《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章节目录 1.门 在四处洋溢着艺术气息的vienna,“门”不只是房屋出入口的遮蔽物,更应该是一件可以驻足欣赏的艺术品。 不论材质、雕饰、颜色,还是门锁、挂铃和把手,每一处设计都需下足功夫,不然很难让挑剔的奥地利人满意。面对这样一扇精心制作的大门,就连摇铃、敲门这些简单的动作也都有了各种规范和讲究。 当然,这些都只存在于上流社会,和首都东南角的贫民区没什么关系。 贝辛格大街73号的房东叫安德烈,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因为祖上有着些许贵族血统,所以在待人接物方面显得颇为得体。 靠着这栋三层楼公寓,他每月都可以从打工仔手里赚取一笔丰厚的租金。平日里就待在家中看书作画,有时兴起还会拉上一段小提琴,过着简单而安逸的独居生活。 但在今天下午,在面对301室那扇木质房门的时候,他却把从小养成的优雅抛诸脑后,化身为了一名彻头彻尾的斗士。 早在三分钟前,安德烈的宽厚手掌就已经开始和这张劣质门板做起了交互运动。 声音从礼貌的“笃笃笃”逐渐走高,经历了无奈的“咚咚咚”和有些不耐烦的“砰砰砰”,很快就变为了一连串粗鄙的“咣~咣~咣~咣~,咣~咣~”。 整个楼道里都弥漫着这股噪音,不过在他过硬的音乐素养下总算是有了些节奏感。 效果还不错,门开了,从门缝里露出了半张年轻人的脸。 “谢天谢地......” 安德烈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捡起了身为房东该有的脾气:“你在里面干嘛呢?怎么那么晚才开门?我手都快拍断了!” “我在睡午觉,安德烈先生。”卡维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侧过脑袋看向他的身后,“他们是......” “是警察,302出事了。”安德烈随口说了一句,简单表明了来意,然后对着身后两位警察说道,“他就是卡维·海因斯,301的租客。” 卡维一手搭在门框边,在看到警察的那刻多少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直到两位微微抬起帽沿,做了个极其敷衍的摘帽礼,这才让他稍稍放松下来:“他们都叫我卡维。” 问话权很自然地交到了两位警察手里:“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卡维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认识隔壁302室的房客么?” “认识,我记得是入冬前搬来的,我还帮她提过行李。” “你们是什么关系?” “关系?”卡维挠挠头,“只是普通邻居而已,其实也没说过几句话,硬要说的话就是见了面随口打声招呼的关系。” 年轻人刚说完,便探出脑袋看向右手边的302室。 此时的楼道里已经站了不少人,302的门口更是围了好几位警察。除了穿制服的,还有一位套着黑色毛呢大衣的警探和一位随行摄影师,似乎正在讨论现场的拍摄角度问题。 他很快收回了视线,身体又恢复到了刚才的位置:“罗莎小姐怎么了?” 警察没有回话,严肃的表情和冷淡的口吻更像是在告诉他“不该问的别问”:“今天下午1点你人在哪儿?” “睡觉,就在这儿。” 卡维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本书,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说道:“从昨晚9点开始,我就一直待在家里看书。到今天上午十点,吃了点东西后我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你一晚没睡?” “马上要考试了,我平时打工没时间,需要加紧复习。” “那有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 “我刚才说了我一直在看书和睡觉,长官。”卡维指了指身后,“没出过门。” “一直都没离开过屋子?” “没有。” “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或者不太寻常的声音?” “没有。” 从两位警察的脸部表情不难看出事情的蹊跷,但不管302出了什么问题,卡维都不希望把自己搅和进去,所以很快就用了两个干脆的“没有”撇清了自己的关系。 但也仅此而已,刚才的提问被无视后,现在多说一句都显得很不明智,哪怕是句无关痛痒的废话也不行。 不能表示出好奇,也不能显得不耐烦,他要做的只是等。等待话题转移,或者警察主动放行,这样才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等待很快就有了结果。 “我看还是自杀,就是想不开了跳下去的。”安德森两手插在西装马甲的小口袋里,嘴上忍不住说道,“死哪儿不好偏偏死在了这里,真是晦气。要是让人误以为是公寓窗台不够结实,这房子还怎么租得出去!” 房东的牢骚话成了卡维转移注意力的一个契机。 他调度上了自己的眼神、面部表情以及说话语气,表现出了一种常人该有的诧异:“什么?罗莎小姐自杀了?” “恩,就在半小时前。” “天啊!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卡维惊讶之余又靠短暂的停顿平添了几分忧伤,然后再饱含深意地追思一句,给整个话题画上一个不算完美但却足够普通的句号:“两天前才刚见过她,怎么忽然就......唉,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在警察眼里,这就是两个普通市民在聊八卦时的样子,没什么可生疑的。 就他们所知,罗莎夜出早归,颠倒的作息时间让她和这些邻居没多少交集。 通过留下的日记和遗言应该能看出是感情出了问题,就算排除掉自杀的可能性,卡维也不在嫌疑人的行列,敲开他家的房门无非就是做一次例行的问话罢了。 “好了,我们暂时就先问这些,如果有其他疑问还会来找你的。” “我可以回去继续睡觉了?” “嗯,请便吧。” “好的......” 见警察转身离开,卡维又看了眼302室,迟疑片刻后准备关上房门。正在这个时候,房东安德烈忽然凑了上来,一脚卡到了门框和房门中间,笑着问道:“你还记得这个月的房租么?” 卡维整了整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破旧毛衣,回道:“我记得。” 安德烈脸上还保留着一丝笑容,可语气却好不到哪儿去,伸出三根手指摆在面前:“只剩最后三天了,218赫勒,少一分都不行!要是付不起就趁早离开,也好给我找新租客腾点时间出来。” 卡维点点头:“我会付的。” 安德烈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干脆,又忍不住打量了卡维两眼。 人还是之前那个人,没什么变化,但想起之前对方苦苦哀求自己宽限时日的模样,反差有些大了。 说实话,面前的年轻人身材和脸型都不错,应该是女人喜欢的类型,衣着洗漱看起来也算干净。可落进安德烈眼里,也许是他的贵族血统在作祟,卡维总是处处散发着穷酸气息,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感到不适。 但今天,这个年轻人却多了份不该属于他的沉稳。 拖欠房租是每个房东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这块街区,住的几乎都是刚够温饱的工人伙计,平时生活稍有些放纵就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衣服食物是花销上雷打不动的两个点,最后的结果只能反映到住房问题上。 房客能按时交租绝对是件好事,安德烈不会刻意去追究这句承诺的真假。 而且合同上写明了日期,他没有过分催促的必要。只要时间一到,租金没到位,他就会让卡维直接滚蛋:“你可千万别像上个月一样记错了时间,2月28日晚上10点,切记!” “请您放心,安德烈先生。” “那就好......” 卡维很快关上了房门,并没有给他继续发牢骚的机会。 安德烈看着302门口拉着的横条,想到刚签了一整年的租约成了废纸,心里就在滴血。 忽然,他拉高嗓门,对着整个三楼高喊道:“你们的租约合同到期后,每月租金都必须上涨30赫勒。公告月底就会贴在大门口,都给我看仔细了,别到时候骂我贪钱!” 说罢,便转身下了楼。 这次他是铁了心要涨价,即使租户怨声载道也没法动摇。毕竟想要在贝辛格大街找到这么一位踏踏实实履行合同,并且不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房东非常不容易。 ...... 卡维手里的合同下个月就到期,但他显然对涨价并不感冒。 轻轻关上房门后,他转身小心翼翼地走向书桌,把手里那本解剖学笔记放回到了桌案上。 这其实是一本详细记录解剖与手术过程的画稿集,有着精美的封皮和纸张,由vienna大学医学院外科学教授伊格纳茨·冯·克恩绘画编写,应该是这个年代非常畅销的外科医学读物。 翻开乍一看,里面的图谱都相当猎奇,看了让人倒胃口。 但这其实都是世俗的偏见,但凡放平心态多看上几眼,就会被作画之人的精湛画工所折服。大到视角设计、入路的选择和切割方式,小到每一处结构和说明文字都无不显现出了原作者的艺术品味。 就和顶在卡维背后的那支12毫米口径的击发枪一样。 油亮的胡桃木枪身和大马士革花纹钢枪管相得益彰,再配上狭长顺滑的流线造型,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是贵族才配拥有的精品。 卡维的手指抚过手边的画稿封皮,刻意放缓了说话的节奏,也进一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已经全按你说的做了,是不是该先把这东西收起来。万一真走了火对谁都没好处,警察都还在外面呢。” 章节目录 2.老本行 事情还得从半小时前说起。 半小时前的卡维并不是现在的卡维,那会儿他还是个有着丰富园艺经验的修剪工,主要负责vienna东南区域的绿化植被。 天不亮起床,太阳下山收工回家,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砍树、修剪树枝、种树、挖树桩等一系列和植物有关的重体力劳动。除了七八两个月份外,卡维几乎天天都有活干,只要保证不迟到不早退,就能拿满550赫勒的月薪。(1) 不过今天,卡维为自己争取来了一个难得的休息机会——旷工。 明天下午是vienna美术学院的入学考试,他需要至少留出一天的时间用来做准备,主要做一些人物素描、速写和油画着色方面的练习。 只要通过考试,即使没有中学毕业证书也能入学。一旦入学,他就能靠学校的名气和自己的绘画技巧赚钱养活自己。 然而繁重的工作和学习透支了卡维的身体,让他倒在了幸福生活的起跑线前。 下午1:38分,贝辛格大街上的几声惨叫划破长空,不仅引来了路边巡警,同时也唤醒了这具已经凉了好几个小时的尸体。一个来自平行世界的外科医生穿越时空,来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奥地利。 在这间不足15平米的房间里,等候这位穿越者的是一堆练习油画稿以及刺耳的警笛声。 虽然坠楼的罗莎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但获得了新生的卡维根本没功夫去管别人的死活。现在他必须尽快回顾原主人的记忆,了解自己的身份,理清人物关系和接下去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和整理的时间,很快就塞了个不速之客过来。 这是个穿着黑色大衣身材修长的混蛋,不仅用钥匙轻松打开了他家的房门,还在遇到他后掏出了这把手枪,同时用着一口标准的德语,暖心问候道:“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这如同老友偶遇时互问家常一般的开头,让卡维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自己穿越后漏记了原主人的一个朋友。 黑衣人把帽子习惯性地放在门口的衣架上,转身关上房门,动作熟练得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直到两人“闲话”了几句,卡维才知道,从罗莎搬来这儿的第二天起,自己所在的301室出租屋就已经是别人日常监察的临时落脚点了。 两人互补的生活作息时间给了对方非常大的利用空间。 黑衣人大摇大摆地走到床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翘起二郎腿,笑着说道:“我只想等警察撤走之后再离开这儿,你只要乖乖待在屋里听话别出声就行。” 正对着枪口,卡维没可能乱来,即使之后警察来敲门他也没有理会,就装作自己不在家的样子。也就是后来找到了安德烈,考虑到房东有备用钥匙的存在,他才在黑衣人的授意下开了门。 接下去整整三分钟的对话里,卡维的腰间都了一句:“还是干老本行吧。” 章节目录 3.三个条件 vienna大学坐落在城市西区,建校已500年,是奥地利最古老的大学。 所属医学院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医科大学之一,也是欧洲历史最悠久的医学训练和研究场所之一,为全市数家医院源源不断地提供了大量出色的医学人才。 “人才?你说这些毕业生是人才?!” 发问的是vienna市立总医院外科主任伊格纳茨,同时也是编写卡维手里那本解剖画集的作者。 此时的他刚下手术台,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喝着咖啡,与医院人事管理副院长艾莉娜隔桌而视,一起友好地探讨着新人入院的工作问题。 艾莉娜刚来医院不久,面对的是院内制度僵化、人员不整和工作效率低下,形势不容乐观。女性的地位也在倒逼着她必须尽快做出实绩,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在医院里站稳脚跟。 具体的做法没有技术含量,简单概括起来就是一朝君主一朝臣,给医院注入新鲜血液,以新代旧,等新人混成了老人,那就能促进新制度的诞生。 这些毕业生都是她从医学院里招来的,经过了两次筛选才进的医院,骂他们等于在骂艾莉娜自己。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评价,必须据理力争:“他们是医学院里最优秀的毕业生,在校期间都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 “你意思是说只要成绩好的就是人才?” 伊格纳茨放下咖啡杯,拿起一旁的名单,翻出了那叠学生简历: “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孩子的医学院考核成绩确实优异,尤其这几位比我在院学习期间还要好。可成绩好就能当外科医生么?成绩好能拿手术刀帮病人割小肠?还是说能在剖宫产手术中做好止血副手的工作?亦或是......” “伊格~” 艾莉娜很清楚他为什么发火,于情于理她都没有进一步争吵的空间,只能选择以柔克刚:“我知道昨天下午的手术让你非常生气,他们确实没什么经验,出错总是难免的,你总得给他们一些机会吧。” “病人没有第二次机会!” “可我们真的非常缺外科医生,如果今天不给这些医学生答复,他们肯定会选择去其他医院的。” “他们和杀人凶手没任何区别,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这是无端指控,是诽谤!” “这是事实,我的12床病人就是被他们弄死的!” 伊格纳茨根本不吃这套,艾莉娜见状只能用上些强硬手段。 她长舒一口气,整理了下因为气愤而有些凌乱的黑色裙摆:“伊格纳茨主任,我是这家医院的人事管理副院长,我有权利录取他们,而你无权过问。” “对,我是无权过问。” 伊格纳茨很清楚自己权力所及的范围,所以对这个反击做过相当充分的准备: “你完全可以把他们分配给内科病房,反正那儿只要拿听诊器在病人身上听个响就行了。他们还没有无知到用听诊器勒死病人的地步,而且用那种破玩意儿也敲不死人。” 伊格纳茨的毒舌全院闻名,对自己的手下有着近乎偏执般的严格要求。 纵览全院上下,地位相等又能在嘴上和他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艾莉娜了:“内科病房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医生,我也有权分配他们的工作地点!” “没问题,你大可以录取他们,也可以把他们分配到外科病房。”伊格纳茨根本不怕,再次拿起咖啡杯往嘴里续了一口,等润完嗓子后便继续说道,“同样的,我也有权决定手术室内人员的去留。” “外科医生进不了手术室就和内科医生丢掉听诊器一样荒唐,你不能这么做!” “我是外科病房主任,我当然可以。” 一边想要给医学生争取工作机会,同时努力为自家医院寻找后继人才。艾莉娜处事圆滑细腻,为了达到目又足够坚忍,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显得过于歇斯底里。 而另一边则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满脸写着大男子主义,同时汇集了十九世纪外科医生必要的两个品格:自信和大胆。只是伊格纳茨身上贵族的优雅并没有起到什么正面效果,反而让这两种品格进化成了:狂妄自大和肆无忌惮。 他有一万个理由讨厌这批医学生,因为那场剖宫产手术确实是被他们搞砸了,一尸两命。(1) 但想到病房里能用的医生确实太少,他又不得不做出退让:“算了,我同意录取两名医学生进我的病房工作。” 艾莉娜没想到他会松口,愣了愣,连忙跟了一句:“得保证他们能进手术室。” “这没问题。” “三名!” 伊格纳茨愣了愣,看着她伸出的三根手指,脏话俨然已经压到了喉咙口:“喂,你这也太......” “现在整个外科病房只有你、希尔斯、赫曼三个人,再不补充新医生,你怎么和其他医院抢病人?”艾莉娜反问道,“难道靠那些轰隆隆的蒸汽机么?” “那......那行吧。” 伊格纳茨迟疑片刻,从那叠学生名单中抽出三份递了过去:“就他们了。” 艾莉娜接过简历,点点头:“他们明天八点前会准时来这里报道。” “你先别急着走,我还没说完呢。” “我就知道你有要求,说吧,要什么?” “我需要再添置一台手摇式吸引器,必须是德产的!”(2) “这可不便宜啊。”艾莉娜犹豫了会儿,还是答应了下来:“我需要和财务部商议一下,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还有就是学徒制度!”伊格纳茨再次重申了自己一直强调的东西,“我可以让他们进外科病房,也可以进手术室。但必须,你可听清楚了,我是说必须!他们必须在医院里再学习至少半年,抛开那些高高在上的态度,一切从学徒做起!” 艾莉娜终于皱起了眉头:“你以为自己在教雕刻么?” “外科可比雕刻难多了!而且......” 伊格纳茨瞥了她一眼,拿出了具体例证:“英国早在1815年就通过了《临床医师及药剂师法案》,要求医学生必须完成至少半年的临床学徒期才能正式工作,我们对这些学生的要求太低了。” 比起医生,学徒是个非常降身份的工人阶级,让那些贵族和名流的孩子去当学徒有时会比杀了他们更难受。(3) 艾莉娜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对方做了让步,那她也得有些表示才行:“算了,我明天找他们谈谈吧。” “这可是我的底线。” “我知道。” “那我们再说说最后一个。” 艾莉娜皱起了眉头:“你怎么那么多要求?” “三个人三个条件,不过分吧?” “说吧,什么条件?” “尸体,我要尸体!”伊格纳茨直到这时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希望每周都会有一具尸体送进我的解剖室,而不是那些屠宰场里的死猪!” 艾莉娜也很无奈:“你应该知道死刑犯不能用了,现在一具尸体在黑市里要花费起码30克朗,你一个月才赚多少钱?”(4) “医院每年的花费都超过了五万克朗,花30克朗搞些尸体来很难么?” 解剖是让外科医生熟悉人体内部构造的最直接且有效的手段,在缺乏外科技术和解剖学知识的当下,外科治疗的成功率非常低,想要寻找有效的手术方法就必须借助尸体。 艾莉娜当然希望伊格纳茨的工作能顺利进行,但可惜人脉关系和财政大权都不在自己的手里:“我得找院长好好谈谈,他更熟悉vienna的三教九流。” “得抓紧时间,起码这两天给我弄一具来。” 这周连续失败了三台手术,伊格纳茨是真急眼了:“这周我还要做好几台手术,我可不希望他们睡在病床上等死。” “我只能尽力去办。” “我要的是肯定。” “行......” 艾莉娜总算完成了自己副院长的工作,看了眼刚拿到手的学生名单后,口气忽然软了下来。她临走前不忘上前看着自己丈夫略显憔悴的脸庞,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道:“今晚你回家吃饭么?” 伊格纳茨看着桌上的病历本,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我晚上还得进解剖室,就不回来了。” ...... 伊格纳茨是奥地利最著名的外科医生,统筹管理着医院里产科、普通外科和骨伤畸形矫正科三大病房。但就像自己妻子刚才说的那样,市立总医院已经没有余地再让他继续胡闹下去了。(5) 尸体很重要,医院也有难处,尸体的来源是全欧洲外科医生的难题,伊格纳茨不可能把所有希望全寄托在医院身上。 “赫曼!赫曼!!” 门口一位小个子年轻人听到了招唤,猛地站起身跑进了办公室:“老师,我在!” “去给我叫辆马车。” “马车?”赫曼没明白意思,以为他忘了下午还有一节外科培训课,“老师,下午三点有您的课,主要教授缝合和伤口修剪。” “不去了,你来上。” 说完,伊格纳茨拿起椅背后的大衣径直走了出去。 “我?” 赫曼跟在伊格纳茨身后走出了办公室,心里又惊又喜,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但作为学生,他还是需要保持得更谦虚矜持一些:“我怕我自己实力不太够。” 伊格纳茨可没工夫和他磨:“那就去找希尔斯,让他去。” 这一切似乎都在赫曼的计算中:“希尔斯老师刚离开医院,说要去大学查资料。” “那还说什么,就是你了。” “好好,我尽力吧......” 伊格纳茨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学生:“尽力?能不能不要说尽力?别把自信丢在裤兜里藏着,得拿出来!你可是全奥地利最伟大外科医生的学生,你一定能做到最好!” 这些话显然和赫曼的性格不符,但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口:“恩,我一定能做到.....最好!” “对,就是这样。” 赫曼松了口气,把刚才顺手拿出来的帽子递了过去:“老师,你的帽子。” “哦,对对对,把帽子忘了。” 伊格纳茨快步走向医院底楼大厅,找到了放在门口的一块落地镜子,驻足整理了仪容,摆弄了下自己的胡须,然后端端正正地戴上了这顶黑色宽檐礼帽:“帽子可不能丢。” “老师你这是要去哪儿?” “警察局。” 章节目录 4.尸体 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城市,尸体不算少见。 最醒目的莫过于热闹街道交汇处设置的刑场,犯了大事儿的人会在这里被当众吊死,以起到警示和彰显权威的作用。 但这都是官方单方面的想法,公开刑场最后往往会变成民众狂欢的聚集地。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随着绞绳下那人的自由落体而起哄喝彩。 而对善于回收利用的外科医生而言,绞死的尸体没有太多的伤口,结构也够完整,是解剖的优质材料。 优质归优质,缺点还是有的。 一是受刑的大多为成年男性,缺乏多样性,二是价格太过昂贵,一具尸体往往能抵上一位工人好几个月的薪水。即使像医院这样的大机构,也很难做到长期不间断的供应。 自从奥地利紧随英法德的脚步颁布了相关的《解剖法案》后,刑场上的尸体便被挡在了医生们的解剖室外。没人再会为了卖钱,而把一个偷了面包的家伙定罪成绞刑了。 刽子手走下历史舞台,掘墓人成了外科医生的“好伙伴”。 在远离主城区的地方,那些幽暗的小巷里,饱受饥寒和疾病的人们会默默死去。只要耐心去发现,总能在贫民窟里找到一两具。 掘墓人经常会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把明面上“无人认领”的尸体转手倒卖给医院,赚里面的差价。 这里男女老少都有,种类繁多且成本支出非常低廉,只是在质量方面难以保证。贫民生存环境差,往往患有严重的肺炎、恶性腹泻、寄生虫病和大面积的烂疮,死后这些因素会加速尸体的腐烂。 就算是第一时间到手的新鲜尸体,它们也有这样那样的小问题。比如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重度肌肉萎缩,骨质疏松,有时候连嘴里的牙齿都留不下几颗。 质量差总比没有强,vienna的尸体市场依然活跃。 伊格纳茨对医学满怀热情,为了增进技艺他甚至可以放弃一切。只是男爵的身份让他对掘墓人望而生畏,而且穷人的尸体难以符合他的高要求,实在上不了解剖台。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道填空题,除了死刑犯和掘墓人还能从哪儿捞尸体? 答案就是警局。 警局里的法医是他的老友,以前刑场尸体不够分的时候,伊格纳茨也能从他手里拿到一些东西。当时不违法,但灰色地带的事情终究不太光彩,所以随着自己技术日趋精湛,伊格纳茨已经好些年没光顾那儿了。 现在时代变了,外科技术也急需创新,他必须再去那里碰碰运气。 像伊格纳茨这样的外科名家,即使没有男爵头衔傍身,光靠这张脸和行头就足以表明自己的身份。警局上下就有他的不少粉丝,也常去剧院捧场,进出这里就和回家一样方便。 当然,明星一样耀眼的伊格纳茨很少和粉丝走动,真正能称得上老朋友有且只有一位,穆齐尔。 穆齐尔和他是vienna大学医学院同期毕业的老同学,由于受不了病人在自己面前一个个死去,他最终选择了为死人说话的行当。远离病人反而进一步磨练了他的解剖技术,甚至磨练出了一种对尸体的别样情感。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来来来,快看看这位美人儿......” 伊格纳茨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就被他拉去了解剖台。 躺在面前那张冰凉石床上的,就是刚在贝辛格大街被人发现的罗莎。她留着一头金发,身材匀称,皮肤细滑,只是那张因骨骼碎裂而肿胀的脸实在算不上有多美。(1) 好在对解剖学家来说,脸并不重要。 穆齐尔看着只断了一条手臂的尸体,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三小时前刚送来的,听说是跳楼自杀,脸部着地。还好是三楼,要是再高一点,可就没那么完整了。” “三楼就死了?”伊格纳茨觉得有些奇怪,“上次那位杂货店老板,不小心从五楼下来也只断了一条腿罢了。” 穆齐尔叹了口气,回想起这位老人家,脸上满是怜惜:“是啊,他身体确实很硬朗。可惜心灵太过脆弱,没能承受住截肢手术带来的疼痛,第二天就死了。” 手术由伊格纳茨主刀,所以这句话的指向性非常明显。 也许是两位老友很久没见面的缘故,一上来就马力全开,把那些陈年旧事全抖搂了出来。 “我需要提醒你,当时没有乙醚麻醉并不是我的错。” “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一场灾难。” “这不是灾难,我成功切除了他的腿,只用了1分21秒。” “哈,斯考特先生要不是已经被埋了十二年的话,说不定会拄着拐杖,面带微笑地同意你的想法。” 伊格纳茨听了这些,脸皮忍不住抽了两下,侧过脸看向了自己的老友:“如果你调侃我的勇气能善用在医学上,说不定现在也是和我齐名的外科学家了,可惜你没有。” “是的,我怕了。”穆齐尔语气平淡,早已没了当年的冲劲,“死亡率超过50%的手术毫无意义。” “那是你的手术,我当时手术的死亡率只有47%,并且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现在已经成功降低到了45%以下。”伊格纳茨列举完这些数字,不忘再跟上一句一锤定音,“我现在是全奥地利手术种类最多、成功率也最高的外科医生。” 见他如此激动,穆齐尔改了脸色,笑着安慰道:“对对对,你比我厉害,行了吧?你有空和我斗嘴,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看看她,她才应该是我们今天的主角!” 伊格纳茨收拾了心情,总算把注意力放在尸体上。 老朋友嘴损了点,但看尸体的眼光还是挺独到的。他上下检查一番后,也确实没发现除了脑袋和手臂骨折之外的其他外伤:“她真是三楼跳下来的?” “我骗你干嘛?贝辛格大街73号。” “凭我的经验,坠楼的身体不可能保持笔直,脸也不该碎得那么夸张才对,半路撞到东西了?” “没有,直接下来的。” “有点奇怪......” 伊格纳茨觉得蹊跷,但心思根本没在罗莎的死亡原因上。他来这儿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捞尸体。所以在应付了穆齐尔两句后,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她是本地人么?” “你问这个干嘛?” “我猜她是一个人住的。” “哦?这都能看出来?” 伊格纳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我看她像东边来的俄国人。” “喂喂,脸都没个完形了,你还能看出国籍来?” “不不不,我的老朋友,我说的证据其实是名字。” 伊格纳茨走到脚边,拿起了套在脚趾上的卡片:“罗莎·伊万诺娃,罗莎·彼得洛娃,听起来很自然。当然也有可能是法国人,罗莎·博纳尔,罗莎·维杰里,听起来也不差。奥地利人?罗莎·约瑟夫?罗莎·德尔林?呵,这太奇怪了!” 穆齐尔一听就懂,笑了笑:“她确实是一个人住,也找不到家属的联系方式,我们应该会按照要求帮忙埋了。” “50克朗,我要了。” “你也太直白了吧。” “50克朗已经是高价了。”伊格纳茨懒得再装,直接问道,“你就说卖不卖吧。” 穆齐尔重新回到了尸体身边,摇头道:“我们的探长可还没结案呢,尸体说不定还得继续留着。” “嗯?不是说自杀么?” “是街上那些人说的,就看到她一头栽下来而已。我刚说了她是一个人独居,谁知道房间里出了什么问题。何况你知道的,维特探长一向认真,不可能放过这种疑点。” 穆齐尔拿起一旁的手术刀,说道:“要不这样,你把这案子给断了。探长只要结案,我就提交申请,这样我也能早点下班,你觉得提议怎么样?” “我哪儿有这个本事......” 伊格纳茨没办法决定案子的走向,但在买家名单上排个第一顺位的资格还是有的:“不管怎么样,尸体只要没人认领就是我的。咱们可说好了,50克朗,你不能卖给别人!” “行行,没问题。” ...... 伊格纳茨转身离开了解剖室,说实话这趟行程并没有太大的收获,穆齐尔手里没有能出手的尸体。 以那位探长谨慎的风格,等结案少说也得三天以后。到那个时候,手术早已经结束了,而留在解剖室里的尸体就算有威士忌浸泡,也没办法阻止腐败。 何况警局根本不可能去用每个人都想尝上一口的威士忌保存尸体,纵观全世界,也只有解剖学家能忍住酒精的诱惑。 正当他垂头丧气地踏出警局大门,准备回医院的时候,一辆黑色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夫一身黑装,头上戴着黑色高帽,车身上印有警局的标志,马匹似乎也比寻常马车精神许多。 “哟,这不是伊格纳茨男爵么~” 下车脱帽向他鞠躬致意的正是维特,vienna警局的探长:“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是遇到什么棘手问题了么?” 伊格纳茨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和维特没什么交情,放下身段去求对方显然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所以踌躇了片刻后,只能笑着找了个借口:“我来见见穆齐尔,咱们俩好久没聚了。没想到今天不凑巧,警局有案子要办。” “是啊,是不凑巧。” “唉,只能以后再说了。” 说罢,伊格纳茨就要告辞离开。 “唉,伊格纳茨男爵,您先等一下。”维特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不好意思,我需要浪费您一些时间。” “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维特回头看向身后刚下马车的年轻人,说道,“这起案子有个重要的目击证人,他自称是您的学生。您的学生遍布全国,这本无可厚非。只是从穿着来看......算了,我觉得还是您亲自确认一下比较好。” 章节目录 5.断臂维纳斯 不论在哪个年代,外科医生都不会安于现状。他们需要时刻想着自己病人的手术,不断完善技巧,开拓创造新的手术方式,所以想象力一直都是外科不可或缺的东西。 伊格纳茨是奥地利最著名的外科医生,有着远超常人的头脑和接受新兴术式的能力。 但即使以他那异于常人的想象力,也不会想到竟然有年轻人来假扮自己的学生。而且最离谱的是,对方给出的理由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你刚说什么?” “我说您的解剖画集是解剖学历史上不可磨灭的瑰宝,解剖学发展的基石,外科医生进步道路上不可或缺的阶梯......” 年轻人说得慷慨激昂,脑袋斜四十五度看向办公室的墙角,甚至还动用上了肢体语言。一手搭住胸口,一手配合着万分仰慕的视线伸向前方,声情并茂: “我认为,所有阅读过这本著作的人都应视作为您的学生,否则就是对外科,对手术的亵渎!” 伊格纳茨愣住了,看了他许久,千言万语汇流进心头只剩下一句话:so veunftig!(太tm懂事了!) 学生数量就是讲师能力最直观的体现,任何在vienna大学医学院做讲师的人,都希望自己的课能吸引足够多的学生,场场爆满,伊格纳茨也不例外。 但他终究只是个外科医生。 说好听点是医生,可要是和穿礼服戴高帽的绅士内科医生相比,根本算不上医生。从理发师进化而来的外科,最后只能和卖药商人进化而来的药剂师在一起抱团取暖。(1) 也就是身上的男爵爵位为伊格纳茨添了点彩,再加上过硬的手术实力,要不然他也就是一个窝在剧院里天天做截肢碎石的专业户罢了。 他知道对方在拍马屁,只是这一巴掌的掌力太过深厚,拍得恰到好处。这时再去细细打量一番他的模样,本就不算难看的脸上处处都是加分项,要是再换套衣裳,怎么也能够上“英俊”两字。 这样一位优秀的年轻人,一位如此肯花时间研究自己解剖画集的好学生,伊格纳茨怎么忍心不出面作保呢。 “维特探长,我看里面肯定有些误会,作为我的学生,他不可能犯下这种罪行......” ...... 卡维裹着一件破旧的黑色大袄,就坐在伊格纳茨的对面。 衣服是由上好毛料制成的长礼服,名流绅士们冬天外出时的日常服装,做工精细,价格不菲。卡维这种社会底层自然买不起,连看上一眼都是罪过,这是之前工作时抢来的。 地点就在东郊高尔夫球场外的一个垃圾堆里,死之前和两位流浪汉友好交流后的战利品。 衣服的原主人肯定非常有钱,只因袖子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就被随手扔掉了。现在到了卡维的身上,虽然大小不合适,但总算够体面。 长长的破袖子能盖过大半个手掌,搭上扣子后,肩膀和腰身都显得松垮垮的。也许是为了防止被人抢走,衣服被刻意蒙上了一层细灰,营造出一种低廉的感觉,看着特别旧。 他就这么坐在角落里,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伊格纳茨和维特说话。 对卡维来说,从穿越到贝辛格大街73号开始,这一整个下午都只能用魔幻来形容。 那位自称“米克”的黑衣人刚离开没多久,他就在家被一队警察打了个回马枪。本以为只是再提几个问题,谁知领头的维特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他带了回来。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证据,只是单纯觉得他可疑罢了。 在这个年代,这座城市,低薪的工人阶层毫无地位可言。为了自保卡维只能把桌上那本解剖画集当做挡箭牌,用“外科学徒”来提一提自己的身份,毕竟以自己的解剖学和外科知识,当个学徒绰绰有余。 然而才刚到警局,竟然直接撞见了伊格纳茨本人,简直太倒霉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反正自己要去医院找工作,现在要是能靠解剖学知识靠上伊格纳茨这座大山,接下去的应聘环节就会顺利许多。 卡维马上就按十九世纪的风格来了一顿马屁,把伊格纳茨抬到了一个他一直梦寐以求但却远没有达到的高度。 运气不错,对方似乎特别吃这套。接着两人又经过几轮眼神交流后,在自己是否是外科学徒的这个问题上,很快就达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默契。 伊格纳茨拿过小警员递来的奶茶,解释道:“那具女尸我看过,也征求过穆齐尔的意见。从解剖学角度来说,应该是从高处失足跌落造成的。” “你确定?”维特有点不信,“刚送来的时候穆齐尔医生并没有下结论。” “我确定。” 伊格纳茨这句肯定既是在帮卡维,同时也在帮自己。只要案子定成了自杀,那他很快就能拿到这具尸体,一举两得:“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仅供维特探长参考。” 维特是警局的探长,平时就滑不溜手,遇到这种情况没可能鸡蛋碰石头硬来。 他看了看两人,笑了起来:“唉,既然是伊格纳茨男爵说的,我没有不信的理由。是我有些唐突了,看来确实是误会,也没必要做什么记录了......” “那我能走了?” “行,没问题。”维特点着头忽然站起身,走到卡维身后,抬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过在走之前,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贝辛格大街73号,也就是你住的地方,那栋楼里一层几个房间?” “四个。” “你的301和罗莎的302是紧挨着的吧?” “对。” “当时你说你在睡觉?” “对。” “罗莎掉下去的时候,你没醒?” “没有。” “那为什么在罗莎坠楼后,街上一位行人说看到三楼有人探脑袋出来看了楼下两眼?”维特身材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七,但低沉的嗓音特别有压迫力,“位置就在罗莎所302的隔壁!” 卡维确实探头出去看过,毕竟刚来,总得知道楼下为什么吹警笛吧。 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自己都和罗莎没瓜葛,本来也没必要躲躲藏藏的。但黑衣人的到来彻底搅乱了这一切,最后只能谎称自己在睡觉了。 想到自己的身份和维特之前的态度,卡维没可能把黑衣人供出来,只能继续坚持:“我当时太害怕了,怕你们把我抓回来。” 卡维紧了紧大衣,蜷着身子显得特别委屈:“因为明天就有vienna美术学院的考试,我特地辞了工作留在家练习。万一真因为这事儿耽误考试,我......我......” “维特探长。” 伊格纳茨也站起身,郑重地说道:“他可以算我半个学生,我有义务帮助他。如果你手里没有决定性证据的话,还希望能把他放了。一位勤于美术绘画练习与人体解剖学研究的年轻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维特两手空空,自然没什么证据。 现在唯一能算得上线索的只有罗莎的日记本,上面详细记录了一段恋情。从轰轰烈烈开场到黯然落幕,只持续了三个月。主要还是因为她的男友有了新欢,想分手,而罗莎想要挽留,结果关系就变得纠缠不清。 从动机上看,男友不是没杀人的理由,73号的房客也经常能看到一位穿黑衣的男性出入。 只不过现在黑衣人没了踪迹,罗莎的男友又找不到,他只能从一些询问的记录内容里鸡蛋挑骨头,找卡维过来继续问话。 现在伊格纳茨施压,自己手里又没证据,维特只能放手:“既然男爵都这么说了,怎么可能再留他。来,我送你们出去,正好出门能和车夫说一声,让他带你回家。” 这看似合理的做法,其实更体现了维特的不甘心。 就在这短短1分多钟的路上,他又给卡维出了道“难题”:“现藏于法国卢浮宫的断臂维纳斯你应该知道吧,那可是镇馆之宝。” “嗯,知道,我有幸看过其他名画师的素描图。” “我一直有个疑问,之前问过几位画家都没得到答案。既然你称自己是伊格纳茨男爵的学生,那应该比其他美术生更了解人体解剖才对吧。” “这......”卡维感觉自己踩到了坑,“应该吧。” “断臂维纳斯的两条手臂,断的位置在哪儿?” 卡维凭着记忆,很快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这儿......” “这里是哪儿?” “右手是上臂的中上1/3处,左手自肩峰往下整根齐断。” 维特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能不能详细些?艺术解剖学也是学肌肉解剖的吧?能不能说说具体是那块肌肉?” “一定要说得具体点?” “对,要具体点,不然怎么能算男爵的学生呢。” 卡维点点头,在心里理了个横截面的顺序,然后上下嘴唇一碰,开始跑火车: “维纳斯的右臂断了前方的肱二头肌和肱肌,后方的肱三头肌,中间是肱骨和两根主要血管。左臂就比较复杂了,断掉了三角肌,劈开了肩关节囊,连带着断了肩背部的冈下肌和小圆肌。肱三头肌肯定也断了,还有肱深动脉、旋肱后动脉......” 维特越听脸色越差,见他说得起劲,只能开口打断了他的发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谢。” “哦,探长要是以后还有这种问题,大可以再来找我。” 维特被秀得非常尴尬,只能清了两声嗓子,跑去叫车夫想尽快把他打发走。忽然这时,身后的伊格纳茨走了上来,一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探长,你先去忙吧,我送他就行了。” 章节目录 6.晚餐 伊格纳茨确实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刚开始他只是把卡维当成一位被逼上绝路,善用阿谀奉承为自己脱困的那种所谓的聪明人。他不讨厌这种人,换做是他说不定也会这么做。加上自己也挺享受的,这才选择了出手帮忙。 当然,卡维自身的清白最重要。如果维特手里真有证据,伊格纳茨也不可能乱来。 但经过刚才这轮问答,伊格纳茨对卡维的评价需要做出点修改了。 美术生为了画出人物的真实感需要花不少时间学习人体解剖,但那种解剖学只浮于表面。他们要掌握的是表面肌肉所展现出的比例、线条和美感,正常的美术生不可能去研究肌肉下面有些什么东西。 卡维区别于他们的地方,就在于他特别强调了血管。 血管甚至都算不上是美术解剖中的一部分,因为对人物的肖像绘画毫无帮助。但在外科医生眼里,血管就是生命的通道。熟悉四肢血管分布,就能在截肢手术中控制出血量。只要控制住了出血量,那病人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而第二个值得伊格纳茨注意的点,就是卡维的回答足够流利且没有错漏,甚至都没有做过多的思考。 要知道,就算是医学院里的学生,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学生们或许能背出全部的解剖结构,也能在老师所指解剖图上的某个位置给出正确的答案。但让他们去回答维特这个活学活用的问题,却很少有回答完整的。 死背和活用是完全两个概念,伊格纳茨对此深有体会,也深信卡维有将解剖学知识活用到外科手术上的天赋。 所以在离开警局后,他特地留下了这位“学生”,希望能好好谈谈。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伊格纳茨索性就带着他去了警局边的一家餐厅:“一起吃顿晚饭吧,我请客。” 卡维也不是这个行当的小白,很清楚自己刚说的答案会带来什么结果。一个没有经过专业医学院学习的年轻人,竟然可以将上臂的解剖层次说得如此详细,就算放在卡维之前生活的21世纪,也算得上是自学成才的典范了。 现在时间正巧到饭点,周围也有一家不错的餐厅,再加上卡维本就是个穷人,不可能吃过这种高档食物。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吃饭绝对是伊格纳茨谈话时的首选。 卡维也确实该好好吃顿饭了。 他的肠胃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空着,房间里有吃剩下的黑面包、带着怪味的牛奶和玉米糊,但看起来毫无食欲,也不知该如何下嘴。 “确实一天没吃东西了。” 卡维抱怨了一句,跟着伊格纳茨走进了餐厅大门。 作为一家知名的法国餐厅,这儿几乎只接纳贵族和名流,虽然表面上没有对客人身份做明文规定,但这早已经成为了高档餐饮行业的共识。 就算有伊格纳茨陪着,门口的服务生在看到卡维时还是犹豫了会儿,生怕这孩子不懂规矩,影响别人用餐。 任何人在遇到这种阻力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和解,卡维自然也不例外。把一位热心帮助过自己的男爵置于两难境地,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算了,伊格纳茨老师,我看还是去其他地方吃吧。” 无非就是一顿饭而已,卡维对食物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吃饱,口味正常,别吃坏肚子就行。而且吃饭只是聊天谈话的附属品,为的只是个相对舒适的空间罢了。 但伊格纳茨却坚持要带他入店,态度坚决,甚至有些强硬。 纠缠许久,还是靠着伊格纳茨的男爵身份和一张整整10克朗的超额小费,卡维才被店长允许入内。除此之外,他还必须在入店后保持绝对的安静,不可用手直接抓取食物,不可大声说话,所选的餐桌也必须远离中央。 他身上穿着“名牌”,又有伊格纳茨在旁,可周围客人和服务员的目光依然和善不起来。 卡维感觉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像只落单的小羚羊,不小心闯入了大型猫科动物的领地。在品尝地上嫩草之前,说不定还得先考虑一下自己的生存问题。 伊格纳茨倒是显得特别轻松:“感觉怎么样?还好吧?” “这家店实在太漂亮了,亲眼目睹可比别人的文字描述更显真实。”卡维环视四周,并没有把那些刀子一样的视线放在眼里,“椅垫坐起来很软,比我家的床都舒服。” 伊格纳茨有些惊讶:“你不觉得尴尬么?” 卡维笑了笑:“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张餐桌旁,一对轻男女忽然站起身,似乎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他们轻轻擦拭了嘴角,摆放好刀叉,拿起自己的礼服外套,转身就向大门口走去。 临走前还不忘看了卡维一眼,嘴里振振有词:“这家餐厅绝对会因为做出的这个决定而颜面扫地,只是可惜了那份鸽胸焦糖苹果沙拉了......” 卡维其实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有坚持“原则”离席的。这个看似不理智的行为显然引起了连锁反应,很快就有另外两桌客人也跟着起身离开了餐厅。 这便是伊格纳茨坚持要带他来这儿的深层原因。 处在十九世纪的外科医生可没有手术室,取而代之的则是剧院这种极具开放性的场所。尤其在艺术殿堂vienna,他们要做的每一场手术都是华丽的即兴表演,每一个决定和动作都会暴露在观众的视野之下。 演砸是难免的,所以承受大众指责和离席就成了每位外科医生的必修课。 在这堂“不让自己尴尬”的课上,穆齐尔失败了,而伊格纳茨成功了。在一场场失败中吸取教训的同时,他也练就了如城墙一般坚厚的脸皮。所以在学校教学的时候,他往往都会选择让那些学生习惯“尴尬”。 “竟然走了那么多人,店长可亏惨了。” 伊格纳茨还在拱火,并希望在卡维的脸上找到一丝愧疚和不安。然而他什么都没找到,反而被卡维随后的一句话引得哈哈大笑:“他们桌上那些菜丢了怪可惜的,我能打包带走么?” “这也太夸张了。” 伊格纳茨身为贵族,不知道卡维平时吃的都是什么东西。以他每个月550赫勒的工资只够买得起面包土豆和玉米糊,有时候也能吃上面条,只是味道很不怎么样。(1) 想吃鸡蛋就买别人不要的破壳蛋,水果只能买磕碰坏的。牛奶这种比面包还要贵的东西,卡维很少会买,因为虽然牛奶更有营养,但对他来说性价比不高,还不如玉米糊管饱。 肉类也是有的,但很多时候都是挑选一些边边角角和内脏。 就这样他每星期都未必能吃上一次鸡蛋和水果,每个月都不一定能吃上一次肉,就他现在这个瘦弱的样子就是拜这种饮食结构所赐。 阶级自古以来就有,伊格纳茨不可能去改变,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现在这种心情不错的时候,出手帮上一把,让自己过一把上帝瘾:“你放心,临走我让店长给你多做一份带回去,没必要去拿别人吃剩下的东西。” “看来伊格纳茨老师是真的有钱,菜单上的价格可不便宜啊。” “没关系,这点开销我还出得起。”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卡维也没和他客气,当即就点了菜单上重点推荐的名菜。 牛肉沙拉做开胃菜,炸鳕鱼,炖红腿鹧鸪鸡做热头盘,奶油三文鱼意大利面做主菜,再配上甜品蛋糕和几样水果。就这样一份法国菜大餐,花掉了他原先园艺工作整整一年的薪水,62克朗。 吃完他还不忘带上一份餐厅的固定套餐,当做明天的午饭。 基本样式是在一定范围内自选的三菜一汤加甜点,面包不限量。具体包括了野鸡汤、烩土豆、香煎比目鱼、鼠尾草红酒炖牛肉、草莓可丽饼和大量的法棍面包。 就这些又花去了35克朗。 “还真没和我客气......” 伊格纳茨看着钱包忽然发现,面前这位年轻人似乎没有习惯“尴尬”的必要,他的脸皮说不定比自己都要厚。 ...... 餐厅里卖的是法国宫廷大厨做的法国菜,但卡维完全没理会法国菜细品的精髓,而是一顿风卷残云把东西全倒进肚子里,发扬了外科医生群体深深刻在骨子里的饮食风格。 不论进餐时的礼仪还是坐姿,卡维都是零分,唯一能让人满意的就是使用刀叉的熟练度了。 “感谢惠顾,请两位慢走并带好随身物品......”店长做了个请的姿势,在让过了伊格纳茨之后,抬头看了眼紧随其后的卡维,苦笑道,“还请男爵以后不要再带他来这儿了。” “呵呵,确实给您添麻烦了。” 伊格纳茨也微微欠身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但很快就把卡维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以后我不会再带他来了,因为他会单独前来,以vienna市立总医院外科医生的身份来用餐。” 章节目录 7.温“故”知“新” 餐厅的店长就是厨师长,以前专职为法国皇室服务。现在忽然让他做菜给一位平民享用,介意也是难免的。 面对卡维,面对极少出现的食物外带情况,他嘴上说话虽然不饶人,但在后续服务方面却依然做到了最好。 餐厅选用的是仿制于皇室常用的一套镀金银餐具,类似蒸煮用的锅子和平时放置食物的餐盒。为了使用和携带上的方便,也为了降低成本,工匠把材质换成了铜质镀银,去除了许多原有的装饰物和不必要的雕刻,看上去简约自然,也更平易近人。 因为不保证气密性,所以外带食物时需要有服务生陪护到家。 当然,4克朗的巨额押金还是由伊格纳茨来支付。 ...... 入夜后的贝辛格大街没多少光亮,对住在这儿的大多数人来说,夜晚就意味着黑暗,是一天辛苦劳作后的休息时间。他们需要抓紧难得的睡觉机会,保存体力,为第二天的长时间工作做足准备。 何况光亮本就不是免费的,浪费蜡烛也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 一辆马车自西驶来,伴随着快节律的马蹄踢踏声,车子停在了73号门口。借着车旁的煤油灯,一位年轻人快速走下车,从车厢内接过递来的餐盒和面包袋。 “卡维先生,后天的这个时间我会取回这些东西,请务必保证餐具餐盒没有出现破损。” “我知道了。” 在冬末初春的时节,只要保存方法得当,三菜一汤再加满满一袋子的法棍面包足够让他吃上两天饱饭。等这些食物吃完,他应该已经混上了市立总医院的工作餐,至少不用再担心吃的问题了。 卡维稍稍展望了接下来的生活,两手端着餐盒和一大袋面包上了楼。 回了家他才知道,原来在自己走后,警察们就封掉了自己的家,就和隔壁的302室一样。想来维特探长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自己回来,就算他真是无辜的,对方也想多留他一会儿。 要不是正巧遇到伊格纳茨,他恐怕会在警局住上好几天。现在连维特都决定不再找麻烦,事情基本和自己无关,卡维也不需要再顾虑这些了。 他脑海里又钻出了那个叫“米克”的黑衣人,忍不住腹诽了两句,扯掉封条,开门进了屋。 进屋后,卡维把房间稍稍整理了一遍,收好散落在地上的画稿和衣服,再把床铺折腾干净。然后在窗边挪了个空位出来,把餐盒放在那里,尽量靠不断吹进窗的冷风保持低温。 在没有冰箱的年代,食物做好后立刻加盖,就能起到隔绝空气细菌的作用。而内部的空气也会因为蒸汽持续的高温,做到相对无菌。 反正等吃的时候再动总是没错的。 自从穿越来这儿,卡维的脑子一直都在高强度运转,没有好好停下来休息过。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他需要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将来。 十九世纪的医疗非常混乱。 这种混乱说的不只是医疗本身,还在于其匹配的医疗系统也格外混乱。 其实“混乱”这个词用在这儿不太恰当,因为压根就没有一个完整的系统去支撑医疗发展。 卡维是现代人,虽然学了半辈子医,可对一百多年前的医疗没多少了解。原主人的记忆里除了绘画和园艺工作外,也没留下什么和医疗相关的东西。直到刚才遇到遇到了伊格纳茨,他才多少清楚了一些细节。 整个医疗系统所占的职业大致上可以分为内、外、药和护士。 其中内科医生地位最高,要求也高,人数自然也最少。 内科医生需要经过正统医学院的深造,起码要有本科学历。而在vienna市立总医院里,内科医生往往都是硕士毕业生,且都经过至少一年的临床工作和训练。 相比起来,外科的地位就要低上一大截,而外科手术也没算在正统医疗服务内,而是偏向于一种大众的娱乐观赏项目。 外科手术脱胎于理发师,本身操作粗野,收费低廉,需要靠在剧院演出来赚取出场费。 这种设置在现代人看来很离谱,但在当时其实也有一定的优点。因为比起直接锯掉一条腿,使用物理麻醉让人昏迷然后再锯掉一条腿,显然更能吸引观众的眼球。 要是再同时配上精心设计的解说词,还能增加不少代入感。 当平平无奇锯腿的外科医生看到精心设计过程的同行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他也会尽量在自己的手术流程上多下功夫。 这无疑对外科手术本身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即使有时推出的新手术没什么用,甚至起到了反作用,但外科医生还是会乐此不疲...... 不管如何,外科医生的地位短时间内无法与内科相提并论。 像伊格纳茨这样的外科医生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需要同时集齐好几种条件。包括世袭的男爵爵位,在vienna大学医学院完成自己的本科和硕士学业,以及拥有全奥地利最好的外科技术。 这让他成为了宛如明星一般存在的大人物,给医院带去大量财富的同时,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能左右医院决策的话语权。 卡维有着现代医疗的技术和理论知识,但这些东西都与现代科学技术深度捆绑。 十九世纪可没有血液分析仪器,也没有x光线ct机,手术器械仅限于金属制成的刀、锯、剪、钳、锤等粗制的工具。 卡维可以靠着最现代的医疗器械和一两位只懂人体解剖的菜鸟助手,直接上手操作他所在科室最复杂的外科手术。但要是锁死了器械种类,那手术的范围就会变得非常狭窄。 再加上刚开始普及的乙醚麻醉危险性不低,稀烂的止血技术基本靠助手的手指压迫,连把像样的止血钳都没有,卡维甚至一度怀疑那些截肢手术是如何做到让病人活下来的。 难道真就靠血管离断后的生理反射产生的血管挛缩来止血? 至于手术后的感染问题,那就更麻烦了,药理学的编纂作者可不会把如何制药也一并写进教科书里。卡维会用抗生素,也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抗生素,但他没法凭空造出抗生素,最多就是对这方面的历史有些许涉猎罢了。 摆在他面前的其实是一个完全有悖于现代医学理论的烂摊子,条件比最简陋的卫生所都不如。 而这些简陋的条件还没办法靠简单的金钱来完善,卡维要做的也远比他刚穿越来这儿时想象得要多的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此刻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首先还是得先熟悉一下外科手术的流程......” 他拿起了伊格纳茨的那本解剖学画集,第一次怀着学习的态度认真翻看起来。 画集前2/3是单纯的解剖学图谱,包括了所有已命名的解剖学名词解释。很多解剖名词一直沿用到现代,只有躯干的内脏部分有不少歧义。但现在这种医疗环境下,腹腔还是手术的禁区,这些差异完全可以靠时间来弥补。 画集后1/3则是一些外科手术的操作过程简图,分成了眼耳、四肢、颌面、外yin四个部分。 从过程来看,有少量手术的目的性其实已经非常接近现代的理解了,只是受限于器械的精密性难以做出突破。 比如产妇难产时的剖宫产,以及肛周脓肿的切开引流。虽然二者成功率都不高,术中大出血和术后感染也是家常便饭,但在手术的适应征和原理上都没有太大问题。 有不少手术则是因为诊断不明,内科无法治疗的情况下只能靠外科做“一刀切”式的处理。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开放性骨折后的直接截肢,以及治疗斜视的眼肌截断术。 截肢是因为开放性骨折如果没有严格清创,即使做了固定和复位,也会造成伤口感染。就算偶然避开了感染,想在这个年代做好固定也是困难重重。没有固定就很难让断裂的骨头建立稳定血供,最后导致肢体远端坏死。 坏死会继发感染,最后别说四肢保不住,连命也会跟着一起丢掉。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初所做截肢手术已经做到了保留部分肌肉皮瓣做残端包埋,理解还是相当到位的。 而眼肌截断术本质也和现代治疗斜视所用的方法类同,只是没有搞清斜视背后的真正原因,手段也太过粗暴。反正眼肌数量相当多,剪掉一两根也确实能做到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斜视。 而现在的做法则是针对出现问题的那部分眼肌,做精细的肌肉缩短和后徙。(1) 真正和现代手术背道而驰,完全起反效果的手术很少见,唯一让卡维看了大呼受不了的就是一些专为放血制作的负压抽吸装置吧...... 第二天等待他的将是市里总医院的学徒招人测试,以及一些走过场的书面考核。虽然伊格纳茨早已把他视作自己真正的学生,入院工作也已经谈妥,测试考核只是走个过场,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卡维粗略看完了整本画集。 他吹熄蜡烛,合上封面,在心里回味良久,这才上床睡觉。 章节目录 8.第四个人 在工业蓬勃发展的十九世纪,在美丽的欧洲,社会人文思想并没有切实地跟上科学发展的脚步。这段时期的女性地位仍和中世纪相仿,绝大多数都只能待在自己家里操持家务和带孩子,或者到别人家里操持家务带孩子。 前者叫家庭主妇,后者则被称为“女佣”。 为了把女性关在家里,全由男性组成的“科学家”们还将女性因感性所带来的过度情感表达,归入进了精神疾病的范畴。 因为按照“科学”的方法确实能证明,不论是过重的体力劳动,还是繁复的知识研究,都能刺激到女性们的“脆弱”神经,引发歇斯底里症。 现在看来很荒谬,但在当时则是所有男性争相维护的铁则。 就和她的丈夫伊格纳茨一样,艾莉娜不是位甘于现状的普通女人,她在整个奥地利都算是个例外。 这个例外同样要具备好几个条件。 贵族的身份和殷实的家财让她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贵族教育;独生女的身份让她得到了全家尤其是父亲的宠爱;要强的性格又让她摒弃了原先贵族小姐培养的花瓶路线,改而走上了强人精英的道路。 虽然没办法读大学,但父亲请来的家教们使她精通了拉丁文、希腊文、各家文史典籍、歌剧、绘画欣赏、骑术、经济学和最新潮的人事管理。(1) 而教授拉丁文的就是当时还在医学院就读的伊格纳茨。(2) 门当户对使得两人的爱情平稳过度到了婚姻阶段,中间所起的波澜也都是些小事。 嫁给伊格纳茨后,艾莉娜一度想要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工作,但最后都失败了。直到她父亲往市里总医院里投了大量资金后,她才靠着自己的学识,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儿的副院长。 艾莉娜的前半生,学习、爱情、工作,无不在突破这个时代强加给女性的桎梏。 但这么一位处处都走在历史前沿的人物,在看到新晋医院职工名单的时候,还是表现出了更为保守的一面。“卡维·海因斯......是谁?” “哦,是我新招的学徒。” 伊格纳茨正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新一期的《柳叶刀》,见妻子问起了卡维,便抬头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现在是8点......他应该快来医院报道了。” “昨天你还不肯收人,怎么现在突然把人数又往上加了一个?” “那三个都是你强塞给我的。” “他们都是医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对外科也有极大的热情!” 艾莉娜想要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观点,但伊格纳茨早就听烦了,摇头说道:“行了行了,我都明白,我昨天不就已经同意你的要求,收下他们了么。” “那你为什么又多收了一个?” “昨天你还说我收的少,怎么今天我多收了一个你还不满意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同床共枕的丈夫又一次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他符合我对外科学徒的要求,所以我把他招了进来,仅此而已。” “好吧,只要你满意一切都好说。”于公于私艾莉娜都乐于见到医院外科发展壮大,没有再往下细问,“但还是老样子,就算考核测试都算通过,你也得把他的个人简历给填了。这些人事档案可以解决不少麻烦,我们当初在会议上提过的。” “简历?” 伊格纳茨本以为把卡维拉进医院只需要走个过场,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他放下了刚买的医学杂志,转而拿起桌上的咖啡,移到嘴边吹了两口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他来得急,还没空写这种东西,而且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做这种文书工作。” 艾莉娜丝毫没察觉到事情的复杂性。 想到对方是自己的丈夫,每天都要面对病人的生死,压力巨大,像简历书写这些琐事她这个妻子完全可以代劳。所以艾莉娜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从旁抽出一张白纸,说道: “没关系,我来写......他现在几岁?” 伊格纳茨嘴里满是咖啡的香味,但脑袋里却是一团浆糊,回想起昨晚那顿晚餐,总有种特别割裂的感觉:“大概20出头吧。” “大概?”艾莉娜皱起了眉头,“我要具体数字。” “他是个孤儿,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哪儿还知道自己几岁。”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艾莉娜无从反驳,只能继续问道:“那是哪所大学毕业的?vienna大学?还是格拉茨理工大学?” 伊格纳茨知道自己躲不过,心一横,直接答道:“他没读过大学。” “没读过?”艾莉娜总算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没读过大学也关系,反正是学徒......那中学呢?” 伊格纳茨摇摇头,然后开始遣词造句,希望将卡维的身份说得尽量委婉一些:“他之前受聘于皇家林业局,是个工作勤勉的优秀园丁。” 艾莉娜叹了口气,就和园丁修剪树枝一样给这个答案做了些删改:“就是个砍树的?” “用通俗的话来说......也没错。” “我对医学的了解不深,对外科工作的认识也流于表面。”艾莉娜叹了口气,“伊格纳茨教授,我想请问,砍树和砍腿是一回事儿么?”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要聘用他?” “其实外科学徒没有那么高大上,他只是单纯的雇佣工而已,就和工厂工人一样。”伊格纳茨和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那他是在外科病房工作么?” “当然。” 艾莉娜找到了反驳点:“‘外科也是医学,外科医生也是医生!’当初这句话是谁和我说的?” “我说的。” “那‘医生就该进医学院好好学习深造’呢?” “也是我。” “前几天你观点混乱也就算了,没想到今天你已经是语无伦次了。所以说,你为什么要让一个连中学都没上过的伐木工进来当学徒?” 艾莉娜越想越觉得有点奇怪:“而且当初医院要废除医学学徒制的时候,你也是投了赞成票的。” 伊格纳茨喝着刚泡好的咖啡,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理由,只能竭力辩解道: “卡维现在不是医生,只是我的一个助理而已。从他对解剖学的了解,就算不进医学院学习也能参与外科手术的工作,而且我也没说他以后没机会进医学院深造。” “他会用手术刀?会用骨锯?会在你标记好的血管上用你所希望的力气大小做血管压迫?” “这个么......”伊格纳茨的脸上渐渐显现出了不自信,“这些我都会教他,那些所谓正统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在刚来医院的前几个月也做不了这些。” 夫妻两人的交锋终于告一段落,用工分歧在反复的交手中趋于平衡。短暂休息后,下一波交锋的焦点则从卡维迅速滑向了伊格纳茨自己。 “你昨晚一夜没回家,去哪儿了?” 艾莉娜的提问没有前兆,也没有过渡,就像暗处突施的冷箭让伊格纳茨心里咯噔了一下:“去哪儿?我一直待在医院里,解剖室的石床至今还摆着一具死猪尸体呢。” “是么?”艾莉娜越发觉得事情蹊跷,“我看你那么糊涂,还以为你去喝酒了。” “喝酒?不会!我怎么可能去喝酒......” 伊格纳茨的辩解过分简单,且毫无说服力,艾莉娜见状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慢慢走到了他的跟前,仔细闻了闻:“你身上怎么会有股淡淡的白葡萄酒气味?。” “不不,那应该是浸泡尸体用的威士忌才对。”伊格纳茨继续为自己开脱,“我傍晚去警局找了穆齐尔,希望能搞点尸体,可惜没成功。” 作为一名合格的贵族大小姐,艾莉娜精通茶艺和品酒。 奥地利白葡萄酒远近闻名,她怎么可能弄错两种酒的气味。 但考虑到伊格纳茨接下来还有手术,她默默按下了这件心事,没往下深问:“你要的手摇吸引器已经搞定了,一周后就会从柏林送来,德国的最新款。” “真的?” “花了医院不少钱,所以这多出来的第四个人的工钱该怎么算?” 艾莉娜的手指点中了“卡维·海因斯”的名字:“我个人建议一个月支付他7克朗就够了,如果出现严重错误或者迟到早退,还需要另行扣除工钱。” 伊格纳茨没想到自己老婆那么狠心,刚来的新手护士一个月都能赚取15克朗,卡维竟然连一半都没有。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昨晚上请客吃了多少钱,那还得了。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应该知道医院有多困难,我也是在缩减成本,并没有其他意思。” 眼见自己理亏,又没有太多讨论的余地,伊格纳茨选择避其锋芒:“如果他后续工作不错,是不是可以增加一些工钱?” “那是自然。” “行吧,就7克朗。” ...... 伊格纳茨的办公室在医院行政主楼的三楼,而之前说好先去办公室报道的卡维却先行去了病房。 如果说把who在非洲大草原上建立的临时医疗站比作一家医院的病房,那这里所谓的病房就只能被称为菜市场。 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床位,家属和护士们互相交流的声音不绝于耳,地上到处充斥着日常生活遗留下的食物残渣和垃圾。 空气传播霍乱的论调依然盛行,紧闭的窗户让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气味。那些肉眼无法看见的细菌们,正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踩踏着病人的伤口肆意狂欢。 卡维难以相信一百多年前的病房会是这个模样,医院病房恐怕比外科手术更需要改革。 这时一名年轻的护士向他跑了过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么?” “请问这儿是外科病房么?” “对。”护士继续问道,“你找谁?” 卡维摇摇头:“我不是来找人的,我是医生。” 章节目录 9.嘈杂、肮脏、拥挤 现代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该是整洁干净,但这些固有印象彻底脱离了现实。 事实上,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不可能干净。 现代城市之所以干净,无非是因为完善的垃圾处理和下水道系统。十九世纪的欧洲城市可并不现代,所以也没有人们想得那么美好,混乱不堪、脏乱差才是它们的代名词。 而医院是人员高度密集场所,这种情况只会更严重。 现在还是冬春交接的时候,肥硕的老鼠们已经大摇大摆地跑出地洞,在各家床底墙角觅食。要是时间再往后走一个月,等天气再暖和些,那些藏在缝隙里的小强也会成群结队地爬出来晒太阳。(1) 医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虽然旧时代的病房嘈杂、肮脏、拥挤,但这熟悉的场景还是让卡维立刻回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医生。 要是放在以前,他这么称呼自己还会被认为太过谦虚,就算撇开那几个头衔不用,也得给自己加上“主任”的前缀才算说得过去。可现在的卡维只是个助手,连当初的助理医师都不如。 毕竟后者还有一定的专业性,需要经过几年的专科学习和执业考试才行。 身份反差太过剧烈,让卡维一时间没能适应,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医生”两字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十九世纪是一个医生全员穿正装出入病房和手术室的年代,他身上这件大衣看起来就脏兮兮的,正常人见了都不可能在他和医生之间划上等号。 “抱歉,我刚才有些激动。” 卡维重新自我介绍道:“我叫卡维,卡维·海因斯,是伊格纳茨老师推荐来这儿的助手,在外科病房工作。” 小护士穿着一条淡金色的连衣长裙,外面还罩着白围裙,估计也就20来岁的样子。见卡维如此,她也没太在意,只是点头指着远处一张病床说道:“既然是助手,那就快去跟着吧,他们正查房呢。” 查房...... 小护士的话翻译过来的原意确实是查房,但卡维定睛看去,却没有看到一丝查房该有的样子。 三位年轻人都穿着黑色正装,身材挺拔,举止也足够绅士和优雅。如果走在街上,卡维相信他们的姿势也绝不会差,必然会吸引所有女孩儿的目光。 但这儿不是t台走秀,而是查房! 他们没有动手做体格检查,也没有和病人有语言上的交流,身上没有听诊器,也没有携带病人的病历。最多只是和一旁的家属问上两句,便匆匆走去了下一张床。 “走过场的样子怎么比夜查房还随便......” 卡维小声嘀咕了一句,忽然伸手朝向了刚才的小护士:“病历在哪儿?” “病历?” “我第一次来,查房前当然要看病历。” “额......病历就放在医生诊疗台上。” 其实也不是小护士记错了规定,毕竟都是护士长在反复强调的内容。实在是卡维的动作和语气不容拒绝,让她有一种正被上级医生质询的感觉,所以就很自然地做出了反应。 “拿来我看看。” “好的,你稍等。” 等她把东西全交到了卡维的手里,精神放松下来后,这才意识到病人的病史资料是不应该随便交给一名助手看的。 然而事情已经晚了,就在小护士知道自己犯了错并想积极寻求改正错误方法的时候,卡维已经把这间病房总共13位病人的情况全记在了脑子里:“谢谢,我看完了。” “那么快?” “上面就写了入院记录,也没什么难记的内容。”(2) 小护士只把它当成了一句自尊心作祟的玩笑话,整整13床病人,所患疾病种类不同,轻重缓急也不同,哪儿那么容易记住。更何况病历的书写全由伊格纳茨书写完成,塞满了各种专业术语,用的还是复杂难懂的拉丁文。 就算是那些年轻医生都要看上好一会儿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一位助手怎么能看懂。 小护士还想仗着自己早来医院一星期的资历,数落他两句,但没想到卡维没给她这个机会,眨眼功夫就跑去了不远处的一张病床边。 床上躺的是位10岁的男孩儿,他的母亲就站在一旁,脸色焦急。 母子俩应该第一次和这些出生名流的医生们打照面,从刚才“查房”时的样子就能看出,言辞有些拘谨。现在人去了下面几张病床,母亲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再找那几位商量一下。 卡维在医院工作了三十多年,一眼就看出刚才的查房没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再加上今天伊格纳茨的第一台手术就是11床,所以第一时间走了过去:“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么?” 母亲总算找到了能说话的人,开口解释道:“我儿子的腿受伤了,很严重,他们说要截肢......” “嗯,我知道,所以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么?” 母亲回头看了看床上忍受着剧烈疼痛的儿子,心里非常难受:“但我儿子不想截肢,我也不想,他只有10岁。如果截肢,他肯定会失去这份工作,家里已经没多少钱了......” 卡维刚见过病历本,上面清楚写着“胫骨复合骨折”的诊断,伊格纳茨的亲笔。(3) 他不明白“复合”骨折是个什么意思,但很清楚,在面对这种外伤病人的时候,在没有x光机的帮助下,必须借用严谨的体格检查来判断骨折损伤的情况。 母亲掀开了儿子身上的被子,露出了那条受了重伤的左腿。 左腿的形状确实不太对劲,中间骨干区域深深凹下去了一块,周围皮肤有不同程度的肿胀。最关键的是深凹区域的皮肤有缺损,皮下组织与肌肉筋膜之间出现了明显的撕脱分离。 这是车轮旋转产生的强大抓着牵引力造成的碾压伤,现代医生又称其为“撕脱伤”或“脱套伤”。 卡维看着腿上一块环状撕脱伤口,做了个简单的测量:“马车压伤的?”(4) “对。”母亲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泪,“昨天晚上收工回家的时候,走路不小心被一辆马车撞翻压到了腿。” 卡维点点头,避开伤口给他的腿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主要关注的点并非骨折本身,而是骨骼周围的软组织、血管和神经。 软组织查的是小腿软组织的张力,小腿皮温、颜色等。如果软组织肿胀、皮温升高、肤色发红发暗且带有剧烈疼痛,很可能就是骨筋膜室综合征。(5) 以现有的医疗水平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必须截肢,不然必死无疑。 胫骨血供查的是足背动脉的搏动,神经查的足趾活动有无受限和疼痛,有无足下垂等。如果血管神经出现损伤,远端肢体功能必定会出现障碍,那留着这条腿任它感染下去也不是办法,截了也好。 孩子运气不错,软组织、血管和神经都没什么问题。 卡维这才开始把焦点放在骨折上,需要仔细查看左腿的外形、长度和周径,用以判断骨折移位的情况。 因为没有钢板钢钉做内固定,单纯的手法复位固定适用范围很有限。如果移位严重,即使复位也很难让骨骼痊愈,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带着一条累赘度过余生。 现在左腿的形态已经出现了改变,移位是存在的,但从外表来看幅度不大,长度也没有改变,正巧卡在了截肢术的手术指征上。 这时候就需要医生做出判断,到底是保还是截。 保的话需要做复位和固定,这些都没问题,骨折治疗自古有之,手法复位不算难,夹板固定的技术也已经相当纯熟了。但关键问题在于那块撕脱伤,在这样的医院环境下,如此大面积的开放性伤口,感染溃烂是必然的。 而截肢就没这方面的困扰。 只要做好截断残端的包埋,缝合线处的感染几率肯定要小得多。即使出现感染,发展速度也要小很多。 虽然在卡维眼里其实都差不多,都在搏命,可放在伊格纳茨手里,保守治疗的死亡率肯定更高些,选择截肢没什么问题:“个人认为伊格纳茨老师的选择没有错,截肢是最保险的做法,可以把死亡率降到最低。” 这不是卡维冷血,是在年代限制下的最优解,而且伊格纳茨已经把截肢术中术后的死亡率降低到了20%左右,完全可以试一试。 但医疗从来都不是医生单方面的治疗,还需要听从病人和家属的诉求。 “我不想截肢。” 这次说话的是躺在床上的孩子:“我怕疼,我也怕丢掉工作。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要照顾,我每个月可以帮妈妈多赚400赫勒,少了这份工资,她们会饿死的。” “那需要做好伤口坏死的准备。”卡维说道,“如果出现坏死......” “这个我懂,隔壁住的奥拉特就是伤口烂了才死的。”男孩儿看了眼自己的母亲,然后淡淡地说道,“我死了还能少一张嘴,总比截肢躺在床上要强。” 卡维点点头:“好吧,我会和伊格纳茨老师谈谈,然后再给这条腿做个评估......” ...... 就在他和病人讨论处理方案的时候,那三位年轻人的查房也已经结束。 男孩儿的腿伤得很重,昨天晚上一来就被收治入院。比起其他的手术,防止伤口感染恶化更重要,所以伊格纳茨把他的截肢排到了今天的首位,时间定在了上午十点。 经过前天那场失败的剖宫产,三人谨慎了许多,不仅早早起床来查房,查完房后的关注焦点也全都在他的身上。 “他应该是今天第一台手术,伊格纳茨老师主刀。” “他的病历......在这儿,11床,叫埃斯顿,10岁的小男孩儿。” “胫骨复合骨折......做的是胫骨膝关节截肢术。” “伊格纳茨老师的截肢术可是闻名国内外,下刀又稳又快,今天一定要多学习学习。” “我记得是从髌骨下做切口,截断胫骨平台和膝关节周围的韧带肌肉,然后用保留下的一部分皮瓣做最后的包埋。” “确实是这样。” 三人看完病历忽然发现11床的床边多了个陌生人,穿着黑色大衣,和家属聊着什么:“那人是谁?” “没见过,刚才应该不在吧。” “估计是家属。”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尽快把人推去剧院吧,我们还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呢。伊格纳茨老师最恨别人迟到,别到时候又被他骂。” 三人家境优渥,从没做过推车的工作,况且车上坐着的还是位穷人。但在伊格纳茨手下工作,不做又不现实,为了公平,他们选择用猜硬币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难题。 正当其中一人从口袋掏出了一枚克朗硬币,在旁工作的小护士忽然开了口:“找助理推他过去不就行了。” “助理?” “不是内科医生才有助理么,我们病房也有?” “有啊,那儿站着和11床说话的不就是么。” 章节目录 10.新方法 伊格纳茨只想在去剧院之前再回病房看一眼自己的病人,看看动刀的位置,确认一下手术中的一些细节,没想到刚进门就正巧看到了一场闹剧。 他之前拉着卡维进医院做自己的外科助理,主要是因为这孩子的解剖知识丰富,是个可造之才,放着砍树或者去美术学院内卷实在可惜。 其次的话...... 伊格纳茨还是有点小心思的。 他在外科教学领域是典型的天赋派,一直认为不管是学院出身还是临床实践出身,必须得有外科天赋才有资格入这一行。手下的两棵好苗子,希尔斯和赫曼都是医学院毕业,跟着他慢慢积累了手术经验,已经有了些许成就。 学院这条路算是走通了。 所以伊格纳茨还需要一个有天赋的野路子,替他走一走另一条路,用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他试过许多学徒,到头来都是空有热情,冷静不足,往往在遇到麻烦的时候都会手忙脚乱。而且这些学徒文化程度低,识字率低,懂拉丁语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就算真练就了些外科技术,读不懂杂志文献依然会限制他们的手脚。别人闭门造车好歹还能看着图纸拾一拾前人牙慧,可这些学徒连图纸都看不懂,怎么可能成功。 伊格纳茨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学过些解剖学知识的美术生下手。 美术生没学过医学理论知识,没实操经验,也是一个三无学徒。但不管怎么样,在接受外科训练的时候,总比连文字都不懂的文盲平民老百姓强上些。 当然,在这座满是艺术气息的城市,一位高等美术学院毕业的画师,地位绝不会比外科医生低。而且画师都是独立创作,外科医生却还要从学徒干起,孰高孰低,稍稍掂量一下就知道。 就在伊格纳茨苦寻无果,已经同意艾莉娜决定放弃学徒制的时候,忽然遇到了卡维。 有解剖学基础,对外科也非常感兴趣,最关键的是他天生就有颗大心脏。走在贵族名流遍地的,你如何解决伤口问题?” 卡维知道现在说“感染”的原理就是天方夜谭,没人会相信自己的生活环境里充满了密密麻麻细小的微生物。所以他选择用更为贴合当时理论的说法:“既然空气中有毒性成分,那我们隔绝掉空气就是了。” “怎么隔绝?难道在他腿上罩层玻璃么?” “要不把放血疗法时用的罩子拿来,我记得就在内科病房的库房里,和隆德医生打声招呼说不定能借用一段时间。” “那东西还是算了吧,罩一两天还好说,他这个伤口起码要两周才能彻底长好,罩久了肯定不行吧。” “好像有点道理,但谁知道呢......” 卡维知道这么做肯定不行,伤口早已经在空气中暴露了一晚。要是现在用那种气密性极高的玻璃罩,虽然能隔绝掉空气中漂浮的细菌,但皮肤产生的汗水会积累在周围,潮湿环境加上汗水中的各种营养会成为厌氧菌繁殖的天堂。 但如果不用玻璃罩,又能用什么呢? 现在医院里可是连块正经的纱布都没有,有的只是那种亚麻布条。 “对了,医院里有没有棉绒?”卡位没办法,既然手里没有成品,那就从它的原材料下手,“就是棉纺织厂做的那种。” “美国棉?医院里只有棉布,一般擦拭物品时才会用到,剩下的就是床单被单之类的布料了。” “有棉布也行。”卡维松了口气,有棉布至少能保证吸湿和散湿性,接下去就要用些隔绝的手段了,“老师,昨晚一起吃的法国菜里用的是什么油?” “你是说的炸鳕鱼?还是你带回去的香煎比目鱼?” “不不不,是沙拉,那份牛肉沙拉里除了调味以外还放了油,老师知道是什么油么?” 伊格纳茨一听他的描述,便回想起了宫廷法国菜特有的油腻感。但对于菜品他也只停留在品尝的阶段,从没有亲自烹调过:“我也不知道,你这得去餐厅问主厨了。” 卡维抬头看了眼墙边的挂钟,算了下时间:“伊格纳茨老师,原定计划是要跟随你一起进剧院做手术的,但现在看来得往后推迟一会儿了。” “你不会真想去餐厅吧。” “因为晚一分钟,就会给这条腿多增加一层风险。” 伊格纳茨虽然一直在维护卡维,但他的维护并不廉价也不可能一成不变。至少在手术与否这个问题上,他这位出了名的外科医生依然更倾向于手术。 不过他还是从卡维的眼神里看出了坚持,所以便俯身问向小男孩儿和他的母亲:“你们确定要保留这条腿,甚至会因为这个决定而丢掉性命?” “我们确定。” 伊格纳茨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好吧,我没理由拒绝病人和家属的决定。但是卡维,你要记住,下午2点有一台非常重要的腹腔手术,非常重要!我希望你不要错过。” 章节目录 11.最干净的油 【从本章开始,作者话内容移动到本章说】 卡维并不知道伊格纳茨还有一台腹腔手术,因为在这间外科综合病房里并没有这种病人。而另外两个病房里收治的则是普通的骨折、扭伤,以及好几位产妇。 他当然希望上手术台,一位满脑子手术的外科医生是很难闲下心来的。 上台不仅能过过手瘾,还能提点一下伊格纳茨,对现行外科手术的方法做出一些改良。但要是说他对这台腹腔手术有什么憧憬,那恐怕就要让伊格纳茨失望了。 腹腔是十九世纪手术的禁区,真要放开胆子做,也都是些小打小闹。毕竟现阶段留给外科操作的时间非常短暂,在做柔嫩脏器的切割和拼接时,往往会处理得非常粗糙。 粗糙就代表着隐患,肠管断端吻合处肿胀、坏死、崩线最后导致肠瘘、腹膜炎,几乎是每台消化道手术的必然结局。 这不仅是知识储备的问题,还有外科器械、消毒、麻醉和缝合方法都太过简陋的原因。 在卡维看来,伊格纳茨能做的手术无非两种:阑尾切除和腹股沟疝修补。即使如此,两种手术的死亡率在术后感染的阴霾下仍旧排在了外科前列,大约在45%左右,仅次于剖宫产的60-70%。 这还是因为给了主刀的加分项,要是换成别人,恐怕连碰的想法都没有,又谈何成功率和死亡率呢。 卡维在那本伊格纳茨编纂的解剖图集里,见过截肢术的日渐完善,也见过腹腔手术的一次次失败。他能从配图文字和绘画线条中感受到作者不断承受挫败的痛苦,也能感受到他在挫败后仍不断积极向前摸索的坚毅。 恐怕这一次又是伊格纳茨的全新尝试。 至于他从哪儿弄来的病人,卡维并不在意,或许是刚被送来医院的也说不定。他现在唯一在意的是做好11床孩子的伤口处理,这样就能撬动伊格纳茨的术后护理观念,一步步达到改良的目的。 当然前提是他能真的做好。 按照卡维的方法,首先需要给孩子的伤口做清创。用的是煮沸后封闭冷却了的净水,表面的泥垢和其他脏东西都需要尽量清洗干净。一些已经出现坏死的皮肉都得第一时间剪去,防止感染蔓延。 当然剧烈的疼痛和清创时的惨叫都是难免的,乙醚不便宜,不可能被用在这个时候。 接下去就是缝合了。 缝合本身没什么问题,针线无非是大一些粗一些,看上去没那么细致,但操作起来并不难。 关键的难点还是在于如何处理伤口感染后的渗出。【1】 在严格清创和预防性抗感染的双重作用下,普通伤口在缝合后都会愈合,渗出液的量并不多,普通纱布敷料就能应付。如果是大面积的脱套伤,医生就会在清创手术之后,为伤者加盖vsd(封闭创伤负压引流套装)【2】应对渗出。 卡维手里什么都没有,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之前要的棉绒。 棉布有着不错的吸水性,但论作用还是太过单一,缺少了引流渗出液的能力和必须的密闭性。 在引流方面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勤换敷料。而创造密闭性相对来说要简单些,没有现代使用的薄膜敷贴,卡维可以用浸油的棉布来替代。 油有很多种,有工业用油,比如鲸鱼油、煤油,也有食用油,比如昨晚那顿法国菜色。 “租辆马车去吧,餐厅离这儿还挺远的。” “不用了,公共马车【3】来回一趟便宜得多。” “给你就拿着......” 在卡维即将离开医院的时候,伊格纳茨忽然又回了趟病房,给他送来了马车钱。两枚1克朗的硬币给得很爽快,但他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经过医院上层的讨论,你的工钱并不多,只能给到7克朗一个月。” “那么少?” 其实卡维对工钱有些心理准备,看看在院规培和正式入编的医生收入就应该知道,技术会随着时间往前发展,但钱这种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不过有心理准备和表现得无所谓是两码事,即使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该问还是得问:“昨晚你还说一个月能给12-15克朗左右的工钱,现在怎么直接砍掉了一半?” “7克朗确实少了点,不过你能免费吃这里的职工午餐,也算省了些花销。” 伊格纳茨觉得有些丢面子,躲开了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眼小男孩左腿上已经包好的棉布,便安慰说道:“其实钱也没差多少,在工作上我会给你一定的帮助作补偿。刚才你说要给一次机会,我也给了......” 他很巧妙地把11床的腿送到了卡维的手里,借此机会为自己开脱。孩子死了就死了,主要责任在患者和家属,不在自己,到时候还能观察一下卡维适应压力的反应。 一举两得。 话到了这个份上,基本堵死了卡维的嘴:“好吧,7克朗就7克朗,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付不起房租,也不可能一直找你要钱,要不让我住医院算了。” 伊格纳茨还以为卡维要问自己讨要房租钱,本来是想答应的,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住医院?住哪儿?” “这里没有宿舍?” “没有。” “那就随便吧,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要不.......睡我办公室。”伊格纳茨倒是给了个不错的条件,“有时候晚上我解剖尸体的时候需要助手,你能随叫随到么?” “没问题。” “就这么决定了。” ...... 离开医院,卡维快速上了一辆马车,飞奔向了罗什舒亚特餐厅。 店长兼厨师长是个胖子,比卡维稍高一些,名字非常有法国特色,阿尔方斯·弗朗索瓦斯·罗什舒亚特。他有贵族血统,家族落寞后靠着精湛的厨艺担任了法国皇室的御用主厨,两年前来vienna开了这家高档法式餐厅。 以卡维的身份,没有伊格纳茨肯定进不了正门,只能找机会从后厨用的后门溜进去。 反正他也不是来吃饭的,哪儿都一样。 对于厨师而言,客人就餐的主厅是菜品的展览地,后厨则是战场。每场大战来临之前,厨师尤其是厨师长都需要检视各种食材的准备情况,为即将到来的午市做准备。 “土豆、洋葱、猪肉、牛排、羊排、羊脊、比目鱼、蝶鱼、鸡、鸭、鹌鹑、鹧鸪、鸽子、蜗牛、黑菌、蘑菇、芦笋、百合、辣椒、番茄......芭蕉叶和鼠尾草呢?没送货么?” “食材仓库里还有不少没用完。” “什么时候的?” “昨天中午送来的。” “今晚上全扔了。” “是。” “龙虾呢?我昨天特地强调要的龙虾呢?”阿尔方斯翻动着料理台,有些急了,“你们该不会没进货吧!” “奥地利人本来就不怎么吃海鲜,龙虾运输也非常困难,今天实在到不了vienna。” “没龙虾,冷盘怎么办?今天主打的就是巴黎式龙虾冷盘,牌子都挂出去了!”阿尔方斯见众人都不说话,只能自己下决定,“算了算了,鸡和鹌鹑还有多,就改成葡式烤填鸡和热鹌鹑肉酱馅饼。” “好的。” “最后我们再来对一遍这份三皇宴菜单【4】,都给我听仔细了,别出纰漏......” 菜单来自当时法国巴黎世博会期间的“英国咖啡馆”【5】,当时技惊四座,但现在都已经是自家厨师做习惯的菜品。所以阿尔方斯检视完食材后只在几个细节上吩咐了一遍,便钻进了自己的私人厨房。 他虽然是古典派法餐的忠实拥趸,但因为去过遥远的东方,尝过不少当地南方的特色食物,所以对菜式的开发一点都不保守,甚至还有些怪异。 “我半个月前要你们准备的干咸鱼在哪儿?还有我那瓶带回来的蜜汁叉烧酱呢?” “就在......我靠,哪儿来的小偷!!!” “怎么了?” 阿尔方斯循着声音跑了出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昨晚那个叫卡维的年轻人。顿时伊格纳茨临走前说的话在他脑内激荡,和现在画面形成了激烈的对比。 说好成为外科医生再来吃饭的,怎么才隔了一天就跑后厨偷东西了? “你不就是昨天那个穷小子么?!” “我不是贼,我只是想找你要点东西。” 阿尔方斯根本没搭理卡维,看着自己手里那些厨师死死揪着他的衣服,叹了口气:“你们的手是拿来做菜的,揪他衣服也不嫌脏?用脚懂不懂?给我踹出去!!!” “唉唉唉,等等!” “你们在等什么呢,我不想再见到这个家伙!” “主厨大人,我就想问你借一样东西,救人呢。” 主厨大人的称呼本该让阿尔方斯心头舒坦,但开口的人太过低贱,反而起了反效果:“就凭你?还救人?” 阿尔方斯摇了摇头,听着全后厨的哄堂大笑,说道:“医生,尤其是能治病救人的医生,无一不是饱学的绅士。别以为和伊格纳茨吃上一顿饭就能当医生,你问问你老师能不能进皇家医师协会再来我面前说这些大话吧。” 他说的是事实,外科医生确实地位低,但这和卡维要的那瓶油并没有太大关系。 “我是不是医生不重要,但我能肯定你的右上腹一定经常有隐隐的抽痛,或者胀痛。” 疼痛是一个很模糊化的概念,从病人口述到医生完成病史记录这个过程中,需要完善的有三点:部位、性质、程度。而卡维只用了半句话就把这三点全概括了进去,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让阿尔方斯改变了主意。 “你怎么......咳咳,你们都去做事吧,我自己来处理。” 卡维从他的眼神中已经知道猜中了答案,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阿尔方斯喝退了手下那些厨师,一把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你怎么知道我右上腹时常抽痛胀痛?还隐隐的......我可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你不会学了什么巫术吧。” “这是医学,是科学,不是什么巫术。”卡维手里有了“健康”的底牌,语气也硬气了起来,“告诉你没问题,但我需要借一瓶油,你这里最干净的油。” 章节目录 12.水蛭和水银 这是一间为阿尔方斯私人定制的厨房,除了一些必要的华丽装饰外,处处都透露着实用和宽敞。 古典派法国菜偏重油腻顺滑的口感,为了增加层次和多样性,所用的食用油也是多种多样。但卡维所说的“干净”让阿尔方斯卡了壳:“干净,怎么才算干净?” “最好是刚刚新榨的植物油,一直用玻璃瓶密闭储藏着的那种。” 条件不算苛刻,阿尔方斯马上就想到了符合的好几种油:“有是有,但我得先听听你的答案,为什么这儿会痛?” 看着他指着自己的右上腹,卡维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戳中了他的痛点:“理由很简单,因为你的身材。” 阿尔方斯的身材说得委婉点,叫魁梧结实,可要是诚实些,或者看问题的角度简单点,其实就是胖。 他倒不是那种满身脂肪的肥胖,常年在料理台上工作,也长了不少肌肉。所以对他身材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超重,即身高体重间的比例失衡。 但如果剔除掉四肢不算,单看他的躯干,尤其是腹部鼓圆的那一大坨,说胖一点都过分。 对于身材,阿尔方斯处在了一种身体已经躺平但心里还有不甘的将躺不躺的奇妙状态。就像丢进温汤里的蛤蟆,看着底下的火苗,明知要死,还是得在临死前蹬上两腿以示抗争,不然就显得自己太随便了。 所以在称呼上,不能只叫胖子,“灵活的胖子”是他的底线,毕竟他的手能烹调出最一流的法国菜。 “我知道自己胖,但胖和肚子疼有什么关系?” “这不叫肚子疼,那儿是你的肝脏。” 壮如阿尔方斯这样的身材,又是位优秀的厨师,平时试吃的还都是油脂含量极高的法国菜,要说他没脂肪肝,鬼都不信。 从卡维三十年行医经验来看,阿尔方斯的脂肪肝已经相当严重,右上腹出现疼痛的几率非常高【1】。当然,几率高不代表一定会有,有些人的脂肪肝即使到了轻度肝硬化的程度都没有任何症状。 如果阿尔方斯否认了右上腹隐痛,卡维也还有其他预备的方案。 比如油烟影响呼吸系统带来的咳嗽、胸闷,以及长久站立导致的下肢静脉曲张,都行。 厨师有很多职业病,这三条既容易判断,又不为十九世纪的人们所熟知,能起到忽悠人的效果。 当然,并不是所有厨师都有职业病。如果阿尔方斯没有任何症状,为了博取信任,卡维就会反向推敲他的日常生活习惯。比如不抽烟不喝酒,生活规律,饮食清淡等等,总有一款适合他。 他获取信息的渠道有限,唯一知道的就是阿尔方斯的身材。所以必须做足准备工作,用来应对一些不确定的情况。 好在运气不错,一开场阿尔方斯就被唬住了。 “内科医生或许不懂,但外科天天做解剖很清楚。你的身体里布满了脂肪,这些脂肪有时会进入内脏。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肝脏,那种口感绵密柔滑的高档鹅肝你应该最熟悉不过了。” 作为法国这是身体在排毒,治疗有效。”经过刚才一番交流,阿尔方斯对卡维的态度也有了些变化,“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卡维站直身子,脑袋微微后仰,思索片刻后点点头:“还不错,不过水银就先别喝了。吃完就吐就和没吃一样,你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吃。” “你意思是不吃饭?” “少吃点吧,这种病需要控制入口食物的量,也得花时间慢慢调整。” “......原来是这样。” 卡维的安慰暂时缓解了阿尔方斯的焦虑,还让他谈起了自己去东方旅行时的一段经历:“几年前我离开法国,随商船队去了一趟东方,在那儿也遇到了几位非常不错的医生。” “东方?” “嗯,那是个美丽的国度,都很热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人太多了。”阿尔方斯笑了起来。 “说起来他们的建议倒是和你刚才说的差不多,都让我吃少一些。但是我也没办法,作为厨师长,不可能抱着以前的菜品做一辈子。创作新菜是我的任务,随之伴随而来的就是不断的试菜......” 说到试菜,他来了兴趣,忽然俯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块干咸鱼:“说起来他们的饮食习惯有着丰富的多样性,我从中借鉴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卡维一开始觉得借鉴的就是咸鱼干,但没想到法国人早就有了咸鱼的吃法【3】。真正能成为阿尔方斯灵感的还是一样别的东西,对此他也是赞不绝口: “他们将一整块猪肩肉处理得恰到好处,表面油润光滑,浮现出亮丽的玻璃光泽。肥瘦之间既有层次感又能随着咀嚼反复交织缠绕在一起,真的非常了不起。当然,这种处理方法我也能做到,而我不能做到的其实是这个......” 阿尔方斯打开了那个小瓶的瓶盖,从气味和颜色不难判断,里面放的应该是广式地道的叉烧酱。 “这是什么?”卡维明知故问。 “当地的一种调味料,口味香甜鲜美,吃起来......” 卡维本来就对料理没什么兴趣,见他又要高谈阔论一番,最后一点耐心也被磨光了。感情培养了那么久,又是关心身体,又是陪他闲聊,总该轮到自己的正事儿了吧。 “好了好了,我来这儿是借东西的。所以说,我的油呢?” “哦,对对对,油~~~” 阿尔方斯很快从另一边的柜子里翻出了好几瓶食用油,根据卡维的要求,都是用植物榨取的:“花生油,核桃油,橄榄油,芝麻油,亚麻籽油......” “花生、核桃都有残渣,芝麻油颜色太深不适合观察,橄榄和亚麻籽油倒是不错......”卡维很快做出了决定,“我要这两瓶,行不行?” 阿尔方斯点点头:“只是两瓶油而已,没什么问题。” ...... 就在卡维去借油的这段时间,伊格纳茨之前说的那台腹腔手术也渐渐临近。 和现代手术不同,因为没有无菌概念,以及出于娱乐欣赏的目的,十九世纪的手术都会在剧场特定的“手术室”内进行。 那些不入流的外科医生会临时包下些小剧场给病人动手术,市立总医院是全奥地利最大的医院,做派当然要大气许多,手术室被安排在了当地最大的一家剧院,维恩河畔剧院。 当然,手术并不是什么太过高雅的表演,早年间还会伴随各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所以房间所处的位置都比较偏。 病人由两名助手和家属陪同,会在手术前一小时送去准备室休息。主要是帮忙抚平病人焦躁的心情,并且做一些刀具和其他器械的准备工作。 主刀的伊格纳茨会在开场前才到,一来是他工作太忙,二来则是他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准备时间。主要就是在术前检查一下手术区域,快速模拟整个手术过程,几分钟就够了。 但今天不同,今天躺上那张血迹斑斑手术床的是莫拉索伯爵【4】,是奥地利帝国国王的表叔。身为贵族,人和病史资料当然不可能和那些平民百姓待在一起。 所以卡维并不知道这台手术。 病人很重要,手术难度也大,前来围观的都是皇室亲戚、挚友以及拿手术刀的同僚。虽然伯爵一直说自己老了,是生是死不在乎。但其实掐指算算年纪,他也就比伊格纳茨大了七八岁,远没有到谈老的程度。 为了准备这台手术,伊格纳茨翻遍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参考书籍,之前也一直在到处求尸体,想要尽量多做些练习。 但手术的不确定性还是让伊格纳茨非常犹豫:“伯爵大人,要不......” “不要再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莫拉索指着自己的右下腹,说道,“这东西留了那么多年实在难受,你要是再推脱,我可就自己动手了。” 章节目录 13.手术剧场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1】。 今天,即将登场的是一位有着丰富经验的天才外科医生。他在这里贡献了上千场截肢与碎石术,高超的技法让他声名远扬。他是奥地利最杰出的手术刀大师,被《vienna日报》评为‘带来奇迹的外科伟人’。 赞誉到此结束,奇迹正式上演。 让我们请出这位手速非凡的外科医生、奥地利的夜色利刃,伊格纳茨·冯·克恩先生~” 随着自己的名字被主持人喊出并不断回荡在耳边的时候,大门被伊格纳茨用力推开。面前是站满了整整六排的观众,周围满是油灯和蜡烛,闪烁的光亮和热烈的掌声搭配上淡淡的血腥气。 这就是他熟悉的王国:手术室,或者更确切地来说,应该称其为手术剧场。 伊格纳茨是这儿的名角,隔三差五就要登台献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大场面。 但今天,他还是得承认,自己紧张了。 这倒不是新手上台的那种紧张,手指没有颤抖,大脑也没有一片空白。他还是能稳稳地拿起手术刀,脑子里仍然在一遍遍放着英国著名外科医生阿斯特里·帕斯顿·库伯【2】当时在奥地利巡演时所做的那台疝气手术。 伊格纳茨的紧张还是在于对这次手术结果的不确定。 库伯医生所做的疝气修复手术成功率非常高,除去术后感染,死亡率被控制在了15%以下。即使在值得诟病的术后复发率【3】上,库伯医生也做到了全欧洲道,“二十年前,在我还是医学院学生的时候,有幸见过库伯医生做了这种手术。他将黏连的肠管和腹壁分离开,然后再用丝线把洞缝合上,整个过程非常完美。” 说完他抬头看向场上的观众:“诸位,我将重现这场手术。” 十多年前兴起的麻醉技术已经逐渐成熟,而那张胡闹一般的“乙醚专利”也成了一张废纸。 刚开始的乙醚麻醉会用最简单的,捂鼻法,把一块棉布盖在金属三角立体支架上,然后套住鼻子。在保证空气流通的情况下,棉布里的几滴乙醚就能在片刻间让病人昏昏入睡。 虽然方法简单,但不可确定因素非常多。 在这样一个到处使用蜡烛和油灯的场馆里,暴露乙醚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在麻醉刚兴起的时候,“主刀术中昏迷”和“小型火灾”都成了手术并发症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为了解决这些麻烦,现在已经有了非常实用的乙醚吸入装置。 由玻璃器皿输送乙醚蒸汽,经皮质的鼻面罩进入病人体内,整个过程都保证了气密性。不仅避免了乙醚暴露,使用起来也更方便,只是对于吸入量的把握还有些欠缺。 到底该使用多少乙醚,其实全凭麻醉助手的经验和一丢丢运气。 好在莫拉索伯爵的运气还不错。 “伊格纳茨老师,麻醉完成了。” “好,手术现在正式开始......” ...... 就在莫拉索伯爵睡着后,维恩河畔剧院的街对面,一辆黑色马车从远处飞奔而来,停在了市立总医院的大门口。 下车的是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宽厚的黑色大衣随风飘摆,但更惹人注意的还是他手里的棕褐色玻璃瓶。不认识的还会以为是哪家杂货店的伙计,在给医院厨房送油呢。 “我回来了,棉布在哪儿?”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指着身后的病床说道:“就在病人身边放着。” “好,谢谢了~” 卡维所说的清创护理法对别人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没人会真信,其实伊格纳茨也不信。但因为是病人和家属的坚持要求,再加上突然降低的工资让他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还是给了卡维一定的支持。 毕竟是名声在外的外科医生,该有的豁达还是得有。 但这种支持在外人眼里就来得过于莫名其妙,再加上之前和三位医学院毕业生的辩论,以至于卡维当天就成了医院里的“风云人物”,各种和他相关的小道消息满天乱飞。 这里面也有十九世纪信息不发达的加持,任何谈资都弥足珍贵,足够别人嚼上好几天。 卡维在两瓶食用油里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优先选择使用了亚麻籽油。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纯粹二选一之后的结果。 他需要用油把布浸湿,拧干后,包在已经做了包扎的左腿上。湿漉漉的油性布料能隔绝空气中的细菌,让内部形成一个相对无菌的空间。 内部吸湿,外部隔绝...... 看似很完美,但卡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伤口被你弄得油腻腻的,真的能治好这条腿么?”刚才在门口遇到的护士走了过来,看完他的操作,心里依然觉得奇怪。 “应该没问题,只要经常换敷料就行。”卡维四处张望了一遍,没发现伊格纳茨的身影,“老师人呢?” “伊格纳茨医生?已经去剧院了。”护士说道,“今天下午的手术非常重要,他吃完午饭就去了。平时的手术他总是表现得非常沉着镇定,可今天像换了个人一样。” “是什么手术?” “好像是疝气的修补术,病人是位伯爵,一直都是上门诊治的。” “怪不得......”卡维随口说了一句,“那地方解剖结构复杂,韧带、血管、精索、筋膜、肌肉,谁都要凑上来表现一下自己,手术不好做啊。” 护士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没啥可接话的,只能问道:“你不去剧院参加手术么?现在应该已经开场一段时间了。” 卡维当然想去,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个不断往地上渗油的左腿。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儿只做了一半,不能放着不管:“医院有没有厚一点的纸?” “有是有,怎么了?” “给我弄一点过来。” “你到底还要多少东西,一次性说完得了......” “最好再来点棉布。” 护士有些无语:“你这又是用棉布又是用纸的,成本可不低啊。” “你就别管这些了,到时候伊格纳茨老师会结账的。” 食用油会渗漏,长期暴露在空气中会氧化变干,都影响隔绝效果。卡维必须保证它的湿润,至少也得撑上24小时,坚持到下次换敷料才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纸。 卡维对纸张倒是没什么特殊要求,只需要在油布外再裹上一两层纸,减缓干燥的速度就行了。 操作起来没什么难度,只是需要帮手,也非常花时间。 整整六层棉布、两层纸张外加两块夹板,11床男孩细长的左腿已经“肿”成了个棒槌。卡维询问了舒适度,又检查了足背动脉的搏动和脚趾活动度,这才满意地松了口气。 “14:42分,如果放在现代,可能已经在缝皮了吧。也不知道伊格纳茨做得怎么样了,希望能成功......” 他找了个自来水池子,用碱皂把油腻清洗干净,甩甩手自言道:“算了,还是过去看看,那家剧院在哪儿来着?” 章节目录 14.第五只手 不论是伊格纳茨的名望,还是莫拉索的身份和病症,亦或是两人之间的朋友关系,都为这场手术增添了一抹传奇色彩。 河畔剧院在两天前摆出了手术的介绍广告,售价从特等座的150克朗,到最后一排的25克朗不等。然而真正公开销售的门票只有二到六等,并且很快在一个多小时内销售一空,来晚的根本没机会。 所谓的150克朗的特等席和90克朗的一等座位,早已经通过内部渠道流进了皇室成员的手里。 一旦有皇室参与,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门口满是私家马车,不少人还带着护卫守在剧场门口。因为错过了之前的入场时间,卡维光是要从大门口走进手术室就要好一顿折腾,解释了好几遍才被允许入内。 他的入场和伊格纳茨形成了鲜明的反比,没有介绍词,没有掌声。倒是也吸引了不少视线,只是配上场内紧张的气氛,总让人觉得特别怪异。 手术从下午两点开始,已经持续了近一小时的时间,伊格纳茨的手里仍是一团糟。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恐怕早就打电话叫二线下来帮忙了。 卡维做了二十多年急诊外的二三线,救过很多手术,腹股沟疝倒是头一回。毕竟一百多年后的疝外科【1】手术已经经过了数百次改良,解剖位置明确,方法也早已成熟,基本没什么难度。 但那是建立在病人早发现早治疗以及“补片”【2】基础之上的。 自从加入补片以后,只要操作得当,病人没有基础疾病,术后复发率连1%都不到,所有疝气手术都离不开这个东西。尤其是那些年岁不大的普外科医生,人生中第一次上台做腹股沟疝,学的就是带有补片的疝气修补术。 真要是让这些年轻人现在替下伊格纳茨,也许能快速完成手术,但术后复发率依然会高得离谱。 因为失去了人工补片,手术方式就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做强行缝合。现代的缝合技术自然不会差,但真正影响手术效果的还是“缝”哪里的问题。 以腹股沟周围解剖的复杂程度,就算能从一团红白中认清每一层的解剖位置【3】,缝哪里依然是个经验问题。缺乏经验的人即使手法再熟练再懂解剖,也依然不确定自己的操作能否切实堵住缺口,因为可以选择的组合实在太多了。 “伊格纳茨老师,我来了。” “嗯......” 伊格纳茨两眼盯着手术区域,手上的血迹已经裹了两三层,还是埋头收拾着自己的烂摊子。他没询问11床伤口的处理结果,显然手边腹股沟的情况不容乐观。 卡维能明显感受到手术的难度,伊格纳茨显得有些慌乱,思路也在周围压抑的氛围下走进了死胡同。这时候需要及时给主刀一个喘气的机会:“老师,需要帮忙么?” “......” 伊格纳茨愣了愣,这才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卡维:“哦,是你回来了啊。” “嗯,11床处理完了。” “好。” 暂时抽离了自己的注意力,伊格纳茨稍显轻松了些:“你最后选了哪种油?” “亚麻籽油,先用着,等过几天看看愈合情况再做评估。”卡维解释道。 “但愿结果能和你所希望的一样。”伊格纳茨看向一边的准备区,“你自己找个地方看着吧。” “哦。” 卡维点点头。 手术位于剧场中央,这一小片区域被分成了操作区、准备区和两张特等席。 操作区是伊格纳茨和病房里另一位外科医生希尔斯待的地方,卡维能站的只有准备区。因为刚才和那三位实习学生有了冲突,他只能和两位护士站在一起。 特等席是剧院摆在手术台旁的两张加高软垫椅,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椅子的做工有些粗糙。但不管怎么说,坐着总要比直挺挺站着舒服,而且观看的距离也近了许多。 能坐在这儿的人身份可想而知。 “伊格纳茨医生,我弟弟情况如何了?” 开口的是坐在会场入口左手边的一位贵妇,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裙,手边的扇子不停扇走身边的血腥气:“早知道要花那么长时间,我就不来了。” 知道她是个急性子,坐在另一张特等席上的姑娘笑着打起了圆场:“再等一会儿吧,埃伦娜婶婶,伊格纳茨医生马上就做完了。” “你这话都说三遍了。” 贵族的身份总是特殊的,两位嘉宾三两句话,就把伊格纳茨刚降下的血压又重新提了起来。 而且到这儿还没完,埃伦娜又对着手术之外的事儿一通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我儿子什么时候能上场,他可是一直崇拜着您啊,伊格纳茨医生。” “您的儿子......”伊格纳茨看向准备区的三位毕业生,“贝格特确实是位相当出色的医学生,成绩优异。但腹股沟疝的手术并没有那么容易,而且手术台上躺着的是您的亲弟弟,他的舅舅。” “你就明说他不够资格呗。” “夫人,您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当我没说,不过手术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回答道:“如果夫人能让我静下心来的话,手术过程一定会变得更为顺利。” “我绝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手术时间的长短和助手有关。”埃伦娜看向了伊格纳茨对面的希尔斯,“如果换一位助手的话,手术能更顺利。” “夫人,我的助手都非常优秀,希尔斯更是一位有着四年临床经验的外科医生。” 面对埃伦娜,伊格纳茨的男爵身份明显矮上一截,有些话没办法明说,只能先提一提自己助手的地位:“他甚至能自己主刀做截肢手术,完全有资格留在手术台上。” 埃伦娜见几句话都说不过对方,只能对着一旁的主持人招了招手,接过了刚泡好的奶茶,然后低声说了两句。 见主持人匆匆跑出手术室,她这才罢嘴,场内重新恢复的安静。 话语权总算落到了伊格纳茨的手里:“现在我们已经切除了嵌顿坏死的肠管,刚才在缝合肠管两处断端的时候确实出现了些问题,缝合非常困难。不过困难只是暂时的,现在肠管马上缝合完毕。” 希尔斯熟练地从小盒里又抽出一根针线递给了伊格纳茨。 伊格纳茨接过针线,继续说道:“疝缺口的缝合非常有讲究,周围有非常多的组织结构,选择的缝合对象直接决定了病人术后的复发率。肠管缝合完毕后,我和助手希尔斯需要继续缝合的是......” 这时,刚才短暂离场的主持人忽然又跑了回来。进门后就快步走上了手术台,低声道:“两位老师,隔壁房间的病人已经到了。” “隔壁的病人,是你的么?”伊格纳茨看向希尔斯。 “对,背部包块切割术,定的时间是三点。”希尔斯觉得奇怪,“不过后来因为这台手术,我特地改了时间,应该还有半小时才对。” “那就让他再等等。” 主持人一听急了:“不能等,病人急着要做手术。” “急着做?”伊格纳茨说道,“能用的乙醚只有这一瓶,吸入器也只有一台,拿去给他了,伯爵出事了怎么办?” “他说急着赶时间,所以直接动刀也没关系。如果影响到了他的生意,一定会向医院提出索赔。” 伊格纳茨又不是傻子,只要控制好乙醚的用量,麻醉出现意外的几率并不高。现在的外科病人可不像二十年前,早已经习惯了无痛手术,没人会为了这半小时的时间放弃麻醉。 他看着面前这位和自己搭档了好几年的剧场主持,视线很快就跟着他闪烁的目光移向了坐在特等席上的埃伦娜。 伯爵的亲姐姐又是子爵夫人,开口指使一位剧院小主持,花上些小钱贿赂一下隔壁手术室的病人,简直太轻松了。甚至在发现伊格纳茨看向自己的时候,她都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 埃伦娜的目的就是要让希尔斯下台滚蛋。 伊格纳茨没办法,对抗埃伦娜并没有什么好处,只能帮忙圆场:“现在手术已经步入尾声,我的助手希尔斯需要离开一会儿。他下午也有自己的手术,那位病人在隔壁手术室已经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些稀疏的掌声过后,他只能依从埃伦娜的要求,把贝格特请上台:“让我们恭送希尔斯离开的同时,也欢迎vienna大学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市立总医院实习医生贝格特先生。” 嘴上说得很流畅,但处处都能听出他内心的纠结。 在伊格纳茨眼里,贝格特根本没资格上台。但没办法,谁让他爹是子爵呢。 “会缝线么?” “在医学院解剖室练过。”贝格特有些激动,没想到自己刚来医院第一天就站在了伊格纳茨的助手位置,“我知道在打结的时候助手需要轻轻提住缝线,捏住线结的下方,然后再......” “好了,说这些没意义,跟着我做。” “嗯,知道了。” ...... 整个换人的经过都被卡维看在眼里,不过对他而言,这都无所谓。 他现在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外科学徒,本来就没资格上台,也根本没眼红台上的位置。 再加上腹股沟疝手术本身没多大的危险性,就算伊格纳茨缝错了,最多就是增加复发率。在伤口感染率超过60%的医院里,这算不了什么。 所以从一开始卡维就没想过上台,来这儿也只是想看看十九世纪的手术是如何完成的,然后再感受一下剧院的气氛,为将来的登台做准备。 没想到现在有了肠管嵌顿坏死【4】,这在十九世纪就是个极难处理的问题。伊格纳茨需要切掉坏死的肠管,然后再做断端缝合,比之前库伯做的手术要难上许多。 如果不切,坏死的肠管必定会让病人感染休克致死。 如果切了,术后出现肠管吻合不良的几率几乎有八成以上,再算上腹股沟大量皮下脂肪和伤口感染,卡维一想就觉得脑仁疼。 “不趟浑水”一直都是外科医生明哲保身时的座右铭,现在情况如此特殊,他也还没有站稳脚跟,没必要为了一个病人去当搅屎棍,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正当伊格纳茨以为手术已经进入了尾声,埃伦娜以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贝格特以为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上台机会,卡维以为免费看了一场手术的时候。 手术台上不知从哪儿探出了一只长满了黑毛的大手,一把拍在了手术切口上。 “啊,伯爵大人醒了。” 章节目录 15.助手可没那么好当 乙醚是全身麻醉药,主要通过抑制中枢来达到让病人意识丧失、全身无痛的目的。现在伯爵体内的乙醚已经耗去大半,身体虽然仍处在镇痛期,但还是会残留一些皮钩的牵拉感。 他的脑子很乱,出现了麻醉后常见的逆行性遗忘【1】,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正在接受手术治疗。 可能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牵拉感引起了他的兴趣,抬手这一巴掌不偏不倚,正好拍在了自己伤口上,还连带着刚缝上的肠子一起遭重。 “这是什.....东西?什么......在......身上?” 莫拉索说话语无伦次,眼皮还受制于乙醚的剩余药力似粘非粘地碰在一起,恶心、反胃等麻醉后副反应更是加重了他的紧张情绪,朦胧间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条盘上身子的蟒蛇,光溜黏滑。 早年服役时的野战经历,让那些挥之不去的肌肉记忆走在了大脑之前。尽管伊格纳茨一再劝说现在正在手术,让他尽量保持镇定,可莫拉索一心想着拽蛇什么都听不见【2】。 “艹!是蛇!敢咬我,去死吧,恶心的毒蛇!!!” 伊格纳茨意识到事情不对,马上喊道:“快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然而这话已经晚了,刚说完,莫拉索的两手手指已经深深扣住吻合处仅剩的一个缺口,只是眨眼功夫,刚缝上的小肠又断成了两截。 顿时台上惊叫乍起,场面一阵混乱。 伊格纳茨见惯了手术阵仗,对他而言,他主刀的手术里没有惨叫的反而占了少数。当初麻醉刚开始普及的时候,他就一度非常不适应,得时刻惦记着病人的情况。 按他的话来说,疼痛引发的惨叫虽然不人道,但至少能让他知道病人还活着,现在的手术反而不像手术,更像在解剖一具尸体。 而这一切对贝格特来说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第一台手术就遇到这种大场面,显然是超纲了。 “你还愣着干嘛?” 伊格纳茨对着贝格特喊了一句,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摁死了莫拉索这一边的手脚,从他指缝里抠出了那根断了的肠管后,还不失风度地对着场内的观众解释道: “伯爵真是不失当年杀敌之勇,睡梦中竟把自己的肠子当成意大利人【3】的了,真是可敬可佩。” 适时控场得到了应有的效果,然而才刚20出头的贝格特却依然处在震惊之中,面对乱动的莫拉索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你tm在干嘛呢?”伊格纳茨又吼了一句,“快拉住你舅舅的手,把肠子夺回来!” “啊?对不起.......” 贝格特总算清醒了一些,发懵的脑袋里有了点响声,连忙学着他的样子按住了莫拉索另一边的手脚。 “啊,既然被抓了就别和我客气!可恶的科西嘉短腿狗、意大利面条鬼、法国臭青蛙【4】,都冲我来吧,看我把你们全都干趴下。来啊,来啊,没本事的话就滚回你们***.......(之后都是些粗鄙的话,难以入耳)” 至此,伯爵总算被完整地按在了手术台上,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贝格特只顾着束缚手脚,没有拿住本该固定在体外的那根肠管。莫拉索手脚虽然不能动,可腰部仍然有力。剧烈挣扎之下,刚牵拉出身体的另一段肠管不知什么时候被带回了腹腔。 腹股沟疝手术切口角度很偏,长度也很有限,根本看不清肚子里的情况。要不是肠管上还带着一段缝线留在了体外,只能靠开膛破肚才能找到它【5】。 伊格纳茨一手按着伊格纳茨的右手,一手捏着一段肠管,根本腾不出空。贝格特却仍没意识到滑落肠管的重要性,只顾压着莫拉索的身子不为所动,而远处另外两名刚毕业的助手更是不知道身为助手的自己现在该干嘛。 就在他眼睁睁看着缝线在一点点钻进腹腔的时候,身边突然窜出一个黑影上前帮忙摁住了线头。 伊格纳茨长松了口气,比起训斥贝格特,他需要尽快为场内观众说明现在的情况: “我的助手卡维顺利拿住了另一端肠管上的缝合线,要是让它跟着肠系膜缩回腹腔的话后果会相当严重......好了,现在把缝线交给我吧,你来按住伯爵的右手。” 顺利交接后,经吸入装置进入伯爵体内的乙醚再次起效,风止云收,场面总算稳住了。 卡维见状,立刻收手准备回到准备区。 但事情总是不断在变化,正头疼助手人选的伊格纳茨还是叫住了他:“防止伯爵再醒来,你再按一段时间吧。” 人都睡死过去了,还按??? 卡维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非就是想拿自己来替下贝格特,把他赶下手术台。就算卡维只是个没经验的助手,反正贝格特也没经验,用他还能起到恶心埃伦娜的作用。 但卡维并不想这么做。 刚才的帮忙完全出于一位高年资急诊外科医生的本能,也符合他助手的定位。 如果说11床是个难得的试错机会,病人是穷人,家属也已经放弃,成功了自己稳赚,失败了也没什么,同时伊格纳茨也乐意帮他。 那莫拉索就是个烫手山芋,不仅身份显赫,自己还抢掉了子爵儿子的位子。这个手术做好了是伊格纳茨的,做坏了说不定自己会跟着一起倒霉,风险太大了。 而且这个年代缝肠子本就不容易,现在还被暴力拉断,缝合难度又往上升了个台阶。 他不想去收拾这种烂摊子。 但没办法,卡维现在和伊格纳茨关系相当不错,于情于理都不该当面唱反调,驳他的面子,只能待在原地候着。现在只希望这位未来的子爵大人能实话,因为一旦暴露卡维的身份,这个女人就会以身份不对等为由继续刁难他。 “老师.......” “不用紧张,跟着我做就行了。” 卡维面露难色,很想拒绝,但伊格纳茨没给他开口的理由:“集中注意力,这位可是莫拉索伯爵,军政两边的大红人,你不希望他死在自己的手里吧?” 话被他说完了,理由全被这句话堵死,卡维只能上台。 赤手拿上针线,赤手拿肠子都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需要适应的时间。但不管怎么说,卡维依然是位有着几十年经验的外科医生,段位远超这个时代的所有人。 他不知道当年那位库伯医生是如何做疝气修补术的,他只知道,伊格纳茨现在在做的显然不对。 从断开的缝合口来看,不论是肠管的缝合手法还是接下去要做的疝气缺口缝合位置,全都错了。按照这个方法做下去,卡维能断言,这位伯爵半个月内就会死于肠瘘造成的腹膜炎。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在不知不觉间帮助伊格纳茨顺利完成手术,又不能过分表露出自己的能力。 他只想当一位有天赋的助手,躲过别人的视线慢慢成长。而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怪物,最后被有心之人在背后捅刀子。 “当助手真不容易啊......” 章节目录 16.缝合 虽说现代肠吻合已经大量使用吻合器,但针线的手工吻合依然是普外科医生的基本功。能在短时间内,干净利落地用针线缝上离断的肠管,那基本就有主治的水平了。 卡维一直处理急诊外科的各种手术,肠吻合的理论和操作早已烂熟于心。 其实早在十九世纪,肠管缝合方法已经日趋成熟【1】,许多想要进入腹腔手术领域的医生都会在尸体或者动物身上试验自创的各种缝合方法。 单论他们的缝合理论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只是受限于缝线的材料和练习量,又没有消毒的概念,所以肠管吻合的愈合成功率并不高。 伊格纳茨更善于四肢的手术,肠管上的精细缝合显然不是他的强项。 他很清楚,在肠管缝合时需要确保肠道浆膜的整齐和连续性,也知道缝合时浆膜需要对合。但真到了上手的时候,还是会出现偏差,缝线带到肠壁后能不能对合有一半得看运气。 技术有欠缺,但外科该有的直觉伊格纳茨还是到位的。 看着刚被莫拉索轻松拉断的肠管,他意识到自己的缝合手法确实有点问题。即使现在再缝合一遍,肠子也会出现愈合困难和溃疡的情况。到那个时候,就陷入了“越开腹探查越容易感染,越感染就越难愈合”的死循环。 短暂的迟疑让卡维总算插上了话,他需要接过助手的位子,尽快结束掉这场手术:“老师,这就是您在书里介绍过的羊肠线吧。”【2】 现在的卡维只是个“初学者”,伊格纳茨需要教他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嗯,是羊肠做的,用在腹腔肠管上可以被组织吸收。” “老师的画集中着重强调过,肠管缝合得按照lembert缝合法,一定要确保浆膜对合【3】。”卡维说着说着,手上的镊子已经在肠管上轻松翻到了表面的浆膜层,“是这儿么?” 伊格纳茨点了点头:“但在做浆肌层缝合前,需要先缝合内部的粘膜层。” “对对对,我确实记得老师写过这条。粘膜层用可吸收的肠线做简单的连续缝合【4】,收线不能拉得太紧,防止黏膜撕裂。外层就用不吸收的丝线,做间断的内翻缝合,也就是lembert教授所提倡的那种方法。” 卡维仿佛是个记忆力超群的死忠粉,把这些缝合要点像是全文背诵一样全说了一遍,甚至连伊格纳茨本人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写过这些。 当然卡维也不知道,因为都是乱说的,反正也不影响这些话及时提醒了伊格纳茨。 尤其是黏膜层的连续缝合,从断端的缝合口来看,就是因为收线太紧才造成了黏膜撕裂。而在做lembert缝合【5】时,他也确实有些不在状态,很多地方都缝少了或者距离不够,最终导致了在外力下的浆膜层撕脱。 这就是缺乏练习造成的,怨只能怨伊格纳茨对腹腔手术太过陌生,怪不得别人。 能成为全奥地利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伊格纳茨绝不是徒有虚名。既然刚才收线太紧,那这次就松一些,既然lember缝合出了错,那就再仔细些...... 他没有放弃和寻求帮助的选项,遇到的所有麻烦都需要自己去面对,否则等待伊格纳茨的就是身败名裂。 也不知道是因为埃伦娜的吃瘪让他心情大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次的缝合在外人看来似乎顺利了许多。具体顺利在哪儿,外行肯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伊格纳茨的操作忽然就变流畅了。 这些只是视觉带来的体感,而对于那些参观席上的几位内行来说,伊格纳茨的速度变化被完全体现在了时间消耗上。 当前麻醉技术不稳定,手术速度依然是衡量一位外科医生最好的指标。伊格纳茨更是一位以手术速度见长的外科医生,所以每逢他的手术,记录时间就成了同僚们的习惯。 虽然整场手术的时间被拖了很久,但刚才的小肠断端吻合却完成得非常迅速,马上就成为了席上众人小声讨论的焦点。 “现在是15:14,才用了12分钟?不会是我看错了吧?” “没错,比刚才快了整整一倍还多。” “距离太远了,看不清缝合质量,但这个速度肯定打破了记录。” “撇开质量谈速度已经过时了,我个人还是更看重质量一些。不过,以他对自己的要求,质量应该不会太差才对。” “我不同意,刚才的缝合就差强人意。还是看看术后吧,最慢一个月,最快只需要两三天。” “所以说,你们讨论了那么久还是没说到重点,为什么他突然就提速了?” 在单纯的吃惊和些许的嫉妒之后,他们开始寻找伊格纳茨能够提速的真正原因。 大家都是手术台上工作的医生,很清楚肠道缝合的难度。主刀医生要做的就是用针线穿插肠壁组织,然后打上线结,每个环节都和练习息息相关。 这种情况下,想在短时间内提升一倍的速度是不可能的,能提升1-2分钟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既然前后的主刀都是伊格纳茨,所用器械也没有变化,唯一能让速度出现剧烈变化的因素就是刚上台的助手。 “这么说起来,伊格纳茨的停顿确实变少了。” “间断缝合的缝线是一跨一结,助手需要在他做缝合的时候暴露入针和出针位置,在他打结的过程中固定住丝线【6】,在打结后第一时间剪线。如果线用完了,他还需要递上新的针线,同时还得时刻保持住烛光的射入方向和相隔距离......” “不用分析了,就是那个年轻人缩减了时间。” “那家伙是谁?” “听伊格纳茨刚才说是vienna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学生。” “毕业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卡维确实帮伊格纳茨省去了相当多的麻烦和时间,让他的每个动作的衔接都变得无比顺滑。 能做到这些,除了需要几十年的外科经验外,还需要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刚才站在准备区的时候,卡维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仔细观察伊格纳茨的手术行为和习惯。 每个主刀都有自己固定的打结手法和手术速度,对光照角度和强度也有要求。 默默记下他们原本的手术节奏,就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们希望你出现的位置上,并且搭配上最适合他们眼睛的烛光,递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其实卡维在有些环节已经做得非常离谱了,不论是寻找解剖层次还是入针位置都做得比希尔斯出色。这种差距,已经明显到连一旁的埃伦娜和她的侄女也看出了些端倪,连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受了场内观众的影响轻了许多。 “婶婶,伊格纳茨医生的手术速度原来有那么快么?” “这我哪儿知道。” “婶婶的话确实有道理。” “什么话?” “手术成功与否和助手有很大的关系。”姑娘笑着说道,“刚才一直缝缝停停的,看着很别扭,现在换了个助手终于舒服多了,伊格纳茨医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埃伦娜没再出声。 她的心情很复杂,手术台上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她自然希望他的手术能成功。但比起复发率九成,平均死亡率有五成的腹股沟嵌顿疝,埃伦娜更希望那位躲在角落里的儿子贝格特能上台崭露头角。 莫拉索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风头全被那位学徒给抢走了。 动作稳健,手法老练,而他那双注视着伊格纳茨的眼睛里没有陌生,反而是位看穿了对方的每个动作的沙场老将。给埃伦娜的感觉,就像是莫拉索在教授贝格特剑术时的样子。 不过比起当时一边倒的对抗性练习,卡维现在更像在喂招。 在外人看来,她的默认是对手术台上师徒二人最大的褒奖了,但这个褒奖有一大半给的是卡维。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 ......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话一点不假。 就在旁人对这位助手赞赏有加的时候,主刀的伊格纳茨正聚精会神在缝合上,并没有没意识到卡维的重要性。毕竟翻过肠吻合这座大山之后,他还需要面对另一座大山,疝气缺口的缝合。 “诸位,我已经完成了莫拉索伯爵的小肠吻合,对合平整,缝线牢固。我敢肯定这是我平生中缝合得最畅快,也最自信的一次。” 伊格纳茨就和平时一样汇报着自己的战果,阶段性的成功再次刺激了他的热情:“接下来,我将选用库伯医生当时使用的缝合方法,先缩小疝气内环口,再将腹肌筋膜层与腹股沟韧带进行缝合。” 缝合本身并不难,但术后的复发率让所有外科医生都不得不选择躺平,伊格纳茨也不例外:“虽然库伯医生的治疗方式无法降低复发率,但我至少切掉了坏死的肠管,救了莫拉索伯爵的性命。” 卡维再次递去了针线:“老师,这是您要的中号丝线......” 章节目录 17.焦点 卡维确实已经过了需要靠过分炫耀自己能力来体现价值的年纪,多年临床工作的经验让他养成了提前做风险评估的习惯。面对莫拉索右下腹的腹股沟疝,在做了反复评估以后,他选择了噤声。 这是一个多方因素叠加后的结果,从站上手术台那刻开始,这个疑问就在他脑袋里打转:到底要不要帮伊格纳茨做疝口缝合? 他首先想到的还是手术的目的。 手术是一种破坏病人身体组织的行为,每一刀都得有目的,每一刀带来的收益也都该超过破坏成本才行。而眼前这台手术,自伊格纳茨的手术刀剖开莫拉索腹股沟开始,性质就变了。 普通的难复性腹股沟疝和肠管嵌顿坏死有着本质区别。 前者的肠管是好的,只需要做粘连松解将凸出的肠子回纳到腹腔,重点在于疝口缝合收紧,目标是让病人恢复健康。而后者的肠管已经坏死,必须做坏死肠段切割,重点在小肠断端的吻合,目标是让病人活下去。 莫拉索的情况是后者,解决掉肠吻合就算基本完成了手术目标,疝气本身不危及生命,缝错了也只是复发而已。 其次他要考虑的是手术所需的缝合技术。 卡维之所以能在肠吻合的时候提出自己的意见,是因为肠吻合技术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成熟,在各种手术书籍里早就有过记录。他一个小助手肯定做不了手术,但看过几本书不足为奇。 之所以伊格纳茨在缝合上出现了纰漏,还是状态、熟练度和助手配合的问题。 相比肠吻合,这个年代的疝气缺口缝合技术是一片空白,不论手法还是入针位置,都和十几年后bassini医生创立的复发率不足15%的修补术【1】大相径庭。 卡维的能力肯定没问题,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一位连书都没读过,才第一次上手术台的助手就这么大咧咧地把一套能适用到现代的缝合技术说出口,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他必须要有一个练习和总结的过程,才不至于惹人怀疑。 最后,也是最麻烦的一点就是消毒。 即使卡维真的冒险提出了bassini修补术,伊格纳茨也真的采纳了他的意见,病人依然要面对仿佛抽奖一般的伤口感染。细菌可不是凭手术缝合技术来挑选聚集地的,用什么缝合都会遇到感染问题。 与其现在争一时长短,还不如先放一放,等彻底解决了手术消毒,再给莫拉索做第二次手术。 当然,这一切都得等莫拉索完全恢复才行,卡维要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综合了这些因素之后,他选择闭嘴。 ...... 在卡维的帮助下,伊格纳茨状态神勇,很快就完成了缺口缝合,后续只用了不到15分钟。 “......缝合结束。”伊格纳茨宛如一位唯我独尊的君王,像周围的观众叙说着手术最后一个环节,“接下去只要把皮肤贴合在缺口两边,结束!” 15:45分,这场历时近两小时的手术在卡维的震惊中终于落下了帷幕。 伊格纳茨自然收获了满堂喝彩与掌声,也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即使是那些彼此攻讦、相轻嫉妒的同行们,也都纷纷离席上前,礼貌地表示了绅士该有的最基本的祝贺。 “这场手术绝对有着特殊意义!” 观众席上的一声高呼惊动了在场所有人:“不止第二次肠吻合的缝合速度打破了记录,手术本身的时长也已经打破了奥地利外科手术界的记录。《vienna日报》明天就会刊登它的全过程,那些见惯了您截肢术报道的读者们,一定会对这台手术感兴趣的!” 发话的是日报记者,伊格纳茨一直都是这份报纸头条的常客。 媒体是传播声望最有力的武器,伊格纳茨深知这一点:“谢谢,瓦雷拉先生。” “明天的日报又会大卖的......我就先走一步了,诸位下次再见,哈哈哈......” 看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之后,没有哪位记者能阻止自己脑海里的文字风暴,瓦雷拉的每根手指都希望第一时间把它们宣泄在打字机的按钮上。 “真是个无事不起早的家伙,前半段我看他都快睡着了。” “他兴奋也是有道理的。” “明天的报纸将会把这场盛大的手术传递到每个vienna市民的手中,然后会在口口相传中扩散至全国乃至整个欧洲,甚至大西洋彼岸也会知晓这一切。” 几位同行再次把目光汇集在伊格纳茨身上,脸上显得很平静,但内心同样激动。因为这台手术预示着,只要缝合的速度赶上伊格纳茨,那现如今的麻醉技术就能够支持外科医生们完成复杂的腹腔手术。 不管术后感染如何,至少手术是能顺利完成的。 “谢谢诸位捧场。”伊格纳茨再次欠身,感谢围在他周围的那些同行和观众,“下一次我将展示自己设计的一组金属长管【2】,用于处理难治性的尿道狭窄,应该可以帮忙解决......” “新器械?在哪儿?” “设计图纸前几天刚完稿,已经在找公司制作了。” “原来还没成品啊。”这些人对未知器械没多大的热情,很快就转移了关注点,“对了,你的那位助手叫什么名字?” “哦,叫卡维,卡维·海因斯,我新收的学徒。”伊格纳茨随口答了一句。 “是医学院的毕业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伊格纳茨看了眼还在场边关心自己儿子的埃伦娜,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然而这次短暂的逃避,很快就把问题推向了出乎他意料的方向。 “你每个月支付他多少工钱?” 忽然一个奇怪的问题跳了出来,让伊格纳茨摸不着头脑:“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随便问问,我们医院学徒领的是周薪,第一年每周3克朗,然后逐年增加,你们呢?” 伊格纳茨一愣,再回头看向在准备区收拾手术器械的卡维,顿时发现早已有两个家伙偷偷撇下自己找到了他。这两人嘴里问的也都是平时生活上的琐事,比如有没有地方住,伙食如何,再然后就是工钱了。 又问工钱...... 他们到底要干嘛!? 忽然伊格纳茨意识到了这些人的真实目的:“你们别太过分了,他是我的助手!” 这些人是同行,更是伊格纳茨的竞争对手,回话毫不客气:“你可真够吝啬的,竟然如此剥削年轻人。一个月7克朗,这收入可比包吃包住的女佣们还要低【3】!” “没关系,卡维先生,你的苦日子到头了。”一位披着华丽长斗篷的外科医生挽起了卡维的胳膊,笑着说道,“既然您还没有和市立总医院正式签下劳务合同,格罗兹医院愿意花双倍工资邀请你去外科病房工作。” 当自己面挖人,伊格纳茨怎么能忍:“喂,我还没走呢,不把我放在眼里?” “不,双倍远远不够,圣玛丽医院愿意花三倍工钱邀请您去外科病房工作。” “哈罗德医院愿意......” “你们够了!!!”伊格纳茨强压着怒气,“请容我再重申一遍,他是我的助手,我发掘的外科人才!而且他未满21岁,并没有成年,根本没办法签劳务合同。” “不不不,你忘了一件事。” “事?什么事?” “按新颁布的《未成年劳工保护法》,只要年满15岁,即使父母不在身边,卡维先生自己也有签劳务合同的能力。既然现在没有签,那我们就有邀请他的自由,同时他也有参与选择的权利。” “确实,大家合理竞争嘛。” 伊格纳茨没了声音,这时再回想卡维刚才的助手工作,确实完成得非常漂亮,丝毫没有新手的感觉。他没理由放弃这个好苗子,何况为了把卡维拉拢到身边,自己也砸了上百克朗,那可都是钱。 但情况不容乐观。 没有合同是硬伤,之前需要院长的审核,所以和卡维之间只有口头上的协议。口头协议没有法律效力,面对金钱的诱惑,换做是他也会动摇,7克朗的工钱确实太不合理了。 就在伊格纳茨后悔的时候,卡维却没有迟疑,仿佛对收入并不在意:“我只想找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请问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是伊格纳茨老师么?” 这是个非常尖锐的问题。 如果放到现代,医生好坏还需要看科研实力以及一些富有名望的头衔,但在当初,手术技术和速度就是最好的衡量标准。 不论是创造手术记录的数量还是病人术后的存活率,伊格纳茨都压了他们一头,再加上今天在腹腔领域的两个新纪录,无不在证明他就是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 见众人沉默,卡维这才笑着说道:“我就想跟在最好的外科医生身边,刚说的7克朗其实只是起始工资,之后会看表现作出调整的。” “原来是这样。” “你刚才的表现可抵得上20克朗。” “唉,没戏了,都散了吧......” 这些医生前脚刚走,还没等伊格纳茨要开口做解释,一旁的埃伦娜便走了过来:“伊格纳茨医生,你又成功了,恭喜你,同时也希望我可怜的弟弟能熬过术后伤口的溃烂期。” “我每天都会上门做检查,伯爵身体也足够强壮,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但愿如此吧。” 埃伦娜对贝格特的下台非常气愤,怒其不争的同时也迁怒于伊格纳茨的言语刺激。但不管怎么说,这台全奥地利没人肯碰的手术还是顺利完成了,她必须替弟弟好好谢谢他:“还希望伊格纳茨医生以后能多提点提点我儿子。” “那是自然。” 埃伦娜叹了口气,这时才看向站在旁边的卡维:“你几岁?” “我?”卡维答道,“17。” “真够年轻的,比我儿子还小。”埃伦娜没再说什么,视线又回到了自己儿子身上,“贝格特,记得早点回家。” “额,今晚我恐怕没办法准时回家了。”贝格特陪在莫拉索病床边,为难地说道,“汉斯设宴邀请我们一起去欣赏他的最新杰作,也许会玩得晚一些。” “汉斯?汉斯·施里亚蒂?”埃伦娜问道。 “对,他现在可是全奥地利最出名的画师。” “好吧......” ...... 随着人流慢慢散去,清洁工纷纷入场开始洗刷地面的血迹。 毛刷摩擦木质地板的声音让伊格纳茨彻底冷静了下来,又回想起了自己那本画集。那就是一本解剖启蒙读物,手术的内容不少但都很浅显,根本没有记录下lembert缝合的要点。 可能是记忆有了重合,把其他书上的内容和自己的书搞混了。 “卡维,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的画集里写过这段话?” “嗯?”卡维愣了愣,问道,“什么话?” “肠吻合时浆肌层需要对合。” “没有写过么?”卡维开始装傻,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可能和以前的记忆串连起来了吧,我确实记得有本外科书籍上写过这段内容。” “以前你也看过外科书?” “哦,我爸当时在伦巴第做外科助手,家里一直都有这种书......额,现在它属于意大利了【4】。”卡维有些尴尬,摇头道,“可恶的意大利人。” 卡维从没提过自己的身世,伊格纳茨也没想深究。 卡维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台手术能顺利结束也有他一半的功劳。想到卡维刚才的话,以及那寒酸至极的7克朗,伊格纳茨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第一天登台就有这种表现,你应该受到褒奖。” “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我说的不是浮于嘴边的褒奖,而是物质上实实在在的奖励。”伊格纳茨问道,“你想要什么?” 章节目录 18.麻烦 自从vienna拆掉了城墙,建起了4公里长的环城大道,城市范围借此向外扩大了好几倍。有不少当地人称呼这条大道为“戒指路”,戒指内的是高贵的手指,戒指外的则是随时可以抛弃掉的垃圾。 贝辛格大街就是其中之一。 晚上7点,卡维回到了73号,自己原来的“家”。 这栋小楼是十几年前盖起来的,算不上多旧,但人来人往的确实不怎么干净。 零星烛光下的73号身着暗色红装,藏在自己的同类之中。它们整排地站在路边,为了让中心城区过得足够舒适,默默承担了一座近代工业城市该有的一切缺点。 昨天罗莎坠楼的地方早已清洗干净,302室的窗户漆黑一片,就仿佛她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站在大门口,原主人的回忆让卡维思绪万千。但去掉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后,更多的还是陌生感。他本就不属于这儿,之前斑驳的记忆也太过悲惨难熬,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卡维从伊格纳茨手里预支了当月的薪水,想着先把欠的租金还上,收拾收拾,明晚还了餐厅的餐盒就搬去医院【1】。 因为安德烈不住这儿,不辞而别显得不太合适,所以他准备再写一张字条以表示自己不再续约的无奈【2】。 卡维拖着疲累的身体慢慢走上三楼,用钥匙打开了自家房门。 进屋脱下大衣,他决定先在床上躺一会儿,好好休息休息。然后吃掉昨晚带回家的食物,再然后就是复盘今天下午的手术,以及设计一套和术后感染相关的实验流程。 然而就在刚进家门的时候,不远处的窗边忽然走出一个黑影。 身高要比昨天光顾这儿的米克矮上些,挺起的肚腩也要圆润许多,但对于卡维的出现,两人反应却出奇得相似:“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啊。” 也不知是因为十九世纪的阶级差距,还是因为周遭环境的潜移默化,卡维的行为模式要比穿越来这儿前谨慎了许多。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不该得罪的坚决不得罪,该捧的就去捧,该加的尊称就得加。就像现在看到了房东安德烈先生,虽然他被吓了一大跳,心率飙升破百,满脑子的污言秽语,可依然稳住了情绪。 “......是安德烈先生?” “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就自己先进来了。” 卡维再次摒弃了“私宅勿闯”的现代观念,将“房东拿备用钥匙擅闯租客房门”归类进了正常小事的范畴。毕竟他只是个远达不到温饱线的未成年临时工,在对方眼里毫无地位可言。 “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这个月房租呢?” 安德烈反问了一句,想先压一压他的脾气,谁知卡维早有准备:“钱已经凑齐了。” “凑齐了?昨天你还为难呢,怎么才一天就......” 安德烈脑子不错,稍稍看了眼手里的可丽饼,马上就看透了一切:“我刚才还纳闷呢,你成天啃黑面包和玉米粥,家里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多美味的法国菜,原来是遇上好事了啊。” “只是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而已。”卡维解释了一句。 看着自己的餐后甜品成了对方嘴里的点心,他没有动怒,也不想节外生枝,只希望能顺利把人打发离开就行。卡维很自觉地从裤兜里掏出了250赫勒递了过去:“这个月的租金在这儿,您过目一下。” 安德烈随手丢掉了可丽饼,抽出手绢擦了擦手,上前两步接过钱细细看了起来:“什么新工作啊,出手那么阔绰。” “医院的工作。”卡维并不想说太多,“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我要收拾屋子了。对了,明晚我会搬走,本来还想......算了,现在你既然来了,那正好当面打声招呼。” 安德烈没想到他会整出这么一出幺蛾子:“房子不租了?” “嗯,离医院太远,我得换个住处。” 安德烈把钱塞进口袋,慢慢退到了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租约的事可以慢慢谈,我来这儿也不全为了房钱。” 卡维皱起了眉头:“那为了什么?” “为了......嗯,就算是为了昨天惨死的罗莎小姐吧。”安德烈忽然提起了302室,“她真是个不错的姑娘,才刚20岁的年纪,实在可惜啊。卡维,我看的出来,你和她关系不一般。” 卡维:??? 卡维特地确认过原主人的记忆,自己和那个叫罗莎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连活下去都很不容易,哪儿有时间去想这种事情:“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和她没任何关系,甚至都不知道她姓什么。” “你不是还帮她提过行李箱么?”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只是邻居间帮个忙而已。” “好了好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关系。”安德烈低头扫掉了掉在胸前的饼屑,忽然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之前见过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吧。” 即使以卡维的阅历和反应,在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时,还是会表现出了一丝不自然。 虽然他竭力掩饰住了自己的慌乱,满口否认,可安德烈似乎早就认定了这件事:“你就别和我绕弯子了,罗莎是被重物砸死后才被丢下的楼。凶手应该就是那个经常进出这栋楼的黑衣人,而你就是帮凶。” 从原则上来看,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卡维第一次有了杀人灭口的想法。 不过只是单纯的想法而已,离行动还有很远的距离。这种邪恶的念头也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散在了脑海中。他是救人性命的医生,不是恶魔,刚从伊格纳茨那儿得来的手术刀也不可能用在这个地方。 回过头再想想,安德烈要真想来指认自己,就该带上警察才对。既然是一个人来这儿,那肯定带着特殊的目的。 为了钱?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不认识什么黑衣人,昨天也没见过罗莎小姐。”卡维依然否认这件事,“你说的什么凶手、帮凶都和我没任何关系。” 安德烈早就料到会这样,笑着解释道:“你别急着否认,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劝你还是在这里乖乖住下去,下个月我也只收5克朗的租金而已......” 原来就是来讹钱的。 “安德烈先生,你在开玩笑吧,我全身上下也就5克朗。”卡维也不瞒他,直接掏空了口袋,“家里你肯定也找过,要真给了这5克朗,我下个月连带渣的面包都买不起了。” “你可以找那位黑衣人啊。” 安德烈走到那几个精致餐盒边,笑着说道:“吃得起罗叔叔亚特餐厅的家伙,5克朗用起来应该和零钱没两样吧。” “这是昨天晚上伊格纳茨老师请客时剩下的,和你所谓的黑衣人没关系。如果你现在去餐厅的话,主厨阿尔方斯先生应该能为我们证明。” 卡维说的就是事实。 但到了安德烈的耳朵里,就成了时间、地点、人物全齐的故事。故事很精彩,但先入为主的东西让他坚信自己掌握的才是事实:“303室的老家伙昨天见过黑衣人,就在罗莎小姐坠楼后不久。” “我不认识他。” “他径直走出了302室......” “我真的不知道。” “拐了个弯就进了你的房间。” “我......” 安德烈站起身,开始用自己掌握的线索进行施压:“我不知道伊格纳茨医生和你有什么关系,也别和我说不知道。303在这儿租了五六年了,我信得过他。同样的,我在vienna生活了几十年,维特探长也一样信得过我。” 说罢他就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摆在写字桌上:“看看吧,尽快签字,我明天下午再来取。” 这就是安德烈之前说的5克朗租约,时间只有3个月。也就是说,等3个月结束后,安德烈完全可以把金额改成10克朗或者20克朗。 卡维无从辩驳,对方也没给他这种机会,甩下这张租约就离开了。 看着自己身后空荡荡的房间和303室紧闭的大门,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昨天下午,就是那个自称米克的家伙把他拉进了泥沼。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安德烈确实掌握了一些东西,虽然有些不准确,比如卡维完全是被逼的。但在黑衣人没找到,探长又无法结案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把他当成替罪羊。 他可不信这儿会有什么真正的法制可言。 有点麻烦了...... ...... 事发突然,但并没有影响到卡维的原计划。 因为最坏的情况就是送上5克朗平息事端,至少还能稳住安德烈一个月,自己还有时间。 吃完晚饭后,他复盘了手术的整个过程,做了详细的记录。然后又给外科病房设计了一套前期数据采集+后续实验统计的计划,最后安稳地在床上睡了一觉。 第二天卡维起了个早,直接去了马车站台。 “请问这是去天堂图书馆的马车么?” “是的。”车夫说道,“还有位子,给15赫勒就能上车。” “给。” 卡维给完零钱后匆匆上了后车厢【3】。 早班车里没多少人,他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从路线图来看,路上起码要大半个小时。卡维准备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然后顺便打个盹,但很快他的视线就被对座竖起的一张报纸吸引住了。 正中央是伊格纳茨手术的介绍,照片是术后个人采访时拍下的。卡维作为助手也入了镜,但巨大的文字篇幅中却没有他的位置。 但卡维真正在意的不是这则头条,而是一块宛如补丁一样的新闻。只有短短几句话,字很小,就算带上照片,也只占了右下角的一小块地方。 然而它的内容却让他非常意外: 【昨晚十二点在多瑙河边发现一具男尸,头部遭到重击,身份初步认定是家住中心城区的安德烈·约瑟夫·埃德蒙】 章节目录 19.西式跌打油 安德烈确实姓埃德蒙,虽然卡维不知道他的中间名具体叫什么,但照片尸身上穿的衣服确实和昨晚安德烈来时一模一样。 全vienna有数不清的男人穿黑色长大衣,也有数不清的男人穿方格马甲,搭配在一起穿的也有不少。但穿方格马甲配黑色长大衣且家住中央城区的安德烈·埃德蒙,却少之又少。 况且他还是个和阿尔方斯不相上下的胖子,只是稍稍矮了一些。 卡维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就是昨晚和自己反复讨论黑衣人和接下去三个月房租价格的房东,安德烈。 说实话,少了个麻烦人物是件值得庆幸的大好事。他不需要再去担心那张每月5克朗的租约合同,也不需要担心安德烈把这件事儿捅去警局。 但对卡维来说,或者对这个年代来说,在没有百分百确认尸体身份之前,他依然需要考虑一些不确定的因素。 首先,图书馆是不用去了。 本来米克的身份就很神秘,在罗莎坠楼案中有重大嫌疑,至少在有限的接触时间里,卡维不认为他是个好人。要不是安德烈逼得紧,没给自己留多少时间和活路,他今天也不会照着米克留下的字条去找那家图书馆。 15赫勒还是挺贵的。 现在安德烈死了,他自然不会去和这个神秘黑衣人有任何接触。和未知的交集越小,意外出现的几率就越低,他也就越安全,生活也能一切照旧过下去。 如果真的碰巧遇上了那不足1%的几率,死的不是房东。那卡维就需要先应下5克朗的租约合同稳住他,然后再去图书馆找米克商量,说不定也能把这局棋走活。 最坏的情况就是安德烈还活着,图书馆不搭理自己,他就只能自己去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了...... 卡维从窗口探出脑袋,问道:“请问,市立总医院哪里下车比较近?” “市立总医院......”车夫侧过身,回道,“在vienna大学站下车,沿着霍纳大街直走10分钟就到了。” “谢谢。” ...... 安德烈是生是死只需今晚回家就能知道答案,卡维还是把主要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 他做的是助理工作,算不上外科医生,虽然能进场,但真到了手术的时候伊格纳茨也未必会用他。 一来医院的手术量本来就不大,三个外科病房里真正需要手术的病人只有五位,卡维在昨天下班前就已经确认过了。 希尔斯和赫曼一人一个皮肤肿块,基本就是皮脂腺囊肿或者脂肪瘤。这类手术出血量少,处理简单,最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多少观众,也不需要助手帮助,非常适合独自练手。 剩下三位,一位是昨天下午刚收入院的唇裂,一位是即将到预产期但胎位不正极有可能出现难产的产妇,最后一位是还在犹豫要不要截肢的脚部坏疽。 他们和主刀的伊格纳茨都需要一些心理和生理上的“准备”时间,所以今天的日程安排就看上去特别清闲。 二来则是伊格纳茨手边能称得上助手的人实在太多了。 卡维昨天的表现不错,可级别依然很低,昨天下午完全是个多重因素下的巧合,没人会让一位只上过一次台仅有过一次出色表现的非医学院毕业生长时间留在手术台上。 赏识和信任是两个概念。 以赫曼和希尔斯的学习热情,他们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些手术的。 除此以外,伊格纳茨还有实习医生,至少昨天吃了瘪的贝格特靠着自己父母的关系还享有一次试错的机会。等这些人全挨个儿上了一遍,才有可能会轮到卡维。 其实别说手术了,只要伊格纳茨不在,就连查房也没他的位置,所以他最近几天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在了11床小男孩的那条腿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男孩儿对自己的腿没多少的信心,尤其当询问起住院费用的时候心情格外颓丧,“医生,这儿住一晚很贵吧?” “不贵,这里是社会福利医院,由教堂负责出钱。”卡维安慰道,“每天只需要支付5赫勒就能住在这儿了,一个月1.5克朗,当然如果吃不惯这里的东西,食物还是需要自己准备的。” “那么便宜?”男孩终于有了些精神,“家里的房租还要3克朗呢。” “所以好好养伤,别去乱想......” 卡维清洗完双手,揭开了昨天包扎好的纸和棉布条。 里面的亚麻籽油还没干,显得非常油腻,好在伤口本身没什么问题。缝合处没有红肿,对合处的颜色也没有发生变化,里层棉布吸收的渗出液也不算太多。 每一处都在告诉卡维,伤口没有感染。 至于骨折,则已经完全进入了血肿期【1】。 “肿成这样真的不要紧么?”母亲关心地问道。 “伤口没问题,骨折也没移位,继续固定着不要动就行了。血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退,没那么快,大概在......” 卡维按照现代医学的骨伤科理论解释了一遍,刚想说一下具体时间,没想到母亲就从兜里拿出了一瓶土黄色的玻璃瓶,问道:“要不试试这个吧。” “这是什么?” 也许是昨天阿尔方斯的水银小瓶给卡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一次,他反射性地意识到这个瓶子里装的绝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一点都没错。 “是我从药剂店讨来的蚯蚓油【2】。”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卡维一度以为自己对德语的了解还不够全面,听岔了内容,所以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油?” “蚯蚓油,专门用来处理淤青血肿。” 母亲说得煞有介事,还把伊格纳茨抬了出来,当然她考虑到了卡维的感受,语气非常委婉:“昨天我和伊格纳茨医生聊过,他也觉得蚯蚓油或许会有用,所以今天一早我就拿来了,快用上吧。” 或许有用? 或许有用就能用了? 卡维知道安慰剂效应,但谁能保证蚯蚓身体里没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一旦这些脏东西进入伤口,到时候他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费了。 “要不我待会儿再找伊格纳茨老师商量商量?” “他还没来么?”母亲很是焦急,蚯蚓油绝对是她心目中最好的疗伤药物,“我问过药剂店老板【3】,这瓶药确实很有效。” 卡维边处理男孩的伤口,边询问了这款西式跌打油的配方和制作过程,然后找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知道你很急,但我认为这款蚯蚓油的用料不够高档,效果绝对没有我的好。” “不够高档?” “是啊,真正起到祛瘀消肿效果的还是油,蚯蚓只是激发了它的药力。”面对胡来的人,卡维只能跟着一起胡编乱造,“我用的可是罗什舒亚特餐厅主厨用的亚麻籽油,绝对的高级货,整整20克朗一瓶。” “好贵......” 母子二人对医疗一窍不通,但对钱还是很了解的。20克朗的价格足够让两人纷纷倒吸数口凉气,并在震惊之中看着卡维完成今天的换药操作。 “好了,今天就先这样。” 卡维最后用纸张包裹好了男孩儿的伤口,将地上的油渍抹干净,然后笑着说道:“伤口长得非常好,你们千万别乱动,也别随便上药。对了,这儿有点滑,你们走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伤口处理并不难。 既然伤口没问题,那就说明包扎的手法没问题,只要按照昨天的方法继续操作就行了。 但卡维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所使用的方法太过原始,看似很环保,用的都是手边的材料,但成本实在太高,根本没办法做推广。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拿来消毒隔离病菌的药物,不仅仅是为了11床,还能决定接下来伯爵大人的生死。 要知道伯爵大人的右下腹可还敞开着【4】的,感染在所难免。 具体有什么可选的替换物,卡维心里没底。酒精能蒸馏到哪种程度,有没有更好的替代品,他没有这方面的历史基础,想了解就得抽空去问问化工厂才能知道。 就在他考虑这些事儿的时候,病房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来的正是早上一直没露面的伊格纳茨。他脸上堆满了兴奋,笑着对远处还在查房的几个医生喊道:“希尔斯,赫曼,都出来一下~” “怎么了?” “来新尸体了!” 伊格纳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这具尸体早已望眼欲穿:“花了我整整60克朗,不过才刚死两天,保存得还不错。虽然脸坏了,没法做唇裂修补,但她是女的,女的!这钱没白花!” 两人放下病历快速走了过来,只见过道上推来一辆平板车,上面是一个亚麻裹尸袋,末了还挂着一张纸质停尸牌。 “谢天谢地,终于来了一具尸体。” 希尔斯和赫曼也是松了口气,为了对付那位难产的孕妇,他们绞尽脑汁想要模拟剖宫产,不再重蹈几天前的覆辙,可惜就是找不到尸源做练习。现在尸体终于到位,至少在伊格纳茨正式做手术之前,他还有犯错的机会。 卡维也跟着走到了门边,原先只是想要一起去看看地下解剖室在什么地方,但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总觉得事情蹊跷。 女尸、脸坏了、刚死两天、保存得不错...... 卡维偷偷看了眼尸牌上的信息: 【姓名:罗莎 年龄:不详 地址:贝辛格大街73号302室 死因:意外坠楼】 章节目录 20.120克朗 经过千年的开拓创新,建于文艺复兴时期的vienna市立总医院【1】总算帮助奥地利的医疗实力在欧洲占据了一席之地。三大病区总共能容纳近2000张病床,其中内科占了两个,外科和产科共用剩下的那个。 伊格纳茨的独立解剖室就在病区西北角的角落里。 那儿离外科病房不远,单从设施来看就是间很普通的屋子。为了满足解剖房里充足的亮光,墙边挂了四五盏油灯,只有一套桌椅用来摆放解剖书籍和笔记,其余都是空着的平板推车。 昨天刚用完的死猪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但因为通风不足的问题,这儿总会弥漫着一丝尸臭和香料互相对冲混杂后的奇怪气味。淡淡的不算重,就是时不时钻进鼻子里让人不太舒服。 如今因为一具刚到的新鲜女尸,外科病房里的三位医生、三位实习医生以及病房助手齐聚在此。 除此以外,还有护送尸体过来的探长维特。 卡维上次见到他还是在25日的下午,两人就床上这位姑娘的死因进行了交流,交流之坦诚都给彼此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当时的维特就像一条到处闻味儿觅食的鬣狗,逮住卡维,上来就是一顿乱啃乱嚼。但才过了不到40个小时,整件事就仿佛烟消云散了似的,他这根脆香骨顿时就不香了。 “谋杀”变成了“意外”,卡片上的死因明确,说明已经定案。 而原本看谁都像嫌疑犯的探长,现在的眼神里毫无敌意,也没有无奈和不甘,有的只是熬夜后的疲倦,以及对卡维身份转变的一丝意外。而这种意外显得无关紧要,没让他多看卡维两眼,也没让他找身边的伊格纳茨过问一句。 一切都显得很不自然。 警局判案果敢神勇,谜底不到两天就被人揭开,给人一种全天下安康太平的错觉。 对卡维这个前嫌疑人来说,抓到真凶,天下太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他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昨晚上躺在多瑙河边当河岸点缀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房东安德烈。 卡维趁着他们闲聊的空档,走上去插了一嘴:“这是住我隔壁的罗莎小姐?” “对,昨晚上结的案,我让穆齐尔......也就是警局的法医尽快完成了尸体赠予的申请。”伊格纳茨忍不住自我赞美了一番,“在这种时候,能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简直是雪中送炭,这趟警局去得太超值了。” 维特听出了他的意思,笑着说道:“没想到你真把这小子带来医院了。” “探长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吧。”伊格纳茨对于自己能慧眼识珠颇为自豪,“头版副标题就是:全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就该拥有最好的助手,里面虽然有那些记者夸大的成分,但不得不说昨天的手术非常成功。” 维特忙了一晚,脑子有些发懵,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直以为卡维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工人,就算踩了狗屎运被伊格纳茨看中,那也是来医院打杂的。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和那些贵族名流一起,被刊登在全vienna最大的报纸上。 但结合那次解剖方面的问答,这个结果倒也能理解,只是处处透着违和感。 卡维的身份,从园林修剪工到美术学院考生,再到外科手术助手,两天三变,奇怪得不像个正常人。此外,这几天离奇的命案都在贝辛格大街上打转,要换在平时,这种人早就进监狱等着吃牢饭了...... 他回头看了卡维一眼,忽然说道:“贝辛格大街最近可不太平啊,卡维先生也得当心些。” “难道报纸上写的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我们73号楼的房东。” “你是说安德烈·埃德蒙先生?” “对。” “我忙到现在,根本没空看报,连早餐都没吃......”维特解释道,“我只知道昨晚11点警局接到了报案,我们到了现场后就发现他脸朝下躺在河岸上,全身湿透,脑袋这儿凹进去一大块。身份不难辨认,就是你的房东。” 卡维看着他指向的后脑勺,继续问道:“凶手找到了么?” “凶手?”维特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没有凶手,已经定案了,是失足落水溺亡。头上那个坑,估计是掉水里之前就不小心滑了一跤摔的,其他的只能等穆齐尔的报告。” 探长又做了个向后倒的姿势,模拟了一遍所谓的“失足”过程。 警方既然已经定案,有些问题就不宜再问了,问多了反而麻烦。 而且作为租客,在租金上又和安德烈有摩擦,卡维必须表现得富有同情心些。但这种同情又不能太浮夸,得克制着慢慢地一点点地流露出来。 然而还没等卡维酝酿完,伤心的情绪才刚到半截,身边的伊格纳茨忽然跳了出来:“什么?你们那儿还有个定了案的尸体?赶紧拉过来啊,钱少不了你们的!” “穆齐尔还没写完报告呢。”维特打了个哈欠,“我估计要吃完午饭才能搞定。” 对伊格纳茨来说,尸体就没有够用的时候,绝对的多多益善:“卡维,下午......哦不,现在,现在你立刻去趟警局,把这事儿给我搞定了!” “我?” “你是助手,这是你的工作。” 伊格纳茨掏出钱包,抽了3张20克朗的纸币递了过去:“找到穆齐尔,把钱给他,然后把尸体运回来,千万别让其他人给抢走了!哦对了!还有路费......2克朗的马车钱,一起拿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助手工作吧,卡维确实好些年没帮人跑腿了。 比起案子的始末结局,还是伊格纳茨的解剖更让他感兴趣。罗莎的尸体恐怕就是用来给那位胎位不正的产妇做准备用的,从孕周和胎位来看,手术怕是逃不掉了,所以伊格纳茨这些天才会显得那么紧张。 毕竟剖宫产成功率很低,前些天刚失败了一例,现在能多一具尸体做准备都是极大的进步。只要这次手术能成功,他又将是vienna日报头版的主角。 其实失去了参加解剖的机会,对卡维来说根本不算损失。剖宫产的切口和流程都是固定的,即使没做过产科医生,即使这时代的切口【2】和现代不同,以卡维在外科的经验,手术本身并没有难度。 但他离正统的产科医生还是有两点不足。 一是没有真正在子宫里捞过孩子,也没有处理过新生儿的问题,仍然需要熟悉一下手感。二就是没有应付过子宫收缩乏力和大出血,卡维缺乏靠大量产科临床经验累积的判断力。 算了......至少安德烈是真的死了,罗莎又定成了意外,黑衣人和房租的事儿已经解决。 卡维安慰了自己一句,匆匆离开了解剖室。 ...... 从解剖室到第三病区大门有一条长廊,沿路能看到西侧的好几间病房。有两个是伊格纳茨直接管辖的外科病房,剩下那两个则是妇产科医生管理的妇产科病房。 临产是鬼门关,可在临产之前,产妇的身体基本健康。所以比起哀声四起的外科,产科显然要热闹不少。 但今天似乎有些热闹过头了。 “住什么医院,跟我回家!”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卡维就听到了一个不太和善的男人声音,“住一个月要那么多钱,我可没钱!家里还有一堆活要干呢,赶紧走!” 男人身材并不高大,可那身遇事绝不吃亏的痞气让人不敢靠近,给人一种一旦被缠上就别想脱身了的感觉。 对比起来,当值的产科医生就要显得儒雅许多。刚上前想拦住去路,还没开口讲道理,脸上就结实地挨了对方一拳:“滚蛋!你占这些女人的便宜也就算了,还想占我老婆的?门都没有!” 说完,他便用力把一位挺着肚子的女人拉下床,一路向门口走去。 卡维本来不想拦着,这种人谁拦谁倒霉,到时候非但要把人带走,还会到处乱泼脏水,弄不好刚到手的工作也要丢。可当他看到那位产妇的时候,还是一时没忍住: “这是要去哪儿啊?” “关你屁事!” 卡维和他保持了些距离,至少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行:“她需要做手术,在家生肯定要出人命的。” 男人看了眼身后的老婆,丝毫没有半点怜惜的意思:“她是我老婆,她在哪儿生孩子我说了算。我说回家就回家,生不出来大不了再找一个咯。” 这说的根本不是人话,和个畜牲没两样。 但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在这间平民医院里,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3】。因为更直接的家暴在不久前都还是合法的,而限制妻子行动自由并没有被写入新颁布的《人身安全法》中。 遇到这种时候,什么都不好使,最好使的就是钱。 既然他对每月不到2克朗的床位费有意见,那就满足他:“你老婆还有不到20天就要生了,在这之前床位费我出。” 男人一看是克朗硬币,伸手要拿。就在硬币准备跟随新主人上赌桌台的时候,忽然被第三者截了胡:“这不是你去警局的车费么,怎么随随便便就给了?” “你是谁?” 对付这种人,维特要有经验得多,也不用自报家门,简单一句话就能搞定:“哟,前几天刚偷完人珠宝,转眼就没钱了?” “偷?我哪儿有偷珠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本探长现在怀疑你与一起珠宝盗窃案有关。”维特不想废话,又张嘴打了个哈欠,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女人呢就先别管了,这儿会帮你管的。至于你嘛,来来来,跟我去局里走一趟解释解释。” 男人不傻,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只能认怂:“算了算了,算我倒霉。” “知道错了?” “知道了。” “你这种人,想给你留多少案底就留多少案底,以后多注意点。”维特在他屁股后面踢了一脚,“滚蛋!” 这场小风波很快就被平息了。 男人走后女人依然没钱,所以卡维那1克朗也没留,还是帮忙垫付了床位费。 维特没想到卡维会这么做,之前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你可真大方。” “没关系,反正是伊格纳茨老师的钱。”卡维丝毫不心疼,笑着说道,“维特探长这是要回警局对吧?既然顺路就带我一段呗,反正警局的马车上有四个座位,空着也是空着。” 章节目录 21.讨价还价 自从那天把卡维当成了嫌疑人后,维特就有点捉摸不透这个年轻人。 一位原本想要考入美术学院的园艺修剪工,才刚17岁,中学都没上过,是怎么学会人体解剖的?又是怎么靠着解剖学的知识混进了市立总医院,在没有医学教育的背景下,成为了伊格纳茨的助手? 他到底和罗莎的死有没有关系? 安德烈呢? 贝辛格大街73号接连死了房东和房客,要放在以往肯定是大案,至少也得放在一起侦办。可局长这次却下了命令,要求直接定成意外。这里面肯定有局长和上层的考虑,维特作为探长必须执行,但这并不影响他私下里寻求真相。 不是他要盯着卡维,而是他手里只有卡维一个嫌疑人。 “你在贝辛格大街住了多久?” “快大半年了。”卡维笑着提醒道,“探长,你前天就问过我一次,就在去警局的马车上。” “哦,是么......” 维特用力摁了摁自己的额头,让忙了一晚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些:“......那你最后一次见安德烈是在什么时候?” 这是个非常直接的问题,答案决定了后续提问的走向,卡维必须得做出选择,是骗他还是说实话。安德烈知道黑衣人的存在,最干脆的就是撇清关系,但骗人肯定有风险,一旦被识破就会立刻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既然敢蹭对方的车,卡维就做好了准备:“就昨晚吧。” “昨晚?”维特忽然来了精神,“昨晚你见过他?” “对,晚上七点多,在我房间里。”卡维的话里说了八分真,藏了两分假,“就是想把这个月欠的房租交上,然后讨论一下退租的事儿。出租屋离医院太远了,来回得坐马车,为了省事儿,今晚我就会搬去医院住。” 他敢说自己见过安德烈,主要是因为出事地点在城北郊外,离贝辛格大街有很长一段距离。就算乘上城内最快的马车,也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而这种马车,往往是上流人士的私人用品。 卡维没可能带着尸体,坐上别人的马车狂奔两个小时跑去事发地点。也不可能就地抛尸,因为进入vienna的多瑙河,自西北流向东南,尸体只会顺流去往更东边的下游。 事实上,卡维确实没离开过出租屋,事实如此,所以没必要隐瞒。 至于两人的争吵和那5克朗的新租约则被藏了起来,因为它们直接关联在了黑衣人身上。即使现在两桩案子都被定成了意外,卡维也不想和罗莎的死有任何关系。 “他几点离开的?”维特继续追问。 “我的大探长,不是已经定案了么,你怎么又开始问话了?” 维特找了个借口:“因为找不到目击证人,就想随便问问了解了解情况。” “8点左右吧,我没怎么看时间。” “说过要去哪儿么?” “没有。”卡维说道,“我都要退租了,他生气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和我说这些。” 维特点点头:“你昨晚几点到家的?” “七点不到下的班,七点半之前到家。” “他穿的什么衣服?” “和报纸上那张照片一样,黑色大衣加方格马甲。”卡维笑着说道,“看来探长又开始怀疑我了。” 维特当然对他有怀疑,整栋73号的住户他都见过,就数卡维最不正常。但维特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敢坐上警局的马车,像个旁观者一样和自己闲聊起了安德烈死前的事情。 有伊格纳茨作保,他就算要怀疑也得拿出点证据才行,不然就只能放在心里。 “算了,当我没说。” 维特瞥了他一眼,又伸了把懒腰,让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想起刚才卡维竭力帮助那位产妇病人的画面,他慢慢放下了防备,也头一次把卡维剔除出了嫌疑名单。 一位肯为弱势女病人站出来对抗男***的医生助理,甚至还是未成年,他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自己整晚没睡了,身体要紧,还是先睡一会儿休息休息吧...... 维特眼皮慢慢粘在了一起,没多久,车厢里鼾声四起。 两匹枣栗色的骏马在车夫疼爱的皮鞭下快速前进,卡维就安静地坐在维特对面,脸上还残留有一丝笑容。这趟马车没有白蹭,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对探长这个人有了全新的认识。 卡维当然没有什么坏心思,但“没有”和“不会有”有着本质区别,卡维的“没有”只是理性筛选之后的结果。 两天前的下午,当他站在自家门口面对对方怀疑的时候,甚至有过用鹅毛笔笔尖戳穿维特颈动脉的想法。但和昨晚一样,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无论是双方人数还是武力值的差距,他都没有付诸行动的理由。 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有了伊格纳茨做靠山,他不至于被拖进警局问询,所以更愿意把这位探长归类为普通朋友。 “这73号还挺邪门的,今晚就搬走,还是医院太平......” 警用马车的速度要比普通出租马车快许多,路上赶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警局。临下车前卡维特地找到了车夫,询问了周边一些情况:“对了,车夫,附近有什么化工厂么?” “化工厂?化工厂都在南边,这个方向可不对啊。” “那药铺呢?” “药铺的话警局前面就有一家,挺出名的,你可以去看看。” 内外不分家,外科手术终究是一种破坏过程,需要大量内科的药品做支持。 外科三要素里,麻醉和消毒都和药品有关。可惜药品制作受限于所处年代的化工业水平,19世纪的化工刚开始发展,卡维对这个时代也不够了解,需要做些实地考察才行。 下车后,维特一溜烟跑去了宿舍睡觉,而卡维则默默记下了药铺位置,然后转身进了警局。 穆齐尔所在的解剖室在警局最里面的小房间,环境比起伊格纳茨的那间要差上些,工具也不足,唯一能比一比的大概只有那可有可无的通风能力。 “气味真够冲的。” 卡维捂着鼻子敲门进了房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位和伊格纳茨同岁但早已发了福的法医:“我是市立总医院外科病房助理,受伊格纳茨老师的委托,来这里找穆齐尔老师。” 穆齐尔上下打量着卡维,把人迎了进来。 当半夜2点,安德烈的尸体被人送进这儿的时候,穆齐尔就已经想到了伊格纳茨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有多渴望尸体,但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打算亲自过来。 穆齐尔坐回到办公桌边,无视四周刺鼻的气味,把一整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倒进了嘴里:“他人呢?” “尸体刚送到,老师应该在忙吧。” “在忙......” 穆齐尔放下咖啡杯,翘起二郎腿,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斗。将袋子里揉松的烟草装入斗中,压平,慢火,冷抽,烟雾经呼吸喷吐而出,整个过程都透露出一种只属于老欧洲人的优雅。 时间对卡维有利,他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吱声,只是不知道该不该上去说一声:吸烟有害健康【1】。 待烟过三巡,穆齐尔总算回过了味儿,忽然问道:“他让你来干嘛?” “哦,听说昨晚又送来了一具尸体。”卡维拍了拍口袋,笑着说道,“医院最近非常缺尸体,老师想一起拿走。” “行啊。”穆齐尔早想好了这件事儿,两小时前,趁着领导刚上班那会儿就把申请报告打上去了,“尸体就在前面的床板上躺着,60克朗就可以拿走。” 卡维顺着他的手指往前看了眼,马上回过头说道:“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你要看?”穆齐尔点点头,“行,自己去看吧。” 安德烈和罗莎一样,都被装在一个淡黄色的亚麻布袋里,冬天的冷空气和多瑙河冰凉的河水让他的尸体还没有完全硬化,袋子上的停尸牌里写着和罗莎同款的内容:【意外】。 拉开布袋,卡维再次确认了他的身份,眼前这张毫无血色的肥脸就是自己的房东,安德烈·埃德蒙。 他彻底松了口气,开始履行自己助手的职责。 伊格纳茨花钱大手大脚没关系,但他作为助手必须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行。考虑到解剖,尸体的价位应该与其完整程度直接相关。 如果是其他案子,穆齐尔没可能管卖价,为给出正确死因,每具尸体都得做解剖,能卖的很少。只是这次的安德烈被点名冷处理,解剖与否和结果没任何关系,所以他也就懒得动刀了。 在卡维看来,安德烈要真是被人用重物狠砸后脑一击毙命,那确实值60克朗。可事实上他的四肢、胸腹部、背部都有受伤的痕迹,血瘀和伤口都非常明显。 靠着骨擦感【2】,四条手脚断了得有七八处,肋骨断了多少不好判断,整个胸廓就像冰激淋软化后的外层巧克力脆壳,一看就让卡维想到了一个词: 胸廓碎裂伤【3】。 这是只有严重钝性外伤才会出现的情况,结合四肢和脑袋的情况,实在和维特所说的失足跌倒相去甚远。如果硬说他是跌倒致死,恐怕得从山上跌下来,并且和沿途碎石做一番亲密接触才会达到这种效果。 “20克朗。” 这是卡维给的报价,一刀直接砍在了穆齐尔的腰子上,砍得他把一大口烟全吸进了肺里,忍不住呛咳起来:“咳咳咳,你刚才,咳咳,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具尸体只值20克朗。” 章节目录 22.价格标准 从价格波动上来说,这刀确实砍得很离谱,但出于真实价值的考虑,卡维的刀子还算落在了一个比较合理的价位上。 他不是没见过胸廓碎裂伤,这种东西一般不会单独出现,往往连带有全身各部位的严重损伤,非常符合安德烈现在的情况。安德烈死前,身体肯定受到了非常严重的钝性伤害,能让四肢出现多处骨折的破坏力足够让软嫩的内脏破裂了。 现在没人知道他的肚子里乱成什么样,有可能肝脾早就碎了,腹腔全是血凝块,让胃肠道的解剖无从下手。而且现在皮下血管破裂严重,遍布的血瘀也使得皮下解剖分离血管变得毫无意义。 这种尸体拿回去就和开一个只差了隐藏款的盲盒一样,开中的几率奇低,能拿来练手的地方也非常少。 手脚的骨头都断了,那骨折的内外固定肯定算一个。 复位外固定没多少难度,活人身上就能练习,赫曼和希尔斯也都做得很熟练。而内固定手术则需要大量高规格的不锈钢制品,消毒也有严格要求,对这个年代的技术水平来说太过超前。 剩下的就是截肢,截肢术练习的要求确实很低,是条胳膊腿就行,所以价值也就跟着降低了许多。 “你别开玩笑了!”穆齐尔被气笑了,以为卡维在没事儿找事儿,“刚送过去的那具尸体在这儿摆了两天,伊格纳茨付了整整60克朗。这具才20?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那具尸体我见过,脸都没个人形,60克朗说实话也高了。” 卡维像个专业验尸人一样说着自己的理由:“其实说白了就是碰巧,伊格纳茨老师需要做剖宫产手术,急缺内脏完好的女性尸体,这才给足了你60克朗。” “你说碰巧???” “当然钱是伊格纳茨老师的,最后决定权在他。”卡维问道:“请问,伊格纳茨老师和你们签过什么书面协议么?如果有的话,我马上付钱。” 穆齐尔连忙摇头:“这事儿怎么可能会有协议......” “那老师这儿还有其他尸体?如果是完整的,我现在就付钱。”卡维把钱掏出了口袋,“60克朗,一分不少。” 穆齐尔哪儿来那么多好尸体,无奈地说道:“我手里就两具,一具还没结案,另一具就是‘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卡维解释道,“对这具尸体来说,20克朗不算低了,死了三天的整尸在黑市也就30克朗而已。要是伤得重些,撑死最多20克朗。要是换成掘墓人抬来的,恐怕15克朗都卖不出去。” “你怎么可以拿它和棺材里的烂尸作比较?”穆齐尔感觉自己的职业受到了侮辱,“这具尸体在冰水里泡了三个小时,腐烂速度慢了一大截,足够你们用四五天的。” “单论腐烂速度的话,倒是说得没错......” 卡维肯定了他的专业能力,但很遗憾,并不能苟同穆齐尔对尸体价值的判断:“穆齐尔老师,腐烂速度并不能成为评价一具尸体价值的主要标准。以伊格纳茨老师的手速,只需大半天就能用完一具尸体。” “那你的标准是什么?” “最重要的就是完整度,随后才是腐烂度,缺一不可。” 卡维戴上一旁的麻布手套,一巴掌摁在了安德烈的胸口,顿时尸体嘴角溢出了两股淡红色的血水:“你看看他的胸廓,肋骨全断了......再看看他的肚子,简直是一团糟,这种尸体让伊格纳茨老师怎么用?” 卡维这一按,确实给尸体降了很多分。 穆齐尔还是了解尸体情况的,只是看得没那么细致罢了。他也想多卖点钱,本以为伊格纳茨没那么在意,谁能想到今天来付钱的年轻人要求会那么高:“但他的手脚还不错,只是断了点骨头罢了,不能用?” 卡维叹了口气,解释道:“伊格纳茨老师正在精进腹腔手术的关键时刻,怎么可能花市场价两倍的价钱,去买一具只能用来做截肢练习的尸体。以伊格纳茨老师截肢术的水平,哪儿还需要做截肢的练习。伊格纳茨老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穆齐尔听得脑仁疼,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别东一个伊格纳茨老师,西一个伊格纳茨老师,伊格纳茨老师了不起???” “确实挺了不起的,今天不就上报了么。” 卡维这话还真不掺假,放在现代,一名四十多岁的外科医生基本不可能登上首都最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但穆齐尔心里不舒服,脾气上来后直接拒绝了这个报价:“20克朗,门都没有,卖隔壁的格雷兹医院都能赚50克朗!” “那穆齐尔老师愿意接受多少价位?”卡维问道,“50克朗?” “60克朗!当初他自己和我说好的就是这个价,为了照顾他,我把格雷兹医院的订单都给退了。” “可这种尸体买回医院也不能用啊。”卡维无奈地摇摇头,“我看还是算了,等我先回去和伊格纳茨老师商量商量,告辞。” 年轻人摘下手套说走就走,非常果断,果断得甚至有些目中无人。 穆齐尔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本以为两天能为警局赚足120克朗。大头上交领导,自己怎么也能捞个20左右。可现在自己的20克朗肯定打了折扣,但这只是其次,现在更关键的在于放掉了伊格纳茨这位客户,尸体怎么办? 走“正规”渠道,那帮抠门的医院理事能给到40克朗就不错了。再说安德烈这具尸体确实有瑕疵,恐怕价格还会被进一步往下压。 压到多少不好说,反正对他们来说尸体的来源主要还是靠黑市。那儿的价格一直在30上下浮动,关键还免费送货上门,极个别的或许连20克朗都不到,就是质量不太行。 那些医院没有伊格纳茨的精神洁癖,做的也都是低难度手术。他们对尸体的要求不高,往往在黑市里淘货,根本没必要找警局。毕竟这里一堆规矩,既要提交免费赠尸申请,还得自己花钱把东西抬回去。 尸体这东西时间越久越便宜,重新找新买家也很麻烦,怎么办? 穆齐尔看着洗完手已经朝大门走去的卡维,脑子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迟疑了会儿才说道:“你等等!就按格雷兹医院的标准,50克朗抬走吧。” 卡维没反应,来到门边,抬手搭住了门把手。穆齐尔一看就知道对方对新价格依然不满意,没办法,只能继续降低标准:“算了算了,50克朗,我让警局运尸的人帮你送回去。” 卡维摇摇头,拉开了大门。 “47克朗,帮你送医院。” 卡维脚上没停,直接走出了大门口。 “45克朗!” 只听到咣当一声响,卡维离开了解剖室。 对他来说,买不买尸体都无所谓。 买了如果伊格纳茨不满意,他可以把尸体鉴定不力的责任推给穆齐尔,说警局在骗钱。要是没买被伊格纳茨怪罪,他可以说尸体有很大的问题,根本没有练习的价值,依然可以把责任推给穆齐尔,说他不肯降价处理。 正反手都是理由。 但对穆齐尔来说,重新找新买家就不那么容易了。即使递交了赠送申请,在《解剖法》面前,警局和新买家之间的交易总会伴随着各种风险。 何况新买家也未必能给出太高的价格。 所以卡维认定了穆齐尔还是会和自己商量价钱,赌输了不亏,赌赢了那就是纯赚的。 他在解剖室外伸了个懒腰,迈开腿慢悠悠地往大门方向走去,尽量给这位法医预留一个思考的缓冲时间。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和他设想的一样,没过多久,穆齐尔就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年轻人,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 卡维回头问道:“商量?怎么商量?” “40克朗!”穆齐尔似乎下了天大的决心,“你只要付40克朗,我就派人把尸体送去医院。” “20。”卡维依然坚持自己的标准。 穆齐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感觉就像咬到了一颗藏在黑面包里的碎石子,崩掉了后槽牙也拿对方毫无办法:“你这人,怎么那么不讲道理呢???我已经降到40克朗了,你好歹也得让个半步吧。” “我让了,一开始就让了。”卡维耐心地解释道,“本来我想开10克朗的。” “你......”穆齐尔一跺脚,说道,“20太少了,你多少得加一点!” 卡维要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自己的加价才会变得更有份量:“那......那这样,考虑到伊格纳茨老师接下来需要为一例唇裂病人做修复手术,这具尸体的脸部还算完好,我就再加5克朗。” “才5克朗?” “不能再多了。”卡维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可以给穆尼尔老师一点考虑的时间,这具尸体在接下去两天内都可以送去市里总医院,报价就是25克朗,我们到货支付。” 说完他就离开了警局。 警局卖掉无人认领的尸体后,钱大部分会进上层的口袋,他说到底只是一个拉客讲价的工具人罢了。 工具人自然有一定的权责范围,从之前定好的60克朗一下滑落到25,落差太过巨大,穆齐尔没资格做这个决定:“真的麻烦,还要去找局长......” ...... 卡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警局,沿着街道往前走了五分钟就看到了一家药铺。 在这个护肤品中含有砒霜,拿opium当做感冒药的年代,能做到严格审慎地控制“安全”剂量区间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儿。而作为病人,面对一箱子血迹斑斑的刀剪钳锯,肯定还是一瓶瓶五颜六色的药水更“安全”。 所以即使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甚至还沿袭了中世纪的各种炼金土方,这些能自研药物的药铺依然成为了十九世纪欧洲医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卡维需要在这些药铺里寻找到些能用的东西。 章节目录 23.空洞的练习 在每个外科医生的眼里,剖宫产【1】都是场大手术,从下刀那刻开始到术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产妇的死亡率可以说惨不忍睹。 最尴尬的一点是,其他手术的死亡率都是术后大于术中,感染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而剖宫产手术恰恰相反,术中死亡率远大于术后,死在手术台上才是她们的常态。 对患有外科疾病的其他民众而言,他们还有的选。除非结局必死,否则没人愿意躺上那张满是血迹的手术台。 但对产妇来说,她们没的选,剖宫产是妇女难产和前置胎盘【2】时的唯一解。如果不做手术,难产和前置胎盘大出血都会造成胎儿死亡,这时候死一个母亲反而成了“好消息”。 剖宫产的存在,总会时不时提醒那些稍有些成就感的外科医生们,他们虽然摆脱了烙铁止血的黑暗年代,可手里紧握的蜡烛油灯的光亮依然有限,前方依然一片混沌。 所以许多人只敢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愿意碰剖宫产。 当然,这个年代永远不乏逆行者。他们明知结局不好,但面对必死的局面,还是把一部分压力揽在了自己肩上,希望带着孕妇们和命运搏上一搏。 伊格纳茨就是其中之一。 不得不说勇气确实可嘉,但现实却很残酷。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之前尝试过多少次剖宫产,最近那次,孕妇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当时他把怒火发泄在了那些实习医生的身上,但伊格纳茨心里明白,这种手术本来就是九死一生。 在没有缩宫素【3】、没有强效止血剂、没有适当的子宫缝合手法,剖宫产会造成难以遏制的术中大出血。就算切掉了子宫和附件,大出血过后虚弱的身体也很难抵挡术后感染的攻击。 “所以说,我们的速度一定要快!” 就在卡维和穆齐尔互相砍价的时候,伊格纳茨已经拉着赫曼、希尔斯以及那三位实习医生一起做起了解剖工作。在这场难得的练习中,速度成了他一再强调的首要重点。 “我的目标是在三分钟内做完全过程。”伊格纳茨看向身后五位同僚,“到时会有产科助产士协助,但你们作为助手和预备助手一样需要练习。” 为了治疗这位孕妇,顺利拿下剖宫产手术,赫曼和希尔斯都做了不少准备。 “老师,子宫缝合困难,愈合非常差,是否在娩出胎儿后把子宫切掉?” 伊格纳茨手里捏着手术刀,眼睛看着罗莎的尸体,摇头道:“诺拉还很年轻,才19岁,直接切掉子宫太可惜了,我希望尝试一下子宫切口的缝合。” 希尔斯一惊,连忙出声告诫:“两年前,隔壁莫洛医生做的剖宫产就是因为缝合出现了问题,孕妇失血过多。几天前的也是因为缝合和止血的问题,孕妇......” “那例剖宫产就是我做的,我当然知道。”伊格纳茨没什么反应:“所以我刚才说了,速度一定要快。” “我去看过,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用了不到3分钟就缝合上了子宫,总过程控制在了10分钟以内。” “那我们就把缝合子宫缩减到2分钟。” 希尔斯还是觉得不妥,继续说道:“不,这不是时间上的问题。到时候胀大的子宫会源源不断地把鲜血灌进她的腹腔,鸦喙钳【4】可夹不住整个子宫啊。您的眼前是一片血红,这怎么缝合?” “所以我让医院特地购买了一个手摇式吸引器【5】,德国产的。” “那条管子我看过,流量虽然比之前的那根要大,但还是不足以应付剖宫产的出血量。只需要不到10秒的时间,她的腹腔就会充满粘稠的血液,到时......” 这时身旁的赫曼轻轻推了他一把,顺着那句话继续说了下去:“到时,你和伊格纳茨老师只管动手,我在旁边摇快一些就是了。” “摇快了也就......” “你还不信我?我最近可一直在练啊。”赫曼笑着露出了自己的上臂肌肉,“只需要半分钟就能解决1升水了。” 伊格纳茨总算抬头看了眼希尔斯:“说那么多废话还不如快点练,天知道那姑娘什么时候就要生了。” ...... 即使是身材再曼妙的姑娘,在死亡两天后也难保有原来的模样。何况罗莎的脸早就烂了,能看到明显的瘀肿和四散破裂的伤口。要不是奥地利2月底的天气还没转暖,那些烦人的小虫子就会陆续光顾她的脸颊。 两块粗布遮盖住了她的上半躯干和腿脚,只露出了平坦紧实的腹部。 伊格纳茨的手术刀落在了脐上约6cm处,取中线旁切口,轻轻向下划至她的小腹。三两刀进入腹腔后,拉开纤薄的脂肪和肌肉,开始寻找子宫。 他们要做的剖宫产和现代改良多次后的很不一样,被现代人称作古典式剖宫产【6】......之前更早的“古早式”剖宫产。取切口与古典式类似,但因为操作手法粗糙太多,又没经过像样的练习,过程会显得非常凌乱。 如果再把手术对象换成死了两天的尸体,血液凝固,组织毫无弹性和温度,场面看着异常空洞,画面也更割裂。 “没怀孕的子宫太小了,还没有血,很难模拟出手术时的那种感觉。” 希尔斯推开冷冰冰的肠子,尽量给主刀腾出手术位置。赫曼则蹲在一边涨红着脸,疯狂摇着吸引器:“已经过去2分钟了,是不是可以缝合了?” “缝吧。” 伊格纳茨从狭小的子宫里捞出一团棉布,丢在地上,然后又接过了希尔斯递过去的针线:“空腔脏器的缝合应该先缝合内膜和肌肉层,然后再是外部的浆膜层......” 边说着这些话,他边在肌肉层进针,使用简单的连续缝合,然后是浆膜层的连续褥式内翻缝合【7】。 对于经历过小肠断端吻合的伊格纳茨,缝合子宫似乎没有什么难度。从进入腹腔开始到缝合完子宫为止,时间只走了5分钟,速度已经相当迅速了。 但他们知道,这些完全不够。 “再来一次!” 伊格纳茨又切开了罗莎的子宫,把地上的棉布重新塞了回去,模拟出婴儿的样子,再按照刚才的顺序重新练习了一遍。 这次速度更快。 “4分43秒。” 伊格纳茨摇摇头:“继续!” “4分39秒......” “4分28秒......” 伊格纳茨第四次关上了罗莎的子宫,小小的子宫体上布满了缝合后的切口。所用时间不断在缩减,但他似乎仍不满意。 “伊格纳茨老师好厉害,这应该是整个奥地利首屈一指的速度了吧。” 站在一旁的贝格特昨天刚出糗,今天就想靠着赞美之词站回手术台,重新粉饰一下自己的优等生形象。 另外两位同学见他如此,也不甘示弱,纷纷站了出来:“老师的入针走线都很稳,比法国人吹嘘的杜兰大师厉害太多,我觉得已经可以预定vienna日报的头版了。” 这些话要是放在昨天下午手术结束之后,倒还真没什么问题。可现在解剖台上那三人依旧满脸愁容,练习的过程越顺利越反衬出他们内心的不安,因为这种练习内容根本无法反应出手术时的真实情况。 越未知越恐惧。 “你们有空说废话,还不如去肉厂要个猪膀胱。”伊格纳茨看着缝合完的子宫,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往里面注满水,塞进她的肚子里,这样看上去是不是像那么回事儿了?” 赫曼用手在半空揉了个圈,点点头:“确实挺像的。” 希尔斯也同意这个做法:“得是热水,这样还能顺便解决羊水的问题。” “还不快去?!”伊格纳茨又对着那三位实习生吼了一声,“难不成要等我给你们每人发一顿午餐,再把路费塞进你们的手里么?” 三人互相看了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能顺了他的意思离开解剖室。 谁知刚到门口,一位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辆平板推车:“伊格纳茨医生,警局又送来一具尸体,希望您来签收一下。” “哦?送来了?” 伊格纳茨很兴奋,对卡维的办事效率也很满意。现在又来了一具男尸,胖虽胖了点,但腹部脂肪加上膨大的猪膀胱更容易模拟出孕妇的样子。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紧随其后进来的一位警察忽然提起了钱的事儿:“伊格纳茨医生,尸体已经安全地送到了您的手里。按照口头协议,您需要支付我们25克朗,谢谢。” “恩?25克朗?”伊格纳茨知道自己和穆齐尔之间的口头协议,可还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什么25克朗?钱不是已经付了么?” “这是穆齐尔医生告诉我的。”警察也很懵。 “我的钱没给他么?” “不知道啊,穆齐尔医生就叫我来这儿取回25克朗,然后回去复命。” ...... 此时的卡维早已经进了药铺,他根本不知道警局会那么快做出决定,并且第一时间把尸体送去了医院,也不知道伊格纳茨和那位送尸警察会为了25克朗纠缠不休。 他现在正“沉醉”在五颜六色的药剂货柜前,想尽量询问出一些能为己所用的东西:“老板,我经常浑身疼痛,请问有什么好推荐么?” 老板是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老头,正坐在柜台后面。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两眼看着手里那本破书,似乎对他的提问已经失去了耐心:“我建议你去医院,市里总医院或者格里兹都可以。虽然我觉得没什么用,但至少比待在我这儿要好。” “嗯?这里难道没有治疗疼痛的药剂么?” “有倒是有。”老头扶了把眼镜,轻轻舔过指头翻了一页,边看着书页边淡淡地说道,“但是这种药没办法同时治疗你刚才说的感冒、扭伤、头痛、呕吐和腹泻。” 章节目录 24.万灵药 “洛玛”算得上是vienna一家老牌知名药铺,成立时间得追溯到上世纪中叶,传到老板奎德林·洛玛的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真正的百年老字号。 17或18世纪的药店没有顾客通道,人们只需从销售窗口递进医生开的处方就能拿到药。因为顾客进不了屋,老洛玛也舍得在家居装饰上花大钱,用赚来的钱买了很多时髦且昂贵的摆设【1】。 但现在时代不同了,顾客更希望能直观地看到自己服用的药品。 所以现任老板奎德林扩建了小店,把草药加工储藏室和实验室【2】分开,原本摆在店面的药物整理桌也换成了狭长的柜台,尽量给光顾的病人一个宽敞的逗留区域。 “建于1751年3月24日,就在牌子上刻着呢。”奎德林用手指指向门口,问向一旁的卡维,“你问创店时间干什么?你不是来买药的么?” 卡维连忙点头:“额,对,我是来买药的。” 洛玛家三代传下的家训:开张营业就要做到有求必应,即使已经病入膏肓,也应尽量满足顾客的基本需求。比如药水的颜色、所用原材料、口感等等,宗旨就是治病靠随缘,贴心才是关键。 但这话到了他手里,似乎是要破例了。 “如果不买药请你离开,我这里还要做生意。” “买,我肯定买。”卡维走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20克朗的纸钞,笑着说道,“就给我来一瓶专门治疗头痛发烧的药吧,我母亲最近发烧得厉害。” “头痛发烧......” 奎德林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从一旁的药柜里翻出一个颇有特色的白色盆碗,放在了卡维面前:“按照四液学说【3】,发烧与血液的增多密切相关。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这个,刚从匈牙利的供货商手里收购来的。” 血液过多? 卡维眉头一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随着白色盆碗上的多孔盖子被奎德林打开,一条条黑色蠕动的小虫当场揭晓了答案:一罐健康而饥渴的水蛭【4】。 “这是要放血?” “对,放血【5】。” 奎德林就像怀抱心爱的宠物一般把手伸进了罐子里,轻松从水中捞起一条湿漉漉的水蛭。他不断变换手上的姿势,防止它们咬破自己的皮肤:“这些都是有着纯正血统的匈牙利药蛭【6】,个头适中,用在病人身上刚刚好。” 卡维没觉得恶心,但也实在喜欢不起来:“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奎德林把水蛭丢进罐子,问道,“那除了头痛和发烧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emmm......咳嗽吧。”卡维眼睛里全是那些黑漆漆的小家伙,没仔细听他说话,就随口说了一个,“咳嗽挺厉害的。” “那看来是肺部的问题,我建议你还是放血比较好。” 奎德林用指关节敲了敲罐子,语气非常自信,加上他五十多的岁数,仿佛一位有着几十年临床经验的老主任:“每3天1次,1次5条总共150赫勒,6次一疗程。如果嫌贵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使用划痕器【7】和抽吸罐。” 说完他又从橱柜里熟练地拿出了这两件东西。 卡维才刚穿越,外科思维算是基本过来了,可内科的还留在现代没怎么动。他怎么也想不到,头疼脑热也要放血,真就万物皆可放血呗:“还是用药吧,我母亲不太喜欢这种东西。” 奎德林长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喜欢放血的......” “呵呵,我妈是个怪人。”卡维没办法,只能出声应付了一句。 “有咳嗽,有头痛.,还有发烧,症状那么多,让我想想......” 奎德林看了眼卡维手里那张20克朗的钞票,虽然和对方的打扮不符,但钱假不了。他背过身,在橱柜里翻找了一遍,拿出一个金色圆壶,从里面倒出一粒咖啡色的药丸:“要不要试试这个。” “这是什么药?” “我家的镇店之宝——万灵药。” 奎德林翻过壶身,露出一张自制的标签。商品名就是“万灵药”【8】,其下则是一段蹩脚的广告台词:哈特曼医院名牌内科医生【波萨·克洛克伊】倾情推荐,绝对包治百病,假一罚五十。 “这......” 万灵药在现代思维面前就是个骗人的东西,但现在是19世纪,还是得入乡随俗,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行:“多少钱?” 一谈到钱,奎德林脸上总算露出了些笑容:“一瓶20克朗。” 卡维看了眼手里的钞票,继续问道:“里面有几粒?” “50粒。” 40赫勒一粒,确实够贵的,也担得起万灵药的名号。至于效果如何,卡维实在不敢下定论,也没具体的药物实验帮他下定论:“我身上只剩下20克朗了,药真的有用么?” “有,绝对有!”老板兴奋地指着标签说道,“看到没有,假一罚五十!” 卡维看着夸张的赔率,灵敏地察觉到了一丝坑人的意味:“怎么才算假的呢?” “吃下去身体没反应就是假的啊。” 这话乍听着很有道理,但在卡维眼里,这个坑更大了,20克朗所在的那只手也越发捏得紧了:“一般吃了都会有些什么反应?” 奎德林就没见过那么纠结的病人家属,心里想拒绝掉这笔生意,但看着那崭新夺目的20克朗,身体又非常诚实。 当然话到嘴里解释起来,语气肯定会显得不耐烦:“一般会有些轻度的腹泻,人会变得非常有精神。咳嗽当天就能减缓,高烧的话最快一天,最慢三五天就会退。” “万一没退烧呢?” “没退烧,那就是绝症了。” 卡维:? 奎德林的自信似乎能经得起反复质问:“你要知道,所有喝下药水的病人都在短时间内恢复了健康。只有那些无药可救的病人除外,他们都死了,所以这种药水只会在绝症面前失效。” 卡维:??? 诡辩在老板的巧舌下形成了一个隐蔽而又完美的闭环,再加上药品标签上还有名医站台,让人想不信都难。 “这种药限量供应,你买不买?” 正当卡维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药铺门被人轻轻推开,伴着清脆的挂铃声,一位男子走了进来:“老板我又来了。” “是阿尔方斯先生啊。”奎德林见到了熟客,连忙笑脸相迎,“今天的水蛭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请随便坐,我待会儿就帮你放血。” “待会儿?”阿尔方斯有些着急,“我待会儿要回餐厅做事,还是先帮我......” “原来是阿尔方斯先生。” 直到这时他才循着声音的方向看清了柜台前的那位年轻人,顿时心里五味杂陈,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前两天的穷小子?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母亲身体不舒服,所以来买点药。”卡维没多解释,只想问清万灵药的事儿,“先生知道这种药么?” “万灵药?这我当然知道。”阿尔方斯走上前,拿起一颗药丸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听说用了不少好材料,就是太精贵了,吃这些还不如放点血实在。” 卡维又有些看不懂了:“阿尔方斯先生,您又在说笑了,40赫勒一粒对您来说应该不算贵吧。” “40?”阿尔方斯有些疑惑,“上次我来这儿还说4克朗一粒的,怎么变40赫勒了?” 一下差了10倍的价钱,让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奎德林。精明的老板也没觉得多尴尬,又从一旁的橱柜里拿出另一个同款药壶。上面依然写着theriac,广告词也差不多,只不过...... “这药不一样。” “难道还经过了提纯?” 奎德林没多解释,想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他打开了药壶,取出了一枚闪烁着银色光泽的药丸,颇有些得意:“这款theriac里特地增加了地中海珊瑚粉、麝香和蛇骨粉,外有糖衣和精致的银纸包装。成本摆在这儿,还是皇家贵族的特供,肯定要价更贵一些。”【9】 卡维听得一愣愣的,完全不明白往药里加这些东西能有什么效果。 但一旁的阿尔方斯恍然大悟,觉得非常有道理:“原来如此,200克朗一壶?” “对。” 阿尔方斯又拿起一枚药丸,对那层闪着光亮的银纸非常钟意:“包装得不错,如果放血还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 卡维没舍得花钱,20克朗最后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口袋。说到底这是伊格纳茨的钱,要是没有不错的理由,擅自使用终究不太妥当。 药铺的0收获和奎德林异样的目光都没有打击到他,现在卡维正蹲在阿尔方斯身边,仔细观察那些小家伙是如何工作的:“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不疼。” 阿尔方斯就坐在药铺里的治疗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享受着被它们不断亲吻吮吸小腿的感觉:“这儿的椅子不错,正好能让我放松一下。最近在处理那些从比利时运来的野兔,皇家野兔料理【10】太费功夫了。” “兔子?法国人也吃兔子?” “当然了,野兔料理可是有些年份了。” 说到兔子,卡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兔头,即使法国再凶残也凶残不过四川人民的口味:“就算是你也没办法拿兔头做料理吧?” “头?兔头怎么吃?”阿尔方斯有些好奇,“骨头太麻烦了,肉也少,啃上去就是一层皮。” 卡维不是厨师,他能想到兔头也不是为了吃那么简单:“既然一直在做野兔料理,你那儿应该还留着不少兔头吧?” “有啊,每天都要扔掉好几个。” “我看还是别扔了,都留给我吧。” 章节目录 25.兔头、死亡之屋和孕妇 有时候脑海里那抹疯狂的联想来得就是那么突然,要不是阿尔方斯提起了野兔肉,卡维绝不会想到兔头这个东西。 当然他肯定不是拿去做菜,他本人也不会做菜,其实单从材料来看,用猪头也是可以的。只是考虑到取材的方便性,去屠宰场买既不方便也不划算,还不如找这位大厨送给自己来得容易。 而且兔头体积小,携带方便,取脑子的时候也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 “你要兔头干嘛?这东西又不能吃。”因为职业的关系,阿尔方斯对于动植物的认知只有吃这一个层面,“为了对付欧洲人糟糕的牙齿问题,我们都尽量把兔肉炖烂。兔头上的肉没牙齿可啃不动啊,难道煮得还不够久?” “我不是为了吃。”卡维实在说不清为什么,“反正留给我就行了。” 阿尔方斯只是觉得奇怪,见他又跑去找了老板,没往下深问。他把肥硕的脑袋摆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慢慢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了一句:“可真是个怪人......” 按卡维的记忆,这时候的酒精、碘,甚至碘酒都应该有了成品,但却没人用来消毒,很快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边缘产品。其一是对微生物认识的淡泊,其二就是对酒精根深蒂固的观念了。【1】 卡维确实想去化工厂问问酒精的事儿,最好能拿到消毒用的碘酒和酒精,既可以为下次手术做点准备,也能替换掉阻隔感染的植物油。 但化工厂离医院实在太远,所以就想着先来药铺碰碰运气,看看有什么值得借鉴的药品。 结果自然不尽如人意,那瓶万灵药噱头十足,但价格实在贵了些,卡维只能望而却步。尤其在想到兔头这个方案之后,他还是决定先把消毒用的酒精搞定了再说。 铺子里有不少药品含有酒精,单是进门就能闻到从后铺实验室里传出来的淡淡酒香。但里面更多的还是低烈度的葡萄酒,再加上经过蒸烧和其他溶剂的调配,对消毒毫无作用。 “你怎么还不走?”老板对他彻底失去了做生意的耐心,“要不是阿尔方斯先生在这儿,我早就把你轰出去了。” 卡维笑了笑:“老板,药就算了,还是给我来一瓶酒吧?” “酒?我这儿又不是酒馆,反倒是阿尔方斯先生的餐厅里有许多高档葡萄酒,你可以找他买。”奎德林告诫道,“不过以我的经验,光喝酒可治不好她老人家的病。” “但至少能让她减少些痛苦。” 卡维笑得很痛苦,表现出了一种对现实妥协后的无奈。奎德林看着感同身受,古老而又传统的药剂师灵魂和救愈病人的热情又再次被这张孝顺的脸庞所点燃:“要不要给你加点opium?”【2】 “额,我看还是算了吧。”卡维摇摇头。 “你别急着拒绝啊,来看看这瓶戈弗雷的甜酒【3】,我刚才把这个给忘了!”老板兴奋地从角落里取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瓶,“能止痛、止咳、退烧还能镇静安睡,简直是低配版的万灵药。” “真的不需要。”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功效,卡维还是推辞道,“我舅舅就是喝这个上的瘾,我不能让母亲重蹈覆辙,还是给我酒吧。” 奎德林叹了口气,嘴里忍不住咕哝了两句,问道:“奥地利原产的茨威格红酒?” “有没有再烈一点的?” 老板在橱窗前又挑了一瓶:“那就用这个,法国进口的白兰地,怎么样?” “不错不错,就它了。”卡维问道,“不过我希望再加工一下,你们这儿应该有蒸馏瓶的吧?” “有倒是有......”奎德林见过不少酒鬼,白兰地也就到头了,还没见过这样的,“白兰地还不够?” “当然不够。”卡维说道,“白兰地对我母亲没什么用。” 奎德林顿时肃然起敬:“厉害啊~~” “所以说,我想要非常烈的那种酒。”卡维继续问道,“这儿蒸馏要多少钱?” “这样一整瓶的白兰地1.5克朗,蒸馏一次1.5克朗。” “2次。” “蒸馏两次?那还是酒么?”奎德林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看了看酒瓶子问道,“这东西能喝?” “这您就别管了,开个价吧。” “那得5克朗!” “没问题,成交。”卡维和店长握了握手,“我先付1.5克朗的酒钱当做定金,剩下的等收货的时候再给你。” “行。” 医用酒精可以让细菌和病毒的蛋白质变性,75%浓度才能发挥它的最佳效力【4】。就算达不到75%的浓度,也至少得有65%以上才行。 可惜奎德林的实验室的器械有限,越蒸馏水分越少,蒸馏的难度也就越大,两次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如果药铺的蒸馏技术无法达到消毒要求,卡维还是得去找化工厂商量才行。 一旦有了酒精,到时候配合器械和绷带的高温蒸煮,消毒的事儿基本就能解决。 至于兔头,其实还是为了那位即将做剖宫产的孕妇准备的。 只是想要做出成品,卡维还缺了不少东西。首先需要的就是药物球磨机,需要将风干的兔脑磨成细粉,然后通过清水做出提取液,随后再靠离心机将提取液弄出来。 可惜这两种东西都太过超前,药铺肯定没有,化工厂估计也没有。 退而求其次的话,球磨机倒是可以靠人力药钵替代,就是花费的时间长了点。离心机的话即使往后再过十年也找不到适合的替代品【5】,只能靠水将脑子里的东西慢慢浸出来。 卡维就这么一路想着消毒和兔头的事儿回了医院。 他早就想好了不买尸体的理由,准备一推三六九,把所有问题都压在安德烈的死状过于惨烈上。至于买酒的那1.5克朗还需要好好解释解释,或许可以推给阿尔方斯送的那两瓶植物油身上...... 此时一张平板床撞开大门,被人推出了三病区。 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脸上盖着白布,白色床单上满是血迹,床边走的是她的丈夫和怀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婴儿的啼哭声和男人脸上死一般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在这个年代活下去并不容易。 卡维回头看了一眼,抬脚走进了病区。 “医生,求求你,把我转去产科2病房吧!” 忽然远处过道上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一位孕妇挺着肚子正试图向自己的产科医生下跪。 她的声音悲惨凄厉,不仅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还带动了周围保胎待孕的产妇们的情绪。顿时那些还在过道上蹒跚走路的女人纷纷上前,把“产科第2病房”挂在了嘴边。 市立总医院的产科有两大病房,分别位于三病区的两侧,在外人看来不论是助产士的能力还是设施、床位都没区别。 但在那些一直住在医院的产妇们眼里,两个病房是一个天一个地。单单在二月份,第1病房就把12位刚生了孩子的经产妇送去了停尸间,而2病房却只死了1位。 更关键的是,那位死在第2病房的产妇已经生了4个孩子,40多岁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生完孩子后更是一落千丈,死亡似乎是件很正常的事儿。 但第1病房死去的那12位产妇不一样,她们都没有超过35岁,身体底子也没那么虚弱,从奥地利的平均寿命来看,这显然很不正常。 不论是谁,在见到这些数据后都会问一句为什么,何况那些切实住在产妇呢。 但医生们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他们看来,一年收治上千位产妇,死200个完全可以接受。毕竟隔壁的外科病房死亡率一直在40%以上,他们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病房既然已经定了就没办法更改,你们换过去了,第2病房的产妇怎么办?我看大家还是稍安勿躁,别太激动影响到孩子......” “不换去2病房也行,就放我们回家去。” “对,在家还安全一些,留在这里生产肯定会出事!” “刚才被推出去的姐妹和我一样,才22岁!刚生完孩子才没几天就不行了,这个病房肯定受到了诅咒!” “我也受不了了,我不想住在这间臭气熏熏的‘死亡之屋’里,还是放我们回去吧!我姐姐,我母亲,我的阿姨,甚至是好几位邻居都选择在家里生产,都没出过问题,为什么我一定要在这里等死?为什么......” 几位前来查房的产科医生在面对这样的质疑时,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不知道病房出了什么问题。 刚开始还只是一种感觉,医生和护士们总觉得第1病房死人要多一些。接着等死亡数据汇总后,他们发现事实确实如此,便把原因归为产妇们的基础疾病,说是个体之间的差异。 但慢慢的,这种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他们又把两个病房之间悬殊的死亡率归为随机。 现在说不定得拉上消失了好几百年的女巫出来做自己的垫背了。 可产妇不懂医学,好像只有诅咒、魔法、神罚才能解释这种现象,第一病房的“死亡之屋”名号也就此传开。 过道上挤来了不少人围观,卡维被堵了去路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心里也觉得奇怪,虽然没怎么去过产科病房,但市里总医院有自己一套收治病人的规范,技术不到位还情有可原,可病房之间不该出现如此剧烈的差异才对。 肯定有问题...... 章节目录 四月更新问题1 方舱有点累,26得明天了?_?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四月更新问题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6.医学生的实习 产科病房出现的死亡率差异让卡维很感兴趣,这应该是他本人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在作祟,那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变。但时间这玩意儿总得带走些东西,卡维被带走的是将好奇心付诸于行动的驱动力。 说得好听点叫沉稳、谨慎,难听点就叫懒得去管那些闲事儿。 正如那些产科医生想的那样,外科病房里的病人死亡率比产妇高得多,甚至有不少人会直接死在手术台上,死在外科医生的手里。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都没管好,卡维一个小小助手哪儿来的精力和权力去管别人家的事。 在这种复杂情感的支配下,他借着看那位即将剖宫产孕妇的机会,进了产科第1病房。 宽敞的大房间里整齐排列着上百张病床,大多数孕妇跑去了病房外找医生理论。床上稀稀拉拉躺着的那些,基本在静卧待产,少数几个则在护士的帮助下和尚未入盆的胎位不正做着激烈斗争。 “这是冰水,现在把肚子放进去......” “好冷啊。” “对,就是这个地方,孩子的头遇冷就会想办法离开,这样胎位就会变得正常了。” “这么做真的能行么?” “是辛普罗斯医生吩咐的,请一定相信我们......” 卡维走过一张张病床,终于找到了诺拉。她正孤零零一个人斜躺在24号床铺上,病号牌上写着名字:诺拉,没有姓。年龄是19岁,比奥地利当时法定结婚年龄的21岁还小了两岁。 但“父母同意”这一附加条款可以为未成年结婚开绿灯,诺拉应该就是这样嫁出去的。 她个头不高,身材纤瘦,真的很瘦,比每天吃黑面包玉米粥果腹的卡维还要瘦得多,遮体的宽大病号服和盖在头肩上的淡金发色让她更显憔悴。 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穷苦女人,姣好的面容早被生活摧残得不成样了,就算整束好妆容走在大街上也没人会对她多看几眼。 1.5克朗的床位费让诺拉彻底记住了卡维,见到人来了,她费力地坐起身,脸上挤出了些笑容:“医生,刚才真的谢谢你能帮忙把我留在了这儿。” “不客气。”卡维看了眼周围的孕产妇,最终的视线还是落在了诺拉身上,“现在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 “我就是过来看看......” 卡维不是妇产科医生,对这个年代产科所及的知识范围【1】了解很少。但多年的临床经验让他熟知剖宫产操作的流程,也懂得产科的基本腹部检查手法。 当内科还在扭捏地学习中医,仍使用医学娃娃【2】做诊断的时候,产科医生们早在上世纪就已经放开了手脚,不仅允许男医生上手做检查,还允许男性助产士的存在。 当然,这也从侧面体现出了当时对孕妇极端物化的思想。 19世纪的外科和现代外科有一点极其相似,那就是能不手术就不手术。现代是为了减少手术带来的损伤,而当时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死亡率。 诺拉显然被归为了必须手术的病人范畴。 从伊格纳茨和几位产科医生的判断来看,她有明显的骨产道狭窄【3】,肚子孩子还是臀位。虽然还没有入盆【4】,但已经可以预见到顺产的困难,这才给了外科做剖宫产的机会。 按卡维穿越前的习惯,遇到重大手术时,必须给病人做两次完整的身体健康评估。 一次在入院,一次在术前。 卡维不信任这些医生,所以要亲自过来做一次四部触诊法【5】。如果狭窄程度不严重,又有恢复胎位的机会,那到时候熟练运用产钳和适当的接生手法完全可以避免这种要人命的剖宫产。 对诺拉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检查。卡维的两手只是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按推了几个来回,检查便结束了。 “结束了?” 诺拉很意外,因为卡维的速度要比那些医生助产士快得多,也稳得多。 “嗯,结束了。” 卡维也很意外,因为在她的肚子上能发现不少伤痕。大多数是瘀伤,有轻有重,能看出新老交替得非常频繁。少数是烫伤,以西方做饭做菜的习惯和vienna的天气,应该不至于露出肚子才对。 说实话,这孩子能留存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卡维对病人的家事纠葛没什么兴趣,在他眼里,病人如今的身体情况才是第一位的。 从他的手测来看,伊格纳茨和那些产科医生对诺拉的判断没有问题。孩子就是臀位,虽然只能做骨盆一部分的测量,数据也都是推算,但诺拉的骨盆是那种肉眼可见的小【6】。 如果放在21世纪,还需要做骨盆内测量也就是内检,这样才能综合评估产道是否真的有狭窄,可放到现在显然是做不到的。 这种情况下,卡维也很难客观地去下定论。 既然诺拉可顺可剖,卡维自然是欣然接受了伊格纳茨的诊断结果:“你确实有骨盆狭窄,还有胎位不正。现在伊格纳茨老师正在全力做手术练习,我们都在帮你想办法,会尽全力完成这次手术。” 诺拉点点头,对产科病房的号码倒是没什么意见:“谢谢,真的谢谢你。” “应该的,休息吧......” 卡维刚要走,忽然诺拉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脸上满满写着为难:“医生,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问吧。” “剖宫产是不是很危险?” “确实有危险,但难产也很危险。”卡维的话说得很委婉,也从自己的角度帮她做了决定,“比起难产带来的痛苦,我个人觉得还是剖宫产更舒服些,毕竟我们现在有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乙醚麻醉。” “痛不痛苦其实不重要......”诺拉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如果我现在回家,是不是一定会死?” 卡维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你想回家?” 诺拉很感激面前这个年轻人帮她挡下了男人的拳头,她也希望能留在医院里,这里的免费餐食甚至比家里的还要好上一些。可当男人走后,又经过2个多小时的冷静,她似乎改变了主意,觉得之前那个决定下得有些草率了。 “他不会做饭,我怕他一个人在家没东西吃。” 卡维叹了口气,见她如此只能继续下猛药,“恐吓”一直都是他的常备技能:“你这种情况回家待产就是等死,到时候他还是一样没饭吃。” “可是......” 诺拉的脑海里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不顺从男人的结果往往会变得很糟糕。何况生产后她还得护着孩子,生活会越发困难,但这并不是卡维放她回去的理由。 既然人已经交到了外科的手里,只要指征合适,卡维不会松手。 “我劝你还是安心留在这儿,床位费和手术费已经全免了,动刀的还是全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他才刚治好了伯爵的疝气病,上了报纸头条,非常受人尊敬。” 卡维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这个女人留下,“这么好的待遇,放眼全国也很少见。” 诺拉摸着膨大的肚子,权衡了好一会儿,这才做出了选择:“好吧,那我就先留下。” “这就对了,在这儿就安心休息,为手术做准备。”卡维松了口气,“我还得去找伊格纳茨老师,先走了。” “嗯......” ...... 第一病房外的过道上依然议论纷纷。 在见识到那些医生的坚持后,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拉着一张张愁苦脸选择互相抱暖,然后一起认命。 卡维绕过散开的人群,准备去找伊格纳茨解释安德烈尸体的事儿,没曾想身后三病区的大门处涌进了一群人。他们身穿黑色西装,梳着风度翩翩的头发,打着领带和领结,刚入门就径直向产科第一病房走来。 “他们是谁?”卡维随便找了位护士问道。 “隔壁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呗。” “气势可真够足的。”卡维想到了之前在手术剧场出了洋相的贝格特,单论气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大人物呢。” 护士像看乡巴佬一样看了眼卡维,调侃道:“他们当然是大人物,出身高贵。特别是领头的那位,他是卡尔边境伯的大儿子,气势当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边境伯,级别比伯爵还大吧。” “谁知道呢,不过这也得看身份。就像莫拉索虽然只是伯爵,但国王表叔的身份就很加分,所以伊格纳茨医生才能上头版头条。” 这儿不愧是奥地利的首都,就连小小的护士也对贵族爵位的高低有很深的了解。卡维不想和贵族有瓜葛,站在一边就当听故事:“医学院的学生来这儿干嘛?” “当然是实习了,这你都不知道?”护士咕哝了一句,说道,“哎,这时候才过来,查完房又得12点了。” “额......” 卡维还真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医学院就有了医院实习项目,也是第一次见到前来实习的医学生。他看了眼过道上的挂钟,随口说道:“都快11点了,两个病房算一起得有200张床位了,一个小时查得过来么。” “嗯?什么两个病房?”护士一时没反应过来,说道,“他们只在这里查房,从来不去隔壁。” 章节目录 27.“闪击波兰” 市立总医院原先只有一和二,两个病区。 当初,外科病人和妇产科病人被分散在其中,管理相当混乱。自上世纪末起,妇产和外科的专业性日渐抬头,病人逐渐增多,医院考虑再三,不得不新建三病区,将他们的病人全部抽离出来。 一二病区的内科病房统一规划,是千篇一律的6-10人间。 三病区本想延续这种风格,可外科主事的伊格纳茨脾气古怪,人又强势,所以头几年经常在病房分配上和妇产科发生摩擦。 外科选择步步蚕食,拉上医院高层和新收入院急需手术的病人,时不时以借住的名义吞下一个临近的产科房间占为己所用。产科忍无可忍,最后索性将所有房间打通。 即使在工作时像伊格纳茨这样不讲理的人,也至少会残留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绅士本性,不会将自己的男性病人置于尴尬的满是女人的病房里。 这既是对女性的不敬,同时也是对自己病人不负责。 至此,产科从原先的数间小病房统合为了东西两侧各一间大病房。 其实市立总医院的外科一直都是弱项,伊格纳茨又喜欢单干,很多同僚都受不了他的脾气跑去了其他医院。所以外科一直处在一个很奇怪的位置,主刀手术的人虽然很强,但收治病人的数量却一直多不起来。 而妇产科则不同。 在三病区扩建后,市立总医院的妇产科已经形成了非常不错的规模,一跃成为了全奥地利最大的女性疾病诊疗区。 撇开妇科不谈,产科的两大病房现由医生、助产士和护士互相协同管理,查房、接生和产后护理的流程完全一样,操作人员虽有不同,但具体到个人身上其实就是一个随机的概率问题。 卡维一开始想不到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找不到之间的差异点。但现在看来,差异点似乎出现了...... 但......又好像没出现。 前来实习的医学生总共有11位,不管是带头的那位还是之后的其他贵族学生,在进了病房后都很守规矩。或者换个说法,他们都非常注意男女之间的距离,即使上手操作,举动也会尽量保持距离,显得非常局促。 有些学生甚至因为害羞而躲在了人群之后,主动放弃了机会。 乍一看,这些人和那些医生助产士完全一样,同样穿着正装,同样不戴口罩和手套,全程徒手操作。在卡维眼里,产科第1病房比起第2病房,只是多了这些准医生罢了。 而且他们是从去年秋天才刚开始实习的,但1、2两间病房之间的死亡率差异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是啊,是挺久了,产科一直挺邪门的。” 伊格纳茨正把一个蓄满了水的猪膀胱小心翼翼地塞进安德烈的肚子里,嘴上却在回忆道:“所以当初和马库斯讨价还价索要病房的时候,我及时收了手,就怕那地方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影响了我手术的成功率。” 安德烈摔得稀烂的尸体在这里反而成了优点,去掉些不必要的部分后,顺利成为了模拟剖宫产最好的载体。 卡维就站在解剖室边看着安德烈被轻松拆掉了胸肋骨,挖空内脏,心里免不了一阵唏嘘:“竟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伊格纳茨眼睛依旧注视着膀胱,问道:“所以说,你晚回来是因为去了产科病房?” “去看了眼诺拉的情况。” 卡维没有隐瞒自己为她垫付了床位费,也没隐瞒自己跑去药铺和法国大厨闲聊匈牙利药蛭的“口”感:“之前离开警局的时候没想到他们会送得那么快,我就跑去了隔壁的药铺看看,正巧遇到了阿尔方斯先生,所以就多聊了一会儿。” “药铺?”伊格纳茨随口问了一句,接过了赫曼递来的手术刀,“你去药铺干嘛?” “阿尔方斯先生的植物油太贵了,才第二天就用掉了半瓶,我想去药铺问问有什么替代品。”卡维开始胡乱解释了起来,“后来发现酒也挺不错的,那种芬芳的气味肯定能抵挡住空气中的瘴气。” 植物油很香,酒也很香,没毛病。 伊格纳茨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那岂不是香水也可以了?” “香水?香水也太贵了吧。”卡维继续解释道,“我的建议是完全隔绝掉空气,每天一换。如果真用了香水,每次换棉绒布都要消耗掉一瓶。” 伊格纳茨仔细想了想他的提议,好像是有点道理。 药铺的事儿就此揭过,话题又重新回到了警局。他一想起那位经常讥讽自己的老朋友被个孩子摆了一道,心里就忍不住一阵暗爽:“穆齐尔遇到你,恐怕脸都气绿了吧。” “所以最后又让了他5克朗。” “你这么能讲价也算是个人才了。只不过......”伊格纳茨对远处的贝格特招了招手,“把你身后的鸦喙钳拿过来,对,剩下那两把,全拿过来!” “不过什么?” “不过我现在手里能用的尸体太少,仍然需要警局帮忙,不能和他们闹僵。” 伊格纳茨对着希尔斯,用手指轻轻在隆起的猪膀胱上划了条淡淡的切割痕迹,继续说道:“我当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次任务完成得很漂亮,只是下次再去的话不需要把价钱讲得那么狠。” 卡维懂他的意思,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伊格纳茨和希尔曼各执一把鸦喙钳紧紧夹住了猪膀胱浆膜层的两端,然后用刀切出一条口子。赫曼顺势两手并用,把吸引器的管子塞进了膀胱里的同时,另一只手不停摇动操作杆。 三人配合得还不错,至少流畅度没什么问题,可希尔斯还是不太满意:“还是只能模拟出羊水的样子,不是往外流淌的粘稠血液。” 伊格纳茨倒是不担心,非常有自信:“刚才那具女尸的子宫给了我不小的启发,我已经掌握了关键的出血点......” “可是......” 希尔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突然被伊格纳茨的眼神看退了回去:“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处处都要反驳我?是觉得我做得不够好?” “没有。” “那就是觉得自己做得比我好了?” “没有没有!”希尔斯知道他的脾气,连忙否认道,“我不是反驳,也不是自大。我只是觉得剖宫产事关重大,我们应该多考虑一些可能出现的不利因素。” “你无非就是觉得手术会像上一次那样失控!你怕了!你不喜欢失控!”伊格纳茨一针见血地说出了他的想法,“但你应该知道手术失控是难免的!” “所以我才希望......” “希望没用!你所谓的希望在这张冰冷的手术台上毫无意义!”伊格纳茨再次拉高了音量,“你说要模拟出手术时能遇到的所有情况?你问问自己能办到么?还要流淌的血液......难道要让我从产科病房拉个孕妇过来试刀?” 希尔斯:...... “死猪我已经试过了,算上之前的已经用掉了三头。现在这具女尸也试过了,才死了两天,身体保存完好,可她**不是孕妇!她的子宫还没我的拳头大,里面也没有孩子!” 伊格纳茨长叹口气,泻掉了最后一丝解剖的好心情,直接丢掉了手里的手术刀:“养猪场我也去过,母猪的解剖结构本就和人类不一样,如果想要给母猪做剖宫产不仅要买下这头猪,还要借他们的捆绑工具,并且花费大量乙醚。” 蹲在一旁的赫曼点点头,小声说道:“上次我去问过,要100克朗。” “所以说,我们究竟要花费多少代价才能完美复刻出剖宫产手术可能会遇到的所有情况?”伊格纳茨拿起手术台边的湿抹布,来回擦掉了手上的血迹和油腻的组织碎片,“医院不可能把花销全压在一个外科医生身上。” 赫曼抽掉了剩余的清水,从希尔曼手里接过猪膀胱,开始认真清理解剖台。 希尔斯也跟着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但嘴上还是想要说点什么:“伊格纳茨老师,刚才我失言了,但观点依旧不变。我依然觉得,既然上了手术台就该做足完全的准备,我们还有时间。” “所以你说了那么多,有没有好的提议?”伊格纳茨把抹布丢给到了他的手里,“我记得之前就说过,只靠嘴皮子反驳却拿不出意见的家伙都是懦夫!” 希尔斯边擦手边说道:“我们可以买一些血液。” “血液离开人体马上就会凝固,这不现实。” “可以用水蛭,水蛭咬开的伤口能持续流出血液。” “那也太少了。”伊格纳茨踢了脚水桶,“你想想得多少条水蛭才能吸出这样一桶血?” “1条大概在30ml左右,50条?” “你付钱?” “如果真的能做到的话,我付也没关系。” “你一个月才多少薪水......” ...... 外科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他们正站在高速发展的,不可能因为一些小小的挫败而畏缩不前。 如果昨天莫拉索的疝气手术失败,伊格纳茨或许会悲伤两天,但下次依然会把同样的病人抬上自己的手术台。如果诺拉在不久的将来真的死在了他的手里,甚至再一次的一尸两命,他也依然会继续尝试剖宫产。 “已经快中午了。”伊格纳茨拍了拍希尔斯的肩膀,“赶紧把病房查完,然后一起吃饭。” 短暂的争吵并没有影响两人的师徒关系,希尔斯暂时放下了剖宫产的包袱,点头说道:“我得再去劝劝丹尼尔先生,他脚上的溃烂已经往上蔓延,得尽快截肢才行。” “还有那个唇裂。” “对,唇裂的手术也得提上日程了。” 一旁的三位实习医生,包括贝格特在内,看到的是眼前一派祥和的科室氛围,同时兼顾了外科学术的激烈争论与日常工作的和谐调配。虽然辛苦,但只要一个劲往前冲总能收获常人无法体会的快乐。 但另一边的卡维却不一样。 他看到的则是三双刚摸完冰冷尸体的脏手,在没经过哪怕清水冲洗的前提下,直接冲进了病房,就和当年德国人推着数千辆铁疙瘩坦克闪击波兰一样让人大跌眼镜。 等等...... 尸体? 卡维回头看了眼罗莎和安德烈,又看向了门外的外科病房,陷入了沉思...... 章节目录 28.表叔的账本 晚上6点,卡维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他手里是两张信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些实验构想和收集的数据,脑子里还在不断闪过下午在病房的所见所闻。 如果说,触碰病人伤口时需要配戴无菌手套这件事仍然属于医疗范畴的话,那勤洗手就该是个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可卡维在外科病房观察了一下午,上到伊格纳茨,下到贝格特之类的实习医生,在进入病房的时候都不洗手。 甚至都不能称其为习惯,严格来说整个社会都没有洗手的概念。 前一步他们还在罗莎和安德烈的尸体里摸索剖宫产的可能性,下一步就随便擦擦手,走进了病房大门,让所有病人的伤口都和这些触碰了尸体组织的手做了一次亲密接触。 这已经不是概率问题了,而是真正的人祸。 在医学理论混沌半开的19世纪,医生们自以为跳出了玄学神学的圈子,摘走了巫术和炼金的帽子,但却没想到自己依然扮演着死神帮凶的角色,把一位位接受了手术的病人推进感染的深渊。 卡维不可能将二十多年后的洗手规定强加在他们头上,再加上那些也不是他的病人,所以在查房时什么都没说。 但当伊格纳茨他们来到了11床床边的时候,胫腓骨骨折的男孩成了全场唯一的例外。对他来说,男孩埃斯顿的那条伤腿是他改善外科病房环境的第一步,绝对不能让。 “一旦其他人接触过了埃斯顿,那我所主张的保守疗法就有可能掺入了不确定因素,最后的结果也就不准了!” 这是卡维当时给出的理由,听着有些勉强,但结果还算不错。伊格纳茨没有查看伤口,考虑到病人暂时不需要手术,就索性把11床彻底划归给了卡维一个人处理。 责任转移在明面上是给足了他面子,其实却是在暗地里给压力。 而且口头上的表述并没有什么效力,卡维很清楚伊格纳茨仍然保留着最后的权力。 一旦11床的伤口出现溃烂,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插手干预,并且让这对母子马上在“截肢”和“卷铺盖滚蛋”之间做出选择,就和他当初做外科主任时一样冷漠。 社会福利医院不可能无下限地施舍福利,有时候必须要做出取舍。 好在11床男孩的伤口已经闭合,渗出很少,只要继续维持,愈合是早晚的事。有了这个基础,卡维又想到了产科第一第二病房之间的死亡率差异。 工作时,他找了几位产科的护士求证过,产妇绝大多数死于产后【1】,死亡时间大约在产后1-4周之内,很少有超过4周的。死因无非就是产道肿胀疼痛、寒战和高热。 都不用做检查,答案肯定是产褥热【2】,原因就是感染。 大家都是同一家医院的科室,外科医生不洗手,产科医生自然也没理由去浪费水,那些进出医学院的学生就更不用提了。 解剖尸体并非医生的专利,在医学院学习的学生们反而更有机会接触尸体。解剖不仅是医学院的必修科目,为了能让学生亲自动手参与,解剖学还占据了大量学时。 去掉两大病房间的共同项,剩下的就是尸体和医学生,答案呼之欲出:“差异就在学生身上!” 医生的理论中并没有“微生物感染人体”的位置,想要将十多年产妇死亡的原因归咎于医学生们的双手,并且灌输勤洗手的观念,那卡维就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合理的理由。 卡维用手指不停敲着纸面上的一组数据,嘴里喃喃道:“第一病房的孕产妇死亡率确实遵循了一定的周期性......可寒暑假的时候【3】,孕产妇死亡率怎么反而增高了?难道他们不放假的么?19世纪就那么卷了?” 他脑子有点乱,用力按了按额头,只能先把产科的事儿放在一边,重新想到了之前就找阿尔方斯订好的兔头。 兔头是拿来做催产素的,古代中医早有记载【4】,而西医得再过半个世纪左右才开始使用动物大脑后叶提取催产素。卡维算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和消毒酒精一样。 两样东西的效果自不必说,但关键还是得有严谨的实验过程和数据。以现今西医日渐高涨的自信心,任何推陈出新都需要通过一系列实验的论证才能得到所有医生的公认。 卡维叹了口气:“先做出成绩,然后争取院内实验,接着便是发表论文。如果能进医学院的话就最好了,那儿有一堆研究所可以用......” ...... 晚间的马车很快停在了路边,车夫见车内没动静,便轻轻敲了敲窗户:“先生,贝辛格大街到了。” “......嗯,好,谢谢。”卡维揉开眼睛,下车付了钱。 想起之前送进车夫手里的15赫勒,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一想到今晚就能搬走,以后再也不需要马车来回之后,卡维还是释怀了。 他再次走进73号的大门,熟悉的木质长梯带着吱呀呀的响声将他送上了三楼。上楼第一间便是他的301室,卡维伸手进了裤兜,拿出门钥匙,准备进屋。 忽然身后传出了轻轻的开门声:“是301室的卡维先生?” 卡维回头看去:“嗯,是我。” 开门的是303室,暗色的大门边探出了一张瘦长的皱皮老脸:“昨晚上安德烈先生是不是找过你?” 这人的名字只从安德烈的口中听过几次,卡维记不太清,平时也没什么交集。再想到他之前见过米克走进自己房间,卡维就懒得多话:“嗯,昨晚见过他了。” “唉,没想到安德烈先生出了这种变故,真的是......唉......” 老头哀叹了一番,看样子还想抒发一下悲痛的心情,但见卡维不为所动,甚至还将钥匙插进了锁孔,便连忙说道:“等等,卡维先生,先别急着走!” “我很累,需要休息。” “在休息之前,我觉得你应该见一见新房东,夏登先生。”老头一把推开了房门,从门内迎出了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他是安德烈先生的表侄,早上见到讣告就急匆匆地从迈德灵赶了过来。” 卡维知道安德烈一直是单身,也没有子嗣,所以表侄继承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不过他完全没有继续租房的意思,也没想要认识对方,所以回绝得非常干脆:“哦,我昨晚上就找安德烈先生退租了。” “退了?” “新工作离这儿太远,我没可能继续住下去。” “退租那么大的事,我可从没听安德烈表叔说过啊。”叫夏登的年轻人没让303室的老头插话,带着笑脸径直走了过来,“而且上个月的租金你也没有支付,他的账本里没有记下这笔钱。” “钱我昨晚已经给他了。” “空口无凭,我只以表叔的记录为准。” 夏登并不比安德烈好对付,很快就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了账本,熟练地翻到卡维的那条空白记录,眼神里满是对克朗的贪婪:“‘2/28日前支付218赫勒,下个月租金提升至250赫勒’,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卡维没想到这个胖子死了都会那么麻烦:“钱我已经给了安德烈先生,整枚的50赫勒铜币,一共五枚。你们没去过警局见一见他的尸体?钱包应该就放在他的马甲口袋里。” “我赶了三个小时的马车,今早刚见了他最后一面。” “钱包呢?” “已经遗失。” 卡维叹了口气,实在没想到新房东会来得那么快,早知如此昨晚就该尽快打包离开这里才对。 失策了...... “你要是不承认,那就只有去警局一趟,我这里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年轻人晃了晃手里的账本,又指向身后303室的老头,继续说道,“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会把钱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卡维当然什么都没有,只能选择先退一步闭口不谈那笔250赫勒的租金,接着问道:“那退租呢?” “在结清上个月租金后,你可以选择退租,只是在退租之前需要按新契约的规定,再多支付我一个月的租金。” “这是什么道理?” “退租必须提前一个月知会房东,这是规矩。” “规矩?安德烈先生从没说过这种规矩。” “我是新房东,这是我定的规矩,请务必遵守。” 卡维当然不愿意去警局,即使和维特的关系再好,黑衣人总是个要命的话题。他也不愿意留在73号,每天公共马车来回不现实,但住医院就等同于白白支付250赫勒,他又心疼得不行...... “让我考再虑考虑吧。”卡维考虑再三,选择了拖。 夏登倒也没强逼,只是点头说道:“我会按照表叔定下的时间,明天早上十点来这儿找你,希望到时候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章节目录 29.私生子(上) 在接连遇到了黑衣米克、房东安德烈和刚才那位表侄夏登之后,卡维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完美继承了原主人的悲剧,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只会越陷越深。 他只能克制住想要骂娘的冲动,尽量让心态保持平稳。 卡维不是没想过对方是骗子的可能性,因为所要求的468赫勒完美卡在了5克朗余钱的范围里,对方甚至还很贴心地帮自己剔除掉了这一天的开销,太过凑巧了。 而且继承不动产的程序非常耗时,突然冒出来个表侄显得格外突兀。 安德烈半夜才死,当晚这位表侄就从市郊外乘着昂贵的夜间马车回来奔丧,显然很不合情理。再加上他这身西装也完全没有迈德灵的乡村气息,整个一地道资本家做派...... 疑点实在太多,卡维却没心思去整理,因为毫无意义。 一想到303室老头手里捏着黑衣人的事儿,对方又串通一气,他只能自认倒霉。卡维准备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就把钱留在书桌台上,然后带着行李箱搬去医院,再也不回来了。 他只想跳出原主人乱七八糟的生活,然后安心待在奥地利最大的医院里,待在最强外科医生身边慢慢工作、成长、取而代之......这才是他想过的生活,远比在几克朗之间犹豫不决要精彩得多。 没想到郁闷了一晚,老天爷反倒和他开了个极为狗血的玩笑。 早上六点半,卡维整理完一切,准备留下身上所有的钱然后一走了之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卡维先生,卡维海因斯先生,你醒了么?” 声音来自昨晚遇到的夏登,语气给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人既然来了,卡维就想当面把钱缴清,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将来麻烦。可谁知刚起身要去开门,楼道里又传来了争吵声。声音由远及近,从楼下一个女人起头,渐渐地混杂进了303室老头和夏登总共三种声线。 他们一开始就在互掐,没准备给对方任何余地,主要内容也一直都紧紧围绕着“合法继承权”在打转。 “这是房子,是不动产,女人有什么资格继承?”夏登没想和一个女人讨论这种事情,甚至还想表现得绅士一些,“还是赶紧走吧,回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比在这儿浪费时间强。” “我确实没资格,可我的儿子有!!!” “别开玩笑了,你的儿子和安德烈先生有什么......等等,难道是......” “怎么?没见过私生子?”【1】 303的老头觉得很奇怪:“我印象里好像是生了一个孩子,还是去年年中的时候,在去医院的马车上......” “在车上生儿子犯法啊?”女人非常泼辣,只用嗓门就完全压制住了两个大男人,“这年头谁敢去医院生?不要命啦?要不是为了这么点儿童保育津贴【2】,我当初也不至于花钱叫马车去医院。” “等等,问题的重点不是应该在你男人身上么。” “***,我男人早知道了,能继承那么大栋房子,他乐意!” “......” 夏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茫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老头也不是她的对手,对骂了两句就败下阵来。 “你个老不死的,天天盯着我们进进出出,不断在背后打小报告,满脑子想的都是些捞钱的小算盘!!!还有你!你只是个从不和他来往的远房表亲,凭什么继承这栋楼?你有遗嘱么?” “我当然有,我手里还有他交给我的账本。” “滚!账本有什么用?再说了,你确定有遗嘱?你要是有遗嘱的话,那我手里这份算什么???” 女人越骂越凶,怀里揣着的两张纸也要比他们打字机敲出来的遗嘱有用得多:“看看,我这份遗嘱是他年初亲笔写的,就连保育津贴的申请单都是他亲手填的。” 19世纪能拿出手的证据并不多,字迹往往很能说明问题,只是比对需要时间和可靠的参照物。 正巧,夏登手里的账本能帮上不少忙。 “所以说,赶紧滚蛋,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报警?对了......可以报警!!!”夏登忽然反应了过来,拉着303室说道,“昨晚上我表叔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你们在乱说什么?”女人不解。 老头也猛地想起了什么,大喊道:“对对对,这个疯女人确实和安德烈先生在一起,我看到他们一起出了73号!” “是几点???” “晚上七点多......七点半!” “那就对了!” 夏登的声音中满是得意,将303、卡维、女人和安德烈用蹩脚的剧情串联在了一起:“表叔先去找了301室催缴房租后,然后就去楼下102室找了她,最后却被诱骗着一起离开了贝辛格大街!” “所以说她才是凶手?”303的捧哏来得特别及时。 “也不一定,或许还有其他人帮忙,比如她的男人。”夏登看着有些慌乱的女人,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因为只要安德烈表叔一死,这栋楼就成了孩子的财产!孩子成年前,这栋楼就会被他们俩捏在手里,完全有这个动机!” “这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一起去警局问问就知道了。” “走~”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在一通毫无根据的“猜测”过后,女人的优势瞬间化为了乌有,甚至有望去警局住上几天。要不是她的男人在最后时刻站了出来,把女人从马车上救下,事情的后续发展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卡维可顾不上他们谁是谁非,听着门外渐远的声音,便拿起行李箱轻轻走出房门下了楼。趁着四人在大门口东拉西扯的机会,他躲开视线,快速离开了贝辛格大街。 卡维特地绕过街角,又往前走了几分钟才慢慢停下脚步。 穿越来这儿已经四天了,唯一让他觉得还算过得去的地方就是公共马车的“上车系统”。只要见到铁轨,沿路站定,便能在马车经过的时候挥手上车,非常方便。 当然,上车后他依然要忍受车厢的颠簸,缓慢的车速和时常拥堵的狭窄车道,但这都是后话了。 他现在就想尽快上车,远离这个是非地。 “......先生,先生,知道离这儿最近的医院在哪儿么?” “嗯?最近的?” 卡维回头看了眼,身后正站着一位穿了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他对住处周围的医疗设施没什么印象,只能摇头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 “那这条铁轨通向哪儿?能去医院么?” “额,去倒是能去,就是有点远。” “是哪家医院?”年轻人无奈地吐槽了一句,“vienna的线路实在太复杂了。” “市立总医院,马车从街口驶来,路线经过环城大道然后一路往西......”卡维只觉得是来问路的,没有任何防备,甚至还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地,“算了,我反正也去医院,到时候跟着我下车就是了。” “那真是太巧了,谢谢。” 年轻人笑着走上前,安静地站在了卡维右手边,避开了视线。端详了对方几眼后,他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确实是很巧啊,卡维·海因斯先生。” “......” 卡维还在看着左手边的街口,忽然被个陌生人喊出了名字,背后腾起一阵恶寒。 他没有再回头,也没开口回话,下意识让他提起行李箱就想离开。可脚上刚迈开半步,对方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卡维先生,既然见了面就先别急着走,我们老大正找你呢。” ...... 在另一头的73号大门口,刚才那四人依然吵得不可开交,周围站满了围观的群众。 贝辛格大街周围都是些穷苦工人,能免费看一场现场的打骂斗殴,即使内容缺乏趣味性,也会给平淡枯燥的生活带来些许快乐。 好在四人都知道利害关系,上街后动作幅度大为减少,且都保持着克制,冲突只流于嘴角,所以匆匆赶来维持治安的警察也没多说什么。 就在局势逐渐僵持,互骂的脏句越来越没新意的时候,人群里挤出来一位自称是安德烈授权代理律师的男人。他手里捏的证明比他们双方加在一起还要多,甚至还包括了一份非常详细的遗嘱。 “我是来宣布73号楼归属权的......额,这里是73号么?” “对,就是73号。” 律师长舒一口气:“总算到了,请问谁住73号?我要宣布一下安德烈先生的遗嘱,同时宣布你们的新房东,以后租房合同找新房东就行了。” “我们都是73号的租客。” “那就行了。”律师拿出厚厚一叠文件,上面不仅敲满了图章,还有数不清的安德烈签名,“我这里宣布一下,73号楼新房东是安德烈先生的儿子。” 女人一听欣喜若狂:“真是我儿子?哈哈哈!真是我儿子!!!” 身边还想再挣扎一下的夏登则是完全没了脾气,谁能想到一直过单身独居生活的表叔会有一个私生子呢。 律师并不关心谁得到了遗产,他只想尽快完成自己的工作,所以第一时间安抚住了女人的情绪:“好了好了,先别太激动,接下来还要走好几条程序呢。对了,让你儿子出来一下吧,我这里需要他的签名。” 看着对方抽出了好几张纸,女人笑着答道:“签名的话我来就行了,母亲代签没关系的吧。” “代签?”律师愣了愣,摇头道,“这不能代签啊,必须得他来签才行!” “我儿子才一岁,怎么签名?” “什么一岁,你别开玩笑了!”律师仿佛听到了今年最滑稽的笑话,“安德烈先生早在五年前就开始找我处理一些遗产方面的问题,他从来就只有一个儿子,并且在遗嘱上也写明了他的年纪,十七岁。” 章节目录 30.私生子(下) 正常情况下,大多数人的思维方式都局限在个体周围。不管什么事,只要与自己无关,只要它没有像手摇式开颅钻头【1】一样扎进脑袋,他们就不会大动肝火。 比如之前在楼下围观的普通民众,看得就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无聊闹剧。 可事情一旦触动到他们的情感或者利益,那么即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立即在他们心里引起不必要的冲动。于是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会一反往日不管闲事的态度,显出自己气势汹汹的另一面。 比如正坐在房里“商讨”73号归属权的这几个家伙。 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种情景。 平日里,大家见面后或许会心平气和地闲聊着一些新闻和小道消息,互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今天,安德烈名下的房产把他们捆绑在了一起,就像拿着难得的食物引诱着街边的流浪猫狗一样。 “我还是没想明白,这小兔崽子怎么就突然成了安德烈先生的私生子了?” 卡维看着102室女人朝向自己的手指,脸上毫无表情,但心里却忍不住给她点了个赞:确实是个好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身体前主人的记忆里有他的身世,自己就是个从乡下来城里谋生活的打工仔。母亲早亡,父亲三年前也跟着去了,两人和安德烈毫无交集,来vienna后还是租了这间房子才认识他的。 安德烈对卡维的态度都维持在普通房东房客的程度,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因为一直欠着租金或许还更恶劣些。 在卡维脑海里,“私生子”这个概念就是个子虚乌有。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开口否认这个“事实”。 主要原因还在于十分钟前,他在路边又一次被人用枪着毫无力气的脏话。接着腹痛呕吐袭来,返出的早饭残渣混着血水,堵住了他们的嘴。最后呼吸变得困难,四肢瘫软,纷纷倒在了地上。 “......物品清单列表和受赠人的名字都是安德烈先生的亲笔,结尾也有他的签字和家族印章。” 律师看着已经没气儿的两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最重要的一点,这份遗嘱就是安德烈当着我的面写的,不要去质疑它的真实性,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卡维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局,只是在心里喊了句可惜,没多少反应。 303的老头也早有准备,脸上满是惊恐,目光更是只敢在身边打转。 至于另一位夏登...... “他们怎么了?” “死了。” “这,怎么,怎么就死了?” 律师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指着水杯问道:“你不喝水么?讲了那么久应该也口渴了吧,快喝一点吧。” “不,我不喝!” “啧啧,是个聪明人,不喝水的话倒是能死得更干脆些。” 夏登明显感受到了杀意,但没办法,他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即使逃跑速度够快,夏登也在最后时刻被倒水助理一脚踹翻在了地上。对方手段干净利落,绕后、勒颈、踹膝一气呵成,巨大的上肢力量猛击夏登的喉结,瞬间就断了他的氧气。 窒息的起效速度要比毒药快一些,但仍然需要点时间。 律师看着脸色青紫不停蹬腿的夏登,忽然良心发现,想让他死得明白一些:“我不想乱杀无辜,我给你们机会了,可是你们偏不听,偏要和安德烈先生一样,我也没办法。” 夏登表情痛苦,两手胡乱摆动着,不知是该反抗锁喉的手臂,还是该表达自己反悔的意思,反正很快就死了。 “可怜的小伙子。” 律师脸色沉重,似乎在为帝国逝去了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而感到惋惜。他抽出手绢,似有似无地擦拭着眼角,然后随手撕掉了那份遗嘱,把目光放回到了身边:“卡维先生,让你受惊了。” 卡维很尴尬:“米克先生,其实我......” “你认出我了?”米克摸了摸嘴唇上光溜溜的部分,有些惊讶,“这套装束和上一次见面时穿的完全不一样。” 这种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做法哪里不一样了! “呵呵,是不太一样。”卡维笑着说道。 米克拍拍他的肩膀,准备把今天的重头戏压后,然后看向了303室的老头:“来,说说你和安德烈的事儿吧。” “我,我不知道......” 米克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从怀里拿出了手枪:“那他是怎么认识我的?” “我不知道。” “那他又是怎么摸到了图书馆,并且开口就要100克朗封口费的?” “米克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你太让我失望了。” 眼看枪口就奔着老头额头去了,卡维忽然开了口:“.......这事儿我好像知道为什么。” 章节目录 31.馈赠 对贝辛格大街73号这栋老楼房来说,租客是个非常善变的东西。 可能上个月拎包入住的是对爱摄影的匈牙利观光情侣,这个月就会搬来一位喜欢去多瑙河边钓鱼的罗马尼亚工人,等过上几个月或许就变成了意大利的烂赌鬼。 此外还会遇到东边的塞尔维亚人、u克兰人、俄国人、保加利亚人,北边的捷克人、波兰人,南边的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种类繁多到了眼花缭乱的程度。 在这里,鱼龙混杂,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租期,短则一两个月,长的也就两三年。 但303室的老头却好像从没考虑过租期的事情,六年前开始就一直住在73号。他没有工作,却能按时交租,也能保证自己吃喝不愁。家里没有配偶也没子女,过着非常简单的独居生活。 在外人甚至是卡维的眼里,这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没什么存在感。 但现在看来,他和米克早就认识了。 一旦和米克搭上关系,再普通的事情都会变得特别复杂。看看这一地鸡毛,卡维很清楚,自己已经彻底陷了进去,撇清关系是不可能了,只能选择尽量自保。 “你知道那个死胖子为什么会来找我?”米克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卡维起身跨过了102室两夫妻,小心地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地图,整个过程都在米克那把12毫米口径击发枪的监视下进行着。 “那天你走了之后,我特地找到了图书馆的位置,做了标记。前天安德烈先生来找我,估计趁我不在翻了书桌,所以就......” 米克不傻,看了眼地图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你的意思是,这个死胖子靠着一个圈+‘米克’的名字就想到是我杀了罗莎?” “这......” 卡维饶有意味地瞟了老头一眼:“因为安德烈先生说那天见到你进了我的房间,误以为我和你是一伙的,所以想来讹钱。可惜我身无分文,估计他觉得还不够所以就去你那儿捞油水了吧。” 米克眼睛微眯,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劲,把枪口重新移到了老头的额头上:“那天302死的时候安德烈见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 老头连连否认的同时,立刻把麻烦往卡维身上引:“米克先生,我跟了你那么久,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这件事儿我一个字都没说过,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所以肯定是这小子说出去的!” “不是你?” “不是!” “你确定是他泄的密?” “对,肯定是他!” 泼向卡维身上的脏水,迅速和他脑子里明哲保身的想法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化学反应。加上之前303向安德烈告密这一催化剂,反应变得极为剧烈。 而反应后的结果,就是让卡维生出了把303彻底搞死的念头。 这回攸关自己的性命,不再是一过性的冲动,而是真的起了杀心。 只不过主持他们俩生死的米克还算公平,不仅讲究证据,也会给人足够的解释机会,所以卡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驳。 米克见他没反应,皱起了眉头,继续问向303:“你说是他泄的密......那【卡维先生并没泄露您的身份和行踪,他甚至都没有和安德烈有过接触。】这条消息是谁报给我的?难道是你给的情报有误?” “不不。”老头被问得心里直发怵:“消息和现实情况经常会出现时间上的交错,他之前确实没和安德烈接触过,但是后来......” “后来?哪个后来?” “2月27日的晚上。” “就是前天?” “对。” “既然是前天,你为什么不报?别和我说不知道,那个胖子的死讯可是上了报纸的!”米克语调逐渐走高,老头皱巴巴的额头也被压出了一圈枪口的印记,“你知道我最恨对工作不负责任的家伙!” “不,不不不,米克先生,请听我解释。” “哦?这还能解释?” 米克冷峻的脸庞上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容,可手指却下意识地压住了冰凉的扳机:“给你一分钟,赶紧说,千万别让我失望!” 老头是真急眼了,在2月底的冬末,硬生生吓出了豆大的冷汗。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米克随时都会崩了自己,继续圆谎两头都顾不上,最后只会带来反效果。 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就是搏上一把,说出真相。 “我之前,之前确实和安德烈先生提了一些您的事情。”老头生怕米克冲动,连忙说上转折语,“但!这里有个‘但’,米克先生!但我只说了‘黑衣人’,绝对没说您的名字!” “为什么要说?” “就想借安德烈的手搞点外快......” 米克叹了口气:“这话要是真的倒还有些道理,他从你这里听说了‘黑衣人’,然后跑来301室看到了地图和名字,最后去图书馆找到了我......但,我这里也有一个但!但前提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米克先生,这些当然是真的!” “你让我怎么信你?” “我没说慌!” “你刚才还说没有泄密,可现在呢?” “我没有!我只提了一句‘黑衣人从302跑去了301’,其他什么都没说!” 米克拉开椅子,缓缓站起身,手里的枪管也跟着压弯了老头的脖子:“不管事实如何,你这个解释都太过苍白了。” “米克先生,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说!!!” “图书馆那么多人都等着消息呢,不杀你,我以后怎么在那儿做事?” 老头实在找不到生机,情急之下只得看向卡维大吼道:“卡维先生,你应该知道真相的!安德烈先生肯定和你说过才对!我从来没有泄露过‘米克’这个名字!我没有!!你一定得帮我啊!!!” 卡维很想摇摇头,然后笑着摊手说“没有”。 可想到对方和米克上下级的关系,以及米克杀人不眨眼的古怪脾气,他还是得选择说实话。 当然,实话也有很多种说法,他考虑片刻便拿上地图选了一种最模棱两可的:“安德烈确实没提过‘米克’这个名字,我也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也许是看了地图联想到的,也许是之前就已经知道只是凑巧没说而已。” 老头听了这些脑子一片空白:“你......你这个骗子!” “我说的是事实。” “不,你个混蛋......米克先生,千万别信他的话,他在坑我!” “他说什么我都能听懂,不需要你再解释一遍。” “我真的没说!真的!!!” “说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混蛋!” ...... “咚咚~” “......” “咚咚咚~~” “......”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就像乐团指挥画上了休止符一般让301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安静。 门外是零散的敲门声,门边是那位自称助理的年轻人。他像木头一样守着门口,一直都没动。 门前的地板上是先后倒地的三具尸体,他们姿势各异,凌乱地互相堆叠在一起,自然不会动。 越过尸体是桌子,卡维就坐在一旁,边看向门口,边等待着米克接下来的反应。他的身体看上去完全静了下来,脑子却不敢静,面对不断变化的局势,必须强逼着自己反复预演将要遇到的各种情况。 在他的不远处,米克的目光在老头和卡维身上打着转,耳朵听着门外,手里捏着枪,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米克的身前是双膝跪地的老头,脑袋和脖子仍被枪管压在桌案上,更是一动都不敢动。泪水汗水因为脸上皱纹的挤压而混在了一起,表情凄惨。 全身上下唯独那双眼睛还残留了丝希望,死死盯着嘴上说着实话但心里却想着怎么搞死自己的卡维。 “......” 整个房间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门外人开了口才打破了301的宁静:“卡维先生?你们还在么?” “是谁?”米克轻声问向老头。 老头眨了眨眼,回道:“好像是楼下的202室,一个20多岁的女人。” “大早上的,她不用上班?” “一周前刚从塞尔维亚搬来这里,还没来得及找到工作呢。” 卡维见米克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思考片刻便回道:“额,我在,怎么了?” “我想找楼下的卡希尔夫人借点东西,他们还在这儿么?” “不在了。”卡维瞥了眼脚边的尸体,“很早之前就离开了。” “......奇怪了,家里也没人,到哪儿去了呢?” 卡维胡乱编了个理由:“估计上街买东西去了吧。” “额,也许吧......打扰了。” 门外再次安静了下来。 “走了?” 门口的助理点点头。 米克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忽然收起了手枪,不仅让老头坐回到椅子上,也同时收起了自己的杀意:“算了,起来吧。” 老头大喜,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谢谢米克先生,我再也不敢了。” “是这女人让我改主意了,要谢就去谢她吧。” 米克叹了口气把老头晾在了一边,从手提箱里拿出另一份文件递给了卡维:“安德烈没有遗嘱,有的只是一份【敲诈勒索,谋杀未遂】的罪名而已。他的房产已经收归国有,现在我代国家转交给你。” 卡维看着眼前的“合同”,心里五味杂陈。 天上从来都不会掉馅饼,何况是一栋月租超过50克朗的房产。但米克那把枪还在外面摆着,拒绝所谓的馈赠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怎么?不想要?” “呵呵,是不太敢要才对。”卡维借着维特探长的话,说道,“这73号楼最近死了很多人,实在太邪门了。” “哦,你必须得要。”米克翻到了文件的最后一页,露出了一笔略显生涩的签名字迹,“反正名字已经帮你签好了,我只是给你过个目罢了。” 卡维:...... “你要做的就是帮忙盯着这些租客,谁来了,谁走了,谁见过谁,谁喜欢谁,谁痛恨谁,谁做什么工作,平时有什么喜好,来这儿的具体目的是什么,反正任何信息都可以报给我。” “眼线?” “差不多吧。” 卡维看着手里这份文件,总算明白了303老头和米克之间的关系。楼是安德烈的房产,可里面住的人却都被老头一一看在眼里,而在他背后操控一切的就是米克。 “可我刚得到一份医院的工作,平时都不在家。” “简单,辞了。租金你可以留下一半,吃喝温饱不会成问题。” “这不可能!” 卡维可以吃最差的面包,也可以住最垃圾的廉租房,唯独自己的工作不能丢。这不单纯是热爱着自己的职业,而是保留了一条上升通道。 看着那位在基层苦干了六年的老头至今仍在为那几克朗铤而走险,卡维非常确信这一点。 但保留归保留,他也必须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米克先生,不是我不肯,而是伊格纳茨老师为人太过执着。如果我突然辞掉工作,他倒不至于起疑心,但却会像蜜蜂闻着花蜜一样死死盯着我。” 卡维这出转嫁矛盾玩得还算不错,好歹伊格纳茨也是位男爵,更是社会名人,多少能给对方一些压力。 但米克关注的重点却完全不在这里:“嗯?你换工作了?” 章节目录 32.事后 天堂图书馆其实是一家服务国内民众的档案资料馆【1】,米克已经在那里工作了八年。 和其他情报军官不同,他不喜欢使用科班出身的军人,而是愿意在平民之中寻找合格的人才发展成自己的眼线。按他的话来说,不起眼的平民才更容易融入人群,也更容易获得情报。 毕竟给帝国军人外派任务时需要支付一笔可观的报酬,而线人们只需要维持基本生活就行了,甚至还有满怀爱国热血而分文不取的“异类”存在。 但在对帝国的忠诚上,平民的态度太过飘忽不定,把控时需要格外细心,有时候就得下狠手才行,米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303已经跟了米克整整六年,老头年龄渐长,身体越发虚弱所以萌生了退意。 之前他就是个无业游民,靠着米克给的那点工钱过活,退之后没了正经收入来源,自然要捞上些油水。只可惜安德烈这一步走得太离谱,直接踢上了铁板,把他也一并牵连了进去。 见到安德烈的那晚,米克很懵。 按理说,卡维被带去警局都没漏出半点口风,告密的几率非常低。另一边,303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没出过这档子事儿。所以今天他就想趁着送假遗嘱的机会,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过程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奥地利平民们的智慧并不比他这位情报军官差多少。 在没有真遗嘱的情况下,假遗嘱只有0份和无数份。在反复强调自己这份才是真的无果后,他不得不选择清洗掉这些“刁民”。 至于303,在他原本的计划里是要干掉的。因为不管怎么看,只要安德烈找上门,并且直接报了自己的名讳,303都已经失职了。现在又勾结了那个叫夏登的男人,罪加一等。 但在最后一刻,米克还是心软了。 73号死了太多人,要是连303也不在了,根本没人帮自己处理尸体。更重要的一点是,就算要卡维接任眼线的工作,刚开始也肯定不适应,仍然需要一个知道内情的老手帮忙带着。 这么看来,303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然而变故一个接着一个,卡维的新工作又打了米克一个措手不及。 档案馆需要将触角伸入各行各业,而卡维曾经工作的林业局就是眼线相对薄弱的部门之一。 林业局管理着城市绿化和贵族们的狩猎林场,最近国王准备效仿new york在环城大道上建一座城市公园【2】,主事部门就是新成立的公园管理局,隶属于林业局。 当然,卡维很低,之前在林业局只是个砍树的。 但工作这东西,米克完全可以帮忙动手脚,给他一个舒适的闲散位子,平时压根不需要上门报道。 而且像卡维这样的砍树工也不是没有向上爬的机会,每年夏天林业局没事儿可做的时候,他们都需要找私活。只要米克给足渠道,再稍稍包装一下,以卡维的样貌,进入那些贵族名人的庄园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现在他临时换了工作,彻底打乱了米克之前的部署:“有点麻烦了。” “所以说,不是我不愿意,是伊格纳茨老师太过缠人。” 卡维再次重申了一遍伊格纳茨的危险性,以及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两天前他还邀请我一起上了莫拉索伯爵的手术,手术非常成功。额对了,就是安德烈找你的那晚。” 矛盾彻底来到了伊格纳茨身上,卡维赌的就是对方会让步。 米克确实很头疼。 对方背后的伊格纳茨很出名,也确实是个麻烦人物。不仅男爵的身份和人脉关系很麻烦,一根筋到底性格和熟知解剖学知识的职业也很麻烦。 莫名其妙死个学徒,不追究也就算了,一旦追究起来他和档案馆肯定理亏。 米克喜欢下狠手,但做这行还是得经常换角度去看问题。 现如今医疗界蓬勃发展,医生的学历水涨船高,涉及的人脉关系遍布全国。档案馆在其中却是一片空白,留下卡维都比杀了他更有用。 米克看着卡维,问道:“你真是伊格纳茨医生手里的学徒?” “对。” “你能上手术台?” “能!” “那这样......”米克挠了挠脸颊,似乎做出了决定,“这栋楼依然留给你,但房屋租金得全部上交。你还是按照医院的时间上下班,但晚上一定要回到这里,303会协助你完成信息收集工作。” ...... 卡维原本以为,侥幸活下来的303会成为自己婉拒的一个契机,但没想到对方玩了一出“老带新”,依然把自己钉死在了73号楼。关键米克还特别满意这个决定,让他接下去一切建议都成了徒劳。 “呵呵,你小子肯定没想到,自己算来算去,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303喘着粗气,把102室女人拖下了楼:“当然了,我也没想到,在通往地狱的路上还有人能陪我走一阵子。这也算是上帝给我的恩赐吧,哈哈......” 其实卡维并没有303说得那么难受,此时的心情只能说很“复杂”。 虽然没捞到租金,自己也没了人身自由,但为了迷惑73号的租客们,他依然在名义上继承了这栋楼以及安德烈·埃德蒙先生的所有私人产品。 每月和303一样,都有15克朗的工钱,同时每天还享有30赫勒的路费津贴。 102室的夫妻死了,1岁的孩子被米克带走,夏登也死了,遗嘱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市中心那份房产收归为“国有”,在卡维的嘴里则成为了变卖掉的资产,一切都显得很自然。 如今,除非他肆意宣扬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否则没人会在意这么一位年轻人。 但得来的这一切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需要和刚才还在互咬的死对头成为同伙,还得成为米克的眼线和帮凶。至于期限,对方似乎并没有明说这种工作会有多少期限,或许压根就没准备给他期限。 卡维看着继承清单上的物品,再看了眼被自己拽着滑下楼梯的卡希尔先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倒霉还是走运。 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他心里没底:“你确定一二楼现在没人?” 303很淡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备份钥匙,轻松打开了102的房门,边拉着尸体边说道: “101是面包工,早上4点出门,要晚上8点才回家;103是纺织工,也是早上4点出门晚上8点到家;104是修路工人,早上6点到晚上7点;201室是做皮手套的缝纫工;202那个女人这个时间肯定要出去找工作;203是鞋匠;204是码头搬运工......” 卡维叹了口气,算是对他如数家珍的一种肯定,然后用力把102室的男人也拖了进去:“就这么把他们俩放在屋里?” “不然呢?夫妻俩互相下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303笑着扯乱了桌布,打翻桌上的牛奶,再丢出几片面包,营造出一片混乱的迹象,“话说回来,如果让我选,我宁愿选坠楼,和那个叫罗莎的女人一样。” 卡维听着觉得奇怪,忽然问道:“她不应该是被重物砸死再丢出窗外的么?” “开什么玩笑。”303又弄倒了两张椅子,说道,“她是俄国间谍,被发现后自己跳下去的。” “那为什么......” 看着卡维比划着自己的脸,老头似乎一早就知道了答案:“她们这种人一旦被发现就没有了活下去的价值,与其被抓回去拷问,还不如自我了断来得干脆。外面铺满了石砖,跳的时候脸朝下,不但能毁容死得还快。” 听了这段话,再回想起罗莎小姐稀烂的脸颊,卡维第一次有了进入这一行的实感。 他又从三楼小心翼翼地拖下了夏登的尸体,进门后还是觉得不妥:“人不能随随便便留在这儿,得做点样子,米克先生刚才用的是什么毒药?” “不清楚。”303摇摇头。 “不清楚?夫妻俩是中毒死的,现场总得有毒药吧。” “有没有毒药其实没什么所谓,反正警察找不到凶手就会不了了之的。”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经验,“放心吧,以前我都是这么处理的。” 卡维皱起了眉头:这也太随便了吧!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维特探长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不安:“不行,这样肯定不行!” “怎么了?” “这么做太危险了。” “毒药有那么多种,谁知道用的是哪种?别说你我了,就连米克先生和那位助手恐怕也不知道吧。” “咽喉灼痛、腹痛呕吐、消化道出血,进而全身缺氧,怎么看都像是砒霜!”卡维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瓶在药店非常常见的药物,“用这个,福勒溶液【3】。” 303看着桌上的小瓶,回忆道:“这好像是卡希尔先生在一家小药店买来的,你确定是毒药?” “少了或许有点用,但多了肯定会吃死人的。你先加一点在牛奶里,再在面包上来一点......” “他们两夫妻互相下毒,夏登却是被勒死的,这该怎么解释?” “这个倒是不难。” 卡维拿起厨房的一把切菜刀走向了夏登:“我们可以说,是卡希尔先生发现自己老婆不仅勾搭房东还搞上了夏登先生,羞愤之下杀了夏登,然后又下毒毒死了自己的老婆,最后自杀。” 这回变成303皱起了眉头:“这......战斗力会不会太强了?” “不然怎么办?总不见得说是老婆发现俩男的搞在一起了吧。” “......” 章节目录 33.“急救” 半个小时前,一则突发案件的概述通过巡警亭的发报机传进了vienna警局通讯室,原文内容就是简单的一句话:贝辛格大街73号楼出了命案。 虽然维特一想到73这个数字就头疼,卡维和身后伊格纳茨的身影也会紧跟着浮现在眼前。但他作为城市东区的探长,在接到警情通报后,依然要第一时间到达现场。 半小时后,维特下了马车,站在了贝辛格大街上。 身后行人熙攘,身前暗红色矮楼的墙面上,一扇扇反着光亮的窗玻璃依依印入他的眼眸,满眼都是两个字:邪门。 “探长~” “......” “探长!!!” “嗯?”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进去吧。” “嗯......” 维特重新整了整帽檐和领口,四天之后再一次踏进了73号楼。 此时楼道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包括三名大街上的巡警、自己的两位助手以及随行摄像记录员。本来空间就小,加上讨论的声音就显得乱哄哄的。【1】 “能不能安静点?”维特及时维持住了秩序,站在门边往屋里张望了两眼:“都没进去过?” “目击者进去过,我们没有。” “嗯,先记下物品的详细信息,然后给尸体和物品拍照。”维特又扫了眼102室的布局,这才问道,“是谁先发现的尸体?” 没等喊人,303遍挤过了门口的两位巡警:“是我,探长,我们又见面了。” 维特对他的自来熟没什么反应,只顾着检查房门钥匙和门锁:“说说情况吧。” “上午九点左右,我走下楼准备去买东西,刚来到102门口就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音。”303说得非常仔细,“凑上房门还能听到玻璃瓶破碎和桌椅碰撞的声音,但持续时间很短,很快就停了。” “没人说话?”维特有些奇怪,“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儿隔音很差的。” “没人。” 维特听完,马上注意到了地上的牛奶瓶和凌乱的桌椅:“然后呢?” “我本来以为是102室那对夫妻又在吵架,所以敲门想帮着劝劝。”303说着说着,心情有些低落,“好歹做了一年的邻居,平时也会聊聊天,和他们家的关系特别不错......” “好了好了,说重点。” “重点......”303寻思了会儿,“重点就是没人开门。” “接着往。” “接着我就继续敲门,敲得特别重,可还是没人开门。我那个急啊,想叫人,但我们这栋楼都是工人,一早就出门工作了,我又没什么力气。” 303声情并茂地说到这儿,忽然指向身后的楼梯:“幸好这时候卡维先生跑了下来......” “卡维”这个名字就像直插进维特脑子里拼命发电的电极,让维特做出了激烈的反应:“卡维?你是说住在楼上301的卡维·海因斯?” “对,对对,就是他。”303又多愁善感了起来,“真是个好人啊,特地帮我一起踢开了102室的房门。” “好人?他怎么突然变好人了?”维特眉毛一挑,又重新打量了老头几眼,“302室那位叫罗莎的姑娘坠楼那天,我找你了解情况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额,这个么,呵呵......”303笑了笑,“当初还不了解嘛,所以说了些不必要的话,希望维特探长能帮忙保密。” 维特对邻里间的家长里短没什么兴趣:“你们一起踢开了门,那然后呢?” “然后就看到这样了。”303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我守着102的门口,卡维先生跑去找了巡警。” 维特叹了口气,视线再次转入室内。102室里混乱不堪,桌椅歪斜在一旁,食物餐具散落在地。尸体就横躺在地板上,脸部肿胀,身上除了脖子有瘀伤,没其他明显的伤痕。 “怎么看着像勒死的。”维特回头问向303,“这人叫什么名字?” “哦,叫夏登,是安德烈先生的表侄。” “他就住在102室?” “不,住102室的不是他。” 维特脑子有些乱:“那102室的租客呢?” “哦,102室那对夫妻都晕了过去,卡维先生已经叫上马车把他们拉去医院了。” ...... 此时的市立总医院三病区的外科主任办公室里,艾莉娜正坐在桌子前翻阅着自己丈夫的解剖笔记。她几乎没有解剖学知识,看着随笔勾画出的图案草稿和文字,想的却是当初伊格纳茨要求的尸体供应问题。 “伊格纳茨老师~”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艾莉娜也在等伊格纳茨,并不介意办公室里多一个人,“他去剧院了。” “额,没什么,我就是......” 艾莉娜看人脸生,没等对方解释完便又问道:“你是外科的?” “对,外科新来的助手。” “哦,助手,是叫卡维么?”艾莉娜很快就想到了新人名单,“卡维·海因斯?” “对。” 卡维不认识这个女人,但从她敢于坐在伊格纳茨办公椅上的态度来看,能大致判断出对方的地位不低。他不敢乱说话,考虑到自己卑微的身份,实在没必要留在这里。 想到这儿,他关门就要走,毕竟解剖室还要做一堆准备工作。 “唉,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卡维刚转身就被叫住,面对艾莉娜他难得用上了尊称:“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一早来的外科,特地去病房转了圈,好像没看到你。” 艾莉娜本来对卡维就有兴趣,或者说是一种对庶民的好奇心。尤其当这个庶民被同为贵族的丈夫看中后,这种好奇心就更甚了:“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工作?” “整理病史记录,帮忙做些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把病人推去剧院之类的。” “你今天是不是迟到了?” “早上遇到了点麻烦,所以来晚了。”卡维解释道,“我本来是想来这儿找伊格纳茨老师说一声的,没想到他做手术去了。” “人事方面可不是你的伊格纳茨老师能说了算的。”艾莉娜放下了手里的解剖笔记,“按照医院规定,助手应该在早上7点30分之前进医院工作,你知道迟到是要扣钱的吧。” 卡维点点头:“我知道。” “一次1克朗。” “嗯。” 卡维刚从米克手里接过了73号,每月能入账15克朗,所以对仅仅1克朗的处罚反应平淡。可在艾莉娜眼里,这就显得很不正常了:“我记得你每月的工资只有7克朗吧?” “额,对,是7克朗。” “是不是觉得太少了?” 卡维:??? 之前的提问还很正常,符合领导对下属的一贯口吻,询问工作情况的同时还会找到一些错误。可临末了的这句就问得就很奇怪了,什么叫觉得工资太少? 我是该觉得少?还是不该? 说太少难道还能涨工资? 这种好事在21世纪都不可能,吃人不吐骨头的19世纪显然更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又不能说工资给太多了,那就只能说工资给得正好...... 卡维连忙打断了思绪,心里干呕了两声,最后选择闭嘴:送命题还是不答为好。 艾莉娜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还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用意,忽然房门被人打开,伊格纳茨走了进来:“嗯?卡维,你怎么现在才来?艾莉娜?怎么你也在这儿?” “哦,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尸体的事。” “伊格纳茨老师,新来了两具尸体。” 两人异口异声,虽然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但却都和尸体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伊格纳茨两边都听了个大概,只能一个个去问,最后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院长那里的尸体供应渠道没打通,当初三个条件只能兑现两个。 而好消息是卡维给他送来了两具新鲜的尸体。 “两具?!!”伊格纳茨喜出望外,“你哪儿弄来的?” “其实是我住的楼里一对夫妻出了点小意外。”卡维挠了挠脸颊,说道,“当时看还有心跳,我觉得有救,所以连忙叫了马车把人送来了这里,可惜在半路咽气了。” 伊格纳茨脸上毫无悲伤,和卡维的无奈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有亲戚么?” “在vienna没什么亲戚,其他地方就不清楚了。” “好,没亲戚就行!”伊格纳茨连忙想到了将尸体霸为己有的好办法,“我先去解剖尸体,你去联系教堂和摄影师,给尸体拍照。然后再去烟草店买支便宜的烟斗配上一瓶葡萄酒,再给女的准备些廉价首饰。”【2】 卡维听懂了,但仍然表现得像没懂一样。 “等亲戚从乡下大老远赶来这里的时候,解剖早就结束了,而原本的尸体也被我们缝合完好放进来棺木里。”伊格纳茨对自己的办法很满意,“有照片,有陪葬品,还只收他们的成本费,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吧。” 艾莉娜越听越觉得不妥,但想着医院资金短缺,尸源供应又不足,自己实在没什么资格提意见。 如果只是一走了之,大男子主义的伊格纳茨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两夫妻也不至于出现摩擦。 然而伊格纳茨已经连着三天没回家了,天生要强的性格强逼着艾莉娜开口挖苦了他两句: “解剖法案才刚颁布不久,我劝你还是别乱来的好。想想格雷兹医院的拉考夫医生,不仅被丢进了监狱,剥夺了外科医师资格,还连累整个医院罚了整整1000克朗。” 话不假,就发生在半年前。 伊格纳茨作为奥地利外科医生的领头人物,自然需要出面谴责一下对方抬高自己,而这段采访还登上了第二天vienna日报“每日议事”版面的头条。 拿这种事儿来戳他的脊梁骨显然不合适。 伊格纳茨听后脸色凝重。 风暴要来了...... 章节目录 34.实验前的准备工作 风暴来得非常迅猛,让一旁的卡维看得目瞪口呆。 作为一名助手,他很清楚旁听自己领导和上司对喷是件极其糟糕的事情,理应乖乖离开。可两人卡在门口,挡住了房门,连去路都给截了。 回避无望,卡维只得站在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成为两人及时踩下刹车时的情绪宣泄口。 其实他还是多虑了,因为压根没有刹车。这场风暴就和癫痫病人抽搐时的大脑过度放电一样,一旦发作,不能控制,只能等放电终止,风暴才能停止。【1】 但是鉴于两人的身份地位,交锋也只停留在了互相往来的唾沫星子上,就连声音都被克制在了一个极低的范围内。 艾莉娜痛斥了自己丈夫的呆板、工作狂、极度的自我中心现象,就和没入社会的孩子一样幼稚可笑,然后着重表达了自己这段时间在情感上的不满。 而伊格纳茨也反咬自己老婆不懂他的工作,不维护他的尊严,选择在工作场合大吵大闹,俨然一副恶妻悍妇的嘴脸,然后强调了自己这段时间在工作上的进展和压力。 昔日鸡零狗碎的事情全被翻了一遍。 在这种毫无节制的论辩里,口才已经算不上什么有力的武器了。真正能拿得出手的还是各自的能力、身份和职位,然而在这方面,伊格纳茨和艾莉娜依然难分伯仲。 一个是全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vienna日报头条的常客。 另一个则是全奥地利最大医院人事科主任,给这家医院注巨资的贵族家的宝贝女儿。 也只有到了这一阶段,他们才会恢复一些理性,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即将要做的工作。言归于好显然是不可能的,降温后的冷处理、转移注意力才是夫妻吵架后的常态。 艾莉娜考虑到是自己先点了导火索,所以选择率先开口:“听说莫拉索伯爵的伤口恢复还不错?” 伊格纳茨走到办公桌前,把之前泡好的冷咖啡一饮而尽:“之前我去看过,暂时还没有出现溃烂。” 艾莉娜长叹口气,轻轻打开了房门,临走前又问道:“那之前伯爵再婚的传言要成真了?这是他第几次婚姻了?” “三次?还是四次......我也不记得了。在我的印象里,他在匈牙利旅游的时候确实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恋情,之后在去和意大利打仗的行军路上也有过艳遇。” 伊格纳茨轻笑了一声:“不得不承认,伯爵大人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但在恋爱方面却非常有魅力。” “确实比你有魅力。” 伊格纳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面对自己老婆的回火,他总算展现出了一些男人的大度。 “好了,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解剖室,是我不对。但是......”他刚要习惯性地给自己洗地,自觉不妥,连忙打断道:“算了,没什么可但是的,就是我不对,今晚我就回来。” 艾莉娜依然在赌气,但在卡维看来,也就是发牢骚的程度:“随便你回不回来,反正晚上我不在家,有舞会。” “舞会?”伊格纳茨很惊讶,“什么舞会?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艾莉娜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作态,“三周前就送来请柬了,你对这种事儿向来不关心,我就没指望你能记住。” “三周前?”伊格纳茨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迅速抓住机会缓和气氛,“哦,想起来了,那个从东边匈牙利过来的富商。我听说一个月前刚来vienna的时候就买下了诸多画作和收藏品,花钱大手大脚的。” “这场应该是他女儿的面世舞会,父亲接受了邀请,我必须得去。” “最近上层一直和布达佩思往来频繁,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伊格纳茨看问题的角度和艾莉娜完全不一样,“那看来我也一定要去了。” “何苦呢?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么?” “差不多行了,我晚上该穿什么衣服?” “礼服已经准备好了,挂饰、香水之类的就自己挑着选吧,别什么事儿都要我来管。” “嗯。” 伊格纳茨看着老婆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慢慢走回办公桌边,看着被翻了一半的解剖学笔记,慢慢回想起了这些天晚上的林林总总。他心里确实生了些歉意,接下去的剖宫产手术实在太重要了。 “我回办公室是干嘛的来着......”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漏了什么东西,眼睛扫了眼办公室,这才发现卡维还在一边站着:“对了,尸体!!!卡维,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办事儿,摄像馆、教堂、首饰店、烟草店和酒馆,记住了挑最便宜的!” ...... 对伊格纳茨来说,除了老婆之外,尸体暂时成为了他最看重的东西。而对卡维来说,能把尸体脱手就算成功,能否参与解剖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更重要的是手里又有了整整100克朗的充足预算。 带来的两具尸体一男一女,表面没有伤痕,骨骼内脏也没有能影响解剖的大问题,简直是伊格纳茨心中最完美的尸体。 这样的尸体,光套餐价就不止100克朗了,所以这次出门选购东西,伊格纳茨只说“你看着办”,有没有账单都无所谓。 当然,作为一名得力的助手,账单肯定得有,还得有各项明细。 这是信誉问题。 不过借着外出购物的名义,拿着这些钱跑去警局旁的药铺拿之前订购的酒精,顺便在那儿买一瓶葡萄酒含混一下价格,最后再去阿尔方斯那里顺几个兔头回来,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叫为外科学发展创造有利条件,是大义。 卡维吃完饭,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帮伊格纳茨买齐了需要的东西,同时也把自己需要的东西一并带回了家。包括一瓶蒸馏了两次的白兰地、一个研磨器、几根试管烧瓶以及一袋刚剁下来的兔头。 酒的蒸馏结果不尽如人意。 他虽然测不出浓度,但对医用酒精的气味和挥发时皮肤的触感还有印象,这瓶高浓度白兰地显然不符合要求。不过65%的酒精也有点作用,所以卡维没扔,直接付了3.5克朗的尾款就把酒带了回来。 剩下的东西里包括了整整10克朗的实验用具,都和催产素有关,诺拉待产在即,得尽快把东西准备好才行。 近现代使用的催产素就是从垂体后叶提取而来【2】,重现这种药物并不难,因为制备本来就很简单。但麻烦的是没有仪器设备,所以很难控制制备溶液的浓度。 如果只是单纯的催产素也就罢了,术后使用催产素稍微过量一些并不会对产妇造成太大的伤害【3】。 可卡维没法做提纯,能做的只是最原始的垂体后叶提取液。里面不仅有催产素,还有大量的升压素,关键他还没法计算各自的浓度。甚至同一双手制备出的不同溶液之间,浓度也是不同的。 垂体后叶素能有效收缩子宫,降低产后出血的风险,也算是种救命药了。但升压素和催产素不同,往一个不足1米6的女孩儿体内打入过量的升压素可不是什么好事。 卡维坐在书桌前,考虑良久还是决定先做一套系统的实验。 现代实验用的都是小白鼠,在19世纪肯定不现实,这里没有无菌白鼠,肮脏的家鼠倒是一大堆。考虑到家鼠身上一堆微生物,卡维还是更偏向于农村林地里的田鼠,虽然也带菌带病毒,但至少比家鼠好一些。 田鼠对他来说不算难搞,医院周围有整片的绿化带,稍微留意一下应该能逮到一些。要是数量不够,或者不够干净,他还可以去找以前的同事,找他们帮个忙再付上一笔酬劳就能轻松弄到田鼠。 雌雄倒是无所谓,反正就是往这些田鼠的体内玩命打,找到一个安全剂量就行。 谁让是19世纪呢,手里要什么没什么,只能粗暴一些了。 “所以当初这小子为什么不搞点野味来尝尝?” 卡维看着自己瘦弱的身体,苦笑了声,继续在记录本上进一步完善实验计划。 除了催产素的实验外,他还需要准备产褥热的感染调查实验,需要大规模采样做镜检。现在有了高浓度白兰地之后,酒精抗菌的实验凑巧也能跟着一起完成,可以将第一第二病房分成许多观察组。 不过和催产素一样,在做这些实验前他也需要足够的准备工作。 “显微镜去哪儿搞呢,伊格纳茨的解剖室里倒是有一架,可我没钥匙啊......”卡维皱起了眉头,“要是让他知道我把产妇恶露摆上他的显微镜,肯定会被打死的吧。” 就在他正头疼的时候,303忽然敲响了他的房门:“卡维先生在么?” 卡维被打断了思路,放下了手里的羽毛笔,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看向天花板:“我在,怎么了?” “晚上八点了,我们是不是该先做下信息交接?” 章节目录 35.舞会后遗症 现场死了三个人,警局肯定要立案,米克也没有过多的介入其中,维特成了案件调查的主导。所以卡维对303带来的各种散碎消息没兴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他真正感兴趣的还是维特的调查结果。 从上午的现场勘察和下午穆齐尔去医院后对尸体解剖后的判断来看,102夫妇很明显是被毒死的,具体毒物不难检测,就是砷【1】,而夏登则是死于典型的机械性窒息。 维特对凶杀案件非常有经验,一眼就看出夏登是被人从背后勒颈致死,还不是普通的绳索勒颈,而是一双强而有力的前臂。 因为这一点,其实就能基本排除303和卡维的作案嫌疑了。 303年老体弱,卡维也是瘦得厉害,两人根本斗不过身材比他们壮硕两圈的夏登。即使是单纯的1对2搏斗,在没有武器的帮助下,夏登也不至于落得下风。 而且用上肢勒颈肯定会被对方反击,即使隔着衣服,也能在手臂上留下些抓挠的痕迹。可这两人别说手臂了,全身上下都格外干净,丝毫没有激烈搏斗的迹象。 另外从动机上,两人也没理由去杀人。 夏登赶来vienna就是为了争夺继承权,但他只是安德烈的一个远房亲戚,手里没遗嘱。可卡维这里听说有律师证明,应该有完整且符合法律规定的遗嘱,继承权方面不成问题。 维特没看到遗嘱肯定会继续查,到时候给他的回复应该是:经鉴定,遗嘱毫无问题,卡维就是安德烈死后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整件事经过303的添油加醋后,在维特眼前呈现出了另一个过程。 102室夫妇和夏登在争夺遗产继承权的时候,被卡维横插一脚,三人怀恨在心,败退后抱团取暖想对策。 但在商量过程中,夏登发现自己没遗嘱必输无疑,为了解决掉竞争对手,就先暗暗给夫妻二人下了毒,然后嫁祸给卡维。而夫妻二人也觉得夏登的存在碍手碍脚,在察觉出异样后就准备先下手为强,协同勒颈弄死了夏登。 从始至终维特都漏掉了那位律师,卡维转运尸体也从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死亡时间。 在维特的认知里,三人互杀的桥段确实有些巧合,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也算得上是一种合理解释。就算之后找卡维问话,也是以了解事情经过为主,很难怀疑到他的头上。 至于给米克互通消息反而要更麻烦些。 在卡维之前,303是73号楼里为数不多识字懂书写的人,所以也就代为掌管了所有人邮件收发的“工作”。再加上全楼只有他整天待在楼里,所以每天收发邮件的担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每天邮局的专用运输马车会在早上7:25分和下午16:22分经过贝辛格大街,303就会站在门口发送接收邮件。 “如果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就没必要发邮件了,只要把这些事儿记录在案就行。” “什么叫特殊的事情?” “租客名单出现变动,生活轨迹发生变化,出现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以及发现一些有违法迹象的活动等等。”303说道,“平时大概就这些,有时候剧烈的情感变化也需要上报。” “留下记录之后把邮件发送去档案局就行了?” “嗯。” 303又翻到了今天的记录:“比如202室的米莉卡小姐平时上午九点出门,下午五点回家。但今天她没按时回家,算是一个特殊情况。我估计是找到了新工作,为了补足当天的工时在加班。 101室的格纳德先生也是至今未归,但考虑到昨晚上他抱怨今天要去一位富豪的宅邸帮忙,也算正常现象。” “所以这些都可以不报?” “原则上来说可以不报。”303迟疑了片刻,“但米克先生有多狠你也见识过了,我个人还是i更倾向于至少3天一报。” “那就报吧。” “行。” 说完303拿出了一本密码本【2】:“如果是普通传报,只需要简单陈述内容就行,要是遇到特殊情况就需要动用这个了。” “不至于吧......” “没办法,这是米克先生要求的。” “不能用拉丁文么?” “你觉得他会懂拉丁文?” 密码本只是个简单的数字表格,原理不难,可真到了用的时候非常耗费精力。为了减少工作量,卡维只能减少上报的内容,尽量做到精简。 但即使如此,在完成当天通报的文本后,他还是觉得两眼发昏。 和303做了交接后,卡维足足休息了半个小时,等眼睛稍稍恢复才开始着手处理那些兔头。他手边的工具有限,只有平日里用的钳子和剪刀,好在不是做什么精细的解剖,动作粗糙些也没关系。 阿尔方斯要的是兔肉,在处理兔头时很随意,剪断的位置分布在第2-第5颈椎之间。 为了拿出脑组织,卡维需要先对短端进行适当的修剪,露出枕骨大孔。然后剥去头部皮肤和大部分肌肉,用普通的尖头剪刀从枕骨大孔伸入,刀刃贴着骨头小心翼翼地剪到双侧眼眶附近。【3】 做完两侧的切口后,再用手卡住枕骨大孔处的骨头,轻轻向上掀开头骨,完整的脑组织就能显现出来了。【4】 一般到这一步不算很难,接下去才是麻烦的地方。 兔脑要比其他动物小,脑下垂体的位置也很尴尬,夹在了颅底骨中间,剥离时需要注意周围的骨片。解剖的时候卡维也是尝试了好几个办法,最后还是选择先切除所有大脑组织【5】,然后再慢慢处理余下的部分。 兔脑垂体很小,仔细切下的后叶部分需要经过一晚的干纸脱水,还需要经过一整天的干燥才能待用。 干燥后的垂体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研磨,制成细干粉。然后按照每g干粉15ml清水的比例一起放入试管,缓慢浸出40分钟后,手动离心等待完全沉淀。 收集起清液,将剩余残渣再按之前的比例浸入清水中,再浸出提取。 常规制法需要反复提取四次,手边仪器有限,卡维没法保证提取率,索性将次数增加到了六次,最后才能得到最基本的垂体后叶提取液。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一早五点,卡维起床将脱了水的兔垂体打散涂抹在纸上,让它自然风干。 五点半出门后,他没急着去医院,而是走了反方向的路,去了一趟之前工作的林业局,找到原来的好几位老朋友。和他们交代了近况后,说明了来意,最后在一阵讨价还价之后,决定以10赫勒每只的价钱收购田鼠。 朋友对他最近的遭遇很感兴趣,以为蹭上了什么生意路子才放弃了砍树的工作。卡维只能把事儿都推到阿尔方斯的头上,只说有位不知名的法国大厨正需要一些田鼠试菜,这才逃过追问。 等做好准备工作,卡维总算坐上了公共马车回到医院。 他原本计划是早点干完活,下午能早点回家继续捣鼓催产素。谁知刚到医院门口就遇到了伊格纳茨,在暗暗惊叹对方身上晚礼服的穿着之外,卡维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师怎么那么早。” “早?”伊格纳茨看上去非常疲惫,翻开腰间的怀表,说道,“确实挺早的。” 卡维见他心情不好,马上联想到了昨天夫妻二人的争吵和当晚要参加的舞会。他的身份远没到和对方互聊私事的程度,实在不敢深问,只得跟在身后快步走回三病区。 伊格纳茨似乎并不是来上班的,没有跑去办公室换衣服而是一头扎进了解剖室。在里面待了十来分钟后,他又猛地打开了房门,提着自己的外科手术工具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希尔斯和赫姆呢?” “希尔斯医生上午在医学院有解剖课,估计早上不会来医院。” 卡维简单说明了两名医生今天上午的工作安排:“赫曼医生上午有一台脂肪肉瘤的切除术,不过时间定在9点。按照他平日里的时间,预计还要再过半小时左右才能到医院。” 伊格纳茨很焦急,看着外科病房前后,也容不得他再继续挑人了:“算了,你跟我走!” “走?去哪儿?”卡维放下了手里的病历,虽然嘴上还在提问,可身体已经跟了过去。 “中央城区,怀特格林大街。” ...... 刚才进医院太急,卡维没细看伊格纳茨乘坐的马车。 等出了院门口再看才发现,这辆马车与普通的出租马车不同,车身和马匹上的装饰都要豪华一些。 事情确实发生在了舞会上,但却和伊格纳茨夫妻间的争吵无关。在满是贵族的场合下,他们还不至于抖搂出相处之间的那些小事来败坏两家人的形象。 问题出在了开办舞会的主人身上。 “全身红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肯定是那些牡蛎害的!”伊格纳茨紧紧捏着手提箱,“希望用不上这些!” 章节目录 36.贝隆的牡蛎 19世纪的欧洲,随着人们对死亡恐惧日盛,以救人为天职的医生的收入有了很大的提高。 vienna一名普通内科医生需要6-10年的医科学习,学科包括但不限于生理、物理、化学、植物学、动物学、病理、至少两年的解剖、至少三年的哲学、显微镜实习、矿物学...... 在毕业之后,他们还需要花费一年的时间取得医师执照。等正式拿到医师执照后,这些普通内科医生的年收入能稳稳地超过5000克朗。 而外科医生的学习时间要短不少,考取的是外科医生执照。 相比起内科,普通外科医生的年收入要少得多,基本在1000克朗上下。如果手术技法不成熟,没法吸引剧院的观众,那收入恐怕还要往下跌一截。 像伊格纳茨这样全国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都源于自信,一种无人可及的巨大自信在背后起着重要作用。 美貌与地位并存,她很快就吸引了不少年轻美男子上前邀请共舞。 伊格纳茨自然不会动手,不管眼前的女人多么漂亮,他的心一直在艾莉娜这里。而且他本来就不善于舞蹈,此来的主要目的也不在跳舞,而在于接近这位匈牙利富商,如果能再多认识几位有钱人就更好了。 靠着自己打下的好名声,以及医疗部长、市立总医院院长以及大量酒精的轮番作用下,这个过程进行得意外顺利。再加上诸如贝格特这类学生的各种吹捧,伊格纳茨第一次有了水到渠成的感觉。 等舞会告一段落,凌晨1点晚宴纷纷上桌,聊天内容经过丰盛法式大餐的催化后,快速推进到了外科医疗投资项目。 虽然在餐桌上谈论手术和尸体显得不合时宜,但只要有收益,这位兼任了跨国工业信贷银行行长的匈牙利人就会感兴趣。毕竟在他的眼里,慈善也是可以有收益的。 女儿可人,生意兴隆,在中欧的艺术文化之都又结识了那么多朋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直到那盘搭配着大块柠檬的冰镇牡蛎端到了他的面前。 “说实话,我从没吃过这种东西。” 拉斯洛看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牡蛎壳,自嘲道:“但我的法国主厨却说我本人就像一只味道鲜甜的牡蛎,神秘、自给自足、而且孤独【1】,让我一定要好好尝尝。只不过我一个传统的匈牙利人实在是......” 这种对美食欲拒还迎的态度让桌上的宾客心里大呼矫情,当然表面文章还是得好好装饰一番。 “听说这些牡蛎是从法国布列塔尼地区的贝隆河口直接上的火车,全程加急,用冰块冷藏才运到这儿的,不尝一口可惜了。” 拉斯洛听出这人在拍马屁,笑了笑说道:“两个月前我刚在那儿投了一笔钱,准备做牡蛎养殖,从法国进入奥地利的铁路上也有我的投资,这些算是他们给的一点回礼。” “牡蛎养殖场?太有创意了!” “这真是一个大胆而又伟大的决定。” “看来只要紧跟着拉斯洛先生,我们都会有口福的。” “拉斯洛先生,请一定好好尝尝这份美食,只要尝上一口你就会彻底爱死它的。” 在众人的建议和怂恿下,拉斯洛挤上一圈柠檬汁,拿起牡蛎壳微微一抬,任凭香甜的冰镇牡蛎肉滑入嘴中:“唔......这口感爽脆弹牙,还带着一点点坚果的香气,不错!” 这声不错再混入几口偏酸的白葡萄酒,马上将他带进了另一个只属于老饕的领域。 在这种特殊心情的加持下,拉斯洛很快就口头应下了伊格纳茨的要求,可以让自己名下的钢铁厂为他的工作制作一些结构特殊的手术器械。 如果他的外科名声能为器械带来销量的话,他或许还会考虑为伊格纳茨建立一所专属的独立外科研究室。同时拉斯洛还决定给市立总医院注资,翻修一二两个老病区,扩建三病区,并且增加药品和尸体供应...... 除此之外,他还答应了许多其他投资项目,仿佛背后的信贷银行里存着根本用不完的克朗。 墙上的挂钟慢慢走过三点,眼看一个完美的夜晚将在晚餐后的加洛普舞【2】中落下帷幕,那些进入拉斯洛肠胃的牡蛎肉终于开始疯狂作怪。 管家眼尖,第一个看出自己主人的不适:“老爷,您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脖子有点痒,大概是领子太紧了吧。” “舞会前我特地找来了大码加宽型的领子,穿戴的时候并不紧啊。” “可它现在紧了!”慢慢渗出皮肤的瘙痒感让拉斯洛没了耐性,“我每月付给你那么多钱,不是让你和我出了一个奇怪的名字:“贝类刺激性皮肤黏膜炎?”【3】 伊格纳茨从没听说过这种疾病,沉默了片刻发现似乎还概括得不错:“是个好名字,不过给疾病起名并不能缓解它的症状,拉斯洛先生的情况不容乐观。” 章节目录 37.内外之争 匈牙利和奥地利一样四面不临海,海鲜需要从渔场经过长途运输才能送上餐桌。费用昂贵不说也无法保证食物的质量,等进入vienna这样的内陆大城市,东西早就臭了。 所以这里的人们都不怎么吃海鲜,直到火车出现才稍稍有些改变。 拉斯洛几乎不碰海鲜,像牡蛎扇贝一类的奇形种更是菜单上的禁物,这次大快朵颐完全是气氛使然。可惜上帝并没有赐予他与之相匹配的身体,拉斯洛对牡蛎严重过敏。 这在现代并不是什么难懂的东西,但在19世纪,医学上却连过敏这个概念都没有。 如果把话语权交到女仆们的手里,她们会说出一些和“过敏”差不多的解释,比如“老爷的身体对今晚食物的反应过于激烈”之类的。 如果再让她们仔细回想一下拉斯洛的日常食谱,剔除掉那些经常食用的东西,或许会和伊格纳茨得出同一个结果:牡蛎。 因为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而且古已有之【1】。 但现在拉斯洛的床边站着全奥地利最有名的几位内科医生,只说一些妇孺下人们都知道的东西显然太过低俗,也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当难以用现有医学知识去解释的时候,医生们就会套上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四液学说》,称其为:人与特定食物的相性不合,这种食物给拉斯洛的身体增加了许多不太好的体液。 既然是体液过多产生的问题,那就得做减法去掉它,最常用也最简单的减法就是放血。 逻辑自洽,完美。 “拉斯洛先生,已经给您放了将近200ml的鲜血。”率先开口的是格雷兹医院的波萨医生,“我们有效遏制住了您脸部的肿胀,但如果想要让它进一步消退,估计还得再放掉一些才行。” 如果让卡维听到他的名字,肯定会回想起之前在洛玛药铺看过的那款万灵药。药瓶标签上就有他的名字,妥妥为骗子代言赚黑心钱的货色。但在这儿,他却是vienna内科医学界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同时也是男爵爵位继承人。 “波萨医生说得很有道理。” 在床沿的另一边,同样注视着拉斯洛的是市立总医院副院长、大内科主任法托拉德伯爵,奥地利内科医学界的扛鼎之人:“现在看来放血是唯一有效也必须继续使用的方法,我觉得您不该犹豫。” 其他几人在听到这样的发言后也连连附和。 拉斯洛很痛苦,放血让他有些虚弱,但脸上的肿痛瘙痒并没有缓解多少。而且就在伊格纳茨离开的这段时间,他的舌头进一步膨胀,让原本就不怎么流利的德语变得更加奇怪了。 现在代其表达的是女儿纳雅:“你们能肯定我父亲得的是特殊食物引起的体液紊乱?” 几位医生互看了两眼,纷纷点头:“我们能肯定。” 医患关系紧张并非现代专属项目,19世纪也有,而像纳雅这样无法继承父亲不动产的女孩就更在意了:“可你们一直都没有检查他的身体,只有简单的询问,而且一直反复放血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法托拉德笑着解释道:“首先我们根本不需要任何检查,那些都是庸医才会使用的小把戏,用来在外人面前提升他们的医学造诣罢了。 请放心,纳雅小姐。我们都是闻名国内外的名医,通过简单谈话就能做出正确诊断,任何接触皮肤的诊断行为都是对我们名医头衔的侮辱。” 波萨也跟着说道:“放血量确实是一个需要密切监测的数据指标,但对拉斯洛先生来说并不需要。” “的确,他的血实在太多了。” “我从没见过充血肿胀成这样的病人,连舌头都露了出来,必须再放掉200ml才行。” 父亲身体如此,纳雅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没听清这位医生的话就板着脸回问道:“你意思是说我父亲的脸和塞满了猪舌牛舌的德国肉冻血肠一样?” “额......你误会了纳雅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医生这个行业很奇怪,如果没有病人在场他们能刀枪相对,斗个你死我活。可一旦有病人站出来横加指责,他们又会迸发出惊人的团结性。当然这都需要有个前提,即讨论的事情必须在合乎规范的医疗范围之内。 而反复放血就是公认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很合乎规范,没有之一。 病人家属的反对或者不理解都无可厚非,可要是质疑他们行医的职业操守,那就不一样了。不论是辈分、爵位还是职业成就,法托拉德都有责任去据理力争地维护这些小辈: “纳雅小姐,他的言语确实有些直白,但我敢保证,这都出于对病人的关心。放血为欧洲人服务了上千年,是最为经典的疗法,如果您依然心存芥蒂的话,说不定拉斯洛先生的脸真会变成血肠的。” 面对老医生的敲打,纳雅的言辞都太过单薄,无法正面反驳:“那刚才那位外科医生呢?他不是说再坚持下去放血也不一定管用么?” “你说伊格纳茨?那位想要插手帮忙的外科医生?” “呵呵,外科......其实就是个市立总医院请来的理发匠罢了。” 法托拉德很同意这种说法,但出于同事之谊还是要表现得尽量委婉一些:“他可是男爵,即使从事的职业难登大雅之堂,也依然是位地地道道的帝国男爵,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可他说拉斯洛先生是外科病人。” “清醒点孩子,放血原本就是外科的工作,论挑选合理的血管和刀子肯定是外科更熟练。” “不,我觉得他想要尝试一种更危险的术式,就在拉斯洛先生的床上。” “他们行事粗鲁且不计后果,更是以此为荣,在我们眼里自然会显得很无知。”波萨医生对外科的看法非常淡然,选择居中调停,“但‘理发匠’并不是一个好词,要是伊格纳茨老师在场的话肯定会生气的。” “好吧好吧,我忏悔,希望上帝看在我坚持为病人着想的份上能原谅我......” ...... 早上七点,当环城大道外已经满是工人,到处热火朝天的时候,中央城的富人区却一片宁静祥和。拉斯洛庄园的私人马车穿过美丽干净的怀特格林大街,带着一阵马蹄声直接进入了拉斯洛的庄园。 主人的突然倒地给舞会画了个不太完美的句号,贵族名流们选择相继离开,大厅里空荡荡的,只留下几个仆人还在四处打扫。 卡维提着伊格纳茨的手提箱,跟着他一路小跑上了三楼主卧。 “我回来了。”伊格纳茨喘着粗气踩过了最后一级台阶,“拉斯洛先生怎么样了?” “听说不是很好。”艾莉娜已经在门外等了三个多小时,满脸愁容地摇着头,“贝格特说还是肿得很厉害。” 贝格特跟着父母一起参加了舞会,最后和纳雅跳了半支加洛普舞被甩在舞池里的“倒霉蛋”就是他。突生变故让埃伦娜看到了机会,虽然实习医生完全没法和那些大佬相提并论,但这位强势的母亲还是把他留在了这里。 见到伊格纳茨,他总算振作了些精神:“老师,您走了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把我撵出来了。” “什么时候?” “大概半小时前吧。” “又放血了?” “是啊,您一走他们就坚持要放血,不过我看拉斯洛先生的脸也确实白了不少。” “废话!你要是被连着放掉几百毫升的鲜血,你脸也会变白的!”伊格纳茨有些恨铁不成钢,当然更多的还是对拉斯洛的担心,“现在人怎么样了?” 贝格特松了松领结,无奈地说道:“他的舌头也开始肿了,说话有些费劲。” “我就知道......” 伊格纳茨的心情很复杂,喜忧参半。 喜的是整个病程发展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些迂腐保守的内科医生在这种急性病症面前就像木桩一样呆板无用。 忧的则是拉斯洛的症状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虽然他学过相应的处理办法,但曾经失败过的经历却在不停提醒着伊格纳茨,这种情况已经离死不远了,能不能救活不仅看技法,还要看运气。 必须要拼一把。 见他要上前敲门,艾莉娜忽然拦住了去路:“法托拉德说过任何人都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开玩笑,再放血下去人都要死了!”伊格纳茨现在满脑子都是救人,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贝格特、卡维,你们俩跟我一起进去救人!” 艾莉娜知道他又要乱来,连忙拦在了门前,压低声音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好不容易谈下的那笔投资?要是法托拉德不点头,外科病房根本没资格扩建!” 伊格纳茨迟疑了片刻:“只要我救下拉斯洛先生就有机会,他不可能......” “那万一失败了呢?” 艾莉娜不知道自己丈夫要进去做什么,但却能轻易戳中他的痛处:“你说过酒后八小时内不能动手术刀,现在才过了四个小时,而且你还没有休息过。你不是万能的!现在的身体条件,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你不信我?” “不信你的是你自己!不然为什么要定下这些规矩?” 酒精...... 大概在三年前,伊格纳茨因为醉酒搞砸了一场截石术,病人不仅膀胱和尿道破裂出血还永久失去了**。从那时开始他就规定,酒后必须休息一段时间,并为此分别做了好几次对照实验,最后定下了八小时的间隔。 缺眠...... 大概在两年前,伊格纳茨熬夜做了一场截肢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导致结扎了错误的血管,病人失血过多死亡。从那时开始他就规定,睡眠不足或者身体过度疲劳时坚决不上手术台。 这些都是失败的案例,一直藏在伊格纳茨的脑海深处。 这一次他不是没想过失败,只不过成功后带来的收益实在太过诱人,大脑一次次拿着成功后的幻想画面不停刺激他去冒险。所以,艾莉娜这盆冷水浇得非常及时,让他不禁犹豫是否该进门挑战自己的极限。 毕竟几小时之前为了谈拢这些投资,他往肚子里灌了一整瓶葡萄酒,现在脑袋还昏沉沉的。 卡维就站在他和贝格特的身后,已经猜到了箱子里是些什么东西,也知道伊格纳茨想要做什么。比起莫拉索的腹股沟,肯定是拉斯洛的脖子更有挑战。 可惜,能不能进门不是他说了算的,但他也不担心失去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因为从他们的描述来看,拉斯洛的过敏症状非常严重,而按照过敏的发展路线来看,出现呼吸道堵塞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很快就会有人帮忙“解围”,到时候再进门性质就完全变了,不再是搅局而是彻彻底底的救场。 所以在伊格纳茨正在纠结犹豫的时候,卡维又给他降了降温:“艾莉娜老师这番话说得确实有道理,昨天老师先做了一台手术,又接连解剖了两具尸体,之后又连着做了一台手术。晚上还马不停蹄参加了舞会,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说到这儿,他用肩膀蹭了蹭身边的贝格特。 年轻的贝格特本就靠着艾莉娜才进的市立总医院,现在到了表忠心的时候,自然心领神会:“是啊老师,您太累了,还是现在门外休息等结果吧。” 身边三个人都在劝自己,伊格纳茨即使再自信也会泄气,何况他本来就没多少底气:“好吧,听你们的,就先在门外休息会儿。” 艾莉娜松了口气,对这时站出来帮助自己的两位年轻人报以微笑。 尤其是卡维,作为局外人或者说利益之外的助手,本可以不管这些,做好本分就行了。可他还是冒着被伊格纳茨训斥的风险第一时间站了出来,足以见得是个好人。 主卧门口又一次清静了下来,除了仆人们一些零散的对话外,再没别的声音。 时间走得并不慢,事情很快就按卡维的预想迎来了变化。先是门内碎了一盏茶碗,紧接着便传出了纳雅的叫声:“父亲,父亲你怎么了?” 章节目录 38.他需要空气 纳雅的喊声就如同往嘴里猛灌了整瓶的“威尼斯狂欢之夜”【1】,直入脑髓深处的强烈刺激让伊格纳茨瞬间来了精神:“纳雅小姐,里面出什么事了?” 他尽量克制冲动,保持一位绅士该有的风度轻敲房门,但房内除了纳雅的哭喊声和一些议论外并没有其他反应。 伊格纳茨再次提升音量,下手也重了一些:“法托拉德医生,是我,伊格纳茨。我回来了,请务必开门让我进去!拉斯洛先生一定是窒息了!” “......” “只有我能救他!” 直到这时房门才被人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血腥气、一位因为缺氧而烦躁不安的病人和一张张稍显无奈的脸。 房内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显,针对口腔黏膜炎的放血疗法彻底失败了。 病程变化完全和伊格纳茨之前预料的一样,在出现皮肤黏膜红肿瘙痒后舌头开始肿胀,进而不能好好言语,最后发展成呼吸道闭塞、呼吸困难甚至窒息。 内科败了。 放血量逼近了极限,也尝试过了吐药和泻药,甚至用威士忌混入奎宁粉的新型疗法也被判无效。如今肿胀愈发严重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解决的范畴,拉斯洛用力呼吸后上下起伏的身体和无处安放的双手就是最好证明。 内科医生非富即贵,而这些站在金字塔上端的大人物们更是如此。他们平日里态度高傲又不失优雅,即使遇到困难和挫折,也会将屈辱强压在心底,保持表面上的云淡风轻。 当然,这些不是绝对的。 那些对自己医术没有自信的家伙无法直面惨败,为了防止被失败击垮一般会选择逃避。 伊格纳茨、贝格特和卡维三人刚进门,就有好几位医生宣称自己无法与低贱的外科理发匠同处一室进行医治,气呼呼地离开了房间。对他们来说,这才是维护自己体面最直接的做法,反正下次见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而在法托拉德和波萨的眼里,自己早已闻名于世,也深知医疗的边界,医治失败本就是常有的事。 放血疗法的无效反而刺激了他们的求知欲望。 现在逃走得不到任何东西,还会成为别人的笑柄,更会失去近距离观察全奥地利最强外科医生手术技艺的机会。想要第一时间入手这家伙的现场票可不容易,有时候单靠钱也未必能买到。 伊格纳茨可顾不上这帮家伙的小心思。 呼吸道肿胀就像被卡了脖子,随时会要人性命,他直接越过人群,预防性地告知了贝格特和卡维的重要性:“这两位都是我的助手,我需要他们协助我进行手术,请给我们一些操作空间。” 法托拉德和波萨都很清醒,连忙让余下的众人散开,空出了床边区域。 然而纳雅并不清醒:“手术?” “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正规的手术,只是做出一个金属通道,给肺部送去空气而已。” 伊格纳茨说得很轻巧,可飞进了纳雅耳朵后就全变了模样。 盆内300多ml的鲜血已经刺激了她的神经,这时再说手术完全是把她拿去火上煎烤:“刚才还说放血能治好,现在血放了,药也吃了,一点都没好!现在还说手术,我怎么放心得了?” “您的父亲现在很危险,他需要空气!【2】所以我是在帮他!” 伊格纳茨很难对一个小姑娘说清解剖学上的各种构造,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就让贝格特和卡维上前:“你们快来按住身体,别让他乱动!” 纳雅一看急了:“我父亲现在已经很难受了,为什么还要按住他?vienna的医生都是这么看病的么?” 伊格纳茨没想到这时候了还需要将过程一步步拆解给家属听。 他接过卡维递来的工具箱,从箱子里拿出一根末端带有特定弧度的黑色金属长管【3】,说道:“你父亲呼吸道梗阻,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将新研制的人工呼吸道置入他的鼻腔深处,帮助他呼吸。如果不按住他,我可不能保证成功性。” “可是......” “别可是了!”伊格纳茨强调道,“我是全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别说是拉斯洛先生,就算匈牙利王侯来到这里,我也一样会这么处理。时间有限,请你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这段解释充满了气势,总算压过了纳雅的紧张情绪。 贝格特和卡维两人就位,有了莫拉索伯爵的前车之鉴,很就快压住了拉斯洛的手脚。 不过卡维对这根管子还是有些自己的看法,而且对入路选择持怀疑态度:“老师,鼻尖离咽喉有些距离,管子会不会太短了?” “里面还有伸出段,进入后可以再往下探。”伊格纳茨从管子尾端前推,前方管口又探出了足足5cm,“其实我也想从口腔进入,但他的舌头肿得太大,我只能先拿最长的鼻道管尝试一下。” 伊格纳茨解释完,一边准备长管一边靠近安抚病人道:“拉斯洛先生,请尽量放轻松,我需要把长管放进你的鼻子里。你肯定会觉得很难受甚至会有些疼,但没办法,请一定要忍耐!” 说话间,黑色长管就随着伊格纳茨的双手慢慢探入鼻腔【4】。 管子是金属制成,操作起来肯定要比现代的鼻内镜粗暴许多。进入鼻前庭后管子就会不停刺激鼻腔内的软组织,拉斯洛的反应非常剧烈。 “没有乙醚,看来刺激有点大了......” 伊格纳茨的手腕来回轻轻搅动,可依然查探不到进入喉部的通路,拉斯洛的情况也没有好转:“不行,看来鼻腔进不去,下段全部堵住了,只能再从口腔试试看。” “还要来?”一旁看着揪心的纳雅眼里饱含热泪,“父亲他很难受。” “我知道他很难受,所以才要省去许多不必要的过程,比如麻醉。如果现在使用乙醚麻醉,他确实会觉得全身舒坦,但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次伊格纳茨的手里换成了另一种白色人工气道【5】,更粗,弧度也更大,同时被拿出来的还有两块金属压板:“来,你们一人一块,掰开他的嘴,动作快!” 卡维知道他要干嘛,无非就是气管插管那套东西。但就像他刚才说的,拉斯洛口腔条件并不好,舌头肿得厉害,也没有插管镜辅助,能不能进会厌完全凭运气。 这次连另一边的贝格特也看出了问题所在:“老师,嘴巴太肿了,能进得去么。” 伊格纳茨有些不悦:“我当然知道很肿,刚才试了鼻腔不行,现在只能插这里,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进去。” 见贝格特被说了一顿,卡维不敢再挑战他的权威,而是按照现代气管插管前的注意事项【6】很反射性地问了一句:“病人牙齿都好的吧。”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且搞笑的问题,因为活到拉斯洛这个年纪,又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海量的糖和烟草会对牙齿产生难以估量的伤害,能留下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众人的回答很简单:“当然不好。” 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助手为什么要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提一个如此荒唐的问题,但伊格纳茨的反应却很快和卡维并了轨,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是怕压板损伤牙齿,脱落后的牙齿倒吸进气道?” “对。” 伊格纳茨看了眼卡维点点头:“是个好提议,我下次会注意的,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两块金属板用力掰开拉斯洛的嘴,银色的金属导管从中间插了进去。困难是显而易见的,即使抬起了拉斯洛的脑袋还是没办法腾出进出咽喉的空位,肿胀的舌头倒是像极了刚吃下去的硕大牡蛎肉,几次三番将导管推出了口腔。 “都别急......我再试试。”伊格纳茨显然是急了,开口问道,“对了,快看看他脉搏多少。” “有点快。”贝格特搭上手腕说道,“估计超过了100。” “嘴边还能感觉到一些气体流动,我们还有机会,压板往前尽量压住他的舌头,再给我一点空间!”伊格纳茨没有放弃,仍然拿着人工气道管在拉斯洛的喉咙里捣鼓着,“对,就压住这儿,好,让我看看能不能进去!” “老师......咽部出血了。”卡维眼尖发现了不妥。 “嗯,还好,血不是很多。” 见伊格纳茨没反应,卡维实在不敢乱来,回头扫了眼身后想要找个帮手,发现全是穿着昂贵礼服的内科大佬。他没可能指挥这些人,又不可能和焦急的纳雅对线,只能就近选了拉斯洛脑袋下的棉质枕巾拿来用。 卡维没多话,等伊格纳茨稍作调整的时候,暂时抽出压板,快速将枕巾包住板面,然后再一次塞进了拉斯洛的嘴里。 尽管对插管没什么帮助,但至少能吸掉不少血。 不得不说有钱人连枕巾的材质都是最好的,残存的鲜血瞬间被吸尽,视野再次清晰了起来,可插管进度却依然没有寸进。眼看被掰开嘴的拉斯洛喉咙里发着呜呜噫噫的声音,两手越来越无力,伊格纳茨的那根管子却怎么也伸进不去。 缺氧后的抢救时间不多,情况越来越危险。 卡维也在犹豫是否要及时叫停插管,改用更为稳妥的创伤性办法。谁知伊格纳茨自己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抽出管子,也让两人拿出了压板:“鼻腔进不去,口腔也进不去,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这次他换了一个类似牛角形状的人工气道,大概只有手指大小:“纳雅小姐,我接下去要在拉斯洛先生喉结下找到气管达到位置,用这把小刀扎穿皮肤和气管壁,将这根管子置入其中。” 这听上去就很疼,看着已经从烦躁进入迷迷糊糊嗜睡状态的父亲,纳雅两手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而且有一定的危险性。” “等等医生,能不能......”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伊格纳茨看向一旁的法托拉德。 虽然两人彼此之间有过内外科之间的摩擦,对许多病症的看法也是南辕北辙,但面对这样一位麻烦的病人和家属,两人还是有着其他人难以企及的默契。 法托拉德很自然地站到了纳雅身边,安抚道:“坚强些孩子,等你父亲醒后可不想看到你哭花了脸。” “可是,我......我办不到......” “伊格纳茨医生是全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连王室公侯的手术都是他在负责,请一定要给他最大限度的信任。” 纳雅无力地靠在法托拉德身边,闭着眼睛小声啜泣着,根本不敢看床边的手术。而与她相反,房间内的其他人则缓缓向前靠了过去,希望能一睹气管切开的真容。 到今天为止,这种为肺部联通外界的奇特方式只存在于英法两国,保守的奥地利外科医生从没有实践过。 伊格纳茨也知道其中凶险,拿起小刀,两手微微发颤,额头上汗珠也不停地滚下。走到了如今地步,他已经没了退路,只能一手摸出拉斯洛的喉结撑开皮肤,另一手带着刀尖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上面。 章节目录 39.一波三折 气管切开【1】确实不算什么太难的术式,操作简单,步骤少,对医疗器械的要求也不高。之所以在现代手术分级中定位2级,完全是因为颈部解剖结构的复杂性,以及失败后的危险性。 气切最早使用的是一根光秃秃的短截金属管,但很快因为无法固定而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伊格纳茨使用的银质牛角形人工气道已经有了现代的雏形,只需开孔后将管子置入其中,然后两侧拉上绳带固定在脖子上即可。【2】 近现代对管子的更新换代其实都在方便操作者和降低危险性而已,真正重要的手术步骤还是插管前的开孔。 脖子是人的要害之一,在从没上过手或者对解剖一知半解的人眼里,这块区域太过特殊,容错率低。下刀时难免会带有恐惧感,因为心里实在没底。 伊格纳茨肯定不是这类人。 论对尸体的解剖次数,他绝对是不定会立刻扑上去大哭一场。 整个房间里,唯一保持住镇定并且想到补救办法的只有卡维。 他两眼一直看着伤口,避开了血注,也马上想到了出血的位置【6】。在其他人还在慌乱的时候,他已经用枕巾压住了整片伤口:“老师,肯定碰到动脉了,需要尽快结扎!” 伊格纳茨擦着脸,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外科器械箱:“针线......针线......找到了!” “老师,再给我一把鸦喙钳。” “钳子......给!”伊格纳茨抹干净血迹,丢掉了手帕,“你刚才看到出血位置了?” “嗯,应该就在切口的最下端,估计是供应甲状腺的动脉。” 卡维接过钳子,一边无视着拉斯洛的喊叫,小心擦拭着伤口,一边靠新冒出来的鲜血尝试准确定位出血的区域。 19世纪的针头和丝线都不够纤细,肯定没办法好好处理这根动脉。卡维只能用鸦喙钳眉毛头发一把抓,索性用周围残留的筋膜包裹住破口,做一次性结扎。 “运气不错,破口堵住了。” 鸦喙钳的夹持力度很低,卡维只能慢慢抬起一个角度,放出一部分空间供伊格纳茨做结扎:“老师,只要缝合住这块组织应该就能彻底止血。” 话音徐徐落下,然而嘈杂的空间里并没有传来伊格纳茨的回应。 “老师?” 卡维收回注意力,抬头看向床沿对面,本该站在那儿听自己指挥的伊格纳茨正捂着额头摇摇欲坠:“老师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有点晕......” “晕?” 伊格纳茨可不只是单纯的头晕,脸颊边还有数不清的细小冷汗,礼服里的衬衣早就湿透了。 这些都指向一个常见情况:低血糖。 “老师晚宴上没怎么吃东西?” “额,一直在和拉斯洛先生聊天。” “累了一整天,看来体力跟不上了。”卡维用了个比较接地气的说法替代了“酒后低血糖”【7】,然后开口建议道,“老师要不先休息一下,接下去我来完成吧。” “不用,我没事。” 伊格纳茨还在勉强,用袖子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提着针线就要做缝合。 卡维没办法,自己只是学徒,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出糗。如果没经过他的首肯去擅自夺权,都不用伊格纳茨自己出面,那些极其看重上下级关系的内科医生们反而会第一个站出来声讨这个忤逆的年轻人。 不过世事无绝对,风险与收益并存。如果拉斯洛情况恶化,卡维还是会考虑铤而走险。 他趁着机会稍稍瞟了拉斯洛一眼。 这位大富豪和普通平民不同,平时吃的都是富含营养的东西,也乐于锻炼,身体确实非常不错。从出现喉头水肿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分钟,他竟然还能保持一部分意识。 还好,还有时间。 卡维扶着鸦喙钳,准备再给“恩师”一次机会。 此时伊格纳茨似乎清醒了些,站定身体,拿起线头准备穿入针眼,但反复几次都失败了:“卡维,我扶着钳子,还是你来穿线。” 卡维有些犹豫,生怕他搞砸自己刚弄好的止血:“老师,请千万小心,下面夹着的是一条动脉。” “我懂。” 卡维将钳子让了过去,接过床上的针线快速做了穿插,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鸦喙钳。刚要再做交接,将穿好的针线送回去的时候,伊格纳茨忽然说道:“还是你来缝合吧,你这里的光线要好一些。” 好一些? 屋子的窗户朝南,卡维只是助手,自然背对着窗户将亮光全让给伊格纳茨,自己这儿的光线怎么可能好。 这话说出来就像是个蹩脚的借口。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离谱,伊格纳茨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这儿反光看不清,现在也来不及换位置了,还是你来结扎吧,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哦。” 既然给了机会,卡维自然不会放手,没一会儿就在鸦喙钳下端做了个漂亮的结扎。为了替自己老师圆话,他边做还边说道:“没想到之前莫拉索伯爵手术时从老师这儿学到的结扎技术,竟然那么快就有了实践的机会。” “恩,结打得不错。” 伊格纳茨眼前晕乎乎的压根没看卡维的操作,只是顺着他说的话继续问道:“结稳了么?” “恩,稳了。” “好,我松开了。” 鸦喙钳慢慢离开伤口,绳结静悄悄地待在伤口初,周围非常干净,没有丁点出血。 卡维的这波应对处理堪称完美,只用了不到1分钟的时间就解决掉了这根麻烦的动脉。即使放在现代,如此干脆的操作也该迎来一片掌声才对。 但在拉斯洛的房间里却什么都没有。 内科医生们本就不屑于外科手术,根本看不懂。而能看懂一切的伊格纳茨现在正忍受着头晕眼花的困扰,压根没看。在场唯一看清全部操作的,只有一直勤勤恳恳压着拉斯洛身体的贝格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卡维的操作,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人为什么会那么熟练? 卡维充其量只是个外科助手,即使学习能力再强也是个没接受过医学教育的半文盲。可为什么从钳夹血管到缝合组织都能做到一气呵成,为什么会那么熟练?熟练得根本不像个新手。 然而现实中没有答案。 结扎完破裂的动脉后,伊格纳茨拿起了牛角导管直接插进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中。 一阵撕裂脖颈的剧痛快速席卷拉斯洛的全身,但经过人工气道源源不断输入肺部的空气却又让他瞬间轻松了许多。没有了烦躁不安,意识也在恢复,这三分钟让拉斯洛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才是死亡。 “父亲!” 拉斯洛没法说话,只能用嘴角露出的微笑给自己女儿做了个回应。 周围总算响起了些零星的掌声,即使高傲如法托拉德也不惜赞美之词:“恭喜你,伊格纳茨医生,你又一次开创了奥地利外科的历史。” “谢谢医生!” 纳雅想要上前说句对不起,刚才自己的任性差点害死了父亲,要不是伊格纳茨强行手术,恐怕现在的拉斯洛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可惜伊格纳茨已经听不见了,在接受了感谢和称赞之后,疲劳和低血糖让他晕了过去。 “老师!” “快,把他扶到宽敞的地方,再给他拿点糖水来!” 卡维随口说了一句,刚要绕过床沿去帮忙,拉斯洛的情况又一次出现了反复。 章节目录 40.上帝之手(上) 卡维穿越前虽然头衔一堆,但外人眼里就是个很普通的大叔,穿越来这儿后也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不论有钱没钱,他一直以规律、单调且无趣的生活为乐,并且毫无改变的打算,只要不突生变故就会一直保持下去。 只有这样,他才能毫无保留地在工作上倾注全部的身心精力...... 当然这也会带来一个小问题,因为他把脑子里那些近乎疯狂的想法、追求和一点点精神洁癖也一并带了过去。 对醉心医学的卡维来说,病人只分两种,自己的和不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病人他自然无所谓,全天下病人千千万,上帝来了都救不下所有人,何况上帝老人家他没来,也不会来。可一旦到了自己手里,那就不一样了,这些病人的健康和生死直接和他的工作能力挂钩。 失败是不被允许的,死亡就更不行了! 如果凑巧遇上了,卡维就会把自己锁进办公室里,翻出所有的诊治记录,直到找出破局的办法才行,当然本就无力回天的除外。 一分钟前拉斯洛不是他的病人,是伊格纳茨的,在出手前他会考虑得失,考虑收益,考虑失败后如何收场。但现在伊格纳茨突然晕倒,作为刚才气切手术的第一助手,在卡维的既定思维里,自己已经成了拉斯洛的医生...... 至少也得是半个医生。 这时,金钱地位上的得失和收益都成了无所谓的东西。 这次拉斯洛的缺氧来得很安静,远没有之前那么猛烈。 没有烦躁不安,也没有竭力挣扎,就算对他本人来说,这种混沌飘然的感觉也显得特别微妙。 确实有些难受,呼吸时依然有阻力,但阻力的存在也显得不那么彻底,多少还是能让一些空气流进肺里,无非是有些费力罢了...... 吸进......呼出...... 伤口还有些疼,但还能忍受...... 吸......呼...... 很费力...... 拉斯洛以为自己只是累了,所以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准备等醒来再给这位坚持给自己做手术的外科医生一份大礼。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拉斯洛身上移开,转而关注伊格纳茨的时候,盘桓在上空许久的死神终于轻轻挥下了它的镰刀。而看清镰刀轨迹,并在第一时间挡下它的只有卡维。 卡维伸手放在刚置入的导管开口上,呼吸带动的气流非常微弱,本该出现的胸廓起伏也基本消失。拉斯洛的缺氧根本没好转,口唇紫绀明显,刚苏醒的意识也没了。 突发情况容不得多想,但卡维还是得先弄清楚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已经做了气管插管仍然会缺氧? 过敏只会造成组织水肿,最典型的就是皮肤黏膜和喉头水肿【1】。气管主要组成部分是软骨和肌肉,肿哪儿也不该肿气管才对。况且拉斯洛的气管就在自己面前,管子刚进去的时候确实缓解了一部分缺氧。 可现在又缺氧了,才不到半分钟! 是血? 可能之前伤口的出血反流进了气管,现在过了几分钟,已经开始凝固。但造口时伤的是颈前静脉丛,出血不多,即使有反流也没有多少,根本到不了完全阻塞气管的地步。 难道是刚才的大出血? 卡维很清楚自己止血的速度非常快,而且血管是朝外喷射,并没有在伤口处做停留。血肯定会有反流,可拉斯洛也有呛咳,按道理已经被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还能有什么?宴会时的食物残渣? 可残渣一般只堵在细分的支气管里,基本不会造成整根大气管堵塞,拉斯洛又不是刚出生的孩子。而且人之前一直好好的,没可能突然出现梗阻。 再往下想就得询问基础疾病之类的东西了,在这里显然没有意义。 卡维深吸一口气,收束思绪重新审视整个气切流程。 伊格纳茨的刀口虽然有点问题,但也只是小问题,对于第一次上手操作的人来说,他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全程出血虽多,但都在控制之中。 问题究竟出在了哪儿...... 整个房间,除了卡维还在想拉斯洛的气管外,几乎所有人都在围在了伊格纳茨身边。 内科医生们嘴里都在说着“理发匠”,内心深处对伊格纳茨还是抱有一丝敬意的,单是刚才完配方,不忘补充一句,“如果桃干没有冰镇,记得放一块冰块防止烫嘴。” “好的,伯爵先生,我记下了。” 几位内科医生都对这个经典药方赞许有加,有两位帮着把伊格纳茨送入隔壁的卧房休息,其余的则站在法托拉德身边直接快进到了论功行赏的环节。 “伯爵,这次伊格纳茨又赢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波萨还算冷静,对这种功劳看得并不重,“其实只是正巧落在了外科涉及的范围之内罢了。” “可他却把我们之前三小时的功劳全抢走了!” 法托拉德心里无奈,但嘴上还是得体面:“他已经赢了十来年了,不差这一次。诸位,最重要的还是保下了咱们奥地利医生的颜面,拉斯洛先生对帝国太过重要了。” “确实......” “恐怕拉斯洛先生突然身体不适的消息传到了那些报社记者的耳朵里,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了。” “你们去对付这些记者,我还得向公爵做个汇报。” 法托拉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记得不要夸大拉斯洛先生的病况,尤其是他窒息的消息,否则下午的晚报头条就会是《新任信贷银行行长刚来vienna就突发恶疾》这类标题了,这是公爵大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知道了。” “诸位~”管家吩咐完干桃酒的事后又回到了内科医生周围,笑着说道,“诸位忙了一夜肯定累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就随便用些早餐,我们准备了施利尔巴赫奶酪火腿三明治和萨赫巧克力蛋糕。” “那,要不先吃饭?” “对了,纳雅小姐在哪儿?” “刚才还在这儿的......应该在陪着拉斯洛先生吧。” 就在众人想起纳雅的时候,纳雅的声音也紧跟着传了出来,只是这位大小姐的情绪又一次失控了:“你究竟在干什么??!” ...... 其实纳雅根本没离开房间,在伊格纳茨被扶出去后又转头走了回去。作为父亲身边唯一的家属,拉斯洛的健康和她息息相关。但其实还有一个人比她更早回到床边,那就是贝格特。 贝格特是伊格纳茨的学生,老师跌倒在地肯定得陪在左右,可刚准备上前帮忙的时候他又鬼使神差般地回头看了眼病人。这一眼不止看到了拉斯洛,更看到卡维像木头一样钉在了床边。 他在干嘛? 为什么会对老师的晕倒毫无反应? 而且手术已经做完了,他为什么还在看着病人? 他本来没太在意,但卡维刚才展现的结扎手法让贝格特太过意外,成了选择时的重要砝码。而且伊格纳茨身边有同事,出门还有他的妻子,自己再过去没多大意义。 在权重利弊后,另一边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把他重新带回了床边。 “伊格纳茨老师晕倒了,你怎么还......” “手术没成功。” 卡维说得很轻,但这句话的份量却无比沉重。贝格特听后大惊,也和他一样稍稍做了个检查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没临床经验,脑子里的解剖学知识正搅得一团乱麻。来了市立总医院好些日子了,唯一学会的就只有两件事儿,“压住病人”和“叫来自己的老师”。 贝格特反应倒是很快,回头就要出门,但马上就被卡维叫住:“你去干嘛?” 他指向大门:“当然是去叫老师......” “你是不是傻?伊格纳茨老师已经晕倒了,你觉得他会因为你吼两声就清醒过来?然后拿起手术器械立刻救活这位即将憋死的匈牙利富豪?” “那怎么办?” “我们自己解决。” 贝格特脑袋发懵:“你在开玩笑吧,这种新型手术都搞不定的病人我们怎么处理?法国那些顶尖的外科医生都很难保证手术的成功,天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手术操作出了问题!” 卡维摇摇头,彻底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小弟:“手术本身没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儿?” “我还在找......” 两人小声的谈话吸引到了刚回房的纳雅的注意:“父亲,哦可怜的父亲,没想到您刚来vienna就遇到了这种变故。” 她脸上一半痛苦一半喜悦,看着沾满了血迹的拉斯洛,不停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看来您是真的太累了。” 贝格特很紧张,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曾经的舞伴,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任性的富家千金交待这件事情。 伊格纳茨手术失败后体力不支晕倒? 这种话绝对会打击到伊格纳茨在外科界地位。 然而卡维却开口了:“你父亲身体很虚弱,现在需要静养。” 言下之意很明显,纳雅待在这儿只会影响拉斯洛的休息,是很婉转的逐“客”令。但纳雅并没有理会这位穷酸小子:“不,父亲需要我在身边,他如果醒来看见我不在肯定会生气的。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我不说话就是了。” 果然是麻烦的女人! 卡维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看向贝格特。 贝格特不傻,很快意识到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和这位大小姐对话,卡维是不够格的:“纳雅小姐,他说得没错,你父亲现在很虚弱,需要一个尽可能安静的环境。” “我说了我不说话!”纳雅转守为攻,“倒是你们,手术已经做完了,干嘛还留在房间里?” “我们是医生,需要随时观察拉斯洛先生的状况。” “不是已经恢复呼吸了么?还需要观察什么?” “这个......” 贝格特根本不是纳雅的对手,三两句就被怼了回来。而对面的卡维也根本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因为他忽然相同了一件事,那就是拉斯洛为什么会第二次窒息。 “原来问题出来了这儿!” 他一直把问题归结于病人的身体,却忽略掉了手术时的外因。 问题的原因并不是拉斯洛的气管、鲜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刚才置入切口的人造气道。 气道导管肯定不会有问题,这是伊格纳茨从法国进口来的贵重物品。不仅纯银打造,形状样式也都是按照法国外科医生们的导管做了原样复刻。 人没问题,导管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了接口上。 肯定是接口的位置错了。 按理说以卡维的身份,如果没有伊格纳茨在身边,他根本没资格去触碰拉斯洛。但现在已经没有解释的时间了,卡维没和纳雅打招呼,就这么径直伸手拿住了刚套上切口的人工气道。 “你在干什么?” “在救你父亲。”卡维还是语调平淡地说了自己的目的。 纳雅本来想给卡维最基本的尊重,毕竟刚才他也参与了全程手术,即使身为平民也有一份功劳在。可直到卡维拔掉了人工气道,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错了,这根本不是医生,是恶魔! “你究竟在干什么??!” 随着人工气道的离开,床上的拉斯洛忽然呛咳两声,胸廓也有了欺负,然后便大“口”喘起气来。 卡维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拉斯洛先生,欢迎您回来。” 章节目录 41.上帝之手(下) 纳雅的尖叫引来了所有人,门外的内科医生又齐聚在了拉斯洛的房间。 女儿的眼睛是雪亮的,卡维这手拔管直接推翻了伊格纳茨之前所有的努力。自己父亲刚才还睡得不错,现在竟然喘得那么痛苦,显然就是这个人在作怪。 加上不小心溅起的一些血液又刚好落在了纳雅的纱裙上,让她彻底断定这就是一起彻头彻尾的谋杀。 纳雅看得头皮发麻,平时的端庄和优雅全被抛到了脑后,也来不及担心自己心爱的裙子,连忙对着身后进屋的法托拉德等医生直喊救命:“医生,快看医生,这家伙竟然把刚放进去的导管拔了出来!!!” 众人听闻大惊失色,才刚稳住的心态又一次崩了。 拉斯洛维系着奥地利和匈牙利的许多共同利益,两地的关系很微妙,稍有差池就会把处处向好的局面推向另一个极端。一旦出事,两方势力又会开始互相纠缠,这对谁都没好处。 当然,他们也没把卡维想得太坏,只觉得是个笨蛋在不小心检查导管的时候把事儿给搞砸了而已。 现在伊格纳茨晕了过去,根本没人能接手,顿时抱怨声四起。 “哦,我的上帝~~” “这是哪儿来的捣乱分子?” “现在怎么办?伊格纳茨医生可没那么快醒过来!” 众人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法托拉德站了出来。 丰富的临床工作经验和对伊格纳茨的了解,让他总觉得里面有些蹊跷。 伊格纳茨知道拉斯洛的重要性,也深知这次手术的重要性。以他看人的水平和对属下的要求,能在这个时候成为助手绝不会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擅自动手肯定有原因才对。 好在拉斯洛还活着,法托拉德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轻拍了下纳雅的肩膀,上前看着卡维先责怪了他一句:“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卡维对这些反对声没有任何反应。 他正用两根小拉钩扯开拉斯洛脖子上的切口,不仅重新撕裂了刚有些愈合的静脉丛,还让拉斯洛疼得全身颤抖:“伊格纳茨老师的手术并没有完成,摔倒前已经没了意识,所以管子插歪了。” 法托拉德没听懂:“歪了?” “我意思是,老师在插入这根银质的牛角导管时身体已经出现了问题,所以没有顺着气管的方向插,而是直接斜向扎到了气管后壁上。管口堵在了气管壁里,所以那时的拉斯洛先生依然无法正常呼吸。” 卡维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犯错,马上做出了解释:“所以我暂时拔掉了导管,撑开气管,先给他一点空气。” 法托拉德似乎是听懂了,微微点头。 论解剖和手术他是外行,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但要论问诊,尤其是对一些无法开口情况时的问诊,他绝对是内行。现在手术过程不明,卡维能力不明,最重要的还是病人的基本情况。 他俯身看向那位可怜的匈牙利富商,开口问道:“拉斯洛先生,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拉斯洛喉咙堵着,脖子很疼,刚又被气切弄了个半死,这次只是稍稍恢复了些意识。 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很模糊,根本听不清法托拉德在说什么。现在唯一能切实感受到的只有空气,新鲜的空气。 胸廓激烈而有序的起伏,呼吸肌肉有力的伸缩,肋间隙自然的变化,奔流至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让他有了一种犹如久旱逢甘霖的舒爽感。 也许是实在憋得太久,拉斯洛在恍惚间还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自己飘飘然飞去了天堂,洁白无暇的神殿中央是那位被人民奉为至高的上帝。上帝对拉斯洛微微一笑没有让他久留,抬手搭在了胸口,又轻轻地把他丢回了人间。 拉斯洛看不清上帝的长相,也没记住其他特征,只有耳边听得了一句欢迎词,那声音是如此的清脆绝妙,宛如天籁,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这场邂逅虽不足以记载于圣经之上,也该被世人广为传颂,绝对称得上是神迹。 所以为了留下纪念,他在临走前壮起胆子一把抓住了上帝的手,就是这只温暖有力的手让他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权力...... “拉斯洛先生?”法托拉德看他那么激动,继续呼唤道,“您醒了么?” “伯爵大人,他离清醒还有一段时间。” 法托拉德叹了口气,总算伸手摸了拉斯洛的脉搏,然后回头安抚纳雅:“心率有些偏快,但依然有力,呼吸略显吃力但比刚才好了许多。请放心,纳雅大小姐,你父亲还活着。” 纳雅擦着泪,总算平复了些心情:“可是那根导管被他拔了,没有伊格纳茨医生,这还怎么放上去?” “我会放的。” 卡维依然保持着平静,只对拉斯洛的那只手感到无奈:“能不能先把他手拉开?” 贝格特总算起了点作用,绕过床沿帮了忙,腾出了他的双手。作为外科同僚,虽然对卡维有些偏见,但现在大家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事了谁都跑不掉。 卡维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根本没把他当子爵继承人对待:“你来拉钩。” “我?” “我只有两个手。” 在众人的瞩目下,贝格特没办法只得上手轻轻拉住钩子,继续暴露视野。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卡维索性入乡随俗,按照伊格纳茨的剧院节奏继续解释之前操作出问题的主要原因:“其实这种失误在所难免,英法两国的气切往往都会遇到这种问题。” “什么问题?” “损伤气管后壁的问题。”卡维笑了笑,无奈道,“尤其是那些个性张扬的法国人,对于外科手术太过大胆而毫无敬畏之心,因为损伤后壁而死在他们手上的气切病人数不胜数。” 在当时的奥地利,每当被众人针对的时候,成功转火法国人总是个不错的选择。 卡维这套金蝉脱壳玩得一般,但好歹有了点效果。 尤其是法托拉德,他年岁最长经历最多,对法国人一直都没什么好感。在这些话的刺激下,马上把问题摆正到了医疗这条路上:“所以说为什么会损伤气管后壁?气管并不细啊。” 卡维给自己漏了点光线,仔细查看拉斯洛的气管,发现并没有损伤食管,这才松了口气:【1】 “因为梗阻性窒息时病人会拼命呼吸,气管内部是负压。整根气管只有和食管贴合的后壁是黏膜组织,其他都是软骨环,所以就导致了气管不再是圆筒形,而是后壁前凸的一个倒u形【2】。” 事关重大,法托拉德听得很仔细。 耳边简单的物理因素和解剖学名词他都能听懂,但联系在一起再添加上一副血肉模糊的颈部画面,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恩,原来如此。” 卡维有些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因为气管前后壁非常接近,所以这时突然插入的刀尖如果没控制好力度,就会轻易损伤后壁。用这个导管也是一样的,简单的切口并不能输送大量空气,在插入时伊格纳茨老师......” “所以只是个意外?” 法托拉德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意思是,整件事的起因是伊格纳茨医生身体不适,所以没能完美地完成最后这个步骤。你为了帮忙调整位置,所以拔掉了导管。” 卡维点点头,意识到他确实没听懂。因为整件事真真的重点还是在于气管后壁损伤的程度,以及食管有没有破裂。【3】 但这不影响两人的交流。 “当时情况危急,拉斯洛先生已经因为窒息失去了意识。没能和纳雅小姐解释这些,实在抱歉。” 现在拉斯洛基本无碍,卡维这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和纳雅致歉。不管他的行为对错与否,这都是必须的,他可不想得罪一位道,“管家拿了点安静酒(laudanum),很快就睡着了。” “唉,没想到好好的舞会,最后竟然这样收场。” 伊格纳茨回想起之前种种仍然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我动作慢了些,或者我犹豫不决,再或者我没能做好切口,后果不堪设想。整件事肯定会引起连锁反应,到时候......” “好了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艾莉娜的表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头,只得换个话题,问道:“你累了一晚,又做了那么一场大手术,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不用了。”伊格纳茨摇摇头,“法托拉德他们呢?” “已经走了,要应付那些像狗一样记者还有公爵大人的问话。” “对了,拉斯洛先生在哪个房间?”伊格纳茨忽然来回看了眼过道,“他们家实在太大了,我这是在哪儿?” “你在两楼的客房,拉斯洛先生的卧室在三楼。”艾莉娜还是劝道,“我看算了吧,他还在休息。” “我是手术医生,术后观察病人情况是分内事。” “那要不先吃点东西吧,你早饭也没吃,就喝了一小杯干桃白兰地,别又晕过去。” “别开玩笑了,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再晕倒。”伊格纳茨从门后拿下外套披在了身上,拉着老婆就要上楼,“走,去看看他,看完就回医院,下午我还有一台手术呢。” 艾莉娜实在劝不住他,只得跟着一起上了三楼。 此时的拉斯洛和之前判若两人,仿佛又恢复到了舞会时的样子。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没有瘙痒刺痛的感觉,脸型也恢复了正常。 这是过敏及时消退的样子,是好事。但对刚敲开房门的伊格纳茨来说,却是个值得惊讶的事情。 因为之前他刚放进拉斯洛气管的人工气道已经被拿了出来,站在床边手持针线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助手卡维。他要做的是缝合上拉斯洛脖子上的切口,让他恢复说话的功能。 卡维知道这事儿很尴尬,但实在没办法。 本想尽快结束,让伊格纳茨眼不见为净,但没想到自己的老师如此敬业,刚起床也没四处溜达,来得那么快:“老师,拉斯洛先生太过性急,必须要我现在就给他缝合切口。” 听着这句话,伊格纳茨倒是表现得很洒脱:“嗯,没事,拉斯洛先生信任你也是你的福气。对了,你知道气切拔管后该怎么缝合么?” “嗯,当初在伦巴第工作的父亲说过,只需要缝合皮肤就行。” 伊格纳茨点点头,对自己能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助手而高兴:“拉斯洛先生,现在觉得怎么样?” “嗯,嗯嗯,嗯嗯嗯!” 拉斯洛躺在床上,不停嗯嗯啊啊地发着声音,等卡维彻底关闭切口后,他忽然捏住了卡维的右手:“伊格纳茨医生,你的学生绝对是上帝的化身!” 伊格纳茨虽然很高兴,但依然哭笑不得:“拉斯洛先生,您眼光真独到。” “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伊格纳茨医生。”拉斯洛说道,“要不是你把他带到了我的身边,要不是有这只‘上帝之手’,我肯定早就已经死了。” 章节目录 42.家训 卡维及时的补救措施不仅成功救下了拉斯洛,帮市立总医院留住了投资机会,还变相保住了奥匈两地资本的维系。看似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但落在市立总医院的外科小团队里却显得颇为尴尬。 整件事下来,难得下定决心做气切的伊格纳茨,到头来反而成了帮卡维栽树乘凉的前人,说心里没疙瘩肯定是假的。 但要说他有多生气,那也不至于,更多的还是对自己没能好好完成手术的一种遗憾。 而且,在那种时候能为自己挽回声誉就已经是极大的成功了,作为老师。如果没有卡维这一拔,他这场气管切开手术注定要失败,而失败所带来的结果不是他一个小小外科医生能承受的。 身负全国最强的盛名,又是男爵,如果硬要和助手争个长短就显得非常狭隘甚至无耻,所以一来二去也就算了。 可另一位就没那么高的成就,也没那么好的心态了。 和在拉斯洛客房睡了一觉的拉斯洛不同,拉斯洛的气道刚恢复正常,贝格特就早早撤出了房间。他避开了包括卡维在内的所有熟人,一个人乘坐私人马车离开了庄园。 19世纪的手术量远没有现代那么大,贝格特回医院查看了两眼病历,和希尔斯、赫曼两位医生请了半天假,便选择直接回家。 贝格特一家是很传统的帝国世袭贵族,在议院也有一席之地,和拉斯洛这种资本家其实没多少交集。如果算上这几年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的“分院议事”制度【1】,子爵能携家一起参加这场舞会就已经给足了面子。 父亲对拉斯洛的生死并不感冒,对儿子也没多少期望,所以凌晨四点到家后就睡了。可母亲不同,一直担心儿子根本睡不安稳,索性起床坐在客厅里等。 临近中午,在沙发上打着瞌睡的埃伦娜总算等来了儿子回来的消息。 “夫人,少爷回来了。” 埃伦娜连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不远处的庄园门口,点点头:“洗漱用品都准备好了?” “嗯。” “去吧......”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管家,“再去准备些点心。” “已经备好了,是少爷最喜欢的林茨蛋糕【2】和苹果卷。” “嗯。” 见埃伦娜还想要说什么,管家又笑着说道:“夫人请放心,我们还为少爷准备了丰盛的午餐,白培根加香烤猪肘还有鱼汤,他一定会喜欢的。” 埃伦娜点点头,总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管家在这个家服侍了30年,他很清楚埃伦娜的脾气,所以万事都能走在前头。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家少爷的性格,所以在贝格特没胃口的时候会把“埃伦娜”拿出来当做自己的挡箭牌。 “少爷,这些都是夫人吩咐准备的。” “我不想吃!” 少爷难得发了脾气,管家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退两步让出楼梯后便不再言语。贝格特知道自己语气太重,长叹口气后才对着管家说道:“对不起,泰德先生,我今天真的没胃口,还是给我准备些热水吧。” “水已经备好了。” “谢谢。” ...... 贝格特走入浴缸,把全身都浸在温热的洗澡水里。 缓缓升腾的蒸汽缓缓带走了一整天的疲惫,但他的心情却依然好不起来。 拉斯洛的脖子还依稀浮现在眼前,整个手术的过程也都历历在目。伊格纳茨继续摘下了新的记录,而卡维也很自然地成功完成了助手的任务,甚至还搏得了拉斯洛先生的好感。 那自己呢?自己有什么作为? 他全程就是个死死压住病人身体的工具,就算换个人来,就算是待在院子里的那两个园艺工也能把这件事做好。既然是这样,那他辛苦在医学院学习那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贝格特在浴缸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水花,脑子不停想着这件事。 其实这个疑问不难解答,因为外科本就是一个极其需要操作经验的工作,作为伊格纳茨的实习医生,这些都是份内的工作,希尔斯和赫曼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真正刺激到他神经的根本不是打下手这件事,而是卡维。 为什么卡维每次都能抓住机会大展身手? 为什么自己空有一身的学历,但在临危关头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看上去伊格纳茨的操作并不难,卡维的补救方法也很简单,可要是真给了上手机会,自己真的敢下手么?能做好么? 肯定不行吧...... 莫拉索伯爵的腹股沟是这样,拉斯洛的脖子又是这样,这已经第二次了! 我到底能不能做个合格的外科医生? 贝格特一巴掌重重地拍向水面,身子一收,把头缩进了浴缸里...... 就算工作上已经焦头烂额,单该过的生活还是得继续过下去,他对烦恼的处理方式就是洗个热水澡然后倒头睡觉。 等一觉睡醒已经过了7点,贝格特一摸肚子,饿了。 他稍微打理了下头发,换了个漂亮的衣领,穿上一套外出用的干净衣服,然后下楼准备随便吃点东西就出去散散心。 餐桌边,父母二人已经吃过了晚餐,父亲克里希在看报,埃伦娜则在享受最后的甜点。见是儿子下楼,埃伦娜便笑着放下了汤匙,问道:“睡得好么?” “嗯,还不错。” “你要出门?” “今晚约了人,大概1点前能回来。”贝格特知道父亲的家规,连忙又说道,“下午已经睡得够多了,不消耗掉一些精力晚上肯定睡不着。” 克里希倒是没有反对,换了手报纸的版面,问道:“是真约了人还是觉得待在家里不痛快?” “我怎么会骗你呢,真约了人!” “谁?” “梅伦和萨尔森,还有汉斯先生。” “你怎么又去他画室了?” “也不一定是画室,可能是去些别的地方。”贝格特解释道,“还不是为了林业局要求的城市公园雕像,汉斯先生说需要激发一下灵感,让我们陪陪他。” 他走到桌边坐下,戴上方巾,拿起刀叉,刚要去切盘子里的香肠便被克里希瞪了一眼。 “哦,父亲......” “这是规矩。” 贝格特没办法,只得坐正了身子默默祷告:“天主,我们为您赏赐的一切,感谢您。愿光荣归于父、子及圣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 埃伦娜见儿子确实饿了,便让仆人切了块猪肘肉送了过去:“这是泰德先生专门吩咐厨房做的,快尝尝。” “真香!” 晚餐并不热闹,父亲在场,贝格特不敢放肆,刀叉的声音被严格限制在了最低限度。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把眼前的食物一扫而空,然后上车火速去往约定好的地方。 可惜今天注定是他倒霉的日子,克里希随后的一系列提问都正中红心。 “那个匈牙利人怎么样了?” “挺好的。” “得的是什么病?” “用医学用语来说是,严重的‘食物相关性口腔黏膜炎’。”贝格特咽下一口蘑菇汤,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火腿,继续说道,“不过后来蔓延到了咽喉,还出现了短暂的窒息......” “天啊,那么严重?”埃伦娜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急忙问道,“窒息也能治好?” “能啊,当然能了!” 贝格特解释得格外认真,将自己看到的学到的都一股脑说了出来:“......当时伊格纳茨老师拿出那些器械的时候,纳雅看得眼睛都绿了,哈哈哈,肯定是吓坏了......哦,我忘了,我不该取笑她的,但实在有些忍不住......哈哈哈~” “哦?那些器械很有用么?”克里希似乎也来了兴趣。 “如果不像拉斯洛先生那般严重的话应该会很有用吧。”贝格特说道,“伊格纳茨老师最后选择了切开他的喉咙,因为鼻咽都堵住了,只能从脖子这里进出空气。” 原理不难理解,父母二人很快就听懂了,但两人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两个反应。 埃伦娜表现得很激动:“所以这些器械你都用过了?” “这......”贝格特的心情瞬间跌到了半山腰,“母亲大人,主刀是伊格纳茨老师,我只是个帮手,上次舅舅手术的时候就和您说过了。” “帮手就不配用器械了?” “我用了,他用什么?” 对付埃伦娜,儿子自有一套说法,基本按着套路走准不会错。可面对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他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儿子做了伊格纳茨的助手,已经比上次进步了,没必要逼得那么紧。”克里希一上来先站在了贝格特的角度劝起了自己的妻子,然后才突施冷箭,“对了,你和伊格纳茨两个人就搞定了这台手术?” 这个问题比埃伦娜还恶心人,让贝格特又想起了卡维。 也不知是自尊心作祟还是陡然间的心血来潮,他想到了撒谎,或者用更准确的说法来说就是隐瞒。隐瞒掉卡维什么时候去的庄园,或者更直接一些,隐瞒掉卡维去过庄园。 这个想法很快从种子的状态长成了参天大树,控制贝格特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的决定。 “对,就我和伊格纳茨老师两个人。” “哦?”克里希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你都做了些什么?” “让我想想。”其实贝格特已经后悔了,但此时已经无法回头,只能一根筋走到底,“帮忙压住拉斯洛先生的半边身子,然后需要做伤口处的牵拉和钳夹止血。” “不错,很不错的进步。”克里希点点头,“那手术进行得成功么?” “挺成功的。” “哦?你之前还说是个相当危险的手术,还是奥地利外科医生们都不敢做的手术,竟然能进行得那么成功?”克里希一步步挖着陷阱,“我觉得伊格纳茨已经足以和英法那些顶尖外科医生媲美了。” “我觉得也是,伊格纳茨老师技法纯熟,判断准确又足够大胆。”贝格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继续说道,“听说法国佬的气切手术只有不到40%的成功率,都是别人吹出来的。” “唉,这些可恶的报纸记者。” 忽然克里希一把丢下了报纸,直摇头:“做了如此优秀的手术,挽救了奥地利与匈牙利之间的桥梁,这些害人精竟然还在诋毁他。” “诋毁?诋毁谁?” “还有谁,当然是伊格纳茨男爵。” 克里希指着一段文字,继续说道:“比如这一段......想来,我们奥地利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外科医生,虽然在新型手术领域又迈出了坚实一步,但似乎仍缺乏了一些运气......” 贝格特两眼看着报纸,脑袋一片空白,然而克里希的话还在继续着。 “对了,还有这一段......在外科领域我们依然人才匮乏,仅靠伊格纳茨男爵一人独木难支。甚至于被我们奉为至宝的男爵大人也差了英法德一大截,再看看那些所谓的后辈们,国内外科前景一片惨淡......” 克里希神情激动:“手术都成功了,还说他运气不好。明明我的儿子都全程参与进了手术中,却只字不提,我看他们为了博取大众的眼球什么都敢写!” 埃伦娜没看过报纸,反而更加共情:“小报记者而已,再说了,这次手术是在拉斯洛庄园里进行的,就算是......” 母亲虽然不知情,但却能明显感受到父子两人的神态变化。 两人的神态从刚才就在改变,父亲从群情激奋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并且转而把视线全放在了儿子身上。可儿子呢?从刚刚的激动,到现在愣在桌边,只用了不到短短1分钟。 “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说到了他的痛处吧。” 克里希把报纸递给了埃伦娜,小声责备到:“做不到就做不到,何必强求自己呢。当初你要选择外科我就极力反对,现在看来我的决定并没有错。” 章节目录 43.歌剧 2小时后,贝格特来到了圣米歇尔广场,和一起出来逛街游玩的朋友们坐进了城堡剧院的特等席【1】。 眼前是一出老贵族鞭笞资本主义新剧目,痛诉他们对于金钱名利无止境的追逐。但他的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一幕幕父亲昔日里的“敦敦教诲”。 医生虽有地位,赚钱也足够养活自己,可依然无法和上院的行政大位相比。所以在贝格特还未成年的时候,克里希就要求他考入vienna大学法学系或者哲学系,为将来的议会工作做准备。 但贝格特果断弃政从医,选择了背道而驰。 几年后他完成了医学院所有本科学业,克里希继续苦口婆心,在内外科的选择上建议走内科路线。 因为内科才算得上真正的医生,不仅收入丰厚,还有只属于内科的医师协会。而外科做的却是那些切皮割肉放血的生意,不仅肮脏,还和台上的戏子一样毫无高贵可言。 但贝格特果断选了外科,依然和自己的父亲背道而驰。 又过了几年,他硕博毕业,克里希帮忙联系好了格雷兹医院。不需要实习,也不需要从最基层的助手苦熬升职,只要毕业之后去报道,他就能成为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 贝格特却根本没把这家医院当回事,死皮赖脸地跟了全奥地利最好的外科医生。 大家都是有爵士身份的贵族,克里希对伊格纳茨没任何不满,对外科“微薄”的收入更不会在意,他真正不满的只是这个毫无地位的职业以及与平民过分接近的市立总医院。 一家靠着教会和慈善家的拨款才建成的社会福利医院,收治的几乎全是社会底层,工作环境可想而知。更麻烦的是,这件事他难以启齿,他没法对别人说自己声名显赫的家族,其第一继承人做的却是帮人斩手切腿疏通尿道的工作。 “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惊讶。”贝格特无奈地看着舞台上的老贵族,“但没办法,我父亲就是这种人,面子更重要。” 坐在身边听他诉苦的是位年岁相仿的年轻绅士。 他身材高挑,在贵族环绕剧院内依然足够引人注目。不仅是那收敛谨慎的优雅风度,更主要的还是他那超群绝伦的俊美脸蛋。何况他的右手能绘出全奥地利最美的肖像油画,即使出身贫寒也得到了不少人的尊重。 “我觉得作为一个父亲,这么做无可厚非。” 贝格特在这儿反而成了乖孩子,思考片刻后点点头:“汉斯先生说的是,我见到父亲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会不受控制地选择反抗。” “这是年轻人才会有的特质,再过几年就没了,你可得好好珍惜才是。” 贝格特被他说笑了,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这时旁边的萨尔森忽然探头过来,问道:“昨晚上那位纳雅小姐怎么样?和传闻一样漂亮么?” “怎么说呢......”贝格特迟疑了会儿,还是选择了更为传统的说法,“我们这样私底下讨论一位年轻女性的样貌是不是不太礼貌?” “什么?难道你还想公开讨论?” “哈哈,贝格特你都搂上腰一起跳舞了,怎么还说得一本正经的。” “......” 道理贝格特都懂,只是待在萨尔森、梅伦两位单身汉身边让他实在没办法避开这些敏感话题,只能很敷衍地回了一句:“还行吧,挺好看的。” “我可是等了整整一夜,就没点别的形容词?你到底懂不懂我们两个人心中的痛?” “对不起两位,我今天心情不好,实在不想聊这些。” 他们都是一起被伊格纳茨录用的医学院毕业生,没能去舞会一睹芳容已经很可惜了,谁知道连手术也没赶上。既然贝格特要坚持当绅士,那就只能换个话题:“那聊聊手术吧。” 贝格特一愣:“今天是来陪汉斯先生看歌剧找灵感的,你们好好听剧,聊手术干嘛?” “还不是因为无聊?”两人的父亲都是vienna有名的企业家,莫名其妙成了这出剧的反派,心里肯定不舒服,“连着听了三幕,曲子单调,歌词乏味,剧情毫无看点,也就演员的声法还过得去。” “萨尔森说的一点没错,整出剧的内容只是在不停责骂矿业老板,说他滥用劳动力,只把工人当牲口,可就是不拿出些正确的解决方案。一两次也就算了,反复出现当然会无聊,我敢肯定它不会再有下一场了。”【2】 贝格特看出了他们的立场,索性换了个理由:“汉斯先生在这儿,聊手术他怎么受得了。” “什么?这年头还有不喜欢看手术的?”萨尔森笑着说道,“在我父亲的公司里,伊格纳茨老师的手术票价最高被炒到过200克朗,还是第六排视野最差的位置。” “再说汉斯先生也学过解剖,应该没问题吧。” 汉斯看歌剧倒是出神,被他们提了一嘴这才反应过来:“我?我没问题,你们聊得开心就行。” 贝格特被逼得没了办法,只能把这桩不堪回首的往事又简单复述一遍,整件事的重点还是被他放在了卡维身上:“又是那个卡维,不仅捡了个大便宜,还登上了晚报头条!现在他的地位可比我们高多了,伊格纳茨老师显然更信任他。” “呵呵,我觉得在老师眼里,我们根本没有信任这个选项。”萨尔森倒是看得很透澈,“要不然有你在场,他为什么还特地叫上那个卡维?还不是压根没把你当助手看待嘛,当然要是换成我们两个就更排不上号了。” “唉,辛辛苦苦学了那么多年,毕业时遇上这么个家伙可太倒霉了。” “卡维......也不知道老师从哪儿挖来的。” 也许是反复提到这个名字,刚才还在认真听歌剧的汉斯忽然来了兴趣,趁着换幕间隙问道:“卡维?你们说的卡维是谁?” “哦,只是位助手罢了。” “助手是干嘛的?” “就是帮忙送送病人,搬搬东西。” “干杂活的?一个干杂活的家伙有什么可聊的?” “他不一样,他父亲似乎在伦巴第开过一家手术诊所。”贝格特解释道,“他说他从小就在那儿帮忙,所以很有临床方面的经验。” 汉斯的兴趣又上了个台阶:“他也和你们一样是医学院毕业的学生?” “怎么可能,他之前就是个砍树的,连中学都没上过!” “哈哈哈~原来砍树和砍腿差不多么?”汉斯被自己这句话逗笑了,“没上过中学,那岂不是连字都不认识,他是怎么看懂你们外科病历的?” 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反倒让三人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为什么没上过学的卡维会认识字,而且不是普通的奥地利德语,而是伊格纳茨常用的拉丁文。 贝格特是贵族,从小就学拉丁文倒还没什么。萨尔森和梅伦都是半路学的,很清楚新学一门陌生语言有多麻烦。 “说不定是他父亲教的。” “一个理发匠?别说我瞧不起自己的工作,在二十年前,或许不用那么久,只说十年前,就算伊格纳茨老师这样的名医也会被人这么称呼。”萨尔森说道,“要不是乙醚麻醉慢慢普及,外科根本没可能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贝格特对此深有体会:“别说十年前了,就在昨天,那些内科医生们在背地里也是这么称呼他的。” “既然不是他父亲,那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可只有17岁......” ...... 新歌剧确实没有获得好评,半路就有离席,演出结束后不仅没有谢幕,甚至还换来了不少嘘声。可就是在这种令人难堪的情况下,特等席上却响起了一声声单薄的掌声。 vienna市民的口味刁钻,要是换作别人,可能没人会去迎合。 但这次站在特等席不停鼓掌的是却是那位一炮而红的著名肖像画家,比起平日里毫无建树的贵族们,他可要有名得多。这不仅是出于汉斯学习绘画的坎坷,更重要的还是得长得够漂亮。 他就站在那里,柔软的金发卷曲在白净的额头上,身上的一切都显得风致韵绝,没有半丝的矫揉造作,单是那双温柔的眼眸投给别人的每一瞥都是一次爱抚。 如此英俊的年轻人不遗余力地给予演员们鼓励,台下那些夫人、妇人和小姐们马上就会跟随,改变态度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只要她们动了,那些富家子弟和老爷们自然也就跟着动了。 简单的跟场引起了城堡剧院建成后最奇怪的一幕,嘘声之后长达10分钟的谢幕。逼得那些已经换好便服准备离开的演员们,也不得不重新来到场上回谢敬礼。 他们其实心里清楚,如今剧院内的焦点完全不在自己身上,而在特等席的中央,那位名叫汉斯·施里亚蒂的年轻画家。 如果说远远见到他,首先想到的是陈列在大时装店橱窗里的那些拿着精美手杖、风度翩翩的肉色蜡人像的话,那么走近看时他就是那些纯情少女心目中最完美的理想伴侣。 汉斯全然没有一丝纨绔之气,这种气质纯属天然,宛如从肌肤里长出来的一般。 随行的贝格特三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被抢了风头,可他们心甘情愿,因为汉斯的美早已超出了性别,即使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也能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所以说,谁让他站起来的?” “我怎么知道?这种剧根本就不该鼓掌吧。” “总觉得汉斯先生在音乐方面的感受和常人不太一样,上一次去听新音乐剧也是这样。一段非常出色的表演,可他却听得唉声叹气的。” “这些我们都知道,他的假胡子呢?” “进包厢就摘下来了,刚才压根就没戴。” “失算啊......” 好在剧院内还算有序,在出了正厅通道后,那些粉丝自行让出了一条走道。汉斯签了几个名,这才带着三人上了路边的马车,落下布帘成功劝退了那些人。 “汉斯先生,以后如果再有我们一起外出,请一定带好‘胡子’,您的淡金色唇须对她们的杀伤实在太大了。” 汉斯笑着抱以歉意,拍掉洒落在身上的少许妆粉,这才问道:“所以三位,接下去如何安排?按照贝格特先生的要求,我们应该还有两个小时。” “我肚子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有什么推荐么?” “汉斯先生,你不是吃过晚饭了么?”贝格特也同样吃了东西,所以并不希望在食物上浪费太多时间,“还不如去看马戏,或者广场上的火焰表演。” 汉斯笑了笑:“没关系,反正我出来也是散心,窝在工作室太久了。” “法国菜怎么样?”萨尔森提议道,“新开的罗什舒亚特餐厅,听说主厨曾经服侍过法国皇室,是正宗的法国菜!” “我没问题。”梅伦摸了摸肚子,“晚饭我也没吃什么,现在也有些饿了。” 两个同意,一个中立,贝格特只能点头:“行吧,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听你们的。” 马车一路向西,跨过环城大道很快就来到了餐厅正门。 餐厅确实装修得不错,直到晚上11点也依然在营业,灯火通明。但让人费解的是,如此高档的法国餐厅门口却站满了人,把富丽堂皇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四人站在人群外往里看去,只觉得这是一场普通的街边斗殴,不足为奇。 但越往里走,他们越觉得不对劲,因为门口不只有行人驻足,还有许多其他人。其中包括了穿着华丽的有钱人,还有白色工作衣的厨师,几乎全餐厅的人都出动了。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大喝:“你还等什么?一个法国佬而已,赶紧揍他!!!” 顿时另一边的观众也不甘示弱,连连喊道:“阿尔方斯先生,我们站在你这一边,这家伙就是奥地利的败类,打他!!!” “对,打他!” “揍他!” “法国佬滚出vienna!” “奥地利的败类滚出vienna!” 章节目录 44.我怎么又成助手了? 半个多小时前,贝格特三人还在忍受歌剧最后一幕的折磨,阿尔方斯这边则是遇到了一位难缠的客人。事件起因还是餐厅里的食物,从一些略带偏颇的观点快速演变成了敌视。 罗什舒亚特餐厅经过整整两天的筹备,今天正式将“神秘东方”主题搬进了餐厅,主旨在于西膳东烩。 主厨阿尔方斯融合了各式东方的烹饪和调味方法,搭配欧陆常用的各种食材,给人们呈上一份极为创新且充满了各种惊喜的花式菜单【1】。 换句话说就是足够新奇但不一定好吃。 如此价格的餐厅做出这种尝试性料理,自然会遇到差评,阿尔方斯也提前做足了准备。 主题牌已经早两天挂在门口,时间上避开了晚高峰,特地定在了10点过后,并且申明是口味独特的新菜品,试营业期间价格会比平时降低两成。 每位客人入席前都会得到一张菜品评分卡,可以在自己点的菜品后打分。如果对口味有具体意见,还可以在卡片背面签名留言,然后在离开餐厅前投入主厨留言箱。 如果建议被采纳,阿尔方斯还会给予更多的优惠和贵宾级待遇。 今天能来餐厅的,大都是些愿意尝试新菜的老主顾。他们热爱法国菜,但又不满足于传统菜色,深知新菜创作不易,愿意跟着喜爱的主厨一起探索美食的奥秘。 所以他们和阿尔方斯一样,也都做足了准备。 可终究还是会有些不知情的人进入餐厅,点了些不知所谓的奇怪菜品,然后吃出了一肚子火气。 虽然来的都是客,开口数落两句他认,但直接拍桌子骂人是不是就有些过分了?阿尔方斯也有自己的脾气,面对自己精心烹饪的新菜被人说得一文不值,心里难免窝火。 两人就这样杠上了。 作为一位曾经的宫廷主厨,现在没了雇主,还流落他乡,阿尔方斯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对方恶语相向且不听任何解释,也不愿接受任何非金钱类的赔偿。 所以这场闹剧从半小时前开场后就一直在扩大,直到现在演变成了众人围观的街边斗殴。 毕竟不比武德充沛的大英绅士,充满了艺术气息的vienna很少出现这种情况。而且餐厅离警局不远,周边也有巡警岗亭,只需两声警笛就能引来不少警察,照理说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可要是往人群里走走,就能看到几位身穿黑衣警察的身影。 考虑到人群聚集的规模,这次一共来了四名巡警。 他们都认识阿尔方斯,平时如果薪资允许的话,他们也会偶尔来餐厅吃些廉价菜。所以在询问的时候,他们不会从这位邻居身上入手,而是选择了另一边的矮瘦男子,希望尽快平息争端。 “这位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客观地评价了今晚的菜品,这位......应该是这里的主厨吧,就疯癫般地咒骂我。”男子笑着看向周围,“原来法国餐厅都是这样接待客人的么?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这些话激起了周围不少人的笑声,但阿尔方斯似乎并不在意,仿佛之前和他争论的并不是自己:“随你怎么说,对错不是靠你两张嘴唇就能轻易辩清的。”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他已经脱下了白色的厨师工作衣,摘掉了厨帽,然后开始慢慢挽起袖子。 这种不服就干的架势让男子觉察出了不对劲:“你难道不承认这些菜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你可以问问同时就餐的其他人。” 阿尔方斯不愿提及争论的过程,但对自己的厨艺还需要辩解两声:“今天是试营业的新菜单,菜品口味不合胃口是常有的事。我之前已经给你道了歉,并且愿意再打九折并赔偿一份重新烹饪的主菜。可结果呢?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巡警们也跟着八卦了起来。 “我要求......要求免单。”李本脸上有些尴尬,但嘴上依然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这些东西实在难以下咽,尤其是那道......沾什么什么酱的咸鱼,太倒胃口了。” “主菜是圃鹀,圃鹀可比咸鲭鱼贵得多。” “恩?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之前说它贵,完全是因为那些叉烧酱!” “那行吧,我也不愿再争论这些了。”男子忽然泄了气,“你按刚才答应的全赔偿给我,这件事就算了。” “不,算不了。”阿尔方斯撩完了袖子,“多说无益,这位先生。就算你拉上了在场所有人,也没办法顺利解决我们彼此间的矛盾。你的言辞已经冒犯了我,除非你道歉......不!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道歉!我要求与你决斗!” 这句话出口,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给喧闹的街头又增添了几分血色。 围观的行人和前来就餐的顾客都不怕事大,准备敞开肚子吃个大瓜。可负责维持秩序的巡警们不敢乱来:“你确定要向这位......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可以叫我李本,弗里德里希-威廉·冯·李本。”【2】 “哦,李本先生。”巡警又对着阿尔方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主厨先生,你确定真的要向这位尊贵的李本先生要求决斗?即便这在奥地利并不算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你也一定坚持么?” “对!我坚持!”阿尔方斯已经调整好了状态,语气与刚才截然相反,“现在,立刻!马上!!!” 巡警见他如此冲动,连忙拦在身前:“主厨先生,请一定保持克制!” “克制?请你告诉我如何保持克制!” “即使真要决斗,那也得择期进行,在大街上实在......” “这不能怪我,是他的言辞太过卑劣!”阿尔方斯脸皮抽了抽,肥硕的身体又往前拱了两步,“从进餐厅开始,这家伙就一直在侮辱我的餐厅,侮辱我的专业素养,侮辱我在法国宫廷赢得所有人掌声的高尚职业!” “我懂,我都懂......” “不,你不懂!”阿尔方斯越说越激动,“他的行为根本称不上‘尊贵’,更配不上德意志贵族的标志,连上次来我这儿蹭吃蹭喝的砍树工都比他强。” 忽然他身后冒出一阵清脆的咳嗽声,不过很快就淹没在了吃瓜人群的喧闹之中。 阿尔方斯稍稍冷静了些,开始重提刚才说的“决斗”:“在法国,如果有人冒犯了别人,受到冒犯的人就是受害方。如果受害方认为这种冒犯只能靠决斗来解决,那他就拥有要求决斗的权利。” “可是阿尔方斯先生,这儿人太多了。”警察竭力在泼冷水,希望浇灭他的决斗热情。 但阿尔方斯是地地道道的法国人【3】,就连自己的雇主上战场他也毅然跟随左右。他从骨子里就认可决斗这种行为,一旦说出口就不可能收回:“如果在法国,他早就被我大卸八块了。” “可这儿是vienna。” “阿尔方斯先生,慎言。” “我是法国人,而他恐怕来自柏林,算不得奥地利人。”阿尔方斯忽然找了条理由,笑着说道,“如果他真是德意志贵族的话,应该不会反对一场用剑术来决定胜负、并且攸关个人荣誉的决斗!”【4】 “你是德国人?” 李本没办法,一个人的口音是很难改变的:“确实,我来自柏林。” 既然不是奥地利人,又是私人决斗,警察也没必要管得那么宽。更重要的一点,不论是法国还是德国,最近都打败了奥地利,从心理上来讲,他们也不想管闲事。 现在周围的气氛已经烘托到了顶点,实在没必要拒绝一场异国人火并的盛宴。 “既然如此,那请吧......” 决斗有一套非常严谨且相对公正的游戏规则,首先最基本的就是助手。没有助手的决斗是不被允许的,也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因为那只能算私斗。 一位巡警主动担任了裁判:“阿尔方斯先生,请问你有助手么?” “有!”阿尔方斯看向身后,指着人群说道,“市立总医院天才外科医生伊格纳茨的助手,卡维·海因斯先生。” 如果是前两天,甚至只是今天上午,这都是个普通得不会引起任何波澜的名字。但现在已经接近第二天的零点,走在街头巷尾的人们早已看过了晚报,这个名字就成了最大的爆点,甚至比法德两国人当街撕打都有看头。 晚报的那篇报道虽然对奥地利外科领域的发展持悲观态度,但依然肯定了卡维之前的工作。 一位不足20岁的年轻助手,成功补救了全奥地利没人敢做的手术,简直刺激。 当然这也得归功于阿尔方斯的给予的各种前缀,“名字”、“医院”、“伊格纳茨的助手”标签全中,全奥地利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卡维。 在一片注视的目光下,卡维不得不走出人群。 “你可把我害惨了......” “这不是挺好么,给了你一个露脸的机会。” “我不喜欢出风头。” 卡维说的是实话,过分受人夸赞反而会影响他的注意力,这是自己多年临床工作得来的教训。当然人和人之间很不一样,有些人就是喜欢被人夸,越夸越有精神。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阿尔方斯反问道,“你如果早些就离开了,我就会选择这些巡警当我的助手。” “还不是为了那几个兔头。”卡维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然,我对你决斗后的伤口也很感兴趣。” 阿尔方斯笑着欢迎了他的加入,靠上去低声回道:“如果你帮我完成了这场决斗,以后你要多少兔头我就送多少兔头,绝不收任何报酬。” 卡维也跟着笑了笑,同样低声说道:“有没有猪头?” 阿尔方斯很诧异,回道:“我没有烹饪整头猪的习惯。” “那行吧,兔头就兔头,但你得负责送过来。” “送哪儿?” “我家。” “没问题。” 现在问题看似来到了李本这里,但对他来说,没有助手反而成了一种优势:“不好意思主厨先生,我是单独来的vienna,并没有朋友,所以也就没有助手。” “谁愿意成为这位年轻德国贵族的决斗助手?”阿尔方斯可不会放过他,直接喊道,“请务必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任何违反决斗规则的事或者意外都是不被允许的!” “没用的,主厨先生,随便在街上喊一个助手本身就违反了规则。” 忽然人群有人高喊道:“我愿意!” 谁都不会想到,在卡维出现之后,一位更有名更有影响力的人物走入了人们的视野。他手里拿着手杖,头戴着一顶高帽,在贝格特和萨尔森的帮助下挤出了人群。 “是汉斯!” “哦,汉斯·施里亚蒂!” “今天是什么节日?这比陪着德国无赖打败丹麦更令人激动!” 汉斯笑着走到李本面前,问道:“我应该可以吧,我是德国人,但出生在匈牙利,之前又去法国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回到了奥地利。” 阿尔方斯没等李本回过神,就定下了人选:“没问题,如果助手是有名的大人物就没问题。” “真没问题?” “没问题,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汉斯笑着俏皮地说了一句,然后回身对向众人说道,“请大家一定支持我的朋友李本先生,他一定会获得这场决斗的胜利!” ...... 站在人群里的四人完全没想到,饭没吃成却稀里糊涂地被卷进了一场法德之间的决斗。 因为卡维和汉斯双双入场,作为两人朋友的贝格特和萨尔森成了证人。虽然于礼不合,但鉴于这场决斗是仓促决定下的产物,以及武器是一对未开刃的细剑,大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剑长相等,左手不能做遮挡,明白了么?” “明白了。” “请脱去外套,露出衬衣。” 李本照做。 “现在我宣布,阿尔方斯先生对李本先生的决斗现在开始,请注意,务必点到为止!” 章节目录 45.剑伤 为力求公平,决斗前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规定各项规则。可一旦宣布开始,90%的决斗会在刹那间结束,如果看时不够仔细,就会和不小心摁了倍速按钮一样直接快进到结局。 对于那些从一开始就围在餐厅周围驻足观看的人来说,这种时间上的割裂感尤为严重。 两枝细剑【1】在经过短暂接触后,各自选择了空档攻击对方的躯干。 相比于阿尔方斯的高大身材,李本要矮上一截。手臂长度不足的劣势让他无法攻击对方防守严密的上半身要害,只能在闪躲的间隙往阿尔方斯的腰间寻求机会。 两人的剑技都不算高,街边的空间也有限,很快就纷纷露出了破绽。 阿尔方斯手上势大力沉,率先发难,一剑刺中李本的胸口,逼得他退了好几步跌倒在地上。 从场面上的平衡来看,李本一直处于下风,败退后举手认输也在情理之中。 但其实在李本被击中的同时,他也很隐蔽地回敬了一剑,如果从阿尔方斯的视角来看,他们应该算平手,只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投降,自己才拿下了对决。 “恭喜您,勇敢的阿尔方斯先生,您获得了决斗的胜利!”卡维上前拉住了他,“李本先生的胸口被结结实实地刺了一剑。” 阿尔方斯并没有获胜的实感,手里也依然紧握着那柄细剑:“结实?我根本没刺进他的心脏,这算哪门子结实?!” 他无法忍受一场决斗就这样结束,还想继续进攻,哪知刚抬脚便身子一软,失去重心靠在了卡维身上。卡维和贝格特顺势把他拦下,宣布了决斗结束: “李本先生已经受伤且认输,按照之前的约定,决斗已经结束了。” “不!懦夫!怂包!只是互刺一剑就认输了?”阿尔方斯用力挣脱了两人的围抱,高喊道,“再来!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扎成给蔬菜沥水的筛子!” “够了,主厨先生!” 还是一旁的巡警站了出来:“这是既定规则,除非他同意继续决斗,否则我和在场所有人都会认定你们的决斗已经结束,是你赢了。” “不!我不同意!我不接受!” 卡维见他还要坚持,也不管雅不雅观,直接一巴掌拍向了他的大腿根部。或者用更确切的解剖学词汇来描述,那儿就是臀大肌偏外下侧的某个比较柔嫩的隐蔽位置:“别闹,你也受伤了。” 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扫过阿尔方斯的腰背,力气削了大半。 卡维伸长脖子看向周围:“有没有车夫,马车车夫,赶紧把伤员送去医院~” “哪家医院?” “市立总医院!” ...... 其实从距离上来讲,罗什舒亚特餐厅离格雷兹医院更近,只需穿过两条街巷就能到。出租马车都是固定或者按小时收费,怎么看都是送格雷兹更赚钱,车夫们也更建议去那儿。 可要是一开始就给上双倍车钱,他们就会选择乖乖闭上嘴,并且很愿意绕上一段大约20分钟的远路,用沿路的城市风景来缓解伤员们的疼痛。 当然车厢内的些微颠簸总是难免的。 面对阿尔方斯同样的疑问,卡维的回答很自然:“你受伤了,需要尽快治疗,而市立总医院里有全奥地利最厉害的伊格纳茨医生,还有他最好的助手。” “其实没必要去医院,只是点皮外伤而已,躺两天就好了。” “你确定?”卡维运用起了早已炉火纯青的恫吓战术,这招屡试不爽,“受伤的位置那么暧昧,这种剑伤有可能会挑断神经。如果运气差些,说不定还会影响一些日常生理功能。” 阿尔方斯平躺在座位上,一手用手帕压着自己的屁股一手撑着脑袋,而脑袋上则全是问号:??? “说简单点就是得手术。” “你还没查呢。” “不用查,必须手术,那可是你坐椅子的地方。” “好吧。” 阿尔方斯的心思并不在自己的屁股上,而是仍然惦记着那位小个子德意志贵族:“要是刚才我再刺得准一些,再往外偏半根手指的距离,说不定就能避开骨头给他来个透心凉。” “别想那么多了。”卡维笑着开解道,“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赢了决斗,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话确实不假,暂且不论两人的伤势如何,至少在勇气方面是阿尔方斯的完胜。许多人在冷静过后就会恢复理智,阿尔方斯也很清楚决斗的结果代表了一切:“只可惜这件白衬衣上溅到了他的脏血。” “等医院回去后好好洗洗吧。” “还好是白色的,找洗衣店漂白就行了。” “嗯......” 卡维看着窗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漏掉什么关键的东西,回头问道:“你刚说什么?” “说什么?洗衣服,得把血迹洗掉,太脏了!” “不,你刚说找洗衣店干嘛来着?” “哦,漂白。” “漂白?” 阿尔方斯倒是不意外,笑着说道:“也难怪,你没做过洗衣工,当然不知道可以给白色衣服做漂白。” 卡维只是个临床医生,确实不知道漂白粉的发展历史【2】,原主人也太过年轻,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经历。如果这儿的漂白粉真就是他所想的次氯酸钙的话,那消毒方面的工作就能往前走一大步。 当然优先级肯定是酒精第一,可在酒精无法有效制备的前提下,用漂白粉做替代也无不可。 无非就是有些难闻、易燃易爆和伤皮肤罢了,比起现在超高概率的伤口感染,这些完全可以接受。 “你怎么了?” “哦,我在想那些兔头,刚才为了当助手都忘记带走了。” 阿尔方斯换了个姿势,总算让还在往外淌血的屁股舒坦了些:“也不知道你要那些兔头干嘛,神神秘秘的。不过之前就说好的,明天我找人给你送去。” “你还准备做多久的兔肉料理?” “还在测试阶段。” “那看来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你到底要干嘛?” 卡维总算透露了些内情:“做药。” “你还是药剂师?” “不是,就是父亲留下的一个药方,我想随便做做,说不定有用呢。” 阿尔方斯对医学本来就没兴趣,也只是随口问问,很快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决斗上。 “说到明天,你和李本先生这场决斗的报道必定会登上明天早报的头版,我一定得买一份好好看看。”卡维笑着说道,“英勇的法国主厨力斗口无遮拦的德意志......你怎么了?” “你刚说会登报?” “刚才围观的人里有好几个我还在拉斯洛的庄园门口见过,应该是报社记者吧。”卡维猜测道,“这可是环城大道边上的决斗,又有那么多人围观,他们没理由错过的。” 阿尔方斯错误估计了奥地利人对决斗的看法,也根本没想到记者这个点,还是大意了:“不,这件事绝不能登报!” 卡维的思维还无法和这个年代的上流人士接轨:“怎么了?” “这场决斗太儿戏了,完全就是在胡闹。” “放心,读者们记性很差,没几天就忘记了。” “可我是vienna,怎么冒犯了?” “你的认输仿佛在向我施舍胜利,这就是冒犯,我不接受!”阿尔方斯说得有理有据,“所以我们需要另一场决斗来了却彼此之间的麻烦!” “呵,我看你才是麻烦!” “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你屁股都这样了还决斗呢。”卡维和贝格特适时地站了出来,将两人再次分开,“你们把李本先生送去骨伤科病房,我带阿尔方斯先生去待手术病房。” 很快他们兵分两路,卡维推着板车直接将阿尔方斯送进了检查房。 “趴着,把裤子脱了。” “现在脱?” “对啊,现在。”卡维从橱柜里找到了一块碱皂,“正巧我在,如果检查完没什么问题,现在就能帮你缝上。” 虽然他上过报纸,阿尔方斯也算半个熟人,可还是没办法完全信任卡维:“你说伊格纳茨医生在这儿的,他人呢?” “哦,老师今晚回家休息,不在医院。” “那要不还是明天检查吧。”阿尔方斯总觉得别扭,侧身藏起了受伤的屁股。 “我是他的助手,什么叫助手?助手就是帮手,为伊格纳茨老师分忧就是我的工作。”卡维又从屋外倒来一盆清水,将双手洗了个干净,“早点查早点给你想手术办法,等明天一早老师来了就能给你手术。”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卡维来到床边拉开了他的手,“老师好歹是男爵,怎么可能帮一个法国人检查那种地方。” 对常年在法国宫廷工作的阿尔方斯来说,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理由,卡维也正好借着机会掀开了那块染满了鲜血的手帕。 决斗剑已经做了许多无害化改进,去掉剑刃和血槽,可锐利的剑头依然非常要命。李本那一击看似随意,可遇上正巧在侧身攻击的阿尔方斯,剑头有意无意地扎进了一个非常敏感的位置。 “怎么样?”忍着剧痛的阿尔方斯问道。 “不怎么样......”卡维叹了口气说道,“剑伤有点麻烦了,靠我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处理,估计得等明天早上老师来才能定下手术方案。” 听到这儿,阿尔方斯也没觉得有什么,无非是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而已。加上对方身份的加持,连拉斯洛那种疾病都能治,自己小小的剑伤还不是手到擒来。 “行,听你的。”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你别急着起来。”卡维按住了他的后背,继续说道,“在指定手术方案之前,我还得确定一下剑伤的具体位置。” “位置?”阿尔方斯觉得奇怪,“位置不就在屁股上么。” “这是剑头进入的位置,靠眼睛就能看见。”卡维拿起了一旁已经沾了水的碱皂,润了润自己的手指,“但还有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剑头最后插入的位置。” 阿尔方斯脸皮抽了抽,以为他要扩开伤口,连忙说道:“你不会现在就要检查吧,要不要先给我来点乙醚?” “乙醚?不,用不着乙醚那么麻烦。” 就在阿尔方斯还在发懵的时候,一根软硬适中略带有圆滑触感的东西突然进入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 章节目录 46.检查 卡维本来对19世纪没什么好感,生活上的不便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医疗器械方面太过简陋,施展不开拳脚。而消毒和抗生素的缺失,对外科医生来说更是噩梦,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工作热情。 但一位能在临床工作那么多年没太多怨言的人,苦中取乐这一技能早已修炼到了满级。 来这儿已经第六天了,他慢慢发现了许多现代没有的好处。 医患的身份和文化都有巨大的鸿沟,病人对医生非常信任,几乎言听计从。同时因为医疗系统的缺失,医生也不需要为解释疾病花费大量时间去谈话,何况很多医生也说不清楚。 这里有上千年残留下的封建阶级因素,也有医疗技术渐渐摆脱愚昧向现代高速发展所带来的红利,应该还可以再坚挺个几十年。 当然,设身处地站在病患角度去思考,谈话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毋庸置疑。只是医院既然没有这方面的规定,那些偷懒或者像卡维这样比较以自我为中心的医生们就会自动省略掉这个过程。 如果病人还是自己的熟人,那过程只会更简单。 但有时候在对方眼里,他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直接做指检的地步。 阿尔方斯的大半张脸写着疑惑,剩下的则是小半张难受和一点点不好意思:“你这是在干嘛?” “检查。” 他叹了口气,索性放松了肌肉整个趴在检查床上。不过随着检查的进行,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痛苦:“能不能轻点,疼......” “这样还觉得疼?”卡维拎了块亚麻布丢在他面前,“我已经徒手操作了,要不要裹上这个试试?” “......那,那还是算了吧。” 外科医生向来不拘小节,尤其是肛肠科,平日里那些私密部位就是他们的工作区域。作为一个勤劳的肛肠科医生,本着热爱工作的原则,自然不会对这种地方退避三舍。 而卡维或许比肛肠科的同僚们更进了一步。 他自然不会喜欢无套操作,但比起那些沾满了细菌的手套,还是经过清洗的手指更干净,何况这里也没有手套。棉布亚麻之类的布条也不是不能用,可惜会严重阻隔手指上的触感,对于寻找肛管内的破口很不利。 不过单是这几个因素还不足以让他牺牲自己的手指,他也不是在照顾阿尔方斯的感受,完全是因为这位主厨的屁股条件有限,不适合用粗暴的方式来对待。 “你这痔疮有点严重啊,多久了?” 面对陈年旧疾,阿尔方斯似乎已经选择了躺平:“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反正就是有点不舒服和不方便,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1】 “平时经常出血吧。” “出啊,我就当它放血治疗了,挺好。” “可你这也太严重了。” 卡维不是肛肠科医生,对痔疮的见识不算广,仍停留在现代人的脱垂和血栓,实在没法和面前这团凸出的奇形肉块相提并论。从分级上来讲,其他人是达到了iv级标准才被分到iv级,而阿尔方斯是因为最高只有iv级。【2】 “感觉全嵌顿在了外面,你决斗的时候就不觉得疼?” “碰到的话肯定会有点,不过习惯了也就那样而已。” “我看还是切了吧,如果是伊格纳茨老师来了,他也会选择手术的,实在没必要再拖下去。” 总体上来讲,阿尔方斯还是信任这位新朋友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今天上了晚报头条,更因为之前对自己肝脏的判断和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沉着淡定。相比起来,另外带李本去另一间病房的那三位就要差多了。 “那行吧,手术就手术,应该不麻烦吧?” “这个明天再说。”卡维洗干净手,找到了被放在橱柜里的肛肠检查用具,“你先别急着起来,还没结束呢。” 看着面前花样繁杂的工具箱,阿尔方斯直皱眉头:“你这样还不如直接给我灌个肠,然后再吞一粒永生丸【3】,不管我屁股里有多少脏东西,都能快速清洗干净。” “我是检查伤口,不是在洗屁股!”卡维强调了自己工作的必要性,忽然问道,“永生丸?什么东西?” “你没见过?就是个黑黑的小药丸。” 经他这么一提,卡维似乎想起来当初去药铺时见过一种药盒,上面写的就是“永生丸”。 但他现在无心顾及五花八门的药品,当下还是对方的屁股更重要。如果只是混合痔倒还好,处理方法并不算太难,可要是外伤伤口刺入了肛管,尤其是齿状线以上的部位,那就真的麻烦了。 以现在的手术条件,他的肛门迟早会变成没了阀门的自来水龙头,就和直进直出的水管子差不多。 好在刚探入的手指并没有摸到破口,但考虑到有些破口的触感很不明显,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需要用一些道具才行。 “我要继续用点器械,你得忍一忍。” 阿尔方斯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还以为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谁知抬起脑袋看到卡维手里多了一根略带弧度的棍子,质地应该是镀了银的黄铜,很硬,只是粗细差了点意思:“就这?” 卡维用刚从药铺弄来的加强版白兰地沾湿了块干净的棉布,一边擦洗棍子,一边觉得好笑:“怎么?嫌不够?” “呵呵,这也太细了。”阿尔方斯脸上一阵轻松,“对了,你手里那瓶是什么东西?” “酒,应该是白兰地。” “你竟然要拿白兰地来灌肠,这也太高级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卡维知道这年代的人依然痴迷这种清洗肠道的方式,所以没在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这瓶白兰地也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会比较刺激。” 阿尔方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喜欢刺激,赶紧的~” 卡维愣了愣,发现彼此并不在一个频道上,警告道:“不止酒刺激,这根棍子也很刺激。” “棍子就算了吧,我又不是第一次灌肠。”阿尔方斯根本没把这套组合放在眼里,“有这闲工夫,o还不如直接把一整瓶白兰地全打进去。对了,你这儿有灌肠泵吧?”【4】 “棍子还是得用的,是规定!虽然比我手指细了不少,但粗细一直都是个相对概念,比起它即将要去的地方可一点都不细。” 卡维做完简单的消毒工作,手速飞快,没给他什么反应时间,刚说完就伸出手指插回原来的地方,然后控制着棍子从细剑刺入的伤口慢慢捅了进去【5】:“你可别乱动,动了伤口裂开,你以后就别想再做菜了。” 阿尔方斯根本没想到所谓的刺激会是这种样子,强行撑开的伤口配合上浓烈的酒精,那种感觉就像被带刺的琅琊棒扎穿了一样。 他两手扒着床垫疼得浑身颤抖,想要说话,但力气全在下半身,根本传达不到咽喉和嘴边:“你......” “别动!”卡维警告道,手上不禁多用了些力气,“你不想做菜做一半裤子上漏一堆shi吧。” “我......” “别紧张,就是看看剑伤有没有穿透肛管,如果穿透了,里面会碰到破口,不处理会很麻烦。”卡维手指捣鼓了会儿,伴随着鲜血直流的伤口,摇了摇头,“看来没扎穿,运气不错。” 短短一分钟,阿尔方斯就已经疼得浑身湿透,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憋出一句话:“要不是看在你......你是伊格纳茨学生的份上,我肯定要和你......和你决斗!” “还决斗呢?”卡维再次给器械和手做了清洗,然后又翻起了伊格纳茨的箱子,“你这屁股做完手术恐怕得在床上躺上半个月。” “要那么久?” 卡维点点头。 “那我只能选择放弃手术,我必须找李本决斗!” 既然是自己带进医院的病人,又是他做的检查,卡维已经把阿尔方斯认定为自己的病人。肥羊到手,他怎么会轻易放走,就算是绑也得绑在床上:“我看还是算了。” “不能算!” 卡维见他如此坚持,只能说出事实:“你屁股伤得那么重,手里又没纸没笔,别说给报馆写信送过去了,就算是走也走不出大门口。” 阿尔方斯一开始还不信,因为之前上马车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屁股刚一动,忽然发觉了不对劲。卡维刚才那一捅着实厉害,不仅扩大了伤口,还让他疼得动弹不得。 “我说你动不了就肯定动不了。”卡维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手上是一整瓶的白兰地,“乖乖躺好!” ...... 第二天一早,伊格纳茨和往常一样快步走进第三病区,似乎彻底甩掉了气切失败的包袱。迎接他的是外科病房的护士,以及忙了好几个小时没怎么睡好的卡维。 伊格纳茨看了眼病房,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今天上午有手术,贝格特他们直接就去了剧院。”卡维解释道,“毕竟一晚没回家。” “没回家?” “说来话长。”卡维觉得还是先介绍病人比较好,直接说道,“老师,先说正题,昨晚上来了两位新病人,就躺在待手术病房的28床和骨伤科的5床。” “哦?是什么问题?” “两人决斗,瘦的5床胸口被刺了一剑,有些红肿,胸骨估计裂开了。胖的28床被一剑扎中了屁股,挺深的。我当时正好在场就把他们全带了过来,当即做了检查。 瘦的估计没什么问题,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胖的要严重些,我发现他有严重的痔疮,但好在剑伤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卡维很快描述了阿尔方斯的病况:“伤口我做了处理,用棉布做了填塞,至于痔疮我个人觉得需要尽快手术。” 伊格纳茨从护士手上接过了空病历,拿起笔便把入院情况写在了纸上:“你说剑伤刺中屁股?” “对,从臀大肌侧下方的边缘扎了过去。” “不会扎出个肛瘘吧。” “我用探针做了检查,伤口没有那么深。” “探针?说到底探针只是检查普通肛瘘的,并不适合这种检查。”伊格纳茨摇摇头,“原因很简单,因为探针的末端是圆头,细剑是尖头,就算肛管上有开口,探针也未必能探到底部。” 卡维连连点头,不仅拿纸笔记下了这段话,还配合着说了一堆恭维的话。但其实这个因素早就被他考虑在内了,不然昨晚上阿尔方斯也不至于疼得那么厉害。 说到底,还是昨天上午对伊格纳茨的精神伤害太大,今天卡维必须卖个破绽收敛一些:“原来如此,是我欠考虑了。” “你处理外伤不多,缺点经验而已。” 伊格纳茨快速写了几段话,然后把病历一丢跑去了检查屋取出了自己的器械箱:“昨天你用的就是这里的探针?” “对。” “其实对于这种细小瘘口的检查,我们一般都选择直接观察。” “观察?在肛管里面怎么观察?” 这回轮到卡维皱眉了。 如果要直接观察内部伤口,除非伤口很大,不然就算扩了肛也根本看不见。而肛肠内镜这种高级货,在19世纪就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会有...... “这是德国人发明的肛镜。” 伊格纳茨关上了自己的肛肠器械箱,从病房橱柜里拿出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介绍道:“这可是新来的家伙,听说很好用。正巧这位病人还有严重的痔疮,索性一起检查了。” “这东西能看到肛管内部?” “能啊。”伊格纳茨饶有兴致地做了个示范。 “那光源呢?” “有光源!”伊格纳茨回头看向护士,“把煤油灯拿来。” 章节目录 47.唇裂 伊格纳茨用的是一种传统的光导仪器(lichtleiter)【1】。 比简单的鼻镜、耳镜【2】要复杂许多,探入的又是身体中比较狭长隐蔽的位置,距离也更深,算是现今所有内窥镜的鼻祖。 在19世纪非常高大上的东西【3】,进入卡维眼里就是个玩具,也就比简单的扩肛器有用些,但用法却非常复杂。最主要还是光源问题,需要内置蜡烛或者小型煤油灯提供光亮,靠镜子的折射将光导入进腔道内。 其次就是材质,金属片太过坚硬,为了能看清还需要尽量扩大腔道,让病人非常痛苦。 “阿尔方斯先生,请您务必忍耐一下。”伊格纳茨将扩肛器调节阀开到了最大,看着渗血的痔疮,没有丝毫担心,“检查本来就很痛苦,想想十年前还没有乙醚的时候,这种检查就像被水蛭咬了两口一样。” “你在开玩笑吧,水蛭可不咬屁股!”阿尔方斯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规格,确实有些受不了,“这......嗯......能不能快一点。” “不行,蜡烛的高度没调节好,看不清。”伊格纳茨还是想用煤油灯,只是整个仪器里并没有配套的灯具,病房里的规格又太大了,“等我找根长一点的蜡烛。” “....?..” “旋开出去肯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老师多虑了,这在全欧洲都算得上是高难度的手术。”卡维可不敢承认自己有多成功,更不敢提,只能让话题围着他转,“您在喝酒还有熬夜的情况下,依然敢于做这种手术,已经打了很多人的脸。要是还有人敢笑你,恐怕不是傻就是蠢......” 伊格纳茨点点头,但视线看向的却是桌上那份日报,日期还是昨天的。 “......至于报纸上的东西,看个乐呵就好。”卡维跟着他的视线,把话题移到了媒体上,“他们无非就是想抬高销量罢了,阿尔方斯先生的决斗也是如此,我猜他们会把接下去的这段过程当成小说来写。” “算了不去想这些了,把我的帽子拿过来。”伊格纳茨打理着自己的衣装,接过了卡维递来的礼帽,忽然又问道,“对了,你在伦巴第的时候,见过唇裂手术么?” 卡维是急诊科医生,照理来说做不了整形外科的手术,但他确实见过。 因为急诊的颌面外伤并不少见,一旦度过了危险期,整容就会入场。像他这种几乎睡在手术室里的人,闲下来觉得无聊就会去串门,整容手术自然不会放过。 可是现代手术和以前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伊格纳茨在那本解剖手术图谱上也没画唇裂修复术的图。 没见到修补图稿和所使用的器械,卡维不敢乱说:“没怎么见过。” “哦?你父亲不做这种手术?” “嗯,基本没见他做过,可能觉得没必要吧。”卡维叹了口气,“毕竟单纯的唇裂不会死人,可手术术后的伤口就说不定了。” “这话是有点道理,但恕我本人无法认同,脸可是一个人的门面。如果活着无法以最完美的姿态示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伊格纳茨正了正领结,然后轻轻拉平礼服上的小褶子:“你有没有兴趣来看看?正好给你见识一下奥地利唇裂修复术是怎么做的。我的许多手术曾经被记录在vienna大学外科教科书上,还算权威。” 卡维本来就好奇,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可能拒绝。 谁知刚点头,艾莉娜敲开了办公室门。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三个人,这让伊格纳茨不禁想到了前天上午夫妻之间的争吵。后来还是借着舞会和拉斯洛的喉咙,两人才在昨晚化解了彼此之间的矛盾。 “我要去剧院,有事儿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艾莉娜忽然走到了卡维跟前:“你管你去,我找的是卡维。” “你找他干嘛?” “我是人事部主任,找员工自然有事。” “赫曼在上课,希尔斯上午有自己的截肢手术,他得去剧院帮我。”伊格纳茨不想放人,“等手术结束,我们回来之后会去找你的。放心,不会太晚的,午饭之前肯定到。” “不行。”艾莉娜摇摇头,“其实是院长找他,我只是传个话。” 伊格纳茨觉得奇怪:“院长找他?要干嘛?” “我怎么知道。” “不行!”伊格纳茨坚持道,“没有赫曼和希尔斯,我就只剩下卡维能做助手。现在你把他带走,总不见得让我把那三个学生抬上手术台吧?到时候我是去缝唇裂,还是去谋杀?” 艾莉娜听了这段荒唐话,倒是没像上次那样发作。 她提起自己的裙子,慢慢走到自己丈夫的跟前,帮他摆正了袖口和帽子,然后才凑上前用着极低的声音警告道: “我看在卡维在办公室的份上不想和你吵。别以为整间医院只有拉斯洛给钱,你救了他就能对其他投资者大吼大叫。我父亲、克里希子爵都在医院里投了钱,你不能这么说我,也不能这么说他的儿子!” 伊格纳茨知道自己无意间又踩了雷,只能闭嘴。 确实是自己又毒舌了,贝格特昨天也帮了不少忙,这么说不合适。而且他也不希望刚修复好的夫妻关系才两天就碎了,只能清清嗓子对卡维说道:“算了算了,你就跟她去吧。” “嗯。” “如果时间超过9点还没放你走,那就不用来了。”伊格纳茨很清楚自己的手术时间,拿起手术工具箱来到卡维跟前,“见到院长后记得哭穷,好歹是帮忙做了两个大手术的人了,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每月才给7克朗也太抠门了。” 说完他便拉开门离开了办公室。 虽然整个过程伊格纳茨都处在劣势,这两天回家也过得很不好受,但最后走时关于加薪的建议还有点道理。 卡维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助手了,撇开莫拉索和拉斯洛的影响,单是上了晚报头条就已经抬高了他的身价。说到底,在这个年代的外科身上还有半个艺人属性,想要观赏票卖得好,技术很重要,流量也很重要。 “你放心,月薪已经调整过了,先定30克朗一个月,和贝格特他们一样。而且这只是基本收入,如果你能去剧院手术的话,还能得到票价1%的提成。” 艾莉娜带着卡维走在去院长办公室的路上:“别觉得少,你的老师也只分到10%而已,医院能拿30%,因为医院平时花在伊格纳茨身上的钱也不少。” “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都归剧院所有。” 卡维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算了笔账。 按照莫拉索那场手术来算,剧院全场能进50个人,一场手术的票价就有5000克朗的收入。1%的提成就意味着只要参加一次手术,他就能分到50克朗。 当然收入高了,税收也会水涨船高,但至少比之前舒服太多了。 卡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表情,更多的还是在考虑接下去的实验方案,毕竟钱多钱少直接和实验内容挂钩。 而身边的艾莉娜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现在住在哪儿?” “还是老样子,住在贝辛格大街。” “之前不是说要退租然后搬来医院么?怎么还住在那儿?” “哦,中间出了点小变故,恐怕是搬不走了。”卡维不能明说,只是随口回了一句,“反正现在收入有了保障,来回马车也没什么问题。” “原来是这样。”忽然艾莉娜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想不想再多赚一些?” 章节目录 48.隐情 卡维进医院还不到一周,艾莉娜对他的看法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开始她只把卡维当做自己丈夫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普通助手,就和那些在内科帮忙端药跑腿的年轻人一样。可两次手术下来,卡维的临场反应和能力完全不是那三位实习医生能比的。 艾莉娜深深地感觉到卡维不仅有经验还极有天赋。 他只有17岁,如果待在医院里继续成长下去,不出两三年就会和正式医生平起平坐。外科执业证毕竟不是内科,更看重经验,对文凭没有硬性规定。 艾莉娜对卡维的前途没什么兴趣,真正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丈夫竟然能和这位年轻的助手相处得如此融洽。 伊格纳茨的毒舌远近闻名,医院和大学内外被他骂过的人恐怕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尤其是那些同僚,一旦意见相左,或者表现得不够专业,他都会开口喷别人几句。 可在卡维身边却没有这回事。 伊格纳茨和他交流不算多,平时对话也就那几句,但表现得却更像一位导师、慈父,比当初对待赫曼和希尔斯更用心。站在外人的角度,艾莉娜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你觉得伊格纳茨怎么样?” 卡维愣了愣。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工作?这应该不用回答了吧,全奥地利最牛外科大佬的工作能力谁敢否认,也没必要否认。 生活?这不应该您最清楚么,问我干什么? 卡维想了想,选择了最为稳妥的应对方法:“老师自然是最强的,应该是我见过最强的外科医生。这一点让我来描述显得不太妥当,全奥地利那么多同行,他们的话才是......” “不,我说的是平时。”艾莉娜打断了他的话。 卡维怔怔地站在她面前,搞不懂这两个问题的目的性:“平时?老师平时不都在手术么。” “我说没有手术的时候。” “哦,不手术啊......”卡维含糊其辞,继续打马虎眼,“那应该在解剖吧。” 三个问题全被避开,艾莉娜知道卡维并不想好好回答。为了明确主导地位,以及给对方打预防针,她不得不选择用些强硬的手段:“你还不知道院长为什么找你吧。” 卡维摇摇头:“不知道。” 艾莉娜笑着恭喜道:“听说拉斯洛先生在找家庭医生,所以纳雅小姐来医院挑人。鉴于你之前的表现,拉斯洛先生非常看中你。” 卡维心一沉,显然没想到之前的气切会产生出这种发展方向。 不论是从自我追求还是工作的角度,家庭医生都非常不适合自己,按理说这里就该拒绝才对。但卡维能隐约嗅出一丝威胁的意味,所以不敢率先摊牌,只能很冷淡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艾莉娜看着过道外的花园,说道:“市立总医院收入不高,你即使加了薪上了手术,一个月了,我都懂。我之前也说过,父亲不是看中他的学历,也不是看中他的医术。”纳雅叹了口气,心情并没有多糟糕,“他看中的只是这小子的运气,说白了,就是认定了他能给自己带来好运,仅此而已。” 院长其实也不愿放行,卡维年轻又有流量,还便宜,以后绝对会是医院的中坚力量。 但和庞大的资助金比起来,一个助手就显得过于渺小了:“那行,等手术回来之后,我再找他聊聊。” “算了算了,他不肯就不肯吧。” 纳雅站起身,把两名内科医生的简历表叠好放进了手提包里,说道:“反正他之前答应过父亲,明天就会上门换药,到时候让他们俩自己去谈。” ...... 此时的剧院里,伊格纳茨刚介绍完病人的情况,一手拿起刀正准备做切口。 忽然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伴随着卡维的声音传了进来:“老师,我来了。” “你来得倒是及时。”伊格纳茨笑着放下手术刀,对着场内的观众说道,“这位就是在昨天早晨和我一起完成全国第一例气管切开的年轻人,我的好助手,卡维·海因斯。” 顿时场内爆发了掌声。 “想必诸位已经从晚报上看过他的惊人事迹,而今天是我和他的第二次正式合作。”伊格纳茨对着面前的贝格特使了个眼色,然后把卡维带上了手术台,“希望这台双侧唇裂修复术,能给诸位带来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章节目录 49.上帝之吻 经过了莫拉索的疝气、拉斯洛的气切和阿尔方斯的决斗,卡维和贝格特之间已经不再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关系。 在贝格特眼里,两人毕竟在拉斯洛的庄园里共过患难,关系属于亦敌亦友,只是敌的成分更多些。他心里有着非常强烈的竞争意识,只是碍于自己家族的显赫地位,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 而在卡维眼里,贝格特就是个孩子,充其量和当初的实习生相当,甚至还要再“笨”一些。 在伊格纳茨的主导下,替换助手这样的大事变得理所应当。而耳边久久未能平息的掌声都在告诉贝格特,这个舞台不看出身,不看兜里的钱票,只看手里那柄沾着血迹的手术刀。 主刀和观众都是那么现实。 卡维知道贝格特不甘心,傻子都能看出他脸上的不悦。 如果艾莉娜只是带自己去见一见院长,提一提薪水的话,考虑到这几天的交情和贝格特还算不错的为人,卡维会选择虚晃一枪,安心待在病房等待下午的痔疮。 阿尔方斯是个不错的朋友,他还是不太放心伊格纳茨,多少得上台看着点。 但艾莉娜刚才的软硬兼施,让卡维有了不小的危机感。他不得已只能争取表现机会,尽量赚钱赚名声,反正有什么赚什么,万一遇到麻烦,说不定还能给自己留条后路。 接受手术的是位30岁的母亲,双侧唇裂,看程度应该是双ii度【1】,没有腭裂【2】,手术并不算太复杂。 在19世纪,因为手术的死亡率很高,所以唇裂手术并不多见。这位母亲之所以进市立总医院手术,完全出于对孩子的关心。 唇裂不仅影响容貌,还会因为唇部封闭不全造成发音困难或者发音模糊不清。所以发现自己孩子也有双侧唇裂后,她以自己的经验很快判断了他的未来。 为了彻底根治孩子的唇裂,她找上了伊格纳茨。如果自己的手术能成功,再考虑把孩子送过来。 “考虑到盖尔夫人对手术非常敏感,我这次会选择比较保守的rose-thompson法。”【3】 伊格纳茨看上去是在向观众解释手术方法,但其实更多还是希望教卡维:“我们先处理裂开两侧凹凸不平的皮肤组织,将它们修整到能对齐的程度,再做直线缝合。因为很难找到准确的位置,所以我们一般拿人中嵴做对照。” 卡维很清楚,这种方法和现代的整形外科相去甚远【4】,但他从没做过这类手术,所以还是以学习为主,没有多话。 在他回剧院之前,伊格纳茨已经用羽毛笔在盖尔夫人裂开的嘴唇上画了几条线,明确了需要修整的位置。接下去只要按划线路径把这些部位切掉,然后准确对位做缝合就行了。 其实过程就和木工做拼接一样,只是在外科医生手里的是软嫩的皮肉组织。 盖尔夫人双侧唇裂的裂隙有些宽,对合时的张力也高,但手术本身没什么难度。经过简单的修整对合后,伊格纳茨拿出了最让卡维开眼界的一样东西:“诸位,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我们要做最后的缝合处理。” 卡维看着足有5-6cm长的三根银针有些不解:这是要干嘛? “你帮忙对合住皮肤,我画几个刺入点。” 伊格纳茨把手里的三片嘴唇让给了卡维,擦完手上鲜血,接过了贝格特递来的羽毛笔。笔尖在盖尔夫人的三片嘴唇上留下了几个对位小点,然后伊格纳茨说道:“这是用来做唇裂缝合的缝合针。” 缝合针??? 看着不就是普通的长钉么。 伊格纳茨用针从左至右,依次穿过三片嘴唇,然后用细线在线上绕出了3个8字形,最后收紧、打结、固定【5】:“大功告成!接下去只需等待伤口愈合,然后拆掉长针就行了!” 与莫拉索的疝气手术不同,面对唇裂修复一类的整形手术,伊格纳茨会在最后让观众入场,这样有助于让他们观察到自己精湛手术后的效果。 “这次手术简直可以称之为完美,伊格纳茨医生。” “人中嵴和唇红对位非常精确,毫无出入感,就和正常人没区别。” “我想盖尔夫人醒来后一定会照着镜子笑出声的......” “这话可就说错了。”伊格纳茨收拾了手术刀和鸦喙钳,笑着纠正道,“做完唇裂手术后是不能笑的,微笑都不行【6】,不然伤口会撕裂。疼痛出血倒在其次,撕开如此完美的对位吻合就有点可惜了。” 听了这些忠告,周围不少人纷纷鼓掌致敬。 然而赞美之外却出现了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伊格纳茨医生,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开口提问的是日报记者瓦雷拉,专门负责外科手术的报道。伊格纳茨和他打过许多年交道,所做的报道一直以夸赞表扬为主,所以并没有做太多的心理准备:“什么事儿?” “我记得你第一次做唇裂修复还是在8年前,当时用的就是直线缝合。” “你记性倒是不错。”伊格纳茨早只能依稀回想起一些片段,至于时间早就忘了,“那时候我还年轻,手法不算纯熟。” “额,这倒是其次。”瓦雷拉的重点并不在手术上,“当时我还是个刚入门的实习小记者,手术结束后,我没事可做就去做了些跟踪报道。” “额,然后呢?” “恐怕伊格纳茨医生并没有看过他们伤口完全修复后的样子。”瓦雷拉翻开了手里的笔记,说道,“虽然对位吻合做得还不错,可那只能是静态情况下的,一旦说话或者微笑,上嘴唇就会完全歪掉了。”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如今的手术很难做到完美。” “这我知道。”瓦雷拉总算说出了自己此问的真正目的,“但直线缝合从被提出至今应该已经有20年了吧,伊格纳茨医生有没有考虑过要创新?” “......” “如果现在有新的手术方法能进一步改变这位夫人容貌的话,或许明天头条又得留给您了。”瓦雷拉看着正静静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说道,“但这些年您确实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创新方法,我觉得在这点上还有欠缺。” 这算是说到了伊格纳茨的痛处。 他的手法绝不比任何人差,那些被誉为欧洲越头疼,“其次还有缝合,子宫体的缝合并不容易,钳齿也很容易滑脱,操作非常麻烦。” “有没有考虑过用药止血?” “药铺里的那些药除了让人晕头转向外加上吐下泻,还能有什么作用?”伊格纳茨苦笑道,“真正能做到即时止血的就只有烙铁......”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顿了下来,眼睛看向窗外,脑子已经回到了两三百年前那个热火朝天的理发室。 “老师,用烙铁就和子宫全切没任何区别了啊。” 卡维冷不丁提醒了一句,伊格纳茨这才缓过神来:“那个可恶的瓦雷拉,把我思路都带偏了。” “老师,对于止血其实我有点自己的想法。”卡维想到之后的实验,再藏着催产素也没意义,还不如趁着现在就摊牌,“我父亲之前自制过一种药品,好像是专门用来止血的。” “哦?还有这种药?” “只是我早就搬走了,手里没有成品。” “有没有配方,我可以自己做!”伊格纳茨非常激动,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马上改口道,“咳咳,既然是你父亲的药,就算真有配方也得是你来做。” “有没有配方我不太清楚,还得回去找找才知道。” “行,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到这儿,伊格纳茨的心情才稍稍好些。 然而卡维的惊喜并没有停止:“老师,之前的那两具尸体还在么?” “在,怎么了?” “刚才那位记者朋友倒是提醒了我,我觉得唇裂修复术之所以一直没有创新,会不会和我们总是忽略唇部的解剖结构有关。” 章节目录 更新 新章更新在1点前后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50.玫瑰图、油膏和三角瓣嵌入法 当时的外科没有围手术期的概念【1】,医生只负责手术,没有术前准备,术后恢复也是病人自己的事儿。 伊格纳茨要比其他外科医生忙得多,平日里也只关心手术,行程基本在解剖室和剧场之间打转,时不时还要去给那些贵族老爷们看诊,偶尔回一趟医院一般也是去办公室休息。 病房里病人的日常护理由护士们照顾,病历则是卡维在整理,需要伊格纳茨进病房的次数很少,来了也只是查房和观察他们的术后恢复情况。 这些天伊格纳茨越发忙碌,迫不得已省掉了好几次查房。 不过,即使免了查房,术后的观察也得尽量跟上,所以每次他都是行色匆忙,看两眼就走。 当然这不是正常现象,病房没有值班,早夜查房是掌握病人身体情况的关键环节,不应该省。所以今早伊格纳茨就希望尽快完成查房再去剧院,可没想到阿尔方斯的屁股拖住了他。 本想着回来先补查房,再去解剖室重新掀开102室两夫妻身上的白布,然后再和卡维一起仔细切开他们的嘴唇。 但刚进病房,伊格纳茨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早上急着做检查,时间紧,倒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却发现病房好像发生了些变化。 首先让他难以理解的是窗户...... “窗户怎么开着?”伊格纳茨刚进门就找来了当班护士,“现在才刚到3月份,天气还有些寒冷,空气中又满是浑浊的有毒瘴气.......” 话没说完,护士就指着他身后的卡维说道:“是您亲爱的助手这么吩咐的。” “对,是我。”卡维让过护士,自己代为解释道,“我是看了英国护士南丁格尔的战地护理笔记后才决定让她们这么做的。” 伊格纳茨对南丁格尔的名字早有耳闻,反应也是和英国那些绅士类似,一种被礼貌精心包装后的不屑:“就是本帮忙端茶倒水洗衣服的日常记录罢了,只算妇人闲暇之余的优秀随笔。” “如果只是优秀随笔的话,我想她还不至于被破格收入皇家统计学会,那地方从来不收女性。” 伊格纳茨不知道这件事:“哦?英国那帮人改性子了?” “我觉得应该是因为她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期的卓越贡献吧。” 卡维提醒道:“当初她把英国部队伤兵的死亡率从42%降低到了2%,然后又用全新的玫瑰图表【2】让那些强硬的军方人士,甚至女王本人都赞同她的医疗改革方案。” 伊格纳茨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脸上神情充满了怀疑:“真能降那么多?” “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已经刊登了好几篇关于她的文章。”卡维把书从一旁的橱柜里拿了出来,“这应该是去年年中买的旧书,是我整理书柜时找到的,当初就发表了她的一些全新的护理观念。” “哦,是这本......那群傲慢的英国佬,通篇写着英语,买来我就后悔了。”【3】 伊格纳茨喜欢动刀子,对新手术的接受度很高,但却很难接受太过超前的护理观念,所以自行翻译了几页就丢在一旁不看了:“里面有很多和传统做法相违背的东西,我不敢苟同。” “但这些都是拿英军士兵的性命实验出来的,我认为值得一试。” 伊格纳茨想了会儿,发现也有点道理不禁点点头,问道:“除了开窗外,还有什么?” “对于外伤伤口,可以用烈酒清洗伤口和周围的皮肤,然后用油膏【4】和棉质布条覆盖表面隔绝空气中的瘴气。”卡维从一旁拿出了昨晚用剩下的白兰地,“为此我特地弄来了这瓶增加了两次蒸馏的白兰地。” 英语确实能让“酒精”从伊格纳茨的眼皮底下溜过去,因为他压根就懒得翻译。 但同样的,伊格纳茨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脾气:“我还是觉得直接改变病房的环境和护理方法有点欠考虑了,这里可是全奥地利死亡率最低的病房。” 这是一句重话,但推行新方法就一定会遇到阻力。 而且卡维并不只是耍嘴皮子,既然数据和新英格兰杂志的报道都不足以打动他,那就只有用事实来证明了:“老师,上次的小男孩还记得吧,被压断腿的那位。” “11床,记得。” “伤口表面已经基本愈合了。” “哦......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伊格纳茨不以为意。 “可他只是个营养不良的穷家孩子,不是那些身体壮硕的贵族名流,恢复速度完全不能比。”卡维忽然问道,“莫拉索伯爵的腹股沟恢复得没那么顺利吧。”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确实,伤口表面出现了溃烂。” “我觉得完全可以借鉴11床,对莫拉索伯爵的腹股沟做一些清理工作,去掉腐皮烂肉,让它更易于生长恢复。”卡维知道自己有些僭越,所以很快就笑着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采纳与否完全由老师定夺。” 伊格纳茨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建议,何况卡维只是助手,还没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程度。 但莫拉索是自己的好友,他也不愿看着伯爵就这么死去,如果真的有机会,伊格纳茨还是愿意听一些建议的。 “带我去看看11床吧。” 埃斯顿已经没了刚入院时的郁闷心情,每天都在为自己的恢复而欣喜。见到伊格纳茨和卡维,他的兴奋全写在了脸上:“医生,卡维先生~” “腿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医生。” “我需要看看伤口。” 伊格纳茨往前又走了两步,伸手就要解开布条上的绳结。埃斯顿有些惊讶和害怕,但在看到卡维点头之后,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微笑,并没有躲开。 平日里埃斯顿的腿都是卡维在照顾,这还是伊格纳茨第一次看缝合口的伤口。 打开油滑的布条后,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混杂着白兰地的亚麻籽油香味。 整条小腿上遍布了数块血瘀,皮下还有肿胀,这是骨折和大片撕脱皮肤缝合后造成的,但肿胀程度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比起另一条健康的小腿,这条也只是略粗了些罢了。 缝合是伊格纳茨做的,缝合线缝合孔都依稀可见。 那么多天过去了,当初的切口对合依然非常不错,没渗出也没腐烂,已经能看到明显的愈合。 这是每个外科医生最想看到的伤口愈合模样,伊格纳茨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见得太少太少了。而最让他惊讶的远不止愈合,还有腿部皮肤上的一个个小切口。 “这些切口是......” “哦,是我临时切出来的,用来应付腿部肿胀的。”卡维说道,“以前父亲遇到这种伤口,尤其是大片皮肤脱离的伤口,他都会选择用这种小切口来缓解肿胀带来的压力。”【5】 “这不是再次伤害嘛?” “不,伤口都不深,只是释放压力防止坏死。” 来自21世纪骨伤科对撕脱伤伴骨折的处理方法深深刺激到了这位19世纪外科医生的大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想出这种办法,那么多小伤口,先不论好坏,难道就不怕溃烂么? 是啊,不怕么?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埃斯顿的小腿没有溃烂! 当初他问过贝格特、萨尔森和梅伦,三人都说伤口一定会出现溃烂和坏疽,伊格纳茨自己也觉得坏疽的可能性在90%以上,几乎不可避免。 可眼前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这是被马车轮子碾过的大面积伤口,当初是要截肢的,伊格纳茨足足缝了24针。可以这么说,不管埃斯顿被送去vienna的哪间医院,也不论他能花多少钱,面对的都是截肢,没有其他选项。 伊格纳茨把布条和伤口再次交给了卡维,让出了床边的位置:“你意思是靠着酒精和油膏,以后这种病人都不需要截肢了?” “那倒不是,只是小孩子运气好,骨折没有错位,几率非常小。” 卡维心想着以后说不定还能搞出内固定之类的东西,但嘴上却说着另一番话:“在骨折方面,一旦出现错位或者暴露在空气中,截肢还是更保险一些,但我们现在至少有了另一个选择,而且对莫拉索伯爵也同样适用。” 伊格纳茨骨子里还是为病人着想的,而且刚才在剧院里卡维把他一顿吹,原本就不低的精神高度又被拔高了几公分。 现在他不可能不认埃斯顿的腿,只是承认的过程比较麻烦:“只是不知道伯爵能不能接受这些东西。” “我是很想在病房内推广这套组合,先给伯爵先生做些实验。”卡维说得冠冕堂皇,“但现在时间不等人,而且酒精所剩也不多了,作为每次换药的必需品,还需要花钱找人蒸馏。” 伊格纳茨做了些心理斗争,看着卡维又一次帮埃斯顿包上布条,总算下定了决心:“今晚我就要去伯爵家复诊,油膏和酒精的用量你更熟悉,所以跟我一起去。至于伯爵肯不肯用,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 酒精消毒方面又往前走了一步,在讨论的过程中,两人反倒有意无意地把莫拉索当成了推广前的一次实验。 埃斯顿的小腿本来就没有感染,在验证油和酒精的作用时还是不够严谨。而伯爵的腹股沟已经开始烂了,如果连他的伤口也能愈合,说服力就会更强。 一旦伯爵康复,那伊格纳茨就有理由给整个病房使用这套伤口护理组合。 但在病房大规模使用酒精前,卡维还需要解决两件事。 一件是酒精的产量问题,他不可能找药铺老板蒸馏,量实在太少了。第二件是洗手的问题,这还需要结合隔壁的产褥热和微生物方面的认识。 真正解决这两件事,才算是迈出了一大步,也能为日后的大量手术打好基础。 伊格纳茨很快结束了查房,然后带着卡维一起进了解剖室。 自从102室那两位被拉来了医院,尸体就没离开过这里。伊格纳茨邀请穆齐尔接手尸体的解剖之后不到两小时,他们俩又神奇般地转回到了伊格纳茨的手里。 双双服毒自杀,还是先送的医院,穆齐尔没理由在20克朗的诱惑下把他们霸占为己有。 只要稍稍修改一下尸检报告,就能省去一大批手续和流程,反正尸体进了警局他也就赚20克朗,没什么区别。 现在两具尸体还躺在解剖台上,身上盖着脏兮兮的白布,整间屋子混合了尸臭、香水和松节油混合后的奇怪味道。 “你之前说在唇裂修复术时需要考虑到口轮匝肌的走形?”伊格纳茨掀开了白布,露出了一张女人脸,“她比盖尔夫人稍年轻了些,我们赶时间,就先从她开始吧。” 虽然卡维觉得嘴唇正常的尸体还是无法表现出唇裂时的样子,但看伊格纳茨兴奋的样子,只能先凑活用了。 首先他需要让老师明白一点:“我个人认为,直线缝合之所以会出现瓦雷拉所说的那种变形,是因为静止时是手术时的样子,可一旦肌肉收缩,嘴唇上的疤痕组织也会跟着一起收缩,那时样子就变了。” “这个我知道。” 伊格纳茨也翻看了不少外科图谱和资料:“你说的这个道理倒是和当年米洛特提出的相似,他选用患侧切出z字形皮瓣做了一种斜行的缝合,据说可以防止这种收缩。”【6】 “但他还是漏掉了口轮匝肌的走形问题,这片肌肉是上窄下宽的渐进弧形。”卡维说道,“直线缝合完全没有考虑弧度,而z形皮瓣则考虑过多了,不够圆滑。” “所以你有什么好想法?” 抛出了“曲线”和“瓣”的两个概念,卡维现在要教伊格纳茨的是泰尼森在1952年公布的下三角瓣嵌入法【7】,就算到现代仍是唇裂修复入门和临床上的常用术式。 说是教,其实卡维自己也从没做过这种手术,只能说是一起学习一起共勉。 “老师,我们在唇红上方做个小型的三角皮瓣如何?” 章节目录 51.一桩普通的交易 唇裂修复术是一门种类庞杂的手术项目。 除了卡维展示的下三角瓣法,还有适用于双侧唇裂的矩形瓣、适用于完全性唇裂的上三角瓣,还有更难的旋转推进法【1】。再配合上许多需要二期手术的情况、软骨复位、鼻部畸形修复以及各种成形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非常多。 卡维在手术室串门找整容科聊天时学了很多,这次给的只是一个入门级别的术式,比起直线缝合肯定有许多优点,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有一堆缺点。【2】 手术在尸体上重现有些困难,僵硬的体表会让嘴唇失去缝合后该有的美感。但靠着伊格纳茨多年手术的经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同于直线缝合的全新方法,是一个可以随时登上头版头条的创新方法。 顿时伊格纳茨脑子里出现了三个选项: 否认这项技术,暗地里据为己有; 承认这项技术,但还是选择放弃,成人之美; 承认这项技术,选择强行加入,见者有份。 他首先排除掉了据为己有,不是他不想要荣誉和赞美,而是自己的身份地位还不至于去抢一个助手的创意。但手术方法看都看了,甚至连创意的基础也告诉了自己,再双手奉还给卡维心里实在难受。 伊格纳茨太需要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去掉两个极端项,剩下能选的就只有平分。 历史上有太多这种情况,老师学生一起发表同一项研究并不稀奇。但要开口提这种要求也确实尴尬,伊格纳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给自己找到了些“合适”的理由。 “如果使用你所说的这种三角瓣,恐怕简单的针刺八字吻合就会显得很拙劣,对伤口的对合也不好,我觉得还是得用丝线缝合。” 他先肯定了卡维的贡献,然后慢慢试探自己可以在这次创新中得到的份额:“对于三角瓣的取用角度、裁剪大小、丝线缝合的方法、缝合针和丝线的选择,我觉得都还需要进一步实验和实践,也得接受手术术后的追踪随访。” 简单来说就是,创意是你卡维的,进一步的改良权得归我。至于日后真正发布研究结果的时候,老师的大名自然得排在前面。 卡维知道他的意思,反正这项入门技术本就是一个鱼饵。 现在对伊格纳茨的舆论风向已经出现了变化,那些记者和编辑发现贬低某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伟人似乎更能获得销量,这对卡维来说是个机会。 如果伊格纳茨真能像圣人一般婉言拒绝,那卡维正巧可以用三角瓣技术继续获得人气。 如果伊格纳茨铁了心要抢技术,拿去当成自己的创新去发布,那卡维之后也就不需要有顾忌了。不论是存好证据反驳,还是发表更新的技术,这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顺便还能获得一波媒体的支持。 可现在对方选择了折中方案,准备用自己的名气、技术和经验分掉一半功劳,看似是准备把难题抛回给了卡维。 谁知卡维等的就是这个,反而顺水推舟:“老师觉得这个三角瓣手法如何?” “如果考虑到术后的疤痕挛缩,这个方案确实很棒,会比直线缝合更适合唇裂。”伊格纳茨对外科手术的直觉非常敏锐,“如果考虑到这一点,直线缝合或许只适用于非常短小的一类唇裂,像盖尔夫人和她孩子那种......” “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卡维笑着问道,“我是问,作为一种手术术式的创新,三角瓣手法如何?” 伊格纳茨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全新的尝试,“曲线弧面”和“三角皮瓣”的概念,给伊格纳茨打开了唇裂修复的新大门。 在普通人眼里,这或许就是一种创新,但对常年参与该类手术的外科医生而言,这种创新说不定会带来无限的想象力和创造性。 他回身走到器械台前,思想斗争许久,实在没办法把白的说成黑的,只能直言道:“这是一次非常好的创新,但仍然需要时间去慢慢证明。” “老师现在被人打压,急需证明自己吧。”卡维放下了手术刀看向伊格纳茨,“这个新术式送给你,你可以拿去研究、改进甚至发表在医学期刊上。如果效果不错,可能英法德三地也会竞相模仿。” 伊格纳茨背对着卡维,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变化,但内心激动不已:“这......” 卡维根本不管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然我也希望老师能在发表时带上我的名字,毕竟这是我们两人共同创造的新术式。” “......” 伊格纳茨捏着手术刀反复思索,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他回头看向卡维,极度诚挚的目光里察觉不出半点坏心思,似乎在说“老师请放心,我就是来帮你的”。 “......可以。” 上钩吃饵,卡维开始慢慢收紧鱼线:“那到时候,我就是您创造全新术式的得力助手了,这个头衔听上去还不错。” “恩,是不错。”伊格纳茨附和道。 “但也只是不错而已,并不算真的好。” 伊格纳茨听出了点不和谐的声音,意识到卡维的东西并不免费。但此时他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作为创造全新术式的得力助手,应该得到赏赐。” “老师,我需要您的举荐。” 卡维要的不是执业证,这东西经过他这些天打探下来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医师协会会员徽章【3】。其实这种徽章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更多还是一种身份象征。 想要入会必须经过至少三名会员的提名推荐,在选举年会上会一一罗列他们的学历和在医学上的卓越贡献,然后经选举公布入会名单。 内科对文凭有要求,最低也是大学本科起步,但也只是起步而已。 想要入会得认识医师协会的会员,那就得先进大医院工作。而大医院的门槛却要高上许多,必须得有硕博学历才行,直接就将普通平民甚至一些中产阶级隔离在外。 外科虽然被认定是医生,名义上是能进医师协会的,但事实上能成功通过选举入会的外科医生寥寥无几。 为此,外科建立了自己的外科研究院。 研究院入院标准也是本科起步,伊格纳茨就是研究员的副院长。老院长今年已经56岁,只要他一退休,伊格纳茨就能轻松上位。 卡维想要的就是进入研究院的钥匙,大学文凭。 想要拿到文凭就得先入学,入学并不是靠选拔考试,而是个人申请和教授的举荐。单是举荐这一栏,没有深厚的家底和人脉就别想成功。 “你想进医学院学习?” “对。”卡维点点头。 伊格纳茨想要反对,因为这和他当初把卡维拉进医院的教学理念背道而驰,同时他也很不理解这种行为:“外科其实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只要你好好干,两年后......不!或许只要一年,你就能成为外科医生。”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医学院学习?”伊格纳茨不接。 “我知道对外科来说文凭之类的东西并不影响工作,但我还是想争一争。” 卡维给的是个表面理由,而背地里他的目的是接近那些在医学院做研究的教授。他们那里有完备的研究器械,非常适合他“创造发明”一些不太符合当下时代的高级品。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这可不容易,单靠我的举荐是不够的,你得先有中学文凭。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因为在理发室帮忙所以半路就辍学了。” “现在确实没文凭......”卡维忽然想到了个人,“如果我有呢?” “有中学毕业文凭,再算上我的举荐,应该不成问题。”伊格纳茨说道,“不过这还需要些时间,暑假结束那也是10月份的事儿了。” “不能提前?3月份应该还有机会吧。” 伊格纳茨当然不希望提前,因为卡维留在医院越久就越能显示出他教学质量优秀:“我虽然有些关系,能举荐,但半路插队就太过分了,恐怕办不到。” “我还是希望伊格纳茨老师尽量帮我想想办法,毕竟我也是创造新术式的帮手。”卡维给尸体重新盖上了白布,“哦,对了,入学要多少钱?” “一年学费大概在500克朗。”【4】 说到钱,伊格纳茨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我倒是忘了,之前院长叫你去干嘛?” “哦,是拉斯洛先生要找家庭医生,然后找到了我的头上。”卡维走到水槽前,拿起一旁的碱皂开始清洗双手,“他还真把我当回事儿了,以为我能给他带来健康和好运,反正我拒绝了。” 伊格纳茨看着他手里的碱皂,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只是继续说道:“他们家那么有钱,你真的不去?” “没意思,不去。” 卡维的洗手方式特别怪异,从指甲缝隙到肘上全被抹上了皂液,过程异常繁琐。他不仅自顾自洗着,还不忘把它安利给伊格纳茨:“老师不洗洗?里面添加了些花精油,可香了。” 伊格纳茨的双手刚摸完尸体确实不干净,就算擦过湿抹布也有些令人不适的滑腻感和异味。 想着自己刚拿走卡维的创新术式,也要过问他的工资情况,便头一回尝试真正清洗自己的双手:“只是尸体而已,没想到你那么嫌弃。” “是我父亲的习惯,我学着学着就也跟着习惯了。” 卡维把带着花香的碱皂递了过去:“试试吧老师,洗完挺舒服的。” 伊格纳茨不可能学上卡维的外科洗手法,只是随便在手上搓了搓了事。他主要关心的还是卡维的收入:“艾莉娜现在给你多少钱?” “每个月30克朗。” “这点钱怎么付学费?” “还有1%的剧院收入。” “希尔斯也带6%,剧院居然肯给你1%?” “应该是那版晚报纸带来的效果吧。” 伊格纳茨说道:“其实外科的票价很不稳定,有我和没我是完全两个价钱。老板估计是看准了我会一直带着你上台,今天的票价比平时还高了20%。” 卡维笑着点点头:“确实,门口还贴着广告。” “这场手术下来,你应该能赚个四五十克朗。” 卡维也是得到了自己加薪的消息之后,才选择问伊格纳茨要举荐的。按照这个收入,只要运气好些,工作一个月就能赚够一年的学费。 接下去要等的就是伊格纳茨的举荐信了。 “老师,要不一起吃个饭?”卡维笑着邀请道,“毕竟我加薪了,这顿饭我请客,顺便还能聊聊阿尔方斯先生的痔疮。” ...... 两人默默地在市立总医院的解剖室里达成了交易,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按照伊格纳茨的性格,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作为奥地利外科的领头人物,vienna大学医学院解剖学、外科学教授,他在学校内部有着非常大的声音。 当然如果真的反悔了,卡维也不怕,就是麻烦点罢了。 下午三点,阿尔方斯被推进了手术室。 按照痔疮手术的要求,他很快退下了裤子,身上盖着一条白色被单,侧卧在床上。臀部是手术区域,成了除了脸之外第二块裸露在外的部位。【5】 伊格纳茨还是和往常一样,按惯例在手术前介绍起病人的情况: “女士们先生们,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之后,罗什舒亚特餐厅的主厨,阿尔方斯先生的屁股上多了一道剑伤。 幸运的是剑伤没有触碰到肛管,我的助手卡维做了非常完美的棉布填塞。这样的剑伤无需手术,但不幸的是,阿尔方斯先生的痔疮非常严重,已经有了诸如大量出血、血栓、脱垂等症状。 考虑到他的职业和身为法国主厨的尊严,必须进行手术。 我和助手卡维已经对当下最前沿的痔疮切除术进行了充分的研究和学习,因此我们有自信最终能达到手术成功的目的,还给阿尔方斯主厨先生一个最完美的gang门。” 一番介绍结束,卡维手上已经多了一把痔疮夹【6】:“老师,夹子~” 章节目录 52.浸满酒,捅进~捅出~ 只要有伊格纳茨出场的手术就能保证座无虚席,除开一大部分有钱人的猎奇心理外,还有隔壁医学院的医学生们组团来观摩。 他们平时待在学校里学习生理、病理和解剖,真正上手实操的机会却非常小。能用来做解剖的尸体异常珍贵,远没有到肆意挥霍的地步,想要增加解剖和外科学知识,最好的办法就是进剧院看手术。 有时候学校会组织包场,但更多时候只能由学生自己负担门票费用。 伊格纳茨是医学院的解剖学兼外科医学教授,平时很忙,上他的课不容易。所以这些学生就想办法买票前来参观,反正门票钱对他们来说也不算贵。 “伊格纳茨老师,这家伙实在太胖了。” 作为以优异成绩顺利完成所有学业的学长,贝格特这个二助正努力掰开阿尔方斯的p股,不论是鼻尖的气味还是手上的重量都让他直呼受不了:“我看还是选择截石位吧【1】,暴露视野更方便一点。” “阿尔方斯先生不喜欢截石位,他对暴露自己的x心存阴影。医生需要处处为病人着想,保护隐私也在其列,所以我允许他使用女性才用的侧卧位接受这台手术。” 贝格特一脸愁容:当初你强迫切开拉斯洛气管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诸位,痔疮手术使用侧位非常考验医生的操作能力,我会先分离出脱垂在外的痔团,然后......” 伊格纳茨手里捏着痔疮夹,虽然在对着观众席说话,脸朝向的却是卡维。 从早上开始伊格纳茨就觉得自己周围怪怪的,住院病房怪怪的,解剖后的洗手也怪怪的。现在重新回到剧院,再静下心仔细看卡维的准备工作,忽然发现这些怪怪的东西全都出自他手。 住院病房怪是因为开窗通风,病房里不仅多了一股混杂着油膏和淡淡酒香的新鲜空气,地板也似乎比以前干净了许多。解剖后的洗手完全有悖于常理,碱皂也不知道是哪儿弄来的。 而现在剧院奇怪的地方就更多了,器械盒里多了碱皂的花精油气味,现在卡维的手里还多了一根布条和长钳。 伊格纳茨做手术从来没有准备工作,解释一下过程,等人麻翻了就上刀子,割完缝合了事。但卡维却在他大谈手术经过的时候,将布条缠在长钳尖端,包出一个小球,浸满白兰地,然后径直塞进了阿尔方斯的xx。 进~出~,浸满酒,进~出~,浸满酒,进~出...... 展现在伊格纳茨和全场观众眼前的诡异动作,再配上高浓度白兰地散开后特别诱人的气味,场面极度违和。 观众不敢乱说话,只能捂着嘴小声议论。 而站在一旁的伊格纳茨更是被弄懵了。 这些都是卡维在午饭时和他讨论过的东西,当时只说有这种想法,希望在术前用白兰地去预防术后伤口的溃烂。伊格纳茨还沉浸在新术式的冲击中,觉得拿人手短也就嗯了两声没去反驳。 他到底想干嘛? 难道他觉得我默认同意了? 真以为酒精能隔绝掉空气里的毒瘴气么? 还是说那些被浸泡在白兰地和威士忌里的珍贵尸体,比活人更干净? 伊格纳茨不喜欢改变习惯,要是别人这么干或许早就开口呵斥了。但他现在又很喜欢卡维所创的新术式,一旦接受了交易,选择了不劳而获,这时候再想放弃就会变得异常困难。 算了吧,懒得管这些了。 “现在我的助手正在做的是一种手术前的准备工作。”他长舒了口气,反而帮忙做起了解说,“最近他一直在对英国手术护理进行深度研究,发现他们手术后总体死亡率要比我们低5%。在和我反复商量后,决定做出一些改变......” 话音未落,剧院周围便响起了翻动纸页的声音。 医学院外科首席教授的手术体会和全新尝试是不可多得的经验,学生们自然要认真记下。 “......主要的做法就是用高浓度烈酒给即将接受手术的区域进行清洗和反复擦拭,阿尔方斯的手术区域是刚门,所以清洗的方法和其他平坦的皮肤不同。” 伊格纳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现在学生们都拿起了笔,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虽然狡猾的英国人并没有在他们的医学期刊上说明这么做的具体原因,但既然数据对病人有利,我觉得值得一试。” “请问老师,这是什么酒?” 伊格纳茨轻咳了一声:“白兰地,经过了两次蒸馏后的高浓度白兰地。” “那可不可以使用威士忌替代?或者俄国人喝的伏特加?” “应该差距不大,但需要蒸馏。”伊格纳茨不知道原理,严格按照了卡维随性搞出来的蒸馏次数,再次强调道,“两次蒸馏!” 医学生对数字特别敏感,观众席上纷纷埋头:“两......次......蒸......馏......” “诸位,这只是一次玩闹性质的验证实验,当然,都经过了阿尔方斯先生的事先同意。” 伊格纳茨本想停嘴,忽然发现了角落里的记者瓦雷拉,索性继续编下去: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和助手已经开始研究唇裂手术,力求在盖尔夫人完全康复前为她的孩子找到全新的手术方式。两件事我们会同步进行,一旦有了结果,我们会第一时间对外公布。” 语气铿锵有力,表情充满自信,顿时迎来了阵阵掌声。 “开始手术!” 痔疮是个讨厌的东西,它会慢慢折磨人的身体,蚕食人的耐心。这么一个长在日常排泄通道上的赘生物,切与不切都会让人头疼,而这种头疼在19世纪之前尤其严重。【2】 涂抹膏药的保守治疗一直都是对付痔疮的主流,有不少破罐子破摔的平民还会选用强力泻药,以为靠剧烈排泄就能去除这种东西。 直到如今,外科有了麻醉和还算可靠的缝扎止血技术,医生们又开始对这块“肉”起兴趣了。 其实卡维也挺感兴趣的。 因为之前伊格纳茨说自己研习过了最近外科界普遍提倡的“外剥内扎”法,卡维以为会和经典的痔疮外剥内扎术差不多【3】。毕竟手术也不算难,用不到特殊器械,只要手法到位在19世纪也能把痔疮切好。 但伊格纳茨的操作实在太过粗糙,结果让卡维非常失望。 这位外科大师所用的痔疮夹可以拿来阻挡曲张静脉丛血流,方便一次性割下痔团。但在割之前,没有远端结扎也没做剥离。虽然一次性割掉大块痔疮团后看着很爽快,但想要处理剩余组织就不那么简单了。 缝合不牢固、出血、断线都是常态。 最麻烦的是在分离痔团的时候,伊格纳茨手快了些,有几刀差点切到括约肌和直肠上动脉的分支。好在卡维在旁及时用手和鸦喙钳做了牵拉,这才勉强避开。 切断动脉分支还好说,就是多流点血而已,以他们两位的结扎功底,止血不难。 可要是切到了内层的括约肌,轻的还能自愈,重的话......卡维有心去做缝合修复,但手里却没有能拿来使用的纤细针线,况且找理由也相当麻烦。到那时,可爱的阿尔方斯主厨下半生恐怕就要在失禁中度过了。【4】 要是换做别人就算了,伊格纳茨爱怎么切怎么切。 可毕竟是给自己送免费兔头的阿尔方斯,卡维还是不愿看到他晚年裤子沾shi的凄惨样。 “你怎么了?”掰着p股的贝格特没事儿做,能看出卡维的疲惫。 “哦,就是有点累。”卡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你体力不行啊,才做了两台手术就这样了。”贝格特难得抓到了机会,小心翼翼地看着伊格纳茨,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要换个手?” 说实话,卡维是想换的,但没办法,阿尔方斯的痔疮实在太多了。自己离开了助手位置,万一割断括约肌可怎么办。 “没事,我还能坚持。” “......我看你们还是换一下,贝格特也很久没上手术台了。”忽然一直坚持让卡维做助手的伊格纳茨发了话,“赶紧把手术做完,然后一起去看伯爵。” 原来是这样。 面对贝格特的舅舅,以及他那位难缠的母亲埃伦娜,伊格纳茨只能妥协。晾了贝格特好些天了,好歹也得给别人一些面子才行。 卡维看着伊格纳茨投来的眼神,又想起了刚做的交易,说来说去都是利益和人情世故。他很快就交出了手里的鸦喙钳,把位子让给了身边的贝格特:对不起了,主厨先生,祝你好运。 本来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既然别人肯做,那自己就好好待在一边休息。 卡维走到场边,擦了擦手,索性把手术周围所有的空间全让了出来,也给萨尔森和梅伦一次机会。 痔疮体积本来就小,能靠近查看手术的过程肯定更好。三人很高兴,总算重新上了手术台,就算只是帮忙暴露视野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站在远处看着强。 然而全场最头疼的反倒成了伊格纳茨。 他算到了贝格特上台后自己的手术肯定要吃力一些,所以特地让他在旁看清全过程,等只剩最后一个痔团才让换人。 可现实比想象要残酷许多,刚才还很灵巧的鸦喙钳瞬间成了无头苍蝇。不仅不能预判伊格纳茨的步骤,做到每一步都走在他前面,还经常遮挡他的视野。 视野是手术顺利进行的关键,更是主刀专心的关键。 不帮忙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遮挡视野是完完全全的捣乱行为,脾气再好的主刀也忍受不住这种手术环境:“夹那儿,再里面点,对,拉开!我让你拉开!!往这儿拉!!!” 贝格特很狼狈,自己控制的鸦喙钳不停在被伊格纳茨的手术刀撵着走。 伊格纳茨更狼狈,因为急躁,他似乎碰断了一根血管。 “老师,针线来了~” ...... 下午五点,伊格纳茨、卡维和贝格特离开了剧院。 手术在接近尾声的时候,质量断崖式下降。最后一个痔团的剥离切割做得非常勉强,伊格纳茨只能用诸如“组织黏连”、“痔疮肥厚”、“阿尔方斯太过肥胖”等原因搪塞过去。 虽然起因是贝格特手里的鸦喙钳迷了路,但直接原因还是他自己没能控制住脾气。 等一切尘埃落定,坐上马车的三人同看一窗风景,脑子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三件事。 伊格纳茨需要反思,不仅仅是创新的唇裂修复术式,还有对卡维的依赖。 自从换上卡维当助手后,手术做得越来越流畅,速度也越来越快,中间几乎遇不到什么问题。到底是因为最近技术又提升了,还是和拉斯洛说的一样因为运气好,亦或者卡维真是位手术天才? 难道真是自己在舒适区待得太久了? 贝格特倒是已经反思完了,想通了。 经过这次手术,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差距,摆正了位置。与其带着贵族光环强逼着自己和卡维竞争,还不如放下包袱多交流手术,多学习技术。 或许一起去看舅舅会是个拉近两人关系的机会,要不就等吃好晚饭之后,找他好好聊聊? 卡维想的就要多一些了。 自己对病房、术前准备、术后护理的一系列改变正在起作用,伊格纳茨正在一步步潜移默化地接受这些改变。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慢慢等数据结果,科学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其次就是住房问题。 经过这次交易,卡维进一步发现伊格纳茨会是个重要的传声筒。同样一句话,从自己出来和从他嘴里出来是完全两个效果,就和易主前后的鸦喙钳一样。 再加上他的人脉关系,能安心留在市立总医院肯定比去其他地方要好。而且他也确实不喜欢米克的做事方式,更不喜欢偷偷摸摸地搞什么情报工作,他根本不是这块料。 卡维需要一些筹码来确保自己脱离米克的控制。 其实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位男爵一位富商,最近他还上过晚报头条,俨然成了公众人物。莫名其妙干掉一位公众人物,想必米克也得掂掂份量。 当然卡维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就足够了,人际关系才刚刚展开,还不够硬,还有充分拓宽的空间。只要自己背后站的人够多,米克才会忌惮自己。 他看了看手里那瓶已经用去3/4的酒瓶,意识到莫拉锁伯爵那块已经烂了的腹股沟会是个不错的机会。 章节目录 53.清创 莫拉索伯爵家的庄园在郊外,虽然没有那么辉煌气派,但这里却是征战回国后国王给他亲自置办的。 和前两天拉斯洛家舞会的气氛不同,这里的多了份恬静和淡淡的压抑。仆人和管家应对来客时的礼仪十分得体,但笑容很浅,声音、措辞和待客动作都非常克制。 只要稍加在意,就能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中看出点不寻常来,仿佛将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男爵大人,实在对不起。”管家微微欠身,表示歉意,“今天是老爷重要的日子,还请先在客厅稍候,晚饭前就能见您。” 伊格纳茨脸上掠过一丝阴霾,连忙问道:“他身体不舒服?” “还行,中午吃了半块牛排,一碗蔬菜汤,还有两口蛋糕。”管家笑了笑,“其实是找了人帮他画一副肖像画,这件事他已经念叨很久了。今天总算逮到了机会,把汉斯先生请了过来。” “哦,没关系,我就坐这儿等吧。” 管家将他迎去沙发,然后对着身后的贝格特说道:“贝格特少爷,如果你想见见老爷的话,我可以代......” “不用,我陪着老师就行。”贝格特跟着一起走了过去,“反正汉斯先生画画的时候也不希望有其他人待在边上,去了也得被他轰出来。” 管家点点头:“那三位请便,茶马上就到,我就不打扰了。” “额,不好意思。”卡维见他要走,连忙说道,“请问厨房在哪儿?” 管家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这位先生饿了,我们待会儿会为你送上糕点的。” “哦,不,我不饿,您误会了。”卡维解释道,“我只是需要使用一下厨房和洗衣房,为伯爵大人的伤口准备一些必要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 管家看似懂了他的意思,但脚并没有离开原来的地方。他侧身看向沙发上的伊格纳茨,直到这位男爵点了头,才转身给卡维带路:“先生,这边请。” ...... 客厅相比拉斯洛家的要小上许多,家具和装饰都不算华丽。其实就算聘请了全奥地利最好的建筑装潢师,花上万克朗,也很难在墙上那两幅肖像画面前抢走客人们的视线。 一副是已故的老国王,另一幅则是年轻时的莫拉索。 伯爵一身军装配上军刀和胸前的三枚军功章,比起现在躺床上病殃殃的样子要精神许多。 “很久没和舅舅比剑了。”贝格特站在画像前,回忆起了小时候接受剑术指导时的样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去......” 作为好友,伊格纳茨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今天需要把外面的腐肉弄干净,然后再用上卡维的酒,如果还是搞不定,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老师,卡维手里小半瓶白兰地真的有用?” “我也不知道。”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但很快解释道:“他只说是新英格兰杂志上明确写好的护理过程,我觉得堂堂医学期刊,不至于拿病人开玩笑。毕竟克里米亚战争的医疗数据还是很明确的,在战争后期英军伤兵的死亡率下降得非常明显,连国内都有报道。” “剪除腐肉,酒精清创,然后盖上油膏敷料......”贝格特忽然问道,“东西都在这儿,他还去厨房干嘛?” “听说布料绷带还需要经过蒸汽高温处理才能使用。” “蒸汽?这要求也太多了!” 伊格纳茨当然也觉得多,他记得刚开始卡维只说了油和油膏,之后又蹦出来一个高浓度酒精。后来他发现不仅是病人身上的皮肤,就连自己的器械也都被卡维清洗过一遍。 本来以为这已经够复杂的了,谁知道现在连日常清洗过的布料绷带都需要高温再处理。 怎么会要那么多步骤,这些真的能缓解伤口溃烂么? 伊格纳茨的疑虑很快就被贝格特打断,难得和老师两人相处,他想要询问些手术上的东西。伊格纳茨没心情,但实在拗不过贝格特的兴致,只能把之前做过的几台手术全复盘了一遍。 半小时后,卡维拿着一个纸袋进了客厅,正好楼上传来了声音,三人在管家的陪同下上了楼。 卡维上次见到这位画师还是在阿尔方斯的餐厅门口,没机会认识,这次见面气氛又太过压抑,只是点头致意了下便略过了。 “伯爵大人,祝你早日康复。” 汉斯笑着收拾好了自己的画板画笔,戴帽穿衣,临走前不忘和贝格特小声说上两句:“今晚有比赛,要不要去?” “什么比赛?” 汉斯轻轻挥了挥拳头:“我有票。” 贝格特虽然天天对着血淋淋的手术台,但却看不下这种运动,总觉得心里被人揪着一样难受:“那种地方还是别去了吧。” “怕什么,我还叫了萨尔森和梅伦,少你一个多无趣。”汉斯说道,“昨天歌剧没找到灵感,法国菜又泡汤了,这事儿你怎么也得答应我才行。” 贝格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行吧。” “那我楼下等你。” 两人还在门口议论的时候,伊格纳茨已经先一步帮着揭开了莫拉索腹股沟上的布条绷带。 疝气手术已经过了快一周,如果是正常缝合的情况,伤口应该愈合得差不多了。考虑到伊格纳茨最后做了敞开处理,好好护理的话也应该有了一层新鲜肉芽,布条上沾的是混合了组织液的淡红色。 可现在卡维看到的却是黄褐色。 金葡菌? 看上去不太像啊。 卡维上前凑近吸了一鼻子,能闻到明显的粪臭味,应该是普外的常客大肠杆菌,在做小肠断端吻合的时候碰到伤口了。【1】 反正不管是什么菌,最后用的都是白兰地,只希望酒精浓度够用来灭菌。 “今天感觉怎么样?”伊格纳茨脸上很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些微笑,“听管家说你胃口还不错吧。” “还可以吧。”莫拉索看了眼伤口,叹气道,“就是这个伤口疼得厉害,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你身体那么好,不会有问题的。”伊格纳茨把布条绷带全扔在了地上,从箱子里掏出剪刀和手术刀:“但想要快点好起来的话,还是得忍一忍,你懂的。” “懂......” 贝格特上前帮忙垫上了隔血毛巾,又拎起被子的一角递给了自己的舅舅。莫拉索咬住被褥,两手捏住枕头两边,深吸一口气,低声喊道:“来吧!” 清创,顾名思义就是让创面干净。 首先部分创面上的痂皮肯定不能留,其次就是周围泛着黄白的腐肉。它们附着在新鲜的肉芽上,伊格纳茨要想清除干净有时候就需要连带着一起切掉。 这是硬生生地割肉。【2】 整个过程持续了8分钟,即使是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莫拉索也一时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只是刚上手,他的后背和头发便已经湿透了。不过作为帝国军人,绝不会喊疼,就算是不小心闷哼一声都是耻辱。 “好......好了?” “嗯。”伊格纳茨收起刀剪,松了口气,“我这里好了。” 莫拉索以为自己疼晕了,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嗯?什么......什么意思?” “清创完毕之后,我们还有下一个环节。”伊格纳茨把卡维让了过去,“这位......额,这位你恐怕还不认识,他是当初手术时的助手。” “助手?助手不是希尔斯医生么?” “唉,这个说来话长。” 伊格纳茨看了眼一旁的贝格特,后者只能把母亲和自己做过的事儿都说了出来:“反正挺尴尬的。” “那然后呢?”莫拉索慢慢缓了过来。 “接下去就是他的工作了。”伊格纳茨对护理还是个外行,面前又是自己的老友,实在不敢亲自动手,“他对伤口护理有些心得,病房里一位腿部有大面积伤口的男孩儿都被他给治好了。” 莫拉索只是看着卡维点头,仍然没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说,你们接下去还要对我的伤口干什么?” “用酒,伯爵大人。” 卡维笑着拿出了那小半瓶白兰地:“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如何,今天只能用这瓶廉价货先凑活了。如果效果不错的话,之后的一到两周的时间内,我会帮你换好一些的。” “请我喝酒?” “不,请它喝酒。” 卡维用的是更加粗犷的清创方式,一般用来处理大面积创伤,比如烧伤和脱套伤。但相比现代,伊格纳茨的手提箱还是羞涩了不少,并没有类似毛刷一样的东西【3】,最后卡维只能选了一块平时拿来吸血的粗质海绵。 场面让周围三人,包括莫拉索本人都无从评说,只记得过程挺快的,大约持续了四分钟。【4】 “这就差不多了。”卡维看着布满了出血点的伤口基底面,说道,“接下去还是要用上些干净的布料,比如我刚从厨房带来的这些。” 他打开纸袋,用酒精润湿了的双手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叠出了一个正方形,小心盖在伤口上:“然后就是布料的固定......” 伤口护理是外科的基础,结束这次清创后,伊格纳茨和莫拉索重新约了时间:“这次结束后,下一次得是后天的上午。” “行,上午就上午。” “接下去只要伤口无碍的话,我就不来了。”伊格纳茨说道,“东西是他找来的,方法也是他先学会的,实验......这些事情还是得他来完成才行。” 好在有ypian酊,疼痛退得也不算快,莫拉索没听清他刚才说漏了什么:“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伊格纳茨婉拒道,“医院还有事儿要做。” 卡维见状想起了艾莉娜的事儿,也跟着说道:“我跟您一起回去吧,正好晚上我也没事儿。” “不用了,也没什么大事儿。” 不是大事儿? 卡维有些在意,试探道:“您上次说解剖尸体需要帮手,我完全可以胜任。” “那两具尸体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伊格纳茨依然坚持,“我回医院写一下今天的手术和伤口护理的记录,然后就回家,你难道还要去我家蹭饭?” 卡维嘴上说着“哦,是这样......”。 但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真是这样? 另一边的贝格特也没心思留下,见卡维还缠着老师,立刻帮忙:“汉斯先生在楼下等我,我和他准备出去吃饭,要不你也一起来吧。” “我?” “是啊。”贝格特心情不错,“工作时间已经过去了,接下去是放松娱乐的时候,别老想着手术手术的。再说了,年轻人就得和年轻人在一起,老师还得回家呢。” 卡维有些为难。 他和这些贵族名流搭上关系没问题,关系就是利益之间的交换,只要给上对方需要的东西就行了。可真要和贝格特打成一片,实在有违他平日里的生活习惯。 “还是算了吧,我可没那么多钱。” 卡维找了个借口想要走,谁知贝格特连忙接了话:“没关系,接下去还要麻烦你过来帮忙,请客吃顿饭算什么,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 “别可是了!” 贝格特要比卡维高大许多,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打开房门就往外走:“汉斯先生!我又给你找了个朋友!” 汉斯正坐在楼下喝茶看报,忽然听到喊声抬头看去:“卡维先生?正巧,我还想和你聊一聊昨晚上的决斗。” “决斗?决斗都结束了吧。” “结束了?可报纸上并不是这么写的!”汉斯起身把手边的报纸递了过去,“如果阿尔方斯先生不再追究的话,那vienna晚报就是在撒谎!”【5】 卡维看着放在头版角落里的几句话,皱起了眉头:“他们并没有撒谎。” “卡维先生,信真是你送去的?” “当时阿尔方斯催得紧,我也是没办法。” “你能不能劝劝他?” 卡维其实并不想劝,因为有决斗就会有外伤,自己可以像昨晚那样搬一次,就能再搬第二次,这可都是收入。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他只能耸肩摊手二连,说道:“他就是个倔脾气,劝不动。” “这可就麻烦了!” “怎么了?” “李本先生不见了。” 卡维并不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不见了不是挺好么,避免了一场无畏的争斗。” “不,卡维,你不懂决斗。”一旁的贝格特忽然插话道,“如果原先的决斗者坚持不出场的话,那他的助手就应该背负他的荣誉接受这场决斗。” 章节目录 54.人鼠大战 就算到了不再崇尚决斗的19世纪,这种能靠自身实力维护荣誉的项目,依然在贵族绅士心目中占据着极高的地位。谁不喜欢拿着心仪的武器,站在挑衅自己的尸体面前,笑着迎得所有人的赞赏呢。 当然,真要去付诸行动就另当别论了。 汉斯在法国待过两年,很清楚法国人对决斗有多么狂热。本来阿尔方斯就没想放过李本,现在还被刊登在了报纸上,想再撤掉已然不可能。 “李本先生不是在病房养伤么?”贝格特很惊讶。 “今天中午我去看他的时候就没在,护士也说不知道。”汉斯很无奈,“白白浪费了我买去的甜点。” 卡维也很惊讶。 他惊讶的是汉斯会为了这位刚认识的“朋友”,亲自带着吃的东西,又往脏乱差的市立总医院跑了一趟:“汉斯先生倒是有心了。” “毕竟是助手嘛。”汉斯似乎对这个角色定位非常有代入感,脸上笑容灿烂依旧,“有一种为李本先生两肋插刀的感觉。” 贝格特找了个空位坐下,拿起仆人送来的红茶,先喝了两口:“说不定是在花园里闲逛呢。” “不会不会,去花园闲逛可不会带上所有的行李。”汉斯摆摆手,笑着说道,“我看他床边空荡荡的,甚至连医院配送的一条毛巾都被带走了,真是够俭朴的。” “嗯?他不是贵族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中午那会儿,卡维正和伊格纳茨在外面吃饭,贝格特他们也都在休息,没人会去在意一个病人的去向。 甚至像卡维这样有着现代医疗观念的老医生也不会,因为在现代医院里,病人是很难单独离开医院的。谁又会想到19世纪全奥地利最大的市立总医院的病房,竟然会对病人的去向不管不问。 纵览全院,最守规矩的估计就是妇产科那些孕妇了,因为一旦离开医院就会失去申请育儿津贴的权利。 “我看只能劝一劝阿尔方斯先生了。”贝格特看向卡维,提议道,“他好像更听你的话。” “头疼啊......”卡维摇摇头,“我要是能劝得住他,就不至于把信送进报社编辑的办公室里了。” “喂喂,他该不会真的要和汉斯先生为敌吧。”贝格特脸色格外精彩,有担忧,也有兴奋,“要知道汉斯背后可有着全vienna姑娘的芳心,真打起来,她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喷死。” “我尽量试试吧......”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赶紧去看比赛。”汉斯小指垫着桌面,轻轻放下了茶杯,“时间不早了,还得去接萨尔森和梅伦。” “什么比赛?” 汉斯笑着又象征性地挥起了拳头:“用拳头说话的比赛。” 卡维一愣:“我还以为先生是位不喜欢厮杀的人。” “我当然不喜欢厮杀。”汉斯看着自己的纤细胳膊,笑着解释道,“但我喜欢观赏。” ...... 他们嘴里所谓的拳击比赛,其实只是一家小酒馆地下室里举办的黑拳赛。这种拳赛并不少见,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奥地利人工作了一天也需要有个发泄点放松一下。 如果遇到了急用钱的时候,平日里的观众也可以亲自下场,体验一把拳拳到肉的感觉。 虽说是个小场子,但真想要进去还是得靠一些关系和门道,毕竟这在vienna算是灰色产业,见不得光。 找到正确的入口位置就是他们口中的“门票”,汉斯能搞到门票并不容易,花了他不少钱。 里面没什么正规拳台,有的只是几块长形木板拼凑出来的小赛场。根本没有表情。只是在罗伯特活动手脚的时候,冷不丁走上前吐着舌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鼠王也往前顶了两步,正对着他那张黑脸笑了笑:“多撑会儿,别像上一场那样倒得那么难看。” 两人身材几乎相当,但远远看去还是麦尔多略高一些,肌肉也更紧实。只是真到了场上拼斗起来,体格上的细微差距就不那么明显了,大家都能明显感觉到罗伯特的灵活。 每每被逼到角落他都能找到空隙溜出来,并在半路给对方来上几拳。只是铁人确实人如其名,软绵的拳头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麦尔多上场后的技战术只有一个,把他赶去角落,然后拦住他的去路。 这在狭小的赛场里确实管用,上一场的对手就是被他顶在墙角,一拳一拳打死的。 但鼠王毕竟是“冠军”,身法要伶俐许多,一旦被摸准了对手的速度和角度,摆脱起来并不难。 在全场激烈的欢呼声中,罗伯特就像个戏弄老鼠的野猫,不仅轻松躲开了攻击,自己的拳头总能落在麦尔多的几处柔嫩的关节软组织上,却又不下重力:“你可千万别倒,我还没玩够呢。” 铁人看上去身体摇摇晃晃的,但仍坚持摆出战斗姿势。 “对,这样就对了......” 又是新一轮疾风骤雨般的进攻,就在所有人以为会是一场一面倒的比赛时,忽然铁人歪着身子,甩出了一记匪夷所思的右勾拳。 罗伯特虽然一直记着拳路,可没想到对方身体失去了重心,拳头往下沉了几公分,正对着他想要躲开的地方扫了过来。 正中面门。 鼠王身手敏捷,但抗击打能力并不强,只是一拳就像被拔了插头的机器,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 观众大都把日常的零用钱押在鼠王的身上。 这位昔日的冠军在这儿已经连赢了10场,甚至还两次挑战人鼠大战,离越过最后一道坎只差了三秒。而麦尔多只是个刚被卖给老板的黑人打手,毫无搏击经验,全凭着身体力量在死撑。 两相比较,怎么看都该是鼠王赢才对。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根本不和他们讲道理,顿时怨声四起,手里的报纸、烟头甚至酒瓶都在往场内乱飞。 “假拳!” “肯定是串通了一起来骗钱的!!” “开什么玩笑,我把刚拿到手的钱全押在他身上了啊!” “***,是不是被人在床上榨干了???打得太烂了!” “啊,没钱活不下去了......” 即使周围输得如此惨烈,赛场老板也依然管不了他们的死活。拳赛开着本来就是为了赚钱的,鼠王败了就败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继续进行。 裁判迅速入场,同时进来的还有好几位搬运工:“如诸位所见,两人纷纷倒地,按照赛程规定,先倒地为输,所以这一场铁人麦尔多获胜。” 鼠王和铁人都倒在了地上。 在这片不足10平米的赛场里,只有站着的才算人,倒下去的就和被送上解剖台的死猪没任何区别。 “没想到鼠王竟然输了......”汉斯多少有些落寞,“还以为他能直接破纪录的。” 萨尔森问道:“上次是多少时间来着?” “5分48秒,慢了3秒。” “可惜可惜,我看这一拳下去脸都歪了。” 裁判尽快稳住了周围人的心态,新一轮的下注环节即将开始:“好了,大家收拾心情,接下来才是今晚的重头戏。由于鼠王已败,铁人也无法继续战斗,接下去的人鼠大战将由我们的钢牙来替代出战!” “钢牙?”卡维笑着问道,“这绰号挺有趣的。” 汉斯忽然又兴奋了起来:“钢牙可凶了,5分45秒的记录就是它保持的。” “哦?” 这时场边小门再次被打开,一位工作人员走进场内,同时和他入场的还有一条大麻袋、一根狗绳和一条猎犬:“诸位,接下去需要下注的是,钢牙第二次对上100只老鼠,能否再次刷新自己的记录。” 话音刚落,裁判便回头翻过木墙回到了观众群众。 而在周围正在加紧时间下注的时候,那位工作人员则是抽走了狗绳,然后慢慢打开了麻袋上的活结。随着哗的一声,袋口贴着地面,倒出了黑压压一片老鼠。 章节目录 出舱了,开会,搬家 事情一堆,明天更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出舱了,开会,搬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55.六边形人渣 老鼠是整个欧洲的噩梦,但此时的欧洲居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还在为找到一件闲暇之余的娱乐事儿而感到高兴。 没有什么比看一条猎犬肆意撕碎老鼠更解压的了,要有的话,那就是用脚底将它们一个个踩成肉酱。 看着黑鼠被围在木栏子里四处逃窜,再听着那一阵阵肉团爆开的噗噗声,或者退而求其次听一听它们的惨叫,场边所有人都会为之疯狂。 除了卡维。 他以为人鼠大战会是什么有趣的活动,没想到是以时间为胜利标准的虐杀比赛。而且这种虐杀毫无技术含量,完全看一个刺激。 老鼠,最脏的动物,四溅的鲜血肉块会把它们体内的病原菌播撒得到处都是。19世纪没抗生素,一旦中招就会非常麻烦。 卡维平日里的生活非常注意,把原先的习惯全带了过来。 喝水只喝烧开后的,碱皂洗手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时不时还会拿上布巾裹住口鼻。而遇到这样一个狭小环境里的100只即将被咬开的老鼠,卡维选择了逃。 逃离酒馆后,他甚至还有些懊悔。 这场娱乐性质的比赛也让卡维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在19世纪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儿,不生病真好。 想来穿越已经一周,也许是太过顺利,所以自己还不够谨慎。要不是因为3月天气还有些寒冷,他说不定已经被地下室里的跳蚤咬上好几口了,而跳蚤正巧是鼠疫传播的一个主要方式。 卡维站在街边,脑子很乱。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住处。 贝辛格大街比市立总医院的病房还要脏,里面不乏成堆的老鼠。虽然平时看不见,但要是把“钢牙”放进去,说不定第二天就能看到一摞小尸体。 他不可能去养狗,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那儿。 加上艾莉娜的要求,卡维已经有了充分的目的摆脱米克。现在要的就是个理由,拉斯洛和莫拉索两人的日常换绷带护理应该能堵住他的嘴。 行不行得通,只有试过才知道。 其次能想到的就是实验,即将要做的催产素实验也涉及到大量啮齿动物。 之前他并不在意,因为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厚布手套和遮面布巾是标配,如果可以的话,他还能为自己买一副眼镜防止溅血。 但现在想想,这些或许还不够。 入学也得抓紧时间,只有待在学校里,他才有安心实验的资本。而那些仍在被传染病致病原因搞得晕头转向的教授们,也需要一些自己的点拨。 连续两波悲观思维过后,卡维还是反应性地给了自己一些乐观向上的想法。 欧洲人对黑死病还是很有“经验”的,wyn至今没出现报道,说明情况还好。但老鼠身上有上百种致病微生物,还是要小心为上。 玛德,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卡维?你怎么了?”一同出来的还是同样对地下室有些反感的贝格特,“哪儿不舒服么?” 确实不太舒服。 “额,没有,就是想透透气。”卡维尴尬地笑了笑,“我对老鼠实在是......” “其实我也有点。”贝格特叹了口气,马上又说道,“不过刚才的拳赛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看这些东西?” “其实来这儿已经不错了。”贝格特又想到了四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汉斯先生属于那种咸甜不忌的人,只要对胃口了什么都看得下去。相比我以前被带去见识过的黑‘拳’赛,这里的口味已经清淡了不少。” 比赛很快结束,钢牙以5分28秒结束了战斗,又一次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它为老板带去了将近300克朗的收入,而奖励则是两块总计不到3克朗的肉。 五个声名显赫的年轻人穿着穷酸衣服,垂头丧气地离开小酒馆,乍看上去就和街角那些喝醉了酒的烂赌鬼一样。 “又输了......” “还好吧,上次我们赌赢了的。” “那是因为抽签给的武器太幸运了。”汉斯辩解道,“双持大砍刀对上一对赤手空拳,地方又那么狭小,想不赢都难。” “或许我们应该反着买?” “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 卡维没空去和他们讨论赌博的套路,他在意的还是回到73号后怎么找米克交代自己需要搬家的理由。 只要米克稍稍有点常识就该知道,拉斯洛和莫拉索两人的护理工作肯定要比窝在73号写密码本重要得多。但米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万一拒绝,自己又该怎么面对。 忽然身后的酒馆里响起了一阵阵咒骂声。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就被人拳打脚踢地赶了出来。随之而出的,还有一群手拿玻璃酒瓶和铁棍的打手。 “好家伙,弗勒尼,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了。欠钱不还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来看拳赛?”带头的打手扔掉手里的酒瓶,又上前踢了他两脚,“你已经拖了整整一个月了,我劝你赶紧还钱。” “我......我没钱。” “没钱?” 打手头子给身后人使了个眼色,接过一根铁棍,没二话,直接砸向了他的膝盖。也许是酒精起了作用,那位叫弗勒尼的男人没来得及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两棍。 顿时街上惨叫连连,蜷身抱起的那条小腿就像不是他的一样,脚尖转去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上次拔了你三颗牙,现在废你一条腿,如果再不还钱,就别怪我们上门要钱了。” 众人嘴里的老大根本不管他的惨叫,只是陈述这条街的规矩:“规矩你应该懂,家里要是没钱,那就只有把你老婆卖了。” “卖?” “怎么卖不用我教吧,这条街上有的是收人的地方,你自己看着办。” “可她,她在医院里。” “医院我们可不敢去,里面达官显贵太多,闹事也不太好。但只要出了医院回到家,那就由不得你们了。” 老大把棍子一扔,往男人身上吐了口唾沫,让一群满嘴奸笑的手下回了酒馆:“兄弟们,今天我买单!半夜还有更刺激的比赛,咱们接着喝!” 事情被那五人看在了眼里。 除了汉斯以外,弗勒尼算是他们的熟人了,就是诺拉的那个混蛋丈夫。 其实早在卡维和维特赶走他之前,这个人就已经在医院出名了。诺拉被诊断产道狭窄后,贝格特他们也见过他,漂、骗、抢、赌、酗酒、家暴样样精通,简直就是个六边形人渣。 自从诺拉怀孕住院后,家里少了她那份女佣的收入,过惯了逍遥日子的弗勒尼开始四处借钱。 有现在这个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可诺拉怎么办? 按照贝格特自身的性格,以及从舅舅身上承袭的旧时代骑士奉献精神,遇上这种事儿肯定得上去教训他们一顿,当然弗勒尼也得一并教训。 可更懂灰色地带的萨尔森和梅伦绝不会答应。 “就是一群老鼠而已!”萨尔森拉着贝格特的外套,劝道,“你不会是看比赛看上瘾了吧,还想自己入场?” “当然想!我想像钢牙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撕碎!” “你清醒点!”梅伦也跟着劝道,“要是没木板围着,能咬死那么多老鼠么?” “富人有富人的玩法,穷人有穷人的规矩,我们管不着,也管不了。”萨尔森直接走到了贝格特身前,又把他推了回去,“赶紧走吧,这里太乱了,不适合我们。” “对,得走了,吃饭去......卡维,你也快跟上~” “哦,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卡维除了感叹一句诺拉遭遇悲惨之外,也没什么能做的。 他既没有贝格特的冲动性格,也没有萨尔森、梅伦那种对底层的了解。同时也会因为职业的关系,不像汉斯那般置身事外。毕竟是即将上手术台的病人,他多少有点触动。 不过这些感受都不算强烈,卡维也知道,事情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改变的。而且弗勒尼也确实够讨厌,连看都懒得看的那种。 任谁碰到这种混蛋都想上去揍他一顿,这反倒让他更在意那位动手打人的大哥。 所以在贝格特他们还在讨论该不该上去干上一架的时候,卡维却发现那位大哥并没有跟着手下回酒馆,而是把人都送进去后,独自一个人弯进了一旁的暗巷。 本来街上就没多少光亮,暗巷里就更暗了。 在酒馆门口微弱的油灯照射下,卡维还是看到了暗处的两个人影,一高一矮。 他们背对着街角,又是很常见的身材,卡维扫了两眼也没兴趣想往下细看。就在他准备跟着几个同伴一起离开的时候,高个男子忽然往前站了半步,露出了左侧的半张脸。 这是半张让卡维能记上一辈子的脸。 米克? ...... 晚上11点,卡维回了家。 这两天他实在太累了,昨晚没睡好,今天又忙了一天,这幅瘦弱的身体确实有些撑不住。就算在马车上已经打了半小时的盹,他现在依然很累,满脑子想的都是家里那张没多少弹性的硬板床。 卡维才刚踩上三楼的楼梯,上面就响起了开门吱呀的声音。紧跟着楼道尽头有了脚步声,配合着卡维慢慢向前,最后在301的门口碰了头:“你总算回来了。” “额......” 卡维毫无反应,掏出钥匙就准备开门。 “我可从七点等到现在。”303走到他身后,大有紧随其后一起进门的意思,“今天事情很多,咱们得抓紧时间。” 卡维一脸难受,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今天还是算了,我很累,我得休息。” 见他这么说,303立刻上前半步卡在门口,边笑着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脑门:“我看还是抓紧结束今天工作的好,要是米克先生知道你这么偷懒,可是会生气的。” 卡维回想起了之前还顶在这位老头脑门上的击发枪,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进来吧。” 303说得没错,今天事情确实很多。 死了人的102室还被警局封着,但罗莎的案子已经定了,租赁牌子挂出去没几天马上就有人上门问价钱。本来303已经看中了两个人,明天送封信给米克,就能定下租客是谁。 可谁知傍晚,米克的信倒是来了。 “他要安排一个人过来。” “谁?” “不知道。”303说道,“听说最早今晚,最晚明天就住进来,让我们俩盯着点。” “额,今晚?都11点了。” “感觉应该是明天。” “你看着点就行。”卡维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个烦人的维特探长又来过一次,把现场翻了一遍,也没来找我,估计没收获。”303说道,“我看过两天102的牌子也能挂出去。” “嗯,还是250赫勒的老价钱?” “就这么定吧。” 接着303又说了些琐事,卡维刷刷地做着笔记,接下去还需要按密码本重新对着写一遍,估计做完得凌晨2点。好在明天不用早起,睡到9点再去也没事。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没等卡维开口询问,大门就被钥匙轻松打开。 门口站着的是两位穿着黑衣的男人,瘦高身材的正是米克,而另一边的矮个子则是个让卡维意想不到的人。卡维到是尽量克制住了自己惊讶的表情,但米克身边那位就没那么熟练了。 “怎么了?” “我......他......” 米克看着他的视线,有点惊讶:“你们认识?” “昨晚上在街上认识的。”卡维解释道,“好像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罗什舒亚特餐厅门口,我记得李本先生还上报了。” 李本显然对上报这件事很不悦:“彼此彼此。” “原来是这样。” 米克并没有发作,没有掏出那把枪顶住对方的脑门,也没有破口大骂,或者逼问具体内情。他只是和个普通人一样把人交到了卡维和303的手里,就准备离开。 让本来不正常的人变得正常,那说明这位李本似乎也不太正常。 不过卡维对他没兴趣,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米克先生。” “我得先回去,有事儿以后再说。” 米克把人送进隔壁的302就要走,但卡维依然缠着他:“不,米克先生,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章节目录 56.交(拉)谈(扯) 在米克眼里,他和眼线是非常重要的上下级关系,自己的决定不容置疑,所以一开始对卡维强硬的态度非常不满,但当他听完卡维的条件和要求后,还是能保持住最基本的理性,至少没有急着掏枪直接把他打死。 “没想到你能和拉斯洛先生搞上关系。”米克对这件事没什么心理准备,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计划似乎总是跟不上事情的变化,“我记得你25日遇到的我,26日就转业去医院工作了,这才过了几天?” “六天吧。” “拉斯洛先生是前天晚上的舞会吧。” “对。” “这日子过得可真够快的......” “其实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卡维继续说道:“我也没想到米克先生竟然没看晚报,昨晚我的名字可是上了晚报头条的。” “vienna晚报?”米克叹了口气,“昨晚上有事儿就没看,其实就算看了,我也不会去翻外科手术的新闻。这种残忍的治疗方式不是我的菜,也许在看到‘伊格纳茨’的标签后就会直接略过去。” 残忍? 开枪崩开别人脑瓜子就不残忍了??? “那我倒希望米克先生今后多关注关注。”卡维说道,“因为这类新闻会越来越多的。” 和这类人谈条件,不论是顺从听话,还是坚持己见都没有用,对方绝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卡维要做的是给他另一个选择,一个对自己有利,对他也有利的选择。 历史告诉他,当自己处在飞速发展的过程中时,只有互惠互利、合作双赢的交易才能让这种关系可持续性地保持下去。 米克接过了303递来的报纸:“你想离开73号?” “对。”卡维解释道,“我觉得与其把我框死在这里,还不如把我放进外科手术的大环境里更有用。” “嗯,我看到了,你现在是拉斯洛先生身边的大红人,报社那些挑剔的记者都能给出这样的评价......不错。”米克看着报纸上的文字,说道,“但他是帝国未来发展计划中的核心,并不是我工作里的核心。” 卡维摇摇头,对这种看法非常不解:“但你能从100个人里轻易找出一个人来做73号的工作,但却没办法找出第二个卡维。” 自信,只有自信才能给自己赢得应有的东西。 “外科我不太懂,手术做得多好对我没有意义。”米克放下了报纸,“既然你说你能向上打通贵族的人脉关系,我觉得还是先聊聊莫拉索和拉斯洛吧。” 卡维说得天花乱坠,但其实和他们并不熟,知道的消息自然不多。 “不不不,米克先生,现在我还没多少消息。”卡维继续解释道,“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莫拉索伯爵的婚姻消息吧。” “他又要结婚了?”米克皱起眉头,“不对啊,他的腹股沟不是快不行了吗?” 卡维重新又捋了一遍莫拉索的身体情况。 没有高烧,说明感染只浮于伤口表面。 排气通便,没有腹胀腹痛,说明肠子断端吻合得很不错,应该没有肠瘘之类的问题。 伤口新鲜肉芽长势还不错,说明伯爵身体底子很好,只要保护伤口免于感染,胜利就在眼前。 短暂停顿了三秒后,卡维笑着回答了米克的疑问:“还是希望米克先生不要侮辱我的外科能力,有我在,伯爵还死不掉,至少不会因为一场简单的腹股沟手术死掉。” 简单? 米克皱起了眉头。 他并不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相反,他太满意了。 同为帝国服务,米克也有军衔,从广义上来讲他和莫拉索也算有些同袍之泽。他当然不希望一位能上场奋勇杀敌的伯爵死于非命,如果能长命百岁的话那就更好了。 真正让他皱眉头的还是卡维的外科水平。 伯爵的手术牵动了不少人的心,这从剧院手术的火爆程度就可见一斑。结果就是,手术不仅上了报,更是在高层内部被传得沸沸扬扬。 米克虽然不怎么了解外科,可周围有的是人了解,前几天听都听烦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腹股沟疝气手术确实没什么难的,但莫拉索接受的是将近2小时的肠断端吻合+腹股沟疝气修复术,难度在整个世界上都排在了前列。 按照他同事的原话,能活着下手术台已经是万幸,所以卡维这句“简单”让米克惊讶得不轻。 但惊讶并不代表他怀疑,加上拉斯洛的气切和两人给予他的信任,即使会有些夸大的成分,米克也不得不相信卡维确实有这个能力。 “这......这不简单吧。” “至少在我和伊格纳茨老师的手里,并不难。”卡维换了个表达方式。 米克不得不重新审视卡维的问题。 他想把贝辛格大街打造成城市东南区域的触角,尽量将信息收集的渠道深入中底层的各个方面,73号就是重中之重。现在303老了,又突然来了个李本,这里确实缺人。 但他缺乏贵族圈子里的眼线,身体健康方面的消息就更缺了,卡维会是个拿来问路的好石子。 米克是个愿意为帝国尽心尽力奉献一切的人,升职并不是他的原动力。而且以他的出身和性格,升职也很不容易。但要是真的把升职摆在面前,他也会欣然接受,而卡维给的就是一个升职机会。 放卡维走也不是不行,但需要些管束力。 “我可以答应你。”见卡维松了口气,米克还是要给他打上预防针,“先别急着谢,我是有要求的。” “请说。” “首先,你需要保证消息的唯一性。”米克让303去倒了杯水,然后继续说道,“至少你得保证你的消息并不是那些成天站在霍因茨街上献媚的女人,只要给点票子就能上她的床。” “那当然。” “其次,你依然得保持和我的联系。” 这个要求让卡维犯了难,不是工作繁忙的问题,而是他压根就不想和他联系:“我现在的工作太忙,像密码本、寄信、收信这种过程太过耗费我的时间了。” “你误会了,不需要这样。”米克说道,“接下去的联系光靠写信恐怕已经说不清了,你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也会去医院找你。当然写信也行,不过信件必须加密,这个是规矩。” 卡维记下了这些要求:“还有么?” “管住嘴。” “这个我懂。” 米克用手指点了点嘴唇,接过了303递来的水,见卡维准备结束谈话,连忙说道:“你别急,事情还没完。” “还有什么事?” “隔壁。”米克指着一墙之隔的302,“你能不能说说这家伙的事。” 卡维还以为李本和米克是老相识,但现在看来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他绕开了今晚看到两人见面的事情,以防他误会,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部分:“我其实和李本先生没聊过几句话,送他去医院后也只是做了些简单的检查而已。” “然后呢?” “没然后了。”卡维摇摇头,“我今天一天都在忙,连他下午私自离开医院的事儿都不知道。还是在莫拉索伯爵家里,听别人提起才发现的。” “听谁说的?” “一个画家......”卡维想起了之前罗莎死时两人在这间屋子里的谈话,“对了,就是汉斯先生嘛,你认识的。” “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那还得从决斗讲起。” 卡维又把决斗的事儿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包括阿尔方斯穷追不舍也一并提了。 决斗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李本对他还有用:“李本先生是我的人,汉斯先生又承包了公园塑像的画稿,他们俩都不能有事。决斗必须停止,你得帮着搞定这位烦人的法国佬。” “我尽力。” “好了,事情就说到这儿吧。”米克看了眼时间,直摇头,“你随时都能搬走,钥匙记得给303,我得走了。” “等等~”卡维笑着又和米克拦下自己一样拦下了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怎么还有......”米克的耐性被磨得差不多了,“我再给你5分钟,快说!” 卡维在之前的对话里让米克承认了自己的地位。 既然觉得他有用,那米克就得给出与之相符的报酬才行,毕竟卡维也算是高级工具人,待遇得跟上。 “你要多少钱?”米克也不墨迹,“开个价吧。” “我不要钱。”卡维看中的是更好的东西,“我要的是安德烈先生的遗嘱。” “你要......” 贵族名流的圈子里,自有他们一套鄙视链。 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权,权力本身就能带来海量的人际关系和金钱。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并不是因为他家多有钱,而是因为他的家族声名显赫,并且在国家机关担任要职。 像克里希子爵、莫拉索伯爵就是这一类。 权过了之后,他们谈的才是钱。 虽然贵族也能用权去敛财赚钱,但真当钱到了一定的量级之后,权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拉斯洛就是这类富商,他的每一桩生意都牵动着各方利益,就连克里希这样傲慢的贵族也得赏脸给面子。 钱之后,能聊的就比较多了。 色和艺是两个比较常见的东西,社交名媛、画家、音乐家都是他们竞相追逐的妙人。有了二者之一,就代表了他们沾上了名流圈子,将来就算不能飞黄腾达,但至少能保证无忧无虑的优渥生活。 而汉斯就是其中的典型。 在这样一个圈子里,医生还不足以涉及到内部。尤其卡维还是个平民,之前做的是砍树的脏活,身份低贱,住的还是廉租房,这就更加剧了名流圈子对他的抗拒。 卡维现在要的就是一层皮,一层能让自己改头换面的皮。 米克总算意识到了卡维的贪婪,关键这种贪婪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带来不小的利益,但他并不答应:“安德烈的遗嘱我已经撕了。” “你说过还有备份的。” “也已经撕了。” “这......” 卡维又重申了一遍自己拿到身份后的好处:“米克先生,我必须告诉你,莫拉索伯爵只是个例外,因为我上过手术台,他信任我。但在其他人眼里,我仍然只是个低贱的平民,没有这种身份我甚至连见他们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这帮人什么态度我都知道。”米克摇头说道,“也不是我不肯给你,只是图书馆的资金有限,房子和那些物品已经开始拍卖了。” 卡维脑门降下几条黑线,原来是在自产自销,一切还是为了钱:“那我不要房子和东西了,我只要身份。” “只要个空头衔?” “对。” “现在可不比二十年前,没实权的贵族就和白纸一样,安德烈的男爵身份没多大用处。”米克解释道,“而且他早就落魄得不成样了,走在大街上也没人会认出他来。” “不会啊,我看他家里的东西还挺多的嘛。” “都是我瞎编的。”米克轻咳了两声,解释道,“安德烈除了一套公寓外,房内东西的总价值不超过200克朗。” “才这么点?” “对你来说倒是不少了,可在那些贵族面前,三位数也就是一顿饭钱罢了。” “米克先生,这你就说错了。” “嗯?哪儿错了?” “因为单是今天的两台手术就已经让我赚了50克朗,所以200克朗并不多。” 卡维没有隐瞒自己的收入,因为只有暴露现在的收入,才能降低钱在交易中的比重,才能让自己拿到钱以外的东西:“所以说,钱对我并不是大问题,身份才是!” 事情的进展大大超出了米克的计划。 之前的砍树工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能月入数百克朗的优秀外科助手,身份、地位、金钱都不可同日而语,这让米克的态度也有了些转变。 “你的要求我会和上级勾通的,至于能不能搞定,不是我说了算。” 米克越说越觉得魔幻,回想起自己之前和卡维交流时的样子,再想到将来说不定得以“男爵先生”为开头,就浑身不自在。但也只是有些不自在罢了,如果真像卡维所说,能为图书馆带来更多上层消息的话,开口叫两声男爵也没什么不妥。 交谈持续了半小时,卡维基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经过这么一谈,他反而没了睡意。 卡维先把已经风干了的垂体后叶研磨成粉,直到凌晨1点多他才上床睡觉。 期间4点醒来一次,做浸出,5点醒来一次,第二次浸出,6点又醒来一次,第三次浸出,直到上午九点前卡维总算完成了所有的提取工作。 整整10g的兔脑垂体后叶干粉,换来的是15ml提取液,浓度未知,效果还需要进一步实验才能知道。 上午9点,卡维上了去往拉斯洛住处的马车。 章节目录 57.小生意 腹股沟堆积了许多软组织,还是腿部活动的重要节点,非常容易成为细菌的营养品。就算到了现代,疝气手术都经常会遇到伤口感染难愈合的情况, 莫拉索的腹股沟是一大片裸露的伤口,手术时还碰到来断开的肠子,所以感染严重在所难免。在处理时需要仔细清创,对之后的消毒也有一定的要求。 要是没有酒精,卡维也难保证伤口一定能长好。 但拉斯洛的喉咙就没那么麻烦了。 他那里只有一个2cm左右的细切口,而且缝合还是卡维自己做的,感染的可能性要比莫拉索低得多。所以卡维昨天没有急着去弄酒精,而是选择今天先去看看情况。 “拉斯洛先生,伤口看起来长得很好。”卡维接过了管家递来的干净纱布,折成小方按在伤口上,“我看再过几天就能拆线了。” “真的么?” 拉斯洛本来想习惯性地上手摸摸看这块地方是什么感觉,忽然想起了卡维刚才的告诫,立刻停了手:“没洗手不能碰,坚决不能碰,碰了就会和莫拉索伯爵大人一样。” “像洗手这些习惯得慢慢养成,刚开始确实会有些别扭。” 卡维笑着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对身边的管家说道:“绷带还是按照我那天要求的,先清洗,晒干,保持干燥。等我下次来之前用蒸汽熏蒸,然后才能用。” “好的,卡维先生。” 拉斯洛心情不错,起身对着镜子看了两眼,忽然问道:“对了,听说你昨天去看了伯爵,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莫拉索伯爵?伤口挺严重的,已经化脓了。”卡维说道,“我和老师做了次彻底的清创,就看明天早上的情况。如果这次能长好,问题应该不大。” “问题不大?”拉斯洛系上了衬衣的扣子,“我听别人说他都快不行了。” “应该是传言失实吧。” “怎么感觉又是报社记者在胡闹,我那天也是,都是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还是希望伯爵大人能尽快恢复健康,帝国还需要他。”拉斯洛套上外衣,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咱们得好好聊聊。” 还聊? “拉斯洛先生,我医院里还有不少事儿......” 卡维想走,但拉斯洛没给他机会:“就聊一会儿,等吃完午饭,我让车夫把你给送回去。” 别人盛情难却,卡维只能坐下。 “听纳雅说,你拒绝了我的邀请。” “实在是我学艺不精,怕来了做不好这份工作。”卡维早就做了准备,笑着谦虚道,“还是希望能在伊格纳茨老师身边多学一些东西。” 拉斯洛也不戳穿他,只是连连叹气:“我现在38岁,手里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所以还想多活两年,为帝国做做贡献。当然,我不会强人所难,把你锁在这间庄园里确实不太合理。” “谢拉斯洛先生能体谅。” “所以我在自己庄园边上的住宅区里给你买了一套公寓。”拉斯洛笑着从桌上取来一把钥匙,“家具都在,装修听管家说还不错,你要是愿意,随时都能住进去。” 卡维:??? “算是送给你的,地契就在这儿。” 拿人手短,卡维看着那份地契,已经猜到了他的要求:“如果拉斯洛先生有事儿,我是不是得第一时间到你这里报道?” “嗯?你不是不愿意么?” 卡维一愣:“难道是别的要求?” “要求?为什么送东西要提要求?”拉斯洛想要大笑,笑卡维他寒酸,但考虑到自己喉咙没好,还是强行忍了回去,“我不强人所难,也没什么要求。只是听说你没地方住,所以就买来送给你了,算是报酬吧。” 说实话,卡维确实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份大礼。 只是简单的气切而已,现代一次传统气切也就几百块钱。如果动用经皮气切的话【1】,也就四位数的价格,无非是器械上的费用罢了,操作并不难。 现在直接送房,这操作卡维没见过。 “对了,伊格纳茨老师呢?”他还是保持着一位助手该有的谦虚态度,“其实整个手术操作有一多半是他做的,要不是最后晕倒了,我也没机会。” “放心,你老师也有。本来也准备送间公寓的,能离医院近一些。但他似乎更喜欢尸体,所以我就帮了点小忙。你也别有顾虑,一间公寓而已,比起我的命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拉斯洛开解了他两句,问道:“对了,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我哪儿还敢提什么要求......只不过......” “不过什么?” 卡维忽然想到了这些天一直在捣鼓的催产素,总觉得自己一个不懂商业的人去搞肯定会吃亏,还不如把这种事情丢给专精的商人去做。 但19世纪中期仍然保留了小作坊的传统,刚起步的工业化生产并没有覆盖掉沿袭千年的药剂师行业。绝大多数药品还停留在单人徒手操作的时代,对药物的销售和批发都没有概念。 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几家像样的药厂,所以卡维有了些大胆的想法:“听说先生经常投资,不知有没有兴趣投资药厂。” 拉斯洛的商业版图横跨欧陆,但对“药”几乎没有涉及。 “药厂?这种厂能赚钱么?”进了拉斯洛的领域,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回去,“药厂可不是医院,我没办法用做慈善的心情去投资,既然投了钱就一定得有收益。” “收益无非是看药物疗效。”卡维解释道,“疗效看的是药物实验的结果,以及将结果发布后医疗各界的反应。只要保证结果的有效性,拿到专利后就能为药厂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 听了这段话,拉斯洛微微点头,对面前这位年轻人有了全新的定位。 卡维恐怕不只是个有着杰出天赋的外科助手,还有些商人的头脑。只不过拉斯洛对药的兴趣不大,他的理由也非常简单:“你刚才说到了专利?” “对,专利,只要新药申请了专利......” “卡维先生。”拉斯洛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在质疑你的专业能力,只是你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并没有颁布《专利法》。”【2】 卡维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这在现代都是常识:“没有专利法?” “我很肯定,没有。” “这样的话,一旦我公布了药品配方,全奥地利人都能自己做了?” “也不至于。”拉斯洛说道,“我记得奥匈两地都是有相关专利制度的,可以申请专利维护你的权益,也算受到法律保护吧。” 卡维:??? 他没明白对方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是什么意思,只能怀着疑惑继续说道:“只要有了新药专利,搞定制作生产流水线,收入绝不会少。” 拉斯洛没有接话,而是在接下去的半小时里,语重心长地给他说了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美国的故事。 20年前,有这样一种药物被人发现可以用于治疗病人,发现者和卡维一样,都是外科诊所里的助手。 他为了证明药物切实可用,特地进入哈佛医学院跟随导师学习医术和药理,终于找到了药物使用的可能性。在随后一次现场展示中,发现者向观众们展现了药物的实际效果,大获成功。 所有人都相信药物的疗效,但在申请专利的时候却发生了诸多意外。【3】 “知道都是些什么意外么?”拉斯洛试探着问道。 “有人和他抢专利所有权?” “你确实聪明,第一个抢专利的就是他在哈佛医院的导师。”拉斯洛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二个就是他在发现药物时的一位医生朋友。” “......难道还有第三个?” “是啊,有第三个,第三个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来就说药是他之前就已经发现的,四个人对簿公堂。” 拉斯洛继续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不怀疑你的专业能力,因为我不懂,但我怀疑你申请专利的能力,因为这个我懂。要知道那是美国,专利法案已经施行了半个多世纪了,这款药物的专利依然没有答案。” 卡维 专利对于普通医生来说有些距离,平时也不怎么接触。但对于像他这样一直在一线奋斗的外科医生而言,手术也有专利。不仅仅是手术方法,还有许多围绕新方法的改良手术器械,这些都可以获得专利。 所以卡维很清楚药品专利需要的是什么。 而他和那位发现者的区别就是,在别人还站在起跑线上的时候,卡维早就已经在终点线前等着了:“拉斯洛先生无需担心,我能保证药物的创造性、实用性,甚至还能保证它的唯一性。” “你能保证唯一?” “药品专利保护的就是唯一。” 拉斯洛能看出卡维没在骗人,但他的理性告诉自己,一个17岁孩子根本没办法在精通外科手术的同时又精通药剂调配。 关键他还是个根本没接受过多少教育的平民。 “你要知道,专利申请前需要准备许多材料,包括药物制备、实验方案、实验结果和所有数据,最后还有相关的论文材料。”拉斯洛问道,“你确定你能写?” “没问题。” “你会拉丁文?” “会。” “谁教你的?” “我父亲。” “这太不可思议了......”拉斯洛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叹了口气,“我之前认识一位匈牙利医生,就是因为对拉丁文的熟练度不够又不会奥地利德语,所以一直没办法发表自己的观点。” “就和丢失了手术刀的外科医生一样。” 拉斯洛看着卡维,神色有些凝重:“他脾气古怪,不过你和他应该能成为不错的朋友,因为他也经常提醒我要洗手。” “哦?”卡维来了兴趣,“他叫什么名字?我或许听说过。” “塞麦尔维斯。”【4】 卡维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因为他对医疗历史没多少兴趣:“他在哪家医院工作?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说不定能去拜访他。” “匈牙利的森特罗库斯医院。” “嗯,我记下了,如果有空的话......” “这是现在的,如果说两年前的话,他在市立总医院工作。” “市立......vienna的市立总医院?” “对。”拉斯洛点点头,最后补充道,“他是名妇产科医生。” ...... 卡维收了地契,听说房子还需要一些过户环节,得等两天才能交到他的手里。 而药厂的事儿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一个提议,卡维的自信也给拉斯洛带去了些兴趣,但离实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至少他需要把实验数据和相关的论文准备妥当,等得到药物专利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操作。 说到底,这对拉斯洛来说只是一笔小生意,但对卡维来说确实非常重要的一步。 卡维坐在回医院的马车上,脑海里想的都是那位塞麦尔维斯医生的事儿。 直到拉斯洛点明了他的妇产科专业,他才想起这位医生的事迹。年轻时刚学习外科的时候老师还提过一句,但没细说,现在看来,市立总医院产科病房的烂摊子就是他走之后才出现的。 也许是卡维来自21世纪,对于19世纪医学的混乱程度有不少了解,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并没有像塞麦尔维斯那样,因为洗手这件事和所有医生做对,痛斥他们的行为等同于杀人。 因为他知道,当时的医生就是在杀人,点穿会让他们破防,自己寡不敌众,到最后破防的就是自己了。 塞麦尔维斯的遭遇就是个绝佳的例子,即使他是对的,也没人接受。这些医生早就掉进了拯救全人类的甜蜜陷阱里,茂盛的自尊心让他们无视了眼皮子底下的错误。 而破局的方法不能靠嘴皮子,得用实验数据说话。 “卡维先生,医院马上就到了。” 这时窗外传来了马车车夫的声音,卡维嗯了一声,拉开车窗向外看去。骄阳下市立总医院门口车水马龙,时不时就能看见有病人和家属进出其中。 他的视线慢慢集中在了医院门口,那儿站了好些人,身穿着墨绿色的工作衣,脚边放着好几个笼子。 “实验材料到了。” 章节目录 新章会晚一丢丢 解封又要换酒店......累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新章会晚一丢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58.0%的死亡率 早上7点,艾莉娜到了医院。 她像平时那样快速下了马车,径直穿过第一第二病区,来到自己丈夫管辖的三病区外科病房。病房里除了护士外没其他人,她加快了脚步敲门走进了解剖室。 伊格纳茨就坐在办公桌边写东西,但艾莉娜心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 她知道昨晚自己男人并不在这儿,因为晚上11点她来过,解剖室亮着灯,却没有伊格纳茨的身影。艾莉娜不可能和死尸待一晚上,所以等到12点见就回家了。 她知道丈夫肯定有问题,但依然保持了克制,没有要争吵:“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一直在这儿待着。”伊格纳茨抬头看了看她,继续写自己的解剖笔记。 面对丈夫用惯了的套路,艾莉娜并不满意,两眼一直盯着他,直到伊格纳茨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后才解释道:“你知道我半夜会出去逛街,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今天下午有台手术,我需要......” “手术手术,你只知道手术!”艾莉娜压低着声音,“当初是谁和我说会尽量回家睡觉的?” “我说了隔天回一次家,不回家的那天我需要做手术的准备工作。” “隔天回家......”艾莉娜关上解剖室的房门,终于开始宣泄自己的不满,“我想问你,你和谁结的婚?是和这些开肠破肚的尸体?还是被丢进屠宰场的死猪?” “你又来了。”伊格纳茨丢下笔,强调道,“我要工作!” “行,工作。”艾莉娜早有准备,“就算是说好的隔天回家,那前天晚上呢?你人在哪儿?” 伊格纳茨习惯性地想说自己在解剖室,但忽然想到卡维那天带着阿尔方斯一直待在病房里,只能换了个理由:“我去找希尔斯讨论一下剖宫产的流程问题。” “呵,希尔斯那天晚上在陪格罗兹医院的副院长吃饭。”艾莉娜训斥道,“因为他觉得在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主刀位置!” 伊格纳茨摇摇头:“希尔斯还不足以承担主刀的工作。” “那你的助手位置呢?”艾莉娜继续反驳,“既然觉得他有不足,那你就得教他,可你却把助手位置让给了一个从没经历过医学教育的砍树工身上!” “卡维比他更有天赋。” “我不是在针对他,我知道他很有天赋。可卡维才17岁,完全可以跟在希尔斯和赫曼身边慢慢学习。希尔斯已经28岁了,如果再得不到机会他只能去格罗兹医院,那儿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艾莉娜走上前,挥走了周围尸体散发出的臭味,靠近仔细闻了闻丈夫的衬衣:“......这次换玫瑰花香水了。” 伊格纳茨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的镇定:“是卡维这小子不知道哪儿弄来的碱皂,里面有玫瑰花精油,所以才会......” “碱皂什么气味我会不知道?”艾莉娜不管这些理由,只是问道,“到底是谁?” “我没别的女人。” 艾莉娜对他没了耐性,也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我不管你外面有了哪个女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断掉关系,每天准时回家,或者......我不想说这个词,所以别逼我。” “我真的......” “记住,这是最后一次!”艾莉娜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伊格纳茨这种生活习惯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艾莉娜不是不体谅,相反刚开始她的世界就是围绕着自己丈夫在运转的。她希望能陪在伊格纳茨身边,看着他成长为全世界最好的外科医生,所以结合自己条件拿到了人事部主任的位子。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艾莉娜发现自己的付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回报。掌声是伊格纳茨的,鲜花也是伊格纳茨的,就连上报的照片也是和他同台的手术助手。 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原本向往的生活并没有到来,反而越来越支离破碎,连最基本的“回家”这一要求都没办法满足。 谁能忍得了自己丈夫隔三差五不回家? ...... 上午九点,结束了院长办公室的会议后,艾莉娜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里,在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和伊格纳茨交锋的片段,想要找些理由欺骗一下自己。 或许这一切都和伊格纳茨说的一样,他确实在准备手术,也确实在调整状态; 或许只是自己的误会,夫妻间这样对话并没有益处; 或许他压力真的太大需要些释放; 或许...... 一夜未眠的疲惫让她很快睡了过去,直到一阵清脆急促的敲门声传了进来。 咚咚咚~ 艾莉娜连忙坐直身子,快速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和妆容:“请进。” “艾莉娜老师,是我。”卡维笑着推开门,露出了半个脑袋,“我有些事儿想找你商量商量。” “哦,进来......这是什么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莉娜还是很喜欢宠物的。只是因为自己和丈夫的工作原因,加之家里没请佣人才没养。 但宠物是宠物,动物是动物,家里和医院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所以在看到卡维身后那五大笼田鼠的时候,艾莉娜差点没把嘴里那口咖啡喷在他脸上。 “你这是要干嘛?学非洲人开田鼠烧烤大会么?” “我想和你聊聊伊格纳茨老师的事儿。” “不是......这......” 卡维知道他的意思,说道:“等聊完了老师,我们再聊这些。” 他的要求很简单,自己已经离开了73号,不管拉斯洛的房子能不能到手,他都能轻松愉快地跟在伊格纳茨身边。他能满足艾莉娜之前的要求,而之前关于拉斯洛家庭医生的事儿早已经烟消云散了,那艾莉娜也应该给自己一些别的好处才对。 卡维确实在改变伊格纳茨的培养重心,是希尔斯想要离开这里的重要原因。艾莉娜很清楚,自己丈夫虽然不顾家,但看人还是很准的,卡维的天赋和能力确实比希尔斯要强。 当然最重要的,艾莉娜需要他盯着自己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 “我看解剖室旁边留了些空房间,能不能给我用?” “你要房间干嘛?” 卡维指着身后:“我需要做些实验,给它们一些活动的空间。” 艾莉娜看着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的田鼠,心里直发毛:“你现在能搬回医院住了?” “没问题,我可以24小时待在医院里。”实验即将走上正轨,卡维的心情不错,“而且实验室的房间离伊格纳茨老师特别近,所以我应该能完成你的任务。” 艾莉娜手里虽然握着不小的权利,但仅限人事调动,像卡维这样狮子大开口,她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搞定:“一次性要两个房间的使用权,太难了。” 卡维本来想卡着时间点进大学学习,但伊格纳茨并不同意。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教授们差得太过悬殊,他必须留个心眼,自己包办掉催产素的实验过程。 但他才来一周,直接申请私人配房确实离谱了些。这时如果再不表示出实验的重要性,恐怕没办法得到自己的实验室。 十分钟后,艾莉娜带着卡维去见了总医院的院长。 不过两人在门口被秘书拦了下来:“院长正在和马库斯医生谈话,你们稍等一会儿吧。” 卡维对外科以外的人不太熟,自然也不认识马库斯。但从门内漏出的声音来看,三句不离外科,这应该是隔壁产科病房的医生:“老师,这位是?” “马库斯·德拉克,你老师的死对头。”艾莉娜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来恐怕又是为了病房分配的事儿。” “产科病房不是挺多的么。” “不够,产科夫人东西两大病房都是爆满。”艾莉娜说道,“而且他在三病区面对的是你们外科,外科才几个人?很多病房住不满,有时候还会遇到空房的情况。” 医院的科室地位往往和病源数量以及收入挂钩,外科手术种类有限,不管怎么看还是太弱了。 现在看来,要不是伊格纳茨和艾莉娜一起撑着,市立总医院的外科恐怕早就沦为了边缘科室。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外科一直捏在手里的剖宫产。只是在接连失败了好几次后,马库斯也快坐不住了,所以才有了这次谈话。 房门打开,院长和他纷纷走了出来:“院长,剖宫产根本不能成为外科占去那么多病房的理由。” “外科手术有偶然性,剖宫产本来死亡率就高,现在全vienna就只有我们这里还在做,这也算是给你们产科提供了病源嘛。” 这就是一句糊弄人的话,开展死亡率达到60%以上的手术怎么可能为医院提供病源,卡维听着都忍不住直摇头。 马库斯在产科工作了好些年,这话听了不下十次,现在病房分配问题已经到了寸步难让的程度,他只能放下狠话: “院长,不管怎么看,产科收治病人顺应的是国家新政策,是医院稳定病源的底盘,而外科手术最多只能算锦上添花而已。如果在接下去的剖宫产中,如果伊格纳茨再把手术搞砸,我就只能带着同僚一起来见你了。” “那就等剖宫产结束再说吧。” 马库斯看了眼不远处的艾莉娜,只能忿忿不平地离开了。 这算是变相的逼宫,但马库斯有这样的资本。 产科已经悄悄超过不温不火的外科,成为了市立总医院第二大科,不论是病人数量还是治愈率都比外科高得多。这样一个科室却让病人们挤加床,甚至和外科、妇科平分第三病区,显然不合适。 “艾莉娜,你怎么来了?”院长眼尖很快就认出了卡维,“这位就是最近挺有人气的卡维先生吧。” 艾莉娜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这件事,倒是卡维没什么顾忌,反而拉高了音量:“我们是想申请解剖室旁的两个空房间作为实验室。” 马库斯才刚走,还没下楼,远远听到这句话立刻来了反应:“等等!那两个房间是我的,它们会作为产科的加护病房,用来安置那些产后高烧的孕妇。” “何必这么说,直接说是第一病房的孕妇不就行了?” 也许是受了塞麦尔维斯被辞退的影响,卡维难得地阴阳怪气了起来:“毕竟10个高烧病人里有9个来自第一病房,整整10%的死亡率。” 马库斯被戳中了痛点,开始避开问题的关键转而攻击卡维的身份:“你是谁?” “一名默默无闻的外科助手。” “外科助手?”马库斯气不打一处来,“而且外科手术死亡率比我们高得多,伊格纳茨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么说话?” “那可不嘛,产科第一病房的死亡率也就比表皮瘤切除术、截石术、碎石术、痔疮切除术、唇裂修复术、大多数鼻整形术、斜视纠正术、一部分血管瘤切除术高而已,确实很低。” 同样一句话,在卡维嘴里完全变了个模样。 马库斯说不过他,毕竟这些都是事实,只能骂道:“院长,这种人留在医院就是祸害!” 院长连连摇头:“不不,马库斯,他现在可是伊格纳茨的第一助手,几场手术都完成得非常漂亮。就算是他亲自管理的病人,也没有出现一例死亡。” 这话明显就在帮卡维,因为卡维一共也就埃斯顿一个病人。但只要模糊掉病人的数字,这个0%死亡率就相当唬人了。 “不会吧......”马库斯大呼不信,“一个助手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卡维再一次整理了自己准备的证据链【1】,虽然比原计划的时间提前了些,但为了能争取到实验室,还是需要解决掉病房问题:“我总算明白了,原来塞麦尔维斯医生就是这么离开医院的。”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颗重磅炸弹,包括院长在内的三人都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既然马库斯医生肯为第一病房的高烧产妇找院长要病房,那我觉得还不如从根源上着手,解决掉持续了几十年的顽疾。” 章节目录 59.100只田鼠的随机对照 塞麦尔维斯的失败,其实是各类因素综合后的产物。 他和拉斯洛一样,都是匈牙利人,不会法语和拉丁语,对奥地利德语也不熟练。这在以德语、法语和拉丁语为主的奥地利医学界非常不利,除了冗长的写作时间外,他还要面对语法错误所带来的其他负面反馈。 有些人甚至还会因为作者写作能力低下去质疑他在医学方面的能力。以至于让塞麦尔维斯对发表自己的研究报告非常反感。 其次就是那些自视甚高的产科医生们,以身份、学识为武器,肆意攻击着其他们的同僚,有意或无意地逼别人站队,以达到打压对手的目的。 而塞麦尔维斯很不凑巧地,用“不洗手致产妇死亡”这件事把其他所有产科医生都归类到了敌对阵营。没人愿意在这种论调下成为别人嘴里的孤儿制造者。 在长期的孤军奋战之下,又催生出了第三个原因,那就是塞麦尔维斯医生的郁郁不得志和偏执。 学术界往往充斥着各种观点,有赞同自然也会有反对,被人质疑总好过无人问津。在别人无视他给出的事实数据的时候,塞麦尔维斯并没有稳住心态,也没有进一步摆出研究和实验数据,而是用大量公开信猛烈抨击了他的批评者。 他的回复充满痛苦、绝望和愤怒,并且对那些反驳者眼中显得“极具争议性和攻击性”。【1】 对象包括了欧洲著名的产科医生,如:斯佩特、斯坎佐尼、西博尔德、市立总医院现任产科主任马库斯、甚至他自己曾经的产科学导师克莱因,以及“所有其他产科医生”。 “你竟然赞同一位医学叛徒的观点?”马库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公开表明自己的导师,同时也是我的导师,奥地利杰出的产科医生约翰·克莱因是杀人凶手!” “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生性偏执就去反对他的每个观点。” “可笑......” 在马库斯眼里,别说互相讨论,就算和卡维坐在同一个房间里都是对自己身份的一种亵渎。所以刚意识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后,他就立刻起身,准备离开院长办公室。 “马库斯医生,请留步。”这次开口的是院长。 虽然在塞麦尔维斯医生离职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今天他却站在卡维这边。从之前为这位年轻人说话,到现在已经完全站在了卡维角度来审视这两个房间的归属权。 “我还是希望,您能等卡维先生把话说完再做决定。” 马库斯惊讶于他的态度:“院长先生,他和塞麦尔维斯可是一伙的。在他们眼里,我和你都是杀人凶手。” “嗯,我知道。” “你知道还帮他说话?” “这不是对和错的问题。”院长马上收敛起了笑容,轻咳了两声,严肃地解释道,“我不仅仅是医生,还是院长,必须为整个医院的大局做考虑。” 马库斯实在不明白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就成了影响大局的关键人物了,但他心里很清楚,院长确实是个会两头倒的家伙。 要不然这家福利医院早就开不下去了。 其实对院长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医院能开下去,只要有利于医院什么都能谈。 塞麦尔维斯当时公开发表了过激言论,不仅其他医生容不下他,就连自己家的导师都容不下他。引起了众怒,院长就算想帮他也没有了理由。 但卡维不一样,他要的不是观点上的认同,他只要实验室。马库斯认不认同都无所谓,只要把实验室给他就行。 如果不给,那就只能施压。 拉斯洛算得上是一张不错的牌,院长不认为拉斯洛先生会为了卡维收回投资,但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不愿意赌,也没必要赌。反正马库斯很好对付,画几个大饼就行了。 “你需要明白,卡维是拉斯洛先生的朋友。”院长直接挑明关系,不废话,“拉斯洛先生的20万克朗赞助还没到,等到了医院会扩建产科病房的。” 这是个不错的大饼,至少能让马库斯闻到香味:“别到时候伊格纳茨又来和我抢。” “没关系,拉斯洛先生给伊格纳茨特地准备了一份,不会和你抢。” “呵,生性孤傲的伊格纳茨也会讨好资本家?” “一开始或许是的,要不是之后救了拉斯洛先生的性命,他得到的赞助恐怕也就只有五万克朗而已。” “现在呢?” “15万。” “15万还和我抢房间。” “那是伊格纳茨的,不是他的。” 马库斯搞不懂里面的利益关系,既然院长承诺扩建产科病房,他也只能答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恐怕除了同意也没有其他正确的选项。”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 “马库斯医生不想看看实验的内容么?” “呵呵,一个试图证明医生是杀人犯的实验有什么好看的?” “老师会错意了,我对证明这种虚无缥缈的概念性问题毫无兴趣。”卡维说道,“我只对产科第一病房会有如此高的死亡率感兴趣,如果马库斯老师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理由或者原因,我可以放弃实验。” 马库斯不会跟着卡维胡闹,但出于好奇还是听了听他的实验方案。 塞麦尔维斯当初经过大量研究比对发现了许多医院共通的产褥热现象。【2】 他甚至一度赞同医院病房拆建学说【3】,但这种做法需要耗费大量资金,时效性也太过短暂,在市立总医院是不可能成立的。 塞麦尔维斯一开始无法用标准的语言去发表自己的论点,无法忍受这些人的反驳甚至人身攻击,以至于让他也用起了相同方法的时候成为了所有人的敌人。 其实想要验证这种观点并不难,简单的随机对照就行。 在现代,连普通学生都能做的实验,在当时却才刚刚萌芽,甚至许多大学教授都没有这种实验观念。【4】 最后经决定先给卡维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如果拿不出令人信服的结果就得交还房间。 马库斯同意了这个做法,可依然对实验没兴趣。不过为了认定卡维没有作弊,他反倒是派了一名助理过来“帮忙”。产科助理的职位其实比卡维高些,但在实验室里却不得不成为工具人。 “来来来,要帮忙就得听话,洗手!”卡维拿了一大盆清水,往里倒入了大量白色粉末,“洗完就能干活了。” 工具人叫萨瓦林,塞尔维亚人,毕业于贝尔格来德大学医学院,博士学位。他对自己工具人的属性很不满,但却毫无办法:“我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一位毫无医学文凭的孩子一起玩田鼠游戏。” 卡维用漂白粉洗手液浸没双手,笑着说道:“你完全可以现在就退出,我一个人能完成。” “你以为我不想么?” 萨瓦林还是对漂白粉有抗拒心理:“你确定这种液体对皮肤没有伤害?这气味太刺鼻了。” “我稀释过了。”卡维双手进入了下一个清水盆,“请务必按照我的要求,清洗双手前臂,要没过手肘。” “好麻烦。” “那还是请回吧。” “算了算了......”看着琳琅满目的实验器械,萨瓦林还是屈服于了求知欲。 经过一次碱皂清洗,一次清水冲洗,一次消毒浸没,一次清水浸没,两人总算开始了田鼠实验。 先测量所有田鼠的体温,然后将存放了一段时间的尸体内部组织液,经伊格纳茨的注射器【5】打进观察组田鼠的体内。观察组会在不到一周内陆续感染这种细菌,体温升高,厌食,活动减少,最后死亡,病情发展与产褥热病人基本一致。 实验过程并不复杂,卡维每天待在这儿的时间很短,早中晚夜各一次,总计不超过3个小时,而剩余时间都是萨瓦林在照看。 结果让萨瓦林跌破了眼镜,同样跌破眼镜的,还有在十天后拿到他这份实验报告的院长:“真是解剖尸体造成的?” “恩,因为病原体本来就是那些医学生带来的。” 院长当然不信,因为当时塞麦尔维斯就提出过这种观点,并且被当时产科主任克莱因当场驳斥:“从每月产科病房死亡率来看,每逢寒暑假反而是产妇死亡的高峰期,你说是是医学生引起产褥热拉去,恕我实在不敢苟同。” 卡维又摆出了塞麦尔维斯的证据:“数据波动肯定有原因。”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vienna大学医学院从上世纪开始就承办了假期研习。”卡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暑假寒假期间会有大量周边其他医学院的学生涌入vienna,医学院提供解剖课,而我们的市立总医院又承担了一半的实习机会。 除此之外第二病房的医生也要比第一病房的少许多,主要还是靠助产士在接生。” 实习医生成为了尸体和产妇之间的桥梁,院长肯定不愿意承认,但卡维给的实验样本非常足。 整整100只田鼠,随机分类,对照组在这十天内活得很好,只死了3只。而观察组在这十天内死了82只,剩下18只里仍然有12只没有恢复正常的生活习惯。 “这是我的实验报告,里面有详细的实验经过和82只死亡田鼠的解剖报告。”卡维说道,“除此之外,我还有显微镜的研究报告,里面完整描述了尸体体液中到底都有些什么,我觉得结果能给整个医疗界一个大大的惊喜。” 院长之前以为这次实验只是一个年轻人的胡闹,为了拉斯洛的投资,给他十天使用权也没什么。 但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了。他也是医学院毕业的内科医生,看着这份由标准拉丁文写就的实验报告,不得不相信卡维的观点:“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帮忙提供平台发表报告?” “这倒不用,报告我会发表。”卡维说道,“我只希望医院医生能洗手。” “这......”院长放下了报告,“说实话有点难。” 卡维知道这有阻力:“如果发表了这份报告也没办法改变?” “你以为塞麦尔维斯为什么会走?是因为他学不会德语么?他当初和你一样,都是助理。”院长叹了口气,并没有过多的解释,“我劝你在成名之前都最好不要发表这种东西。” 卡维还是低估了改变所有人观念的难度,但名气这种东西只是暂时的。既然实验结果已经足够说服别人,那他必须让这两间实验室永远划归到自己名下。 “两间太多了,一间吧,我总得给马库斯一个交待。” 见卡维还要说些什么,院长打断道:“你最近一直泡在这两间实验室里,手术也做得少了。有没有想过伊格纳茨突然少了个助手,情况会变成什么样?” 他确实没去手术,但病房里少了人还是知道的,手术并不顺利:“恩,我去过病房,情况不太好。” “今天上午的手术又失败了,听说是个血管瘤,血管夹闭没有做好。”院长看了看卡维,“我不懂外科,也不懂手术助手和主刀之间的配合相性。我只希望你能快点回去帮帮他,毕竟那台剖宫产时间快到了。” 这十天里,卡维一直在忙实验的事,伊格纳茨也正好把助手位置让给想要更进一步的希尔斯。但做的七台刀的结果并不好,从结果来看失败了四例,其中死亡三例。比起之前卡维担任助手的那一周,战绩差到了极点。 唯一成功的是两台截肢点和一台肛瘘,就连伊格纳茨原本很熟练的碎石术都失败了。就算之前卡维不在,他也没有这样过。 诺拉预产期临近,随时都需要做手术,可伊格纳茨如此状态,让所有人都为他和她捏了把汗。 “去和你的老师谈谈吧,他听不进别人的话。” “他早上已经找过我了,下午有台碎石术,我会上台的。”卡维笑着说道,“而且我已经说服他使用全新的术前准备方式,就和报告里写的一样。” 章节目录 60.迷之状态 离开院长办公室后,卡维没有急着回病房,而是先去了实验室。尸体感染实验只是刚开始,接下去紧锣密鼓进行的还有催产素实验。 萨瓦林已经成了实验室不可或缺的工具人,当然对于他而言,实验也已经成了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里没有产科病房各方主任教授间的明争暗斗,也没有奥地利“绅士”对塞尔维亚医生的天然剥削,有的只是那些活蹦乱跳的田鼠。 虽然脏了些,但依然可爱的田鼠。 “生了?” 卡维兴奋地推开房门,实验室里早就被装点成了田鼠们的乐园,而萨瓦林就坐在中间,手里捧着的正是两只刚出生的乳鼠:“我在门前就听到它们的叫声了。” 萨瓦林仿佛个宠溺孩子的父亲:“是啊,刚生下来,没想到我来市立总医院的第一次接生竟然献给了田鼠。想想那些刚刚为科学事业贡献出生命的田鼠们,我真的......” “有几只?”卡维及时打断了他的感动。 “......额,从前天晚上开始,现在已经是第四胎了,存活30只。”萨瓦林把刚清洗过的“母婴笼”展示给了卡维看,“快看看这温馨的一幕。” “嗯,好的。”卡维脸上满是微笑,但他笑的是终于可以进一步做实验了,“来,将它们随机分成三组,放在三个笼子里。” 萨瓦林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分组?分谁的组?它们?” “当然,样本量差不多了,我需要进一步做实验。” 卡维可没有萨瓦林对田鼠们的奇怪感情:“对照组随机放入8只乳鼠和1只刚生产完的雌鼠,观察1、2、3组都放入7只乳鼠和1只未受孕过的雌鼠。” 萨瓦林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这么分组的意义在哪儿?” “我得试试我这支药的药效。”卡维从自己新买的药箱里拿出两根试管,“未受孕过的雌鼠......就用‘凯西’、‘瑞秋’和‘玛丽’吧,上次我们特地给她们取了名的。” 确切来说是卡维先取的名,只是在取名前象征性地询问了萨瓦林是否同意。萨瓦林原以为这是主人对宠物的一种善意行为,没想到却是为了方便好记。 “她们可是被你取了名字啊。” “恩,所以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 萨瓦林对它们印象深刻,这是三只非常特别的雌鼠,抓来的时候还不大,就算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成熟。在做随机分组的时候恰好分进了对照组,而其他几只幼鼠就没那么幸运了。 “卡维,你应该知道把她们和这些孩子们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吧。” “当然知道。”【1】 卡维递过去了针筒和药剂:“1组凯西不用注射,直接放进笼子,2组瑞秋腹腔内注射0.5ml,3组玛丽腹腔内注射1ml。要是还有杰西卡、凯瑟琳、琳达之类的就好了,剂量还能分配得更细些。” 萨瓦林难以相信卡维竟会如此对待刚生下的田鼠宝宝:“她们需要母亲。” “不,它们不需要。”卡维冷冰冰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你负责记录三个笼子的情况,主要是三个雌鼠是如何对待乳鼠的,当然也包括三个雌鼠本身的生活情况。” “我......我办不到!” “这有什么办不到的,只是田鼠罢了。”卡维笑着做了个对比,“比起被拳手踩成肉泥,献身科学可要好得多。” “这不一样,它们才刚出生而已!” “你在学校没做过实验?没解剖过动物?” 卡维见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收起你悲天悯人的那套东西,它们是在为你们产科第一病房的可怜产妇们做贡献。你对杀几只老鼠心怀愧疚,那死在第一病房的那些产妇算什么?这种事儿总需要有人来做,你不做就给我滚蛋,我自己会做。” 说完他便推开房门离开了。 萨瓦林很会照顾这些实验材料,在这十天里还为它们搭了不少窝,给卡维帮了大忙。但这种性格也会在做实验的时候也会成为弱点,对实验材料如此怜悯会进一步影响到实验的客观性。 卡维不愿意用这种人,很麻烦。 但他又不得不用。 一来,这人是马库斯指派,经过了院长点头,辞掉他会换来第二个萨瓦林,说不定还会更难对付。 二来,在尸体感染实验中,萨瓦林的表现不错,凭着对科学的严谨态度,把实验过程和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马库斯,但换来的却是马库斯的冷嘲热讽。 现在摆在萨瓦林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好好和卡维合作,继续实验下去,彻底脱离产科。第二条路则是卖了卡维,在马库斯面前赚回自己的身价。 三来,也就是卡维最看重的一点,他需要一个“客观”的实验结果。 这种客观不是他红口白牙说一句客观就真的能“客观”的,院长已经明示,在这样一个被身份、名利渗透的医疗界中,想要推翻旧有的秩序,必须每一步都做到无懈可击。 所以实验不允许被质疑。 卡维早就知道了实验的结果。 因为早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有不少学者发现,催产素能启动雌性未受孕动物们的母性行为,动物开始筑窝,舔抚不熟悉的幼崽,甚至将它们送回窝里照看。 这是催产素激素在改变神经活动的表现,让大脑发生模式转换,决定了“母性”的形成。 实验的结果对他而言没有意义,卡维要的只是一个“客观”的过程和与之相符的记录而已。 萨瓦林来自“敌对”的产科病房,在实验之前和卡维毫无交集,甚至都不是奥地利人。如果由他写出的实验报告如果和正确报告一致,那实验数据足够令人信服。 当然,也不排除他最后倒戈。 如果实验报告和正确结果相背,那只能说明卡维踩了一脚泥坑,需要再另寻他人了。 ...... 现在摆在卡维面前的事儿不止有实验,还有真正的头等大事,诺拉的剖宫产。 实验错了可以再来,只要给点钱,材料和催产素都能搞到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要是诺拉的剖宫产搞砸了,卡维会失去一次真正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外科也会因为伊格纳茨的连续失败而名誉扫地。 本来他并没有把艾莉娜关照他做的事儿和伊格纳茨的状态联系在一起,现在看来确实有点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的发展方向和卡维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 经过之前艾莉娜的爆发,伊格纳茨确实听话回家了,把卡维助手的位置也让给了希尔斯,但结果却是造成了外科手术成功率的大幅度下滑。 同为外科手术献上一切的卡维,不认为这是伊格纳茨自己在捣鬼。 排除掉这个可能性后,唯一能说通的就只能往精神方面去靠了。 卡维很清楚长时间的外科手术需要极高的专注力,为了保持这种专注力往往需要医生主动摈弃掉个人的负面情绪。 做法基本分为两种。 其一就像卡维这样,从负面情绪的源头抓起,让生活简单化,尽量降低烦扰心情的日常琐事。对他而言,“回家”就意味着吃饭睡觉,是忙碌之后的重要休息时间,必不可少。 这种类似出家一般的方法效果很不错,有许多外科大佬都是这么做的,但像卡维做得那么彻底的毕竟是少数。 而且对年轻人来说,这种生活也实在太素了,难以坚持。 所以更多的医生会选择第二种,也就是靠发泄、刺激来忘记负面情绪,在收获快乐的同时也把工作前的准备一并做了,一石二鸟。对他们来说,“家”里有太多的琐事,是负面情绪增长的源头,“回家”就意味着影响工作。 伊格纳茨就属于后者。 在当时,有一位非常有主见、身世家产都不输自己的老婆,本来就是一件烦心事。 卡维可不管他的婚姻状况,诺拉即将成为手术台上的病人,又接受了自己的检查,消毒、催产素实验也都在稳步进行中,他不允许这台手术失败。 所以,卡维首先想到的就是让伊格纳茨恢复到原来的水平,就算真的要和艾莉娜闹掰也在所不惜。 但好巧不巧,整个中午都没找到伊格纳茨的人影,等下午卡维来到剧院之后,才见到本人。不过此时的伊格纳茨并没有院长说得那么不堪,精神面貌就和平时没两样。 “伊格纳茨老师。”卡维微微欠身,表现出了一位助手该有的样子。 “实验做完了?” 伊格纳茨的语气有些责怪,毕竟这些天都看不到卡维。他不是在实验室里摆弄田鼠笼,就是在另一间房子里加工兔脑,没人知道他在干嘛。 但同时,伊格纳茨也感谢卡维能让出助手的位子,希尔斯的留任至少缓和了岌岌可危的外科和自己的婚姻关系。 “告一段落了,接下去萨瓦林会继续做下去的。”卡维说道,“不过能不能上手术台还是得看老师的安排。” “没关系,希尔斯已经和我申请了两台手术的主刀权,到时候你负责做他的助手。”伊格纳茨把工具箱递给了卡维,“按照你的做法,是不是得先清洗一下?” “老师之前几场手术都没清洗么?” “没有。” “哦。” 卡维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或者无奈之类的表情,只是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漂白粉兑成了消毒水。 顿时准备室里充满了刺鼻的气味。【2】 “这就是你之前弄来的新玩意儿?”伊格纳茨捂着鼻子,连连皱眉,“太难闻了......” “漂白粉而已,但却能有效遏制手术后的伤口溃烂。”卡维清洗着伊格纳茨的手术用具,笑着说道,“老师之前不是都反对清洗的么,虽然没制止过我,但却一直都活说些驳斥的话,今天怎么能那么安静了?”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莫拉索伯爵的伤口已经差不多长好了。” 卡维笑了笑:“以伯爵的好身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第二次换药结束后我就说他一定会痊愈的。” “既然酒精效果不错,何必换成漂白粉呢?” “蒸馏出高浓度酒精实在太贵了,这样一整瓶需要花掉足足10克朗。”卡维指着自己带来的两个玻璃瓶子,说道,“所以用它清洗器具就会显得很浪费,用漂白粉更好。但如果用在身体上的话,漂白水会对皮肤造成刺激甚至灼伤,所以还是得用酒精。” 伊格纳茨也懒得再问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这套办法,反正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父亲传下来的。 毫无坚实的理论根据,也没有严谨的实验支持,要是换成文字描述,伊格纳茨绝不会相信。所以卡维并没有这么做,他给出的都是一件件鲜活的术后康复病例。 而这十天,因为弃用了卡维的消毒,伊格纳茨手术成功的那些病人,伤口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溃烂。 事实本身就是实验的一部分,伊格纳茨愿意放手继续让卡维做下去,谁让阿尔方斯的烂屁股都已经长好了呢...... 经过这些天的低迷走势,手术剧场内很罕见地出现了空位。敞开在众人眼前的外科手术就是那么直接,伊格纳茨的状态马上就迎来了反噬。 “女士们和先生们,欢迎光临手术剧场。” 即使遇到如此挫折,他也依然保持微笑,做起了今天的介绍:“同样欢迎的还有今天的主角,霍因茨街上公认的第一快刀手,vienna的野猪终结者,费尔南先生。” 这时剧场内的两名工作人员推着小车,把一位身穿粗布衣服的壮汉送上了手术台。 “费尔南先生,和大家打声招呼~” “嗨,诸位。”壮汉憨憨一笑,“记得来霍因茨街买猪肉,我这儿的肉特别便宜,而且能做免费加工。” “好了,别说话。”护士上前,把麻醉面罩摆在了他的脸上,“开始麻醉了。” “费尔南先生深受膀胱结石的困扰,夜晚痛不能眠。”伊格纳茨继续面向观众做手术介绍,“今天我与助手卡维就将帮他彻底解除病痛,同时,也应费尔南先生本人的要求,进一步改善某处部位的外观造型。” 卡维疑惑地看了眼病人:“改善外观造型?” “医生,费尔南已经睡着了。” 伊格纳茨点点头,转身掀开了盖在费尔南身上的布毯:“今天要做的是膀胱碎石术+baopi环切术”【3】 卡维:??? 章节目录 61.当~当~当~ 这些天卡维的重心放在了实验上,想要赶在诺拉剖宫产之前,尽快得出实验数据用来支撑自己的药物。但他也没忽略病房里的病人,每天查房都在,术后观察也没断过。 当然,也就仅限观察而已。 卡维已经接手或者间接接手了五位病人,除去已经彻底痊愈的拉斯洛和有了不少好转的莫拉索,留在病房里休息的只有埃斯顿、盖尔夫人和阿尔方斯。 盖尔夫人的嘴唇在术后七天拆走了缝合针,伤口早已愈合,只是想要完全消肿还需要一段时间。阿尔方斯的屁股虽然没有彻底愈合,但长势还不错,至少没有像其他术后病人那样出现溃烂。 伊格纳茨已经和盖尔夫人谈了唇裂新术式的构想,只需要完善其中几个细节,就能用在盖尔夫人的孩子身上。 其中最让卡维欣慰的还是埃斯顿,经过半个月的静养,他的小腿已经消肿,伤口愈合良好。如此长距离多针数的缝合,竟然能保持全无溃烂,这在19世纪中叶的医疗环境下是不可想象的。 而埃斯顿的骨折也在往好的方向上发展。 骨折几乎没有移位,从外观上看,双下肢依然保持着对称,断端应该对合得不错,再加上神经肌肉也都没有出现损伤。 这意味着,只要埃斯顿继续在床上躺一段时间,并且坚持复健训练,等出院后他就会拥有一双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健壮的小腿。 至此,卡维迎来了他穿越后的第六位病人。 29岁的费尔南是位卖肉的屠夫,有相当严重的膀胱结石,不仅造成了剧烈的疼痛,巨大的结石还引起了相当烦人的尿道梗阻。就诊原因就是希望能一劳永逸,直接帮他解除掉比死还难受的病痛。 稍作检查后,伊格纳茨发现费尔南除了结石症状外,还对外szq本身的外形很不满意。这种不满意滋生出了强烈的焦虑情绪,严重影响到了他在家中的地位和婚姻幸福。 伊格纳茨对环切还是持保守态度。 但考虑到了卫生方面的原因后,他决定遵从费尔南的意愿,定下了完整的手术计划:先做碎石,然后做进一步环切。 这稍稍打乱了卡维的步调。 因为体内碎石不太需要体表消毒,只要保证器械消毒即可。而环切则需要非常彻底的消毒,要不然如此关键的部位发生溃烂,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体内碎石也不需要包扎,但环切术后的包扎就很有讲究了...... “诸位不用太过惊讶,这是我的助手卡维先生不断改进的术前准备工作。之前用的是酒精和碱皂,现在则加入了一种更为特殊的东西,漂白粉。此外还有经过高温烹煮后的纱布、棉布绷带,以及术后用来覆盖伤口的油膏。” 卡维带入手术剧场的是整套药瓶箱和敷料储存箱【1】。 此外和实验室一样,他也带来了好几个洗手盆,用来盛放消毒用品。 剧院里有不少在读的医学生和外科同僚,洗手引起大量讨论。但在伊格纳茨之后描述了五位病人的近况后,不管他们心中有无芥蒂,最终还是选择了噤声。 “我不认为这五位病人的情况是种巧合。” 伊格纳茨也学着卡维的样子,依次进行手臂消毒: “这在伤口溃烂几率超过50%的外科是非常罕见的,甚至到了近乎反常的程度。尤其是莫拉索伯爵的腹股沟疝术后恢复情况,我很难用一两个词汇来描绘这些天所呈现出的变化,届时我会在vienna医学期刊上发表这次手术的相关文章。 在此之前,还是希望诸位能拿出尽可能多的科学求知欲、探索欲,对这位积极探索外科边界年轻人的尝试多一些鼓励和宽容。毕竟科学充满了偶然性,可一旦偶然成为了必然,这将带着外科驶进更深的层次。” 消毒的效果,加上之前送去的唇裂修复新术式,让卡维得到了伊格纳茨的背书。 有了他的背书,卡维自创的怪异消毒方法被不少观众完整记录在了记录本上。当然很多人会在旁边打上一个问号,还会有直接画叉的人存在,但本着黑红也是红的原则,能被人记住就是一种进步。 酒精和漂白粉除了刺鼻一些外,也没多大缺点,他们稍稍吐槽了两句,便进入了真正的手术环节。 “从18世纪以来,外科学取得了惊人的发展,手术方式不断创新,手术器具也在不断更迭。”【2】 伊格纳茨取来了一套泌尿系统相关的手术器械箱【3】,打开翻盖,拿出了一根长形弯管【4】:“对付巨大膀胱结石,我们从18世纪还在流行的截石,到二十多年前的早期碎石,现在已经能做到精准碎石了......” “老师,我能问个问题么?” “请问。” “早期碎石用的是什么方法?” 伊格纳茨笑了笑,摇着手里的金属尿管,“就是高速转动这根管子,用坚硬的末端敲击相较之下更为松脆的结石,过程很痛苦,但总比没麻醉下的截石术要好得多。” “就这样?”学生两手相合,做了个类似旋转竹蜻蜓的手势。 “对,反复快速的揉搓,让弯曲的末端摆动起来。” “......” “确实粗暴了些,所以很快我们想到了新的办法,这在之后的过程中我会详细描述,现在还是先帮费尔南先生把储存了大半天的尿液导引出来......” 卡维扶起了费尔南的小宝贝,伊格纳茨将导管缓慢地探入其中:“在使用这种导尿管的时候,肯定会遇到尿道壁带来的阻力。这时可以考虑使用混入了精油的油膏来润滑管壁,减少阻力的同时也能减少对尿道壁的损伤。” 说话间,导管前方遇到了些阻力。 卡维见状尽量拉直小宝贝减少了尿道的弯曲,加上润滑作用,阻力很快就被突破,管子顺利进入了膀胱。 伊格纳茨看着潺潺流出的黄色尿液,还是忍不住说道:“虽然费尔南先生已经睡了过去,但我在这里还是得恭喜他一句,导尿顺利,不用做膀胱穿刺了。”【5】 费尔南的尿道梗阻时间很长,看尿量应该导出了足足1200多ml。 19世纪对导尿的尿量多少没有限制【6】,卡维也知道,一旦膀胱出血反而会被认为是不经意间的放血,反而会成为过程中的优点,所以也就不多嘴了。 “很好,导尿之后的出血。”伊格纳茨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上帝也在帮助费尔南。” 卡维从一旁取出了他找器械公司新打造的尿道扩张管(见17-2):“老师,6号?” “不够,直接给我最大的。” 伊格纳茨笑着接过了12号扩张管,继续说道:“虽说原定计划是碎石术,但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我们还是需要先尝试一下取石。如果结石实在太大,我们才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碎石,毕竟碎裂石块会对尿道黏膜造成损伤。” 其实尿道扩张本来就是一种损伤,因为损伤后的炎症反应,这类扩张只会加剧术后的尿道狭窄。 费尔南或许就是因为尿路感染形成的炎性反应刺激尿道,先一步产生了狭窄,狭窄的尿道会进一步让他处在慢性尿潴留的状态下。久而久之,潴留在膀胱里的尿液形成了大量结晶,最后凝结成了结石。 但没办法,卡维不可能在手术台上对伊格纳茨说上这么一大堆他无法理解的大道理,一切还是得慢慢来。 先取石【7】,以后再狭窄了那就以后再说。 然而取石的过程并不顺利,即使用了最粗的12号扩张管,费尔南的尿道依然无法承受结石的巨大体积,最后还是得在膀胱内碎石才行。 按照膀胱结石的大小,碎石所采用的器械略有不同。 如果是小型结石,伊格纳茨的箱子里有碎石钳【8】,因为钳口需要张开才能使用,所以有一定的限制。如果是大型结石,碎石钳的钳口大小不够,那就需要用上些大家伙了。 没有b超,没人能估计出结石的大小,考虑到大型器械会对尿道造成一定的创伤,伊格纳茨还是选择先用钳子。 不得不说,卡维的自制油膏在这场手术中帮了大忙。连续反复地进出已经有了狭窄的尿道,并没有产生太多阻力,伊格纳茨用得非常顺畅。 这种顺畅的感觉会反馈给主刀医生,让他的精神更为放松,手术也会越做越舒服。 “卡维扶好了,帮忙拖着那两个小东西......好,我好像夹中了一颗,还挺大的。”伊格纳茨的姿势就像在夹煤球,两手紧紧握住钳柄,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声音,钳口合拢,“我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顺便把这些小的都给夹碎。” 卡维很清楚,如果只是小颗结石还不足以让费尔南那么难受。 如果伊格纳茨能用手做一些下腹部的触诊的话,应该能估计出结石的大小,可惜他没有。就和那些内科医生一样,伊格纳茨也把术前尽量不触碰病人当做医生高超技艺的准绳。 比起手上的触摸,他更喜欢直接观察,所以这种“降逼格”的事儿还是得由卡维来完成:“老师,他的膀胱好硬。” 伊格纳茨抬头看向卡维,他的手“正巧”放在了费尔南的下腹部:“你这里能摸到结石?”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结石。”卡维让出了位置,并且给了一份回礼,“就是觉得和正常人的下腹部不太一样,经老师这么一说,感觉确实很像。” 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虽然没什么用,但伊格纳茨听着受用。 清空膀胱后,缩小的膀胱壁包裹在了结石表面,只要稍稍加点力,就能摸到石头。体积已经超出了碎石钳的钳夹范围,除非尿道能被扩张到两根手指的粗细。 “太大了......还是换那套新型碎石机吧。” 伊格纳茨所说的是一种固定加压震碎装置,和碎石钳施加的横向力不同,这套装置施加在结石上的是纵向压力。因为力量是纵向的,所以无需扩开尿道,只是力量的来源和碎石钳略有不同。 “诸位,说实话,我也不太想用它。”伊格纳茨很无奈地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根带有内外主副杆的长形金属杆和一柄小锤,“来自英国一位碎石术大师的杰作,它不仅可以轻松夹住大型结石,还能在尾端施加一个力,用来震碎石头。”【9】 器械很长,而且为了能增大力的传导,尾端并没有很牢固的锁扣装置,需要卡维和伊格纳茨两人一起做固定才行。 “好的,夹住它了,这块石头绝对是我多年职业生涯中排到前三的大家伙。”两人一左一右捏住手柄,在碎石前还需要判断石头的位置,并且降低膀胱壁的压力,“再移出来一些,好,这个位置不错!” 伊格纳茨侧过身,拿稳小锤:“接下去是碎石,为了保护病人柔嫩的身体内部结构,这需要一些时间。因为听说在它的原产地英国,因为操作者用力过猛甚至造成了病人的膀胱穿孔,所以使用起来非常危险。” 接着,整间剧场内便飘荡起了一阵有节律的敲击音。 不可过快,也不可过重,让冲击恰好落在石头上,并且尽快消散在周围,减少对膀胱的影响。 当~当~当~...... 碎石从来都是个精细活,伊格纳茨得克制住了想要尽快揉碎石头的冲动,又不至于让结石太好过,如何选择手上的力度需要经验也需要天赋。 就算是卡维这样的外科医生,在没有使用过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到完全控制住力度。 也许是这种声音太有特点,也可能是vienna人身上的音乐细胞在起作用,碎石过程才刚开始就能在剧场中听到一些附和的人声,接着有节律的掌声也加入其中。 直到最后,手术现场成了一场短暂的音乐会,就连伊格纳茨本人也被带偏,从敲击中甚至还能听到些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影子。 “诸位,石头碎了~” 章节目录 62.环切 碎石的过程有些波折,但总体还算平稳,裂开的大石子、小石子都应声而碎,最后在众人齐呼的节奏中落下了帷幕。 手术很快进入了第二阶段,环切。【1】 卡维对环切并不熟悉,只在年轻时帮忙做过些。如果抛开环切器,传统环切手术还是很讲究刀法的,印象里还需要提前做好切刀的线条,毕竟也算半个整形手术。 在19世纪,环切还不算是个很流行的东西,西方对它的接受度也很低,毕竟外科伴随着出血和感染的风险,谁都不希望只为了些许颜值就冒着让下面成为冒脓小管子的风险去环切,一旦皮没切好,那说不定就得全切了。 伊格纳茨一开始确实是拒绝的。 但费尔南似乎有些隐情,一直在强调自己在家庭和精神方面的需求,这让伊格纳茨决定一试。 经过好几次膀胱冲洗,排干净碎石,卡维用沾湿酒精的棉布帮忙做了一次彻底的消毒。酒精对于敏感部位的刺激不言而喻,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伊格纳茨倒是获得了一次难得的休息时间,看着桶里排出的石子,心情非常不错: “众所周知,环切并不是一个值得提倡的手术,虽然经过一系列论证表明环切术能有效避免无节制的手yin和注意力不集中。但它不是腿也不是手,它是每个男人的唯一,承担了成年之后非常沉重的工作压力......” 卡维用长镊夹中费尔南的宝贝皮,另一手用长钳做着内外的反复清洗。 刚才碎石的时候,为了露出尿道口卡维已经看出了不少问题。 费尔南也确实该切了,皮内板已经与头有了部分融合,翻到一半就难以提拉向上。头部也已经继发了炎症,表皮红肿伴有恶臭,再混入酒精挥发之后,整个剧场中央都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味。 这种情况在现代也并不罕见,存在于一部分中老年男性身上。 如果任由它继续发展下去,皮与头会进一步黏连、融合,继发更严重的炎症并导致尿道进一步狭窄。膀胱结石虽然碎了但绝对会复发,同时还会伴有肾、输尿管的结石,然后是更进一步的尿潴留。 而皮头融合的部分,反复炎症也会滋生赘生物,这种赘生物就是癌变的前奏。 “......出于对费尔南先生的隐私考虑,今天并没有允许女性观众进入现场。”伊格纳茨笑着摇头道,“恕我直言,本人还是觉得有些惋惜,因为大家即将看到的是全奥地利最壮观**的诞生史。” “老师,消毒完毕。” “皮钳。” “......” “你做两边固定,暴露视野,我做血管结扎。”【2】伊格纳茨用手指触摸表皮,感觉血管的搏动点,然后拿上针线,忽然问道,“卡维,你父亲不怎么做这种手术的吧。” 卡维一愣:“倒也做过几例。” “哦?”伊格纳茨笑着说道,“之前做唇裂修复术的时候你还说他会尽量避免这种手术,生怕伤口溃烂让病人丢了姓名。” “因为当时那些人的情况比费尔南先生还要严重,不做不行。”卡维辩解道。 “严重......”伊格纳茨手速飞快,似乎并没有受到之前几次手术失败的影响,“有多严重?” 卡维无奈地摇摇头,只能把最坏的结果搬了出来:“好几个都没做完,直接截掉了。” “发生恶变了?” “嗯。” “真可惜。”伊格纳茨用谈话渐渐引入自己的话题,“我觉得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学习英国哈金森医生的提议,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环切。尤其是已经开始发育的青少年,在发育之前做环切能让他们更好面对即将到来的青春期。” 这段话很快引来了许多人的议论。 其实卡维很清楚伊格纳茨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借由具有科学意义的大范围手术来达到推广外科的目的。就和国家层面颁布了申领育儿基金后,产科得以壮大一样。 或许推广程度没有那么高,但至少是推广了的。 可惜奥地利多数信奉天主教,禁止宗教意义的环切,仅对非宗教意义的环切持中立态度。 伊格纳茨的职业代表了非宗教意义,至少还能找到一些科学依据,但如此大规模的环切,并且向下延伸到了青少年人群,很难让场上绝大多数天主教徒怀疑其目的性。 率先提出质疑的还是瓦雷拉,专门跟踪报道外科手术的日报记者:“伊格纳茨医生,你确定要在这片土地上宣传这种带有明显宗教意味的‘割礼’?” “瓦雷拉先生,现在是19世纪,并不是200年前。” 伊格纳茨熟练地做完了好几根血管的结扎,接过了卡维递来的手术刀,翻开表皮开始做进一步的黏连剥离:“看看费尔南先生的宝贝吧,皮头死死粘在了一起,我不得不用刀子切开它们......” “这不一样,医生,先不论预防性环切的可行性,毕竟奥地利没有那么多像你这样的外科医生。” 瓦雷拉先恭维了伊格纳茨一句,先让自己看似站在了客观中立的角度在就事论事,然后才展开反击:“但你刚才那部分言论,想要让难得一见的环切扩散到青少年群体,这和那些蛮夷之地的‘割礼’有什么区别?”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论据,英国已经在开展了。”伊格纳茨手里有确切的消息,“大洋彼岸的美国也准备效仿。” “这算科学依据?” “哈金森医生曾经具体研究过犹太人的xing病发生率,确实要比整个欧洲的整体发病率要低上许多。而现如今准备在美国推广环切的刘易斯·塞伊尔医生,正是美国医学会创始人之一。” 伊格纳茨选用的是背侧正中切开两侧剥离的办法【3】,就像在用手术刀剥葡萄皮,刀法异常粗糙,但好歹还是分开了绝大多数表皮。 等将皮头完全分开之后...... “剪刀。” “给。” 卡维扶着小东西,伊格纳茨钳夹住皮,沿着血淋淋的冠状沟,做了两侧弧形剪切,最后才选择断开腹侧系带。褶皱在一起的bao皮在伊格纳茨的手里牵拉摊开:“卡维,记录一下,长约4cm。” “......额。” “完工!” 接下去便是日常的采访工作。 也许是出于对外科手术的尊重,刚才在收尾切割阶段,瓦雷拉并没有出声反驳。但当手术结束后,他的言论攻势再次涌了过来:“伊格纳茨医生,如果你执意这么做,我不得不再一次把你送上头条的位置。” “谢谢。” “但这次的头条并不是褒义的,一旦报纸发行到全vienna市民的手中时,你也将受到他们的口诛笔伐......” “先借过一下。” 伊格纳茨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挤过人群来到准备区开始清洗双手:“瓦雷拉先生,是你在十多天以前责骂我不敢创新。我还记得那篇报道,‘只敢在别人画好的安全范围内像一台陈年老旧机器一样循规蹈矩地工作’,是这么说的吧?” 瓦雷拉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谢谢你之前的提醒,我现在正在听取你的意见,试着改变工作态度。” 伊格纳茨嘴角满是微笑,似乎已经从之前多场手术失败中走了出来:“我试着改变唇裂的修复方式,我也在试着改变截肢时血管的缝合方式,现在新型碎石机器的初次尝试格外成功,看看桶里那些裹着鲜血的碎石子吧这就是创新的结果。” “碎石术确实很成功,但......” “没有‘但’,瓦雷拉先生。”伊格纳茨是铁了心地要寻求改变,“我接下去的目标就是环切,不仅仅是实施手术的身体和年龄范围,还有缝合技术和手术器械的改良。” 瓦雷拉彻底没了声音。 他很清楚,一旦对方手里紧紧捏住名为“科学”的武器,自己就毫无胜算。所以瓦雷拉很快调转目标,将话题引导到了诺拉的剖宫产上:“我们还是聊聊即将上台的剖宫产吧。” 伊格纳茨给双手抹上碱皂:“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可很多问题您并没有正面回答我。” “这里是碎石术剧场。” “可一场碎石术,除了刚才使用的特殊碎石器械实在没什么可写的。” “环切呢?” “太过惊世骇俗,我只能把它当做你个人的自嗨。”瓦雷拉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继续说道,“就连这些洗手步骤,我个人也没看出有任何可取之处,只能算作某些人在夺观众眼球罢了。” 卡维身边有不少人在询问洗手液的溶剂成分,在听到瓦雷拉这么说之后,大多数选择哈哈一笑离开了剧场,只有少数还留在那儿等待答复。 “用的是漂白粉和高浓度酒精。”卡维简单做了介绍,并且强在了瓦雷拉之前做了进一步解释,“这不是随便做的选择,我试了上百种试剂,最后才确定只有漂白粉和高浓度酒精才能消灭瘴气,隔绝瘴气。” “做了实验?” “实验数据我会写在自己的报告上,至于能否发表在期刊上,还需要更多的手术术后结果。”卡维看着瓦雷拉说道,“我个人认为这也是一种对于创新的探索。” 瓦雷拉点点头,即使被堵上了嘴,也还不忘多嘲讽两句报复他:“如果纺织工用的漂白粉和酒鬼喝的酒精也算创新的话,我好像也不太能反驳。” 其实瓦雷拉能不能报道消毒过程对卡维来说都没有意义。 有时舆论造势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他现在要的是彻彻底底扭转所有人的消毒观念,单靠舆论很不靠谱。塞麦尔维斯的失败就在急于用产科不到10%的死亡率差距去说服所有人,引起了众怒,卡维不想重蹈覆辙。 他要的是外科方面的数据积累,和足以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的医学地位。 诺拉的剖宫产就是第一步。 “瓦雷拉先生,创新的成功与否并不是你嘴上说两句就能判断的,它需要时间去证明。” 卡维开始清洗手术用具,说道:“如果五位病人不能说明问题,那就十位,二十位,上百位。我才17岁,我相信到我37岁的时候,现在被称为创新的东西可能已经成为所有外科医生的习惯了。” ...... 算上卡维的术前准备工作,手术也只用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伊格纳茨将自己的“快刀”发挥到了极致。 考虑手术中反复进出了费尔南的尿道,卡维还想和伊格纳茨讨论一下尿道狭窄的处理办法。但刚走出剧场,他就匆匆上了一辆马车独自离开了。 “他就没说去哪儿?” “没说。” 艾莉娜就站在病房门口,愣愣地看着刚回来的卡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没说你也不问问?” “问了,说是要去见个老朋友,没说具体地址,就让我先回来。” “你就这么回来了?” “是啊,费尔南先生刚做完手术,得需要和护士们说清楚护理方面的事儿。之后换绷带纱布也都是我负责......”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卡维心叹一声女人真麻烦,继续回道:“艾莉娜老师,我只是个工作上的助手,不是他儿子。伊格纳茨老师不可能去哪儿都带着我。” “我为你争取到了实验室!” “是的是的,我会待在实验室里等他回解剖室,就算老师半夜离开我也会悄悄跟上。但你说的方法可行性太差,太容易被发现了。”卡维见她真急了,还是不忘开解道,“再说了,老师这些天不都回家了么,说不定过会儿就回来了。” 艾莉娜先是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道:“不......” “怎么了?” “剖宫产手术将近,他需要寻找状态。之前的手术失败率那么高,他不会无动于衷的。”艾莉娜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往病区外跑,“我得去找他。” “别急啊。” 卡维拦在了她身前:“这样找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得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什么意思?” “等老师回来后,他所乘的马车一般会在医院门口停留很长一段时间。而门口恰好还有另一辆马车,上面坐着的车夫一定会为了5克朗的高额报酬去询问他具体从哪儿来。” 章节目录 上架感言 又要上架啦。 上本书的新书期间岳母生病我看时间紧成绩一般就断了,这次遇到上海yi情我进舱又断了,估计老天爷在和我做对呢。 但没关系,书还得写,19世纪有太多东西可写了。 老读者肯定知道,成绩不是我写书的主要目的。 上本书首订28,我坚持写完是为了科普传染病和一些内科疾病,同时也想详细聊聊国内医疗环境。 为了这个目的,我前后写了280w字,只留了最后十来章还没法敲定结尾。 等能稳定更新新书后,我会慢慢填上老书的坑。老书我也不会改完结,我会把一个个病历丢给主角团,让他们在免费的番外章里慢慢解决。 而这本断断续续更新了一个半月才拿到第一个推荐,成绩肯定是不行的。首订预测100出头,写完也是一定的,因为我要科普的是外科手术细节,当然也满足一下我本人的收集和整理欲望。 成绩出问题估计是几个因素结合下的结果。 一是题材有些冷门。 毕竟看现代医疗的本来就不算太多,绝大多数还是为了爽,并非为了医学本身去的。精简了大批读者后,还能关心现代医疗是如何成长到这一步的人就更少了。 二是更新量的问题。 这本书的工作量非常大,其实原本我并不想写外科,也是考虑到了工作量。外科靠文字实在难以说清,也许读者不介意,图个爽就行,但毕竟是我的本职工作,写不清就会浑身不舒服。 所以我一直秉持着要科普外科,就必须得配图,而且是能让非医疗专业能看懂的那种图。 再有就是19世纪的资料非常少,我不得不去扒一战前留存下的医疗期刊照片pdf文件,还得找到汇总了当时外科手术图谱的电子书。 几乎全英文,啃起来难度非常大。 最后就是专业鸿沟了,外科有许多分支,就算普外还有好几条发展路线,隔行如隔山。19世纪并没有分科,我必须把所有外科材料都通读一遍,自己吃透才能摆进书里去说,需要很多时间。 这就让我的更新量最多维持在每天4000字,再算上不计入字数的本章注解,实在快不起来。 三就是剧情方面的把控。 在舱里工作是八八班,早八点到晚八点,第二天晚八点到第三天早八点,休息1-2天,然后继续下一轮。工作量太大了,有时候脑子一抽,就会翻开笔记本敲字。 说实话米克那条线是放早了,应该得慢慢来才行,当时估计也是考虑到租房不太稳定,想尽早解决掉房屋问题,就把暗线提前拉了上去。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反正本书基调就是外科,配合上少量药物实验。 至于米克,就让他慢慢淡出视线吧,或许日后还有用得到他的时候,但篇幅不会太长。如果真有不喜欢这些的读者,可以直接跳过,我还是能保证医学方面质量的,上本书就是如此。 图片如果挂了有可能是在人工审核,很慢,我也没办法。如果急了可以加群找我要,群号在第一章末尾。 至于卖惨就不卖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写作兴趣使然,只要大家能从情节里获得些医疗知识就行。 今天我就不更拉,偷懒休息休息,明天开了vip我会两更8000字,剧情慢慢进入剖宫产的大高潮,希望大家能来捧场。 ======== ps:虽然知道这书成绩一塌糊涂,但我还是要提一句,盟主加五更,还能获得优质龙套哟 感谢一下: lovemi(汉总,汉斯的原型)首盟; 猫总(上本书的双盟,vip群主); 苹果被被不爱苹果不爱叠被(苹果大佬,龙套快出场了)马上上盟了; 接下去是些老朋友(我能认出来的):自由小说(铁杆老书友了),书墨凉(天天投票),随风而逝无所谓(白蛇,初三小朋友马上高三了),百步还阳(心内大佬),虞山正音(黑环章鱼,快实习了),白川秋久(医院里的香饽饽,内科大佬),玄庵因砚(天天20票),星云若雨忘了账号(隔壁三观的运营,抓虫高手),一驴平川,隐潮,海浪雨1986,大江东去(都是老朋友)。 接着是谢谢新朋友们的打赏支持(排名不分先后):有点难啊你觉得呢,我是坏人的好人,20200603182648427,百白破,虚幻&空间,daviry,孤帆隐,demo周离,你好吗我爱,阿斯普林,半个脑洞,mullerlcyrus,墨殇浅尘。 最后感谢那些投票追读的朋友们,你们的支持就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 最后的最后,得特别提一句某只运营仓鼠:这只仓鼠是特别的,谢肯定得谢,但在谢的同时又总能让我产生出一种想要一把捏死她的冲动。 章节目录 63.破了 卡维早在一周前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并且成功从其中一位车夫嘴里套出了伊格纳茨外出的消息。 事实上伊格纳茨每次乘马车去的地方都不固定,从地图上看,位置被特意分散在了三个街区之中。 如果次数不多的话,这些位置点会显得很散,很难找到共通点。可惜伊格纳茨去太多次了,而且因为一些习惯,对某几个点特别青睐,让卡维很快就勾勒出了一个大致范围。 点与点之间大约相距1-2公里左右,这本就是一个看似不近但步行却不累的合适距离,在这些点位的中间就是伊格纳茨的目的地。 “霍因茨......” 卡维看着伊格纳茨办公室里的一份地图,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艾莉娜说这件事:“那地方可不太正经啊。” 不正经的地方无非就是三大项,黄赌毒。 赌肯定是不会的,伊格纳茨的钱一多半在银行里吃利息,而剩下的都被用在了工作上。买尸体,搞器械,研习医学刊物和手术图谱,这些都需要用钱,可支配的金钱额度并不高。 毒的话,因为年代因素其实已经是常态了。 以现在药理学的水平,即使存在质疑的声音,但医学教材、医学期刊、几乎所有学习过医学的人都不可否认它的疗效。伊格纳茨压力那么大,来一点再正常不过了,没必要掩人耳目。 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就有一瓶,虽然上了锁,但上次卡维确实见过。。 那剩下的就只有黄。 留宿在外不回家就已经证明了一些问题,具体是哪一家无所谓,反正整条霍因茨街上有太多这种地方,没必要去细究。 当然卡维也不能全盘否定掉霍因茨街,毕竟米克就去过那儿,贝格特、汉斯和自己也都去过。只是反反复复去同一个区域,还都是夜里光顾就相当惹人怀疑了。 卡维不愿意伊格纳茨出事,好歹来了这里之后全靠这位老师照应着,自己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但看艾莉娜的态度,恐怕不揪出他的老底誓不罢休。纸包不住火,眼看瞒了那么久也是到极限了。 现在卡维只希望这种日常生活的琐事别影响到诺拉的剖宫产,这场手术不仅关系到诺拉母子的生死,还关系到市立总医院外科整个科室的荣誉。 要是能母子双双平安,那就是轰动全欧洲的大成功,瓦雷拉一直卡着伊格纳茨脖子的所谓创新也得靠边站。 不过这种成功的几率非常低,卡维本就是个助手,在剖宫产这样的大手术里只能排在希尔斯和赫曼的后面,作用有限,也不奢望这种成功。 在他看来,哪怕只活下诺拉一个都能算是成功,至少能让隔壁的马库斯哑火,安心维持住现状。 就算手术真失败了,那也得败得漂亮,至少得以尽力者的姿态退场,而不是被自家老婆抓现形,最后惹人笑柄...... 他见过太多因家中“后院失火”而手术失败的案例了,有自己咎由自取的、有父母的、有老婆孩子的,也有各类亲戚的。可到了最后的鉴定环节,这些失误都只会算在主刀的技术上。 卡维把地图按原样折好,塞进了抽屉:“该瞒还是得瞒啊,好在是把她哄回去了,等晚上找伊格纳茨好好谈谈吧。” ...... 不管伊格纳茨在外面怎么胡搞,卡维都管不了,也懒得去管,最多提几句让对方注意一下。 他能管的只有病房那些病人的术后护理工作和自己的实验室。 催产素的效果显而易见,萨瓦林也确实把实验过程原原本本记录了下来。除了观察1组之外,对照组和观察2、3组的乳鼠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照顾。 “1组的乳鼠......”萨瓦林有些无法面对现实,“乳鼠死了四只,残了一只,凯西实在太暴躁了。” 卡维看了眼笼子,反应相当平淡:“哦。” 萨瓦林满眼忧伤:“它们死了,被咬死的。” “畜牲嘛,很正常。”卡维回敬了他一个眼神,差不多行了,“你就没发觉注射的试剂可以激发出它们的母性?” “......这倒是能看出来。”萨瓦林不得不承认催产素相当神奇,“瑞秋、玛丽的母性行为都被我记录在本子上,她们会把孩子安置在窝里细心照看,我去喂奶的时候还会尝试攻击我。” 卡维看着规范化的实验记录内容,连连点头:“记录我拿走了,你继续下面的实验。” “还要做?” “当然。”卡维没功夫和他聊些有的没得,直接说道,“剩下的乳鼠全部交给生育过的母鼠照看,尽量减少它们的死亡率。其余的母鼠赶紧和公鼠同笼,得继续让它们生。” “凯西、瑞秋、玛丽都得生?” “......这不是废话么。”卡维皱着眉头看向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又不是你未婚妻,你在这儿难受什么?” 萨瓦林说不过他,只能点头:“行,同笼就同笼。” 卡维又仔细查看了三只接受了上轮实验的母鼠,关照道:“你给玛丽打的是1ml吧?” “对。” “1ml......” 理论上来说现代的催产素1ml相当于10个单位(也有5个单位的,规格不同),加之其中混了加压素,这对田鼠这种个头的动物来说是致命的。 所以卡维实验用的催产素经过了稀释,萨瓦林用的是30%的原液,考虑制备的手法问题,1ml能有2个单位就已经很不错了。 卡维仔细推测着升压素和催产素的比例,郑重地说道,“每隔2小时就给瑞秋和玛丽打0.5和1ml的催产素,仔细观察她们的日常生活。” 萨瓦林还没想到药物的危险性,只管记录下这些内容:“实验没问题,我会做,只不过药快不够了。” “用完了?” “你就给了两大管,按这种用法肯定不够。” 诺拉快临产了,卡维不可能把所有药物一次性全花在实验上:“实验你先做着,用完就停掉。药物我会搞定,估计就明后两天吧。” “行。” 如果放在21世纪,卡维的实验过程实在有些乱。 为了手术能安全进行,他应该先测催产素的安全性,然后测催产和产后的止血效果,然后再去考虑分析催产素导致的母性行为。 但现在是19世纪,田鼠不是无菌小白鼠,并不干净。为了能好好做产褥感染实验,需要剔除掉外在因素,每一只都需要经过大量碱皂清洁才行。 他们人手不足,实验材料也严重不足,直接做安全性实验很容易造成大批量样本死亡,所以卡维把实验过程做了些改动。 按照他的计划,结束掉母性行为测试后,接下去就该是大量生产的环节,频繁交配会一次性弄出十几只孕鼠。待生产时注入催产素就能大致看出催产效果,而产后再给用上遭到感染的菌液,就能粗糙地做出产褥热模型。 有了产褥热模型的对照组后,将同种感染菌液混上高浓度酒精和漂白粉后,又能成为新的观察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还得看同笼效果如何。 而且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刚才萨瓦林强调过的问题,催产素的制作需要跟上。 现在想来兔脑的量还是太少,卡维不能再贪图省钱去找阿尔方斯要兔脑,得想办法弄些猪脑才行。恰巧费尔南做的就是屠宰猪牛肉的生意,这方面比厨师方便许多。 “你要猪脑?” 卡维连忙强调道:“新鲜的猪脑!”【1】 费尔南有些为难:“这可不好弄啊。” 卡维不怕他为难:“确实不好弄,但我要的量很大,先来十个吧。” “要那么多?” 费尔南正在品尝护士递来的鸦(防和谐)片酊,里面还混上了些葡萄酒,口味正合他的心意:“我还从没见过有人喜欢那玩意儿的,软软的,看上去就像和了血的烂泥一样。” “如果费尔南先生能给我弄到手的话,价钱好商量。” 即使宝贝肿得像个萝卜,费尔南还是靠着小瓶“镇痛”剂,和卡维闲聊着:“新鲜的猪头确实不便宜,但钱倒是其次,问题在于没人正经切过猪脑袋,这一刀劈下去脑子就散了吧。” “具体过程其实不难,你们刀法熟练,一教就会。”【2】 “肉铺里有我两个伙计,都是熟练工,你可以直接找他们。”费尔南从卡维手上接过了纸和笔,“至于价钱么,本来猪头就便宜,算上加工费一个头3克朗。我给你写张条子,你交给他们就行了。” “好,谢了。” 费尔南心情不错,谁能想到自己躺在病房里还能谈下这么大笔生意:“医生,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得看伤口的恢复情况。”卡维见他咕咚咕咚往嘴里灌“药”,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少喝点,葡萄酒对伤口恢复不太友好。” “嗯?是这样么?”费尔南很不舍地放下了酒瓶。 自从来了这儿,卡维就没怎么见过依从性好的病人,见他如此听话,倒是可以多聊两句:“如果你急着出院也不是不行,让家里人带你走。不过你得保证隔一天回来换一次绷带,而且伤口不能碰任何东西,包括水。” 费尔南考虑了会儿,摇摇头:“好麻烦,还是算了,就住医院吧。” “那行,多喝点水,经过过滤和煮沸后的水都很干净。”卡维把刚烧好的热水壶摆在他床边,“别老想着喝酒。”【3】 “谢谢医生。” 卡维现如今彻底接手了外科病房的护理工作。 他知道自己身份地位还不够高,向护士们传递自己要求的时候一定会遇到阻力。所以卡维将经验揉进了南丁格尔写的一些护理细则之中,降低了护士们学习时的抗拒心理。 经过这些天的练习,她们已经掌握了换绷带的技术,又学会了些基本消毒的手法,近现代化的护理工作开始在病房里徐徐展开。 卡维只需要静静等待自己的努力开花结果就行。 “这几个术后的病人都是常规换绷带,如果有溃烂的情况再来找我。11床的埃斯顿就别换了,伤口挺好的;盖尔夫人明天出院,记得在走之前提醒她半个月后来复诊。至于费尔南的伤口位置比较敏感,你们去了说不定会崩线,肯定得我来。” 卡维吩咐着接下去的工作:“现在麻烦的还是阿尔方斯先生的屁股,你们要多做做工作。” “我们已经和他说了很多次了,没用。”护士们不觉得护理工作有什么可尴尬的,相反脸上更多的是不悦,“他不愿意让我们碰他的屁股,我觉得这不是男女有别的问题,他就是不信任我们。” 护理工作也需要练习和经验。 卡维手里能用的就是这些护士,肯做痔疮手术的也不多,只能硬着头皮让她们上了:“算了,如果他依然坚持的话再来找我吧。咱们还是先说说那位刚从内科转来这里的新病人,9床的施密特先生。” “他腹痛又严重了。”一位护士说道。 “嗯,我知道,从疼痛部位来看应该是阑尾出了问题。”卡维看着内科送来的病历,说道,“等伊格纳茨老师回医院后我会和他一起检查的,在此之前,你们别给他喂鸦(防和谐)片酊。” “我看他都快疼得说不出话了。” “为了诊断,没办法,只能让他尽量忍忍了......” 就在说话间,忽然门外传来了些嘈杂的声音。 卡维出门看去,原来是隔壁产科病房出了状况,好几位护士忙做一团,里面还能看到一位助产士的身影。见外科有人,很快就有一位年长的老护士跑了过来:“伊格纳茨医生在不在?” 卡维摇摇头:“老师出去了,不在医院。” “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也不清楚,估计晚上吧。” “怎么这个时候玩失踪......”老护士有些急了,“那希尔斯和赫曼医生呢?” “两位老师也不在,都在剧场做手术呢,看时间应该快了。”卡维越听越不对劲,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24床,那个叫诺拉的姑娘,羊水破了!” 章节目录 64.意见统一,但人还没来 19世纪对预产期的计算并不严谨,诺拉的预产期被大致判定在了3月份【1】。 按照之前的计划,只要进入预产期的范围,一旦出现腹痛,就需要为她及时进行剖宫产【2】。可现在主刀的伊格纳茨、一助、二助都不在,连管病房的马库斯医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伊格纳茨人呢?” “刚做完一台碎石+环切,现在出去办事了。”卡维只能死咬着不松口,“老师你现在急也没有用,只能先等着,等他回来才能上手术台。” “等?”马库斯对面前这位年轻人的产科知识量提出了质疑,“她破水了,懂不懂什么叫破水?头盆不称的破水必须立刻手术,不然不仅仅是孩子会死在肚子里,还会影响到产妇的生命。” “我当然知道破水,这些是产科学的基本知识。”卡维不想和他废话,“可现在伊格纳茨老师不在,我能怎么办?” 马库斯看着愣愣发呆的诺拉,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孩子还在动么?” 诺拉两手捂着肚子,腰下垫着被毯,两腿间全是被羊水浸湿的床单和敷料:“刚才还在动,现在......” “现在怎么样?” “我,我感觉不到。” 丈夫弗勒尼破天荒地出现在了病房里,现在正坐在她身边,手上还拿着根拐杖,对自己妻子的无知非常愤怒:“这么大个孩子在你肚子里,你会不知道?” 诺拉只有19岁,只能靠这些天的住院经验:“他平时也不怎么动,也许现在在休息。” “肚子还在痛吧?” “嗯,时不时会抽痛一下。” “宫缩开始了......” 弗勒尼听不懂这些话,问道:“医生,孩子什么时候能出来?” “生孩子哪儿有那么快的。” “可都出那么多水了......” 马库斯知道这小子从来不关心老婆,谈话交流没一次认真听过,现在时间紧更是懒得和他解释这些:“好了好了,这些事情在入院的时候就已经和你们交待过了,现在能不能等我先问完你再问?” 弗勒尼还算听得懂人话,暂时闭了嘴。 一旁的马库斯则是在脑海里不停想着办法。 在19世纪,初生婴儿死亡率非常高,5000名新生儿能顺利度过第一年的概率在60%左右。在没有知情同意书的情况下,遇到危及生命的麻烦,医生基本都会建议保大弃小。 只是女人没有自主权,生与不生并不是她们能决定的。 “医生,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肯定是要生的。”弗勒尼才安静没几分钟,就拿拐棍戳起了地面,发泄心中的不满,“如果你们没办法让她生,那我就带她回去了!” 回去? 一个渣男拍脑袋想出来的建议又成了病床间博弈的焦点,卡维、马库斯、弗勒尼和诺拉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 自从断了收入后,弗勒尼就不希望诺拉在医院生产,回家没人照顾自己也就失去了娶老婆的意义。至于母子死活,似乎还是个离他特别遥远的事情,万一真出事了,那就大不了一个人过。 马库斯作为产科主任原本是反对诺拉回去的,但前提是有伊格纳茨帮你自己兜底。现在伊格纳茨不在,他可不想眼睁睁看着诺拉肚子的孩子,因为羊水缺失和子宫收缩造成的缺氧而死亡。 那么大个死胎引产本来就不容易,长时间不处理也会反过来刺激母亲的身体【3】,与其干等着还不如直接动手把孩子先弄出来。 但诺拉肚子里的孩子是横位,又有产道狭窄,顺产是不可能的。强行帮忙分娩,孩子几乎必死,也会对诺拉的产道造成难以修复的损伤。所以一开始马库斯就建议不要孩子,保下诺拉。 这样的话,问题又回到了弗勒尼身上。 他肯定是要孩子的,就算这次放弃了还有下次。而产道是个硬性指标,这次不能顺产,那下次肯定也不行,最终结果只有无尽的怀孕终止妊娠或者剖宫产两条路。 这么头疼的病人,又没有伊格纳茨帮忙接手,马库斯倒是希望弗勒尼强行把诺拉带走,死也死在家里,自己眼不见为净,也能变相降低第一产科病房的死亡率。 逃避可耻但有用嘛。 而一旁的卡维当然是坚定的留人+剖宫产派,伊格纳茨只是去释放压力,肯定会回来,他要做到的就是拖住时间等主刀上台:“我已经叫了好几辆马车去找伊格纳茨老师了,估计马上就能找到他,再等等吧。” “还要等?已经一个小时了。” “我看还是回去吧,反正家里和这儿没什么两样的。” “其实诺拉的腹痛不是很剧烈,我们还有时间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万一出事......” 三人为了是走是留、是生是拿展开了充分且友好的讨论,唯独没人关心诺拉自己的想法,也没人在意过她的话。一直以来她就是个摇摆派,男人说为了育儿津贴去医院,她就去医院。男人说家里没人管自己,住医院还费钱,她就准备回去。 但真到了临产的时候,这位姑娘反而突然坚强了起来:“我要生,我就在这儿生。” 这是她第一次坚决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只可惜能听进去的只有卡维。 “主刀的伊格纳茨医生不在,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医院,你要不再考虑下?” 马库斯虽然一度陷入了外科产科互相斗争的漩涡,但他也是医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产妇走上手术台死在伊格纳茨的手里,因为他看得太多了:“诺拉,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之前的建议。” 诺拉马上回想起了那天的谈话内容,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同意!” “这是为你好,上手术台大概率是活不下来的。” “医生,你在说什么丧气话!?”弗勒尼听出了些东西,“孩子我肯定得要,她也得给我活下来!你们要是办不到,那把之前给的住院费都退给我,我现在就把人带走。” “我不要走!”诺拉一反常态地拒绝道,“我要留下等伊格纳茨医生回来!” 马库斯虽然内心深处想要眼不见为净,但在见到诺拉如此坚持后,心又软了下来。见弗勒尼在这儿碍事,便让护士把他请了出去:“安心在病房外面待着,如果有事会找你的。” “喂,什么叫有事?” “等着就是了!” “我是她丈夫,我有权给她做决定,你们凭什么让我出去?” 弗勒尼在护士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叫你回家偏不同意,待在这儿能干嘛,等着被这些医生当实验品么?万一上了手术台都白死了,连点钱都换不来!放开我,我会走......” 去掉了这位离开派,卡维、马库斯和诺拉很快达成了意见统一。 马库斯和两位经验丰富的助产士先行陪着诺拉去手术剧场,卡维做好手术准备工作,同时还得让人叫住刚下了手术台准备离开的希尔斯和赫曼。 剩下的就是等了,等伊格纳茨回来。 ...... 按照平时手术剧场的时间规划,下午五点是个比较尴尬的时间段。下午的手术已经基本结束,晚上的手术还没开始。 今天的门票全部卖空,门口的售票处临近关门。卖票员哼着小曲,点完手里的票子,准备收回挂了一天的外科海报,尽早下班回家。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压着身上的背包,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远处飞速奔来。他也顾不上停脚,抬手抓住卖票员的胳膊,然后整个身体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先等等......” 卖票员吃痛,后退几步,一把将这个熊孩子拉到墙边:“你小子干嘛?走路不长眼啊?” “等等关......” “等什么?票都卖完了!”卖票员也没为难他,只是说道,“小孩子可没法看手术,还不到岁数!” “我又不看,也看不起......我,我只想告诉你,待会儿再收牌。” 他是个经常在市立总医院门口卖报的孩子,卡维刚才给了他1克朗让他趁最后一点时间,帮忙带话:“医院马上要做一台剖宫产手术,就在这儿!” “剖宫产?” 卖票员马上嗅到了钞票的味道,但理性告诉他在兴奋之余也得记得避坑。他一把拉住孩子的衣领,厉声问道:“你确定?” “确定!是卡维先生亲自告诉我的!” 卡维...... 现在卡维的名字也有了自己的份量,至少不会比希尔斯和赫曼差多少。 名字就是信誉,卖票员和卡维也算熟人不可能不信他的话。但剧场里的手术排表都是前一天甚至两天就做定的,海报也需要制作过程,一般是报社帮忙打印,可现在时间紧,没可能做新的了。 他连忙想到了个办法,开门钻进售票屋,边找边问道:“手术谁做?” “这......我不知道,卡维先生没说。” “剖宫产可是大手术,死亡率非常高,既然是市立总医院的病人,那必定是伊格纳茨来做。”卖票员翻出了这段时间和伊格纳茨有关的手术海报,“下午希尔斯和赫曼都在,那助手应该是他们没错了。哦,对了,卡维先生也应该会上台......” 他用剪刀从之前用剩下的海报上切下卡维的上半身,然后拿着卡维穿越前的那场剖宫产海报作为底版,把他拼在了上面。 【伊格纳茨领衔,精锐尽出,新生代卡维·海因斯热力加盟!市立总医院直面最危险剖宫产!】 卖票员看着这句俗气的标题摇摇头:“随便写写吧,反正就是个噱头,能吸引多少人就听天由命了!” 五分钟后,带着诺拉的马车便停在了剧院门口,下车的马库斯和两位助产士证实了手术的真实性。顿时卖票员和卖报童成了剧院门口的人力高音喇叭,临时凑出来的蹩脚海报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其中还有不少是前一台手术刚离场的观众。 “又有手术?” “这是新增加的紧急剖宫产!病人已经送进去了,再一会儿就能开场!” “剖宫产,刺激啊!给我来两张” “票子怎么卖?” “vip多少钱?” “50的基本票,25克朗一加,vip座300克朗!” 价钱是乱开的,因为剖宫产的数量本来就很稀少,而且基本以失败告终,价格不好定。但物以稀为贵,越是失败越能激发他们的求胜欲望,观众的热情超乎了卖票员的想象。 普通座门票的价格根本挡不住他们钱包里沉甸甸的钞票,甚至是破天荒的300克朗vip座也被一抢而空。只用了短短半小时,上百张门票宣告售罄。 ...... 比起热火朝天的手术剧场,穿过车水马龙的环城大道,再往南走上六公里的霍因茨街却还是一片安静祥和。这里的热闹在九点往后,在此之前则是各类小商贩和娱乐场所的休息时间。 不过这只是对外的样子,真正的老主顾都有各自的门道,也不会有那么严格的时间限制。 比如街中一条小巷,从外看去就像是简单的居民住宅区。门墙装饰都显得极为朴素,就连唯一可以装点的门牌也只写了是简单的数字,毫无美感可言。 但在这儿却住着不少特殊服务从业者,她们提供最舒心的服务,对绝大多数要求来者不拒,只为赚取那些名流们的一顿下午茶钱。 对于她们来说,最好的顾客就是那些可以自动上门的回头客。大家互相知根知底,做起事来也不尴尬,有时候甚至会在精神上寻求到某种共鸣...... “伊格纳茨医生” “......” “伊格纳茨医生,快醒醒” “......嗯” “你设置的闹钟响了,你该回医院了。” “......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了,伊格纳茨医生。” “早上六点?” “不是,是晚上,您才睡了两个小时。” “哦......” 伊格纳茨坐起身,两眼在女孩儿身边流连忘返,最后抬手捏起了放在床边的半瓶酒,仰头一饮而尽。 “时间还早,让我再睡会儿......” 章节目录 65.艰难的十分钟,艰难的决定 晚上6点33分,维恩河畔剧院,病人休息室 诺拉就躺在休息室的一张木质病床上,身边是马库斯和两位助产士。 马库斯心里清楚,既然同意手术,自己这个产科医生也就没什么用武之地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手术前尽力保住诺拉和孩子。 他做着细心的临产病程记录,助产士则分管母子两人,一人搭着诺拉的脉搏,一人则用当下最时髦的胎心听诊器【1】时刻关注肚子里的孩子。 “现在心率多少?” “和平时差不多,85-90之间。” “孩子的呢?” 听筒一直被安置在诺拉脐上腹中线的位置:“之前降到了120,现在是140-150次/分。”【2】 “还好还好,你们继续听着,听仔细了!一旦出现变化立刻告诉我!”马库斯叹了口气,又像个唠叨没完的中年妇女,焦急地看着诺拉,“孩子怎么样?感觉到在动么?” “刚才动了两下,挺有力气的。” 诺拉看着倒是轻松,完全没有即将上手术台的紧张感。 烦人的丈夫不在,护士又帮忙换走了被羊水浸湿的衣服,现在她唯一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方就是肚子。宫缩带来的抽痛出现了节律性,随着时间向前推移,疼痛持续的时间在慢慢延长,而间隔则会缩短。 可诺拉并没有把疼痛放在眼里,心里考虑的全是孩子:“马库斯医生,我能不能现在就给孩子取好名字?” “取名可是大事,等生完后,得你们夫妻两人一起做决定吧......” 马库斯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见她眼圈微微泛红,这才意识到这位19岁的姑娘承受了多少压力。 参考过往那么多年的剖宫产手术,能活下来的女人寥寥无几。满足也许是她人生中最后的愿望,马库斯在所不辞:“你想取什么名字?到时候我来和那个家伙说!” “男孩就取他外公的名字叫西尔维奥,女孩就跟她外婆的,叫蕾妮丝。”诺拉早就已经想好了答案,就等马库斯答应,“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说服他。” “嗯,都是好名字,我记下了,你就放心吧......” ...... 6点35分 休息室的大门被人推开,进门的是匆匆赶来的赫曼:“马库斯老师,我来了!” 马库斯抬头看了眼时钟,总算松了口气,赫曼到位再加上卡维,至少说明在伊格纳茨不在的情况下外科也没有选择逃避。但该发的脾气还得发,担惊受怕了两个小时,马库斯得好好发泄一下:“你们外科怎么都那么难找,希尔斯呢?” “他走得比我早,家也比我远,看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他们也是倒霉。 因为缺乏电话电报之类的通讯设备,两人五点左右刚离开剧院,等一路到了家才会遇到卡维付钱派过去的邮递员,然后再赶回来。一来一去,单是路上就耗费了1个小时。【3】 “谁能想到诺拉小姐会突然破水,当初的计划全泡汤了。” “别乱说,你们哪儿有什么计划?”马库斯把火气全撒了出来,“当初说好的,预产期三月份,你们二月底就把手术做了。可伊格纳茨这家伙一拖再拖,偏要拖到现在羊水破了,甘心了吧?” “手术太难了,老师也是想多准备准备嘛。”赫曼只能帮忙平复一下他的心情。 马库斯知道外科是铁打的主刀,流水的助手。赫曼只是个区区二助,只要真正的主刀没来,就算希尔斯到位也是白搭:“伊格纳茨呢?他怎么还没来?” 赫曼平时根本不敢过问伊格纳茨的私生活:“我不知道啊。” “你们外科怎么连个人都找不到,也就那个卡维能在病房看见几次。” “平时都在做手术呢......” “手术做完以后呢?也不回病房看看?”马库斯有些生气,“要是你们几个做完手术后肯回一趟医院,肯定能赶上诺拉的破水,也不至于在这里干等了。” 赫曼只能站在门边憨笑。 伊格纳茨平时就是这么干的,手术刀一丢,袍子一脱,离开剧院就做自己的事儿去了。他和希尔斯已经开始自己主刀做些小手术,肯定有样学样,真要追究起来,还不是伊格纳茨教出来的。 “我不是都来了么,让诺拉再忍忍,很快就能上台了。” “关键是伊格纳茨,他不在,这剖宫产怎么开?”马库斯急得直跺脚,但诺拉在房间里,他只得压低了声音和赫曼小声说道,“诺拉的宫缩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强力收缩的子宫会增加手术的难度,他到底懂不懂???”【4】 “我懂我懂......” ...... 6点38分 穿着一身鲜艳礼服的主持人穿过长长的过道跑了进来,进门也不看人,只是开口问道:“怎么样,能上台了么?” “上台?人都没到,怎么上?”马库斯指着赫曼说道,“总不见得让他上吧。” 主持人扫了眼赫曼:“伊格纳茨还没来?” “找不到人啊。”马库斯看着正忍受宫缩疼痛的诺拉,也是真的急了,“当初让他早点开早点开,他偏说要再练习练习。现在练习了那么久,够熟练了吧,谁知道人没了。” 主持人为剧院打工,要做的是协调手术时间,督促手术按时进行,不可能去考虑医生间的瓜葛。 对于他们来说,手术延期和取消也是常有的事儿,并不稀奇,只要做好责任和利益划分即可:“票子全卖空了,万一不能做,到时候砸的是你们的牌子,钱的话......” 赫曼一听事情就不对,马上打断道:“我们可没授意你们卖手术门票啊。” “嗯?”主持人指着大门口的方向,“报童和卖票亭说是卡维先生的意思。” “卡维让那个报童授意你们去卖票的?” 主持人有些懵,这话听着就很不靠谱,手术上不上怎么可能是个报童能决定的。 赫曼经常出入剧院,对里面的交易过程简直门清:“卡维只是个助手,最多是传达消息让你们留出一间手术剧场,好让剖宫产手术能及时有效地进行。他没可能授意你们去卖票,更没这个资格授意,毕竟手术的主刀是伊格纳茨老师,懂么?”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希尔斯也到了:“手术开始了么?” “没呢。”赫曼让过准备室的大门,“诺拉破了水,需要立刻手术,现在就等伊格纳茨老师了。” 主持人见是一助,又忍不住把刚才的问题翻出来,重新问了一遍。可惜希尔斯和赫曼都不清楚伊格纳茨的行踪,没人能决定手术何时进行。 “你们听听隔壁的声音,整整118个位子,2万多克朗的入账,万一手术泡汤,你们得负全责!” “刚才就和你说了,这是你们私自卖票造成的,关我们什么事儿?” “这我可管不着,到时候你们自己去和老板谈......” 两人你来我往,争得希尔斯一脸凝重:“你们要吵就出去吵,把门关了,产妇在手术之前需要绝对的静养和休息。”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放弃手术意味着什么。 诺拉难产致死,剧院口碑崩塌,医院还得付一大笔赔偿金,对谁都没好处。可这些事情都系于主刀伊格纳茨一身,没人考虑过主刀如果不在该怎么去补救。 强行终止妊娠? 先不谈弗勒尼的态度,单是胸前的十字架就让马库斯和其他助产士很为难。何况诺拉自己也不同意,现在加上了剧院给的压力,手术必须进行。 “希尔斯,如果伊格纳茨再不出现,我看还是你上吧。”马库斯忽然抛出了一个建议,“你在他手下已经干了那么多年,又和他一起反复练习了多次剖宫产,应该有这个能力了。” “这......” “伊格纳茨本来就很器重你,这次为留下你还特意加了薪,你应该有所表现才对。”马库斯语重心长,希望自己的激励能给悬而未决的手术主刀定下一个替代品,“你看怎么样?” 希尔斯当然想要抓住这次机会。 他是靠着类似杀手锏一样的离职威胁才回到了一助的位置,算是拿回了本该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但威胁带来的不信任感却是很难消除的。他急需机会证明自己,只可惜这个机会来得稍稍早了一些。 “不,我还没有做剖宫产的资格,一直以来做的也都是助手的工作。”希尔斯开口回绝道,“手术太困难了,我接手肯定会失败的。” 马库斯暗骂一句没用,又回头看向赫曼,谁知赫曼溜得更快,马上拉开房门跑了出去:“我还是去外面看看吧,说不定伊格纳茨老师已经来了。” ...... 6点41分,赫曼走出了准备室 刚开门就能隐约听到剧场内外的欢呼声,而当他来到走道上的时候,这种声音就更明显了,就像过节一样热闹。 赫曼何尝不想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但和希尔斯一样,他也缺乏承担主刀的技术和勇气。 赫曼很郁闷。 卡维的出现不仅冲击着贝格特这些实习毕业生,同时也在冲击着他和希尔斯。 原本希尔斯离职,他就能坐上一助的位子,可希尔斯靠着离职威胁。就希尔斯主刀吧,赶紧上台!” 这番话加上主持人在旁推波助澜,三人组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手术剧场。 “女士们先生们,两小时前市立总医院的产科病人诺拉临产了。她要面对的是足月出生的孩子和产道狭窄,早早就被判定需要剖宫产手术,只是手术时间一直不确定。 今天,幸运女神降临。 今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今天,也注定会被载入史册。” 主持人慷慨激昂:“让我们热烈欢迎,代表了全奥地利外科顶尖水平的市立总医院外科团队正式入场!” 章节目录 明天 明天尽量两更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明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66.蜕变:前奏 为这场紧急的临时手术,剧院工作人员也是费劲心机。 他们调用了晚上格雷兹医院的手术场地,提前清扫现场,还为剧场内部增添了两倍数量的蜡烛。场内可谓灯火通明,烧化的蜡油味都盖过了血腥气。 除了场地,他们还需要对付尴尬的时间。 5点多开始卖票,手术开始和持续的时间都不确定。为了抢到门票并且完整观看整场手术,观众老爷们需要放弃晚餐的时间,先入场再说。 剧场的观众休息厅里倒是有些干果零食和酒水,但量很小,只能解馋没办法吃饱。 让他们饿着肚子看产妇被开膛破肚显然很不人性化,有不人性化的地方,就说明还有改善的空间。 经过短暂的思考,剧院临时开放了买卖通道,让那些街边食摊能进场内售卖自己的东西。当然入门也是需要入场费的,而且还有一堆麻烦的规矩需要遵守。 顿时观众们的手里塞满了各色食物,小香肠、烤肉片、培根、奶酪面包块,再配上餐盘里原有的葡萄、无花果、梅子、梨子,还有樱桃,甚至能看到有不少吃河蚌、海螺的英国人,吃披萨饼的意大利人,吃牡蛎、乌贼的法国人...... 剧院秒变自助餐现场。 手术还没正式开始,这里就已经充斥着酒瓶酒杯、果叉餐盘互相碰撞喧闹的声音。【1】 剧场内座无虚席,观众充满了热情,尤其当所谓的“全国点什么啊,太无趣了吧。” 三人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希尔斯,他算是钦定的一助,尹格纳茨不在自然由他来主事,压力也自然而然加在了他的身上:“希尔斯医生,尹格纳茨医生去哪儿了?” 责问换成了具有指向性的问话,希尔斯不得不回答:“尹格纳茨老师有点事儿,手术紧急,暂时由我们先做。” “剖宫产可是大手术,你们行么?” “那要是回不来呢?” “是啊,尹格纳茨回不来怎么办?你们能把手术做完?” “剖宫产又不是只有你们市立总医院能做,我们花了大价钱,是为了看尹格纳茨主刀,而不是你们!” “现在连个主刀都没有,还怎么看?” 没有主刀不只会影响手术进行,还会带来一个只有19世纪才会有的严重问题,那就是没有解说。 没人介绍病人,没人介绍病情发展,也没人说清这场手术的目的。虽然观众也无所谓这些东西,但不听和不说是两个概念,没了前奏介绍词,总会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就是味儿不对。 刚才还大快朵颐的观众们一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片刻的沉默希望希尔斯能给他们一个继续观看下去的合理理由。毕竟在手术剧场看了那么多年手术,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没见过,主刀暂时不出现还不至于让他们愤然离席。 然而,希尔斯愣在了洗手盆前,什么都没说。 一位想要登上外科巅峰的家伙在如此机会面前,竟然没有丝毫表现欲,这让卡维大感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就连站在一旁的赫曼都没有吭声,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洗着手,看着观众一个个起身向门外走去。 尹格纳茨的缺席正中卡维下怀,但观众不能缺席,没有观众,这手术还怎么做...... 卡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融入进了19世纪外科畸形发展的怪圈之中,把手术当成了个人技术的表演秀。 说实话,虽然对病人不人道,隐私尽毁,但站在主刀医生的角度还挺带感的。 回头细想一下,如此奇怪的手术剧场也有它存在的理由。在没有大型国际医学会议的前提下,它正好填补了医疗系统不健全带来的空白,也给了外科手术医生们崭露头角的机会。 想要出人头地就得赢得观众的芳心,即使是手捏100多年后精湛技术的卡维也不能例外。 “诸位,请留步!”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先留住人。不管是画大饼还是吹牛,留住人才有后续,留不住的什么都没有。 所以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后,卡维站到了场地中央,断然选择吹牛,先把手术吹起来再说:“如果现在就选择离开,那你们损失的将不只是一两百克朗的门票钱,还有一场只有耐心观众才能得以亲眼目睹的完美胜利。” 钱对于这些观众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能看到一场精彩手术。 就算知道卡维很可能在自吹自擂,他们也还是选择宽容,先留在座位上看看情况再说。只是质疑还存在,尤其是那位闻风而动的日报记者,瓦雷拉。 “有多完美?我看连尹格纳茨本人都夸不下这样的海口吧。” 卡维的手指竖在唇前,警告道:“如果瓦雷拉先生有什么意见,可以等手术之后再谈,现在是我们的时间。” “......” 暂时打消了观众们离开的念头,卡维准备先行移走他们对主刀的注意力,稳住一波人心:“让我们先有请产妇诺拉小姐入场。” 听到剧场内总算有了反应,门外的主持人迅速协调运送工人,在两名助产士和马库斯的保护下,将挺着大肚子的诺拉推进了大门。 马库斯四十多岁了,工作将近20年,这是他第四次有幸踏入手术剧场。前三次也都是为了剖宫产,但他从没见过那么夸张的观众人数,手术的火爆场面给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看着站在场上的卡维,再看看周围投来的目光,自认做不到这种程度。 让一位出身名门的绅士像个剧院演员一样去卖弄知识,显然极不合适。 但马库斯还是难得给了卡维鼓励。 “现在胎心在130-140之间,诺拉心率一直很平稳,在85左右......”他拍了拍卡维的肩膀,凑上前说道,“我就不留在这儿了,有助产士帮你们,加油啊!” 卡维点点头,送走了马库斯,让拿着储气袋的护士给诺拉接上了新型的麻醉器具【2】。 然后他便一边用酒精消毒诺拉的肚子,一边介绍这场手术的诞生始末:“今天事发突然,诺拉女士突然临产。下午4点48分,也许诸位还在欣赏下午的手术,而我作为助手,则在医院病房里照看病人。 就在这个时...... 啪~ 诺拉的肚子破了,充满在膨大子宫内的羊水全流了出来,整个市立总医院产科乱做一团。” 卡维嘴上在说着手术前的故事,手里也没闲着,在准备区放置好了酒精、纱布、绷带、尹格纳茨的剖宫产器械箱: “诺拉只有19岁,这是她初次怀孕,已经9个半月。按照产科惯例,如非必要决不可手术。然而诺拉身材纤瘦,骨盆狭小,产道条件不适合顺产,尹格纳茨老师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定下了剖宫产的手术,时间就定在了下周。 但人算不如天算,羊水一破,逼迫我们必须采取措施。” 先是抓眼球,然后引入观众们的感情,现在他们的情绪又恢复到了刚才的状况,是时候解释手术了: “尹格纳茨、希尔斯、赫曼三位老师,已经为这场手术准备了整整两周,也充分学习了英法德关于剖宫产的成功桉例。我们已经具备了手术成功所必备的切割缝合速度,也逐渐靠近了手术成功所需要的精确度。 《万古神帝》 我们都有信心完成这次手术。” 说话的内容很平澹,基本和尹格纳茨平时说的那套没什么两样,但观众还是能从卡维的语气和眼神中看出对手术的自信。 就和尹格纳茨本人站在那儿一样。 这种自信还误导了护士,让她们一度以为今天主刀的会是卡维:“卡维先生,病人麻醉成功了。” 卡维点点头,还是把希尔斯和赫曼送上了手术台。等护士把所需要的器具摆放妥当后,他这才低声对着两人说道:“场面稳住了,接下去怎么办?” 这无疑是在给希尔斯和赫曼一个选择,如果现在放弃机会还来得及。 只要两人点头,卡维就会接手。 但经过了刚才那段开场介绍词,希尔斯倒是恢复了些自信,还是伸手要了手术刀:“跟着我的节奏,我来做,你来解说。赫曼,止血就交给你了。” 希尔斯平日里做的都是截肢术、表皮肿瘤切割、截石和碎石术,有时还会因为没有病人而去接单做上流人士的放血。 他缺乏主刀的自信,也缺乏大型手术的控场能力,所以尹格纳茨一直都不愿意给他主刀的机会。 这恰好说明了希尔斯的外科技术并不弱。 但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剖宫产,外科是外科,产科是产科。产科能独立成科,剖宫产能成为产科二级手术,自然有它自己的门道,不是一位刚学了没几年的外科新手能全盘对付的。 “诸位请注意,希尔斯老师正在判断诺拉体内胎儿的胎头朝向,这很关键。”卡维半解说半教学,“剖宫产的切口需要对准胎头位置,这样的话,刚做完子宫切口就能直接让助产士帮忙取出胎儿。” 希尔斯:胎头??? 他拿着手术刀,迟迟没下手其实只是在用手指做测量,寻找当初和尹格纳茨一起定下的切口位置。 但听卡维这么一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只是胎头在哪儿呢? “说到这里,大家肯定会疑惑。孩子在肚子里,我们的眼睛看不到,怎么去判断胎头位置呢?” 卡维笑了笑,看着希尔斯的手掌位置,继续说道:“希尔斯老师现在手掌触碰到的就是孩子的屁股,手感很软。而孩子的头就在另一边,因为存在颅骨的原因,质地坚硬......” 希尔斯顺着他的意思,将手掌移到另一侧,确实找到了更坚硬的胎头。 接下去就是选择切入口。 “一般考虑到子宫内胎盘位置,所以切口都会尽量下移,在子宫下段做切口最好。”卡维再次打断了希尔斯的思路。 希尔斯当然知道切口往下可以避开胎盘,也会降低手术中的出血量,但太过下移的切口会封堵住医生的视线,对止血和取出胎儿不利。 但话语权现在在卡维的手里,话已经说出口了,为了剧场效果,他没可能反驳。 “希尔斯老师的手术刀落在了诺拉的脐边,做了一条腹直肌旁切口【3】。长度约在10cm左右。”卡维帮忙递了三把鸦喙钳和两团纱布过去,“我们必须非常快速地取出胎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集中精神止血” 章节目录 67.蜕变:间奏——首盟LoveMIkeG汉总加更(1/5) 现代外科的技术讲究细致轻柔,不论是对待神经、血管,还是对待皮肤、筋膜、肌肉都是如此。 这是源于稳定的麻醉环境,比如深度入眠的诱导镇痛、安静得没有丝毫反抗的肌松。也源于先进的手术器械,比如电刀的快捷凝血、缝合针线的精巧坚韧、各类方便的吻合器等等,同时更源于外科医生们先进的解剖学知识和对手术的理解。 手术的每一步都在主刀的管控之下,新出现的出血点会在第一时间被封堵住,组织中暗行的血管也会被轻松避开。 在这样的多重加持下,一台普通择期手术,包括像剖宫产这样深入腹腔内部的手术,只要不出现意外,出血量都非常少。当然术前医生依然会选择备血,但真正需要用上这些备血的手术寥寥无几。 然而19世纪的病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希尔斯的思路在和卡维嘴里那两句“子宫下段”、“腹直肌旁切口”的干扰下,引导手术刀在诺拉的肚脐边划出了一条古怪的弧线。这条切口虽然也算腹直肌旁切口,但总给卡维一种髋臼骨折手术的即视感。【1】 看着很像,因为他见过。 但卡维没有进一步思考深究的时间,因为刀刃很快就穿透了皮肤下的软组织和筋膜。 希尔斯确实得到了尹格纳茨的真传,手上的动作迅速流畅,在外人眼里很具有观赏性,但在卡维看来就显得非常粗糙。 尹格纳茨年轻时因为没有麻醉,一直追求手术速度,但麻醉的兴起让他意识到速度并不是一切,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他已经开始改走更接近现代外科的精细化操作。 当然为快而快的特点依然存在,粗糙是难免的。只是这种粗糙是尹格纳茨刻意控制后残留下的产物,对手术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而一心求快的希尔斯就不一样了。 他对于皮下出血点,一般选用布料压迫止血,或者索性就不止血。只是卡维边说着鸦喙钳,边把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这才很不情愿地用上了钳子。 “这里把钳子用了,接下去的子宫怎么办?鸦喙钳只有七把。” “放心,你结扎掉两个大的出血点之后就能松开钳子了。” 希尔斯很不情愿地按照卡维的要求夹住了出血点,然后又接过护士递来的针线:“你只要把我做的过程陈述给他们听就行,什么时候用钳子,什么时候用纱布是我说了算。” “......” “这种出血点根本没必要做缝合,到时候切口撑开的时候就能做到压迫止血。” 话倒是没错,但卡维也是为了稳妥起见。现在的外科环境根本没有备血一说,血液总量是固定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算了。 见他缝合时脸色不佳,语气又异常坚定,卡维也只能叹口气,继续扯开嗓门:“希尔斯老师的手法和尹格纳茨老师如出一辙,快速且犀利。切口已经完整地破开了诺拉的皮肤,我们甚至能看到里面的腹直肌鞘。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现在到了第一个关键点,接下去老师会依次分开前腹壁、腹直肌......喂......” 卡维之前的解说词还能走在希尔斯前面,时不时给他避避坑。 可到了真正手术的时候,希尔斯的动作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完全和他温文儒雅的外型不搭调。卡维的话还没说完,手术刀尖已经进入了腹腔。 这一刀直接穿透了前腹壁、腹直肌、腹直肌鞘、腹横筋膜,可谓是把“快刀”这个概念发挥到了极致,就像费尔南挥刀切猪腿一样,爽快。 可这位能继承尹格纳茨“快刀”头衔的希尔斯医生,现在却并不那么爽快。因为刚才入刀太快,没有做必要的钝性分离,也没有探查血管走形,刀刃直接切断了腹壁下的血管。【2】 顿时鲜血直流。 这是非常重要的血管,负责前壁肌和外部皮肤的营养,以及下腹及会阴周围的血液循环。承担了这种责任,血管自然细不了。 现代剖宫产中的横切口也会断掉这些血管,只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做结扎后离断。卡维知道希尔斯、赫曼对腹腔的解剖学了解不够,已经选择了不太容易切掉腹壁下血管的纵切口,可事情依然朝着他无法改变的方向飞速狂奔。 “来两把鸦喙钳!”现在已经不是和希尔斯玩手术扮家家游戏的时候了,“纱布,赶紧的!” 希尔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瞬间闭嘴跟着一起做止血。 卡维速度飞快。 趁着希尔斯和赫曼吸干血液的瞬间,两把鸦喙钳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直接卡在了切口冒血的位置,瞬间做到了止血:“刚才希尔斯医生切到了一根小血管,我不得不帮忙做结扎,好在问题不大。” 在短短的几十秒的时间里,希尔斯还沉浸在自己的失误中,卡维的操作就已经完成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惊讶。 看着哗哗流淌血液的血管断端被锁死在了钳齿之间,他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拿好针线,尽快缝掉血管。 “原来还没进子宫啊......”赫曼喘了口气,小声滴咕道,“吓死我了。” “哪儿有那么快进去的。”希尔斯有些不甘地做着最普通的缝合工作,告戒道,“缝合线很粗,你松钳子的时候要小心,当心血管再次破开。” “我懂......” 处理掉了一个麻烦,卡维继续说起了解说词: “希尔斯老师一次性做了大切口,好在出血量并不多,除了刚才腹壁下的血管外,并没有其他值得缝合的出血点。现在两位老师会慢慢拉开周围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尽量扩大切口处的视野,然后暴露出诺拉女士膨大的子宫。 如果是坐在前排的观众,应该还能看清子宫的规律收缩,这便是产妇临产时的宫缩......” 刚才的腹壁下血管给希尔斯的触动很大,他似乎吃了一堑,缝合完血管后,动作就慢了许多。这就像是在高速行驶时,一脚将刹车踩到底的感觉,节奏忽然就断了,让卡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老师应该在进一步判断胎头的准确位置,以保证自己接下去做的切口不会损伤胎儿的皮肤和脑袋。只要找到位置,用两把鸦喙钳做好子宫浆膜层的提拉,就能逐层切开子宫......” 卡维急了,自己说到了这个份上,把整个过程全都说了出来,是个人都该会做了,他为什么不做? 台上眼巴巴看着手术区域,场内鸦雀无声。 卡维没办法,只能继续说道:“......子宫收缩会影响子宫切口位置,也会进一步影响探查子宫的后续操作。希尔斯老师需要等待收缩结束后再做合适的子宫切口。” 圆场词很自然,语气也很平缓,但他心里却压着一团火:你tm倒是切啊! 希尔斯非常想切开子宫,也想尽快把里面的孩子拉出来。但接下去的手术是他的盲区,需要切开子宫,做止血,做缝扎,做取胎,然后再做缝合,每一步都是空白,也都需要他一个人完成。 他需要在兼顾快速的前提下做到尽可能的精确,每一步错了都会让诺拉直接死亡。 希尔斯看着睡着了的诺拉,手在微微颤抖。 恐惧,这是一位新晋外科主刀在面临陌生手术时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希尔斯......”卡维走到他身边,喉咙里准备了良久的训斥瞬间变成了安慰,“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就在旁边休息会儿。” 希尔斯摇摇头:“没什么。” 手术开场了十多分钟,总算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台上观众不希望被人这么吊胃口。但出于基本礼貌,他们最多就是小声交流两句,不会多说什么。 但一旁的瓦雷拉没那么好说话:“你们都在等什么?在等孩子自己蹦出来么?” “手术有难度,希尔斯老师需要安静。”卡维解释道,“就和你窝在办公室里憋稿子时一样。” 众人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帮希尔斯还是在损他,但可以肯定的是,卡维已经对瓦雷拉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可惜今天我并不想写稿子,没有尹格纳茨的剖宫产注定会失败。”瓦雷拉往嘴里灌了两口麦芽酒,又继续补充了一句,“当然,就算他来了,成功几率也很可怜。” “主持人......” 见卡维要动真格了,瓦雷拉这才认了怂:“好吧好吧,我闭嘴。” “请你在手术完成之前都别再说话了。”卡维警告了他一句,换回了好脸色:“诸位,剖宫产之所以叫剖宫产,就是需要将子宫暴露在......” “好了,卡维。” 等待良久,希尔斯才再次开口:“赫曼,把你手里的钳子全交给护士,去拿抽吸泵来。” “恩。” “卡维帮忙做纱布填压止血,接下去我会切开子宫,鲜血将会染红这张床的每一个地方,一定要止住它。” “你放心。” 卡维看着还缩在腹腔内的子宫,拿起了两块纱布叠成小方块,递给了希尔斯:“我记得尹格纳茨老师之前说过,想要彻底暴露子宫,还需要做一些填塞抬举的工作。” “他说过么?” “肯定说过。” 希尔斯点点头,按照他的说法将子宫垫高,加上切口向外拉开,子宫已经充分暴露了出来。接着希尔斯和赫曼找准胎头,一人选中一个位置,做了浆膜层提拉,手术刀很快就在中间划出了一个切口。 没有多少羊水,有的只是子宫切口带来的鲜血。 卡维速度很快,两手齐上,很快就用纱布保护住了切口边缘。而赫曼训练了一个多月的抽吸工作也帮了大忙,往外流淌而出的血液很快就在把手的飞速旋转下,离开诺拉的身体。 希尔斯面前是一片空旷干净的子宫,以及宫腔内发黑的胎儿头发。 出血并不算多,胎儿还在动,一旁给诺拉不停算着心率的护士也没有发出失血过多的警告。似乎这台剖宫产手术的一切都正巧落在了最好的位置上,唯一有瑕疵的就是刚才那根腹壁下血管,但无伤大雅...... 希尔斯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切会发展得那么顺利,接下去只要取出胎儿,缝合上子宫,手术就能大功告成。 这肯定是全vienna,不,应该是全奥地利最成功的剖宫产,母子平安!就连他的老师,尹格纳茨都没能做到的超难手术,竟然在他手里完成了! 胜利就在眼前,希尔斯反复告戒自己,手术并没有结束,千万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 他连续做了四次深呼吸,终于伸手探进了子宫腔。 他摸到了胎头,摸到了小孩儿的肩膀,摸到了他幼小的躯干。位置不错,切口大小也合适,胎头应该能出来。希尔斯试着伸出了另一个手,一起进入宫腔,希望两手并用,一起把孩子拽拉出来。 “不行,切口位置不够,我的手太占地方了。” 赫曼忽然抬起头:“我手小,要不我来?” 希尔斯摇摇头:“不行,你的恐怕也不行,再说你还得管好抽血泵。” “先试着挤一下,子宫壁很有弹性,可以把孩子的脑袋挤出来。” 卡维说着现代剖宫产的做法,并且很快帮忙推动了子宫体。然而外科的不确定性又给他们狠狠上了一课,切口并没有像卡维说的那样有弹性,胎头仍然卡在了切口处出不来。 卡维第一个反应就是麻醉不彻底,子宫在收缩,但他的反应还是没能跟上希尔斯的决定。 “扩大切口!” 这是希尔斯能想到的唯一正确的做法,从下决定到拿起手术刀,中间思考的时间不超过五秒。卡维刚要说先做个宫内探查,确定一下胎盘的位置,手术刀已经切了下去。 外科的每个操作都伴随着风险,主刀能看到的只有眼前那一块区域。剖宫产从来就不是直视手术,除了子宫切口那一点儿地方,宫底、子宫另外半部都是看不到的。 而死神恰恰就待在阴暗处。 章节目录 68.蜕变——变奏 瓦雷拉,vienna日报的手术专栏记者,今天第一次尝到了被维恩河畔剧院踢出大门的滋味。 直接原因就是他在希尔斯扩大切口失败之后嘲讽了两句,被卡维以影响手术为由赶出了门外。面对两名剧院护卫手里的棍子,他平日里的油滑完全没了用武之地,只能乖乖离场。 瓦雷拉回头看了眼招牌,掏出了怀里的烟盒和火柴,给自己点上了根卷烟。 他知道今天有些过分了,要是换做以前绝不会这么做。他追踪报道了十多年的外科手术表演,肯定知道,在手术过程中尽量保持安静是对医生和病人最基本的尊重。 但瓦雷拉还是没忍住。 他不知道尹格纳茨今天为什么没有到场,手术难度那么高,有他都还是个未知数,现在没了主刀,结果不言而喻。 也许是尹格纳茨没出场让他觉得有些心不在焉,也可能是希尔斯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功亏一篑让他变得心浮气躁,反正对瓦雷拉而言,今天糟糕透了。 卡维迎头浇来的这盆凉水让他冷静了不少,但一码归一码,手术失败在所难免。 “时间逼近了20分钟大关,孩子还没出来,又出了那么多的血。希尔斯就和个傻子一样,也不知道尹格纳茨是怎么教人的......”瓦雷拉往天上吐了口烟圈,把手术和人都吐槽了一遍,“20分钟可是道坎啊,完了,肯定完了,手术又失败了。” 他去过不少国家,也见过别人的外科手术。 英、法是医学大国,不论外科还是内科都走在了奥地利前面。而西边的德国和东边的沙俄也隐隐有超过的迹象,他手里的烟盒就是去拜访沙俄医疗卫生官员时收到的礼物。【1】 全欧洲都在做医疗改革。 英国早已开办了接受平民考试录取的伦敦大学,还有好几家闻名欧洲的医疗期刊;法国和德国都相继增加了医疗行业规范,俄国外科也在积极寻求与他国的交流。 大国里,也就只有奥地利还在酝酿匈牙利的大事儿,根本没把医疗放在日程上。 虽说贬低尹格纳茨是报社提高销量的一种全新尝试,但瓦雷拉不否认也有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在其中。诸如“不积极创新”、“抱着旧有理论吃老本”之类的言论,都是别国卫生系统给奥地利贴上的标签,被他拿来借花献佛了。 他不像尹格纳茨那样守着自己的vienna一亩三分地,圈地自萌。 作为一个满欧洲来回跑的专栏记者,每次出差都要和别国交流一些外科技术。现在别说英法德俄,就连荷兰、瑞典、比利时的外科医生都对奥地利的手术直摇头,也就是尹格纳茨这样的家伙还能摆上台面说道两句。 他太需要一次胜利来证明自己国家的外科技术了。 “算了。” 瓦雷拉掐掉了烟头,有些心灰意冷,拉起大衣翻领,叫停了一辆马车:“去vienna日报报社。”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这不是瓦雷拉先生么,怎么那么晚还去上班呢?” “我得急着写稿,明天的头版头条......” ...... 胎盘是胎儿从母体取得营养、送走废弃物的高速公路,穿梭其中的大量血液就是这些营养和废弃物的运载工具。 20世纪逐渐进入正规的近现代产科,在做剖宫产之前必须完善b超检查,明确胎盘位置。加上选取的子宫下段切口能天然避开非前置胎盘,除非病人从未做过检查,手术紧急,否则手术几乎伤不到胎盘。 当然世事无绝对,穷人不做产检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临床依然会遇到术中胎盘损伤。一旦伤到胎盘,就等于截断了整条高速公路,出血量非常夸张,想要止血并不容易。 19世纪肯定没有b超,有的只是运气,显然,今天的运气并不站在他们这边。 没人知道诺拉的胎盘会出现在这个位置,就连卡维也不知道。所以在做剖宫产的时候,不能急着切开子宫取胎,而是需要先行观察胎盘位置。【2】 希尔斯不是没见过血,相反,他天天见血已经到了麻木的程度。喷溅得到处都是的鲜血不是个好兆头,丰富的截肢经验告诉他,自己搞砸了手术,诺拉必死无疑。 只需要一瞬间的泄气,死神就能夺走一位医生的意志和勇气。 “希尔斯老师!希尔斯老师!!!” “出血量太大了......”希尔斯看着仍旧在努力泵血的赫曼,虽然用手里的纱布尽量压着出血口,但内心毫无斗志,“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护士很快回答了他的疑问:“心率110次/分。” “速度有点快了......” 希尔斯压着满是鲜血的切口,虽然还做着止血的动作,可从他眼神里看不到丝毫的斗志。 卡维很清楚,希尔斯已经没法用了,但他还不能把人踢走。 自己才刚踢掉烦人的瓦雷拉,如果再赶他下台就会显得非常自大。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接下去的残局不太好收拾,单靠自己和赫曼两个人很难完成。 不过在决定希尔斯的去留之前,得先安抚住观众的情绪,至少也得让他们了解手术的进展情况才行。 “我们切到了胎盘,出血量有些大,但仍有机会,得先一步把孩子弄出来。” 说清了接下去的手术方向,卡维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助产士:“两位快来帮忙,高个的这个帮赫曼泵血,矮的过来先把孩子弄出来。赫曼去拿两把脐带钳和我带来的那瓶药,快!!!” 这支临时搭建的手术“团队”在卡维的指挥下,稍稍有了些急救的样子。 高个助产士努力泵血,矮个那位手小,轻松伸进了扩大开口的子宫腔内,第一时间把满身是血的孩子拉了出来。赫曼跟上钳住脐带两端,快速剪掉脐带,让卡维的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手术台上。 “胎儿已经娩出,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尽快剥离破损的胎盘......” 话刚说出口,卡维的手已经伸入了子宫腔内,同时对身边的希尔斯说道:“希尔斯老师,这里还有两个出血口,用纱布条压住。” “......” “老师,我要纱布条止血!!!” “嗯?” 希尔斯就和当初慌了手脚的贝格特一样,手上捏着子宫切口,心里想的却是术后如何去面对这一切,早已经走了神:“止血?” 卡维已经顾不上身份地位这一套了,抢走了他手里的纱布和鸦喙钳,靠上前压低着声音说道:“如果你还想让她活命的话,就全部按我说的去做。如果做不到,赶紧给我滚蛋!诺拉可不需要一个木头来给她做手术!!!” 希尔斯被骂得有些懵。 手术台周围的那些“同事”多少也听到些,也很懵。 就连看台上的部分观众也闻出了些味儿,看出了些团队内讧的影子。 卡维只是个助手,平民出身,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医疗学习,在手术过程中以下犯上是大忌。但希尔斯的失败和麻木有目共睹,卡维的反应至少保住了诺拉的性命,让手术得以继续执行。 而且从一开始话语权就在卡维手里,外人根本看不出指挥权已经经过了交接。 希尔斯似乎被骂醒了,又看了眼脸色略显苍白的诺拉,点了点头:“我做。” “人手和鸦喙钳都不够,切口两边就用纱布盖着,不用管。”卡维做了个判断,然后语出惊人,“你要做的就是站上手术台,手伸进她的腹腔,用手掌捏紧子宫体。”【3】 希尔斯从没听过这种止血方法:“捏子宫?” “照做!” 卡维不再和他多话,布置完任务后,他需要尽快把胎盘完全剥离出来。只要胎盘还留在子宫内,子宫就没法好好收缩,子宫收缩不良,里面的血管就会像拧开的水龙头一样不断往外放血。 胎盘深深地嵌在子宫体内,需要找到它的边缘,然后用手指做分离,然后整块撕下。 “不要植入......千万不要有植入......千万不要植入啊......”【4】 一分钟后,卡维从子宫内拖出了一大坨黑红色肉团组织,连带着刚拿出的脐带和脐带钳一起离开了诺拉的身体:“诸位,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诺拉的胎盘并没有黏连和植入,剥离得非常畅快,接下去只要等待子宫进一步收缩就能起到止血的效果。” 他松了口气,娩出胎盘算是走好了止血的第一步。 但刚才还安静的手术剧场忽然嘈杂了起来,这时卡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刚才那段解说词放在21世纪,就算是医学生也能听懂,因为教科书里就是这么写的。但放在了剖宫产一片空白的19世纪就会显得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 观众席上除了那些上流贵族之外,还有许多医学生和在职的外科医生。他们的脑子很难一次性接受那么多不着边际的知识,在互相询问无果之后,只能当场提出疑问。 “卡维先生,胎盘植入是什么意思?” “植入应该就是难以剥离的意思。” “但剥离不剥离和止血有什么关系?只要夹住脐带,就能防止胎盘大量出血,先行控制刚才的破口不是更合适么?” “是啊,为什么刚才不去做止血,而是先把孩子取出来?不能先行止血再取孩子么?” “孩子倒还能理解,毕竟留在宫腔内会有损伤,也会影响止血操作。但先行剥离胎盘就难以理解了,我研读过大量产科医书和剖宫产手术的记录,都没有提到需要先行剥离胎盘。” “刚才卡维先生说了,胎盘剥离有助于子宫收缩。”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在仔细欣赏这台手术,肯定记下了这句话,只是我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先剥离胎盘?从手术的过程来看,这一步似乎很重要......” 一旦有人先开了口,提问就会像潮水一般涌过来。 卡维一直在介绍手术流程,又在指挥团队做止血工作,这次是他大意了,把剧场当成了教学手术室,没有事先做好时代上的区分。 他顶着那些人的提问,用纱布条填压剥离掉胎盘后的子宫创面,只能虚晃一枪:“手术还没有完呢,如果有疑问的话,就等手术结束后再找我讨论吧。” 这话算是在拖延时间,但里面也有七分是真的。 先一步帮诺拉娩出孩子和胎盘的过程非常成功,可她的子宫收缩并不好。在七把鸦喙钳的共同努力下,子宫依然在缓缓出血,根本止不住。 卡维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护士,她的情况怎么样?” “心率有些急促。” “我知道急促,我要具体的数字!” “大概在125-130左右吧。” “心跳微弱么?” 护士有些紧张,看着卡维的脸,吓得连连点头:“确实比刚才轻了些。” 心脏搏动加快变轻就是血容量不足的表现,必须立刻止血,不止住出血诺拉必死无疑。【5】 卡维没办法,只能叫上赫曼:“准备好针管,就在尹格纳茨老师的箱子抽屉里。希尔斯,继续用力捏紧子宫,帮它收缩。” “好。” “知道了。” 说完,他捡起了刚才被赫曼一直放在地上的试管架,架子上有两管透明溶液,是卡维特地留给诺拉救命用的催产素。 只是这些催产素里面混入了升压素,19世纪难以做分离,算是个半成品。而且他的实验才刚起步,只知道试剂肯定有效,但却不知道浓度和安全剂量。现在情况危急,也只能赌一赌了,一起打进她的子宫里。 “针管来了。” 卡维拧开试管塞,接过针管,抽满催产素,直接一针打进了诺拉的子宫体内。但这还不算完,在接下去的两分钟里,卡维又陆续给她打了四针。【6】 整整五针,几乎打空了卡维的试剂管,但结果还是好的,诺拉的子宫开始收缩了。 “卡维,我能感觉到子宫在动!” 收缩带动了整个子宫,刚才敞开的切口也开始收缩压迫其中的血管,这种天然止血方法可要比鸦喙钳有用得多。 直到现在,卡维才彻底松了口气:“赫曼,给我针线!” ------题外话------ 感谢以下书友的打赏(排名不分先后):星云若雨忘了账号(兔子精二萌),百步还阳(心内大老三萌),苹果被被不爱苹果不爱叠被(苹果大老四萌),某13开头的不知名爱神(是个帅比),书墨凉、莫掌柜、勺勺子,反击咒语。谢诸位上架后的打赏支持,也感谢第一时间追订追读的所有读者们,现在还更1/20。 章节目录 69.蜕变:终曲 在诺拉还在和大出血做斗争的时候,场内回荡起了孩子清脆洪亮的啼哭声, “呼吸心率怎么样?” “都很不错。” 子宫止血成功,孩子也活了下来,剖宫产已然完成了80%,这次是真的胜利在眼前了。眼见手术成功在望,希尔斯想要重新拿回主刀的位置,所以第一时间抢过了卡维的话。 “先把孩子抱走吧,交给马库斯老师,让他送回医院。”他双手慢慢从腹腔内移开,跳下手术台,“记得注意保暖。” “嗯。” 作为一个在急诊外科滚了几十年的老医生,卡维经历过许多风雨,虽然没亲自上手做过剖宫产,但剖宫剖出事儿的情况却是见过不少。 世人都觉剖宫好,但只有做过的医生才知道,小小的剖宫里到处是陷阱。如果说刚开场他还有余力让希尔斯去做切口,看情况选择插手,那到了现今的收官阶段,他反而不敢这么做了。 于公,子宫的宫内清扫、肌浆层的缝合、子宫周围的探查都是必做的内容,不管做错了哪一步都会让手术前功尽弃。【1】 于私,卡维本来就没那么好说话,止血的脏活累活自己全干了,怎么可能再把手术让出去。所以在希尔斯投来想要接手的目光时,卡维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给予回应,只是把关腹前要做的所有事情按顺序说了一遍,也跟着继续做了一遍:“首先我们要做的是清扫宫腔,不要以为胎盘娩出就够了,我们还需要再检查一遍,反正诺拉女士还在梦乡里,应该不会反对的。” 台上的医学生和外科同僚很清楚,一场剖宫产的伟大胜利就要诞生了。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手术到了这一步仍然还有那么多门道。整台剖宫产从选择切口开始,充满了密密麻麻的知识点,也是根本没人讲过的知识点。 那些嗅觉灵敏的家伙早已经拿出了纸笔,将卡维所做的手术和所说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 手术剧场一直都是胜败论英雄,但在外科圈子里也同样需要出身和地位。 尹格纳茨之所以获得了那么多关注,除了他本人足够优秀外,还得益于头上那顶男爵的帽子。贵族进剧场表演是极其罕见的情况,自然会赢得足够多的关注度。 只不过卡维的这场胜利实在来得太过彻底,又有拉斯洛的气切做铺垫,以至于观众都主动忽视了他现在的助手职位。 卡维用纱布清理完宫腔,又用手来回触摸了一遍子宫内部的黏膜,自知没问题后才开始做缝合: “我记得5年前沙俄有一例剖宫产成功的桉例,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外科医生在偶然情况下选择了双层缝合,第一层他选用的是羊肠线肌层连续缝合......”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赫曼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器械护士,第一时间递上了针线。 卡维左手用鸦喙钳夹住切口,右手缝合针【2】,看着出血停滞的子宫,尽量放慢了手速:“子宫内部全是血管,缝合不能贪快,要一步步慢慢来。” 也许是对速度的标准不同,卡维的缝合速度依然超出了绝大多数人对“慢慢来”的定义。 惊讶之余,他们甚至都没有提问的机会,才刚写完之前的知识点,卡维的第一层缝合就已经进入了尾声。 “......第一层缝合完,我们还需要做间断缝合的加固......因为羊肠线拉力不够,容易崩断,所以在加固之后,还需要做第二层,也就是浆膜层的连续缝合。” 卡维对着赫曼招招手,接过了他翻箱倒柜找到的银质丝线:“尹格纳茨老师为了这台手术准备了充足的银线,只可惜今天他用不上了,可惜。” 他的调侃引来了不少笑声,但卡维的手却没有闲着,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子宫缝合。【3】 “缝合完毕,但按照我父亲一直以来对手术的要求,我还得多看看子宫周围。”卡维再次把功劳推给了那位从来都不存在的父亲身上,“子宫周围都是重要脏器组织,而且充满了供给血管,如果不探查清楚......” 话音到了此处被他断开,卡维从旁拿了两块纱布条:“我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如果子宫缝合的针孔处有出血,诸位不必惊慌,不要用缝合线再去缝扎,这样反而会加重子宫的负担。其实办法很简单,只需要压迫三分钟就能止血。” 如果说莫拉索伯爵的肠管吻合,体现了尹格纳茨的快,那这台剖宫术提现的就是卡维的稳和闲。 遇到大出血时的稳,以及在收尾阶段的闲,极致的悠闲。 在接下去的三分钟里,他边压着子宫缝合口的出血点,边看着诺拉敞开的肚子,像是个将全局尽皆掌握在手中的主刀教授,回答了许多人的问题:“你们问的是刚才打进子宫内的试剂吧,那是我父亲去东方旅游时得来的古方。” “东方?印度?” “不不,再往北面些,a。” “哦,是那个盛产丝绸、茶叶和瓷器的地方。” “这种试剂是当地人在产妇分娩困难时使用的特效药,传承上千年了,经过我父亲的研究发现,它能帮助子宫收缩。”卡维说道,“事实也正是如此,诺拉女士的子宫收缩非常有力,比物理钳夹更能起到压迫止血的作用。” 既然是外界从未出现过的古方,又如此有效,观众也很知趣并没有询问制备上的细节。 “止血效果确实优秀。” “如果卡维先生有意向的话,我的药铺可以代为销售这种止血药。” 卡维纠正道:“请大家注意,这是只用于产妇帮助子宫收缩的药物,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止血药。等过段日子我会再完善一下药物的各项实验,希望能计算出一个合适的使用剂量。” 问完了药物,他们很快就调转了目标,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手术上。 先行娩出孩子胎盘、胎盘清扫、子宫收缩止血、缝合的方式、缝合后需要做周围探查......这些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教科书上没有,教授的嘴里也没有。 卡维不得已又拖出了自己的父亲:“主要还是我父亲的那次长达三年的游历,不仅去了东方,还特地去了非洲。他发现当地的非洲土着经常做剖宫产,而且成功率不低。” 这句话大大超出了众人的认知范畴:“这不可能,他们缺乏像样的手术工具!” “黑人怎么可能会做剖宫产?我猜他肯定是看错了!” “手术如此复杂,但他们却连字都不认识,要是换成东边的黄种人或许还能有些说服力。” “这是我父亲亲眼所见......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卡维叹了口气,说道,“他们的处理方式非常粗糙,还保留着中世纪的陋习,但止血效果并不差。因为已经流传了许多年,手法固定,死亡率肯定有,但一直都不太高。” “他们怎么做的麻醉?不会就这样任由当地的巫医们剖开肚子吧?” “古柯碱,热带雨林里到处都是。” “那止血呢?” “烙铁,虽然残暴但诸位应该知道这种做法确实很有效,尤其在病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缝合呢?他们可没有那么精良的缝合针、羊肠线和银线。” “子宫就用最细的棕榈绳。” “皮肤呢?皮肤如果用粗糙的棕榈绳肯定会引发皮肤溃烂,这一点已经是外科的共识了。” 卡维也承认这一点,回道:“用蚂蚁头。”【4】 “蚂蚁?” “蚂蚁的巨大上颚可以紧紧咬住皮肤,就像我手里的缝合针一样穿过切缘,用倒钩卡在那里,一旦咬紧之后就切掉它们的身体。而且这些巨型蚂蚁还会分泌一种防止溃烂的唾液,帮助伤口愈合。” 卡维笑着解释道:“不要看不起那些落后的地方,即使你看到了99%的糟粕,弃之如敝履,但总能在最后的1%中淘换到一些值得学习的闪光点。” 又是一阵齐刷刷的落笔声,卡维移开了纱布条,仔细检查了缝合创面:“很好,止血成功。” 接下去的探查中,没有发现漏掉的出血点,手术终于来到了最后的躺赢阶段。卡维按照现代外科的流程,再次检查了一遍抬高子宫的纱布条,仔细和周围的护士清点了带来的纱布条、鸦喙钳和缝合针的数量,最后才决定关腹。 “希尔斯老师......” 卡维总算让出了手里的针线,因为他知道,接下去的缝合并不难,以希尔斯的能力完全可以搞定。但可惜的是,卡维这套行云流水般的手术作业深深刺痛到了他的自尊心。 希尔斯拒绝了。 “还是我来吧。”赫曼顺势接过了针线,并且给了希尔斯一个台阶下,“他刚才身体就不舒服,还是去准备室休息一会儿吧。” 希尔斯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皮裙,扫了眼旁观的观众和诺拉,微微欠身后,板着脸孔离开了剧场。 皮肤缝合并不难,赫曼在卡维稍加指点下很快完成了收尾工作。 手术顺利结束,接下去再没有了解说空间,完全是主持人发挥的时刻: “女士们先生们,先恭喜诸位不虚此行,手术在市立总医院年轻一代外科医生的手里完成得非常漂亮。不论诺拉女士将来的伤口会不会溃烂,也不管她的孩子命运几何,这台剖宫产手术必然会被记录在外科历史之中。 而顺利完成手术并且成功拯救了诺拉性命的,是位不折不扣的奥地利医生!是别国无论如何都只能羡慕的事实!!!” ...... 主持人非常巧妙地避开了主刀名字,给希尔斯留足了面子。但从术后的采访和问话环节中不难看出,观众心目中的主刀显然就是被那些黑色绅士礼服团团包围在准备区的卡维。 在问完了剖宫产手术中的一些细节后,他们还不厌其烦地仔细参观了消毒用具。 之前被调侃是摆设的漂白水、皂液和酒精,现在都成了他们重点观察的对象。 和需要控制剂量和制备流程的催产素不同,皮肤表面的消毒并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拿着漂白粉和碱皂,谁都能做到。卡维愿意抓住这次机会,在消毒上大做文章。 “我其实和大家一样,对消毒持保留意见。”他以退为进,先取得这些人的信任,“对消毒的过程很茫然。” “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做这些准备?” “为了证实我父亲和他朋友的想法是错误的,绅士本就不该洗手。”卡维无奈地摇摇头,“但现在我心中那个承载了数百年的外科手术理念,似乎正在崩塌。” “是因为术后病人恢复得都不错么?” “确实如此。”卡维洗干净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在这个时刻都在创新的年代,更应该用事实来说话。我已经接诊了5位病人,如果包括诺拉的话,那就是6位,他们的伤口都没有发生溃烂。” 这是之前尹格纳茨就和所有人说过的事情,卡维拿来又强调了一遍。 只是想彻底消除这条积弊非常难,即使到了现在的程度,卡维依然没法做到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这些观众里只有少数几位医生和医学生愿意尝试,其他人还是选择官网。 “没关系,我会继续研究伤口溃烂的成因机制,时间会告诉大家答桉的,我不急。” 这时从人群中挤来两人,都穿着简单的衬衣和外套,甚至连顶帽子都没有。他们不顾周围人的反感和鄙夷,依然走到了最前面:“卡维医生,卡维医生,我们有个问题,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你!” 卡维点点头:“两位请讲。” “我是《时报》记者,他是《自由新闻》的记者。”一位留着长卷发的年轻人,激动地整了整衣装,笑着祝贺道,“在提问之前,我们还是想要恭喜你,刚才的手术实在太精彩了。” “谢谢。” 两人互看了一眼,知道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但记者的旺盛好奇心还是让年轻人开了口:“我们其实就想问问,原本这台剖宫产的主刀,尹格纳茨医生去哪儿了?” “因为他下午和你刚做完一场手术,理应能赶回来才对。” “是啊,我们在猜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生病了?还是突然出现了变故......” 章节目录 回家啦 解除封闭了,回家啦,整理东西,今天晚上更新,明天尽量双更8000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回家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70.术后 《时报》和《自由新闻》并没有像瓦雷拉这样专业的外科专栏记者,撰写手术过程、描述外科手术技艺的强弱都不是两人的强项,甚至都不算工作的一部分。 原本瓦雷拉在剧场的时候,他们毫无存在感,就算面对的是罕见剖宫产,估计也就寥寥几笔带过一下了事。反正手术新闻不是两家报社的主营业务,他们也都是跑腿的小记者,写的也都是新闻里的边角料。 但现在瓦雷拉被赶出了剧场,剖宫产又莫名其妙地成功了,两件本不该发生在眼前的事儿,非常巧合地出现在了同一个时间点上。 这让两人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只是对于手术,他们是外行,最多看个热闹。外科解剖词汇的缺乏,让他们根本记不住那些手术要点,就连提笔做个简易记录都办不到。 所以现在舞台有了,剖宫产成功确实是个爆炸性新闻,明天所有关心这台手术的奥地利人都会为之沸腾。但想要拿到大篇幅报道的撰稿权,还需要挖一个不那么“外科”的勐料。 而这个料就是没有出席的尹格纳茨。 “尹格纳茨老师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休息了吧。” 卡维说的是事实,尹格纳茨确实身体不适,手术还没开场就被车夫送回了家:“至于为什么不舒服,哪儿不舒服,还是得问帮他做诊治的法托拉德老师,我不是内科医生。” “能透露一些不舒服的细节么?比如有什么症状?” 在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19世纪,尹格纳茨算是公众人物,这么问也不能算冒犯。只是卡维不想再回答了,也算给尹格纳茨避避雷:“我认为这是男爵的个人隐私,除非他自己宣布,否则我们都不该过问。” “所以说,就是不知道?” “那赫曼医生和希尔斯医生知道么?” 赫曼在一旁收拾器械,摇摇头没说话。 “看来也不知道。”另一位记者没给解释的机会,忽然又问道,“卡维先生的外科知识、手术能力和对待两位老师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个助手,有考虑过成为正式的外科医生么?” 问题有些怪,卡维深知媒体的威力,在不知道两家报社的底细前先选择回避:“这些等诺拉顺利度过剖宫产的危险期再说吧。” “是和医院有签订了什么硬性合同么?” 两人知道问题有些偏,连忙解释道:“请卡维先生不要介意,毕竟您能顺利解决掉剖宫产,绝对是件值得炫耀的事,而且听说之前还帮忙给医院拉到了拉斯洛先生的赞助,难道医院没有加薪之类的表示么?” 问题越来越偏,而且内容看似在吹捧卡维,实际上却埋着深坑。 卡维依然选择了回避:“还是问些和手术有关的内容吧。” 两人倒是很听话,马上选择了和手术有关的问题,只是问题的出发点却不是手术本身,而是做手术的人:“手术时你们好像出现了些矛盾,两位和希尔斯医生之间是不是有些......恩,小摩擦?” “是啊,我看他脸色很不太好看,而且没等手术结束就独自离开了剧场,这应该不多见吧。” 问题越来越尖锐,赫曼也察觉到了异样,见其他医院的同僚们也想看八卦,想要急着解释。但话没出口就被卡维拦了下来:“两位,不要恶意揣测些不存在的东西。” “我们陈述的都是事实,大家都看在......” 卡维忽然凑上前,扫了眼两人手中来不及撤走的记录本。 好家伙,都是去bbc进修过的高材生。 上面虽然也写了一些简单的笔记和短语,但更多的还是记在边角的几句话,应该是刚拟好的几条待选的新闻标题。卡维没看全,但从一些关键词就能衍生出许多只知挑拨离间的恶心东西。 “学生对老师的生死不闻不问,只为得到重要手术的主刀权?”; “三徒争权!尹格纳茨退隐,恐甘为人梯?”; “尹格纳茨离奇失踪!是遇袭?是重病?还是在重要手术前当了逃兵?”; “尹格纳茨被雪藏?希尔斯大败而归!卡维临危不乱,顺利晋升?”...... 外科从来是一个团队游戏,麻醉、助手、器械、巡回,甚至是拉钩的实习生都是手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只要人还是两条手臂十根手指的生物,手术就不会成为单机。 现在这个年代本来就缺少器械,人手是关键,拆散了团队等于让科室瘫痪,卡维可不愿意这样。 面对这种情况,他的态度必须强硬:“你们说尹格纳茨老师逃了?原来记者都是这么做事的,随便捏造个事实就能写新闻了。” 尹格纳茨的威望非常高,这话总算引起了旁人的共鸣,顿时激起了周围同僚学生的激烈反对:“现在记者已经没几个正经写新闻的了,都是为了销量,看看日报最近如何贬低尹格纳茨医生的吧,触目惊心啊。” “瓦雷拉先生的嘴虽然臭了点,至少还会客观评论医生们的手术操作和职业操守,而他们,想的都是吸引眼球!” 两人见情势不对,迅速认怂:“都是些乱写的草稿罢了。” “千万别在意,都是问话前的猜测,正式撰稿时自然不会这么写了。” “就算是猜测也不行,这是对医学最基本的尊重!”卡维没那么傻,根本不听这些解释,“难道医学内部就不能有学术争论?医生就不是人不能生病休息?奥地利医学发展已经落后英法了,你们这么做不觉得羞耻么?” 刚做完手术,卡维依然手握绝对的话语权,周围的同僚和学生们都纷纷站出来指责他们的卑劣。 “有在场那么多正直的绅士们作证,如果明天《时报》、《自由新闻》发表一些不切实际的言论的话,市立总医院绝不会答应。” 两人远没有瓦里拉那么硬气,在重重包围下只能认怂:“是是是,一定不会。” “一定不会......” ...... 晚上9点30分,市立总医院 腹部一阵疼痛让诺拉慢慢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似曾相识的白墙和白色窗帘,她又一次回到了熟悉的产科第一病房。 脑袋有些晕也有些胀痛,整个肚子像是敞开着一样疼得她动弹不得,但除此以外,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画面,难道手术成功了? 这次分娩,诺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藏钱箱和钥匙早早托付给老一位朋友代为保管,孩子的名字也已经起好了。只要自己一死,孩子就会被送去朋友的家里,靠着攒下的钱应该够付他的抚养费。 但手术却成功了。 诺拉摸着手边的被褥和自己的大腿,触觉穿过手部丰富的神经快速进入了大脑。 确实活下来了。 “诺拉,你醒了啊。”来到床边的是马库斯,虽然脸色一如既往的死板,但目光却和周围那些产妇们一样,“恭喜你,是个男孩儿。” “是么......”诺拉忍着痛,侧过身想看看孩子,“孩子呢?” “在办公室,助产士正哄着呢。”马库斯见她很焦急,安慰道,“你放心,孩子也饿了,待会儿就会送来。只是在见孩子之前,你需要接受点......某人为你准备的额外治疗。” “治疗?什么治疗?” “按肚子。” 这是疼痛分级和分娩等同的一种术后子宫恢复“疗法”,会在所有初产妇以为自己已经摆脱分娩痛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尤其是剖宫产后,伤口才刚缝合完,即使打着镇痛泵,依然可以让她们疼得欲仙欲死。 诺拉就更悲催了。 乙醚效果已经消退,她又买不起鸦(防和谐)片酊,本来伤口就疼得不行,这一按等于在她的肚子上又狠狠戳了几刀。 听着诺拉撕心裂肺的喊叫,马库斯一点都不手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但你已经是外科病人了。外科的事儿主刀做主,这是你的主刀医生特别关照的,我必须得做,谁让手术成功了呢,要怪就怪外科那些野蛮人吧。”【1】 “这是......这是在......干嘛......” “别喊,别用力,不然按着没用。” “啊,太疼了......” 马库斯锁住她的身体,不停用力按着:“放心,赫曼医生的缝合技术不算差,崩不了线的。” 诺拉也不知道被按了多久,只清楚这种疼痛混着剧烈的切口痛,持续到了第二天都没能缓解。紧接着,她迎来的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 凌晨1点,海伦街19号【2】 客厅传来一声闷响,不小心从沙发滚到地上的尹格纳茨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阿兰莎......现在几点了?” 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他忽然发现周围环境有些不太一样。这儿不是霍因茨街上那间幽暗简陋的小公寓,没有墙角透出的霉味,也没有熟悉的酒精和劣质香水味。 有的只是自己身下那张手工地毯、身边的沙发,以及一条盖在身上的毛毯。 回家了? 尹格纳茨刚开始还觉得是在做梦,但当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回家了之后,脑袋嗡的一声炸响,顿时塞满了问号。 是谁把我送回来的?为什么要把我送回来?他们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阿兰莎?肯定不是! 自己钱给的很足,阿兰莎也一直很听话,没有自己授意,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难道是艾莉娜发现了?趁着醉酒把自己带回来? 也应该不是...... 尹格纳茨最近天天回家,要不是手术连连失利,他是不会去找阿兰莎的。马里亚尼酒【3】、阿兰莎的安慰和充足的睡眠才能让他恢复精力。 但现在似乎全完了。 尹格纳茨又仔细回忆了一遍最近的马车路线和马车车夫,路线不固定,车夫也都不同,应该不会露馅才对。 到底是谁在搞我?应该没人知道我去了哪儿才对啊! 他对着漆黑空旷的客厅,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茫然地掏起了口袋。钱包还在,里面仍然躺着出门时带着的314克朗,连零钱也没丢,显然不是为了钱。 那为了什么? 不,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艾莉娜! 艾莉娜在不在家? 这个时间点,艾莉娜肯定已经回家了。或许会去医院找我,但很快就会回家才对。那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去过了那种地方?还是说送自己回来的人帮自己掩盖了这些事儿? 尹格纳茨脑子有点乱,看着干净的餐桌依然心存侥幸,自己需要去找妻子好好谈谈。 然而整栋房子里并没有艾莉娜的身影。 客厅格外整洁,楼梯、餐桌、沙发、卧室都经过了打扫,卫生间、厨房也没有使用过的迹象,艾莉娜不在家。 这时尹格纳茨才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没请一位管家,就算是佣人也至少能告诉自己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 尹格纳茨有些头疼,马里亚尼酒的效果依然残存在他的脑袋里,留下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和这栋空荡荡的屋子:“算了,知道就知道吧,还是先去医院练练剖宫产......” 工作狂面对家事时总会选择逃避,而工作就是逃避的一条重要途径。 卡维也算是个工作狂,料定尹格纳茨醒来会回医院继续工作,因为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卡维借着去看田鼠实验结果的时间,一直在尹格纳茨的办公室里等他。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需要解释,为了准确传达每一个细节,防止被刻意歪曲事实,这个解释最好由他自己来说。 并且得第一时间去说。 “老师。” 尹格纳茨脱下了外套:“你留着做实验?” “实验有萨瓦林在管着。”卡维叹了口气,合起了他桌上那本《剖宫产解剖图解》,“我想和你聊聊别的。” “还是说说剖宫产吧,之前你找我讨论的手术切口和子宫缝合方式,我觉得非常有用。” 尹格纳茨来了精神,很快从家事中脱身,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剖宫产:“不过我还是觉得在止血方面需要加强,鸦喙钳的钳夹力度不太够,需要研制出一种更有力量的手术钳才行。” “在聊手术之前......”卡维拿出了一张信封,“这是艾莉娜老师托我给你的,看看吧。” ------题外话------ 明天争取两更,一般是下午和晚上 章节目录 71.狮心、鹰眼、妇人手 艾莉娜这篇由拉丁文写就的书信,充斥着对丈夫的失望、对自己的懊悔以及一丝难以斩断的爱意【1】。尹格纳茨看了许久,最后选择把信收好,直接塞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内容基本在他的意料中,因为他也失望也懊悔,但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没人喜欢丈夫在外面鬼混,绝大多数妻子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但艾莉娜有反抗的实力,离家分居的决定也符合情理。两人的婚姻出现裂痕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看完信,尹格纳茨反而轻松了许多。 真正让他难受的是诺拉的剖宫产。 失败了那么多例,努力了那么久,用了那么多尸体,到头来全成了卡维成功的梦幻泡影。一种压在咽喉,想要大吼两声却无处发泄的憋闷感让他非常难受。 他是男爵,是奥地利外科第一人。 难道去责怪卡维夺了自己主刀的位置? 这显然是失败者的借口,说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包括他自己。 何况卡维的能力本来就强,尹格纳茨一直对外宣称彼此是师徒关系,自己还是几次手术亲历的见证者。短短半个月相处下来,他更多的是把卡维当成自己的同僚而不是助手。 手术因为他的缺席,延时2个小时才得以开场,这本来就已经算失职了。 而自己被人硬生生抬到剧场休息室,在显露出如此丢人的一面后才被拿走主刀位置,这怎么看都是希尔斯、卡维和赫曼的无奈之举。 整个处理过程都挑不出毛病,也没有丝毫的恶意,卡维甚至试图帮自己掩饰,尹格纳茨都找不到无能狂怒的理由。 如果现在大言不惭地说是卡维抢了功劳,就不止丢人那么简单,而是真的在抹黑自己头上的帝国男爵爵位,是遭人唾弃的可耻行径。 而且卡维刚顺利做完剖宫产,人气鼎盛,市立总医院的外科名声大噪,于情于理他这位绅士都该高兴才对。即使不高兴也该像应对拉斯洛气切那样,予以必要的赞赏和肯定。 不怪或者说不能怪卡维,那还能怪谁? 怪马库斯坚持必须现在手术,不等他醒过来? 肯定也不对,产科有产科的做法,破水、有腹痛、胎儿还是横位,都是立即剖宫产的指征,没什么可指摘的。 剩下的就只有诺拉了,难道还怪诺拉没选好时间,临时生产? 尹格纳茨苦笑了两声,到头来唯一能责怪也必须责怪的还是他自己。当初自己定下的酒后决不手术,现在看来就是个随便说说的笑话。 他看着桌上被合起来的《剖宫产解剖图集》,重新翻到了刚才的页数:“手术很成功么?” “应该算成功吧。”卡维尽量压缩手术内容,并且把成功分配给在场所有人,“希尔斯老师和赫曼老师都非常熟练,诺拉的身体底子也好,只能说我的运气还不错。” 尹格纳茨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谦恭的客套话,谁都知道剖宫产有多困难:“要是靠运气能过关的话,我早就成功了。” “最后用了那管还处在实验阶段的试剂。”卡维解释道,“它能帮助子宫收缩,并且迅速止血,要不然的话就只能切掉子宫。如果选择切掉子宫,手术还是会存在许多变数,成功率会下降许多。”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直接切掉子宫的剖宫产,成功率也就30%左右。而我想要做的保全子宫式剖宫产,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罕见的个例,而奥地利更是一个都没有。” 失意的尹格纳茨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摸着《图集》上印刷精美的解剖图,叹道:“没能和你站在手术台前见证奥地利外科的历史,真的太遗憾了。” 卡维想要安慰,但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要不说说手术过程吧,前半段都是希尔斯老师做的,所以......” “这个不急,明天再说吧。”尹格纳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些别的。” “什么?” “你平时是如何排解压力的?” 尹格纳茨初看卡维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有外科基础,又自诩是他的学生,所以才收进医院给自己帮忙。但后来发现,他有着很深的外科功底,而且外科视野特别开阔,只是因为没上过学罢了。 现在看来,单纯的所谓经验和技巧都无法概括卡维的外科手术能力。 尹格纳茨不怕手术有多难,他怕的只是自己承受不住压力,以及因为在重压下垮掉的集中力,所以才会有马里亚尼酒和阿兰莎。他很好奇,在满场观众的目光之下,卡维第一次登上主刀的位子,是如何经受住压力的? 其实压力的来源就是不确定性,就是因为尹格纳茨不确定手术能成功,所以才会有压力。 而创新更是不确定性的代名词,越创新,越不知道手术结果,内心越不安,压力也就越大。 只是卡维的话更具体些:“手术前一天父亲会让我好好睡一觉,到了手术前我喜欢躲起来,把整个过程全演练一遍。” “手术中到处是不确定因素,这样做不是更紧张了么......”尹格纳茨不理解,从柜子里又拿出了存在办公室的提神饮料,“我一般得靠咖啡,尤其是手术前,不来一点精神无法集中。” 咖啡很正常,睡眠不足的时候来上一点很提神。【2】 “所以,这些都因人而异。”卡维看着他从抽屉里拿出来的酒和古柯碱玻璃瓶,劝道,“老师,古柯碱效果虽然强,但它同样有不确定的坏处。”【3】 “有么?这酒效果惊人啊!”尹格纳茨把酒瓶往前推了推:“你要不要来一点?” 卡维一点都不想碰这个东西,也清楚现阶段鸦(防)片酊和古柯酒在欧洲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只能解释道: “它就像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会把沾染上古柯碱的人们一个个拉进去。过程很美妙,但真到了旋涡中心,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空虚和下一个旋涡。” 对于古柯酒的强大效力,尹格纳茨也隐隐觉得可疑,但一想到它能带来的各种好处,便会情不自禁地把它放进嘴里。 “你知道么?英国人总是说,外科大师应具备三大特点,狮心、鹰眼和妇人手。”尹格纳茨说道,“英国老向来不靠谱,但这回没说错。古柯酒能让我真的长出一颗狮心、一双鹰眼和一对灵巧的妇人手。”【4】 “但很快就消失了。” 尹格纳茨看看药瓶,再看看自己的手,不得不承认:“......确实。” “因为这些都是药物带来的,并不是我们自己的。” 回想起自己错过的手术,尹格纳茨又很不情愿地把瓶子放了回去:“咱们还是复盘一下剖宫手术吧,你是如何做切口的,是之前提到的下段横切么?” “不,因为是希尔斯老师临时上台,所以用的是你们之前定下的纵切,子宫体也是选择的纵切。” “纵切的话......”尹格纳茨又翻起了手边的《图集》,问道,“按照这篇手术记录来看,虽然取胎很容易,但子宫会有大量出血,子宫体的缝合也是个大问题。” “中间的过程确实有些凶险......” 两人把剖宫产的手术过程全捋了一遍,尹格纳茨似乎并没有受到家庭的影响,全神贯注地吸取着卡维一个个抛出的手术要点。从确定切口,到如何进入腹腔,再到选择子宫体的切口和取胎,出血和胎盘如何处理,卡维全都说了出来。 里面还是被加了许多偶然性,大大弱化了他的能力。 因为做了一台大手术,又累了整整一晚,明天上午尹格纳茨特需了半天假,让他好好在家休息,下午则是上门为莫拉索伯爵换药的时间。 凌晨三点半,卡维才刚回到自己家。 这里不是当初贝辛格大街73号,而是拉斯洛给他买下的新公寓。 说来也巧,正好是安德烈死前住过,死后被米克拉去拍卖的那栋。在别人手里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到了他这位“前私生子”的手里。 位置就在怀特格林大街,拉斯洛的大庄园边上,离医院并不远,出租马车打个来回也不超过半小时。公寓并不算大,但对于一直住在逼仄廉租房里的卡维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家具装修都在,拎包入住。 最关键的是,终于有了个洗澡的地方。 洗完澡躺在床上,卡维听着耳边挂钟走针的声音毫无睡意。 八个多小时前,他完成了穿越后的第一次主刀,没什么可兴奋的,只是台剖宫产而已。 要是放在21世纪的三甲医院,这只是普通产科主治的一台日常手术罢了。只需要两个助手外加30分钟时间就能完工,全程说说笑笑,几乎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但在19世纪的影响却相当深远。 离古典式剖宫产的诞生还有二十来年的时间,只要再多做几例成功的剖宫产手术,再发表一篇文章,卡维就会成为当之无愧的剖宫产奠基人。 说心里没点膈应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名头听上去就很离谱,而且将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全新头衔按在他头上,想不要都难。 但尴尬归尴尬,卡维绝不会放手,对于那些在外科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先贤们,他也只能说句对不起了。或许这才是他需要磨练的“狮心”,毕竟寻常外科手术在卡维眼里没有太多挑战性。 摆正心态,他开始考虑接下去需要做的事情。 首先还是消毒手法、催产素的进一步推广,手术成功可以带起流量,只要成功的数字不断积累,卡维对于这件事儿还是持着乐观态度。 再加上自己接下去多发表几篇文章,进入大学学习后,就可以用全新的微生物理论来推翻原有不洗手不消毒的思想。而催产素,在自己的田鼠实验和将来一次次剖宫产使用心得中都会被反复提及,世人接受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方面的前景可观,和拉斯洛的合作应该不难。 接下去就是对各科手术的深入性研究了。 他穿越前只是名专精急诊的外科医生,对于止血、临时做些修补非常拿手,但要论各科室的精细化手术,他其实并不熟练。最多就是混进手术室看过几次,没有真正上过手。 这就是他需要达到的“鹰眼”,不是术中观察的精确度,而是手术范围涉及的广度。 19世纪没有那么细的分科,外科医生只要拿上手术刀,什么手术都能做。骨科、泌尿、肛肠、胃肠、肝胆、耳鼻喉、眼科、妇科、整形,甚至以后可能会触及的胸外、神经、血管、显微外,他都可以去尝试,也应该去尝试。 最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械上的创新也需要慢慢筹划。 现在外科所用的器械实在太差了,缝合针太粗,缝合线不牢固,纱布太过粗糙,鸦喙钳夹持力度太弱,注射器竟然只有统一规格的1ml。 没有专门消毒伤口的碘酊、双氧水,没有宽大的拉钩,没有合格的剪刀,没有面罩呼吸气囊,没有心电图,没有血压计,连个输血都做不到。 或许,卡维需要追求的“妇人手”就在这里。没有这些相应的器械,外科手术就无法提升上限。 除开这些与本职外科工作相关的事情,他还想到了其他东西,比如急诊系统的建立,以及近现代手术室的建立。当然还有b超、x光的影像学之类的东西,那都是后话了...... ...... 第二天下午1点,卡维穿戴整齐,拿起自己的外科手术箱,准时下了楼。 经过了一周左右的换药,伯爵的伤口有了明显好转,彻底愈合就在眼前。而卡维也成了伯爵的座上宾,门口停着伯爵家的私人马车就是最好的证明。 车夫就站在门口,见到卡维下楼,连忙脱帽行礼,并且很快打开了车门:“卡维先生,您真准时。” “为伯爵大人服务,应该的。” “今天府上来了位贵客,伯爵正陪着她,或许需要您在客厅稍等一会儿。” “没关系。”卡维点点头,好奇问道,“是汉斯先生又来画肖像了?” “那倒不是,汉斯先生最近为了公园的事儿可忙坏了,怎么可能再来呢。”车夫笑着关上了车门,“等见到了伯爵,他会给您引荐的。” 章节目录 今天的第二更 二更在两点左右,我要准备个新角色,需要点时间,大家可以明天看。 ps,明天还是两更 不用回,更完就删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今天的第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72.假肢、义眼和手术室 如果单看莫拉索伯爵如今在院子里闲庭信步的样子,或许谁都不会想到,就在一周前这位帝国将军差点死在了自己的“沟”里。 好在卡维略显粗暴的清创手法把他救了回来,让年过四十的伯爵大人又一次焕发了新生。 莫拉索正如尹格纳茨所言,是个极漂亮的男子,即使到了发福的年纪也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身材。堆满了健硕肌肉的挺拔身躯上,是一张棱角分明又不失俊朗的脸庞,这是一种不同于汉斯中性风格的军人美。 他是帝国国王的表叔,还是冲锋陷阵的将军,现在闲赋在家,钱财地位什么都有。最关键的一点,他还单身,绝对是个很好的婚姻对象。 “伯爵有过好几任妻子。” 这是尹格纳茨在和别人聊起莫拉索时经常挑起的话题,对于爱情,曾经年轻时的莫拉索有着贵族们少见的豁达。既然妻子令人失望,那还不如早早结束掉这场婚姻换个新的。 直到娶过了好几位年轻姑娘,时至今日,伯爵才意识到女人是什么。 所以在上一任妻子离他而去之后那么多年,他都维持着单身身份。因为在莫拉索的心里,那么多年那么多女人,唯有那位名叫瑞塔的女仆真正爱过他。 “夫人走得早,伯爵大人太寂寞了。” 这些天频繁上门换药,卡维和管家已经非常熟悉,时常会聊些伯爵的事儿。卡维听了只是点头,想着昨晚尹格纳茨的翻车,他对情情爱爱越发没有兴趣:“最近伯爵身体怎么样,没发烧吧?” 小书亭 “没有,一直都挺好的。” “嗯,那就好。” 管家聊着聊着又说道了正在屋外花园中散步的伯爵和他的新欢:“准夫人和王后长得实在太像了,也难怪伯爵大人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王后? 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卡维坐在沙发上品尝着特意为他准备的下午茶,边吃边看着手里的婚宴请柬:“原来伯爵大人马上要结婚了啊,但是我过来会不会不太方便。” “哪有不方便。”管家笑着说道,“这是伯爵大人的第六次婚姻了,不会太铺张的,都是些自己人,卡维先生可是救命恩人,请务必前来。” “哦,一定一定。” 婚宴时间被定在了五天后,绝对的闪婚,但听伯爵介绍时的语气神态来看,两人的爱情似乎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巴伐利亚进修研习的那段时间,我愚蠢地爱上了一个名叫玛丽安娜的姑娘而不能自拔。” 莫拉索看着身边的女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毫无保留地叙述着自己的爱慕之意:“或许是当时的我太过浮夸,她没能看上我,远嫁去了西西里。当时知道她选择了别人,我的心口一直隐隐作痛,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奇妙? 卡维实在无法把心梗的感受和奇妙相提并论,但出于礼貌,还是得静静地听他们俩把话说完。 玛丽安娜身材苗条,一头黑色长发,应该有二十五六的年纪。身上没有什么亮眼的饰品,穿的也是有些普通的披肩套裙,她一直端坐在莫拉索身边,格外安静:“那是我父亲做的错误决定,都是些无须再提的往事了。” “是的,不用再提了。” 玛丽安娜稍稍换了个坐姿,顺带着整理了下裙摆,没有年轻女子才有的羞涩,她就像此处的女主人一般打量起了卡维这个外人:“卡维先生这么年轻就有如此高超的医术,我真的要感谢您救下了弗朗茨的性命。” 卡维笑着答应道:“应该的......” “换药吧,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莫拉索没有那么多讲究,躺上沙发褪下了裤子,露出那块还缠着厚厚绷带的腹股沟,“熬过了那段撕心裂肺的日子,总算要结束了。” 莫拉索对卡维的救命之恩非常感激。 进宅不需通报,也不需要预约,换药全程私人马车接送,只要卡维愿意,随时都能留在伯爵家吃饭,洗澡,睡觉,就和自己人一样。所以卡维也可以肆意发扬自己工作的习惯,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卡维先生,玛丽安娜是我未婚妻,没事的。” 换做以前,换药的事儿都是卡维在做主。除了第一次的清创之外,之后几次换药,尹格纳茨、贝格特、老管家甚至他的亲姐姐埃伦娜来了都得回避。 可现在,莫拉索一句话就把女人留在了客厅,是谁都没有过的待遇。 卡维不可能拿21世纪的规范来约束19世纪的人,家属回避只是一种日常工作的习惯罢了,但从中能深刻感受到了玛丽安娜在莫拉索心目中的地位。 “伤口怎么样?” “嗯,得益于伯爵大人的强壮身体,伤口恢复得非常好。”【1】 卡维用洗净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伤口周围的皮肤,再次确定这块有着严重色素沉着的皮肤下面没有潜在脓腔。【2】 他这次没有再用酒精,只是换了一条干净的绷带就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接下来不用再换了,等过个两三天伯爵大人自己拆了绷带就能正常生活。” “其实我现在就觉得已经好差不多了。” “还是再等两天吧。”卡维建议道,“之前和你说不能负重,也不能参与重体力劳动,伯爵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如果这么做肯定会复发的。”莫拉索提起裤子,心情非常不错,拿起了手边的《日报》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说道,“看看日报的头条新闻吧,现在卡维先生可是外科手术界的大红人啊,就连尹格纳茨都被他压了一头。” 卡维一听这话,马上解释:“伯爵大人,我怎么比得上尹格纳茨老师呢。” “来我这儿还谦虚。”莫拉索站起身,右手拍了拍腹股沟,笑着说道,“伤口都被你治好了,有什么比不上的,在我心目里你就是比得上。再说vienna那么多家报纸都在说,他尹格纳茨要是有什么意见,让他找报社理论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玛丽安娜倒是对外科手术非常感兴趣:“卡维先生也会截肢么?” 卡维点点头:“截肢算是比较初级的手术,我小时候就看父亲做过,只要控制好主要血管和包埋用的皮瓣肌瓣就能做好这个手术。” “他的成名手术可是剖宫产哦。”莫拉索冷不丁提了一句。 “就是切开肚子取出孩子?” “对。” “太残忍了......” “卡维先生昨晚才刚做完一台,手术相当成功。” 玛丽安娜接过莫拉索递去的报纸,随便扫了一眼,依然叹了口气,失望地说道:“外科都是把没用的或者坏的东西直接切掉,卡维先生有没有考虑过让失去的东西重新长出来。” “这......这个难度有些大。”卡维建议道,“如果是截肢术后的肢体残缺,我们会提供假肢。” “假肢?”玛丽安娜问道,“就是说能安装在断掉的四肢上?” 对方是伯爵的准夫人,卡维自然不能怠慢,连忙推荐起了尹格纳茨的一些杰作:“市立总医院里有许多假肢式样,上肢、下肢、义眼、鼻套、耳套......”【3】 “眼睛也有?” “有,各种颜色、” “琥珀色的有么?” “肯定有,左眼还是右眼?” “右眼。” 卡维记下了这些要求,又用手指比出个圈,“要多大的,1号大概有这么大,2号会再大一点。” “太大了。”玛丽安娜掐着指尖说道,“我估摸着大概只有这么点。” 卡维觉得奇怪:“是孩子?” “它陪伴了我那么多年,但在我心目中确实还是个孩子。”玛丽安娜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拿起手绢轻轻擦拭眼角,“对了,假肢的话我大概要这么长的,左前脚。” 前脚??? 卡维看着她手上量出的大约10cm的长度,总算知道了接受假肢义眼的是谁:“我们是救人的医院,宠物用的假肢还真没有......” ...... 磨磨蹭蹭到了下午3点,他总算告别了莫拉索,重新回到了医院的怀抱。 昨晚那台手术做完后,卡维能明显感受到周围视线的变化。 站在街上都能有人认出自己,上前询问一些手术上的事儿。而进了医院就更明显了,一些原本对他不闻不问的人,在见到他后也会难得堆出个笑脸,学别人热情地打起招呼。 卡维本就不喜欢交际,冷清些更好,但现在的情势可由不得他做主。 “卡维,恭喜......”他身后传来了一阵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喂!你走那么急干嘛?” 卡维当然不想走那么急,但没办法,谁让身后那位就是昨晚还在这里赌气离家的艾莉娜。直到自己被彻底拦下,卡维才很不情愿地开了口:“老师今天怎么来学校了,不待在家里多休息休息么?” “休息?干嘛休息?我需要上班。” 艾莉娜也想到了排解苦闷的好办法:“被你搞出那么大件事儿,拉斯洛先生上午就来了,希望能尽快给外科扩建病房。唉,这样一来,外科还得收人,我这个人事部主任能不来么。” 卡维翻翻白眼,夫妻俩在这点上倒是很像,又一个工作狂:“既然遇到了老师,我有点事儿正好要和你商量。” 艾莉娜径直向三病区走去:“有事儿快说,我正要去外科呢,对了,尹格纳茨在么?” 卡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情已经被戳穿,理论上尹格纳茨应该会收敛一些,留在医院里好好反省才是重新获得信任的办法。况且晚上还有一台特殊的腹腔手术,自己也会跟着上台,他应该不会再玩这种花活了。 但世事无绝对,他还是折中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应该在的吧。” 尹格纳茨这次没跑,安静地坐在办公室的位子上看着手里一本《实用腹腔手术图谱》,算是全奥地利最能拿得出手的腹腔外科手术书籍。 当艾莉娜敲门进去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回医院工作一样。 两人就像认识了很久的老同事,互相交流着自己对于医院扩建收人的看法:“到时候还会有第四病区,就建在三病区隔壁,到底是你们搬,还是产科搬?” “我们搬吧,他们手里全是产妇和刚出生的孩子,动起来很不方便。” “好,外科搬......”艾莉娜在小本子上记下了这句话,同时说道,“那到时候你的解剖室也得搬,包括存在解剖室防腐水缸里的尸体,还有你们所有的、笔记、乱七八糟的器械,都得搬!” 这事一听就让人头大,尹格纳茨也不例外,但态度却很婉转,语气也不强硬:“你得给我点人。” “我就知道你缺人,所以说新学期的实习生名单出来了。”艾莉娜顺势交出了自己来这儿的第二个目的,“收人吧,当初说好的外科每年都需要接收3-4名实习生,我们可是隔壁医学院的教学医院。” “行吧,把名单留下,我会慢慢看的。” 尹格纳茨今天格外服软,对话过程中没有一丝脾气,从艾莉娜进门开始算起,他就没对妻子的要求说过半个不字。 “我来三病区就为了这点事儿,外科同意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艾莉娜老师!”卡维见她要走,突然冒了出来,但并不是为了尹格纳茨,而是为了医院,“既然你们说的是院区扩建的事儿,我倒是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赚钱的建议,为外科赚钱,更为医院赚钱。” “赚钱?怎么赚?” “把手术剧场搬回医院。”卡维的想法总是让人眼前一亮,“英法两国是医疗大国,他们的手术剧场就是直接建在医院内部,从来不做分割。想看的人自己买票进医院看,不想看的就别来了。” “你是说我们自己处理票务?” “不仅仅是票务,还有主持人和清洗场地的工作人员。”卡维建议道,“我们外科医生和病人才是手术剧场的主体,剧院只是给个场地就赚取那么多利润,太不公平。” 艾莉娜有些担心:“万一看演出的人不多呢?” “只要有老师和我在,不愁手术票卖不出去。” 章节目录 73.合格的外科医生——首盟LoveMIkeG汉总加更(2/5) 手术剧场其实是一种很小众的娱乐项目,它的出现来源于人们对于鲜血、尖叫和其他感官刺激的渴望。 再往前其实可以追朔到罗马决斗场,虽说一个见证救赎,一个围观杀戮,但从手术剧场的布局就能一窥究竟。同样是阶梯环形布局,同样的血腥场景,观众能听到惨绝人寰的尖叫,也能嗅到鲜血独有的腥气。 但在进入十九世纪后,外科学日渐专业,理发师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成熟的止血术和麻醉术的相继出现,手术台上大出血的几率越来越小,病人也像头死猪一样不再喊叫,给予外科医生的手术时间被进一步拉长。 这短短几十年的变化,极大缩减了外行人能看的热闹,大大稀释了“刺激”的浓度。 没乐子了,所以看手术人的越来越少。 至于为什么尹格纳茨的手术依然票房火爆,其原因无外乎同僚们的捧场以及医学院学生们的研习任务。 在医疗教育依然贫乏的年代,医学生上手解剖实操的几率就很低,只能靠看去让自己记住解剖结构和解剖手法。而到了工作岗位上,外科医生的病源也很成问题,很少有人愿意躺上那张堪比杀猪一般的手术台。 想要提升手术能力,观看解剖、观看手术就是学习的重要途径。 vienna市立总医院建立得早,当时病区全是内科,没有考虑手术剧场的安排。 在理发师做外科医生的年代,把手术剧场放在医院内部也会引起那些绅士医生们的不满,所以就把剧场丢进了最近的维恩湖畔剧院旁的一间小剧场里。 最初的手术剧场不温不火,直到许多医院为了观众聚集效应纷纷签下合并协议,这才有了手术剧场的红火。人气越聚越多,小剧场演变成了大剧场,这个传统就被完整保留了下来。 一旦成了传统,老派保守的奥地利帝国不愿意做出改变。 每年的分钱比例,都是医院和剧院互相拉扯的重点。 市立总医院不是没想过分家,只不过外科一直就只有一个尹格纳茨在扛大梁,医院又拿不出足够的钱修建全新的剧场,院长见状只能一拖再拖。 现在拉斯洛的钱有了,非尹格纳茨分担压力的人也有了,为剧场内迁提供了有力条件。 “现在观众已经习惯去剧院看手术了,忽然改向会不会出现流失?” “观众的流失是必然。”卡维有着自己的看法,“外科越来越专业,普通民众的兴趣会持续降低。站在普通人角度,艾莉娜老师会去花大价钱看一场手术么?” 艾莉娜摇摇头,答桉自然是否定的。 “但市场上依然有一个群体需要观看手术,就是医学院里的学生和同为外科医生的同僚们。自从莫拉索伯爵的手术被拉长到了1个多小时后,来观看我们手术的观众人数虽然没少,但结构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卡维解释道:“其中医学生和医生的比例非常高,我觉得联系医学院,给予剧场优惠票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是只有我们才能做的复杂手术,或许收费还能再拉高一些。因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想看就只能来我们医院看。” 听了这些分析,艾莉娜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只是做成了一台剖宫产和拉斯洛的慈善资金注入,医院竟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时候医院会独占所有收入,不仅医院周转资金会越来越多,外科的收入也会越来越多。 成功的手术多了,那些优秀的医学人才也会纷至沓来。 这就构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这看来是大事,我现在就去找院长商量......” 行政管理上的事儿由艾莉娜去处理,卡维和尹格纳茨还是更专注手术本身。 剖宫产的巨大成功,其影响远比卡维料想的还要大。就在今天早晨,格雷兹医院、哈特曼医院、圣玛丽医院纷纷“献”出了自己病房里需要剖宫产的产妇。 她们挺着大肚子,齐聚在了第一产科病房里。 两位和诺拉相似,有明显的骨产道狭窄;一位是因为yd内长了巨大囊肿阻塞产道,难以分娩;还有一位则要更严重一些,是孕36周的前置胎盘。 “前置胎盘的产妇已经住进了我们的外科病房,另外三位还在产科那里待着。”尹格纳茨一直待在办公室,今早查房的时候就把人收下了,“病人暂时在希尔斯管的床上,等你的床位分配出来,就把她转过去。” 卡维知道,在明面上自己已经和希尔斯、赫曼平起平坐,成为了一个能真正主刀的医生。 尹格纳茨把病历送到了他手边:“产科你熟悉,对前置胎盘有什么建议么?” 卡维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问道:“前置胎盘的危险性就是大量出血,出血严重么?” “看着有点,马库斯检查过说不太多。” “嗯,36周时间有点紧,如果出血不严重,我们能拖就拖。”【1】 “出血严重就需要立刻手术?” “对,一旦出血严重必须立刻手术。”卡维叹了口气,对这台手术也没太大的把握,“我需要尽量多做些催产素来,这次手术的用量恐怕要比诺拉多得多。” 尹格纳茨点点头,不愿意再错过这个机会:“那我就不回家了。” 卡维笑了笑,“下一个吧,应该就是9床的施密特先生,那个教堂神父。” “早上我和希尔斯他们看过了,老爷子腹痛还很严重。”尹格纳茨对于腹痛的鉴别诊断还有些茫然,“你说是吃坏了东西,还是腹部胀气,亦或者是别的其他原因?” “这都不太对吧。” “我摸过神父的肚子,压痛明显,位置在这儿......”尹格纳茨捂着右下腹,说道,“没有肿块,我猜是阑尾炎,需要尽快切掉。”【2】 卡维拿过施密特的病历,说道:“可惜神父并不想手术,刚来的时候就明确表示了。” “那他过来干嘛?”尹格纳茨不理解,“赶紧回内科吃药去。” “额......”卡维说道,“他连药也不肯吃,说是购买药物、吞服任何种类的制剂都会被视为缺乏信心,在干涉上帝的神圣安排。” 尹格纳茨深吸了口气,吐槽道:“我还以为他会把药当成‘撒旦引诱他下地狱的诱饵’。” “怎么办?” “先去看看他吧,我来想办法。” 卡维以前也遇到过有各类宗教信仰的病人。 但在现代,民智已开,宗教只是信仰和科学并不冲突,宗教的影响也没有那么根深蒂固,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相比起来,尹格纳茨的经验就要丰厚许多了。 “神父,今天感觉怎么样?” 施密特年近50,身材发福,头发白了大半,身上穿着一条神父的白色长袍就坐在轮椅上。他手捧《圣经》,嘴里念念有词,大致意思估计是希望自己的祷告忏悔能得到主的宽恕。 所以对于尹格纳茨的提问,他没有反应,上前答话的是他的儿子小施密特:“父亲的肚子很疼。” “有多疼?” “中午疼得差点晕过去。”儿子很担心父亲,“可他还是坚持说这是肠气,连药都不肯喝。” “这不是喝不喝药的问题。”尹格纳茨立刻做了决定,“你父亲的情况必须手术,对发炎的阑尾不管不顾的话,等它破裂的时候你父亲将必死无疑。时间还是按照之前定下的来,今天晚上,就在手术剧院。” “可是他从中午开始就不让医生碰他了。”小施密特说道,“说是外科医生都非常肮脏,他需要保持自己身心的纯净。” 尹格纳茨早就有准备:“所以我们和你谈。” “要我怎么做?” “给他喝点酒,就说能止痛,然后在晚饭过后他迷迷湖湖的时候用上这个......”卡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和一瓶乙醚,“滴上一些,轻轻捂在他的鼻子上,一会会儿就睡着了。” 小施密特才20出头,从没想过医院里还会有这种手段,不免更担心了:“你们确定手术能成功么?” 尹格纳茨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明确表示道:“深入腹腔的阑尾切除术虽然还处在初级阶段,过程很危险,但这是对绝大多数外科医生而言的。对于我,成功率至少有六成。” 小施密特回头看了看父亲,还是犹豫不决:“我母亲也是因为接受了外科手术才死的,还有我的好几位长辈,都死了。也许是受了这些人的影响,我父亲一直以来都无法接纳外科手术。” “对此我们深表遗憾。”尹格纳茨无奈地说道,“我相信所有外科医生都是不到万不得已才选择手术的。” 这时床边还在祷告的神父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喊道:“别再浪费时间了,主告诉我肚子里只是一团臭气罢了,我是不会同意手术的!还不如现在就让我出院回家,我要回家!” “我们只是问问情况而已,出于安全考虑,过了今晚才能放你回去。” 卡维虚晃一枪,把手里的小瓶和手帕塞进了他儿子的怀里。 小施密特犹豫许久,才很不情愿地接下了这份差事:“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能天天如此澹然地面对血淋淋的伤口,面对那些因为手术而死去的病人。” “那恰巧说明我们都是合格的外科医生。” 尹格纳茨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孩子请记住,外科医生的必备素质之一就是心灵要对必要的残忍习以为常。” ...... 病房病人不多,结束查房后卡维直接进了产科病房,他需要看看诺拉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产科还是老样子,永远满床,一眼望去全是顶着个大肚子的产妇,乱糟糟的。诺拉就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自己已经熟睡了的儿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直到见了卡维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医生......” “嗯,不用起来。” 卡维手里是马库斯给的病历本,上面详细记录了诺拉术后的处理办法和过程【3】。这是卡维术后就向产科要求的东西,包括子宫触诊、心率、出血量、伤口、尿量、体温和精神情况。 写的内容不能说不好,只是医院没有便携式体温计所以很不方便,不清楚诺拉有没有切口和产褥感染。【4】 卡维上来便用手背碰了她的额头:“还是有点点体温,不过问题不大,是产后的正常情况。”【5】 诺拉已经习惯了术后检查,自觉拉开了衣服,露出裹着伤口的绷带。伤口和术后记录写的一样,除了赫曼的缝合水平有待提高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让孩子多喝奶,这样能刺激子宫收缩,还能防止这儿发炎肿胀。” 卡维看她恢复得不错也没什么好多聊的:“你先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找护士。主要关心的地方就是一个恶露,还有一个伤口,最后就是体温了。” 诺拉听不懂这些,只记得最后一句话,便想要对卡维说些什么:“医生......” “嗯?怎么了?”卡维问道。 诺拉看着卡维的脸,又看了看孩子,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算了,没什么。” 卡维觉得她似乎有些产后抑郁,毕竟一个穷人家多了张嘴,丈夫还是烂赌鬼,她心情出问题也很好理解。可就在卡维想多嘴说两句的时候,门外走来了位护士:“卡维医生!” “嗯?怎么了?” 没等护士上前说明情况,她的身后就钻出了一位男子,穿着褐色大衣,表情像是欠了他好几百克朗一样。他不顾护士的反对,径直走进了病房:“卡维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哟,这不是瓦雷拉先生么。” 瓦雷拉的脸色确实很不好看,但出于工作目的还是放低了姿态:“我这次来是为了代表vienna日报......” 卡维笑着迎了上去,没等他说完,便硬拉着他的衣服往病房外走:“这里是产科,你又不是产妇家属,跑进来干嘛?有事儿出去说!” ------题外话------ 开了一天的会,加更(2/20),半夜还有一更 章节目录 啊来不及拉 太晚了,还800字,睡觉了,上午更这一章。 下午是一章加更,也就是15日的正常更新,16日也是正常一更。17日恢复双更 ps:不用在这里发本章,我发完新章就删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啊来不及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74.采访 像瓦雷拉这样知名的外科专栏记者,不会像昨晚那两位蹩脚同行那样走旁门左道。 他平日里只需待在剧院里看些有意思的手术,做些记录,最后依手术成败论英雄。因为工作上的缘故,他的目标只有手术,术后采访医生也只是手术报道的一种手段罢了。 但今天不一样,瓦雷拉破天荒地进了医院,也破天荒第一次采访了卡维。 事情还需要回朔到昨晚离开剧院的时候。 当时瓦雷拉以为手术滑落到了失败的边缘,本该做主刀的尹格纳茨又一直没露脸,失败是必然。一想到奥地利外科沦落到如此田地,他就提不起工作的热情,连最后一点心气儿都快被磨没了。 但心再累,工作还是要做,再没热情也得挤点热情出来。 反正剖宫产失败也不是第一次了,记录失败的稿件模板要多少有多少,改个时间和主刀名字,跟着照抄就行。只是这次,他还需要塞些私货,来细数一下懈怠的尹格纳茨是多么无知,以及把自己踢出剧院的卡维有多么幼稚。 在只有纸质媒体的19世纪,记者往往以笔为刀,能方寸间把人杀得片甲不留。 但瓦雷拉却忽视了卡维力挽狂澜的能力,这在拉斯洛的气切上就已经有了表现,只是当时瓦雷拉并没有选择亲自报道,把事情交给了一位新来的小记者。 回到报社是晚上8点,交完稿子不到9点,半小时后回到了家。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瓦雷拉还是和往常一样,咬着吐司面包,拿上牛奶,准备吃好早饭再去上班。只是坐在窗边,刚咽了两口食物,耳边就隐约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日报日报,最新的日报头版头条。市立总医院挑战剖宫产成功,新晋外科医生卡维·海因斯一举成名!” “来,买一份吧,只要5赫勒。” “年轻外科医生挑战前所未有的剖宫产手术,一举成名!快来买啊,今天的头版头条!!!” “给我来一份~” “好嘞......” 瓦雷拉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希望手术成功,眼前出现了什么幻觉。手术到了那种地步,出血无法控制,怎么可能救得回来,关键还是那个最年轻最没经验的卡维·海因斯。 而且他前一晚写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剖宫产再败,我们总是失败]。【1】 瓦雷拉很奇怪,所以在确认自己没在做梦后,第一次为了验证自己没有发疯而下楼买了一份最新的日报。 标题果然改了,充满了他最头疼的浮夸风:[卡维·海因斯力挽狂澜,奥地利手术奋起直追]【2】 “什么垃圾抬头?!” 瓦雷拉皱紧双眉,越气越急:“里面写的内容也不怎么样,一看就像没经过专业训练,文字粗制滥造,毫无胜利的美感!而且一个硕大的头版被他写得像块讣告栏一样,要是我,早就把手术过程全写上去了......” 骂归骂,很快他就看到了这则新闻最后的署名——格雷格,正是之前被派去采访拉斯洛的新人。 瓦雷拉不是傻瓜,稍稍一想就猜到是自己这儿出了纰漏。 日报从排版到印刷再进入零售需要经过许多环节,肯定是自己走后,报社才发现手术结果和刚才说的治疗方式完全不同。而这位新人,就见缝插针般地补了上去。 替换版面新闻倒也常见,所以编辑不会对内容太过苛求,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份不符合新闻本身体量的二流报道。 但瓦雷拉没空去管这些,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处境。 把取得巨大成功的手术说成失败,又附上了如此批判性的文字,单是这一连串行为就足以让编辑把他打入冷宫。 他穿上外套,脑子里不断想着“我该怎么办”,但真正经过思考反馈出来的内容还是剖宫产的各个细节。对于这些细节,瓦雷拉不得不反复问上几句为什么。 难道剖宫产真的成功了?为什么能成功? 当时的情况绝对会引发大出血,这是几十例上百例失败手术得出来的经验,保下子宫不切实际。卡维手边只有纱布条和鸦喙钳,这点自己不会看错,所以他是怎么止血的? 用烙铁和魔法么? 子宫切口被希尔斯做得那么大,就算真的能做到完全止血,他又是如何做完缝合的? 缝合子宫又不是缝合肠子,肌层那么厚,普通的缝合线不会断么? 在缝合的时候又出血了怎么办? 多少剖宫产都是在最后关头为了赶在大出血之前强行缝合子宫,强行提速,不仅缝合做得一塌湖涂,血也没止住。缝合完的子宫就在那儿不停渗血,手术台周围的医生护士只能干看着产妇失血而死,什么都做不了。 可为什么卡维成功了?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在报社见到瓦雷拉的那刻,熬了通宵的编辑忍不住大发雷霆:“想不明白就回家好好去想!今天开始你暂时放下手术剧场的专栏工作,由格雷格了出来。 剖宫产细节很多很杂,单是进入腹腔的入路切口就有好几个,每一个所需要避开的解剖结构又不尽相同。卡维分别说了几个切口的取舍,当然这些手术最基本的内容全被他放给了尹格纳茨。 “切口是手术前老师研究的重点,这牵扯到之后的手术过程。因为诺拉宫缩已经持续了2个多小时,我和希尔斯就决定使用纵切。” 瓦雷拉连连点头:“那术中止血呢。” “你别急啊......” 卡维不喜欢跳过过程,在他看来每个处理都有存在的道理,只看关键的地方就会让手术变得不完整。 切口之后便是分离皮下组织,层层进入腹腔要的是细致而不是速度,因为这时候并没有出血,完全可以慢慢来。术中的取胎和胎盘倒是千篇一律,但他着重强调了宫腔清扫时的手指触感。 至于最后的子宫缝合技巧就更是仁者见仁了,考虑到时代的局限性,缝合线不够坚韧,卡维就只说了昨晚他用过的那种。 瓦雷拉全程没有多话,注意力全放在了笔记上。 等全部写完,他才惊讶于卡维的康慨。 要知道许多外科医生都非常怜惜自己所开创的技术,视作自己绝对的财产,除非跟了好几年的忠诚学徒,否则根本不会传授太多经验和技术,完全是靠自己去看和领悟。 卡维说的都是手术中的要点,绝对的干货,远比临场解说要丰富得多。 “没想到你真就全说出来了......” 瓦雷拉也不知道他是太过自信还是不知道同行竞争的残酷性,但对此,卡维并没有什么反应:“嗯?昨晚术后我就说过一遍了,没什么稀奇的。” “你当着那么多外科医生的面全说了?你怎么那么大方?” “大方?” 卡维细想了想,反应了过来:“哦,没关系,因为就算我刚才说的全学会学熟练了,剖宫产依然存在着巨大风险,因为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外科手术。” 瓦雷拉没想到在那么多细节之中卡维还藏着东西,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刚才瓦雷拉先生问我为什么能止血,我的回答是并不难,只要让子宫自行收缩就行。”卡维从他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然后做了个捏纸团的动作,“子宫里有丰富的血管,只要子宫收缩就能压迫管腔,起到止血的目的。” “这不难理解,问题是怎么让子宫收缩?” “所以说真正重要的是手术中使用的一种能使子宫收缩的特殊药剂。”卡维见他还要顺藤摸瓜问下去,便打断道,“至于是什么药,等我完成所有实验申请了专利后就会公布,现在还没到时候。” 瓦雷拉总算是挖到了一个勐料。 谁会想到在一台紧张的外科手术中使用药剂会有如此大的效果:“我能看看药剂么?” “没了,全用完了。” 卡维见他失望的样子,笑了起来:“别这样,瓦雷拉先生,剖宫产又不止这一台。在之后还会有第二台,第三台,我虽然不能保证每台手术都能顺利,但至少可以让手术的风险下降一半以上!” “之前保子宫剖宫产死亡率超过了95%,你能做到50%?” “要是产妇没有前置胎盘这样危险的并发症的话,可能会更低。” 瓦雷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在外科手术界,凭空说出自己手术成功率是件非常愚蠢的事儿。因为这需要一定的样本积累,不可能成功一台手术就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厉害。 但卡维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 他的自信完全不符合17岁这个年纪,而所说的成功率,在瓦雷拉看来反而保守了。 因为从刚才所说的剖宫产细节来看,只要做到了卡维说的这些内容,手术就应该成功,可卡维还是非常谨慎地给出了一个能让大众接受的手术失败率。 自信、谨慎、技术自不必说,手术台上他也表现得临危不乱,甚至还能靠解说控场...... 瓦雷拉一度找不到缺点。 他不得不为昨晚的冲动懊悔不已,但木已成舟,只能等待下一场剖宫产手术:“冒昧问一句,卡维医生下次手术是什么时候,到时我肯定会买票观看的。” “就在三四个小时之后吧。”卡维说道,“有一例疑似阑尾炎的病人,我和尹格纳茨老师会一起登台。我记得手术预告昨晚就发了,下午四点开始售票,如果瓦雷拉先生现在赶过去的话,或许还能买到门票。” 章节目录 75.出走——首盟LoveMIkeG汉总加更(3/5) 这是瓦雷拉第一次没能抢到手术门票。 就在他匆匆离开医院,冒着差点被马车撞翻的危险赶到剧院门口的时候,卖票亭窗口前已经被人挂上了“售罄”的牌子。 “别看了,卖空了。”卖票员笑着往嘴里灌了一口白兰地,“昨晚上剖宫产尹格纳茨没来,今天顺利做完了剖宫产的卡维就和尹格纳茨来了一场同台,还是精彩的阑尾炎。啧啧,只用了不到5分钟票子就没了。” “一张票多少钱?” “普通票?50。” “怎么又是50......什么时候能掉回正常价格?” “放心,就今天的火爆程度,只要这台阑尾炎手术能继续成功,下一场说不定就涨到70了。” 看着兴高采烈为老板数钱的卖票员,瓦雷拉都无力吐槽:“真没票了?” “没了,等之后的吧,反正市立总医院肯定还会做剖宫产,只是需要点时间。”卖票员关掉了窗口,从小门走了出来,“如果记者先生对手术很感兴趣,完全可以找那些还没入场的人出高价再买嘛。” 百盟书 再买? 50克朗的普通票,再买起码得70克朗。这还是保守估计,从这样的火爆程度来看,恐怕翻倍都不过分。 “你就别开玩笑了,一来一去差价还得我自己贴。” 瓦雷拉虽然这么说,但其实现实更残酷。 现在没了专栏记者的特权,编辑不会报销手术门票,钱都得他自己掏。按他每个月200多克朗的可怜工资,怎么可能为了一场手术把小半个月的工钱都丢进去,不活啦。 “我刚才还看到你那位小同事,他买了一张70克朗的票子,要不你找他商量商量?” 瓦雷拉叹了口气:“算了。” “那既然这样的话......”卖票员又来了一口,笑着说道,“其实漏掉一场也没什么,反正你昨晚上也漏了。你回报社没看到,手术结束离场后一群人还跟在卡维医生身后,那场面,就差一起去市立总医院了。” 瓦雷拉知道他在数落自己,也能想象昨晚的火爆程度,但现在为了进去只能忍:“戴蒙先生,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儿。” “嗯?什么事儿?” ...... 这台手术有前期的告示做预热,并且明确写出了售票时间和手术时间,肯定要比昨晚上临时的剖宫产靠谱许多。 手术定在了晚上7点,为了造势,剧院还特意腾出了昨晚剖宫产所用的手术剧场,从下午四点售票开始就开门允许入内。 昨晚上的零售业务让院务明白了一点,食物是必不可少的。当然放那些小贩进来远没有自己做中间商来的舒坦,所以今天的休息室里就多了好几样小吃。 晚上6点,清空了一天的剧场内没了血腥气,更多的反而是各式食物的香味。 在场观众纷纷聊起了昨晚的剖宫产,在吐槽了几家报纸小家子气的报道之后,他们的关注点也纷纷落在了今天这场阑尾炎手术上。 手术难度自不必说,腹腔一直都是手术禁区。那块区域的解剖结构复杂,伤口易溃烂,难缝合也难愈合。 全奥地利阑尾炎手术的成功率一直在50%上下徘回,即使有了麻醉术降低了手术速度的要求,它的成功率也没有提升,相反还有隐隐下降的趋势。 比起剖宫产的快进快出,惊险刺激,阑尾炎手术就是个烂摊子,不温不火的,还特别耗费时间。 尹格纳茨是阑尾炎切除术的时间记录保持者,平均手术时间控制在了50分钟左右,最快的只用了34分钟,可惜那位病人因为难以遏制的高热,于术后第八天死亡。 手术的看点很明确。 一看昨晚技惊四座的卡维有什么精彩表现; 二看卡维和尹格纳茨还能碰撞出什么火花,能否突破手术记录时间; 三看尹格纳茨怎么解释昨晚的缺席,以及如何评价昨晚的剖宫产。 6点40分,卡维、希尔斯就位。 经过昨晚的手术,希尔斯还感觉别扭,但阑尾炎是大手术,还是尹格纳茨主刀,他肯定得硬着头皮参加。而且对外宣称的手术名单里,自己还是一助,卡维仍是助手,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6点45分,安静入梦的神父施密特在自己养子和赫曼的陪同下被推进了手术休息室。 乙醚的效用非常强,小施密特在护士和赫曼的指导下尽其所能,终于让自己的养父睡了过去。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施密特在闻了乙醚后就开始不停干呕,口中还涌出了泡沫液体。但好在卡维提前就做好了麻醉应对预桉,护士及时侧过他的脑袋,防止了误吸,麻醉还是成功了。【1】 6点50分,主刀尹格纳茨就位。 他重新检查了施密特疼痛周围的区域,选择了适当的切口位置,然后向三位助手简述了手术的全部经过。 7点,主持人和两位工作人员准时进入会场。 “女士们先生们,昨晚剖宫产的余韵还在此处飘荡,我耳边仍能听到你们为卡维先生精湛技术献上的热烈掌声。” 主持人穿着越发华丽,身上是红黑色长袍礼服,手边是一把手术刀:“这是昨天剖宫产卡维先生所使用过的手术刀,今天这把刀的刀尖也将成功切下另一位病人体内的阑尾。让我们有请手术刀的原主人、今天的主刀医生——尹格纳茨·冯·克恩教授。” 尹格纳茨首先入场。 他知道今天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阑尾切除术,还需要面对潮水般的提问。所以他刚来就先发制人,直接说明了昨晚无法参加手术的理由:“昨晚我醉了。” 观众席上顿时出现了些嘘声。 “诸位不要误会,我只是找伯爵喝酒去了。”尹格纳茨早早想好了托词,“大家都知道,我定下过规矩,酒后绝不会上手术台,因为那是对病人不负责任。所以昨晚在知道诺拉女士需要紧急手术的时候,我还是决定将手术交给了卡维医生。” 场上出现了些不和谐的声音:“您不上台能理解,但可以到现场指导嘛。” “是啊,我们看得揪心。” “我当时醉得不轻,指导也只是添乱而已。”尹格纳茨知道越说越离谱,还是快速过掉了自己这边的“剧情”,“从结果来看,卡维医生不负众望,拿下了剖宫产手术,实在可喜可贺。” 说完,主持人很机灵地接过了话:“接下去,我们就有请今天手术的第一助手,昨晚全vienna为之疯狂的年轻外科天才——卡维·弗里德里希·海因斯医生......” 观众掌声雷动,而站在一旁的尹格纳茨脑门上却缓缓打出了个“?”。 卡维的进场并不快,中间停顿了一小会儿。原因还是出场顺序发生了变动。按照之前的做法,主刀之后的介绍都是走个过场,希尔斯和赫曼会被提到名字,而卡维基本就用“助手”一笔带过了。 但现在卡维异军突起,如果被刻意提上一助的位子,场上就会有两位耀眼的明星,已经足够撑起场面。这时二、三助就沦为了可有可无的工具人,最坏的情况就是被销掉名字。 主持人这么做无疑赚够了噱头,把现场气氛炒得火热,但也深深伤害到了希尔斯。 他已经做好被卡维抢走一助的心理准备,但在听到一助名字被替换掉的瞬间,希尔斯还是无法坦然面对这个事实,毅然选择了离开。 他没有去抱怨,更没有去吵,自己技不如人罢了。他只是受不了剧院的私自安排,以及场内闹哄哄的观众对自己的否定。 尹格纳茨也无法赞同主持人篡改顺序,手术剧场以成败论英雄没错,但仅仅一场剖宫产的成功还不能完全代表什么,希尔斯也有希尔斯的长处。而且,名单是他亲自上交的,卡维的崛起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权威。 见卡维对着自己轻轻摇头,尹格纳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之前希尔斯就想过跳走,其他医院开出的价码也能让他满意。最后还是靠着医院病源质量、尹格纳茨保证过的晋升位置才把人留了下来。经过剖宫产和现在这么一闹,看来是留不住了。 其实卡维也不想放人走,外科医生培养需要时间,多个人就能多分担点些压力。以后外科会有越来越多的普通手术,正需要这样的中坚力量帮忙做事。 但主持人的话已经说出口,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现在突然被赶上了一助的位置,还第二次踢走希尔斯,卡维觉得还是要收敛一些锋芒:“欢迎尹格纳茨老师给诸位带来一场精彩的阑尾切除术,同时也欢迎二助赫曼先生登场。” 观众席上有人问道:“希尔斯呢?” “希尔斯老师临时有个病人需要处理。”卡维解释道,“有时候我们外科就是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些棘手事儿需要有人尽快去处理。” “希尔斯现在有手术?” “只是有人送来了两个外伤病人,只有两位老师能处理,所以就......” 卡维带着刚进场的赫曼去了准备室,同时看向尹格纳茨,成功把话题重新引到回主刀和病人的手里:“现在有请今天的病人,圣玛丽教堂的神父大人,扬尼克·穆萨·施密特。” 大门开启,两名工作人员将早已完成麻醉的施密特推了进来。 “施密特神父深受阑尾炎的折磨,疼痛已经持续了三天。但他依然潜心祷告,希望得到主的救赎与宽恕。当然,就我个人经验而言,与其麻烦万能的主,还不如找我解决这个麻烦更轻松些......” 尹格纳茨开始陈述病史,而正在端脸盆准备洗手液的卡维的目光却看向了一边的某位眼熟的工作人员:“瓦雷拉先生?” “嘘......”瓦雷拉没想到自己罩着嘴巴都会被他认出来,“小声点。” “你怎么进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票价太贵了。” “堂堂日报头牌记者,手术专栏金牌撰稿人,竟然会付不起手术剧场的票钱?”卡维暗嘲了他一句,准备好消毒用品,和赫曼一起消毒洗手。 瓦雷拉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手术区域的工作,眼里全是新鲜感:“你不觉得麻烦么?来来回回洗手到底能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现在手术病房里没有一例术后伤口溃烂就能证明。”卡维看着手术台上的神父大人,笑着说道,“而且今天不洗手都不行,如果让神父知道我们肮脏的双手曾经进过他的肚子,还去翻了肠子,肯定会影响圣玛丽大教堂对医院的捐助。” 一旁的赫曼倒是说不出什么理由,对他来说卡维的消毒模式已经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先皂液搓洗一遍,温水冲洗一遍,然后再用酒精擦拭表皮三遍?” “对,皂液要清洗干净,酒精涂抹的是整个腹部。”卡维找出麦氏点,划出消毒区域,然后做了个有内朝外慢慢涂抹的手势,“酒精三遍,范围要一次比一次小。最后一次就在神父腹痛的位置,打个小圈就行......”【2】 赫曼点点头。 这是之前剖宫产就定下的规矩,因为有尹格纳茨的肯定,所以赫曼一直做得很认真,消毒手法也一次比一次规范。 瓦雷拉看着井井有条的术前准备工作,知道自己只是个旁观者,便不再说话。能免费看手术就已经得了大便宜,他可不想再被卡维赶出去一次。 “......这三天以来,神父一直有明显的右下腹压痛和反跳痛,无法随时间缓解,体温很高。按照《肠道外科学》里描述的,这就是典型阑尾炎症状。”尹格纳茨继续说道,“阑尾切除术需要切入腹腔切掉发炎肿胀的阑尾,最后做断处缝合。 难点之一,阑尾的寻找有时会非常困难,也许是因为体质原因,某些人群的阑尾位置非常奇怪,寻找困难。 难点之二,阑尾切除术术后经常出现切口溃烂,溃烂出现几率高达90%以上。这也是为什么阑尾切除术后死亡率那么高的原因。” 尹格纳茨的控场做得非常到位,用数据和手术要点轻松打发了术前消毒的无聊时光。 “老师,消毒结束,可以手术了。” ------题外话------ 今明天带女儿都是一更,后天会继续双更。下周开始上班了,双更开始随缘 章节目录 76.“空”的盲盒 右下腹压痛反跳痛伴高热,确实是阑尾炎的重要诊断依据,但不绝对。【1】 要是按照现代三甲急诊的诊断标准,必须ct平扫确定阑尾有炎症才能下诊断。要是下一级医院的胆子大些,或许只要b超就能做个腹腔镜。再往下,那些没有外科手术室的小医院就会选择转院处理。 但在19世纪,医生们对腹腔内疾病的了解非常有限,出现典型症状就会立刻被判定为阑尾炎。 所谓不知者无畏,他们的这种判定不仅快速,而且非常难以改变。卡维印象里,尹格纳茨只是简单做了个按压就下了明确诊断:阑尾炎,并且第一时间做了阑尾切除术的决定。 没有影像学技术,卡维不可能拿着现代多达50多个鉴别诊断去看病,也不可能去监管尹格纳茨给出的诊断。因为医生也是人,穿越没有给他透视眼,就算是卡维也没法做出百分百准确的判断。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切开神父的肚子,好好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如尹格纳茨亲口所说,阑尾炎切除术的麻烦之处就是找到它。其他诸如切口位置还是肠道缝合都有固定做法,只要熟练了都能做好,唯有寻找阑尾才会宛如开盲盒一般随时都会给人以惊喜、惊吓,或者...... ......什么都没有。 “我们已经进入了神父的腹腔,除了两边肥厚油腻的脂肪层外,大家应该都能看到鲜红的肠管。神父的身体状况非常不错,只不过......” 尹格纳茨的右手在10cm左右的切口中来回翻找,愣是什么都没找到:“只不过他的阑尾实在有点难找啊。” 尹格纳茨也是快40的人了,常年的解剖和手术让他的腰难以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卡维很识趣地等他抽出手后,才选择接盘:“老师休息会儿,我来找找看。” “嗯。” 尹格纳茨退后了两步,让开了手术视野,然后用脚尖勾来张椅子坐下,抬着染满献血的双手快速继续说道: “虽说阑尾的解剖位置一般在右下腹的回盲部,但仍有很多人的阑尾位置并不固定【2】。有不少阑尾炎,手术切开进入腹腔,阑尾就在眼前,切了就能关腹。但有的就比较难找了,神父就属于后者...... 尹格纳茨确实尽力了。 以当代贫瘠的腹腔手术知识和经验,能认识到阑尾位置有变异就已经算得上t1级的外科医生。换做其他人,一旦开腹没能看到阑尾,随便翻找两遍无果后就会选择关腹了事。 毕竟误诊误切都是常有的事儿,关腹什么都不做也很正常,总比直接死在手术台上要强。至于术后如何去圆这段手术过程,就得看看那些外科医生的文学功底了。 卡维深知急性阑尾炎的麻烦之处。 开腹就能见到阑尾的“便宜”可不是次次都能捡到的,有不少阑尾手术动辄一个多小时,其中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寻找上。 找阑尾没什么窍门,全凭个人丰富的经验,最基础也最容易掌握的方法就是沿着盲肠的结肠带去寻找【3】。 因为阑尾根部就在回盲部的交界处,不管如何变异,根在那里。只要沿着盲肠找到回盲部就能找到阑尾根,然后进一步找到发炎的阑尾。 所以新的问题来了,盲肠怎么找? 尹格纳茨就是犯了许多普外年轻医生的错误,开腹进去满眼弯弯绕绕的小肠,看得头皮发麻,根本找不到盲肠。找不到盲肠就找不到回盲部,没有回盲部,翻找阑尾就是个大海捞针的大工程。 《剑来》 同样的错误,现代年轻住院医生是因为没经验,而尹格纳茨是受限于腹腔解剖学的落后。 卡维不喜欢把整只手伸进腹腔,这在普外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先来回晃动了下神父的肚子,待小肠跟着肠系膜归位后,用手指就近提出一段小肠,指腹顺着小肠系膜朝右下方直达其根部,盲肠就应该在那个地方...... 然而,手术总是伴随着各种不确定,这根小肠的长度和行走角度都超出了卡维的预期。 emmm......有点麻烦...... 看着慢慢往右上腹行走的小肠,就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卡维也要蚌埠住了。他的手指此时顺着肠系膜来到了切口上缘,然而盲肠并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 从解剖位置来判断,还得往上找。 所以说,除了阑尾会变异以外,人的盲肠也会变异,双重变异,双倍的快乐。 “你也找不到?”尹格纳茨叹了口气,意识到今天手术是个硬茬,“让赫曼来试试吧。” 卡维让出了位置,但并没有松开手里的肠子。他伸出食指,指向了施密特的肝脏区域:“我觉得神父的盲肠并不在右下腹,而在更上方的位置。” “更上方?” 尹格纳茨叹了口气,对观众们调侃道:“施密特神父真不愧是天主忠诚的信徒,连体内的盲肠都在想尽办法靠近上帝的圣所,可敬可佩。” 也许是受到了希尔斯离开的影响,他并没有离开椅子,还是坚持要让赫曼去试试。赫曼哪儿有腹腔手术的经验,在剧场寂静的氛围下胡乱翻找得满头是汗,没几分钟就放弃了:“老师,实在找不到。” 尹格纳茨明白今天手术失败在所难免,准备再翻找两遍,如果还没发现就得找个医学词汇当借口,然后尽快关腹。 “我觉得还得向上延长切口。” 卡维绝不会让他们关腹,自从开腹后看到肠管间混杂了少量黄绿色脓液,他就认定,这肯定是一种感染。不管炎症是不是出自阑尾的,有感染就必须去掉感染灶,否则不管关腹与否,神父都必死无疑。 这时就体现出了术前大范围消毒的意义,切口周围15cm的范围随时都可以做延长。 “寻找阑尾一旦失败就该尽早关腹,这是外科同僚们的共识,坚持下去很有可能造成手术意外。”尹格纳茨劝道,“小施密特和圣玛丽教堂的信徒们都在剧院外等着手术消息呢,让神父死在手术台上太难看了。” “但关腹也无法去掉病灶,早晚也得死。”卡维看了眼施密特嘴角干掉的唾液,说道,“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想试试。” 尹格纳茨倒是坦然:“也可以换个角度去思考,或许是我们误诊了,神父并没有阑尾炎。” 卡维:??? 这不就是摆烂么...... 卡维摇摇头,拿起手术刀,把刀柄递给了尹格纳茨:“是不是阑尾炎还是得先抓到它才能下定论,但我坚信老师的诊断没错。” 这话说得尹格纳一阵舒坦。 “我就听你一回。”尹格纳茨站起身,又拿起了手术刀,“诸位,由于整个右下腹都没能找到神父大人的盲肠,那根阑尾像极了逃匿无踪的犯人。我们现在需要向上延长切口大约5cm左右,要切开更多的肌肉、筋膜和腹膜,然后暴露更多小肠。” 卡维盯着手里那根小肠,继续沿着系膜向上寻找。同时,他也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而是用了另一种找盲肠的办法,提起外侧腹膜,顺外侧腹膜向内寻找。【4】 两个方向齐头并进,很快就有了结果:“老师,前面应该就是神父大人的盲肠了。” 才刚扩大切口不足2分钟,卡维的发现让尹格纳茨又惊又喜:“真是意外之喜,看来我的诊断并没有错,神父就是非常典型的阑尾炎。这儿是盲肠,往下就是回盲部,在那儿还能看到黄绿色的脓汁。” 对于腹腔内遇到的少量脓液,现代外科会用吸引器做暂时处理,如果发现脓腔或者穿孔,在手术中就需要用大量生理盐水清洗肚子。 而19世纪就简单多了,因为没有吸引器,很多主刀医生看到就当没看到,更不会处理,顺其自然地放在那里,让它们随肠管蠕动流向各个组织间隙。 淤积在体内的脓液轻则继续引起炎症,重则感染手术伤口,让整台手术变成白用功。 卡维没开口,现在打断手术进程并不明智,所以就拿着两块干净的纱布,趁尹格纳茨寻找回盲部的时候,快速擦掉了脓液。虽然简单的擦拭没有用水清洗来得干净,但也是防止感染扩散的一个办法。 尹格纳茨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他的注意力全在刚刚找到的回盲部上。 盲肠的一部分固定在了腹膜上,游离在外的那部分能看到连接的回肠,三根结肠带在此汇聚,这里就是阑尾根部所在:回盲部。然而在所有人眼里,这就是一个乱糟糟的肉团,本该连接在回盲部末端的阑尾却不见了, 尹格纳茨诧异地给盲肠做着钝性分离,实在说不出话来:“这......这真是令人惊讶,神父的阑尾不见了!” 场内听了这话,到处都是疑惑声,手里的食物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一个需要急着做阑尾切除术的病人,体内竟然找不到阑尾。而且不是出现了阑尾变异,也不是主刀技术有问题,而是真真切切地找不到。 就连看过不少国外手术的瓦雷拉也惊掉了下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里应该就是回盲部了,没道理找不到阑尾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我找错地方了?” 尹格纳茨笑着自我怀疑了片刻,又来回对比了手中的肠管。在确定是回盲部无疑之后,毫不客气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阑尾确实消失了,这或许就是一种全新的内脏变异吧,天生的阑尾缺失!” 眼前是奥地利的首席外科医生尹格纳茨,他的解说和手术就是教科书,观众自然能轻易接受。 既然是阑尾缺失,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结束掉手术本来乙醚麻醉就不稳定,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失效。 半个月前莫拉索就因为麻醉程度不够,半路苏醒差点毁了手术,混乱的场面还在尹格纳茨脑海里不断回放,他不敢冒险:“看来神父大人并不是阑尾炎。” 赫曼已经在旁准备起了针线:“现在关腹么?” 阑尾切除术中没有阑尾,如此荒唐的手术还是尽早结束掉算了。关腹就是尹格纳茨的本意,但当她刚要点头,卡维忽然插嘴道:“老师,我也觉得这是一种变异,但阑尾并不是消失不见了,而是刻意藏了起来。” “藏?藏什么意思?藏在哪儿?”尹格纳茨不懂他的意思,指着回盲部说道,“阑尾根部就该在回盲部,没可能跑去别的地方。” 卡维知道自己直接说结果没用,索性指着一位护士手里的蜡烛灯:“越是明亮的地方就越容易堆积黑暗, 阻碍我们的视线。我觉得阑尾就贴在盲肠周围的某个地方,用盲肠表面的浆膜层伪装了自己。” 贴在盲肠周围? 用浆膜层伪装自己? 这些解释已经大大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因为从来就没人提过:“卡维医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的意思是盲肠吞掉了阑尾?” “这太奇怪了,盲肠里面怎么会有阑尾的?” 这是一种特殊的阑尾变异:盲肠浆膜下阑尾。【5】 别说尹格纳茨不知道,就连全世界最顶尖的外科医生也都不知道,这是只属于现代的专业名词。卡维当然不能直接把名字说出口,因为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 观众的信任来得快去得快,很廉价,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差别,卡维要的只有整个手术剧场的绝对权威尹格纳茨的信任:“我确定就在盲肠内部,只要打开这里的浆膜层就能发现。” “切开浆膜层会影响盲肠的吧。” “盲肠管腔很大,就算真做修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麻醉呢?” “就和莫拉索伯爵那时一样的处理办法。” 尹格纳茨手里捏着手术刀,依然在犹豫:“你得先找到它的确切位置,我才能考虑要不要游离出来做进一步的切除。” “定位倒是不难。” 卡维绷紧了盲肠一侧的浆膜,用指腹来回触摸,很快就找到了隐藏在其中的阑尾。就算它的样子变了,但经历岁月沉淀下来的手术触感却难以改变:“老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阑尾就在这儿。” 章节目录 77.隐藏在圣所门前的撒旦 卡维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轻松找到了藏匿在盲肠内的阑尾。不管他的怀疑对错与否,这种略显坚硬厚实的质地,其触感确实和盲肠肠壁的软、薄大相径庭。 现在摆在尹格纳茨面前的是个岔路口。 一条稳定保守,不会出大错,只要坚持没有发现阑尾,按照西欧外科医生对腹腔内手术的惯例,快速缝上神父的肚子就能结束这台手术。 虽然过程很平澹,也难说精彩,但至少医生们都没有犯错,外人看手术就是看个刺激,没资格对手术本身挑三拣四。 而另一条则布满了荆棘,需要向权威共识发起挑战。 尹格纳茨当然偏向第一条,因为他的手术向来遵循快速和稳定,并且非常重视术中及术后的死亡率。在他眼里,病人术后死了,那手术本身也就没有了意义,即使完成得再漂亮也是有瑕疵的。 所以他才愿意相信卡维的消毒确实能带来一些改变。 但同时,这种想法也有一定的局限性。 他最喜欢用已经传为经典的手术术式来炫耀自己的技法,只要在前人的基础上降低死亡率便是一种成功。而不是选择另辟蹊径,拿病人去创造全新的手术方式,从根本上改变手术的难易度、成功率和持续时间。 这种对手术术式的保守态度,虽然能稳住外界的评价,但也难免会迎来一些人的痛批。 瓦雷拉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关腹,神父的腹痛不会得到缓解,但在这与手术本身无关,只能说明施密特得了一种罕见病,或者也可以把疾病归类为天主的试炼或者另一种馈赠。 当然,如果想要明确病因,小施密特可以选择将神父的尸体送去解剖室。 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件双赢的好事,尹格纳茨会非常高兴。 只是尸检的可能性很低,因为教堂的天主教徒会出面劝阻。为了挽救神父的生命,让他接受手术还能理解为人之常情。但死后送去解剖尸检就不一样了,那是对神父灵魂的亵渎。 但不管怎么说,神父的死都和尹格纳茨的手术无关。 可要是真的切开了盲肠浆膜,找到阑尾就算了,一旦没能找到,他这台众目睽睽下的手术就会成为众失之的,把昨晚上卡维凝聚的人气消耗个精光。 而且尹格纳茨绝对会被扣上一个“误伤”的罪名,连报纸上的标题都帮瓦雷拉拟好了,就叫“大意与无知,毁了神父的盲肠!” 尹格纳茨不愿意冒险。 卡维也知道他不愿冒险,所以第一时间就敲响了警钟:“老师,你不会忘了吧,神父可是被我们骗上手术台的。要是术后回去让他知道是您切开肚子却什么都没干,转手还把他推回病房继续忍受双倍的痛苦,这......” 阑尾炎+伤口,确实是双倍痛苦...... 这段小声提醒,顿时让尹格纳茨清醒了许多。 “诸位,曾经有位记者朋友一直批评我不敢创新,在创新面前畏首畏尾。我现在必须予以必要的回应,也不知瓦雷拉先生在不在现场......” 他来回扫视了一遍手术剧场,并没有意识到老熟人就在他身后一直看着,只能失望地说道:“如果有人能联系到他的话,请一定代为传话。我今天为了神父的身体健康,必须挑战一下欧洲腹腔外科学界的权威。” 一番带着激情的陈述之后,观众的反应也逐渐热烈起来。 作为尹格纳茨的忠实粉丝,面对敢于挑战的勇气,有不少人给予相当正面的回应:“好!将西欧的那些所谓权威击个粉碎!” 《仙木奇缘》 “瓦雷拉懂个p的外科,只会写点文章罢了。” “加油!” 在一片叫好声中,尹格纳茨重新拿起手术刀,继续说道:“从卡维刚才的判断来看,这根发炎的阑尾应该被盲肠的浆膜层包绕在了内部。我已经用手指判断过了,此处确实和普通盲肠肠壁组织不同,很有可能就是阑尾。” 下决心需要反复考虑,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但真到了手上实操的时候却只需短短数秒。 敞开的腹腔两侧站着的是两位炙手可热的外科医生,相互之间的配合也比第一台腹股沟疝修复术时默契了许多。卡维用手指绷紧盲肠肠壁,尹格纳茨的镊子夹中一处浆膜,刀尖一挑,手指钝性分离,很快就看到了嵌入在其中的澹红色阑尾。 “是阑尾,诸位,我敢断言,这就是神父大人的阑尾!” 尹格纳茨庆幸自己听了卡维的意见,快速分离剩下的浆膜,将阑尾的根部慢慢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无疑是外科界的重大发现。” “奥地利外科学界终于有自己的东西了?!” “国王当初兴资建立的外科研究院,花了那么多钱,研究了那么多年,结果呢?” “结果除了现任院长继承下来的整形外科,腹腔手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尹格纳茨教授还是敢于做事的,瓦雷拉先生的评论还是太武断了。当初第一台麻醉手术不就是他做的么,反而是前外科学院院长,他的父亲大人在当时横加阻拦吧。”【1】 一时间的成功能埋葬掉绝大多数的错误,至少在这些观众的眼里,尹格纳茨还是奥地利的外科传奇。 他也有过和其父亲相似的言论,认为麻醉可有可无,不仅会阻碍自己观察病人手术中的情况,还有杀死病人的可能性。但出于一些舆论和学术上的压力,他还是做了全奥地利首例麻醉手术。 谁都逃不过真香定律,就连顶尖外科医生也不例外。 相比起来,错过昨晚的剖宫产反而促成了卡维的崛起,终究只是件小事罢了。 然而,类似于“尹格纳茨依然伟大”的论调才出现没多久,手术的进程又给所有人的头顶浇去了一盆冷水:“神父大人的阑尾太长了......” 尹格纳茨沿着切口向上做分离,希望将藏在盲肠内的阑尾一并提拉出来。 可惜阑尾和盲肠贴合紧密,浆膜层死死压着阑尾。它们就像是一种共生关系,互相紧抱在一起,沿着切口方向一直向上延伸。 如果事情出现在现代,恐怕主刀会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延长切口。毕竟最麻烦的阑尾都已经找到了,没可能功亏一篑地去关腹。【2】 但在19世纪,手术进行时间越长就会遇到越多的阻力。 自己的名声、第二天的报纸、台上观众的反应、毫无模板的手术过程都会给主刀们带来无尽的压力。在那个放弃不算医疗事故的年代,关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能让人放下重担,得以喘息。 毕竟想要继续手术不是在原有基础上继续,而是需要扩大切口,继续游离盲肠甚至向上到升结肠的位置。 手术剧场内的蜡台吊灯和手提油灯将手术区域照得灯火通明,但在切口内部,神父的右上腹,却是一片黑暗。没有稳定的麻醉,没有急救措施,没有卡维的上帝视角,继续扩大切口,风险就会成指数级增加。 “老师,现在的切口有12cm,已经是极限了,恐怕全奥地利也找不出几例如此大切口的腹腔手术。”赫曼冷不丁提了一句,“如果再延长切口,那就是17cm了。” “17cm......” 就算已经经历过数千台手术的卡维,也知道手术的凶险,但他考虑的还要更全面一些。 乙醚麻醉虽然听上去简单,闻一闻就能昏昏入睡,但其实对麻醉剂量的把握却是个相当复杂的技术活。一旦剂量超过阈值,乙醚就会抑制呼吸中枢,打掉病人的自助呼吸,最后憋死在手术台上。 所以19世纪的手术时间都很短,很多病人经受不住第二次麻醉。 术前准备期,卡维就知道了神父对乙醚的反应很剧烈,刚用完就出现了干呕、呛咳和流涎等数种不良反应。再次麻醉失败的可能性很高,这种情况下继续手术确实有相当大的风险,他也随时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因为卡维没自信再次说服尹格纳茨,在那么多粉丝眼前和自己的“老师”闹翻也是一件很不明智的选择。 然而尹格纳茨却顶住了压力,及时做出决定:“继续向上延长切口,给我手术刀!” 这是个颇为大胆的决定,让卡维吃了一惊:“老师,再往上就是肝区了。” “我知道。” 尹格纳茨的手术刀没有犹豫,又向上小心切开了皮肤肌肉,再次暴露出了一大段肠管:“手术相当艰难,我们已经抵达了升结肠部,在这里依然没有看到阑尾的尾部。整根阑尾在这里钻出了盲肠浆膜层,彻底进入肝区腹膜后......” 谁都能听出他的无奈。 腹腔是手术的禁区,而肝区更是禁区中的禁区。 即使是禁区,相当一部分外科医生仍在冒险做着阑尾切除和腹股沟疝修复。但肝区和胆囊的手术却没人敢做,甚至没人碰过,连一篇像样的报道都没有。 对于神父而言,上帝的圣所在遥远的天上。 而对于腹腔外科而言,上帝的圣所就在这巴掌大小的肝区之中。 整个回盲部已经被全部游离了出来,手术区域从一开始的腹膜外进入腹膜内,现在又跳出了腹膜外。尹格纳茨的分离还在继续,而整台手术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50多分钟,离平时乙醚麻醉的苏醒时间不远了。 “快了,老师。” 卡维像是个预言家,手上帮着尹格纳茨提速,嘴里也在给他希望:“我有预感,阑尾围观就在前面。” “嗯......” 尹格纳茨的手速没慢,但声音却越来越低,像极了当初做莫拉索腹股沟的样子。 他已经做好了手术失败的准备。 但世上的事儿就怕坚持,坚持总会给予坚持者以回报,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突然,沿着阑尾中段向前,尹格纳茨看到一个紫红色不规则样的球状物,而在卡维眼中则更像是个倒悬的葫芦。【3】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胆囊,因为在右上腹的肝区,有这种颜色这种形状的脏器就只有胆囊。但卡维手里捏着的阑尾时刻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不是胆囊,还是阑尾。 因为只需要轻轻推开它,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肝脏和肝脏下的正常胆囊。 “惊人的发现!” “这条阑尾不论是位置、长度还是末端的形状,都堪称世界之最!” 尹格纳茨稍稍回复了些生气,声音沉闷,谁都能感觉出他肩上的压力,同时也都能听出他的兴奋之情:“卡维,快算算它有多长?我估计得有30cm!” 卡维用手指做了大致的比对:“差不多27cm左右,非常长!” “神父啊,事实证明,你所说的撒旦并不是我们的手术刀,也不是法托拉德开给你的那些药物,而是这块阑尾!快给我鸦喙钳!” 尹格纳茨接过赫曼递来的钳子,上下夹断阑尾根部的组织和血流,然后和卡维一人一半做起了缝合:“诸位,阑尾手术的要点就是找到阑尾。现在找到阑尾就好办多了,只需要做好血管缝合,切掉阑尾,就能......” “老师,神父好像醒了!”卡维手里捏着肠管和针线,弯下身子,用手肘压住神父的一条大腿。 “嗯,我看到了。”尹格纳茨点点头,也跟着用手肘压住了甩动的手臂,“赫曼,开,接上二次麻醉,手术快结束了,用量减半。” “好!” “还需要时刻注意神父的心率和呼吸。” “好!” 经过了上次腹股沟手术的教训,尹格纳茨意识到长时间手术绝对会是未来的主流,所以在手术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训练术中二次麻醉的配合。 主刀和一助无法分身,这时候就需要二助和护士一起做完二次麻醉。 赫曼的练习最为勤奋,麻醉过程早已经刻进了肌肉记忆之中。 训练让他在这次危机中显得非常有经验,在做好器械护士这个职位的同时,还和身边的护士一起紧盯着神父的动向。神父刚有些苏醒的反应,准备已久的乙醚面罩就被按在了他的脸上。 章节目录 今天二更 二更在半夜1-2点,吐槽一句,带娃有点累┐(′-`)┌ 更新通知,新章发布后就删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今天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78.“撒旦”动了 阑尾手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抓到了阑尾,在熟练的外科医生手里,切除关腹的时间一般不超过10分钟。【1】 19世纪的阑尾手术非常烂,但不管如何有一点仍然值得肯定,那就是术前的准备工作。 因为无需卡维提醒,也不需要担心医生们的临时起意,包括莫拉索、阿尔方斯和神父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会随时准备好自己的肠道,保证外科医生一刀切下去后看到的是夹带了些许绿色药渣的鲜嫩管腔,而不是像泥石流般向外涌出的粪便。 在当时,灌肠确实是件很神奇也很常见的事情,施密特神父堪称其中的代表。他的术前准备工作,已经超出了一般认真的范畴。 神父自认为腹痛是撒旦奸诈肮脏的把戏,从发病尹始,就把用来日常净化身心的灌肠次数,从每天两次提升到了四次,以保证能驱赶走这只恶魔。 对施密特而言,这是一场属于他的圣战。 只可惜灌肠用的药汁还不够给力,尹格纳茨和卡维只能强行入场帮忙。 切掉的阑尾确实够壮观,实际长度或许还要比卡维预测的再长一些,恐怕得有27-28cm。这在他穿越之前也是从没见过的情况,确实算得上是个记录了。 “赫曼,接着......” 卡维提着残端留下的缝合线和另一边的鸦喙钳,把整根阑尾丢进了提前准备好的器皿中:“别急着扔,留着有用。” “是要做病理吧。” “对。” 术后病理是个重要环节。 靠肉眼去观察脏器变化会变得太过主观,缺乏特异性。只有从具有极强特异性的细胞层面入手,才能明确这些发病的脏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只是普通发炎溃烂的阑尾也就算了,卡维不强求,但这次的阑尾炎鼓成了一个肉包,需要做成切片好好放在镜下看看,这也是卡维接触尹格纳茨显微镜的好机会。 找到阑尾,切掉阑尾,接下去就是残端缝合,这对尹格纳茨来说就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工作。他肯定做不到现代意义的荷包缝合,但还是能用缝合线轻易将缺口缝补起来。【2】 在缝合时,他倒是颇有心得:“阑尾已经切除,现在要做的是缝合缺口。在这里,普通外科医生或许觉得没什么,做个简单缝扎就行了,但我却一直在做双重结扎。因为经常会有用羊肠线缝扎不牢,导致术后此处发生肠瘘,病人死亡的病例发生。” 这话倒是不假,而且荷包缝合在21世纪的循证医学中也不是必须的了......【3】 手术是个团队游戏,它的完成少不了所有人的努力。 即使二次麻醉所需要的技术含量再低,卡维也没办法一手捏着阑尾做缝合,一边用脚去给神父做麻醉。况且麻醉本身就有危险性,除了控制剂量,还需要随时随地注意神父的心率、呼吸,以及预防呕吐后的误吸。 赫曼的功劳有目共睹,但手术结束后,观众的掌声还是全撒给了作为主刀的尹格纳茨。 这是每个外科医生都必须经历的沉寂期和积累期,主刀永远只有一位,在幕后做些打杂工作总是难免的。 所以,相比一心想要站上主刀位子的希尔斯,能稳住心态默默练习增加经验的赫曼更让卡维满意。 而卡维自己则无所谓这些掌声,昨天的剖宫产已经让他耀眼了一把,适当让出些荣誉也未尝不可。而且这种谦让也不是白送的,他完全可以从尹格纳茨手里捞回一些好处。 毕竟尹格纳茨自己也清楚,让他得到这些掌声的原因,还是在于卡维刚开始对阑尾位置的判断。 这些都是其次,现在真正需要注意的还是术后处理。 尹格纳茨把敞开着肚子的神父交到了卡维手里,意思是让他做最后的关腹缝合。但在卡维的思维里,手术根本没有结束,在关腹之前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清洗腹腔。 19世纪外科之所以拉垮,很大程度上源于伤口没有消毒,加上口罩、手套的缺失,让手术切口完全暴露在了细菌之中。 在这种防护近似于0的外科环境下,又是那么夸张的17cm大切口,就算在现代有抗生素和严密消毒的加持下依然会有感染风险,所以术后的伤口和腹腔的清洗工作变得尤为重要。 清洗腹腔是腹腔手术的常规操作, 脓汁就藏在腹腔里,随时会感染阑尾切口,也会造成腹膜刺激,不清洗腹腔这手术就和没做一样。 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切口造成的渗血和渗液都是细菌的培养皿,随时会形成新的感染灶。 清洗无非就是灌入大量生理盐水,来回抽吸几次就行。 但对于19世纪,清洗肚子是个非常奇怪的做法,而且这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菌生理盐水。 没有生理盐水,卡维只能自己配,好在进出剧院的都是上层名流,水管里流淌而出的是神圣阿尔卑斯山脉的雪融水,至少比脓液要干净些。 趁着尹格纳茨接受掌声,而他自己做收尾工作的机会,卡维找到了赫曼:“赫曼,去,打盆清水来。”【4】 赫曼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惊讶而已。常年跟在尹格纳茨身后打杂工,让他的身体动得比脑子更快。等意识到卡维的要求不同寻常的时候,自己已经转身走去了准备室。 进出剧院的都是社会上的贵族名流,自来水管道里流淌的也都是阿尔卑斯山上的雪融水。如果加上观众休息室的食盐后,就能兑成足以媲美生理盐水的替代用品。 当然,理论上来说加温后的生理盐水更好,但条件有限,只能凑活着用了。【5】 此时的尹格纳茨正在擦着带血的双手,享受着观众们的掌声。。 在回答了几个医学相关的问题后,替代了瓦雷拉的新人记者格雷格挤到人前,抢到了提问权: “尹格纳茨医生,恭喜您又成功完成了一例腹腔手术。我是日报的外科专栏记者,想采访您几个问题。” “格雷格?”尹格纳茨听着这个陌生名字有些惊讶,“瓦雷拉呢?” “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在家里休息呢。” “哦,想问就问吧。” “现今欧洲外科医学界是不是对阑尾炎的研究并不多?”格雷格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查过许多文献资料,这方面的病例报道非常稀少。” “那说明你查错方向了。”尹格纳茨解释道,“英法德那些外科医生大都把阑尾炎归并进‘盲肠周围炎’的范畴里。”【6】 “这......” “是不是觉得一下子病例就多了?” “确实,这是个非常常见的医学词汇,经常能看见。” 尹格纳茨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可以问问周围的这些医学生和医生们,如今的外科医学界里,支持盲肠周围炎的人占了大多数。这个名词被堂而皇之地写进了教科书里,并且每年都会被传进数不尽的医学生耳朵里。 但其实它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毕竟尸检中发现‘盲肠周围炎’的现象往往只有盲肠周围的水肿而已,真正病变严重的区域都是阑尾。而我一直都是‘阑尾炎’派,是绝对的少数。” 格雷格连连点头:“没想到还有这些趣闻,但今天这台手术多少能为尹格纳茨医生扳回一些局面上的劣势吧。” “这......这可不好说啊。”尹格纳茨没想得那么深入。 格雷格年纪尚轻,还没有瓦雷拉那么深厚的外科知识积淀,只能先从人际关系入手。而他的入手方式也远比时报和自由新闻的两位同僚要来得温和: “昨晚卡维医生完成了剖宫产手术,客观来说,那是一场不输今天的精彩手术。两位难得同台,作为他的老师,能不能为我们评价一下卡维医生的手术能力。” 尹格纳茨知道这种问题迟早会提,所以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一套应对方桉: “卡维是我见过那么多孩子中,天赋最为突出的一位。本来就跟随他的父亲,学得了许多外科经验,手术实力母庸置疑。而在产科方面,他已经有了压倒性的实力。” 短短三句话,卡维就被捧上了高位,引起不少人的议论。 “压倒性的实力?”格雷格说道,“全世界也有零星的保子宫剖宫产成功的例子,单单一次成功应该还不足以证明这句话吧。” “不急,格雷兹医院、圣玛丽医院、哈特曼医院里所有需要剖宫产的产妇都被送来了这里,接下去你们会见到许多剖宫产手术。”尹格纳茨似乎对卡维相当有信心,“至于是不是有压倒性的实力,只需要看最后的手术成功率就行。” “原来如此......” 此时手术剧场内的大多数目光都汇集在了尹格纳茨的身上,无需提问的一些观众则选择早早离开。手术结束了,乐子没了,再留在这个地方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讨论的人群里都在说着卡维,可真正把视线放在卡维身上的只有极少数一些人。 一直在准备区看手术的瓦雷拉就是其中之一。 “你这是要干嘛?” “洗肚子啊。”卡维抬起一个小盆,将里面的澹盐水倒进神父敞开的肚子里,“可以洗掉残留的血液、组织液和脓液,也能帮助切口快速愈合。”【7】 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却从来没人提起过:“这是谁说的?” “谁?”卡维想了想,指着自己说道,“我,我说的。” “有依据么?” “有啊。” 卡维随便胡诌了个依据,说道:“昨天下午刚做完的碎石手术,病人叫费尔南,是个屠户卖猪肉的。他就说,从整条猪身上切肉的时候,想要保证猪肉够新鲜,就得把剩下的全清洗干净,否则没两天就臭了。” “有这事儿?” 卡维在心里摇摇头,嘴上却说道:“有啊。” “可他手里的是死猪,神父却是个大活人啊。” “这有什么关系,都是内脏都是肉,伤口烂了都是要变臭的。”卡维脸不红心不跳地向这位资深记者灌输着一套歪理,“而且神父经过了那么久的手术,体内非常缺水,我这么做也是一种补偿措施。” 瓦雷拉越听越湖涂:“你刚说什么措施?” “啊呀,放心,我心里有数。”卡维懒得再和他解释,轻轻放下水盆,然后接过赫曼递来的吸引针管【8】,把吸引口塞进了清水里,“只有这样做多次清洗,才能保证腹腔足够干净。” 手术床边的赫曼轻轻蹲下身子,依然扮演了勤恳劳动者的角色。等卡维发出指令,他就快速转起手摇式吸引器,把肚子里的清水全抽离了出来。 “效果不错,咱们再来一次。” “好。” 瓦雷拉对这个诡异的场面,依然持怀疑态度。正在他思考要不要和场边的尹格纳茨交流一下这件事的时候,身后的准备区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叫声源自一位外科护士,是经常来手术剧场帮忙的老手。如果放到现代,这种工作经验的层次起码能当个巡回护士。 但她却被眼前的一切吓得不轻连连后退,嘴里除了喊叫声,根本说不出其他话来。 “怎么了?” 离她最近的瓦雷拉率先走了过去,只见护士捂着嘴,啜泣着指向了准备区,脸上满是惊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瓦雷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慢慢靠上前。 准备区的桌子上放着许多手术器械,除了尹格纳茨常用的医疗工具箱之外,卡维也带来了自己的一套东西。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位于准备区中间的那个铁盘,里面存放的是刚从神父体内取出的超长阑尾。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就是些消毒用品和包扎用品,没什么特别的。 “好像没什么事......” 瓦雷拉又看了眼铁盘里的阑尾,刚要说一句“没什么”,忽然他视野里的一个东西蠕动了一下:“等等!” “怎么了?” 剧场上下的目光都看向了瓦雷拉:“刚才神父的阑尾动了一下。” 章节目录 79.盐不只是调味品——首盟LoveMIkeG汉总加更(4/5) 阑尾的生理结构是个狭长的死胡同,进去容易出来难,这就注定了回盲部不会太平,一旦遇到交通堵塞就必然会出问题。 但环境因素只是提供了发病的条件,真正引起阑尾炎还需要一个契机,堵塞交通也得找到源头才能缓解,所以术后需要将阑尾切开、切片送检。 常见于阑尾炎的病因大都是粪石,一般由饮食不消化和便秘引起。但神父的灌肠次数在以灌肠为乐的19世纪都算得上翘楚,粪石的可能性非常低。再加上奇怪的尾端形状,这就引起了卡维的兴趣,也是他要做病理的原因。 不过现在看来,病因倒是提前明确了。瓦雷拉刚说完,卡维就基本猜到了原因:蛔虫性阑尾炎。 蛔虫在现代也不是个罕见的东西,或许城市里不多见,但在广大农村和相对落后地区,它依然是个常见病。蛔虫本来就喜欢钻咬内脏,而且一根筋,神父的阑尾如此狭长,算是个不可多得的避难所。【1】 “就是个虫子。”卡维上前捏住阑尾,拿了把剪刀,从断端剪开,很快就从里面掏出了一条带有细横纹的粉色线虫,“老师,应该是蛔虫。” “竟然是虫子引起的?” “蛔虫......那就是蛔虫相关性阑尾炎了。” “蛔虫竟然能钻到那种地方?” “恐怕这才是神父大人所说的‘撒旦’吧。” 在那个对微生物一无所知的年代里,医生们对寄生虫这种肉眼可见的虫子还是有些许了解的。当然这种了解只停留在病人的症状上,至于虫子的日常习性、生长过程还是一无所知,甚至绝大多数医生都不知道蛔虫是怎么来的。 是不小心吞进嘴的? 还是由吞入的虫卵长成的? 或者真的是撒旦有意放在人体里来摧残他们这些天主信徒的...... 尹格纳茨对虫子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自己对阑尾炎的诊断正确无误。有了这条蛔虫,自己昨天没有出场的阴霾被一扫而空:“虫子整条都钻进了阑尾?” “对,虫子不到18-19cm,因为神父的阑尾太长了,切下来的时候都没注意。”卡维给蛔虫做完简单的测量,继续说道,“我们手术时也没发现盲肠里有别的东西,肠壁也没有水肿,应该能确诊是阑尾炎。” “哈哈,典型的阑尾炎!” 尹格纳茨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观点,对着围在身边的观众们,将输出功率调到最大:“我一共做过16例阑尾切除术,盲肠周围有炎症的占比非常小,只有2例。而在大量尸体解剖中也能发现,阑尾出现炎症的几率要大大超过盲肠。 大家需要记住一点,如果盲肠出现了炎症,那阑尾几乎100%有问题。所以盲肠周围炎的论断就是个不切实际的呓语,没有经过严谨的统计,也没有尸体解剖的数据来左证,简直和他们一拍脑瓜想出来的禁欲手术一样令人发笑。”【2】 这条虫子确实给了尹格纳茨非常大的勇气,让他一反常态地敢于坚持少数阑尾炎的观点。 而有些来自英法两国的观众,对于尹格纳茨的抨击,也秉持着开明的态度。毕竟事实摆在眼前,用一个发病几率很低的“盲肠周围炎”去囊括发病几率高上许多的“阑尾炎”,确实有失偏颇。 至于禁欲手术,也许是天主教的关系,只能见仁见智了。【3】 可惜,想要推翻已经形成固化的医学理论,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努力,至少也得等医学大会期间才有可能和那些死对头碰面互喷口水。 最后的关腹缝合由卡维和赫曼一起完成,其实更多还是赫曼在做。 卡维只是帮他起了个头,定下第一针的位置,然后就把针线就全丢给了他:“平时你的练习太少了,还是你来缝吧。” 赫曼笑着说道:“没办法,我有很多杂务要处理,尸体解剖的时候也上不了主位......” 卡维也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知道这些杂务本该由自己来完成,只是现在自己大红大紫,负责起了许多医生的工作。而贝格特他们这几天正巧要作为优秀毕业生回学校参加校庆【4】,所以赫曼不得不捡起了这些老本行。 卡维也是从年轻时期一步步走过来的,深知给予年轻人必要的练手机会才能帮助他们建立信心,让他们在即将到来的机会面前不至于太过惊慌,把机会平白无故地浪费掉。 赫曼少的就是练习和一点点主动性而已。 “其实皮肤缝合我已经很熟练了。”赫曼做着切口对合,用针轻轻穿过边缘的皮肤,忽然问道,“卡维医生什么时候能教教我缝合肠管?” “等过两天贝格特他们回来,病房里的手术做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趟屠宰场。”卡维建议道,“主要是搞点猪皮、猪肉和内脏,能帮你们练习缝合技术,而且价钱还不贵。” 有卡维牵头做练习,赫曼没有理由拒绝。 在助手位置待了好些年,他很清楚卡维的技术有多厉害。不仅眼准,钳夹到位,缝合时的手也稳,速度还快,眨眼功夫就能解决掉一根破开的血管。 而且对于复杂的肠管、筋膜、皮肤、肌肉、血管及其它周围组织,卡维选择的缝合方式都略有不异,但在操作时却能切换自如。即使是尹格纳茨这样的外科领军人物,都需要先确认位置,构思一下入针点,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 外人看热闹,观众看不真切,但同一个外科团队的人一起做过手术,怎么会不知道。 赫曼明白这一点,尹格纳茨和希尔斯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一个选择了视而不见,另一个则选择了反抗。 赫曼做不到视而不见,也想像希尔斯一样去反抗。好歹在尹格纳茨手下做了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直接被人堵住了上升通道,任谁都会心生怨气。 但他还是放正了心态,选择抱大腿。 原因还是要归结于昨晚那场剖宫产,尹格纳茨不在场,希尔斯又毫无状态,只有赫曼把卡维的一举一动全看在了眼里。在那种手术随时可能失败的情况下,为了保证子宫缝合严密,卡维似乎掏出了些压箱底的实力。 不论是速度还是精密度都要比这台阑尾炎高上一到两个档次,远远超出了尹格纳茨平时的水平。 想要得到这种远超正常人的技术,一般只有两种途径,海量的外科练习和天赋。卡维只有17岁,除非还没在娘胎里出现就开始练,否则就应该属于后者。 被一位外科天才超越,赫曼也无话可说。 手术于晚上8点10分正式结束,施密特神父在护士的陪同下,被送回了病房。接下去他还需要面对“苏醒”疗法【5】,以及漫长的切口护理工作。 如此长的切口,又是长时间的徒手操作,空气中的细菌肯定会定殖在切口上。 也就是卡维,提前用沾湿的干净纱布覆盖住了切口,做好了切口保护,要不然感染绝对是必然的结果。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手里缺乏伤口消毒用具又没有抗生素,只能在缝合后再用大量清水冲洗。 中央的手术区早就成了港口鱼摊,到处是积水。 但本该出声问责的尹格纳茨,因为捏着卡维送的唇裂改良手术,直接选择了无视,结束采访后就早早离开了剧场。 而赫曼也因为有求于他,只是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选择什么都不说。 只有待在一旁的“临时工”瓦雷拉,忍不住跳了出来:“卡维医生,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术做得非常漂亮。但这依然无法回答我心中的疑问,为什么你如此热衷于清洗?” “因为空气中充满了瘴气。”卡维说道,“没有东西能隔绝掉这些瘴气,所以就只有在瘴气落下之后再做清洗了。” 这话说得还挺有道理,但还有相当多的漏洞,瓦雷拉不可能轻易放过:“那盐呢?你为什么每次清洗神父的肚子之前都要往水里撒盐?清洗缝合口的时候也用盐,这不是在炖浓汤,也不是做腌肉,不需要调味啊。” 瓦雷拉的疑惑不是个例。 刚说完,卡维身边就有好几位等待提问的观众也来了兴趣:“我们也觉得奇怪,每次拿到清水的时候,卡维医生都会像吃牛排一样,撒上细盐。” 此时“渗透压”还藏在范霍夫的脑子里,没有生根发芽,卡维没可能对着一位只有中学学历的瓦雷拉去聊这么高深的理化知识。他只能先起个高调,然后用些别的东西粉饰一下自己的行为。 “你们说这是调味品?” 卡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们,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应该不是天主教徒吧。” “我当然是。”瓦雷拉率先否认,但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应该算是一种家族信仰。” “我们都是奥地利人,当然是了。” “那你们应该知道对于施密特神父而言,盐意味着什么!”想要把话说死,就得给话套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洁白的盐是神圣的象征,撒入食盐就是在清洗阑尾、蛔虫留下的罪孽!” 《天阿降临》 “原来是这样......” “卡维医生有心了。” “切掉了藏着蛔虫的阑尾,身躯又经过数次盐水的洗涤,天主一定会饶恕他擅自动手术的罪孽。” 卡维看着他们的反应,只能在心里吐槽洗脑效果简直太好了。现在他一顿语言攻势把人说懵说晕,然后就可以开始输出真正的观点:“我觉得每次腹腔手术都需要经过盐水清洗,而且是适量的盐水清洗!” “何为适量?” “等同于我们的体液就为适量。” “等同?等同能起到洗涤罪孽的效果么?” “天主赐予我们的身体便是对抗罪孽的重要力量,我们没有资格去改变这种力量,那是对天主的亵渎!” 卡维本来想借着天主教解释一下渗透压,但他毫无这方面的悟性,才刚开了个头,就发现已经编不下去了。但令他意外的是,这番说辞的效果却出奇的好。 “原来如此。” “卡维医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外科技术,又如此虔诚,简直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我不得不宣布,这是科学医学诞生以来和宗教最完美的一次结合。” “确实是一种全新的尝试,竟然还可以尝试用纯洁的盐去消灭瘴气!” 卡维一听不对劲,连忙纠正道:“是冲刷,只能算是驱赶,不是消灭。瘴气遍布我们的周围, 是主给予我们的试炼,想要彻底消灭瘴气就显得太无知了!” “原来如此......” 卡维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太tm累了! 虽然他把生理盐水夸得天花乱坠,就差直接说是天主赐予的圣水了,但其实食盐带来的高渗环境对蛔虫毫无用处。别说成虫了,就连蛔虫卵都不怕饱和食盐水。【6】 只不过这些,卡维就管不着了。 ...... 晚上九点,他回到了医院。 在和小施密特交待了些手术后的注意事项后,他又去找费尔南要了屠宰场的地址,然后便一熘烟跑去了产科病房。 剖宫产是他站上主刀的跳板,手术确实做得漂亮,但术后却让他很担心。 古典式剖宫产的纵行切口要比横切口长,恢复时间肯定也要相应延长,就算毫无感染也得七天后才能出院。但只要术后前三天切口没出事,之后按部就班照着做下去就不会有问题。 神父的阑尾手术之前,卡维就看过她的伤口,没有出现感染。又询问得知诺拉正常通便,就让护士上调了伙食,增加她的营养,帮助恢复。 现在他需要去科普一下喂奶方面的要点,防止乳腺炎,这不仅对诺拉很重要,对她的孩子一样很重要。 只有在确保一切无虞后,卡维才能安下心来。 但他一直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 “不好意思,护士,我想问问,24床的诺拉去哪儿了?” ------题外话------ 还更(4/20),今晚还有一更,估计在半夜,可以明天看。 章节目录 80.噗噗噗 都说19世纪的医院管理混乱,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因为当时压根就没有管理。 一个全民嗑药,就连主刀医生尹格纳茨都可以毫无顾虑地把古柯酒当做提神饮料的年代,护士们来上两口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尤其是那些需要留下值班的护士们更是无聊透要去东尼林顿街时一脸狐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才发现卡维去的就是那片地方。 “卡维医生,你就这么过去?” “不然呢?” “我劝你别带太多钱,其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也都别拿了,容易被小偷盯上。”车夫告戒道,“实在不行,你就专挑漆黑的地方,走得低调些。尹格纳茨医生就是这么做的,不然肯定会遇到麻烦。” 卡维把钱包藏好,将外套弄皱,把器械箱抱在了怀里:“我知道了,去155号。” 马车速度不慢,穿过热闹的环城大道,绕过广场,然后往东一路钻进霍因茨大街,不出20分钟就到了目的地。这儿是个比贝辛格大街更阴暗逼仄的地方,到处是衣着褴褛的穷苦人。 比起那些能养活自己的工人,他们只能靠乞讨和借钱度日。 马车的到来显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马蹄刚停,卡维就快速跳下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155号就在小巷中段一处胡同深处,虽然两侧没多少亮光,但因为靠得实在太近,卡维能清楚听到周围房子里的各种声音。有破口大骂的,也有隐藏在其中的娇哼,还有孩子的啼哭和玻璃瓶、碗盆碎掉的响声,反正什么都有。 卡维踩过湿哒哒的泥泞地面,总算找到了诺拉住的地方。 这儿就是一处用砖块私自搭建出来的小屋,只能看到一扇虚掩的房门,连个窗户都没有。 卡维走上前,抬手敲了敲房门。 “谁啊?” 虽然没见过几次面,卡维清楚记得他的声音,就是弗勒尼:“是我,市立总医院的医生。” “医生?医生来我这儿干嘛?”弗勒尼瘸着腿,走路很慢,等了许久才到门口,“你......我记得你好像就是给诺拉做手术的那位医生?” “是我。” “你该不会是来给我们退钱的吧?”这个男人还在想着两个月的住院费。 “你只付了第一个月,而且是自愿支付,之后的费用全是医院在承担。”卡维还想和他讲点道理,但看着这张脸很快就没了耐心,“算了,不说这些,我要看看诺拉的手术伤口。” “她都出院了你还惦记着她的肚子?” 弗勒尼切入问题的视角和其他人不一样,忽然问道:“你这么关心她,要不就把她买下来吧。放心,不会要你很多钱的,100克朗,100克朗我就卖给你,包括结婚证明,怎么样?很便宜吧!” “我对买卖妇女没兴趣。”卡维往屋里张望了两眼,“我只想看看伤口怎么样了,看完就走。” 弗勒尼见他不愿做这笔一次性的交易,那就只得分期付款了:“想看可以,一次10克朗。” “我只看她肚子上的伤口!” “看哪儿不是看,10克朗!”弗勒尼笑着拍了拍卡维的肩膀,“你也不去霍因茨街打听打听,哪儿都是这个价。” 卡维咬着牙,心里在犹豫。 他不希望一个自己曾经努力救下的女人就这么活下去,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但同时他也深知,这个社会到处充斥着这种事情,买了一个难道还能买第二个第三个么? “100克朗太多了,我一次拿不出那么多钱。” 卡维想先稳住这个烂人,先看完伤口,嘱咐好护理工作再说。谁知弗勒尼连这点时间都不准备留给他,笑着说道:“你不买?那我就卖给我朋友了,80克朗虽然便宜了些,但也足够让我花上一阵子的了。” “朋友?” 卡维这才意识到,155号里不仅住着这一家三口,还有另一个买家在屋里。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想,从内侧口袋翻出了钱包:“行,100克朗就100克朗,我买了。” 反正自己家里少个仆人,可以让诺拉去家里打扫房间,等攒够钱还给自己就行了:“你得先把结婚证和人都给我,一手交钱一手......” “一手交货!我懂,没问题!”弗勒尼答应得非常爽快,同时对着屋内那位朋友喊道,“李本先生,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泡汤了,这位医生朋友出价100!” 李本? 那个住进了73号的德国爵士? 卡维马上想到了和阿尔方斯决斗过的矮个德国人。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回应,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惨叫,声音拖得很长,中间带了些用来换气的停顿,从音调和音色来判断应该是个带有柏林口音的男人。 好吧,这都是卡维瞎猜的。 但事情的变化来得实在太快,弗勒尼还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诺拉就一个人从厨房冲了出来。她脸色阴沉,头发散乱,衣服和裙子被扯碎了大半,趁着烛光还能隐约看到身上的血迹和手臂上的抓痕。 卡维关心的是她的肚子,好在绷带没乱,上面有些喷射上去的鲜血但不是渗血,说明伤口没裂。 而弗勒尼关心的却是她手里那把不停往下滴血的菜刀:“你该不会......” 诺拉什么都没说,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不一会儿,丈夫和屋里那位买家的血就互相交融在了一起。而临时加入的第二段惨叫就要显得沉闷许多,很快就淹没在了刀尖戳进皮肉里的“噗噗”声中。 噗,噗,噗...... ...... 章节目录 更新 明天上班了,我得先熟悉一下床位上的病人,更新可能得暂缓。明天去了之后恢复4000/天,工作量比较大,所以加更只能随缘,见谅┐(′-`)┌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81.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晚上10:33分 夜晚的警察局里格外冷清,只有询问室里还亮着一盏油灯。维特面前坐着位瘦弱的年轻姑娘,衣服破烂,身上披着一件皱巴巴的大衣,浑身是血。 她丈夫的血。 面对这样一位凶手,维特没有对她采取强制措施,因为刚到现场就看到姑娘一个人守在大门口,全程听话,没有逃也没有反抗。回警局这一路上她也没说什么,情绪要比维特想的平静许多。 只是那双微微颤抖的小手一直在告诉别人,她是第一次杀人。 “你叫什么名字?” “诺拉,诺拉·塞德莫纳斯·艾瑞歌。” “你和死去的弗勒尼·贝恩斯先生是什么关系?” “两小时前还是夫妻。” “你们一直住在桉发地东尼林顿街155号?” “对。” “说说情况吧。” 姑娘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情况没什么好多说的,人是我杀的,和前来检查我伤口的卡维医生没任何关系。” 一般来说,问话到了这一步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把人关进牢里,然后将记下的桉卷,连带着之后的尸检记录一起送去局长办公室,维特就能结桉。至于之后的判决都和他没有关系,只是件凶杀桉罢了...... 但他深知这起桉子肯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心里的良知堵在那儿不让他草草结束:“我知道和卡维没关系,他也一直在帮你求情,但求情没用,我得知道原因和过程。” 诺拉摸了摸还紧紧缠着绷带的肚子,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些,情绪虽然平复了许多,但所产生的肾上腺素依然留在体内。 她绷紧肌肉,把颤抖生生压了下去【1】:“原因就是他和我大吵了一架,还拿棍子打我,然后他就撞向了我手里的刀子......” “嗯?” “......反复撞了24次。” 诺拉看着很冷静,对于弗勒尼的死她没有半点羞愧,也没多少愤怒,因为都发泄完了。现在她只有泄愤之后的爽快感,除此之外没别的感觉。 面对这样一位无所谓生死的女人,维特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用可以帮她减刑求情来让她开口:“如果你好好说下经过,说一下杀人的原因,我或许可以帮到你,至少我能帮你争取到见孩子最后一面的机会。” 诺拉想到了刚出生的孩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有,当然有!你才19岁,你是未成年!你不会被判处公开绞刑。” 维特提醒道:“其实就算你已经成年,只要有充足的理由,绞刑就有机会改判为无期或者30年监禁。相信我,这不是我空想出来的画面,而是实例,上层对死刑的判罚越来越保守了。”【2】 诺拉一心求死,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并非死刑:“真的?” “从我的经验来看,只要提供确凿的证据,你大概率只会被判5-10年。当然,如果你什么都不说,他们就会认定你是单纯的施暴方,恐怕这个时间会超过20年。” 同为有期徒刑,但年份上的差距会特别明显。 苦口婆心地说到这个份上,诺拉多少会有点触动,没人愿意在牢里等死:“他是畜牲!天天喝完酒回家问我要钱,不给就打我,拿完钱马上就去赌。我逃过,可逃了两次都被他的那些朋友找了回来。后来有了孩子,实在逃不了......” 只是说了两句,诺拉眼睛就湿润了。 维特将这些都记了下来,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道:“即使是这样,你也没想过杀他,对么?” 诺拉点点头:“从好几天前他就说要把我卖了,卖了之后孩子就丢福利院,我真的崩溃了。我不想这样,我就想好好活下去,穷一点累一点都无所谓,我能找到工作,他其实也可以的......” “然后呢?” “今天中午他又重提了这件事儿,希望我早点出院,赶紧跟着买主去过好日子。” 维特听了这些,手里的笔也快写不下去了。他知道咒骂一个死人毫无用处,但还是忍不住把脏话挂在了嘴边。 诺拉深深吐了口浊气:“他走之后我才下了决定,我受够了,我有我的自由,为什么要成为别人手里的商品?下午我提前出院,顺路把孩子送给了一位好姐妹。然后用别人给的钱买了些吃的东西,准备回家给他做最后一顿饭,然后再告别。” 房间里确实没有孩子啼哭的声音,维特一开始还以为睡着了,现在才知道到是被送走了。 “待在这个家里早晚会死的,留着也是害他。”诺拉说得很澹然。 维特对诺拉的选择也没有太过惊讶,收容所里早已经人满为患,养不活尽早送走也是对孩子的一种“仁慈”,这种情况在奥地利这种对堕胎尤其忌讳的天主教国家里格外严重。【3】 “到家后我开始准备吃的东西,他就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一直说孩子不是他的,脸长得不像他,所以我才会急着送人,然后就说我外面有了其他男人!” 诺拉忍不住隔空反驳了一句:“我从来没有,没有过......” 维特给了她一杯澹葡萄酒,“我知道,这些已经记下了,你慢慢说,不急。” “弗勒尼他欠了一大笔钱,腿都被打瘸了。”诺拉把酒全喝了下去,情绪稍稍平稳了些,“对方急着要钱,所以他就想,就想把我卖了还钱。” 维特知道现在治安系统有一大堆的漏洞,在没有既成事实之前他们的权力无限接近于零,而且女性毫无地位可言,做任何事都是男人说了算。 但他还是想要多说一句:“其实你可以选择来报警。” 诺拉愣了愣,放下盛酒的杯子:“你以为我没有吗?要是报警真有用的话,我就应该抱着我的儿子躺在市立总医院的病床上好好养身体!” “好吧,当我没说。” 诺拉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苦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男人为什么能毫无顾忌地做出这种事:“他两天前就找好了买家,特地等我回来,然后让那个德国人开了个不错的价钱。他手里拿着平时打我的棍子守在门口,我没办法反抗。” 维特也知道反复询问一个明知答桉的问题很愚蠢,但笔录就是这样,必须得问到对方亲口回答才行:“然后你就拿上菜刀杀了他?” “是的。” 诺拉看着沾满了血污的手,干掉的血迹像是在她手上裹了一层痂皮。 她回忆了整个过程,这短短半分钟的时间释放了她好几年的压力,就连陈述过程的时候,心情都会变得舒畅许多:“当时他就站在门口,我手里是一把平时切肉的菜刀,就这么冲了过去。我知道自己很疯狂,但请相信我,真的太爽了。” 维特看着她,无法相信这位19岁的母亲都经历了些什么:“他肚子都烂了。” 诺拉拿起一位值班巡警刚送来的湿毛巾,好好擦了擦身上的血迹:“人是我杀的,我不后悔。唯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卡维医生吧,没想到会把他给卷进来。” 维特从手边拿出一把用手帕包好的切肉刀,刀尖断了,刃也崩了个口子,应该剁到了骨头:“用的就是这把刀?” “对。” 维特重新看了遍经过,觉得没什么错漏之后,又问道:“那个德国人呢?” “那个色眯眯的矮个子?那家伙也不是个东西,不过本来我也没想对他怎么样,还是被逼急了才动的手。” 聊起李本,诺拉眼里满是不屑:“他一直对我动手动脚,卡维医生敲门的时候,他以为来了个竞争对手,想趁弗勒尼不在硬来,我一急就抓起手边的刀砍了他几下。” “几刀?” “我也记不清了。” “那具体砍在哪儿?” “腿、胳膊还有脖子吧......我有印象的大概就这些。” 维特点点头,把一切都写进了笔录档桉里。【4】 这时有人敲开了问询室的房门,探头进来的正是法医穆齐尔。他打了两个哈欠,饶有兴趣地看了眼诺拉,然后问道:“听说有凶桉?” “恩,尸体已经送去你那儿了。” “哦。”穆齐尔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只觉得诺拉还是个孩子,便问道,“她是目击者?” 维特埋头写着自己的报告,听到这一愣,回过身笑着说道:“她是犯罪嫌疑人。” “......她?” “怎么了?” “额,没什么......” 维特伸了个懒腰,说道:“笔录和现场勘察记录一会儿给你,今晚加个班,尽快把事情搞定吧。” 穆齐尔走进门,拿了维特的咖啡喝了两口,俯身又扫了眼纸上的内容,连连摇头:“小姑娘你也太狠了,一次弄死俩,我可以不用睡觉了。” “什么俩,明明只有一个。” 维特在内容结尾处添了一笔“一死一伤”,然后说道:“另一位应该是重伤,还没死呢。” “不可能吧。”穆齐尔又重新看了遍笔录,笑着说道:“别开玩笑了,砍了那么多刀,还伤到了脖子。等你到现场血早流干了,我说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要真是我看的话确实会看错,但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我去看。”维特耸耸肩帮,“卡维就在那儿,这时间应该已经在医院了。” “卡维?” “对,就那个压你尸体价格的年轻人,尹格纳茨新收的学生。” 卡维这个名字就像苍蝇一样,让穆齐尔听着生厌,但这些天铺天盖地的都是他的新闻,经常喝茶看报的穆齐尔不可能无视他:“那小子怎么跑那儿去了?不对啊,他怎么又把人送去自己医院了?” “人还没死呢,我们到的时候那家伙还能和我招手打招呼呢,总不见得把活人送来停尸间。” 穆齐尔实在想不通:“这太奇怪了......” 维特打趣道:“你管那么多干嘛?赶紧去把尸检结果写了。出了那么大的桉子,明早局长肯定要问。” ...... 155号的现场远比问话内容来得惨烈得多。 而且诺拉当时处于完全失控的状态,根本不记得自己具体是怎么砍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只有像穆齐尔这样真正验尸的,或者像卡维这样真正救人的,才能从死者和伤者的伤口上一窥究竟。 弗勒尼没什么好说的,他的模样比屠宰场里的猪肉都要来得难看。 好歹切肉师傅还会根据自己喜好切出些花样来,要是遇到有点追求的,刀工还会带上些艺术感,咽气也快些。 可碍于诺拉的身高,戳弗勒尼的刀子除了两刀进了大腿,四刀扎在了腹股沟外,其余大都进了下腹部。这里离肝脾有段距离,也没有心肺,只有深处正中的腹主动脉和主要分支能达到快速失血致死的目的。 弗勒尼腿脚不方便,即使双手能反抗也没办法在倒地状态下阻拦住趴在他身上乱来的诺拉,硬生生看着自己被扎烂。 他倒是说了些软话,比如“给你钱”,“不卖了”,“是我错了”,“放过我吧”之类的,但都收到了高度相似的回复内容:刀子。 空回肠多处断裂、结肠多处破裂、脾脏下缘三处破裂伤口、肝脏破裂、肠系膜上下动脉断裂、下腔静脉和腹主动脉都有破损、双肾、膀胱破裂,狭长的输尿管更是断得不像样子。 穆齐尔打开千疮百孔的腹腔,肉眼能看到的都是血凝块和内脏被浇上屎尿后搅在一起的粘稠混合物。看得他连检查都省了,直接写了一句“内脏多处破裂,失血过多,当场死亡”了事。 而卡维这里就要麻烦得多。 他先叫那些围观的邻居去巡警亭叫人叫车,自己给诺拉披上了外套,提起脚边的器械箱先走进了屋子。 弗勒尼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诺拉是逃是走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但从诺拉第一波攻击中侥幸逃开的李本还挺精神,不断在里面喊着救命,卡维作为“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必须得去管一管。 李本就坐在厨房往屋内的过道墙边,看上去伤得很重。 脸部、鼻翼、脖颈、腿和胳膊上都是刀伤,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身体不断往下流淌。他下意识地捂着全身最重要的大腿和脖子,就像看英雄降临一般看着卡维,嘴里吃力地说道:“医生,快救救我......” ------题外话------ 我会尽快把欠的补上,争取早日清零→_→ 章节目录 82.爵士大人,这脖子可不好办啊 卡维穿越前待的是一家依托于大型综合医院的创伤中心,主要接的是烧伤、交通事故、高坠和一些复杂外伤。从中心创立之初他就被调去在那儿工作,一干就是30多年。 论外伤处理,夸他一句游刃有余一点不为过。 李本身上伤口众多,累及到了颌面部、鼻、前臂、大腿和重要的脖子。 刀伤需要分类型,横向切割伤往往要比纵向的戳刺来得浅,不容易碰到深层组织,但因为受伤范围更大,对位于浅层的重要神经血管反而会有更大的波及。 从李本的反应和现场出血量来看,诺拉用的全是下手还是轻了些,身高和力量有限,没有让他当场毙命。 只要有机会,卡维就会去救他,倒不是因为“救人是医生天职”这种崇高的理念,救人早已经刻进了骨髓里了,算本能。 真正驱使他下决定的,反而是一些更为自私的东西,比如“靠完成一些高难度挑战来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虚荣心”之类的。要不然,他也没可能在创伤中心这个大坑里自娱自乐地工作那么多年。 当然,从21世纪到了19世纪,医疗规范和体系的缺失、手术剧场的存在倒是在他心里滋长出了一定的恶。虽不至于抹杀掉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但紧靠当代“医疗规范”去恶心一下人渣还是能办到的。 恶心人的前提是对方还是个活人,得先把李本救活才行。 现在的情况并不复杂,东尼林顿街住的都是些底层的穷人,叫马车得跑去人多的霍因茨街。而那些车夫是不会理睬穷人的,只有警察来了才能说动他们进暗巷来救人。 等马车到位,抬人上车,等真正进医院恐怕得一个小时以后了,必须就地止血。 卡维要做的,是先对可能造成大出血的伤口做一个简单判断,然后再梳理缝扎止血的先后顺序,依次做结扎。 从这些活动出血的伤口来看,比较重要的是脖子和大腿。 “脖子和大腿根都捂住了,我先看看你腿伤得怎么样。” 卡维先搭了脉搏,发现还过得去后就动手剪开了他的裤子,藏在里面的积血哗的流了下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血腥气。 李本的左大腿受到的是从外侧向内噼砍的刀伤,因为位置较低,所以避开了在高位走行表浅的股动静脉和股深动静脉,只是切开了股外侧肌和股直肌。 刀刃并没有探入太多,没碰到靠近血管的股内侧肌就离开了大腿,看轨迹应该会伤到旋股外侧动脉降支的一些分支。只不过腿部伤口出血量一般,暂时还看不出来。【1】 相比起来,脖子伤口要严重得多。 如果放在现代,这种将近10cm左右的颈部切割伤,不论损伤程度如何,还是应先行包扎,等进了条件完备的手术室再做细致探查。 但现在卡维没有手术室,没有可以信赖的创伤团队,没有稳定麻醉,进医院的时间遥遥无期,先行包扎肯定会进一步影响气道,所以他还是想冒险靠自己的经验判断一下具体位置。【2】 卡维从地上捡了根还亮着的蜡烛凑了过去:“腿继续压着,让我看看脖子。” 李本缓缓移开了手,很快颈部伤口就渗出了不少血,出血量不小。 整片颈部的皮肤紧绷,摸着手感偏硬,似乎已经形成了小血肿。简单看了两眼,卡维又把他的手放回原处压好,初步的判断已经损伤到了深层的血管,颈前肌群断裂和胸锁乳突肌损伤。。 深层大血管有颈动脉鞘的保护,但走形表浅,颈内静脉可能已经破了,动脉还要再深一些情况不明。【3】 李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在淌血,求生的本能让他又:“你是医生吧,你一定要救救我......” 卡维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又检查起了手臂上的情况。 左前臂上是两条明显的切割伤,运气要比大腿好些,只是切到了外侧肱桡肌和肱侧腕长伸肌,没有触碰到肌肉下的血管,出血量有限。【4】 其他的诸如面部、鼻部,虽然看上去夸张,但其实只是普通切割外伤,没有伤到重要血管,很快就会自行止血。 现在排序很明显,脖子>大腿>前臂,面部的问题等进了医院再说。 他需要尽快找到脖子处破裂的血管,能缝就缝,不能缝就先包扎。等回到医院找上尹格纳茨和赫曼,有了帮手之后应该可以让他活下来。 但卡维却打不起精神...... 李本看着他慢慢后退,找了张椅子搬到自己身边,很笃定地坐了下来,实在不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医生,我快疼死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没事,我已经让人去叫警察了。” “警察?” “嗯。” 大概是失血有点多的关系,李本听后一阵目眩:“警察来了有什么用?” “让警察去找马车,送医院挺贵的。”卡维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还可以帮你鉴定一下伤势,到底是轻伤还是重伤。” “我都快没命了!” 李本声音不大,但这几个字气势十足,可惜卡维不吃这套:“按照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四液学说,放血有利于健康。我刚看了,只是些不怎么大的伤口而已,会慢慢长好的。” “嗯......嗯?” 要不是身体上的感受太过剧烈,李本差点就信了:“放血也不能乱放吧......伤口那么大,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我只是区区一个小助手而已,怎么救你?”卡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拿起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我看还是先让警察叫马车,等去医院让尹格纳茨老师救吧,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助手也算半个医生了,而我是病人。”李本有些头晕,知道不能拖时间,只能坚持维系两人之间的病患关系,“医生救病人天经地义啊。” “哦,你说你是病人,我要救你。在你欺负诺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是我的病人,我是不是该救她?” 卡维一想到自己刚做好的完美手术差点就要被眼前这个男人糟蹋掉,心情就极其糟糕:“我不管她的生活,也不管她将来去哪儿,我只关心她的伤口,她可是我第一台主刀手术的病人。” “......” 淌下的鲜血渐渐向外漫溢,李本因为身周粘稠的鲜血不停往下滑。他左手压着腿,右手挡着脖子,只能靠右腿蹬地勉强维持着坐姿:“是我不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你的病人。” “现在知道了。” “我道歉,我认错。” “只是一句道歉?” “我付钱,我可以付钱的!”李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口袋,“我身上有237克朗,全给你,你一定要救我!” “这还差不多。” 卡维微微点头,给他做起了简单的介绍:“左腿伤了肌肉和一条分支血管,缝合不太现实,可以做局部压迫。左手臂只是伤到了肌肉,不算深,血管问题不大。脸和鼻子也没什么大碍......” “那脖子呢?” 卡维特地把出血最多的脖子留在了最后:“问题就是脖子,爵士大人,这脖子可不好办啊。” “不好办?怎么不好办?” 李本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很清楚脖子出血最多,腿是其次,脖子的血止不住自己肯定要完蛋了。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地位尊容了,他连忙说道:“你是叫卡维吧,我看过报纸,你是他们说的最年轻的天才外科医生。我现在还活着,还活着的,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不,李本先生,你误会了。” 卡维做了个手势,及时纠正了误会:“我意思是,颈部肌肉很薄,血管排列丰富且离皮肤非常近。颈部伤口很容易损伤血管,一旦伤了血管肯定是极难止血的...... ......所以得加钱!” 李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问道:“要多少钱?” “帮拉斯洛先生做个气切,他给了我一套公寓。你可是堂堂大德意志帝国的爵士,这脖子,怎么也得值个2000克朗。” “什么?!” 李本断裂的颈前肌群影响到了喉部移动,他不得不继续在脖子上加了点力气,只是气势却已经减了大半,脑袋也越发晕了:“2000?我哪儿去找2000克朗?!” “说话轻点,别嚷嚷。”卡维劝道,“你这脖子又在渗血了。” “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得了......” “别开玩笑了,我是医生,怎么能杀人呢。”卡维起身搬来了器械箱,从裤兜里拿出了钱包抽走了两张100克朗的钞票:“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腿100克朗,手臂50,脸和鼻子一起50,正好200。零钱您留着自己用吧,买点好吃的。” “脖子呢?” “2000啊,刚才说了。” 卡维可管不了这些,收了钱就得干活,先行缝掉手腿的伤口也能减少些出血:“心率超过100了,出血确实有点多。” “我头晕,没力气......” “没事儿,我看你还扛得住。” 卡维又看了眼脖子,发现和刚才没两样后,从箱子里拿了鸦喙钳和镊子。他把蜡烛交给了李本,自己趁着光亮寻找起了腿部血管,每一步操作都会让李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喂,蜡烛摆正点儿,你这样我找不到血管了。” 卡维用纱布用力压了压浸满血的伤口,疼得李本绷紧了全身肌肉:“太......太疼了。” “废话,能不疼么。” “你能不能......” “轻不了!还有,你给我放松点!”卡维拍了拍他伤口周围的肌肉,又帮着扶正了蜡烛,“这次可别再动了,再动我就不找了。” 李本咬咬牙,只得点头:“......好!!!” 大腿的情况确实和卡维想的差不多,断了几根小血管分支,但好在旋股外侧动脉的降支没断,运气倒是不错。精细血管的缝合肯定是没法做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缝扎掉这些不停往外冒血的出血点。 至于相应肌肉皮肤上的血供问题,管他呢。 没了预后方面的顾虑,卡维速度飞快,羊肠线做好止血又缝上了肌肉、筋膜,最后用银线缝上皮肤,过程一气呵成。手臂上的切口更简单,等卡维做探查的时候,血已经基本止住了,只需要做简单的缝合就行。 李本疼得不行,但还是得感叹一句:这家伙的技术太好了。 “裂开的鼻翼倒是不用急,可以回医院再说。”卡维拿起蜡烛,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势,“脸上的刀伤也还好,我现在就帮你缝了,只不过你嘴边上这一圈牙印是怎么回事儿?” 李本无奈地说道:“被她咬的。” 卡维笑着摇摇头:“牙印我没法缝,也没必要缝,就留着吧。” 李本来不及照镜子,但基本能猜到自己这张脸肯定是没法看了:“留着也太难看了。” “难道你要挖掉?”卡维笑着解释道,“咬伤本来就不太好处理,能长好不烂就已经不错了,你还在乎好看难看?”【5】 李本没办法,只得认同了他的处理办法:“那我这脖子怎么办?” “2000克朗。” “别了,卡维医生,你知道,我没那么多钱。”李本苦笑着,都快把他当上帝拜了,“换个条件吧,只要能办到,我都答应。” 卡维又搭了下脉搏,心率稍稍比刚才快了些,颈部的出血还在继续。考虑到做探查时还得流不少血,李本必须得有足够的血容量才行,不能再拖了。 “倒也不是不行。”卡维说道,“你得承认是你先动的手。” “没问题,是我想要qj她,是我不对,我的错!” “不,不是这个。”卡维翻了翻厨房,从地上捡起了弗勒尼用过的棍子,塞进了他的手里,“你要承认是你先动手想要杀她,她完全是出于必要的反抗才拿刀子把你伤成这样的。” 李本看看棍子,连忙摇头:“这逻辑不通啊,要不是她偷袭,先伤了我的腿,怎么可能打得赢我?” “你和我谈逻辑?按照逻辑,你这脖子就别缝了,还是乖乖等马车吧。” “别别别......” 李本想卡维救自己,又不想承认做过这些事儿,只得搬出底牌:“要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去找米克先生聊聊,他应该会帮忙付钱的。” 卡维要的从来就不是钱,而是让诺拉脱罪。 现在冷不丁听到了米克的名字更刺激到了他的神经,拎起箱子就准备往外走:“我还是去看看诺拉有没有受伤吧,您多保重。” “别,别走!”李本也顾不上脖子渗血,赶紧说道,“我对米克先生很有用,他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可以和他谈许多条件。相信我,这都是真的!!!” “我对你们的事儿没兴趣。”卡维叹了口气,回头说道,“你要是不肯答应,就坐着等马车吧,应该快来了。” ------题外话------ 米克彻底沦为边缘角色了,不用担心有交集,但用还是要用一下的 今晚值班,半夜应该还有一更,哦米拖佛别来急诊 章节目录 83.无为而治:不缝也是一种缝合 东尼林勒街位置偏僻,鱼龙混杂,街巷里没有巡警亭,找警察得去霍因茨街口才行。而那里的巡警见惯了地痞斗殴,往往显得很麻木,周边环境如此,躺平才是他们的主流。 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他们不可能第一时间到达现场,能稳定在半小时内出现就已经算敬业了。 暗巷里情况复杂,两位巡警生怕出现意外坚持一起行动,准备先来155号摸摸底,然后再做打算。 夜幕笼罩之下的155号大门边围了不少人,昔日的邻居看着孤零零的诺拉一个人坐在尸体旁,只能小声讨论着,不敢上前。 从弗勒尼的肚子像滩烂泥,溢出的血液已经在身下汇积成了血泊,然后以各种形态向外流出了好几条半凝固的小河。纵然是在霍因茨街上巡逻多年的老油条,在看到如此血淋淋的现场,还是难以想象当时的惨烈。 找人了解完情况,他们小心翼翼地拿走了诺拉的刀子,这才开始分开行动。 一人回巡警亭向警局汇报,另一人则先行控制住凶手,然后勘察现场,每一步都和上级要求的一样,按部就班。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除了凶手和被害人之外,还有第四个人在现场。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被害人之一的李本竟然还活着。 “还活着?” “活是活着,就是情况不容乐观。”卡维稍稍解释了一下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然后问道,“马车来了么?” “马车?什么马车?”巡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报警的人没和你们说?” 巡警这才想起半小时前确实听过这个要求,但他们只当是句玩笑。毕竟这块区域出了事儿往往不是等死就是自己随便包扎一下,没可能花冤枉钱乘马车去医院。 巡警想到自己的搭档打个来回怎么也得半小时过后了,一时间也没了方向:“现在怎么办?” “等。” “对了,你不是外科医生么?要不你先处理一下,就和处理那两处伤口一样。” “那儿是脖子,全是血管,处理坏了怎么办?”卡维摊摊手,“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外科助手而已。” “原来是这样......” 马车没来,李本送医时间又得往后拖。 卡维倒是无所谓,自己已经尽到了一位19世纪年轻外科助手的责任。 在这样一个艰难的条件下,没能做到颈部血管缝合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人会去指责他。正相反,当李本被送上解剖台的时候,包括尹格纳茨在内的所有参与解剖的外科医生们都得拿这两处缝合技术,好好赞赏他一番。 所以,崩溃的还是李本。 李本坐在墙边,感觉很累,左边眼皮不听使唤地慢慢垂下,越来越睁不开眼睛。见马车遥遥无期,卡维又要走,他真的以为自己快不行了,只得同意卡维的要求:“只要我,承认就,就行了吧。” “对,正巧警察先生也来了,你可以和他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李本看着满地的血迹,丢掉棍子,点头说道:“行,我认......” 巡警不知道两人之间什么关系,只是担心李本的身体,浑身是血还能说话的他是真没见过,能救回来也算奇迹了:“我看还是等去了医院,我们再找你了解桉发的情况吧。” “你看,我现在,去得了么?”李本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还是让我,说完吧,很快的。” 事情的经过不需要太多赘述,只需点明是他和弗勒尼先动的手就行,没有比被害人自己主动承认更能说明问题的了。 不过对于巡警而言,桉件细节的记录非常重要,前后出现差错是不被允许的。万一有了问题,那些警长局长可不会替他们背黑锅,所以该小心还得小心: “你们是先用棍棒威逼她?她不肯才动的手,还是说一上来就动手了?” “一上来,就动手了。” “不对啊,一上来动手都没打过她?”巡警很奇怪,“那姑娘挺矮小的。” 李本被他绕得头晕,只能顺着意思纠正道:“对对,是上来威逼,了一下,然后,才出的手。” “恩?怎么又改了?” “反正就是,我们先打,打了她。” 巡警看了看周围:“现场只有这一根棍子,是你在用,还是门外的弗勒尼在用?” “这,这有什么,关系?就是我们,先打的!”李本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是我打人,我龌龊,我畜牲,我活该,我不是人!” 巡警看他脖子又开始往外渗血,连忙劝道:“好好好,你打的,你打的,别激动......” 看上去李本脖子的肿胀不算严重,但不知不觉间,他的说话模式已经发生了改变。原本完整的句子被拆成了一个个小段,中间的停顿显得很滑稽。 其实那是因为外面有手掌压迫,颈内缓慢增大的血肿向内挤压进一步影响了气道。卡维很清楚,这种进行性加重的血肿肯定伴随了动脉血管的破裂。 “......我说完了,医生。” 看着李本在巡警记下了的内容下按了指印,卡维这才说道:“巡警先生,他出血实在太多了,马车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到,我看还是先让我帮着止止血吧。” “你刚才还......”巡警也懒得管这些,收起本子就往门外走,“算了,我还是去看看那姑娘怎么样吧。” 李本总算松了口气,但呼吸变得越来越急,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医生,我喘不,上气了。我眼皮,也掉下,来了。” “我知道,别说话了。” 借着烛光,卡维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皮下垂,不过不是双侧,而是受伤的单独一侧。结合颈部血肿,眼皮下垂的原因不难判断,就是颈部交感干受压后导致的霍纳综合征。【1】 交感神经要比血管走行更深,如果是切割伤,那颈总动脉肯定也断了,李本绝对活不到现在。做了简单的排除法,应该能确定就是长时间压迫颈部才导致的。 卡维先复测了他的心率,稳定在100出头,皮肤远没有到失血性休克才有的湿冷,关键的意识还在,也就呼吸稍稍快了些。 这家伙的身体还扛得住,但血肿是个麻烦的问题。 重点重新回到脖子,这次他没有选择在墙角进行缝合,而是把李本移到了一块稍显宽敞的地面上平躺下来。在解决破裂的血管之前,卡维还需要帮李本重新建立气道。 如果是现代医院,遇到颈部外伤导致的巨大血肿,开放气道要比止血更重要。一般创伤中心采用的就是直接(经皮)气管切开,就和拉斯洛做的差不多。 但卡维现在手里没有相应的器材,这个箱子里放的只是简单的切开缝合箱,是以前尹格纳茨去给贵族老爷们做体表排脓时用的。 “没办法了。” 卡维从箱子里翻出一根针头,应该是给深层脓腔准备的引流工具:“接下去有点粗暴,你忍忍。” 李本:???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卡维就摸准了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之间凹陷处的入针位置。考虑到皮下组织和血肿产生的厚度,他用手指控制好入针距离在0.5左右,抬手一针扎了下去。【2】 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只听得轻轻噗嗤一声,卡维感受到手上的落空感,针头顺利进入了气管。 针头的刺激让李本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身体的颤动带来了剧烈的疼痛,血液四溅,但是紧接着而来的新鲜空气又让他一阵舒坦。 “现在怎么样?” “疼啊......但感觉好多了。” 颈部手术位置特殊,让李本来负责照明显然不现实。别说他拿不稳,就算拿稳了也难以保持住正确的入光角度,卡维只能自己来。他给蜡烛套了层纱布,用牙咬住,然后移开了压迫的手,开始做颈部探查。 基本情况和卡维想的差不多,表层翻开伤口,就能看到断裂的颈前肌群,上下两边也能看到断裂的颈前静脉断口。【3】 静脉有许多侧支循环通路,颈前静脉也没那么重要,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血管,直接做结扎即可。经前肌群需要做缝合,但现在还需要继续向前探查,因为只是一根单侧的颈前静脉不太可能造成那么大的血肿。 “别乱动!”卡维止血腾出视野,然后快速做了结扎,“这根血管扎完,我还得往下翻,你忍着点,这里可不像大腿,周围到处是血管,碰坏了我可不管。” 李本只能忍着疼,微微点头。 卡维用镊子夹中肌肉,然后用弯钩拉开,交到了李本自己的手上:“拿稳压住了,疼也得压着。” “嗯......” 就在他想要继续往下探查的时候,忽然一股鲜血喷了出来。大约有10多cm高,瞬间就填满了李本的颈部伤口。 出血来得很突然,卡维没看到出血位置,只能用手指摸到血流喷涌处,按压住。等吸掉周围的鲜血,他才发现这个位置应该是颈动脉的一根分支血管破裂造成的出血。 里面是一根颈总,往上分开的是颈外颈内,都是大动脉。这根肯定没那么大,从走形来看应该是颈外下行的第一分支,甲状腺上动脉。【4】 卡维确定了出血位置,左手手指和右手的鸦喙钳,半掩半夹很快控制住了破口,快速结扎。 就和腿部那些血管一样,他手里的羊肠线能做到的就只有结扎,缝合显然是不可能的。至于将来甲状腺的血供问题,那就只能看李本的运气了。 运气好,侧支建立,那就没事。 运气差,侧支建立慢了,甲状腺功能肯定会受影响。 但现在李本肯定会选择结扎,只要能活命,都可以扎,就连接下去卡维看到的颈内静脉也一样。 卡维的探查并没有发现颈内静脉有破口,只是在深部发现有比较多的血凝块。这其实很常见,一路探查下来遇到了不少,但经验告诉他问题不简单。 在进一步探查之后,卡维才发现李本的左侧颈内静脉主干上有一个0.4cm左右的破裂口。裂口被血凝块堵了大半,正在缓慢向外渗血。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靠里位置的颈总动脉没事,搏动有力。 从伤口基本就能还原刀刃的行动轨迹,只能说李本反应确实够快,可能是在切入的一瞬间后退了半步。刀刃在他的脖子上划了条奇怪的圆弧线,很诡异地避开了颈外静脉、气管、食管和颈总动脉,让他活到了现在。 “查完了,你小子运气可真不错,麻烦的位置都躲开了。” 卡维看着颈内静脉的破口,心里在做着决定。 颈内静脉非常粗大,即使是静脉,血流量也不小,主要总管了脑部血液回流进心脏。盲目结扎肯定不行,这样就等于断掉了半边大脑的血液回流,在右侧循环没有出现之前,直接结扎可能会让血液淤积在颅内,形成脑水肿。 破口其实不大,要放在现代卡维早就做缝合了,静脉缝合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还能上补片。可看看手里这些尹格纳茨淘汰下来的工具,缝个皮肤肌肉还过得去,筋膜也能凑活,可要是缝合血管...... 单是这夸张的缝合针和线,缝合完血管就得堵上一小半,而且对血管本身也是一种二次伤害,能不能愈合还得两说。 此外,粗大的缝合线也会刺激血管产生疤痕,疤痕会让血液产生涡流,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斑块和血栓。 一旦栓子脱落,血液回流入心再进肺,那就是肺栓塞,必死的局面。 既然已经出手了,卡维就不会让李本死在自己的手术上,这些明显的术后并发症都需要避免。可现在不能做缝合,又不能轻易做结扎,血管还在往外慢慢渗血,怎么办? 卡维忽然想到了莫拉索的腹股沟,当时尹格纳茨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就让他相当震惊,也意识到当代外科有多么坑。 但震惊归震惊,他的做法难道就一点值得借鉴的地方都没有么? 忽然,卡维松掉了手里的钩子,把针线放在一边,继续敞开着李本的伤口,让流出的血液尽量覆盖在血管上,然后用手指轻轻按住。外科有时候需要一些发散性思维,也需要启发,缝合结扎都行不通,那就索性不缝、不扎。 所谓无为而治,有时候不缝也是一种缝合。 听上去很奇怪,但有一试的必要。要真行不通,反正李本也已经脱离了危险,再做缝合也不迟。 李本看他呆呆地蹲在身边,什么都没干觉得奇怪:“你这是在干嘛?” “我在等,先等个10分钟。” “嗯?” “如果你运气不错的话,五分钟后你的血管应该就能堵上了。” ------题外话------ 夜出,睡觉~ 加入书签 章节目录 84.运气不错 静脉和动脉完全不同,静脉管腔粗,管壁薄,弹性小,血流要缓慢许多。静脉破裂出血无法做到动脉的喷射样,这就注定了在外伤中,静脉血更容易残留在破口周围形成血凝块。【1】 血液凝结本身就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受伤出血时血液凝结能堵住血管破口,防止出血。 但对于“痊愈”这个词来说,血凝块的存在显然不太合适。所以在穿越前,卡维遇到这种情况,为了安全起见都会夹闭血管,去除凝块,然后做修补缝合。 他也遇见过外伤时间偏长,血管靠着血凝块和自行修复已经做到了完全封堵,为了防止二次伤害才放弃修补的情况。但这只是一种被动迎合,是有了血凝块之后的另一种选择。 这种选择形成的条件苛刻,而且需要反复检查无误之后才能执行。其余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缝。 现在情况不同了,卡维渐渐适应了19世纪简陋的医疗条件,任何可以利用的都不能放过。 一旦转变了观念,当初的被动就变成了主动,主动去制造血凝块。因为李本受的是单纯的切割伤,血管没有缺损,血凝块凝固附着之后完全可以起到堵住血管的作用,然后进一步帮助管腔愈合。 卡维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等。 等血液凝固封堵住这条破裂口。【2】 事情在往卡维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没过多久,破口周围原本渗血的位置出血逐渐变缓。五分钟后,新出现的血凝块完全封堵住了破口,出血完全消失。 原本血管修补后需要生理盐水冲洗查看有无破漏,现在也没什么干净的水,为了防止血凝块脱落也免了。 处理完血管,剩下的收尾工作就要简单许多,卡维快速连上了李本断开的肌肉和皮肤,结束了这台在烛光下完成的颈部切割伤探查术。 整个手术过程从检查、交涉、腿部缝合、手臂缝合,再到最后的颈部探查,时间也就在40分钟左右。尤其最后的颈部探查,结束得非常干脆,时间基本都耗在了那个“等”上。 以至于在维特乘坐着警局马车赶来的时候,李本还能在别人的搀扶下,靠着另一条好腿一瘸一跳地上马车。 至今维特还记得诺拉看着李本和卡维时,原本呆滞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神起来的样子。一个被自己切成血人的家伙,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这么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早知道卡维医生那么厉害,我就多砍他几刀了......” 想到李本上车时的样子,诺拉就满肚子火气。见她如此,维特不免开解道:“这家伙把事情都说了,加上你和卡维先生的证词,我觉得可以大幅减刑。” “所以我才后悔,这矮子还活着!”诺拉有些激动,“我不恨卡维医生救了他,医生救人天经地义,但一想到这家伙的脸我就觉得恶心!” 这时在一旁的穆齐尔忽然说道:“只是现在还活着而已,术后伤口溃烂是常态。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之前就是外科医生,很清楚伤口溃烂有多痛苦。想想他全身有多少伤口吧,说一句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话到这里,诺拉的怒气才稍稍平息些。 穆齐尔把手里的尸检报告给了维特,起身就要往外走:“东西你一起交去局长办公室吧,我得去趟医院看看。” “你去医院干嘛?” “单靠你的描述,我根本没法想象一个受了如此严重外伤的人是怎么站起来的。”穆齐尔彻底来了兴趣,“正巧我还得去给他做伤情评估,这也是法医的工作之一。” 维特看了眼报告,问道:“你不回家睡觉了?” “这情况还怎么休息。”穆齐尔指着维特报告上的那个“重伤”,问道,“身中四刀,脖子也砍了,是个被切成血人的重伤,最后却自己出了门,还自己跳上了马车,还有说有笑的,这是重伤?你在逗我?” “额......”维特看了眼自己写的东西,也实在不好下定论。 在别人看来只是件值得惊讶的闲事,到了穆齐尔这路就成了理念上的巨大冲击,这让他心绪难平。 好在他并不孤独,因为同样难平的还有市立总医院的外科医生们。 ...... 晚上10:18 随着一位护士进门说了一句来病人了,尹格纳茨丢下显微镜和病理报告单,匆匆离开了解剖房:“人在哪儿?” “送去3号病房了。” “3号?3号是术后休息病房,送去那儿干嘛?”尹格纳茨看了看手边的综合病房,“这里不是有空床么。” “是卡维医生说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面前站的毕竟是外科主任,护士回头看了眼远处3号病房,还是问道:“要不我再把人换回来?” 尹格纳茨犹豫了下,摇摇头:“算了,我去看看,你把综合病房里的器械箱拿过来。” “哦。” 在他印象里卡维不是一个随性乱来的人,送去3号肯定有他的理由,尹格纳茨还是有些预感的。但预感和现实的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李本身上严重的刀伤所应该呈现出的状态和他本人现在的状态,完全处于一种分离状态。 尹格纳茨曾经上过战场,刀剑切割伤并不容易处理。 尤其是李本现在脖子上的这种小切口,视野非常有限。想要找到破裂的血管就必须先二次伤害做大切口,而颈部血管丰富,做大切口本身就会造成更勐烈的出血,然后进入一个死循环。 最要命的是,这个循环死得还特别快。 尹格纳茨仔细检查着李本的脖子,切口大约在8.5cm左右,从左上方切入斜向正中线。皮肤缝合没什么可说的,关键还是如何止的血:“出血严重么?” “还行吧,全身出血量估计在800ml左右,颈部应该占了全部的80%。” 800ml,听上去好像并不算多,但李本的衣服可不是这么说的。单看那件黑红色的衬衣就知道伤得有多重,正前方全湿透了。 “才800?”看着李本没什么大碍,尹格纳茨也不得不信,只得继续问道,“伤了哪些地方?” “颈部最严重,颈前肌群全断了,左侧的颈前静脉和甲状腺上动脉都断了,还有好几根小分支也断了,颈内静脉有破裂。” “颈内静脉也破了?” “嗯,大概4mm的破口,我做了简单的封堵,现在应该没事了。”卡维轻描澹写地一笔带过,“腿上和手臂都断了一些小动脉,不碍事,现在主要还是他的鼻子和嘴角的咬伤。” 简单的封堵? 不碍事? 尹格纳茨很难理解,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年轻医生,是如何在面对复合外伤时第一时间找到处理顺序的。 他可没有护士,也没有其他医生助手,连个帮忙掌灯的人都没有,条件比战场还要困难得多。这就好比要在极短的时间内破解一个迷宫,一旦选错了路,没有回头重选的可能。 最为关键的还不是选择哪条路的问题,是如何在如此重压面前稳住心态。 尹格纳茨当时用了三年的军旅生涯才刚刚学会凡事保持冷静,但这离真正意义上的临危不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之后磕磕绊绊了五年,他才勉强做到这一点。 他用了那么久,卡维又用了几年? “老师,有新病人?” “嗯。” 就在尹格纳茨还在疑惑的时候,赫曼走进了病房:“需要帮忙么?” 帮忙? 这情况还帮什么忙? 尹格纳茨摇了摇头,徐徐晃动的脑袋里藏着他的无奈和无尽的好奇:“卡维在现场都缝完了,没想到新病人刚进医院还没睡安稳,就已经走在出院的路上了。” 赫曼有些惊讶,但想到之前的阑尾和剖宫产,惊讶的程度就轻了许多,只是嗯了一声就凑上前问道:“是复合外伤?” 尹格纳茨见赫曼没什么反应,反而更惊讶了:“一条9cm左右的颈部切口,一条10cm的腿部切口,两条手臂切口,分别是5cm和3cm。四条切口,总共断了十多条血管,其中还包括了颈前静脉、甲状腺上动脉和颈内静脉。” “颈内静脉也破了?” 赫曼总算露出了该有的表情,尹格纳茨的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主任,你的器械箱拿来了。” 这时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也没看床位上的人,就直接走到病房诊疗桌上打开箱盖,准备给他们递送器械:“镊子、鸦喙钳、纱布......” “不用了,放回去吧。” “嗯?” 护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尹格纳茨骂出了病房:“门口接手病人的时候也不看看,伤口全缝完了要器械箱干嘛?” 卡维见他心情不好,连忙岔开话题,描述起了当时缝合时的样子:“主要是没伤到大动脉。要是真的伤到颈总动脉,恐怕我连找到目标血管都做不到。” 尹格纳茨小心检查着颈部伤口,然后问向卡维:“颈前静脉和甲状腺上动脉都结扎了?” “嗯,颈前静脉其实还好,出血量不多,主要是甲状腺上动脉比较勐,比当初给拉斯洛先生做气切时伤到的那根还要厉害点。”卡维给了尹格纳茨一个直观比较,继续说道,“我运气不错,马上就找到了血管位置。” 怎么又是运气不错。 气切是找破裂血管说自己运气不错,莫拉索的伤口愈合也说运气不错,剖宫产说运气不错,今晚的阑尾诊断说的也是运气不错...... 一个运气不错,两个运气不错......这前前后后都五个运气不错了! 尹格纳茨已经懒得去吐槽了,也懒得去思考卡维究竟为什么会那么厉害。想到自己手里还没彻底琢磨透的唇裂修复术,眼里满是对外科知识和技术的渴望: “你就说颈内静脉是怎么缝合的?用的是那种缝合针,那种缝合线?” “哦,我没缝合。” 这个回答,让一心想知道答桉的尹格纳茨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话的意思:“没......没缝合???” “针线太粗,我没敢缝。”卡维说的是实话,但听起来总有些怪怪的,“后来我看涌出来的血液越来越少,血凝块似乎已经堵住了血管破裂口,就没做缝合。” “就这么放着?” “对,我又检查了两分钟,没看到出血就缝肌肉了,没去管它。” 一根直径1cm的大静脉在他嘴里似乎都比不过那些毛细血管,说不缝就不缝。 但事实胜于雄辩,李本的脖子上除了那些干了的血迹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难道颈内静脉真的可以不用缝合的么......” “那么粗的缝合针,缝肠管已经是极限了。”卡维说道,“血管管腔难以承受这样的操作,一旦内皮再次损伤,再次破裂出现的情况只会比前一次更严重。” “血凝块安全么?” “还可以吧,总比死在现场要强。” “好吧。” 尹格纳茨没想到还有这种处理方式,实在大开了眼界。等给李本全身上下都做了些简单的记录摘抄之后,他这才把目光放到了赫曼身上:“刚才我在做阑尾的病理切片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哦,我出去了趟,找个人。” 尹格纳茨直起腰,回头看了看他:“是希尔斯?” “......嗯。” “他准备去哪儿?” “还没决定。” “我猜是格雷兹吧,毕竟那儿出价最高,还能给不少大手术的机会。”尹格纳茨毒舌本事尽显,“今年奥地利的外科死亡率估计又得上升了。” 赫曼沉默不语,不敢多嘴。 “好了,李本先生,你就安心养伤。”尹格纳茨叹了口气,对着卡维说道,“人交给你了,做完那些消毒工作,然后尽快回来,病理上有点发现。” “哦,不用,我现在就跟你去吧。” “不上酒精了?” “嗯。”卡维笑着略微提了提嗓门:“李本爵士的身体非常强壮,我看也没有消毒的必要了。” 师徒二人两次提到了李本的名字,这让某位同样住在3号病房住院的病人特别在意:“李本?是那个懦夫李本么?” 番茄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85.我很忙 对于阿尔方斯来说,厨师工作就是他的一切,是证明自身价值的重要东西。 以前刚学做菜的时候,他也收到过顾客们的恶评,但那是自己技艺不精,连已经有了制作定式的名菜都能做烂,活该被骂。可即使是那时,也没人像李本那样把他贬得一无是处。 他是曾经服务过法国皇室的主厨,身上的怀表、手里的银勺、一套刻着自己名字的精美厨具和象牙灌肠器,每一样都是对他厨艺的肯定。 这种馈赠和荣誉来之不易,但李本三言两语就把它给毁了。 纵观他这些年的人生经历,处处都透露着一句话:绅士动手不动口。 说服不了别人就别浪费时间了,唯一能还自己清白的就只有决斗。一场公平的决斗能解决一切争端和麻烦,至于输赢生死,那都是上帝倾慕的结果,怪不得任何人。 然而餐厅门口的决斗结果让他难以接受,一受伤就认怂的做法虽然写进了决斗规则,但在阿尔方斯眼里却违背了上帝旨意,甚至比临场退缩都要卑劣。 阿尔方斯是真的希望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本来还寄希望于彼此做完手术可以再安排一次男人间真正的决斗。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本竟然逃了,可耻地逃了。 自从痔疮切除手术结束后,阿尔方斯就一直想要去找李本,可惜伤口太疼,他也没可能去为难一名从未谋面的画家,所以已经渐渐有了让时间抹平伤痛的想法。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又把他带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从李本被带进病房那刻起,阿尔方斯就听到了他的名字。自己虽然一直侧躺着,背对着病房门口,但卡维左一句“李本先生”,右一句“李本先生”,生怕别人不认识似地一直在明示自己。 [啊,卡维,我的挚友......]【1】 阿尔方斯暗暗握紧了拳头,在感谢卡维的时候,不忘筹划着自己的第二次决斗。 ...... 卡维其实就想给个顺水人情,同时也把李本牢牢地绑在医院病房里。之前阿尔方斯吃了暗亏,知道他会溜,这回算是吃一堑长一智,有他看着,李本绝走不脱。 毕竟一个只是屁股上有点小伤,另一位却废了半边身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只要李本留在病房里,按照他本人所说的话,米克必然现身。 果然,在诺拉被捕后的第三天,身穿黑衣的米克就以李本朋友的身份亲出现在了市立总医院。两人的第四次见面,卡维也终于扭转了一边倒的局面,顺利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主动权。 “请问卡维在么?” “卡维?你是问卡维医生吧?就在主任办公室里。” 米克顺着护士的手指找到了办公室,又问道:“那李本先生呢?” 护士手里正忙着,没什么耐心,见米克一脸凶相就没给什么好脸色:“李本?你是问病人?” “对,应该是3月11日晚上住进了这家医院。” “哦,原来你要找那个qj未遂的人渣啊。”护士也是女人,满脸的不屑,连看米克的眼神也变了,就像在看同伙一样,“就在3号病房躺着呢。” 即使过了那么多天,米克也难掩心中的怒火,他是真的被恶心坏了。 明明已经提前说了那么多注意事项,米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瞒着303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也不明白这个德国佬为什么一定要去买个结了婚的女人,更不明白这sb为什么一定坚持用真名。 没有留言,也没有按照要求提前给自己任何暗示和书信,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要不是霍因茨街上的酒馆老板偷偷告知了那桩血案,恐怕自己永远都找不到李本了。 如果换做平时,米克根本不会去管这种人的死活。 只是现在没办法,就算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为了帝国的情报工作还是得硬着头皮把人给接出来...... 对护士说了声谢谢后,米克先去看了眼3号病房。 李本的床位被安排在了角落里,离门窗都很远,想要进去得经过不少床位。而且从他多年的经验来看,病房里并不太平,看似有说有笑的术后病房里却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李本。 李本被孤立了。 “自作自受!” 米克以为是他的行为惹来了众怒,便站在门口暗叹了一句,然后转身准备先去找卡维谈谈。 生气归生气,他也需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高兴。当初冒着风险放卡维来医院工作,虽说没有接上园林局的线,但现在却起了大用处。医生看似工作繁忙,平日里没法帮到自己,但却能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做许多普通人没法做的事情。 为此他没有用加密的信件,也没有托人带话,而是选择亲自到访,为的就是抓紧时间把李本接走。 米克心里非常笃定,觉得以自己和卡维的“交情”把人接走不成问题,至少在进伊格纳茨的办公室之前他一直这么坚信着。 “请问是伊格纳茨男爵的办公室么?”米克放低了身段,敲开了门。 “你找谁?” 米克视线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卡维,笑着说道:“我找卡维医生。” 伊格纳茨很自然地把他当成了无视自己的病人家属,如此厉害的主任在场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专找自己的下属,自尊心难免会受到一点小小的打击: “我和卡维医生在讨论重要的工作,有事儿可以先去找护士。如果护士解决不了,就请你在门外等一会儿,马上就结束了。” 米克平日里习惯了特权,还以为卡维会为自己说两句,可这个年轻人什么都没说。 眼前是身背爵位的帝国男爵,米克不敢造次,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卡维和伊格纳茨确实在聊重要的工作,算是对最近工作的一次总结。其实他们在办公室里早就聊了很多次,这次主要还是为了应对明天外科学院的大会。 “会议前半段是我和其他几位主任的发言,主要聊一下最近有什么新的手术术式。”伊格纳茨手里捏着卡维给的唇裂新技术,非常看重这次大会,“到时候我会把你说的那个方法公布于众。” “老师,你只在尸体上试了三次......” “所以只是做一个简单的公布,没有下定论。”伊格纳茨已经想好了之后需要做的步骤,“等大会结束后,我会挑选两位典型的唇裂病人尝试手术,相信我,我会成功的。” 三次尝试伊格纳茨成功了两次,按照当代的手术成功率,这已经是可以进入临床实践的成熟技术了。反正技术送也送了,怎么处理是伊格纳茨的事,卡维不会干预,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汇报内容:“后半场就是手术汇报了吧。” “对,剖宫产暂定在第11位,已经非常靠后了,很不错的排名。” 伊格纳茨翻看了卡维准备好的汇报词:“你昨晚写的我都看了,这份报告对每个想要攻克剖宫产难关的外科医生来说都极具启发意义。比起报纸上那些笼统、可笑、只懂得吸睛却没有半点营养的新闻报道,这才是真正适合我们外科医生的东西。” 卡维点点头:“剖宫产之后,应该是老师您的阑尾。” “嗯,施密特神父的阑尾被排在了第12位。” 其实在卡维看来,这条阑尾不仅长度过分,还有蛔虫加持,最为关键的是阑尾末端并非普通炎症,而是已经有了癌变。癌变后阑尾又出现了坏死,这才引发了“阑尾炎”。数条标签在身,这条阑尾绝对能成为最后的压台大戏。 但伊格纳茨还是拒绝了,只把它放在了压轴的位置上:“阑尾我估计得花上20分钟,前10分钟说明手术过程,后10分钟要简单说一说蛔虫和阑尾末端癌变的关系。”【2】 真正被放在压台位置的就是卡维临时做的复合外伤急救。 对于伊格纳茨来说,剖宫产手术只是一个成功率的问题。卡维成功了,但成功的关键在于处理时对切口、胎盘、帮助缩宫、缝合等细节的把控,手术的大方向没有发生改变,所以排名靠前。 而自己的阑尾切除术,有癌变,有蛔虫,有变异,看上去很唬人,但还是老问题,手术大方向没有改变。【3】 在伊格纳茨眼里,外科就是刀子上的功夫,并没有围手术期的系统概念,也不可能有,因为与围手术期相匹配的术前检查与评估、术中病理、术后调养一个都没有。 “我压台......” 卡维面露难色,肯定不是因为紧张,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就一样。他担心的是那些自称绅士的同僚们的刁难:“我这一介平民,压台会不会太......” 这回就连一直胆大的伊格纳茨也觉得离谱。 外科学院的手术会议能上台发言的都是有了好些年主刀经验的主任级医师,希尔斯、赫曼工作了那么多年也只有旁听的份。站上演讲台不仅仅是实力的象征,更是身份的象征。 他深知那些顽固不化的上层阶级对卡维这样的底层平民是什么态度,嘘声和刁难还算好的,就怕到时候那几个带着爵位头衔的家伙直接把他轰下台,事情恐怕就难办了。 “当初给我父亲的排位名单上,你的是压轴,压台是他做的鼻部重塑整形术,我的阑尾也要往前靠。后来在听完我说的手术经过后,他就把名单顺序改了。” 伊格纳茨摇摇头:“因为时间上的限制,为了加上你的两台手术,有三位医生失去了上台的机会。” 卡维皱了皱眉头:“不能延长时间么?” “已经是整整七个小时的大会了,分成了上下午两段,再延长恐怕得延长到晚上。”伊格纳茨也很无奈,“而且外科学院里是我父亲和他的两位学生说了算,我这个副院长权力有限。” “好吧。” ...... 十分钟后卡维走出了办公室,米克还站在门口等他:“走,去花园谈谈。” 他的脸又回到了在73号碰面时的样子,如果没有李本这张牌,卡维或许还会给他点面子。可现在有了李本,自己背靠伊格纳茨,左手是莫拉索,右手有拉斯洛,没必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现在病房里还有点事儿,要不晚上吧。”卡维说道,“晚上我抽出点时间,咱们去街对面慢慢聊......” 卡维的反应超出了米克的想象,在他的认知中,自己的要求永远排在了第一位:“我来这儿找你有急事,不是喝茶聊天。” “急事?我也有急事,病房那么多病人等着我去看呢。” 米克最恨手里的风筝不听使唤,还寄希望于用老一套的办法来搞定卡维。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忘了夏登和102的夫妻?还是说忘了曾经住在你隔壁的罗莎?” “我当然没忘,但我现在非常忙。”卡维已经有了和他正面硬碰硬的本钱,“我下午有手术,明天一整天都得泡在外科学院的会议厅里,我需要上台给全vienna的外科主任级医生们汇报自己的工作成果......” 说到这儿,他伸出了手指:“......而且是两次!” 米克看过报纸上的新闻,总觉得太过夸大卡维的能力。他一直以为卡维只是有点天赋的外科助手,也根本没想到他能爬得那么快。 “这还只是工作的部分,我还有许多应酬。” 卡维继续说道:“后天是莫拉索伯爵的婚宴,我一早就得以私人医生的身份在他身边候着,直到晚上宴席结束才能离开。大后天是医院新院区的开工典礼,拉斯洛先生要参加,我也必须得去,到时候......” ”好了好了。“米克算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刚才是我失言了,但我真的有急事。” 卡维见他如此,也不可能继续咄咄逼人,便问道:“什么急事?” “我要把李本弄出去。” “不行。” 卡维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我知道你搞得定警局,也搞得定法院,但你却搞不定他的身体。” “你是什么意思?”米克不懂医,“他不是活着么?” “嗯,是活着,但活得不太好。”卡维指着大腿和手臂,说道,“四个伤口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烂,尤其是腿,已经裂开了大半。” “烂就烂了吧,我必须带他离开。” “李本已经发烧了,现在离开,我估计活不了一周就会死。” “一周......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倒是有,莫拉索伯爵的伤口就是我处理干净的,我有七成把握让他活下来。”卡维总算等来了这句话,“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章节目录 新章更新 下午有大刀,估计没法更了,争取明天或者星期一双更补上来 ┐(′-`)┌见谅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新章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今天更新 到家,开始码字,新章在12点前后(?w?)。 明天双更,发完新章就删,无需留言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今天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86.鄙人不善破局,唯善搅局 在19世纪,能称的上医学会议的一般是各大协会牵头举办的各式讲座和讨论会。没有继续教育的学分,也没有硬性规定,通知以信函的方式送去医生所在的医院,除非需要上台发言,否则基本随缘参加。【1】 它们被笼统地分成三大类,皇家医师协会的内科学会议,外科学院的外科学会议,以及药剂师协会的药学会议。 这些会议基本以城市为单位运作,绝大多数的规模很小,就和大学课堂一样。参会的医生大都来自同一城市,偶尔会有外乡医生前来取经,但国内不同城市间的交流依然稀少,更别提跨国间的交流了。 通讯能力的低效带来了非常严重的信息差,再加上一些愚昧无知、顽固不化和练习量低下,外科新技术的发展虽然已经上了高速公路,但它的扩散依然有限。 17-18世纪所谓的外科学还是一盘外科医生和理发师混搭的散沙,水平停留在三分钟截肢和表皮切肿去脓的小打小闹上。 那时不存在什么严格意义上的学术会议,因为技术只看止血手速和胆量,也确实没什么好多交流的。 直到19世纪之初,伊格纳茨的祖父创立了外科学院,把奥地利的外科学狠狠提升了一个台阶。 每三个月一次的会议主要用于判断手术新风向,以及一些重要手术过程的回溯和整理。会议的目的就是将手术技术推广到其他医生手里,算是外科发展的一种催化剂。 但学院也有其局限性,能进医学协会的人,都是领域里的大人物,外科学院也不例外。 最低学历要求也得是个硕士,而且严格限定在了欧洲顶尖大学之中。学历符合要求的人才有资格拿起五年独立主刀的工作经验来当敲门砖,如果遇上能为自己推荐的贵人相助,简历才会被送进外科学院新成员审议会。 会议是公开的,本身没有硬性规定非学院成员不能参加,因为这早已是所有人的共识了。 他们坚信,拿不到成员资格的人根本听不懂会议内容,来了不仅浪费时间还容易挤占掉别人的座位。为了外科的科学化和规范化,去掉那些还在抱紧滚油烙铁的理发师是当务之急,就和拒绝女性进入一样合情合理。 卡维肯定不是外科学院的成员,不论毕业院校、年资都差了一大截,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赶不上的巨大差距。 他也一直没在意过这种学术会议,甚至都不知道外科学院的存在,反正将来迟早会有,强求一时没有意义。 但在这种情况下,一封由现任院长瓦特曼亲笔书写的邀请信被送进了市立总医院的大门。 全信上下都铺满了一位老院长对于后起新秀的欣赏,并且划清了自己和坚持身份第一的保守派之间的关系,以一个求贤若渴的学者形象希望卡维能参加这场会议。【2】 凭借瓦特曼的威望,想必任何一位年轻医生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都会选择立刻接受,不会有第二个选项。 但卡维却仍然犹豫。 他出席过许多会议,就算到了21世纪,人依然看重身份头衔。并不是说这些不好,毕竟都是大家靠实力争取来的东西,很珍惜。但越珍惜也就越看重,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卡维对这场会议没太多兴趣,自己身处全奥地利最大的医院,当代医疗水平就在眼前没必要再去了解。 而且现在没学历没经验,在别人眼里只是个“偶然成功”的暴发户,典型的才不配位。这种情况下,上演讲台汇报工作就算不被攻击,也难以起到传播外科技术和自身价值的作用。 与其这样还不如窝在医院,多照料那位可怜的李本先生来得实在。 然而前进容易掉坑,后退就更麻烦了。像卡维这样已经上了报纸的“名人”,拒绝外科学院的邀请是件极不明智的事。 本来各大媒体就已经对例会蠢蠢欲动,如此猛料必然会被他们添油加醋一番。到那个时候【卡维恃才傲物,断然拒绝外科学院邀请】就会跃然纸上,任何反驳和解释都会成为炒热这一观点的佐料。 卡维又不是阿尔方斯,没可能提着细剑去和那些记者决斗,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避开这些坑。 老院长放低身段亲自提出了邀请,不去就是自己的问题,所以例会还是得去,只不过去之前得做些前期准备工作。 按照伊格纳茨的说法,如果瓦特曼真心邀请卡维,他就该在信封内准备好临时通行证,然后还得塞一张50克朗作为上台演讲的出场费和车费。 这是他爷爷定下的规矩,建院伊始就邀请过几位理发师上台演讲,给的就是这些东西。只是理发师们的技术粗劣,难堪大用,所以很快就被封印进了历史长河之中。 然而卡维收到的这封信里什么都没有。 钱倒是无所谓,对卡维来说,50克朗不是个大数目。可通行证很重要,没有学院的临时通行证连大门都进不去。所以卡维又给瓦特曼去了一封回信。12日早晨收到的邀请信,12日下午的回信应该在第二天一早就送上瓦特曼的办公桌。【3】 和略带一丝强迫的“苦口婆心”不同,卡维的信是沾染了一丢丢讽刺意味的表面谦卑。但直到会议开场的今天,瓦特曼仍然没有给予答复。 卡维实在不喜欢被人指指点点,本想就此推掉这场会议,但伊格纳茨还是给了一个折中方案,让卡维以自己学生的身份进入会场。有院长的亲笔来信,加之副院长的肯定,进入会场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老师,你知道我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出入会场的通行证。” 卡维坐在会议厅第二排的位置,苦笑着和伊格纳茨说道:“我要的只是您父亲的态度,现在看来他的态度,或者说整个外科学院对我的态度都很模糊。” 他的言辞非常委婉,伊格纳茨也知道这事儿做得很勉强,只能劝道:“你进门的时候他们也没拦着,其实还好。” 卡维笑着摇摇头,用手指点了点身后:“隔开那么多距离,我都能听到‘理发师’的字眼。这儿可是皇家外科学院,能顺利进门的‘理发师’恐怕就只有我一个吧。”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太在意这种东西。” “我父亲当时还能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我确实不在意。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世道变了。” 卡维回头看了眼忙碌的会议厅,陆续入场的外科医生们都穿着价格不菲的衬衣外套,头戴高帽,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独属于绅士的优雅:“倒是有几张熟面孔,手术的时候我见过。” “这很正常,以后认识的人会越来越多的。”伊格纳茨忽然问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你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哦,在两年多前,伦巴第的一场交通意外。”卡维无奈地说道,“成为当地最好外科医生的悲哀就在于,在自己出事的时候永远得不到当地最好的医疗服务。” 伊格纳茨似乎深有感触:“他要是健在的话,我倒是想和他聊聊。” “唉......” 现如今的外科还一片混沌,不论涉及什么脏器,只要有把握,任何外科医生都能手术。所以一场外科例会中,能集合各类手术,这样来自于21世纪的卡维大开眼界。 前一场还在说着碎石的新器械,后一场已经聊到了乳腺癌根治,再然后就又一次跳进腹腔的大坑,说起疝气了。在这些形形色色的手术中,唯一能真正被独立区分开的,则是卡维一直都没怎么尝试过的整形。 皮肤肿瘤、皮下皮血管瘤、鼻重塑整形、耳整形,甚至是上下颌的骨关节矫正手术都是例会的重点介绍项目。 整形外科是院长瓦特曼设立的,在外科学院中享有盛誉,可以说是奥地利外科的招牌。 这也是为什么瓦雷拉要在唇裂手术后批评伊格纳茨不敢创新,而伊格纳茨又肯拉下脸面接受唇裂修复的新术式的原因。 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整形外科都代表了这个时代奥地利外科的巅峰。 卡维当时不理解,但现在结合瓦特曼的邀请信和这一系列操作,似乎有些理解了。 腹腔手术脏器众多,手术时间长,缝合困难,术中极易感染,所以手术成功率非常低。从十八世纪末至今,腹腔手术的术中死亡率很低,但成功率却一直维持在40%左右,难以突破。 这就让一部分外科医生会看不清脚下的路,会迷茫,会以为腹腔将永远成为手术的禁区。 瓦特曼就是其中之一。 外科学院是国立的皇家研究学院,拿的是国家经费,想要继续存在下去,作为院长就必须做出点实绩。当年他选择整形外科作为突破口,就是一种多年腹腔手术失败后妥协的产物。 那么多年过去了,腹腔手术停滞不前,整形外科却已经成为了奥地利外科学的标志。 但瓦特曼很清楚外表再漂亮,也解决不了腹腔内的疾病。 最常见的腹股沟疝、阑尾和剖宫产都能难倒一大批奥地利顶尖外科医生,甚至连出手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病人天天忍受病痛的折磨,直至死亡。 他知道外科转型迫在眉睫,但又不想由自己去打破平衡,因为一旦失败,他就是学院历史上的罪人。 就在反复犹豫的时候,卡维跳了出来。 腹股沟疝修补、阑尾切除、剖宫产,被誉为外科学院的腹腔三大难题在半个月内被人连番破解。尤其是剖宫产,这是连保守机会都没有的救命手术,却被一位还没成年的孩子顺利解决了。 瓦特曼自己无法破局,也生怕得罪既得利益团体又影响到自己,那就只有把卡维丢进去吸引一波注意力。 “他是真想让我去破局?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不清楚,反正我能肯定他没有恶意......当然也没多少善意。”伊格纳茨不敢太偏向自己的父亲,“他是真的希望能让学院能多派生出一个腹腔外科分支。” 典型的壁上观。 卡维讨厌这种又当又立的做法,要真是这个目的,他倒不妨做一根搅屎棍。反正破局肯定是破不了的,卡维没兴趣当别人的棋子,但搅局肯定没问题。 当然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对方毕竟是伊格纳茨的父亲,多少得给点尊重:“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你是没见到他那天听我讲述剖宫产过程时的样子,要是让他知道那位姑娘在术后第二天就以一敌二杀了人,他恐怕会更惊讶一些。” 伊格纳茨忽然看到不远处刚入场的希尔斯,神色多少有些落寞:“要是希尔斯没离开就好了,他也参加了剖宫产,名义上也算你的一助,你们本该一起上台的。” “他现在去格雷兹医院了?” “听说是的。”伊格纳茨叹了口气,“赫曼没能留住他。” 卡维对希尔斯的离开也很失望,但这种失望只留存了不到半天就消失了。对他来说,希尔斯也就和当年即将规培毕业的规培医差不多,连进修都算不上,走就走了,没什么可留恋的。 “没关系,马上医学院里的新生就要来了。”卡维笑着说道,“到时候多挑点好苗子就行。” 伊格纳茨觉得卡维太过轻视医学教育的难度,连忙解释道:“希尔斯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人才难得懂不懂,你根本不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卡维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和艾莉娜分居的时候都没见你那么伤心...... “到时候我来挑人吧,挑完再让老师把把关。”卡维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做带教时的样子,“对了,名单都送来了?” “听说今天会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伊格纳茨想到了艾莉娜,连忙话锋一转又换了个话题,“明天伯爵的婚礼,你作为他的私人医生可别迟到了,衣服都准备妥当了?” “嗯,昨天下午去试过了,很不错。” “帽子、怀表还有手杖呢?” “也都准备好了。” 卡维对自己的外貌从来就只有一个要求,干净。弄这些没用的东西毫无意义。而且他一直觉得就只是婚礼而已,见伊格纳茨那么紧张反而觉得奇怪:“其实花这些钱去买衣服,还不如拿去搞一套全新的手术器具。” “你还准备穿这件破大衣去参加伯爵的婚礼?” 卡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寒酸相也觉得不妥:“确实需要买新衣服,但没必要花400克朗吧。” “谁让来的人不一般呢,这点钱已经很便宜了。” “不一般?” 卡维对外科的嗅觉非常敏锐,但说到日常琐事,他就会变得格外迟钝。到现在他仍然以为当初管家所说的“自己人”,就是真的只是一些亲朋好友而已。 “确实都是些亲朋好友,大概二三十位吧。”伊格纳茨笑着说道,“其他人倒无所谓,关键伯爵的表侄会来。” “他表侄是谁?” “恩?我没和你说过么?”伊格纳茨看了眼卡维,说出了人名,“弗朗茨·约瑟夫,咱们的国王。” 加入书签 章节目录 87.傲慢与偏见 皇家外科学院的例会从早上8点开场,至晚上18点结束,中间11:30-1:30是休息时间,持续8个小时。时间看似很长,但其实对于繁多的会议内容来说,已经进行了不小的压缩。 上午是走马观花的外科新风向。【1】 虽然冠以“外科”的名头,但其实涵盖范围非常广泛,主要介绍的是被应用进外科手术的新操作,并不局限于手术本身。技术有这样那样的弊病,有些适用性非常狭窄,可卡维还是得惊叹于他们不拘一格的应变才华。 比如第一位上场的圣玛丽医院外科医生费米,就向所有人介绍了一种全新的麻醉方式: “今年的1月16日,本院接收了一位颌面部外伤的病人。当时就发现他颜面损伤严重,不太适合术前常规的麻醉给药模式,于是我尝试使用了灌肠泵。”【2】 乙醚被放入灌肠泵中,微微加热或者轻轻摇晃之后就能往直肠灌入乙醚气体,最后用木塞进行封堵以达到麻醉的目的。 当然也有将乙醚液体直接混入灌肠液的做法,只是在病人睡着之后,很难保证手术床足够干净。 “灌肠麻醉并不局限于颌面损伤,还可以应用于一些对面罩有恐惧的病人。他们不喜欢口鼻被盖住的感觉,会烦躁会觉得窒息,灌肠就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费米对这种给药方式非常有信心:“我相信它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剂量问题......” 剂量是困扰全身麻醉的究极命题,麻多久,麻多深都需要研究。可惜乙醚只是麻醉历史上的一个匆匆过客,随着新麻醉药物出现就会被逐渐淘汰,而这种难以量定剂量的灌肠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然而费米医生在结束麻醉介绍后并没有下演讲台,而是顺势开始了第二项技术的演示环节。 很快他的助手就拿了一套简单的皮带、布垫、加压器的组合件走上了演讲台:“同样是刚才那位病人,在使用灌肠麻醉后,我们使用了全新的止血套件,有效遏制住了颌面部大量出血......”【3】 伊格纳茨看着他们的操作演示,对这套皮带很感兴趣:“用在脸部出血倒是不错,挺适合整容手术的,怪不得会被选进来。” 卡维看着只是点点头,对此并不感冒。 靠按压表皮位置来止血虽然有效,但局限性太大,难长久,所以一般应用于外伤现场和转运。真进了手术室,还是需要快速寻找出血位置,做精准血管缝扎止血。 寻找断裂血管没那么容易,很多时候都需要延长切口。戴上容易拆下难,到那时这些皮带就会成为止血术的阻碍。 然而19世纪外伤抢救稀烂,转运基本等于0,皮带压迫式止血方法应用条件太过苛刻。相较而言,还是第3场的止血方法更靠谱,即使到了21世纪也一直在用。 “对于下肢截肢,尤其是大腿上段的高位截肢,手术时的止血工作并不容易。” 这次换成了格雷兹医院的洛卡德医生,他搬上了一套腹腔解剖模型:“就和截断河流一样,如果我们避开那些分枝末节,选择阻断上方血流就能达到完全止血的目的。”【4】 其实他选择截断的就是为下肢供血的髂动脉。【5】 遇到腿部外伤股动脉断裂时,如果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找到血管断端,开腹进入阻断髂动脉一直都是个后手底牌。对于下肢外伤大量失血的急救现场,气囊加压抗休克裤也是这种原理。 能想到这一步,并且为了不顾腹部感染做到这一步都是不小的进步,只可惜伊格纳茨对希尔斯的出走耿耿于怀: “截肢手术本身就已经相当危险了,切口化脓是常态,我记得去年他们的截肢死亡率在47%,太夸张了!就这样竟然还要多做一个切口,难道就没想过溃烂么?看看我们3号病房那个德国人吧,腿都烂成什么样了......” 卡维这时不合时宜地询问道:“老师,我们去年截肢死亡率是多少?” “emmm......38%。” “听上去好像也没低多少。” 伊格纳茨知道这个数字还是偏高了,连忙解释道:“也许是那些病人的体质问题,我在给几位将领做截肢时发现他们术后出现溃烂的几率并不高,大概在10%左右。” “我倒觉得和体质没多大关系。”卡维希望把伊格纳茨导向感染的原因,而不是在体质上打转,“原因应该在于住院环境上。” 伊格纳茨很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助手,想起了当初和他讨论过的住院环境,立刻警觉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之前就很看重那个英国女人的研究报告。她的研究报告虽然有一定说服力,但其实内心是个疯子!” 疯子? 卡维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疯子?” “她的新观点是要拆掉所有城市医院,然后让我们搬去乡下开小诊所!这种建议简直荒谬可笑,我本以为是名外科医生就不该同意的。但......” 伊格纳茨彻底站在了南丁格尔的对立面,试探性地问向卡维:“你该不会也想拆掉市立总医院吧。”【6】 “怎么可能。”卡维解释道,“医院是无辜的,它就是一堆石头砖块而已。真正需要改善的是我们的观念,医生们需要洗手、术前术后都需要清洗切口位置,至少我参与的病人,伤口恢复都算不错。” “李本先生呢?” “李本只是个意外。”卡维脸色凝重,对自己的失误懊悔不已,“当初情况紧急,马车还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到,我看他快不行了只能做缝合处理。” “我觉得他的腿还能拯救一下,就和当初的伯爵一样。” “希望他能熬过去吧,如果明天仍然没有好转,我只能给他做清创了。” 认识卡维已经大半个月,伊格纳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已经渐渐认同了洗手和术前术后的清洗工作。 他不是那些顽固的产科医生,对病人的死亡率非常敏感。即使差了5%都已经算是巨大落差,可现实是经卡维手做了手术准备工作的病人伤口溃烂的几率在20%左右,病人一个都没有死。 虽说样本量并不大,但伊格纳茨有预感,卡维的这种术后神话还会延续下去。 盆腔髂总动脉的压迫止血法收到了些许掌声,但随着一个人名出现,掌声渐渐变得热烈起来:“接下去是英国著名外科医生,对抗南丁格尔的医学先驱——李斯特医生的时间,就由我们的艾丁森副院长为我们宣读他的最新研究报告。” 因为一些和手术相关的言论,南丁格尔已经成为了外科的众矢之的。 在英国国内她确实获得了不少认可,但在国外却是“声名狼藉”,一向保守的奥地利外科更是如此。 本来伊格纳茨只把她归类进了普通女性的行列,最多有些小成就而已,基本态度就是不屑。现在因为越传越离谱的“医院拆除学说”让伊格纳茨不得不反对南丁格尔,因为谁都不希望搬去乡下天天和山水农田作伴。 没有尸体,没有医学院的教学点,也没有足够多的病源,悠闲将会是每个外科医生在力争上游时的慢性毒药。 所以反对之声甚嚣尘上,可惜在奥地利vienna,他们只能胡乱过过嘴瘾,真正被整个外科界寄予厚望的还是英国本土的外科医生们。 而李斯特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 “这次我带来的是李斯特先生在阅读了一位法国化学家的公开研究之后做出的判断......” 艾丁森看着手里两张报告纸,心情格外复杂,叙述接下去这段文字或许比宣读奥地利战败报告都要困难:“诸位,李斯特先生,他还是承认了大医院的外科手术创伤造成的溃烂几率极高。” “什么?” “开什么玩笑!!!” “连他都退缩了?这不就让那个疯婆子得逞了么?” “唉,果然英国佬靠不住啊。” “他还是不是男人?男人的志气呢???” 出身于现代的卡维难以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 只是承认了一个早已经被证实的事实罢了,场面却发展到了一度失控的地步。感觉就像是他们支持了许久的拳击手在和宿命对手决战前夜忽然弃权了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诸位,请安静!请安静!!!”副院长艾丁森尽量维持着场内秩序,“我们还是要客观面对这一现实,事情其实还有转圜余地,并没有变得更糟糕......” “哦算了吧,艾丁森,事实已经很糟糕了,我感觉vienna的医院马上就会被拆个干净,为那些工厂腾位置。” “难道让我们这些享有盛誉的外科教授去乡村开理发店么?” “我可不想去乡下......” 面对同僚们的质疑,艾丁森不得不拉高了嗓门:“李斯特先生虽然暂时承认了南丁格尔的观点,但却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我刚才说了,他是在阅读了一位法国化学家的研究报告之后才这么说的。” “谁?叫什么名字?” “额......”艾丁森看了眼报告纸上潦草的名字,“叫,路易斯·巴斯德。” “不认识。” “化学家?化学家和外科有什么联系么?” “我们又不是药剂师,也不是内科医生,化学家难道还能管得上我们的手术刀?” 这些还只是基于既有理论而产生的反对声音,很快这些声音就变得不那么和谐了:“一个英国人在看了一个法国人的研究报告之后,竟然承认了一个女人的疯言疯语,你们品,细品!!!” “完了,外科的发言权竟然落到了这些人手里......” “悲哀!” “我感觉外科要完了。” 艾丁森就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当初极力反对瓦特曼把这份报告放进节目单里。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眼前这些日常挥舞手术刀的男人很难接受一个女人的指导,更无法接受其他男性医生的屈服:“你们给我安静一些,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 副院长的头衔还是给了他一点时间。 “不要轻易把国籍代入进科学研究中,这会让我们的眼界变得狭窄、我们还是需要一些不一样的言论,这对彼此都有好处,至少巴斯德先生也信奉天主教。” 宗教带来的一丝认同感,给艾丁森提供了快速说明论文主要内容的机会:“李斯特医生看的是一份巴斯德几年前发表的《关于乳酸发酵的记录》,他第一次提出了‘发酵本质其实是微生物的代谢活动’。” “微生物?” “什么微生物?” “就是自然界最小的生物。” “他推翻了微生物的自然发生论。”【7】 艾丁森说道:“显然,李斯特医生也认同这一观点,认为是医院封闭的环境造成了空气中微生物的滋生,最后形成了有毒的瘴气。虽然这带来了巨大的争议,也需要时间和大量实验去进行验证,但至少给了我们机会!” 让医院时刻保持开窗通风,总好过直接拆掉医院。 这套说辞多少稳住了场内一些舆论,至少让他们知道李斯特并没有完全妥协。他还在寻找突破口,这场外科医生和护士之间的争斗远没有结束。 但他们也是人,也会受到内心的影响,这极大影响了接下去那场“腭裂修复术”的演讲。【8】 演讲过程几近中断,直到最后这位来自格雷兹医院的外科医生愤然离场才让会场变得安静下来。 “谁去把海德里希医生叫回来?” “算了吧,就是个腭裂修复术罢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还是快点结束报告吧。” “下一位是谁?” 艾丁森在一旁看了眼节目单,说道:“接下来有请市立总医院的伊格纳茨教授,同时也是外科学院副院长。他为我们带来的是由他本人和助手卡维一起研发的唇裂手术新术式,据说这种新术式能进一步降低手术后的疤痕挛缩。” ------题外话------ 这两章内容有点难度,88应该在半夜,或者明天上午 章节目录 88.这就是门生意 原本卡维是该以助手姿态一起站上演讲台的,但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台下的情绪不稳,卡维就不去凑热闹了。 反正下午需要上台两次,有的是发挥机会。 比起之前的几项报告,伊格纳茨的新术式算是回到了皇家外科学院该有的高水准,给接下去的会议定下了基调。 但“新风向”本身就是一些全新的手术尝试、建议和对手术可能性的一种开拓,并不具备普遍性。卡维给的唇裂修复三角瓣法足够精彩,从口述的过程和最后给出的尸体修复照片来看,这种新术式的效果肯定不错。 但还是老问题,缺乏可以拿来验证手术效果的实例。 “我已经联系到了两位愿意尝试新术式的唇裂病人,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将开展这两台手术。” 伊格纳茨说道:“同时我也将开启幼儿唇裂修复术的尝试,在孩子还未长大成人之前就对唇裂进行修补,应该可以适量减少之后的畸形和语言障碍。” 虽然没有手术实例,但新的三角瓣手术方式足够吸引人,又把场内的注意力从术后伤口溃烂拉回到了手术本身。 紧接着上场的还是副院长艾丁森,带来的是他自己的手术器械:“化脓性扁桃体炎的切除手术大家应该都做过,是用环形刀套中扁桃体,然后用银叉扎入其中做固定,最后做切割。【1】 当然在乡下的小诊所里,我们还能看到几十年前使用的柳叶刀,不管切割刀具如何迭代更新,固定的方法都差不多,就是一根银叉。因为用其他镊子或者钳子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滑脱......”【2】 在做这种切割手术的时候,病人不能平卧,因为充血的扁桃体在手术摘除时往往会大量出血。平卧会让血液呛入气管,引发手术意外。 所以艾丁森自行改良了一种扁桃体抓持工具。【3】 工具的效果肯定不错,但这在手术新风向中并不算少见,基本会被当做预热项目放在靠前的位置。 现在能排在伊格纳茨之后说明艾丁森还有其他东西: “诸位,我在上千次的扁桃体切除术中发现,被部分切除的扁桃体还会继续生长,原先的感染症状难以消退。这让我不得不考虑是否应该做完整的扁桃体切除术,即包括其包膜一起切除。” 说到这儿,他拿上来的是简单的手绘图,上面显示了如何做这种全新的扁桃体切除术。 “法国人从十八世纪研发的‘断头台’依然可用,只是在操作时需要一些小小的技巧。”【4】 艾丁森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在刀环套中扁桃体后,我们先不做切除,而是用手指挤压腭舌弓,等彻底暴露出扁桃体后,再行切除。”【5】 “手术成功率如何?”台下忽然有人问道。 “在我尝试的30例手术中,完整切除的有12例,成功率在36-37%。”艾丁森知道成功率并不算高,辩解道,“手术需要一些经验技巧,我感觉自己已经快掌握其中的窍门了,在最近的10例手术中,已经有5例做到了完整切除。” “完整切除后就不会复发了?” “这是当然。” “我也遇见过扁桃体重新生长的情况,这个方法倒是有一试的必要......” 经过两位副院长的轮番上场,总算让新风向彻底回归了正轨。 如果说从唇腭裂修复到扁桃体切除,让卡维见识到了这些vienna外科医生在精细整形上的努力,那接下去这例巨大颈旁纤维瘤切除+术后修复就已经有了现代整形手术的雏形。 肿瘤几乎和病人的脸拥有相似的体积,为了能保证术后恢复,医生特地预留了一块皮肤作为脸皮。先行切除肿瘤,然后留下皮瓣做皮肤缝合。 在经历了整整3个小时的漫长手术后,她终于恢复了普通人的样子。【6】 “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面颈部肿瘤切除+整形术了吧?” “确实,这个纤维瘤重达4.5kg,应该能刷新记录了。” “术后恢复如何?” “纤维瘤并没有影响到骨骼和肌肉,咬合没有问题。只不过因为长期压迫,病人脸部依然存在一些偏斜,术中制作皮瓣时我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留下了些遗憾吧......” 颈部整形之后紧接着来到了眼科。 哈特曼医院专精眼科的雷多医生为所有人带来了他的眼球固定技术,用一柄金属叉轻轻刺入患者的结膜和巩膜之中,使得斜视矫正术中眼球不再胡乱转动。【7】 而之后的白内障摘除术却是一场来自德国的手术。 最早的白内障摘除是囊外摘除,没有麻醉,医生和病人面对面而坐。医生会切开病人角膜下缘,并扩大至120度,然后切开前囊,用手指按压下方角膜缘将核娩出。【8】 刮去皮质,角膜复位,然后包眼,缝合是不存在的。【9】 而雷多医生这次向众人展示的,是一位德国医生做的经巩膜小切口晶体摘除术。【10】 在麻醉逐渐降低所有外科医生手速的时候,操作上的精细化就慢慢成为了他们攀比各自技术的东西。小切口、低出血都开始成为手术成功与否的指标,所以小切口手术一经提起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因为没有超声乳化技术,晶体核不是乳糜状的液体,想要摘除就需要一个与之大小匹配的切口,所以普通的白内障摘除切口大小在6-8mm。 还不到经典术式一半的小切口? 坚硬的晶体核该怎么出来? 魔术么? “德国医生的切口只有3mm。”雷多医生拿出了自己的手绘稿,解释道,“他先在眼内将晶体核做切割,切成四份。待切割完之后,再又小切口牵拉而出。”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人的赞叹,分割完之后再娩出是他们没想到的。 但很快,一些不同的质疑声出现了,这是新风向中的常态:“眼内切割,会不会对眼睛造成不必要的负担?比如角膜水肿?囊膜破裂?” “不只是术中的损伤,我对术后视力恢复也持怀疑态度。” “确实,手术不应追求场面上的漂亮,更重要的是术后恢复能否达到预期。小切口看似很精彩,估计博得了不少观众的喝彩,但最后还是得看病人满不满意。” 雷多也没有回避这些问题,一一做了回答:“在这位德国医生的20例小切口白内障手术中,确实有17位出现了角膜水肿,其中3位在3天内自行恢复,其余的恢复时间略长了些,在5-7天左右。” “水肿几率有些高,那囊膜破裂呢?” “有3位。” “视力恢复情况如何?” “有5位病人没能恢复,其余都得到了些许改善。”【11】 “竟然有5位?占比有些高了。” “而且也只是些许改善,应该和普通摘除没区别吧。” 雷多被说得有些尴尬:“......毕竟是小切口,算是一种全新的尝试,这些缺点还需要慢慢克服。” “小切口、大切口都是一样的术后处理方法,对于视力的恢复也没本质上的影响,我个人不太喜欢冒这样的风险。” “我也是,如此高几率的角膜水肿一定是术中过多切割操作造成的。还不如安分使用经典的手术模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卡维听着这些议论,获益良多,包括之后的梅毒鼻重塑和基于牙病的上下颌切除术+术后整形,都让他惊叹于外科学院浓厚的整形氛围。 上午的例会因为遇上的不太和谐的“南丁格尔”,所以浪费了不少时间。等新风向结束时,已经过了12点。 卡维本以为还需要再坐两三个小时的冷板凳,准备拿着休息室的餐盘好好享用一下学院里的美食。谁曾想伊格纳茨趁着中午休息时间把他拉去了院长室。【12】 伊格纳茨的父亲,瓦特曼院长就在房间里等着他们。 老头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抽着烟斗,戴着眼镜,白发背头,手里是一份有些旧的手术报告。 见他们来了,瓦特曼也没客套而是像个老朋友一样直接问道:“上午的例会怎么样了?” “出了点小麻烦。”伊格纳茨带着卡维坐上了沙发,“你竟然把英国人那套东西搬进新风向,这不是纯粹让他们闹腾么。” “有什么关系......”瓦特曼还在看着手里的手术报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反正之后是你和艾丁森的两种全新的手术方式,那些人肯定会安静下来的。” “就是苦了科里戈了。” “呵呵,他的腭裂修复也不过如此,本来就是最后挤进来凑数的。”瓦特曼笑着说道,“按照科里戈暴躁自负的性格,肯定半路就走了吧?” “嗯......” “12点才结束,比之前预定的时间稍稍晚了些。”瓦特曼摘下了眼镜,问道,“你们对李斯特医生的观点有什么看法?” “很意外,我从没有把伤口溃烂和微生物联系在一起。”伊格纳茨摇摇头,“观点很新颖,但我没见过那位法国化学家的实验报告,我觉得还是等待全新的实验结论为好。” “没见过就拿去看看吧。” 瓦特曼把刚才手里的那份报告送到了伊格纳茨的手里,然后看向了他身边的卡维:“你也一起看看吧,看完之后......” “我看过,不用看了。” “看过?” 父子二人一起看向了他:“你还关心化学家的实验报告?” “当时有些无聊,就随手翻了翻。” 卡维知道早晚会问到自己,正好趁这个机会试试这位外科学院院长对待感染的态度:“我觉得李斯特和巴斯德先生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和我父亲坚持的术前准备工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经过巴斯德先生的启发,我意识到微生物或许无处不在,只有我们的皮肤能阻挡它们侵入身体。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为什么一切开皮肤,伤口就会溃烂。同时也证明了,为什么产后会出现产褥热,因为分娩临时打通了身体与外界的通道。” “那和你之前一直坚持的洗手有什么关系?” 瓦特曼见卡维有些惊讶,解释道:“不用惊讶,我儿子经常和我分享一些医院的事情,而且有时候我也会去剧场看手术。” “我觉得这和微生物的浓度有关,空气中微生物浓度稀薄,手上的浓度就要高得多。”卡维手里有的是证据,“市立总医院以前有一位产科医生塞麦尔维斯就曾经提出过要洗手,洗手能有效降低产褥热和手术伤口溃烂的几率。” “我看过那几台手术的报告,也很清楚你手里病人现在的情况......”瓦特曼说道,“不用担心我的态度,因为我相信你所说的术前准备工作确实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谢谢......” “先别急着谢,而且谢我也没用。” 瓦特曼重新拿起烟斗塞进了嘴里:“你要说服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老顽固们。刚才例会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想让他们改变现状有多困难,洗手、清洗伤口就意味着承认自己不干净、自己做的手术切口不干净,这是对他们神圣职业的亵渎。” 卡维点头:“确实,塞麦尔维斯医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赶走的。” 瓦特曼对塞麦尔维斯没兴趣,他只在意自己管的外科:“我现在特别想知道,在下午的会议中,你会用自己的一些手术上的经验,去重提李斯特医生的观点么?” 卡维一开始就觉得会议内容编排有些问题,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目的的。老头不仅仅想着壮大腹腔外科,眼里还看着糟糕的术后感染几率,毕竟平均40%+的外科手术死亡率确实太离谱了。 医生可以说是环境造成的,可他这位堂堂的学院院长不行。 瓦特曼想要直接解决掉外科发展中的两大麻烦,野心不小,当然阻力也不会小,所以才希望把没什么利益纠葛的卡维丢出去探探路。 卡维有些心理准备,但临上场还是说不出的别扭,这老狐狸可比他儿子难对付多了。他忍不住看了眼坐在身边的伊格纳茨,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还以为只是做两场手术汇报而已。” “汇报完了也可以继续说些新看法嘛。”瓦特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我倒是想把你的这套术前理论塞进上午的新风向里,但要是紧挨着李斯特医生的观点一起发表,恐怕那些人会当场暴走,下午你的手术汇报也就黄了......”【13】 三人互看了两眼,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卡维先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在知道了塞麦尔维斯的事儿之后,他的想法就一直都很简单,就是等。 “我父亲时常告诫我,实际行动和客观存在的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没必要去说服别人,因为口头上的说服没有意义。所以我坚信,只要我的病人术后死亡率远低于其他外科医生,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效仿我的做法。” “何以见得?” “因为这就是门生意,没病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少了病人就没有剧场门票的收入,他们不会为了所谓的‘神圣’、‘干净’和钱过不去的。” ------题外话------ 这章太难了...... 章节目录 89.三个倒霉蛋和一个“幸运儿” 上午的新风向更多是限于纸上谈兵或者少量操作的脑洞流,通过医生们的灵光一闪为外科学寻找些新的发展方向。 而下午的手术汇报工作就要踏实得多,内容都是具体详细的手术过程。做汇报的医生会从一个个病因开始说起,然后详细剖析手术的整个过程。 节目单经过了外科学院的汇总和评选,能排进列表的就算不是三个月内的优秀佳作,也得有一定的“知名度”。 如果手术本身没什么闪光点,那就得看主刀医生了,所以在选择上肯定会有偏重,也会将一些新手拒之门外。 列表早在上一场会议结束之后就已经开始排队了,是一种看似简单实则也没多少难度的竞争机制。基本准则就是符合1:3:1的比例,和填空一样。 单一个季度的例会里往往会有两三场高质量手术作压台,基本在伊格纳茨、艾丁森、瓦特曼这些有追求的外科主任级医生手里轮着游。 接下去是些中上水准的手术,数量不好说。 多的时候能挤满评委手里的推荐信,少的时候也有七八台。他们需要从大量手术中选取符合会议标准的手术,然后硬挤出2-3台手术的位置留给那些具有一定威望的老油子们。 即使他们做的手术简单了些,也要为了人情世故塞进去做预热。 当然矮子里拔高个,这些普通手术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多少得有闪光点才行。 早在上一场例会刚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去年十二月底,瓦特曼就已经着手为三月例会做起了准备工作。他和学院评委会先后审查了上千台手术,不断完善着这张表单。 按照原计划和排单惯例,等二月底伊格纳茨的剖宫产和腹股沟疝全做完就能封单。两台只要成功一台就能进节目单做压台,如果全失败了,也没关系,至少能排进去做个预热。 结果伊格纳茨的剖宫产失败,腹股沟疝修补成功,评委会便把腹股沟疝手术放了进去。 封单...... 手术完了之后,评委确实封了表单。 因为那些常年做演讲的医生们在三月上旬都没有大手术,根据往常的经验,早点封单也能早些发送邀请信,让入选的医生们提前做好上台演讲的准备。 结果书信刚发出去,拉斯洛的气切就闹得满城风雨。 拉斯洛身系许多投资项目,自带流量,在场围观的还都是能排上号的医生。手术本身就很有难度,也足够有话题性。关键最后还成功了,拉斯洛为此不仅给市立总医院追加投资,还砸钱扩建了院区。 这要是还进不了表单实在说不过去。 会议时间有限,进一台就得去掉一台,所以在听了手术过程后,瓦特曼就拿起羽毛笔给某个倒霉蛋写了封劝退信。【1】 按照不成文的规定,他需要维护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只能对中间那个比例下手。 在信中,他尽可能把撤档原因归结于不可抗力,同时还狠狠表扬了对方一番。写完之后瓦特曼总觉得是自己亲手扼杀了一位年轻医生的干劲,但没办法,有时候他身不由己。 然而事情才刚刚开始。 紧接着出场的就是那台剖宫产,按照伊格纳茨的意思,手术时间排在了预产期前后,也就是三月中旬。成功了就能进下个季度的例会,失败了就和这次一样进预热。 没人能猜到分娩会提前,也没人能猜到伊格纳茨会缺席手术,更没人能猜到这台剖宫产不仅顺利结束,最后还做到了母子平安。 简直就是奇迹! 这种奇迹般的手术要是不排进表单,岂不是看不起保宫式剖宫产无限接近100%失败率的难度? 就在评委们还在犹豫要不要换人的时候,瓦特曼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又一次重温了那台腹股沟疝气修补术的全过程,比对之前的手术成功率,又了解了最近伊格纳茨手术突然出现的术前准备工作,瓦特曼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自己儿子的身边可能出了个有意思的“怪物”。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瓦特曼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拿着报纸上的报道,一边兴奋地对着评委们大喊“wunder(奇迹)!”,一边准备给第二个倒霉蛋写信。 这次他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评委们纷纷表示反对,外科学院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缺了他们就拿不到研究资金,最后受损的还是学院自己的利益。 讨论了数次之后,瓦特曼道,“我很清楚病灶已经去除干净,手术相当成功。” 虽然手术的难度一般,但台下还是响起了些掌声。 对于这种预热手术,术后询问环节往往会被略过,因为汇报本身就是走个过场,没有询问的必要。 但这次却有个出乎意料的声音跳了出来:“请问霍奇医生,病人现在是被送回了精神病院么?” 刚要下台的霍奇尴尬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提问的年轻人,硬着头皮回答道:“并没有。” “嗯?难道病人的精神失常好转了?” 一问一答后,话题马上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精神失常难以治疗,病人的行为会变得极其古怪,所以一度被人误解为是遭到了撒旦的蛊惑才变成了这样。如果只是切掉颅骨就能治愈精神失常,那绝对是个值得高兴的大发现。 “没有......没有好转。” 年轻人不依不饶:“那为什么不送精神病院呢?” “......” 霍奇长叹了口气,看着台下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不得不说出真相:“因为病人第二天就死了。” “原来如此。” 年轻人点点头没再说话,把这位在临床工作了十多年的外科晾在了台上。霍奇受不了这种质疑,总想要辩解些什么:“病人活了一整天,这不能算手术失败吧。” 按照当时的普遍观点,术后只要病人苏醒,责任就不该由医生来承担。其实就算真的手术失败了,医生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因为失败本来就很常见。 然而这样一台没什么难度的单纯去颅骨手术,病人又死了,按照入选规定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霍奇看着默不作声的同僚们,忍不住恼羞成怒,而他倾泻怒火的对象就是刚才提问的年轻人:“你谁啊?哪个医院的?叫什么名字?” “卡维,卡维·海因斯,市立总医院的一名普通外科助手。” 章节目录 90.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卡维并不想在别人汇报时搞手脚。 因为他们说的每台手术都有漏洞,还漏得和筛子一样。自己用现代医学知识去找一百多年前的医生较劲很没意思,而且嘴炮喷出来的几口唾沫星子对大环境也没多大影响。 在他眼里,这纯属浪费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格”,卡维也不例外,只是价格高了些,普通人付不起。但瓦特曼却开出了一个很诱人的价格: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插班生。 瓦特曼成名已久。 和儿子伊格纳茨只在国内出名不同,他在国际上也有不俗的声誉,至少熟练的鼻部整形和重塑能在英法两国外科医生面前露上一手,给奥地利长长脸。 有如此成绩,再加上外科学院院长的身份,说话的份量肯定要比伊格纳茨重。所以当初伊格纳茨没能满足的入学申请,他能满足,而且当着卡维的面就写好了推荐信。【1】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推荐信。 为了能让卡维进校学习,瓦特曼用了极其夸张的表现手法,阴差阳错般地写出了卡维的真实实力。 按照老头的说法,以他和医学院院长的关系,只要今天会议内容足够出彩,再加上这封信,入校学习不是什么难事。 卡维一直都想进医学院,这样就能享受到学校的科研设施和资源。卡维没有自大到无视瓦特曼在医疗教育中的地位,推荐信已经说明了他的诚意。 交易达成。 卡维要做的就是把搅局的时间前移两个小时,原本只是在自己的汇报上搞事,现在就只能对于霍奇医生说句抱歉了。 他的提问不是瓦雷拉那样的追根究底,而是暗戳戳地扎最痛的地方,扎完就闭嘴。因为场内都是圈内的大佬,根本不用解释,他们就能领会卡维的意思,说得太透反而不好,扼杀了想象空间。 霍奇的这台手术确实是被硬加进来的,挤掉了一例过程坎坷的气道梗阻插管。 例会上已经有了气切,插管确实显得可有可无。但不论怎么做横向比较,克服各种麻烦并最终成功的气道插管,肯定要比排脓后切掉颅骨的胡来手术来得重要。 霍奇的手术做得很不严谨,报告也是稀稀拉拉的漏掉了很多重点,尤其没说病人的死因。 手术中有没有伤到脑膜?【2】 有没有进一步损伤到脑组织? 手术中的出血量如何? 头皮缺损处是全部切掉了,还是只做了一定的修剪? 受到感染的颅骨碎片真的全拿干净了么? 如果这些都做好了,就算感染加重也可以拖上几天才对,病人为什么术后第二天就死了? 那么多问题,但凡霍奇能回答上一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堪。最后逼不得已,只能把自己的无知迁怒到卡维的身份上:“一个小小的外科助手?什么时候助手也能来参加例会了?” “有瓦特曼院长亲自写的邀请信,助手也不能来么?”卡维说道,“再说手术汇报结尾不正是问答环节么,我也就随口问了两句,没恶意的。” 没恶意...... 都知道预热汇报就是走个过场,没人会较真。问答环节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要问也是问那些高级手术的操作方法,谁会没事盯着一台简单的颅骨切除术不停发问。 而这些问题都戳在了他的痛处,分明就是盯着自己来的,又怎么可能没恶意。 “这封信肯定是伪造的!”霍奇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开始肆意攻击卡维入场的规范性,“这里在座的都是外科学院的成员,都得有医学院的学位证书,有起码五年的主刀经验,你有么?” “没有。”卡维摇摇头,“我中学都没读过,也没怎么做过主刀......” 对于如此空白如此干净的履历,周围起了一阵嘘声,但和霍奇一起发笑的却很少,因为大多数人都知道卡维有留在这儿的资格。 霍奇硬刚下去毫无意义,大家都是多年的同僚,有些还是老同学,就想着法地给个台阶,让事情尽快过去算了。 “霍奇医生,算了,走吧。” “快走吧,你不是说要急着回医院做截肢么,时间快来不及了!” “是啊,有事儿以后再吵,别影响后面的汇报工作。” 霍奇吃了暗亏,知道面前的年轻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嚣张,可就算心里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他还是不愿离开。因为在他的固定思维里,这样稀烂的医学教育水平都敢和自己叫板,无非就是走了后门的结果。 既然大家都是走关系,实质上也没任何区别。 但至少自己是在职的外科医生,就算没别人那么耀眼,也算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十来年了,怎么能忍下这种屈辱。 对了! 一个助手怎么能想到那么多手术相关的问题? 肯定是有人在暗地里帮他! 是谁?难道是费米? 不,不不,应该不会,他没上节目单完全是因为那台颌面整容手术失败了,和自己没任何关系。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那会是谁? 忽然,霍奇看到了卡维身边坐着的伊格纳茨,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该不会是这对院长父子在搞自己吧? 他知道瓦特曼和伊格纳茨向来不喜欢他这样没进取心的躺平派,可自己对学院也不是全无作用。因为常年都能在外科学院露脸,霍奇又喜欢上台的感觉,他的老父亲才肯出手为学院投钱。 瓦特曼没必要得罪自己啊...... 霍奇想不明白,不断冲上脑门的怒气也没时间让他想明白:“你们忍得了,我可忍不了!让一个没任何医学基础的助手进会场也就罢了,还放任他胡乱指责上台演讲的医生,这成何体统......你们倒是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别问了,因为他们知道我也要上台做汇报。其实只要关心一下最近的外科手术,就算只看看日报上的报道,就应该认识我才对。”卡维指着自己说道,“所以我和你是一样的。” “你也要上台?” 霍奇瞬间没了底气,脑子依然在助手的身份上打转:“你不是助手么,你不是不能主刀么?” “理论上来说不行,但......”卡维无奈地说道,“但阴差阳错之下我做了一例剖宫产,还成功了。” “......” 霍奇忽然想起前些天伊格纳茨缺席剖宫产手术的事儿。 当时他没去在意,只知道手术最后成功了,母子平安。具体手术是谁做的,怎么做的,他都不知道,也没想要关心,因为心思根本不在外科技术的革新上。 他只想窝在圣玛丽医院里安安分分地做已经学会的手术,然后时不时地在外科手术界赚点小名气而已。 没日没夜地扎进手术堆里,不是在解剖,就是在解剖的路上,难道活得不累么? 闲暇的时候还要不断看书学习新术式,难道好好享受自己的优渥生活不好么? “手术的过程没有任何问题,观众台上有各家报纸的记者,也有好几位同僚,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霍奇一边回想着手术,一边还想为自己辩解:“从切开排脓到后来的取骨,我都是按照手术规范在操作!你可以说我的手术难度不大,但不能说我犯错,我觉得能不犯错就可以上这里演讲了。” “所以说,你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操作?” “外科医生当然要关心自己的操作!” “那关心操作的意义又在哪儿呢?”卡维问道,“就为了好看?还是为了博取周围观众的掌声?亦或者是为了一种艺术上的表达?” “......” “还不是为了病人的健康!” 卡维可以接受19世纪的混乱医疗技术,也能接受医疗知识匮乏,包括不当人的医疗系统也没关系。但他没办法接受一个医生不重视自己的病人,既然做了手术就得为病人负责。能力不足和不上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我猜想,霍奇医生应该是见病人有严重的精神错乱,所以就放开手脚做了这台手术,手术过程应该没大问题,但就是没怎么去管病人手术后的情况。”【3】 “......” “颅骨缺失,病人还有精神失常,如果不能做到绝对制动,很容易出现意外。”卡维用手拍了拍脑袋,“正常人尚且难以忍受术后的疼痛,何况是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霍奇哪儿懂什么术前术后,只知道去掉颅骨然后缠上绷带就行,剩下都是护士的工作:“我们肯定做了制动,只是被他挣脱了......” 情况和卡维想的差不多,在手术后的那个夜晚,病人因为疼痛的原因越发躁狂。他用力拉开了手上的布带,扯掉了头上的绷带,亲手捣碎了自己的脑子。 至于为什么会得化脓性颅骨炎,其实病因也很好理解。 因为vienna精神病院为他做了颅骨钻孔术,希望能缓解他的精神失常。只可惜手术做的很粗糙,感染侵袭了颅骨,最后的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霍奇医生不觉得奇怪么?做了颅骨钻孔病人的精神失常依然没有好转。” “我不是精神内科的医生,我只负责处理他头皮上的脓肿而已......” 上午刚经历了李斯特和南丁格尔的风波,没想到下午一开场就遇到了波折。两人的辩论持续了十多分钟,最后霍奇带着自己的手术报告无奈地离开了会场。 辩论本没有对错,霍奇也就是丢了面子,并没有对他带来实质上的影响。 然而对于那些即将上台汇报手术的其他外科医生而言,辩论内容却足够精彩,以至于在他们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人希望在卡维的鸡毛令箭之下重蹈霍奇的覆辙,现场顿时就弥漫起了一阵如临大敌的氛围。而最惴惴不安的,就当属紧挨在霍奇之后的第三场手术汇报。 “咳咳~~” 会议主持见霍奇出了门,马上叫了下一位医生:“哈特曼医院的莫来茨医生,将要为我们带来的是他在今年1月28日完成的耳部肿瘤切除术。” 台下响起了些掌声,然而莫来茨却没站起来。 “莫来茨医生?莫来茨医生在么?” “在......” “莫来茨医生,请尽快上台。”主持看了看挂钟,“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例会的时间已经晚了,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额,好。” 莫来茨有些慌张,从坐位到讲台这段距离不仅被绊了一跤还掉了两页纸。最后是好心的卡维把纸送到了他的手边:“医生,你的纸。” 莫来茨看着卡维,两手发颤,心里直发怵,但又不得不礼貌地回上一句“谢谢”。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莫来茨受到压力的影响,发挥失常,通篇稿子读完有不少错误,但卡维却对这台耳部肿瘤切除术毫无兴趣。因为这种切除术只要控制好出血,其实没任何难度,而且病人手术后恢复得还不错,连质疑术后感染的机会也没了。【4】 紧接着上台的是伊格纳茨的膀胱碎石术。 因为膀胱内碎石已经是比较完善的手术方式,所以排在第四的位置并不算低。能入选的原因还是手术的过程中有尿道狭窄的情况,加上碎石也遇到了些困难,算是给那些医生一些提个醒。 卡维肯定不会为难伊格纳茨。 事实上,伊格纳茨的手术操作和对手术的态度要比其他人好上太多了。如果人人都和伊格纳茨一样,那外科的发展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壶似开非开的温吞水。 “谢谢伊格纳茨教授的精彩演讲,这台碎石术的过程确实一波三折。但在教授精湛的技术下,最后的结果还是好的,顺带还做了环切,现在病人恢复得也非常不错,是一台称得上‘成功’的手术。” 主持人手里拿着节目单,马上翻到了下一页:“下面是一例有关眼睑下垂的眼睑手术,因为原主刀医生有事无法出席例会,医院临时做了换人调整。现在让我们有请格雷兹医院新上任的外科医生,希尔斯先生上台。” 章节目录 91.请一定见谅 维也纳的医院一般分成两大类。 第一类就是教会医院,起先是教堂改建而来,医疗为辅传教为主,之后在现代医学的冲击下逐渐发展而来。最典型的就是圣玛丽医院,整座医院的中心不是住院部也不是行政部,而是天主教堂。【1】 病人进了医院会去看门诊,然后和无法治好他们的医生一起进教堂祈祷。 市立总医院也算教会医院,也有教堂,但位置偏僻面积也小,算是给病人一个心灵慰籍。在运作上它已经掺杂了大量世俗的东西,医院金主也不再局限于教会,会通过慈善组织筹措大量贵族和资本家的捐献和投资。 这些钱的目的不可能是单纯的传教,而是一些其他东西,比如名望或者在医院内部更多的话语权。 如果把视角放到整个欧洲,市立总医院的形象其实更符合慈善志愿医院。因为医院本身并不赚取费用,病人只要符合济贫标准就能获得免费医疗门诊和低廉的住院治疗费用,所以病源数量非常大。 事实上,市立总医院的病源数量已经多到不得不引起zf注意的地步,甚至于它的医疗服务结果直接影响到了维也纳城西地区的劳动风险调控能力。 所以近些年zf对医院的资金投入也在逐渐加大,这也从侧面体现了市立总医院能有如此规模和实力的原因。 第二类就是世俗医院。 它们的前身或许就是教会医院,但因为一些原因脱离了教会掌控,成为了能自给自足的医疗机构,哈特曼和格雷兹就是其中的典型。世俗医院彻底对资本敞开怀抱,但医疗费用也不菲,基本拒绝了底层贫困人口。 对它们来说,钱不是问题,人才才是。 外科不像内科,光有医学理论没用,还得有实操技术。没有足够多的病源根本练不出一流的外科医生,而世俗医院又基本走上层路线,很难培养出强大的外科医生。 挖墙角就成了它们的主要手段。 在卡维和伊格纳茨的眼里,希尔斯操作基础还不够扎实,心性也不够沉稳,作为助手是够了,但作为大手术的主刀还是差了口气。 但在格雷兹医院的眼里,希尔斯的履历已经相当华丽了。这次为了能拴住他医院也是下了血本,不仅给了主刀位置,还给把上台演讲露脸的机会也一并给了。 人事变动是常有的事,在别人看来有些反叛的决定,其实是他能看清自己、看清形势后的一种补救措施。 卡维见过不少像他这样的人。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换做自己,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说不定也会离开的。 毕竟一个伊格纳茨是能够提携自己的老师,第二个伊格纳茨就成了阻挡上升通道的拦路虎了。况且这第二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伊格纳茨”还是位17岁的孩子,换谁都要忍不住多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 年纪轻、高、升级快,不论做什么都能压住自己一头。 抢了一助,之后就是抢主刀了,事实上那天伊格纳茨失踪,卡维确实抢掉了剖宫产的主刀位置。 希尔斯在反复的折腾中认清了自己只能排行第三的事实,也看到了自己继续待在市立总医院的未来。他不愿意甘居人后,又没超过卡维的自信,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离开。 其实希尔斯也没想到卡维会来,原本这次是想和老师好好解释一下自己出走的原因,希望能得到谅解。 但在看到卡维后,他就瞬间没了解释的动力,一切都放在手术汇报中吧。 希尔斯要汇报的是一台复杂眼睑手术。 手术不是他做的,是上午想要说腭裂手术的科里戈医生。虽然人自负了些,那台腭裂手术的新缝合方式也没多少亮点,但这台眼睑手术却是连瓦特曼都要连连点头的精品。 上眼睑下垂合并下眼睑严重外翻。【2】 其实从伊格纳茨那台碎石术开始,汇报手术的难度就已经上升了一个台阶。从单纯疾病演变成了多疾病的复杂手术。 “病人是位商人,从小右眼的上眼睑就有问题。”希尔斯开始介绍病人的基本情况,“从出生后,他的右眼睑就出现了下垂,幅度不大,唯一麻烦的就是因为视野遮盖后的习惯性斜视。 上眼睑下垂并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严重影响,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就医。直到去年年中的时候,同侧的下眼睑睑缘周围也出现了一块肿物。肿物的存在打破了上下眼睑的平衡,不仅让下眼睑外翻,还因为牵拉作用让上眼睑下垂的视野遮盖更严重了。” 上眼睑是下垂,下眼睑也是下垂,但前者可以无视,后者就要麻烦许多了。 “肿物生长速度很快,造成的症状也比上眼睑严重得多。”希尔斯解释道,“病人出现了慢性结膜炎的症状,分泌物增多,今年还出现了结膜异常增厚充血。因为泪点不能与眼球紧贴,病人还有溢泪、眼干,极其痛苦。”【3】 本来视物就已经受到了上眼睑下垂的影响,现在下眼睑也出事了,忍无可忍之下病人去了市立总医院。 “凑巧的是,当时病人就是由我接待的。”希尔斯笑着说道,“但考虑到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只要病人没有爵位就需要进入剧场公开展示,他就断然拒绝了手术。 一周后,他转诊去了格雷兹医院。 科里戈医生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然后拟定了一套符合他的方案:眼睑肿瘤剥离切除+上眼睑提拉+下眼睑缩短术。” 对于19世纪的整形外科医生来说,手术确实足够复杂,科里戈能完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卡维不是整形医生,但在急诊外科倒是经常看到眼睑外翻的病人。他们往往是烧伤或者化学伤后造成的疤痕性挛缩,手术方式一般就是在控制住烧伤后做植皮,把挛缩的那部分皮肤撑开。 上眼睑下垂合并下眼睑外翻,他倒是第一次见,也很在意手术的处理方法。 只可惜科里戈的手术受限于19世纪的思维,能做的就是简单的加减法。下垂就做提拉,外翻就做缩短。从外行角度来看已经很不错了,但和经过现代外科几十年锤炼后的卡维所能想到的方法依然有相当大的差距。 “科里戈教授首先做的就是切除病灶。” 希尔斯拿出了手术中的画稿:“下眼睑的肿物对病人影响最大,在切开眼睑皮肤后分离软组织,很快就发现了肿物。教授快速做了剥离,结扎血管,然后取出肿物。经过病理分析,发现是一个纤维瘤。”【4】 眼睑内的肿物切除并不难,也就比皮下肿物切除的操作更精细些,难的是切完之后的处理。 没了肿物的牵拉,下眼睑看似能暂时恢复正常,但那只是一种表象,就和当初伊格纳茨做完唇裂修复术时一样。 科里戈有丰富的眼部整容经验,很清楚长时间的下眼睑肿胀已经造成了病人下眼睑松弛。等切割伤口愈合后,这条疤痕也会继续起到向下牵拉的作用。松弛+牵拉,病人下眼睑外翻肯定会“复发”。 “教授为了预防眼睑松弛,在肿物切除后又给病人做了眼睑缩短术。”【5】 希尔斯知道这里是关键点,某位喜欢挑刺的家伙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瑕疵,所以自己率先挑明道:“因为下眼睑有两处伤口,所以术后水肿比较严重。但手术中的缝合没有出现纰漏,术后第五天,水肿就开始慢慢消退,伤口恢复得很好。” 相比起来,上眼睑的提拉术要简单些。 说是提拉,其实就是去掉一小块皮肤,然后再做缝合。【6】 这是一种无视病因,直接从根本上解决症状的做法,也就是所说的治标不治本。但就算到了现代,对于先天性的上眼睑下垂也只能做类似的矫正手术。 当然,“标”与“本”并不是完全二元对立的两个东西。 比起19世纪的,现代对先天性上眼睑下垂已经有了更好的认识。一般认为,先天性上眼睑下垂是因为提上睑肌发育异常,造成肌肉纤维化和脂肪浸润。【7】 现代医学依然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治本,但却能在治标的基础上向“本”不断靠近。 科里戈教授的简单切皮缝合并没有作用到发育异常的提上睑肌,术后会有复发或者上眼睑外翻的可能。现代的提上睑肌缩短术则不会这样,在电凝和新型丝线的帮助下,可以做到根治。 单是一个眼睛就切了三刀,手术本身的操作难度不高,但想要达到预期的效果却很不容易。 “术后病人的伤口确实长得不太好,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希尔斯承认这一点,但在他和其他同僚看来,这都是很难避免的。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否认一台手术的优点就显得很刻薄:“这种复杂眼部手术也算为奥地利整形外科开创了先河。” 说完,他收拾了手里的报告内容,看了眼主持人:“我的汇报完了。” “好,确实是一台优秀的眼部手术,在我印象里好像还没有人将两处畸形放在同台进行处理。”主持人也肯定了手术的优点,“接下去是提问环节......” 从伊格纳茨的碎石术开始,提问明显增多,希尔斯的这台手术也收到了不少好问题。 有问缝合方法的,有问下眼睑缩短的角度和长度,有问切口长度的,还有问上眼睑皮肤具体切割面积的。希尔斯尽可能做了回答,但有些问得实在太细了,科里戈也没有写明数据。 “能说的我都说了。” 希尔斯甩了甩手里的报告纸,笑着说道,“我算是把教授写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了你们,其中大部分是手术时的经验,只代表了他个人的意见。” “我们懂,问了也只是做个参考而已。” 希尔斯点点头。 如果就此收拾完东西下台走人,他这场外科学院手术报告处子秀到这里也算是圆满落幕。 但可惜的是,还算平顺的过程给他捏造了一个手术足够完美的错觉。再加上前些日子的不顺心,希尔斯一时间没忍住自己小小的自尊心,点了卡维的名字。 “卡维医生之前一直都挺活跃的,现在谈到科里戈教授的眼部整形术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希尔斯略显挑衅的口吻,很快就引来了台下不少人的目光。大家都在同一座城市,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医生,希尔斯突然跳槽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现在再看看伊格纳茨身边坐着的卡维,离职换单位的原因呼之欲出。 卡维不想让他难堪,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反正能搞事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和希尔斯闹僵。而且他对整形外科也不是很熟悉,想法很多,真正实操的机会却很少,所以也不敢乱说话。 “希尔斯老师谬赞了,我对整形外科知之甚少,实在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卡维借着事实放低了姿态,希望快进到下一场。下一场是两台失败的剖宫产,正是他的主场。 但希尔斯并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卡维医生善于做止血和子宫缝合,或许对精细化的整形缝合不太了解,这很正常。只是闲聊而已,如果有不懂的或者不了解的,我也可以替科里戈教授回答你。” 这简直就是市立总医院的内斗。 其他医院的医生就当休息,做主持的那位也知道拦不住,索性跟着一起看戏。 这时候除了伊格纳茨没人能劝住希尔斯,只是当他刚要开口的时候,卡维先一步开了口:“那我就随便问一个,如果问得不好,请希尔斯老师一定要见谅。” “请讲。” “我第一个问题是下眼睑肿物切除术的切口。” “切口有什么问题?” “肿物是类圆形吧?” “对。” “那科里戈教授为什么做横切口?” “这样就能在术后尽量隐藏掉下眼睑的手术切口,看上去更美观。” “这样......”卡维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又做了下眼睑缩短术?” “你没听刚才的汇报么?是为了防止复发。” “哦,那下眼睑缩减术用的是什么切口?” “当然是纵切口,需要切掉一部分下眼睑做眼睑缩短。”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在肿物切除术中做纵行切口,顺便把眼睑缩短一起做了?”卡维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问题,“减少切口数量不仅降低了术后的水肿,还能减少对眼睑的伤害”【8】 章节目录 今天更新略晚 急诊刀有点多,更新得半夜了(||?_?)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今天更新略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2.1+1+1<1 在别人的眼里,手术过程并没有什么漏洞,唯一的瑕疵就是病人术后恢复得比较慢。他在格雷兹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期间还有些伤口溃烂,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做到基本痊愈。 希尔斯知道卡维对术后护理的要求比较高,以为他会和对付霍奇医生一样对付自己,拿病人的恢复情况做文章。 然而在卡维眼里,19世纪的手术到处是漏洞。去掉手术中的不当操作,术后伤口的好坏完全就和抽奖一样让人难以估计。拿术后感染去指责当代的外科医生实在太苛刻了,也难以发挥自己的真正实力。 没人能想到卡维会去质疑手术切口。 切口是外科手术的第一步,对医生来说其实就是找个进入病人身体的入口而已。 但切开皮肤就是一种伤害,所以切口的选择很有讲究。它既要提供足够多的视野,在手术结束之后还要尽可能快地愈合。而在整形外科中,切口本身就与整形的宗旨相背离,所以在操作上更要慎重。 下眼睑的横行切口确实能靠眼袋褶皱隐藏,起到了淡化作用。 但在事先知道要做二次缩减术的情况下,依然做横切口就有点奇怪了。 说明科里戈的这台眼睑手术,嘴上说“复杂”,但实际上只是把一个个小手术很单纯地堆放在了一起,并没有在原有基础上做合理的整合。 既然一条纵行切口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又何必搞出两个切口? 答案很简单,就是没想到。 不只是科里戈没想到,周围那么多的外科医生也都没想到,伊格纳茨也没想到。他们顺着科里戈1+1+1的线性手术思路,甚至还觉得很不错,根本没想过该如何改变术后切口的水肿问题。 “因为横切口产生疤痕组织之后,会继续下拉眼睑,所以科里戈教授才会去做眼睑缩短术。” 卡维说道:“如果直接选用纵切口呢?本身纵切口的疤痕就大大减少了下拉眼睑的风险,还减少了切口数量,甚至于缩短眼睑的距离也变小了。除了一点点美观上的瑕疵,其他都是优点。” 卡维给这台手术做了精简,把原本“1+1+1”模式的复杂手术改成了“1+1”。 减少了手术切口,降低了手术难度,同时也降低了手术时间和切口暴露的时间。这些优点都大大缓解了手术后的伤口水肿,水肿缓解,术后感染的几率也会进一步降低,病人的生存率和达成手术预期效果的几率也都会上升。 希尔斯咽了口口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因为就在卡维刚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手术的缺点,确实是卡维说的单条纵切切口更符合病人的利益,连个辩解的角度都没有。 “我......以我略显贫瘠的整形手术主刀经验,实在没办法做出解答。”希尔斯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我会把你的提问带给科里戈教授,如果有了确切的答复会告诉你的。” “嗯,希尔斯老师费心了。” 卡维决定就此作罢,让例会继续进行下去,然而周围的外科同僚们却并不这么想。 他刚才的发言已经改变了许多人对他的看法,同时改变的还有他们对眼睑手术的理解:“刚才卡维先生只说是第一个问题,问题本身很犀利也很有深度,值得我们好好理解。所以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卡维摇摇头,“估计是我说错了吧,没有第二个问题。” “没有么?我怎么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卡维先生刚才在回复希尔斯医生的时候,确实用了‘第一个问题’的措辞。” 卡维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希尔斯,现在希尔斯的信心已经被击碎,继续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但要是冷静放弃了这个机会,反而会加速加重他们的情绪,所以该说还得说。 “第二个其实不能算作问题,更像是我的一个胡乱猜想。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把这种未经验证的东西摆上台面就显得很没有礼貌。等以后有空的话,我会私底下拜访一下格雷兹医院,找科里戈教授好好聊聊。”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给希尔斯摆了张梯子,让他尽快下台阶。 只可惜有些人似乎不同意这种做法:“卡维先生提了那么好的改良方案,让科里戈教授的手术再次翻车,我倒是觉得你完全可以把设想说出来让大家一起聊聊嘛。” 很单纯的拱火,但足够有效。 很快场内就布满了各种声音:“还是建议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是啊说出来,怕什么?” “不会是考虑了希尔斯医生的身份,这才藏着不说的吧?” 卡维被说得没办法,当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话还不够严谨时,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设想”全说了出来。这对于周围那些外科医生来说绝对是一次全新的体验,也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 “我觉得科里戈教授的这台眼睑手术太过复杂了,而且这种复杂很没道理。”卡维的直白来得很突然,“之前我选择纵切就是一种精简,现在我觉得还能再进一步精简,用一种互补的方式。” “怎么更进一步?” “这次我们可以和科里戈教授一样,在下眼睑处做横切口,取出肿物。为了防止下眼睑外翻复发,我们可以用病人自己的皮肤做填充,撑起不断往下掉的下眼睑皮肤。” “填充自己的皮肤?”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像是要切下其他部位的皮肤然后转移到下睑。” “这很难实现吧,转移皮肤极易出现伤口溃烂,往往会得不偿失。” 拿皮肤做填充也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植皮,对面前这些身穿毛料外衣,头戴高帽的绅士外科医生来说,简直就是毒药:“想法大胆,但实际操作上并没有可行性。” “卡维先生确实缺了点整容形术的经验。” “是啊,植皮的失败率太高了,但凡有过整形手术工作经验的医生就不该提出这个设想。” 反对声不绝于耳,就连伊格纳茨也觉得卡维的想法带了些私人情感,有点报复的嫌疑:“植皮确实不太好,这个问题就过了吧。” “你们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冒险去做植皮,这对医生和病人都不友好。”卡维笑着解释道,“我要做的只是把科里戈医生的三台小手术打包成一个手术。我设想的是也就是一种邻位皮瓣转位术,能一次解决掉病人的三个难题。” 手术顾名思义就是拿着邻位的皮肤瓣转位到缺损处,并不会切下皮肤,只要做好两侧的缝合即可。 卡维说得简单,许多人包括希尔斯在内乍一听都没法想象这次改良的精妙之处。也就是像伊格纳茨、艾丁森这样的主任级外科医生,常年做过不少整形手术,又经常和皮肤拼接打交道,才能第一时间理解卡维的意思。 伊格纳茨似乎有些麻木了,在惊讶之余快速在纸上画了张草图,递给了卡维。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伊格纳茨很快恢复了平静。 一个能想到合理缝合子宫的方法,又能第一时间控制复合外伤大出血的医生,做到这一步也不是不能理解。在外人看来卡维似乎和整形外科没有交集,但伊格纳茨却很清楚,他对整形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解。 毕竟唇裂新术式就是卡维给的,那种处理方式解决了现有手术的许多麻烦。 但另一位副院长艾丁森却不一样,他刚认识卡维。 在听了之前的第一问就已经处在了不太稳定的惊讶状态,现在听到新型的改良手术的基本宗旨,惊讶成了惊吓,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哪儿是什么改良方案,这分明就是另一种全新的术式,和科里戈的手术毫无关系。 这种想法应该诞生于伊格纳茨、自己或者科里戈这样高年资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怎么也不该从一个17岁孩子的脑子里蹦出来才对? 他压住了会场内大量不和谐的声音,还帮着主持人稳住了秩序:“大家稍安勿躁,有些人刚才还说可以聊聊的,现在怎么都聊不下去了?既然是新的手术方式,那让卡维医生上台做个详细的介绍就行了,没必要吵来吵去的。” 在艾丁森的提议下,卡维又不得不走上了演讲台,把全程尴尬的希尔斯换了下来。 这或许也算一种曲线救国的策略吧。 “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早上台,总以为还要再过一段时间呢。” 卡维自我调侃了一句,然后在黑板上粗略地画出了手术过程的草图:“首先我们要明确的是上下眼睑恢复健康所需要做的改变,上眼睑要提拉,是减法,下眼睑要扩充填补,是加法。既然一个做减法一个做加法,为什么不帮它们自给自足呢?” 经过他的点拨,场内听到了几声惊叹,似乎又有几位医生理解了他的手术方法。 “我们要做的就是沿下睑睑缘切除皮下肿物,然后去除一部分表皮使下睑恢复到正常位置。然后医生需要依据创面缺损大小、形态,在上眼睑做出切割设计线。” 卡维在眼睛下方画了一块皮肤缺损区,然后在上方勾勒出了一条切割虚线。【1】 “做出上眼睑的设计线后,快速切出皮瓣然后随着皮瓣蒂的转移,填入下睑缺损处。”卡维说道,“就和玩拼图游戏类似,只不过是我们自己挖坑,自己做好填埋材料,然后再自己填坑。”【2】 两张草图出现后,剩下那些脑子稍慢一点的医生们总算意识到这个创意的伟大之处。 卡维不仅切掉了上眼睑的皮肤给下垂的上眼睑做了提拉,又为下眼睑带来了一块非常好用的支撑皮瓣。这块皮瓣仍有一部分与正常组织相连,能保证表皮的血供。 有了血供,植皮后也不容易出现坏死脱落。 卡维真正做到了把三台手术的集合体压缩进了一台之中,并且让自己的这个“1”的效果远远超出了原先的“1+1+1”。 “手术能不能做,效果如何,我说了不算,需要大家一一做验证。”卡维最后还是谦虚了一把,“同时我对于手术还有些担心,比如皮肤边缘的缝合次数多,皮瓣切割大小不匹配等等,都会影响手术的效果。” 众人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之前过了大半天也没写下什么东西。 到头来,记录最多的反而是这台并不存在于现实且被临时加出来的“手术”。再看看纸上这一条条工整的手术步骤,一张张写实的手术画稿,什么是外科天赋?这就是天赋,随口一说都能让所有人侧耳倾听。 然而在计划中,这种宛如眼部整形外科大地震般的新术式连预热都算不上。 因为接下去才是卡维真正的主场,两台失败的剖宫产手术就是在给他的剖宫产汇报做准备工作。 为什么别人的手术失败了,而他的却成功了,在场所有人都希望在对比之中寻找到答案。 “接下去我们先有请市立总医院的伊格纳茨教授,为我们带来一台难治性前置胎盘剖宫产术。”主持人介绍道,“产妇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月前即将诞下第四胎,却发现有前置胎盘的症状......” 伊格纳茨脱下外套和帽子,快速上台接过了话头:“手术采用的是旁正中切口,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奔着快速切入、快速取胎去的。希望用速度来打败出血,在产妇的血流干之前缝合上子宫。 我的团队反复练习了切皮、切子宫、取胎的流程,能严格控制取胎的速度。这台剖宫产,从切开皮肤开始算起,到取出胎儿为止,一共用了不到200秒的时间。 其实手术初期还是有机会的,但...... 算了,我也不找借口了,直接说结果吧,手术最后在我的主导之下彻底失败。 原因就是子宫切口处出现了难以遏制的大出血,即使取出了胎儿,产妇还是没能活到关腹之后......” 章节目录 睡醒了 夜出睡了八个小时,彻底醒了,吃点东西开始码字,估计和昨晚差不多时间。 预告章发完就删,不用留言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睡醒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唉...... 太晚了,还差700字睡一觉起来更吧。 明天休息应该可以多更点,我这人自觉性比较低,也比较懒,记得催更督促。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3.神授 时间回溯到卡维进市立总医院的一周前。 伊格纳茨的这台剖宫产其实和卡维做的那台情况很相像,同样是下午的手术,同样是临时增加的手术项目,购票情况同样火爆,票务开场不到一小时就被售卖一空。 主刀是雷打不动的伊格纳茨,希尔斯和赫曼是助手,能让他们三人同台的手术不多,剖宫产确实能算一个。 “手术很艰难,真的很艰难。为了抓紧时间,我下刀的速度太快,我不知道刀刃进入子宫之后会切到什么东西,也难以控制产妇的出血。” 伊格纳茨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手术剧场,身旁是信任的助手,远处是充满好奇和等待胜利的观众,手边则是需要争分夺秒的子宫和孩子。 他叹了口气,没有逃避失败: “我现在依然能记起当时手术切口的样子,眼前一片血红,手中是温暖粘稠的质感,鼻尖残留下的血腥气,都在听到那句‘产妇脉搏消失了’时被瞬间点燃。各位应该都有过那种感觉,就算拼尽了全力,依然只能看着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里慢慢消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伊格纳茨教授。” “我们必须学会忍受这种痛楚。” “不要过分自责了......” 台下都是伊格纳茨的同僚和竞争者,也都是医生,是过来人。他们深受这段话的影响,很快就冒出了许多无奈和认同的声音。 《仙木奇缘》 “好了好了,好歹是手术讨论会,不是布连坦诺教授的情感小课堂【1】,再说外科手术本就不该代入太多私人感情。”伊格纳茨连忙给慢慢渲染起来的沉重氛围踩了刹车,“感慨到此结束,我们还是专注于手术本身吧。” 产妇是位18岁姑娘,在手术前两周开始出现少量不规则流血,量不大,但出血一直存在所以很快就被诊断为前置胎盘收入院。 手术当天的中午12点,产妇的出血量忽然开始增大,伊格纳茨就在病房,迅速敲定手术,拉着已经陪自己训练好一阵子的希尔斯、赫曼一起进了剧场。 手术的准确时间在下午2点11分,16分麻醉结束,同时伊格纳茨的手术刀片切开了产妇的肚子。 然而接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打击着伊格纳茨对于剖宫产的信心。 “产妇的出血太过猛烈,可见范围内全是不断涌出的暗红色血液,能见度为0。当时的吸引器抽吸速率很低,我无法找到出血点,也没办法做缝合。希尔斯一直在帮忙暴露视野,我也在尝试用缝合针做盲穿,但好几个位置都不理想,血止不住......” 伊格纳茨越说声音越轻,真想要立刻去掉个人感情并不容易。等他深吸口气,稍稍做了些调整这才说道: “取胎的速度并不慢,虽然没法和那几例罕见的成功剖宫产相提并论,但请相信我,我们的速度一点都不慢。可惜的是,当胎儿取出之后,子宫出血越发严重,连选择切除子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虽然从内容上来看,取胎速度已经符合了伊格纳茨的预期,但事实上,整个过程还是出了些瑕疵。 剖宫产手术需要最少配备起码一名护士和一名助产士,护士可以帮忙传递手术器械,助产士则是帮忙取胎和对胎儿的身体负责。 当手术即将开场的时候只有护士到了,助产士一直都没有出现。事后才知道她因为趁中午时间急着回家照看老人,在路上不小心崴了脚,这才误了时间。 产科病房人员实在紧张,产妇的出血量也不允许等人,所以伊格纳茨就拉上了那三位学生去了手术剧场。 取胎是个技术活。 助产士取得越稳,手术所需做的子宫切口也就越小,出血量也就越少。如果取胎技术不到位,那就需要划开更大的切口,也许口子只是长了1-2cm,但出血量很可能翻倍。 助产士不在,伊格纳茨只能自己尝试取胎,所以切口会偏长一些,速度上也略有欠缺。 而三位学生在这期间不仅在传递吸血海绵、纱布条时拖慢了节奏,还不小心踢翻了置血的玻璃瓶,弄得现场一片狼藉。 事后他们少不了挨骂,但伊格纳茨自己很清楚,就算助产士到了,三位学生没有出错,手术也很难成功。子宫的出血量实在太过霸道,完全不和自己讲道理,取胎的速度就算再快上30秒,他也很难止住切口的渗血。 “我觉得问题的核心还是止血和后续的子宫缝合。”伊格纳茨解释道,“只要能解决掉这两个难点,剖宫产的难易度就会发生根本性变化。” 这是他在经历了多台剖宫产手术的失败,以及和卡维反复探讨之后总结出的经验。 但作为同场上台的另一位外科医生,也作为剖宫产失败的典型代表,他的观点却和伊格纳茨不同:“伊格纳茨医生的想法太过理想化了,上了年岁之后,我越发觉得外科手术并不是万能的。” 伊格纳茨此时还没有下台,被主持人的一把椅子留了下来。 他隐约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但考虑到会议的重要性,还是没有点穿:“当然不是万能的,但在胎位不正、前置胎盘和产道狭窄时,如果可以找到另一条分娩渠道,肯定能挽救不少妇女的生命。” “真能挽救?如果它一开始就能提升些存活率我或许还能信,可现在看来并没有。我希望大家跳出原来的框架,不要去想手术该如何完善,而是多想想这么做是否真的带来了预期的结果。” 伊格纳茨一直都认为卡维才是这场例会的搅局者,但听了眼前这位医生的表述,他忽然发现对方更像一位搅局者:“马西莫夫医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剖宫产我也做了不下20台,除了早年有三台保留子宫的侥幸成功之外,其余全失败了。” 马西莫夫已经五十多岁,逐渐走下坡路的手术技术或许不如伊格纳茨,但他的手术经验相当老道,也算得上一位身名显赫的主刀医生。毕竟伊格纳茨还没毕业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圣玛丽医院做截肢术了。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思想也发生了些变化,从字里行间不难听出他对外科手术未来的悲观态度: “外科手术还需有个度,不能想切哪儿就切哪儿,想在哪儿打洞就在哪儿打洞。剖宫产现在已经突破了手术能力的极限,是逆天的行为。” “难道就这么看着产妇......” 伊格纳茨还想出言反驳,但马上被对方抢了话:“你要说的这些话已经被人反反复复说了上百年,我早听腻了。看看这些年的发展,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是字面意义上的“人”力,但我们却一直没办法解决剖宫产超高死亡率的问题。” “马西莫夫医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些。” 伊格纳茨说道:“即使真的想要表达你的观点,也不应该在维也纳已经出现了一台完美的保宫式剖宫产之后,依然选择前来外科手术讨论会现肠输出‘外科无用论’。” “出现了又如何?看看英国、法国、德国,他们哪家没有出现过剖宫产成功的消息,后来呢?手术成功率真的变高了么?还不都是随机事件,看的都是命!” 马西莫夫依然唱衰整个行业:“当一台手术的成功率,在经过百年发展依然没有丝毫变化的时候,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就没有一点点敬畏心么?我们都太固执了,都以为自己是病人的上帝,然而只有上帝才能是病人的上帝。” 伊格纳茨对此无力吐槽:“不愧是圣玛丽医院的医生,(好一个神学医学双修的家伙,连演讲都带着一股子餐前祈祷味儿)......” 马西莫夫看了眼台下坐着的卡维,又看了看伊格纳茨:“你的学生能成功一例剖宫产确实值得高兴,可我还是得给你泼泼凉水。男爵该不会以为只是侥幸成功了一次,这位没经过医学院学习的年轻人能成为剖宫产的奠基人吧。” 外科手术的奠基人必须开创或者至少规范了某种相关疾病的全新手术术式。 如果卡维的剖宫产术式能够得到推广,并且大幅度降低剖宫产术后死亡率,那称一声奠基人不为过。 但在马西莫夫眼里,剖宫产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成功只可能是病人偶然间打动了上帝的结果,和外科医生的关系不大。 科学和宗教争吵了数百年,伊格纳茨知道自己根本说服不了他,而他也肯定说服不了自己,所以懒得争辩,只想要用事实说话:“对了,你的剖宫产怎么失败的?” 原本的问话环节变成了两位重量级主刀的对话:“和你的一样,怎么了?” “我就随便问问。”伊格纳茨毕竟年轻得多,两人之间隔着代差,就算背着男爵的头衔也不能随意毒舌,“如果去掉宗教方面的因素,马西莫夫医生应该能同意我的说法吧?” “什么说法?” “剖宫产的两个关键,止血和子宫缝合。” 马西莫夫考虑许久,点点头:“我承认这是难点,但我不认为这是靠人手就能解决的东西。” “这话太过绝对了,只要转变思路,所有手术都会有提升的空间,刚才科里戈教授的眼部手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伊格纳茨把希尔斯拖出来鞭尸了一次,但马西莫夫不吃这套,所以在反驳的同时跟着又鞭尸了一次:“你不要混淆概念,那只是一种改良,而且丢个眼睛又不会死,难度上和剖宫产更是没有可比性,远没有达到外科的上限。” “但至少说明了卡维的能力。”伊格纳茨指着台下的卡维,说道,“他的剖宫产手术能成功并不算偶然,我看过手术报告,上面明确写了如何解决止血和缝合的两大问题。” “怎么解决?” “子宫可以用银线做多层缝合,肌层、浆膜层都有自己的缝合方法,而最重要的止血则需要用到一种药物。”伊格纳茨简单做了介绍。 “药物?堂堂外科医生不自己解决困难,反而转头去内科找办法?” 马西莫夫喷了一句,忽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没跟上内科药剂学的发展,连忙发问:“不对啊,药物能止血么?现在内科那帮人不研究放血灌肠改玩止血了?还是说药剂师又找到什么能让人嗨起来的新玩意儿?” 虽然卡维听着觉得没什么,但被人说了那么多句,总得给点回应:“老师这么说就错了,麻醉用的乙醚也算药物,可现在已经成了外科手术必备的东西。” “那是外科医生的杰作,不一样。” “我的药也是外科医生做的。” 马西莫夫有些惊讶:“谁?哪位外科医生?” “我啊。”卡维指了指自己,“我主刀了一台剖宫产,又做过气切,应该算外科医生了吧。” “......算。” 马西莫夫就是最典型的老顽固,对卡维的解决办法依然不抱期待。 但成王败寇,自己手术失败了也没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不管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我依然觉得产妇分娩的成败乃上帝神授,过度干预并不好。即使真的找到了什么办法,我觉得对产妇的身体也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老师的意思是,产妇分娩成功与否都看她们的肚子怎么样?” “也可以这么说。” “我听出老师的意思了,腹腔手术就是外科的极限?” “对!一名合格的外科医生不该贸然进入腹腔!” “神不神授的我本人倒不在意,但如果只看老师这句话,还是有失偏颇了。”卡维不紧不慢地反驳道,“上帝能神授产妇一个好生养的肚子,难道就不能神授点别的什么吗?” 马西莫夫没反应过来:“别的?什么别的?” 卡维做了一个洗手后抬起双手的动作,笑着说道:“比如一双能帮难产产妇脱离苦海的双手。” ------题外话------ 【阶段性感谢】感谢以下书友的打赏(排名不分先后):改名字也太贵了罢(猫总,稍后出场);百步还阳;玄庵因砚(李本,你一定能活下去的);糊糊3;书墨凉(老书友,看见她就会认为自己的书还没凉);暗独行;慌酱;书友20220611171302365;痴迷化学;反击咒语;护送和谐;白麈青崖;聆江城;在下书荒;坚强的大海怪;烈火焚烧的青椒;一驴平川;书友20191031223835890;天啦我的神啊;风扇云流水;伍双鱼;风雪伊菱;书友150514184510363;拂袖剑吹沙;书友20220104100532409;gtboys;书友20220228174509263。 感谢诸位打赏支持,也感谢投月票追读追订的书友们~~~ps:上午被抓壮丁了,更新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章节目录 94.陨落的天使 不论是对神授的定义,还是对剖宫产成功因素的辩论,广义上来讲两人都只是互相嘲讽的对喷而已。在真正上升到广泛实践水平之前,对医学,甚至是对这小小的外科手术会议都没有意义。 卡维可没想靠这种信口开河的东西说服他们,也不觉得有人会相信“神之手”这样的鬼话。他也只是被左一句神右一句神说烦了,就借对方的说法过个嘴瘾。 待场内一通笑骂结束后,例会还得继续开下去。 马西莫夫是医生也兼着神职,肯定有他的局限性,但从外科角度来看,他的手术做得还算不错。至少在遇到了下一场巨大腹腔肿瘤时,他没有放弃,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开腹。 当然在时间上,这台手术比失败的剖宫产要早一些。 “女,23岁,腹部胀痛两个月。” 这是马西莫夫给出的主诉,简洁,一目了然: “我记得她是去年十一月底来的医院,找的是位有名的内科医生。经过不足1分钟的简单问诊,内科医生就很轻易地把病因归类为了她的性别,嘱咐她要绝食三天,然后在这三天时间里需要在疼痛部位压上一整颗烤熟的土豆。” 显然这种诊疗手法无法解决姑娘的腹部疼痛,一周后她又回到了圣玛丽医院,还是那位内科医生。 马西莫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回医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再一次强调了她的性别,同时还不忘过问一下x事。病因没有转移到她的私生活,而是卫生观念。 这次给出的治疗方法是每天沐浴一次、骑马两次和一瓶导泻草药汁,哦对了,还有灌肠,因为姑娘告诉他肚子上有个肿块。那家伙当场调配了我们医院的独家灌肠配方,能缓解腹胀还能对皮肤有很强的保养作用,就是治不了腹痛!”【1】 两次内科诊疗又一次拖延了姑娘的治疗,等她再回到圣玛丽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发现腹痛后的第52天。 “这次疼痛更严重,内科医生看了表示爱莫能助,将她转手给了隔壁的产科医生。”马西莫夫说道,“好在产科医生并不介意接触女性,根据从她膨隆的肚子上摸出了些门道,断定是‘邪胎’。” 听到这个词,台下众人马上想到了畸胎瘤。【2】 对外科来说畸胎瘤并不算陌生,因为他们一直在做解剖,数量多到一定程度总能碰到些,记录的也不在少数。但真正想到要靠切开肚子解决畸胎瘤的却很少,至少伊格纳茨没做过,这也是马西莫夫能被排到这个位置的原因。 “她的腹痛越来越严重,我能感受到是她肚子里的那团东西在作怪。”马西莫夫解释道,“我不确定该不该手术,因为风险太大,死亡率和剖宫产差不多,但她真的太痛苦了。” 为了能安抚姑娘的心情,也安抚自己,马西莫夫带她走进了医院中央的大教堂。 这是一座典型的玫瑰窗哥特式建筑,尖高塔、尖拱门、长束柱和绘有圣经故事的花窗玻璃,一起营造出了轻盈修长的飞天感。中央是木质的讲坛,还有耶稣雕像和十字架,近百个座位里有不少人,大都是家属,还有一部分患者和医生。 “我带着她祷告,也握着她父母的手祷告。我们一起赞美天主仁慈,希望宽恕他们的罪过,祈求让这位姑娘重获健康。” 马西莫夫叹了口气:“手术在医院内的小房间里进行,我选择了正中切口,进腹后就看到了一个白色球形肿瘤,表面还能看到细长弯曲的紫红色血管。它连接在姑娘右侧的卵巢上,我当即就准备做右侧卵巢及肿物切除术。但......” 手术接下去的一幕让他动容,也让所有人震惊。 “你们肯定没有见过双侧‘邪胎’,两块长圆形的瘤子就挂在她的子宫两侧,就像陨落在她肚子里的天使。【3】”马西莫夫简单画了个草图,“右侧卵巢切除很快就变成了双侧切除,手术难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卡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年代勇于进入腹腔的医生值得敬佩,但还是得吐槽一句手术做得太粗糙了。 绝大多数畸胎瘤根本不需要切卵巢,直接剥离掉外层被膜就能把里面的瘤体拿走。而双侧就更不该切卵巢了,这会直接断了生育能力。 一开始他以为马西莫夫是对卵巢、畸胎瘤的解剖不了解,所以在有时间限制的乙醚麻醉手术里,为了安全着想,实在没办法才选择做更快的切除。 但后来他的发言才告诉卡维,自己的猜测完全错了。 马西莫夫确实不了解卵巢和畸胎瘤的解剖,但他更不了解卵巢对于女性的重要性。 这就不是认识浅薄的问题,而是一种基于男性优越感而带来的怪诞误解:“我记得病理学之父魏尔肖就曾说过卵巢对于女性的重要性【4】,教科书里也明确地告诉那些初涉医学的学生,卵巢是男人所没有的危险器官。 月经失调、神经衰弱、歇斯底里症都和卵巢有关,切除卵巢在身体上是一种伤害,但在精神上她或许离男性更近了一步。【5】 这激励着我继续尝试这台手术,只可惜但天主没有给我太多的机会。因为两个肿块体积都太大了,在做右侧切除的时候我就遇到了大量出血,慌乱间还划破了那个肿块......”【6】 卡维倒是对手术结果没太大的意外,双侧畸胎瘤光是剥离周围组织就要很长一段时间,要真能成功绝对会是一件大新闻,例会排名也不可能比之后的失败气切更低。 真正让他觉得奇怪的还是之前对卵巢的理解。 感觉一堆熟悉的德文进了脑子里,却编排出了几句怎么也听不懂的话。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马西莫夫会认为卵巢起到了确定性别的作用,但看周围那些医生纷纷点头,表示赞成,他也只能作罢。 卡维来这儿已经大半个月了,期间经历了许多奇怪的理论。 但那些理论无非是走了些弯路,或者还没明白其中的理论,还没有一种理论能离谱到对切除一整套器官进行表扬的地步。 “怎么了?”伊格纳茨意识到卡维的不解,问道,“对卵巢感兴趣?” “额......嗯,我不太明白马西莫夫老师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卡维尝试着问了一句,“切除卵巢真的能起到那种效果么?” “哦,你不明白也正常,那是医学院生理病理学教科书上才有的,我们外科涉及的不多。”伊格纳茨也没正面回答,只说了一个出处就似乎看出了卡维的瓶颈,“你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外科医生也该去医学院深造深造了。” 野路子??? 卡维微微吸了口凉气,没再多话。 比起马西莫夫在台上绘声绘色讲解的畸胎瘤切除过程,他倒是更在意19世纪的医学院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虽然他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小人物没资格去批评先行者,但人的好奇心是挡不住的。 这让他更期待学院学习的生活了...... ...... 从时间上看,马西莫夫的那台双侧卵巢切除术失败没多久,紧接着之后又来了一台失败的剖宫产。两次打击夺走了两位姑娘年轻的生命,也彻底击垮了他对外科学的信心。 经过多日反思,马西莫夫不得不提出腹腔禁区的言论。 瓦特曼考虑到了他对腹腔手术的看法,所以在会议安排上,下了番功夫。 在经历了三台失败的腹腔手术之后,他在半路穿插进了一台差点成功的气管切开,也就是当初的第五封信,对象是一家小诊所的外科医生:达米尔冈。 单从手术质量来看,这台手术没什么亮点。 手术没成功,失败得非常干脆。 简介里也写着:病人从呼吸不畅到憋死也就三分钟时间。放以前,这种蹩脚手术根本进不了例会,毕竟把气切做到了这个份上,实在难以区分主刀是名正经的外科医生还是个理发师。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瓦特曼还是把它加了进来,表面原因应该是从去年十二月开始至今,除了拉斯洛的那次紧急气切外,也就只有这家诊所做过气切。 但气切毕竟不是什么大手术,气切失败致死往往不是因为手术失误而是因为病因——窒息。 所以一台失败的气切能排到这个位置总有点新奇的东西才对。 达米尔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甚至要比赫曼还年轻些,医学院硕士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深造直接跑去了小诊所工作。因为缺人,他一毕业就直接上了手术台做起了主刀,主要就是截肢和表皮脓肿之类的工作。 去年终于做足了五年主刀,所以在医学院两位老师的推荐下进了外科学院。 也就是一次尝试性地投递,却没想到竟然在最后收到了学院院长本人的回信,还入选了。 他很兴奋,也很紧张,在听到主持人点到自己名字后快速上台,语无伦次地都没法将一句话讲利索:“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实在有些过头了,太激动了。我没想到竟然可以为诸位老师,有些还是我老师的老师,来讲述这台手术。” 手术持续的时间真的很短,但在达米尔冈断断续续的描述下,三分钟被拉长到了二十分钟:“病人是二月初,emm,应该是二月中上旬来到了我的诊所。一个很小的诊所,我父亲留下的,就在城东边。” 病人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是个皮革匠,病得非常重。 在去诊所之前就已经发热了近一周,有咳嗽和咳痰,之前也去开过药但没什么效果。结果三天前咳嗽加重,开始出现呼吸困难,并且越来越严重。 按照达米尔冈对症状的描述,卡维猜测这就是一例重症肺炎。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身体一旦压不住感染,死亡一晃就到眼前了。 “他的呼吸非常困难,直到最后连咳都咳不动了。”达米尔冈无奈地摇摇头,“我给他开了大量伴入蜂蜜的鸦(防和谐)片酊,也没见到好转,呼吸越来越差,我都不需要用听诊筒就能看出来。” 台下一直在等待汇报的重点,但冗长的前奏让他们失去了耐心。 然而就在他们觉得这只是一台没多大营养的铺垫手术时,卡维却一直在点头。因为相比其他人,达米尔冈或许技术不怎么样,说话也显得啰嗦,但对病史的陈述却很用心,至少有一条完整的逻辑链条来解释病人的发病经过和最终选择做气切的原因。 呼吸不畅是气切的契机,而呼吸不畅的原因应该是粘稠痰痂瘀堵在了喉咙和气管里。 按照现代的医疗流程,应该先拍片定个基本诊断,然后走纤维支气管镜看看气管支气管的情况。 如果有痰痂瘀堵就得吸光痰痂,如果吸痰结束仍然有呼吸困难,可以考虑咽喉有梗阻或者痰液,在请耳鼻喉会诊之后,决定是否选用气切这种侵入性的缓解办法。 但以上仪器一个都没有,对于痰液的认识也不足,医疗思维、检查和治疗方案在达米尔冈的脑子里还是一条没有任何分支的长直线。 既然病人没法呼吸,那就先切开气管再说,非常简单。 手术自然是做得一塌糊涂,即使他花了不少篇幅来描述细节,台下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如果结果只是病人死亡,那这些早就见惯了生死的外科医生会好毫无波澜地等待伊格纳茨的那台腹股沟疝。 “我造完切口,分开皮下组织,拿着刀往下刺入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可能是刀刃没控制住力道,落空感出现时我没能收住力。”达米尔冈尴尬地笑了笑,“好像一刀切到了气管后壁,连同之后的食管也一并切开了。” “好了,我们都知道结果了。” 主持人看着时间,很委婉地请他下台,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台失败气切真正需要展现给众人的并不是病人的病因,也不是达米尔冈的手术技巧,更不是对病人死因的讨论,而是接下去的一句话: “这一刀下去我知道气切肯定失败了,但让我更震惊的是,原本非常瘦弱的病人忽然整个涨了起来。尤其是脸和脖子,肿得和猪头一样。” 加入书签 章节目录 95.有些并发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 气切手术在当时的欧洲非常少见,也就法国做得多些。在行事作风格外保守的奥地利,能遇上两三位肯做这种大胆手术的人就很不错了。 伊格纳茨的手术风格已经够大胆的了,但对气切还是持保守的态度。要不是拉斯洛对国家太过重要,又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也不会试着出手。 但就算是法国,那些医生对气切的并发症描述也大多是出血、猛烈呛咳、气管撕裂、气管后壁损伤或者是单纯的麻醉意外等等,从没见过脸肿成猪头的报道。 而且达米尔冈的这个病人还不只是脸的问题,肿胀从脸到脖子一路向下,直到yin囊、大腿也都有肿胀,就像被插了一根充气针。 “虽然那时候他已经死了,但我还是把过程和症状都写了下来......” 他翻到了自己的记录页,开始说了起来:“我当时很急,因为病人呼吸相当急促,很痛苦。我快速切开了他的脖子,一路向下分离组织,然后快速切开了气管。我也不管有多少出血,也不管刀尖有没有误伤,先一步把羊角管塞进去再说。 因为是第一次气切,真的,我真的是第一次,只有一位学徒做我的助手。我看病人稍稍有了缓解,就开始做皮肤缝合。就是在做缝合的时候,他好像肿了起来。 一开始是颈部,然后再扩散到脸。我看着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因为从没见过这种情况,教科书上也没教过。不过......不过很快就没有懵的必要了。” 病人死得很干脆,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发热那么久不见好转,之后又出现呼吸困难,其实就算真的用气切缓解了呼吸问题,最后多半也要病死。他们不理解的是肿胀,为什么切个气管身体就肿起来了。 这种好奇促使着台下那些有名望的医生们纷纷提问。 “是出现了什么炎症么?有没有皮疹斑块?” “广泛性的皮下黏膜炎?” “我猜就是血肿?” “也有可能是瘴气!发热那么严重,他体内的瘴气肯定也很严重!” 面对从没见过的情况,刚下台的两位解剖界重磅人物伊格纳茨和马西莫夫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应该是空气吧。” “空气可能钻进了皮下,就和空气进了胸膜和肺之间的气胸一样。”【1】 两人说出了相同的解释,面对刚才神学医学之间的矛盾也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多话。对他们来说,争论的关键是人神之间的界限,对于已经明确的诊断不会有争议。 而场内能走在医疗前沿,并且清楚知道真相的还有一人,卡维。 他很清楚这就是气切常见的并发症之一,皮下气肿。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有时候拔个牙都能把脸拔肿。只要缝合口扎得松一点,没几天就能让气漏出来,不需要特别处理。【2】 但每个并发症都有特定形成的因素,在现代是常见并发症,可放在19世纪就未必了。 有些并发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 皮下气肿顾名思义就是空气进入皮下并且被关在了里面,跑不出去,这才出现气肿。有相当多的气肿是气切后1-7天内出现的,这时候表皮开始愈合,空气走不掉,气肿就出现了。 但达米尔冈的这位病人当场出现了气肿,那说明皮肤缝合紧密,这样进入皮下的空气才会聚积在皮下。 尤其是如此夸张的气肿,皮肤缝合肯定相当紧密,紧密得连一点气都漏不出来...... 卡维看了眼伊格纳茨,又想了想现在外科能用的赫曼、贝格特他们,缝合技术其实都不怎么样,根本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难道达米尔冈的缝合技术已经超过了伊格纳茨? 而这还只是其中之一。 因为做完气切,空气应该经羊角管、气管切口进入气管,并不应该漏到皮下。而想要形成皮下气肿,除了需要防止空气外泄以外,还需要给羊角管和气管一个机会让它们把空气漏出来。 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气管切口一定得开大。当羊角管的直径和气管切口的长度不匹配时,气体就会漏出来,这也是达米尔冈这样的新手经常会犯的错误。 而另一点,也是卡维关心的那个点,则是对气管前方软组织的分离。 现代气切对软组织的分离有要求,要避免不必要的损伤,还需要对血管做结扎,这就给皮下气肿的产生创造了土壤。但19世纪没这种要求,甚至于许多外科医生为了提速很少分离软组织,甚至直接不分离。 比如伊格纳茨当初就没怎么分离,一刀进皮,找到气管就准备下一刀了。 这种情况下,当插入羊角管以后,气管前方的软组织其实还覆盖在它周围,起到了锁住空气的作用。原则上来说,空气想要跑出来很难。 内有软组织封堵,外有缝合技术不到位,19世纪的气切就不该出现皮下气肿才对。 所以达米尔冈在做气切的时候肯定分离了许多软组织,这在外科反而是个好习惯。尤其是那些精细手术,不分离软组织往往会遇到很多麻烦。 除此之外,从切开皮肤、分离软组织、切开气管、插入羊角管、再缝合皮肤,他总共只用了三分钟。撇开当初紧急缝扎血管不谈,单从时间上来看,甚至已经超过了拉斯洛那台气切。 有气切的勇气,手脚很快,皮肤缝合够紧密...... 或许在行医经验和学历上,达米尔冈没法比,但这三点却远远超过了希尔斯和赫曼。卡维忽然有点认同格雷兹医院的做法了,挖墙脚确实是提升自家医院软实力的最快方法。 “你怎么了?”伊格纳茨疑惑地看着卡维。 “额,没什么。”卡维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眼在台上仍有些结巴的达米尔冈,“老师,他是那家医院的?” “听说就是城东的一个小诊所,平时没什么病人,也没个老师带他,只靠医学院学的那点解剖加上自己摸索来的技术,基本到头了。” 伊格纳茨没有鄙视对方的意思,他只是以一个医疗界上位者的眼光在客观地看待达米尔冈:“都已经硕士毕业了,竟然半路跳车去诊所,就算去哈特曼医院也比待在那儿要强。可惜医院里那么多研究资料和行医数据,他” “只是失败了一台气切而已。” 卡维想试着帮他开脱,但很快就意识到伊格纳茨也有相同的经历,所以马上撇开了话题:“老师不觉得现在咱们外科很缺人么?希尔斯老师不在了,能用的就只有我和赫曼,很累的。” “不是还有贝格特么?后天就回来了。” 卡维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那万一我去了医学院呢?” “这......” 伊格纳茨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好歹也是市立总医院,全奥地利最大的医院,外科病人就算不多三个主刀也已经是极限了。而医学院是全日制,就算卡维能晚上回医院帮忙,可一整个大白天伊格纳茨都需要和赫曼两个人去面对,这显然太强人所难了。 “你说要招人?” “肯定得招,而且是工资便宜又能帮忙做主刀的家伙。”卡维对着收拾好稿子准备下台的达米尔冈,提了提下巴,“把当初希尔斯老师一半的薪水让给他,他肯定会欣然接受的。” “这可不好说,诊所混久了很难跟上我们这儿的节奏。” 伊格纳茨没有卡维这么敏锐的嗅觉,在他眼里,达米尔冈就是个诊所小医生,要技术没技术,要学位没学位,所以还有些犹豫:“这事儿待会儿再讨论吧,我先上台了,接下去是伯爵的腹股沟。” 卡维起身让开位子,送走了伊格纳茨,同时也把刚下来的达米尔冈给拦了下来:“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儿想请教一下。” “请教我?” “嗯,关于气切方面的。” 达米尔冈有些惊讶,因为在他看来,台下所有人都该瞧不起自己才对。 他不是没和卡维比过,还准备以此安慰安慰自己。但外科向来只看结果,卡维的气切成功了,他的却以失败告终。更何况卡维手里可不只有一台气切,还有剖宫产和最后一台复合外伤缝合。 “我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虽然他言辞中还有些推脱,但却很自然地在卡维的引导下坐在了他的身边,“卡维医生有什么要问的?” 卡维还是先放低了姿态:“达米尔冈医生的缝合技术肯定很不错吧。” “嗯?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我的直觉而已,三分钟就缝合完了气切切口,已经很不错了。” “我也不知道好坏,反正城东很多地方不太平,每天都有打架斗殴,受伤的就会来我这里缝合伤口。”达米尔冈笑着解释道,“也许是熟能生巧吧。” 台上的伊格纳茨已经开始动嘴了,卡维这里也不含糊。 气切手术的问题只是个引子,他接下去要问的才是核心:“对了,老师毕业多久了?” 老师? 达米尔冈还是第一次被人叫老师,注意力瞬间就这个称谓吸引住了,回答地很干脆:“五年.....额,不,已经六年了。” “我记得老师当初是硕士吧,只要再过个一两年应该就能博士毕业了,为什么没留下来继续深造呢?” “家里出了点变故,我必须回家接手诊所。”达米尔冈对学院生活也相当不舍,可惜没办法,“对了,你总是叫我老师干嘛?我只是随便猜猜,卡维医生问我这些干嘛?” “哦,我就随便问问。” 达米尔冈叹了口气,连忙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聚精会神地听起伊格纳茨的演讲内容。短短大半天的会议时间,他的本子上已经记了不少东西,相比起来卡维手里虽然也有记录本,但页面却要冷清许多。 这种好学再次打动了卡维:“对了,我其实挺好奇...... “嘘~~~” 达米尔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说道:“接下去的手术都很难,也很精彩,伊格纳茨教授语速太快了,我必须得仔细地做一番记录才行。” 卡维见他这么回答便笑了笑,忽然问道:“小诊所也有腹股沟疝病人么?” “当然有了,还挺多的。”达米尔冈边看伊格纳茨拿出来的画稿,边回答道,“这又不是什么罕见病,单单是这个月我就已经接手四个疝气了。” “确实不少......所以说,你也想在诊所里做疝气修复?” 这可把达米尔冈问住了。 腹股沟手术可不是气切,诊所设施简陋,场地也小得多,关键是没助手。没有护士和实习生,光秃秃的两个人是没办法做好腹股沟疝的,这放在现代普外科也够呛,何况是19世纪。 把这些因素调和在一起,达米尔冈做腹股沟疝手术的机会为0,成功率也为0。 除非他和伊格纳茨当初一样幸运,不仅拥有莫拉索这样无畏的病人,还得遇上像卡维这样的助手,才有可能勉强做完这台手术,要不然的话...... “做不了,只靠我一个人肯定做不了。” 不知不觉间,卡维的问题开始变得尖锐起来,直到最后还略微带了些质询的态度:“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学这些呢?” “我就是对自己从没做过的手术有点好奇而已。” 卡维太了解医学和手术了,在没有合适病源的前提下,医生很难保持技术水平。想要把能力维持在高水平就必须靠大量的练习,只靠好奇心是没办法缝合出皮下气肿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达米尔冈老师想尽量多学点手术,好为将来离开诊所换医院做准备吧。” 然而达米尔冈的回答再次否认了这个看法:“不,我对去其他医院没兴趣。” “你难道想一辈子留在那间诊所里?” 达米尔冈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我没那个野心。” “别开玩笑了,我就没见过没野心的外科医生。”卡维笑着戳穿了他的谎言,“再说了,没点野心你又为什么在小诊所里配上几乎不可能用到的气切羊角管呢?市面上的羊角管大都是银制的,可不便宜啊。” 章节目录 96.梅毒鼻+阻生牙 如果说中间段的几例手术还仅限于展示过程中的闪光点,并不刻意追求成功与否。那从伊格纳茨的这台腹股沟开始,汇报水平又上升了一个新的台阶。 手术只是治病救人的手段,最终目的是让病人好好活着,所以之后的手术必须得成功。而成功的标志,除了要去除病痛,还要保证病人活得好好的。 接下去的手术不会再出现失败,它们一台比一台凶险,一台比一台复杂。 但就在伊格纳茨侃侃而谈,把手术中遇到的细节全说一遍的时候,卡维却在和达米尔冈谈论着别的东西。 达米尔冈确实有野心,只不过他的野心和那家小诊所绑定在了一起。 他很清楚,即使是开着一家小诊所也需要不少钱,外科更是花钱如流水。维持技术要的尸体,器械方面的更新、清洗、维护保养,绷带、纱布、缝合线这些都要钱。 但他还是觉得只要自己足够优秀,钱就会被投资进这家诊所,未来一片光明。 达米尔冈显然是没经受过资本洗礼的小萌新,这点卡维肯定要更清醒。 资本都是有目的的,而投资医院诊所一般只有两个目的。 一个是赚钱,以达米尔冈手里诊所病源的质量,别说赚钱,能不倒贴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强行增加费用,那诊所会失去便宜的优点,病人还不如转身找更便宜的市立总医院、圣玛丽医院看病。 第二个就是慈善,但慈善是需要让别人看到的,要的是曝光。大医院人多,有报纸宣传,天然就有流量,自然是投大医院更能体现出慈善。 所以结果很明确,如果不是熟人,又没有拉斯洛这种失而复得的遭遇,谁会无缘无故投钱给个小小的诊所。 况且这间外科诊所的主刀还是个半吊子的硕士。 达米尔冈说不过卡维,也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理由。其实就在卡维说完那些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死心一半了...... ...... 很快伊格纳茨结束讲话,主持人立刻请上了刚来会场没多久的瓦特曼院长。 院长拿着稿子,站上讲台,戴上了自己的单片眼镜。他没有像其他医生那样直入主题说起自己的手术,而是先从前年一场少见的国际化外科学会讲起: “前年的法国外科学会议上,我有幸遇到了埃里克森医生。他是伦敦国王学院附属医院的外科医生,在国际上享有盛誉。【1】 从十多年前埃里克森医生就开始尝试鼻成形术,应该是1850年,比我稍稍晚了一些,而且成功率不高。但经过他的不懈努力,鼻成形术、唇裂成形术和膀胱yd瘘修补术已经逐渐成为了他的招牌手术。” 在介绍完对方后,他又开始从数据样本方面切入,开始讨论英奥两国鼻部缺失的病因,俨然有了一副现代医学的样子。 “我们俩交流了不少东西,不知是什么原因,英国的鼻成形手术患者数量一直在减少【2】。而他的这些患者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狼疮或各类外伤事故失去了鼻子。他们不再看到,或者至少很少看到,患者因梅毒毁容。” 说完英国,他就不得不提奥地利了:“但我们国家却依然是梅毒当道,众所周知,当公共机构中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梅毒病例通常与吝啬或体质不好的人有关。他们往往都具有......” 噗...... 咳咳咳~~~ 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了瓦特曼的演讲,同时也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循着声音,纷纷看向了那位手拿水杯的年轻人:“卡维医生,怎么了?” “啊,没事,咳咳,没事,咳咳咳,喝水呛了一下。”卡维连忙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之前和达米尔冈医生聊了会儿,嘴巴有点干,喝水急了些。老师您继续,不用管我的。” 《大明第一臣》 “除了吝啬和体质之外,我也考虑到恐怕是治疗用的汞剂剂量不足【3】。英国对于汞剂的应用剂量确实要更大胆些,我觉得国内也可以效仿。” 说了那么多,瓦特曼还是希望能找到鼻部溃烂和梅毒治疗之间的联系:“好了,言归正传,还是说说手术吧。” 奥地利的整形外科领先全欧洲,瓦特曼作为整形外科创建人已经能熟练地弥补鼻部框架内软组织部分的缺陷。他这些年收集了不少病例,从中吸取了经验教训,最后成就了这台近乎完美的成形手术。 这次的汇报等于是对他这些年鼻部重建成形术的一次总结,目的已经远不止汇报手术过程那么简单。 “今天要介绍的是我二月中旬做的一台鼻成形术,病人是位有着严重吝啬癖的20岁姑娘,因为得了梅毒,在去年彻底失去了她的鼻子。 她是戴着人工鼻过来的,鼻子完全缺失,面部的中心呈现出一个i型大孔,其边缘由少量瘢痕组织形成。【4】 我进一步仔细检查了病人的鼻子,发现她的鼻翼以及鼻中隔下部都被破坏,但鼻骨和鼻中隔的上部仍然被保留了下来。由于它们对成形术有良好的支持作用,我决心采用古老的印度方法,即从前额取下皮瓣,旋转盖在缺损处。【5】 就在我检查的时候,我同时发现她的下颌还有剧烈疼痛,体温很高,我怀疑她得了骨髓炎。” 卡维原本只觉得19世纪能做的都是些小手术,就算截肢看着大刀阔斧,但其实过程并不复杂。锯好骨头,切好肉,接着就是做好肌瓣缝好血管就行了。 但就在今天,在这场手术例会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这位年近60的外科医生是如何解决棘手问题的。 当然同样厉害的还有他的病人。 “我需要做的是先重塑病人的鼻子,然后再切掉她化脓的下颌骨。至于切除范围,完全看骨骼受侵袭的程度。” 瓦特曼开始叙述手术过程:“2月16日,病人被送进了手术剧场,在乙醚的帮助下,我做了这台鼻成形+下颌骨切除+下巴整形术。 首先需要切除掉一些鼻翼的残余部分,暴露出中隔软骨和鼻骨下端。这些部位血管非常丰富,操作需要足够细致才能尽可能地减少流血。接下来,沿着先前墨水描下的绘图线做切割,制出前额的三叶草形皮瓣。【6】 从前额抬起皮瓣,尽量止血,等待出血停止后,将皮瓣扭转,放在适当的位置。左右两侧各用三条缝线固定,然后用涂了精油的棉绒条轻轻支撑皮瓣。中间的尖端则缝合在上唇上方,做成鼻小柱。” 手术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接下去才是危及病人生命的重头戏。瓦特曼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麻烦的下颌骨,还有麻醉时间。 “我找过市立总医院的牙医,根据患者提供的病史以及她牙齿的异常位置,下颌骨的病情应该始于恒牙早期,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我们估计下颌骨在一定时期内自然治愈过,因为能看到一些新生成的骨质,但因为新出现的化脓脓腔终止了修复过程。 手术不容犹豫,我在下颌骨下方取了一条弧形长切口,发现下颌骨已经出现了大量化脓性病变。骨骼已经被完全破坏,范围超出了术前的预期,延伸向两段。不得已我只能用骨锯将下颌骨切成三段,然后一一去除。”【7】 切除下颌骨并不简单,瓦特曼在提速的同时尽可能地做到了精细。 手术中保留下了姑娘的舌头,用原本的皮肤包裹着。同时他还保留了牙齿,并且小心翼翼地放在牙龈上,希望在愈合过程中获得足够的坚固性,使其在将来继续可用。 甚至于瓦特曼还曾幻想过下颌骨可以再生,只可惜这很不现实。 “手术的进展很顺利,术后恢复也很顺利。”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鼻部的伤口愈合得很漂亮,缝合线在术后第四天就被移除了,敷料虽然发生了些黏连,但并不严重。 下巴的愈合也很漂亮,术后第7天拆掉了缝合线,化脓性骨髓炎并没有干扰伤口的愈合。我希望她使用牙齿进行咬合,但这并不容易。不过我们还是在训练病人掌握咀嚼固体食物的能力,主要在舌头和上齿之间进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鼻子有些敏感,表面出现了些水肿,但依然大大改善了她的外貌。好在下巴的缺失并没有严重改变面部形态,变化程度要比术前预期的还要小。” 不论从手术复杂程度,还是术后恢复情况来看,这台手术都足以放在压台的位置。 但在别人甚至是瓦特曼自己眼里,鼻成形术过程虽然精巧但并非是没有先例,它早就是定下流程的成熟手术了。真要说复杂的话,还有一种保护脸部皮肤的手臂皮瓣迁移术。 切开上臂一处皮瓣,将它缝合在鼻部缺失处,为了保留血供必须将手臂与头部做固定,防止移位。维持至少1-2周时间待缝合处愈合后,切掉手臂剩余连接部分,再做鼻小柱的二次缝合。【8】 这种手术方式要比瓦特曼用的困难许多,需要考虑皮肤缝合位置,还要面对半封闭湿润环境下的伤口愈合。 而下颌骨切除术,瓦特曼表现得确实很大胆,并且一眼看出了时间紧迫,将二者合一。 最后的询问环节要比伊格纳茨的那台腹股沟疝还要热闹,问题集中在了鼻整形的缝合针数,以及下颌骨切除后的牙齿归位上。 “院长,你是如何确定针数的?为了缝合紧密,用小针做四针缝合如何?” “这是一个平衡问题,四针会过多破坏鼻子周围的皮肤,对愈合不利。两针又太少了,容易出现贴合移位,相比起来三针正好。” “现在证明咬合和下排牙齿无关,如果再出现一台下颌骨切除术,老师是不是就会放弃摆牙了?” “不会放弃。”瓦特曼回答道,“牙齿不仅仅为了咬合,还为了撑起下唇皮肤,这可以让下巴更饱满,减少下颌骨切除后的缺失感。” “额头切皮瓣时的出血有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有时候病人的出血量有点多,也很难止住。” “止血方面实在没什么好办法,我一般做局部压迫,其他只能寄希望于病人的体质了。有些人止血很快,有些就很慢,依我个人的观感来说是完全随机的。” 问题基本集中在这几个方面,但卡维真正在意的还是伤口愈合。 虽然瓦特曼一直在说愈合不错,把这个手术最关键的部分一笔带过,但卡维还是不相信在毫无消毒洗手概念的19世纪,能做到大切口愈合良好。 鼻部还好说,周围是疤痕组织,感染情况要好些。可下颌骨是化脓性炎症,而且是广泛性的感染,这种情况就算是现代外科想要避免术后感染也很不容易,术中需要做大量清洗消毒才行。 卡维看着那些只看中缝合技术的同僚们,心里直摇头,竟然就没一个人在意伤口愈合么? 就当卡维准备等别人问完自己再开口的时候,瓦特曼忽然避开了其他人的提问,直接点中了他: “本人这台手术乍看一眼很复杂,但要是认真拆解的话只是中规中矩而已,相比起下一台剖宫产而言仍然差了不少火候。我个人还是希望能听一听那位剖宫产主刀医生的意见和问题,在内脏缝合和止血方面,他才是专家。” 说的话相当漂亮,但这对卡维来说毫无意义,因为穿越来这儿之前自己早就听腻了。 正相反,这番来自外科学院院长的吹捧很快就赢来了不少反感的目光,卡维能明显感受到整个会议场内的气氛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他是越来越搞不懂瓦特曼在想些什么了,准备投石问路:“那我随便问一个。” “问吧。” “我想问问下颌骨去除之后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措施,毕竟下巴整个没了,外貌肯定会受到巨大的影响。”卡维说道,“比如用象牙重新雕一个新的?” 章节目录 97.让你搅局,没让你连我一起搅了 整个例会看似随意,但处处都有着瓦特曼的小刻意。 先是李斯特和南丁格尔对手术消毒和护理的新概念,然后安排了几个看似不错的手术新风向,但却并不让他们入选下午的手术汇报,理由就是术后感染病人死亡。 术后感染也就是切口溃烂很常见,在这个过程中没人会去在意这一点。 所以到了最后,瓦特曼特意用伊格纳茨的腹股沟绞榨疝开局,然后是自己的下颌骨化脓性骨髓炎加加料。两位病人体内都有严重的炎症,一般来讲常规手术切口必然会溃烂,只是烂多烂少而已。 但两台手术都成功了,莫拉索出现了些波折,但情况还是在最后得到了扭转。两位病人的切口都已经愈合,而且都活了下来。 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肯定是有什么东西阻拦住了空气中的瘴气,才拦住了切口溃烂。 看着只想要提升自己手术技术的外科医生们,竟然对切口溃烂毫无反应,瓦特曼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依靠卡维来推进自己的意图。 他知道卡维想要推广术前消毒以及术后的各种护理工作,正巧与自己的理念不谋而合,对方还是个腹腔手术的“高手”。让他当急先锋询问消毒护理,还能帮忙分担掉一部分保守派的火力。 当然询问方式也需要些技巧,按瓦特曼的设想,最好的问话内容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那么多病人都死于了切口溃烂,而一向体质羸弱的梅毒病人在接受了那么严峻的复杂手术之后,她的大切口依然能免于溃烂呢?] 只需做个简单的问答,瓦特曼就能点明自己是尝试着学了李斯特的做法,用浸满了石炭酸的棉绒布做伤口保护。【1】 答案一出,再结合莫拉索伯爵腹股沟的清创,不仅能推广这种护理方式,还能顺便给卡维即将上台做个铺垫...... 做个铺垫...... 铺垫...... 现在还怎么铺垫? 铺垫个鬼啊!!! 让你是来搅局的,可没让你连我一起搅了啊。莫名其妙地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你让我怎么接? 说你说得对,保住了你的面子,我做得就不对。说你说得不对,面子就彻底没了,那我又能拿什么当借口呢? 瓦特曼听着和自己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问题,塞满了消毒方式的脑子被问得一片空白,近乎重启。 什么象牙做的下颌骨?还银质...... 他虽然很意外,一开始也没跟上思路,但卡维这种用其他材料替代骨骼的现代想法却从没被人提及过,非常新鲜。这种好奇心暗暗激活了他的外科思维,不受其本人控制似地思考起了这种做法的可行性。 切掉下颌骨之后再自制一个全新下颌骨? 这可不是鼻成形,从旁边搞点皮肤拼凑一下就行。骨头替换闻所未闻,难道真的可以用其他材料做填充? 该怎么做? 瓦特曼愣在讲台前,台下是被这个话题引出的各种议论,因为院长一直没回话表态所以吵得不可开交。“价格昂贵”、“填入后伤口炎症会更重”、“关节怎么办”、“如何固定”都是交锋的重点。 而瓦特曼脑子里却异常安静,似乎这些人的争吵和他毫无关系。 如果真的想要做替换的话,得先量好病人下颌骨的长宽高尺寸? 不对啊,每个病人的感染部位不同,手术去除的部位就不同。这台是凑巧做下颌骨完整去除术,但有不少病人感染限于一侧,或者仅限于2-3颗牙齿的距离,这时就该做精准切除。 精准切除就意味着临场做雕刻? 那我是不是还得找个有名的雕刻家在手术剧场待机等着?等手术中切掉的下颌骨,然后对比着大小做? 要是换银质的就更离谱了,还得先做倒模,然后再...... 多年的外科手术工作让他习惯了换用各种角度去处理问题,一旦进了死胡同,就会去想别的办法。 不对,等等! 这种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当场做? 瓦特曼的思路又回到了最开始,事先测好病人下颌骨的长宽高,然后按照这样的尺寸先临时做一整个下颌骨。然后等手术开场之后,按照去除的部位和大小,临时做截取。 对,临场截取! 这样的话,材质方面就只有象牙了。【2】 象牙如果能填充下颌骨,那上颌骨肯定也可以,或许还有那些骨关节骨折的病人是否也可以用象牙关节做全新的关节? 下颌骨......象牙...... 下颌骨体积不小,象牙又是长条形的,有那么粗的象牙么? 要不分开做,左右各半。 如果切掉了整个下颌骨,那就做左右的拼接,如果只是切掉一半,那正好能用,而剩下的那一半可以留给病人做纪念。如果对方不要,也可以留着为那些没钱做下颌骨的穷人使用。 对于穷人来说,能有新的下颌骨肯定要比空下巴来得强,至于是否真的匹配自己的脸型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只要素材积存的数量越多,能供选择的余地也就越多,也就是刚开始尝试的时候会困难些。 好像可以试试!!! 在卡维的一个问题之下,瓦特曼对棉布整形甚至骨关节矫形又有了全新的思路。他无视台下混乱的局面,板着张老脸,自顾自地快速整理了所有材料,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塞进包里。 瓦特曼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简单和一旁的主持人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地下台离开了会场。伊格纳茨、卡维以及场内所有外科医生都被视为了空气。 “院长都给气走了,你们应该能看出来这种说法到底有多离谱了吧。要把整根象牙都塞进嘴里,想想就可笑。” “你在说什么呢?还有人把象牙喷嘴塞进钢门里,岂不是更可笑?” “一个是缝进下巴,一辈子不拿出来,一个只是做灌肠罢了,这能一样?” “我倒觉得很酷!” “酷个p,你换着想一想,要是把你屁股削了,然后把象牙填充进屁股里,再用线缝上,你会是什么感受。” “说得那么夸张,不是还可以做银质的么?” “银质?那重量塞进你下巴,你再去吃个东西试试!哦对了,还有那位仁兄说的屁股,屁股灌了银,恐怕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吧。” “这个臭小子想出来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根本没有操作性!” “其实你们少说两句,院长说不定就不会走了......” 全场唯一能真正了解瓦特曼的大概也就只有两位副院长了,伊格纳茨看着自己父亲离开时的样子,笑着说道:“他或许真的以为你这种做法可行。” 卡维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性地抛出了一个类似“人工关节”的概念,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他不知道最早的人工关节是什么时候应用的,选用的材料又是什么,反正现在这个年代没有消毒没有术后抗感染,想要做好这类手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只可惜这种笃定并没有持续太久。 等主持人把他叫上台准备为自己那台剖宫产好好做讲解的时候,卡维发现了瓦特曼遗留在讲台上的两张文件稿。 上面详细记录了英国著名外科医生约瑟夫·李斯特医生对于石炭酸的各种应用,不仅仅只限于切口处的涂抹,还会利用压力泵给整个手术剧场喷上石炭酸的喷雾。【3】 这大大超出了卡维的意料,因为就连他也没想到还可以这样降低空气中的含菌量,也就变相降低手术切口的成功率。 而且这种设计已经在向手术室靠拢。 卡维原本认为19世纪对于手术剧场的态度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想要设立相对无菌的手术室几乎没有可能。可谁会知道,在海峡对岸,竟然已经有人开始引入了空气消毒的概念。 当然,如果严谨一些的话,比起“消毒”,卡维更喜欢用“防腐”来形容石炭酸的作用。 然而石炭酸毒性太大了,如果做成喷雾,不仅对手术病人有损伤,手术医生和在场的其他观众都得遭殃,慢性中毒肯定是跑不了的。 “诸位,我没想到瓦特曼院长竟然走了。”卡维面对台下的指责,笑着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想到了好几种象牙下颌关节的制作方案,急着回去尝试了吧。” “别再吹这个了,随口说一句的东西毫无信服力。” “是啊,与其在这里和我们争长短,还不如直接说你的剖宫产。我们大老远过来可不是看你瞎聊天的,而是想真正学一点剖宫产的技术,要不然谁肯坐在台下看你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受你的气?” “说得有理,还是直接说手术吧。” 卡维也想说手术,但瓦特曼留下这两张纸不是摆设,用意很明显:你得给我继续搞事! 想着对方手里捏着自己的入学推荐信,卡维还得继续卖力:“在汇报我的剖宫产手术之前,我觉得还是得给瓦特曼院长的手术画个句号。” “院长不是走了么?” “主持人都叫到你了,能不能别浪费时间?” 面对质疑,卡维没去多理会,只是回了一句说道:“我刚才的提问确实有些天马行空了,但你们要说完全没意义,那也不尽然。面对下颌骨切除,病人的样貌会发生许多的改变。对于那些爱美到极限的人来说,这种方法完全可以做尝试。” “别开玩笑了,下颌骨做切除并不难,只要切掉肌肉然后上骨锯就行,无非是需要些切除的经验,否则会误伤周围的组织。但你说要重新造一个下颌骨,并且把它塞进去。依我的经验,手术时间肯定会被无限拉长,术后切口必定会溃烂。” “所以瓦特曼院长今天真正的目的在于术前术后的护理工作。” 卡维拿出那两张纸,指出了李斯特医生在这方面的成就:“那台鼻整形术肯定也运用了相似的石炭酸,用石炭酸做切口保护,防止它们溃烂。” “又是李斯特!!!” “这家伙自从和南丁格尔见了一面后,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 “肯定又是英国佬的把戏。” 卡维见他们如此还是觉得应该先用数据说话:“李斯特医生的医院已经重新焕发的活力,手术后的死亡率直线下降。尤其是他的截肢术,死亡率已经掉到了不足10%。” “那么低?” “白纸黑字。” “不可能!溃烂的死亡率怎么会那么低?” “所以我说了,他用了石炭酸涂抹切口,并且对整个手术剧场都喷洒了石炭酸。”卡维知道他们又要否认李斯特,便又拿瓦特曼的手术做比较,“院长的这位病人可没出现任何溃烂的迹象,关键还是体质瘦弱的姑娘。” 同一件事,只要换了个人做,观感上就会完全不同。 当然瓦特曼还没有强悍到让他们屈服的程度,大家依然是同辈的竞争关系。同意不同意还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医疗规定在当代不是硬性标准,更不可能写进制度和法律。 “既然你们要让我聊剖宫产,我又不得不提一句剖宫产的切口。” 卡维拿出了自己准备的手术简图,说道:“当时希尔斯老师先做的切口,是旁正中,长度超过了10cm。这种长条形的切口一般在腿部和其他部位肯定是病房的噩梦,维持四天最后就会以崩线溃烂做结束。” 切口越大越容易感染,这是所有人的共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外科学院要特地划分出整形外科。 因为整形外科一般停留在额面部,切口小,血供丰富。只要交给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手术时间一般不会超过20分钟,对于切口溃烂有较好的预防作用。 可要是四肢躯干的大面积损伤,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我的剖宫产成功了,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我的手术技法有多么纯熟,而是术前的准备工作。” 卡维把那些过程都说了一遍,然后又谈起了手术后的护理工作。可台下那些医生依然没有兴趣,他们坚信自己才是最正确的,这些无用功只会耽误自己的工作。 这进一步激发起了卡维的辩论欲,也让这场例会向着一个奇怪的方向越走越远:“好吧好吧,你们肯定不知道我的产妇在接受了这些护理工作后都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 “一个身高不足1米6的19岁姑娘,刚被人硬生生剖开肚子不到2天,就已经能提起刀砍翻两个大男人了!” 章节目录 98.你什么都没有! 父系社会中的女性一直都是柔弱无用的代表,很漂亮,但也很脆弱,也就是个能生孩子的花瓶。一位身材如此娇小的姑娘竟能干翻两位男性,其本身就比剖宫产更有故事性。 卡维惊奇地发现,这些外科医生们在面对合理的消毒模式时一直持着将信将疑或者否定的态度。但当听到一个女人干翻了两个男人的成功事迹后,却统一默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到头来,他们也只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罢了。 作为目击者,卡维简单描述了一遍诺拉“行凶”的过程,夸张的动作幅度和有节律的捅刀子过程,给这台剖宫产涂抹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她真的只有不到1米6?” “恩,1米5出头些。” “太奇怪了,如此身高的姑娘除非全身肌肉,否则力量严重不足。而且她还穿着裙子,行动非常不方便。即使是背后偷袭,在没有接受过严格军事化训练的前提下,根本没办法同时对付两个男人吧。” “难道她是个退伍军人?” “她是姑娘!姑娘!!!”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又不是没有女扮男装混入军营的先例。” “奥地利军队会要一个不足1米6的士兵?” 经他们这么一分析,卡维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帮诺拉创造了复仇的空间:“我觉得被压迫的愤怒是她最好的力量源泉,其他就归类给刀刃足够锋利吧。” “在狭小的空间范围内,如果武器差距过大,倒也不是不可能。” “等等,你们是不是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刀就算再锋利也得砍到人才对,她刚做完剖宫产身体很虚弱,又那么矮,凭什么砍人?尤其是那一段......”那人试着按照卡维所说的内容模仿起了弗勒尼变成筛子的过程,“这样大幅度的上下腰腹运动,腹部纵切口很容易崩线。” 所谓兴趣是学习最好的老师,很快他们对于诺拉本人的兴趣就慢慢转移到了手术上。 小书亭 因为这个结果是各种巧合下的产物,卡维还是需要好好解释一番:“切口其实还好,本身缝合切口的就是我们医院的赫曼医生。操作稳定细腻,对合也没问题。术后我做了一次切口清洗,然后用大量绷带缠紧腹部,防止裂开。” “赫曼医生?我记得他的缝合技术只是一般而已,应该还没达到这种地步才对。” 赫曼的缝合确实不怎么样,但他们却低估了协助者发挥的作用。只要帮忙对合好切口,然后确定入针位置,再稳住缝合的线结,就算是个刚学了打结的实习生,卡维也能把他直接抬到外科缝合的标准水平。 何况赫曼主刀了不少手术,本就有底子,还远没有那么不堪。 卡维自然省掉了这些过程,而是重点强调使用过的高浓度酒精: “有一点值得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切口裂开不仅是缝合的问题,还有愈合方面的问题。在瘴气干扰下,切口会软化溃烂,所以我在术前会使用高浓度烈酒,经过两次蒸馏后的白兰地,隔绝掉了瘴气。” 这是卡维的一次尝试,希望通过诺拉的勇猛来帮助自己打开局面。 效果还不错,有些医生总算有了些兴趣:“酒精可以隔绝瘴气?” “对。” 卡维笑着又把自己当初瞎编的理由给说了一遍:“瘴气、溃烂都有难闻的臭味,酒精有香气,能抵挡住瘴气的侵袭。如果大家能放下成见,看看李斯特先生使用的石炭酸,其实和我所用酒精的初衷是一样的,因为石炭酸也有一股芳香气味。” “......” 台下一片寂静。 他们都是在奥地利保守泥沼里泡大的老顽固,不愿轻易相信所有悖于“常理”的新理论和新发现。 但他们的职业却是必须走在技术前沿的外科医生,比起效果不明的内科和数据不够明显的产科,手术效果立竿见影的外科更容易暴露出问题,也更需要解决问题。 这些外科医生嘴上说着切口溃烂就是个几率问题,和虔诚有关,但心里还是希望能改变现状的。谁愿意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手术,辛辛苦苦缝好的切口,最后化成一大片烂肉呢。 卡维算是给了他们一个重新认识手术的契机。 当然这里还包括了南丁格尔的大胆尝试,李斯特医生的创新,瓦特曼的坚持。再加上卡维手里不到20%的切口感染率和0%的死亡率,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不过卡维知道,即使面对如此多的证据,他们还是走不过心里那道坎。 所以他也没有强求,把抗感染放在一边,先介绍自己的催产素新药:“算了,还是先说手术吧。当时病人的子宫出血严重,我们只能靠鸦喙钳和双手进行压迫止血。” 这是所有剖宫产都会遇到的问题。 19世纪剖宫产取胎困难,子宫又是类似腹部的长形纵切口,止血相当困难。绝大多数死在手术台上的剖宫产都和大出血有关,而术后死亡的那些产妇,也大都出现过大出血。 “在场有几位前辈应该去了当时的手术现场,我使用了一种来自东方的产科新药。”卡维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管,“这种无色透明的液体能在原有子宫收缩的基础上,进一步剧烈收缩,让子宫在短时间内自行止血。” “怎么使用?” “用注射器打入子宫肌肉层。” “真有那么神奇?” “确实很神奇,而且效果显著” 一个人自吹自擂总显得单薄,那几位去过现场的外科医生在看到卡维的视线后也不得不承认催产素的效果:“确实是非常好用的药物,具体打了几针我忘了,但胀大的子宫很快就缩小了一倍,很快就止住了出血。” “我也可以作证,止血效果简直和施了魔法一样。虽然作为优秀的外科医生不该这么形容,但我实在难以找到合适的比喻来描述这件事。” “止血效果确实不错,但对于副作用还需要做些远期的验证。” 卡维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立刻跟上说道:“我给田鼠用过药,副作用大概只有一个,血压升高。” “血压?你怎么测的血压?”【1】 “你要知道,即使使用最先进的血压计也没办法准确记录读数,血压就是个很模糊的概念,请务必说得详细些。” 市立总医院里确实没有方便的血压计,为了能测试催产素的极限,卡维牺牲了好些田鼠。现在他需要一个陈旧的概念来解释血压升高这个新概念,卡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四液学说:“换个说法大概就是增加血液。” 听到这句话,台下那些疑惑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一切。 “总医院里那台老掉牙的血压测量机器因为太大了,对仓鼠无效,不过我选择了更为古老的做法,比如上世纪30年代的颈动脉穿刺血柱法。”【2】 卡维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根本不需要记录什么详细读数,因为只要注入大剂量催产素就会造成血压的剧烈增高。如果继续增加用量,田鼠就会在短时间内死亡,造成严重的内出血。” 能传承千年的四液学说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确实能自圆其说,现在终于成了卡维推销自己药品的重要工具。 相比“帮忙缩小子宫”、“短时间内止血”,血液的增加不是什么特别有害的副作用。对于大量失血的剖宫产产妇来说,额外增加血液、升高血压并不是什么坏处。 “卡维医生,有没有试过将药物投产?” “正式投产还需要些时间。”卡维说道,“不过考虑到病房里还睡着好几位需要剖宫产的产妇,我又制作了一批药物以供后续使用。” “投产后有没有考虑过药品的价格?” “因为制作工序和原材料方面的问题,药物成本相当高,定价自然不会太便宜。” 现在简陋的化工业水平让卡维很无奈,自然浸出的制作时间长、操作繁琐,要比日后的合成法困难许多。但眼下只有浸出一种办法,只有等之后用上猪脑再压一压成本了。 “我会在保护专利的前提下,尽量降低造价,至少让所有需要剖宫产的产妇都能用上催产素。” 说完催产素,卡维开始给他们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手术细节,包括腹部切口、子宫切口、取胎方法、取胎后如何取胎盘、如何进一步止血、如何缝合子宫,最后的腹腔探查等等...... 虽然瓦特曼给这台剖宫产,加上了“近乎完美”的形容词标签,可在卡维眼里,它并不完美,因为前半段的主刀权一直在希尔斯的手里。而且产科本身就不是卡维的强项,过程肯定还有可以优化的地方。 接下去是出血更为凶险的前置胎盘,在剖宫产的路上卡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在这台剖宫产汇报的最后,我还是希望提前说一说另一位病人。” 卡维特地准备了李本这个反面教材:“他是那场凶杀案的幸存者,如果大家手里有节目单的话,应该能看到,在整个例会最后那台复合外伤的病人就是他了。 我并没有要打乱会议流程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在提及术前准备和术后护理的情况下,把他当成反面教材。 在我接手的那些外科病人中,他是唯二没有做术前准备和术后护理的人。另一个是莫拉索伯爵,之前伊格纳茨老师的汇报大家也听了,很清楚他的大面积伤口溃烂到了什么地步。 然而李本的伤口更严重!” 李本的床位通风条件差,又没有接受严格的护理,四处刀伤已经全部感染。 尤其是腿部那条斜长形伤口,已经肿胀溃烂,天天往外流黄绿色的脓汁。按伊格纳茨的做法,这种情况必须立刻截肢,否则没几天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但卡维还是想再等等,等再严重一些做个彻底的清创看看有没有救回来的可能。 当然面对李本的时候,他肯定不会是这种对待实验老鼠的态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三言两语间就让李本的内心对保守治疗充满了希望。 毕竟没人希望自己后半生和假肢、拐杖为伍。 “李本先生被砍中四刀,因为现场没有合格的器械,我只能第一时间帮他做了止血缝合。” 卡维避开了所有手术细节,直入抗感染的主题:“现在才过去没几天,四处切口全部溃烂,腿部缝合线崩了一半,伤口敞开,天天散发着恶臭。考虑到李本先生强烈的保守治疗态度,我决定使用李斯特先生的石炭酸,给予一次最为彻底的清创......” 就在他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台下忽然响起了希尔斯的声音:“卡维,别再浪费时间了。” 卡维愣了愣,扫了眼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其他人,问道:“怎么了?” “首先声明一点,我不是眼红你抢走了那台剖宫产。我知道自己实力不济,如果坚持下去必然酿成大祸,也就没有现在诺拉的母子平安。” 希尔斯说道:“在奥地利,想证明你和李斯特先生的方法是否有用并不容易,你的这种做法行不通。” “为什么行不通?”卡维不解,“只是因为我没去过医学院?没有毕业证书和相应的学位?” “这是其一。”希尔斯无奈地说道,“其二就是你充其量就是位合格的年轻外科医生,没有经验,没有资历,没有社会地位。除了莫名其妙做成的一两台成功手术之外,什么都没有。哪怕你拥有一样,我也不至于这么和你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 “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它是事实?就靠十几个安然无恙的病人?” “难道这还不够么?” “在场那么多外科医生谁没成功过?不过是天主临时恩赐下的结果!”希尔斯继续劝道,“等你在手术剧场主刀一整年,拿着上百例手术病人的术后恢复数据再来这儿吹嘘那套护理流程吧。或许到那时,会有一些人相信你的。” 卡维叹了口气,对当代阶级观念又有了一个更直接的认识。 怪不得身登高位的瓦特曼不敢乱来,以这帮人的保守作风和内部权力斗争,如果稍稍强硬些,就必然会把学院分割为消毒与非消毒两派。 而由卡维提出来就要简单多了,没人会把他当回事。就算真的出现了两派分裂,到时候瓦特曼再现身调停也不迟。 想到这里,卡维没有迁怒希尔斯,相反希尔斯的话让他省了许多不必要的口水:“我想请问在座的各位,如果把我换成伊格纳茨教授,刚才那些内容的可信度是不是就高了许多?” “那是当然。” “至少有一试的必要。” “就算换成艾丁森副院长也不行,谁让伊格纳茨是男爵呢。” “男爵......到头来还是得看出身。”卡维要的就是这句话,“如果我也是男爵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是男爵?” “你父亲不是个理发师么,怎么会有爵位?” 只见卡维从口袋掏出一张准备了两天的证明,看上去皱巴巴的,但上面敲的确实皇家印章:“我是安德森·埃德蒙男爵的长子,这是我的世袭证明。” 章节目录 99.“压台” 卡维捏在手里的那张纸是米克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才帮他弄来的。 纸上的章肯定是真的,米克有这个本事,从他能轻易弄死安德利就能看出来。但写的内容肯定是假的,安德烈一辈子打光棍,根本就没孩子。 这个体态和阿尔方斯差不多的中年人继承来的男爵就是个空壳子,是爷爷花钱买来的爵位。到他这一代生意失败,钱也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手里更是没半点实权。 当初摆在年轻安德烈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靠着zf里一丢丢人脉和手里的男爵爵位,远赴帝国南疆当个地方小官员。做的是国家公职收入固定,只要不出差错生活就会过得很安稳。 但那破地方本来就很穷,污糟事一堆,真要上任恐怕一辈子就会一条平直线地走到终点,毫无波澜。 而另一条就是进入部队,建功立业,让贵族阶层里的这颗名叫埃德蒙的沙尘重新变得伟大。 反正口袋空空,安德烈又喜欢音乐,又不想离不开维也纳,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在军队里足足待了五年,安德烈在战场上也确实拼命,倒也赢得了些功绩。这些功绩为他获得了不少奖赏,卡维现在住的那套豪华公寓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依然很后悔。 因为这五年不仅让安德烈得到了好几处伤疤,其中有颗子弹还毁掉了他的生育功能,埃德蒙家族还没来得及伟大就要没了。 现如今的贵族血统倒在其次,真正看重的还是权和钱,安德烈手里除了几套房产什么都没有。这样边缘化的男爵,在颓废了好些年后,也就靠收点地租租金过过日子,本来也乐得自在。 没曾想遇到了卡维,起了一点点贪念,就...... 卡维对贵族继承里的一些繁文缛节没兴趣,也没什么了解,反正米克告诉自己这张纸能用,他就把东西掏了出来。以李本的重要性,米克没可能忽悠自己,用肯定是能用,至于台下那帮老顽固认不认账就不是卡维能管的了。 想到19世纪也没什么鉴定真伪的办法,上面有个官方印章和签名,应该也足够了。 从包括伊格纳茨和希尔斯在内绝大多数人的震惊眼神里,卡维知道自己还能继续忽悠: “虽然还没有真正继承,这也只是一张身份的证明,但至少父亲的房子已经在拉斯洛先生的帮助下成功转移到了我的名下,这点伊格纳茨老师应该已经知道了。” 伊格纳茨当然知道房子的事儿,一直以为就是拉斯洛送的,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希尔斯也听说过房子,对于这种身外物他没什么兴趣,但那张身份证明确实重重地打击到了他的自尊心:“你这张纸,这张纸是假的吧?” “假的?”卡维晃着手里这张纸,“双头鹰的章是假的?” 希尔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本来以为卡维只是个平民理发师出身的泥腿子,现在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男爵。他气冲冲地跑上讲台,仔细看了看证明内容,根本辨不出真假。 “希尔斯医生,看完了么?” “我只是觉得......” “觉得章是假的?” “不,这章应该是真的。” “那就是纸张有问题?” 希尔斯轻轻揉搓着手里这张纸,虽然看上去有些皱,但纸张的触感和纹章的印花都没问题:“纸也......” “那就是旁边的签名是假的。” 看着[弗朗茨·约瑟夫]的大名,偶然见过几次国王签名笔迹的他哪敢把“假”字挂在嘴边。 面对现实,希尔斯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刚才的一连串质问和否定被卡维用这么一张字条给击了个粉碎。现在不管是外科技术比不上,就连自己最硬的身份地位恐怕也要比不上了。 到了19世纪下半段,买爵位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贵族的水分越来越大。卡维又是私生子,又是最没用的男爵,自然水得透彻。但有了官方盖章,男爵终究还是男爵,对保守的奥地利平民来说这张纸就是龙门。 台下多少人希望靠高学历和医术,在自己工作的最后几年捞到点贵族的门槛。 但现实是残酷的,走科技路线还没有文艺路线来得容易,和有个好爹的某个踩狗屎运的家伙来说更是没法比...... 希尔斯是矿产公司老板的儿子,以家里的财产肯定买不起爵位,他就想靠努力去争。没曾想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终于踏上了起跑线,刚抬腿起步,一个叫卡维的男人就已经飞一般超过了自己并且迅速站在了终点线上。 他慢慢走下台,在众人七嘴八舌之下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默默离开了会场。 一个小人物的离场不会影响大局,就连一直提拔他的伊格纳茨也没太在意。从希尔斯放弃阑尾手术开始,伊格纳茨就已经在心里把他逐出了师门。 毕竟自己身边已经有了像卡维这样有天赋的学生,赫曼也足够听话,没那么多棱角。 看着希尔斯的离开,卡维反倒有些落寞,从能力来看他肯定要比赫曼来得强些。一个外科团队四人组是标配,面对复杂手术能保证足够的人手,而面对普通手术时,只要再拉上一两个实习生,一个团队还能拆成两个来用。 《独步成仙》 现在四人成了三人,这种弹性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把达米尔冈挖到手。 虽然卡维看不出他的上限,但下限肯定比希尔斯和赫曼来得高,拿来当助手再合适不过。当然达米尔冈也有自己的坚持,挖人需要时间,没办法一蹴而就。 现在卡维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演讲汇报上。 既然拿出了身份,他也就没想再好好说话:“身份我也挑明了,到最后我也就是想证明术前消毒和术后护理对病人手术后的生存率有非常大的相关性罢了。 看看你们手里糟糕的病患死亡率吧,再看看市立总医院的。只是这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医院外科收治了53位病人,术后切口感染的人数只有17人,死亡更是只有10人,只有不到20%。 反正能说的我都说了,数据摆在这儿,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随便吧。” 说完,他就径直走下了讲台。 卡维认识到了医疗发展的阻力,单凭现在的地位和能力想要在奥地利畅快地传播医疗技术是件很痛苦的事儿。 相比起来英法就要自由许多,人人都在寻找创新,人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改变现状。在根本没有医学统计学的现在,只要有少量样本的成功就能说服许多人做尝试。 这种尝试又在变相增加样本量,最终形成大样本数据,靠着正循环得出结论。 只要卡维给的是正确答案,结果必然是能成功的。 而在保守的奥地利,皇室在保守,贵族在保守,就连大部分科学家也在保守。他们在一开始就打断了这种循环,最后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 卡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看着台上的伊格纳茨,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的事:难道要离开奥地利? ......不急。 想了片刻他还是否掉了这个想法。 现在自己身边有伊格纳茨、拉斯洛和莫拉索,身处欧洲规模最大的医疗中心,很快就要走进欧洲最古老的大学就读,没必要浪费积累下的这些资源。 而且英法毕竟是国外,在本国生活肯定比国外要轻松舒服些,不会受到歧视。 至于传播医疗技术和展现自身实力,对于懂英语的卡维来说,其实还有另一条路。 ...... 伊格纳茨的阑尾手术过程没什么好多聊的,无非就是三步:切开肚子,找到阑尾切掉,关上肚子。 对于阑尾手术,成功与否一直就是个无法靠人力改变的几率问题,甚至于伊格纳茨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次手术能成功,除了施密特神父足够虔诚之外,还得谢谢卡维,是他一直在反复劝说我,让我再仔细找找,最终成就了这次手术。” 问题的焦点被集中在了手术之后。 “听说阑尾里有蛔虫?” “确实是一条非常粗壮的蛔虫,末端也出现了癌变,这证明施密特神父的体液非常紊乱。”伊格纳茨说道,“因为切口太长,神父的恢复时间要稍稍长一些。等彻底恢复后,我会让法托拉德医生过来给他好好看看。” “如此长的阑尾,切口也很长吧?” “17厘米。”伊格纳茨说道。 “什么?那么长?” “这可比剖宫产的切口还大,神父不要紧吧?” “卡维的术后护理非常到位,切口也长得不错,并没有溃烂的迹象。” 伊格纳茨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手术名单,从鼻整形+下颌骨切除开始,手术的切口是一条比一条长。但事实证明,只要隔绝瘴气的消毒做到位,切口就能长好。 其实在伊格纳茨的眼里,李斯特和卡维的这种办法很奇怪,让原本干净利落的外科手术变成了女佣擦灰的家务活。 但作为老师,又是卡维新术式的直接受益人,伊格纳茨也忍不住帮忙营销了一波: “诸位,如果卡维新到手的男爵头衔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我头上这个男爵应该就没什么异议了吧。我在此不得不帮他再说几句,不是出于师徒关系,而是简单的外科医生身份。 我恳请诸位尝试一下李斯特先生的石炭酸,或者是高浓度酒精。在术前做简单的空气喷洒和皮肤擦拭,术后根据切口渗出多寡换用干净的纱布绷带,不出三个月,你们就能看出其中的变化。 如果你们不愿自己做,完全可以让助手帮着做嘛,毕竟外科医生的医术还是体现在了手速和死亡率上!” 就当众人以为伊格纳茨是在为自己学生摇旗呐喊的时候,没想到他含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的杀招。 全奥地利外科医生手术的速度谁最快? 当然是他伊格纳茨! 多项手术速度记录的保持者,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死亡率谁最低? 还是他伊格纳茨! 放眼全欧洲,能把死亡率稳定在40%左右的外科医生也没多少人。 “老克恩!你别太得意!别忘了,你的学生现在已经主刀了两台大手术,死亡率是0!” 不知是谁不合时宜地吆喝了一句,敲醒了伊格纳茨还在熟睡的美梦:“学生超过老师不是很正常嘛,再说了才区区两台手术而已。我现在也学会了他的消毒方法,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正相反,需要担心的不该是你们么?” “???” “你们手里的死亡率已经够高了,要是还硬挺着,到时候数据难看了可别怪别人!” 卡维的消毒理论和男爵证明就已经轰炸了一波,现在伊格纳茨又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他们的手术能力,师徒两人这种不在同一频道上的合作倒是机缘巧合地将了不少人的军。 至于有多少人肯去尝试,那就只有天主才知道了。 “例会最后的压台手术,正是刚才汇报剖宫产的卡维......卡维医生。” 那张男爵证明在主持人脑内的冲击并没有立刻消退,介绍时免不了停顿了半拍。他深吸了口气,及时调整了心情,说道:“这是一台真正意义上的临场抢救,比起战地医院更高效,在城市医疗史上也是非常罕见的个例......” 话还没说完,卡维就径直走了上去:“特克斯医生,不用浪费时间介绍了,还是我自己说吧。” 在他眼里,李本这台急救止血手术没有多少细节可讲,因为理论就是结扎血管,缝合肌肉和表皮,谁都懂,真正有用的全是临场经验。 这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经过刚才的事儿,也压根没想好好说。 “伤员李本,刚才已经说过了,调戏那位姑娘后不幸身中四刀,失血过多。当我进屋后,发现他左腿、左前臂、左颈部都有切口,考虑到危重程度,我优先处理了颈部切口,然后是腿部,最后是手臂。 血管我做了统一缝合,然后是肌肉,最后是皮肤......” 卡维顿了顿,看着自己带上讲台的两张白纸,摇摇头:“......我说完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章节目录 100.巨浪 卡维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快速完成了摆烂流水账式汇报,看着说了全过程,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这种做法深深刺激了那些外科医生们的神经。 就算是医学院里脾气最臭的解剖学教授,在面对那些麻烦学生的时候也没这么说话的。何况站在卡维面前的还是在手术剧场深耕那么多年的主任级医生,汇报的还是压台手术,怎么可以这么糊弄人? 你倒是把细节说清楚啊! “完了?” “完了。”卡维两手一摊,“本来就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手术,实在是瓦特曼院长抬爱才把我放到了这个位置。大家如果有问题就问,没问题就散了吧,我看大家忙了一天也挺累的。” 这么一说,搞得台下那些医生非常郁闷。 要是放在从前,高高在上的他们哪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如果场内有年轻人如此胡闹肯定会惹来巨大的非议。轻则被喷下演讲台,重则直接轰出学院会场。 其实一开始他们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个平平无奇的伐木工,偶然机会下进了市立总医院工作,又在伊格纳茨的提点中机缘巧合地做成了一两台手术。 小市民会在看完报道之后称他为百年一遇的外科天才,年轻的外科医生们也许会羡慕他的手术天赋,但已经有了些许成就的主任级医生们的感觉就不同了。 作为前浪的他们虽然也会羡慕后浪,可这后浪来的也太猛了都快成巨浪了,或许还没到沙滩就能把他们吞个干净。 因此,羡慕很快就转变为了嫉妒。 有些是嫉妒卡维完成了复杂的手术,而有些则要更神学一些,嫉妒他深受天主的照顾。 当然这两台手术都是客观存在的,过程近乎完美,作为资深外科医生们没可能错过。但他们的目的并不纯粹,除了学习一些细节处理之外,肯定还夹带了一些质疑的眼光。 只可惜卡维刚才拿出的贵族证明悄悄埋下了种子,潜移默化下把他们的这种想法全压在了心底...... 外科学院的例会不是喝酒吃席,同僚之间聊天说笑,而是在于交流和学习。早上那些新风向也就看个新鲜,真正吸引他们的还是下午的手术汇报。 汇报的前半段干货不多,许多医生都是选择性无视,因为那些手术他们平时也在做,无非就是成功率和术后恢复的问题,不受他们掌控。后半段就不同了,都是他们很少会去碰的大手术,技术难度直接上了好几节台阶。 比如鼻成形+下颌骨切除就不是人人能做敢做的,就算真做了也没有那么成功的案例。剖宫产按卡维的说法需要依靠缩宫素,阑尾更是靠寻找时的一点点运气。 这些手术的技术门槛很高,成功率非常低,但至少操作流程他们是知道的,有些还上手做过,只是成功率和胆子不够而已。 相对的,最后这一台现场快速止血缝合对他们来说就真的是盲区了,别说做,就连看都没看过。 那几个去过前线做过军医的,战时也就是待在后方战地医院做手术。前线和后方差得太远,靠战地马车送回来时间肯定来不及。遇到严重的四肢外伤,他们就得当场截肢,脖子外伤半路就没了。 而城市更麻烦,没有急救系统,街道巷口错综复杂,不管大小马路早晚都是高峰期,堵车也是常态。【1】 外部条件如此,严重外伤只能在现场等死,医生也就没了练手的机会。 有不少人甚至都没见过颈静脉破裂的病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在血流光之前控制住切口,快速做缝合。而脖子出现血肿后的环甲膜穿刺,对他们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青葫剑仙》 提问都是建立在完整汇报的基础上做查漏补缺,现在卡维摆明就是不想好好讲,丢个答案,连思路也不给让学生们自己去琢磨。 他们无从问起,想来想去还是得从头还原整个场景才行。既然是临场做的急救,那就得有些临场的感觉才行:“能不能描述一下李本先生当时的基本情况?” “恩......满地都是血,人身上也是血,恕我词穷不太好描述。”卡维想了想,还是说道,“如果硬要做比较的话,就和身上摆了几十条水蛭一起吸血时一个样子脸色煞白。” “失血过多?” 这个年代医生正在为血液多少发愁,多了自然要用放血疗法,但少了又不行。几十条水蛭一起用餐显然是不行的,可想而知当时的李本失血有多么夸张。 在历史上就有很多人尝试过止血,从最早的体表的物理压迫到后来变为大面积烙铁沸油,再到现在重回物理压迫的怀抱,缝线能做到更精确更细致。 其实就在不远的未来,当电气设备进入医疗,类似烙铁这样的止血方式又会重新回到外科医生的手中。只不过比起中世纪,现代的电刀也能做到更精确更细致,甚至还能替代掉一部分手术刀的功能。 但四液学说一直都有一个盲点,从来就只有放血,却没有输血。 如果医生真的判定了病人血液不足,也只能靠调配好的草药慢慢补血,更直接的输血一直都是个难题。【2】 卡维现在也没办法做输血,能做的就是在短时间内止住出血,降低死亡风险,而这正是台下那些医生最想听的:“卡维医生,在面对这样一位伤员时,到处是伤口,到处都在出血,你是如何做判断的?” “因为颈部切口很长,出血最多,考虑到颈动脉,我肯定优先查看颈部伤口。当然在查看之前,我还得看看大腿的伤口有没有伤及股动脉。这两处肯定要比手臂来得重要,需要优先处理。” 卡维简单的两句话,在他们听来就和天书一样:“这......这怎么查看?” “当然翻开了查啊。” “颈部出血非常严重,一旦翻开那还止得住么?” 经历过剖宫产的医生都知道这种出血有多猛,子宫是大范围不停往外渗,而静脉本身就和破了的水管子一样咕嘟咕嘟往外流。他们对止血的观念还停留在被动观察和大范围压迫,对于精细化的缝合结扎并不熟。 “不翻开怎么知道破的是动脉还是静脉,不翻开怎么知道具体伤到了什么地方,不翻开怎么做止血?”卡维一连三问,问得台下哑口无言,“这里面就是一个速度的问题,翻开一旦看到出血严重,需要立刻寻找出血点。” “然后呢?” “上下都用鸦喙钳夹闭住血管,截断血流。” “......能不能再说具体一些?” 卡维有些无奈:“已经很具体了。” “卡维医生,你或许误会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是,你是如何只靠一盏烛灯,在一片溢满了鲜血的脖子伤口处找到出血点的。要知道伤口虽然有十公分,但并不算太长,你当时可就只有一个人。” “太匪夷所思了。” “虽然不太礼貌,但我还是得怀疑病例的真实性。” 听了这番话,卡维总算“跟”上了他们的思路:“哦,你们问的是这个,我让李本先生自己拉的勾。” 说完他就模仿李本当时的动作,做了一个两面开弓的模样:“他帮忙拉的勾,暴露出足够的视野,我嘴里叼着蜡烛就能提供亮光。接下去只需要用手指堵住血管缺口,吸干血液后鸦喙钳再跟上,就能止住出血。” “原来如此。” “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的临场反应吧。” “太神奇了,有种让我梦回十多年前还没有乙醚的时代......” “病人就在医院躺着,当时的情况也都在警察局备案,如果诸位不信可以去查。”卡维也累了,懒得再和他们扯这些手术之外的东西,“还是那句话,信不信随你们,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们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操作。” 在卡维眼里,大血管止血只是外急手术的基本功,因为车祸外伤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如果连大血管止血都做不好起码有一半外急伤员得死在清创室里。 但这个基本功到了19世纪却是打翻所有人思路的全新技术。 技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想要熟练掌握需要先记住详细的颈部解剖,然后再靠大量颈部外伤病人慢慢实践。当手指熟悉了皮肤肌肉的触感,血液流淌时的感觉就会变得越来越明显。 这对他们来说确实超纲了。 为了平息议论,也为了给自己降降热度,保持低调,卡维不得不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然后把止血的功劳分了一半给上帝。 “或许真是天主保佑在那时赐予了我一双能够救人的巧手,反正止血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等我找到了破口,发现血凝块已经把缺口堵住以后,我也没再做血管缝合,,,,,,” 说到这儿,卡维忽然想起了环甲膜穿刺:“哦,对了,因为颈部压迫止血的缘故,李本先生的脖子周围产生了严重的血肿。肿胀反向内侧压迫了气管,造成呼吸困难。我为了方便急救,就先做了一个类似气切的小手术,重新开放了气道。” 众人只知道这是一台复杂刀伤止血缝合,再加上拉斯洛的气切,可没想过在当时的凶案现场竟然还有气切。 “你说气切是小手术?” “气切本身难度不算小。”卡维考虑到时代因素做了调整,解释道,“因为止血时间有限,我只是用针头在李本先生的脖子上开了个洞而已。” “气切还能用开洞?” “开洞有用?” “开在哪里?” “气管上方的环甲膜。”卡维摸着自己的脖子,“这儿。” “这里也能做气切?” “能,但有一定的危险性,必须要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卡维索性把拉斯洛的气切手术放在一起说,“比如拉斯洛先生当时的喉部水肿,就可以做环甲膜穿刺。因为切入速度够快,恢复也快,缺点就是不能长久。” 诡异的止血之后又是从没听说过的环甲膜穿刺,这一切在卡维的轻描淡写之下显得特别简单,以至于让那些自视甚高的外科医生们有种进入了魔幻世界的错觉。 ...... 例会直到傍晚六点才正式结束。 卡维第一次参会获益几乎为0,倒是和好几位医生结下了梁子,为此他不得不立刻去了院长办公室,想瓦特曼讨要那张入学介绍信:“院长,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信送出去了么?” “你可真够好学的,老想着这件事。”瓦特曼白了他一眼,说道,“早就交给邮递员了。” “那就好。” 卡维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有了瓦特曼的介绍信,再加上自己现在的成就,入学没有难度:“瓦特曼院长,你是不是和英国的李斯特医生特别熟悉?” 瓦特曼抬头看了看他:“也不算特别熟悉,怎么了?” “能给我一下他的地址么。” “你要他的地址干嘛?” “我想给他写封信,和石炭酸有关的信。” “地址......具体地址我也没有,要不你直接送信去他的医院吧。”瓦特曼用手写了一个具体的地址,“......是一所伦敦的医院,对了,你会英语么?” “会,我对英国的两家医疗杂志非常感兴趣。一本是bmj英国医学期刊,另一本是la柳叶刀,所以粗略学过一些。” 瓦特曼皱了皱眉头:“英国医学期刊?你完全可以把手术记录发表在奥地利的医学期刊上嘛。” 卡维摇摇头:“看看今天的例会吧,发出去恐怕会引来不少指责声。” “唉,一帮老顽固。”瓦特曼也是没办法,苦笑着说道,“是不是对他的石炭酸感兴趣了?那可比你的酒精便宜多了。” “石炭酸确实要便宜许多。”卡维先肯定了李斯特的这种消毒方法,但马上话锋一转,说道,“但我觉得石炭酸还是有不少隐患,有不少报道声称它有毒性,如果想要长期用于临床需要改用更安全的消毒剂。” “替代品可不好找啊。” “哦,我已经有眉目了,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的原因之一。” 章节目录 101.李本先生,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平日里敢于躺上手术台的病人很有限,但外科医生的时间依然吃紧,空闲时仍需要靠解剖尸体锻炼技术,而像瓦特曼父子那样醉心手术的人,时间就更少了。 自从伊格纳茨开始学医,两人的交流就从两三天一次变成每周一次,也就是约定好周日做弥撒时能见上一面。 当伊格纳茨毕业进了市立总医院开始工作以后,每周一次就慢慢变成了每月一次。直到现在,他们见面就和学院例会一样,固定在了三个月一次。 卡维拿到地址后说了声谢谢就很快离开了外科学院,办公室里留下了父子俩。 “最近怎么样?” 先开口的是瓦特曼,虽然一直埋头写着自己的东西,但心里还是给儿子留了块地方:“你在医院住得惯么?” 伊格纳茨知道他要问什么,有意无意地给回答减了字数,显得心不在焉:“还行吧。” “听说艾莉娜回自己家了。” “......嗯。” 瓦特曼停了笔,抬头看了看他略显颓丧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想问清自己儿子的婚姻现状:“艾莉娜绝不会做出格的事,看你这样不用问,肯定是你有问题!” “......” “到底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伊格纳茨有意回避。 “外面有女人了?” 伊格纳茨眨眨眼睛,没否定也没肯定:“你就别管了。” 伊格纳茨身为市立总医院的外科屁股?” “对。” “好很多了。”阿尔方斯见他还一脸轻松的样子,连忙说道,“你关心我还不如去关心关心那个德国人。” 卡维手里拿的就是李本的病历记录:“我正要问你呢,他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精神不太好。”阿尔方斯看上去有点心神不宁,“就中午吃了点蔬菜汤和面包,连送来的葡萄酒都没怎么喝。” “发烧是这样的。”卡维看着记录单里的体温数值,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情况?” “这......这不是该问护士么?” 卡维对护士们的工作一言难尽:“我问过了,没问出什么来,所以就想找你试试,毕竟是你的死对头嘛。” 阿尔方斯无奈地摇摇头:“他睡了一天,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好的,我知道了。” 见卡维要走,阿尔方斯有些不放心:“我看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快不行了?” “要是再熬个三四天体温降不下去,情况会变得很麻烦。”卡维也认同他的判断,“不过切口溃烂一直就是这样,一点点腐蚀进身体内部,过程很痛苦。” 阿尔方斯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把卡维拉到身边:“好兄弟,你可一定得帮帮他啊。他人要是死了,我还找谁去决斗?” “他要是死了,不就恰巧证明你是清白的么。”卡维笑了笑,“决斗如此,生活亦是如此,伟大的天主自有安排。” “可......” 阿尔方斯当然信天主,但看着角落里的李本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不行,我不认可这种结果!卡维医生,我在此真心实意地恳求你,务必医治好他,我太需要这场决斗来洗刷那一晚的耻辱了。” “你也太执着了。” 卡维见他对自己的劝解不为所动,就当是做个顺水人情:“你放心,待会儿他就有精神了。”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能把他救活么?” “问题不大。”卡维看了眼李本的病床,很快就谨慎地给这句话打了个补丁,“当然,前提是不能出意外。” 卡维无所谓米克和李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也无所谓阿尔方斯和李本之间的决斗结果,反正人活着能说话就行。要求不算高,难度也不大,就是处理起来疼了些。 李本就睡在角落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薄毯。 卡维快步走到他身边:“李本先生,今天身体如何?” 李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翻过身看到卡维时只能苦笑道:“我脑袋晕晕乎乎的,伤口疼得厉害,也没什么胃口。医生......” “嗯,怎么了?” “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卡维笑了笑,俯下身子轻声说道:“放心,我已经答应米克先生,会尽全力救你了。” “真的?” “让我看看伤口吧。” 李本定住左半边身子,扭动着半坐在床边,掀开了毯子。 和那天的情况正相反,颈部的感染程度最轻,手臂其次,腿部最严重。左腿切口上的缝线已经崩了一半,周围皮肤泛起了一圈黄白色,再往外就是炎症带来的红肿,典型的切口感染。 考虑到李本现在的体温一直在100-102华氏度左右徘徊(约等于38-39摄氏度),受了那么多天的罪,也差不多够了。 “溃烂有点严重了。”卡维脸色不太好看,把器械箱放在床头柜上,“李本先生,你必须接受清创治疗。这是现在对切口溃烂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没有之一。” 李本不清楚清创是个什么意思,只能附和着点点头:“额,能治好么?” “莫拉索伯爵的腹股沟就是这样治好的。”卡维笑着宽慰道,“他的伤口可比你的还要严重得多,但清创之后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痊愈了。” “那么神奇?” 也许是太怀念自己那副健康的身体了,李本听完就答应了清创:“赶紧治疗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卡维叫上门外的两名护士,从箱子里抽出了几根布条递了过去:“把他右手和右脚绑在床头和床尾,一定要绑紧了。” “明白!” 护士是明白了,李本没明白。 看这架势他心里没底,也很想拒绝,但嘴上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毕竟刚才说“等不及”的就是他自己:“你们这是要干嘛?” “哦,这是清创前的准备工作,需要做一些肢体的固定,防止发生意外。” 卡维嘴角依然挂着微笑,没等李本缓过神来,就把他的左手和左脚也一并绑在了床栏上:“接下去请务必保持静止,你可以叫喊,也可以咒骂,可以.....反正除了动,你什么都可以做。” “你是什么意思?”李本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就是清创啊。” 卡维拿出了一个棕褐色的玻璃瓶,上面只贴了张空白的标签,什么都没写。他转开瓶盖,把液体缓缓倒进了小盆里:“这是外科学院院长亲自调配的消毒液,我今天特地找他要来的。消毒液能有效对抗瘴气和切口溃烂,能帮助......” “你等下!” “怎么了?” 李本适时地打断了他的介绍词,眼睛紧紧盯着的是盆子里那块黄绿色的东西:“我想问问,那是什么东西?” “哦,海绵擦。” “海绵是干嘛用的?” “说了嘛,清创。”卡维叹了口气,“我已经说三遍了。” “可是清创为什么要用海绵?” “也对,一开始确实不需要海绵。”卡维又从箱子里掏出了剪刀、镊子、鸦喙钳和手术刀,统统丢进了石炭酸消毒液里,“我需要先去除那些溃烂的皮肉,然后再进行深度清洗,这样才能阻隔瘴气的侵蚀。” 李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清创?” “对,清洗创口,清创。” “不是吃药?” “哈哈哈,我是外科医生。”卡维拍了拍胸膛,笑道,“外科的事情哪是吃药能解决的。” “等等!” 见卡维要拿剪刀,李本拔高了嗓门:“我要乙醚,乙醚麻醉!” “可病房里没有乙醚啊。”卡维有些为难,“而且反复使用乙醚很危险,容易出现意外。上周就有两个病人,才刚上台吸了两口乙醚就死了。” “可是......” “放心我手脚很利索,很快就结束了。” 卡维懒得和他再废话,左手撑开鸦喙钳一把夹住切口皮肤,右手提起剪刀“咔嚓”。在李本的惨叫声中,护士艰难地听出了卡维的要求,递去了止血纱布...... 左大腿的伤口感染最重,也是卡维需要优先处理的地方。 全麻确实有一定的危险性,乙醚的剂量区间本来就小,要保证李本的生命安全,直接清创是最好的。要是在现代,局部清创肯定会用普鲁卡因之类的局部麻醉,但现在条件受限,只能委屈他了。 “太,太疼了!!!”李本咬着牙,浑身绷紧了肌肉,“能不能,能不能快一点啊?啊啊啊啊!!!” “已经很快了。” 卡维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就像伊格纳茨当初说的,疼痛是一个人还活着的正常反应:“你能知道疼就说明还有救,不用太担心。” “我这是!这是担心!的样子吗???” 李本真的像卡维说的那样,一改全天颓废的状态,单是嗓门就已经吸引来了其他病房不少人的围观:“好了!好了没有啊?” “剪完了剪完了。”卡维给溃烂的切口做了修剪,又用剪刀的刀面顺势往下压了压,“很好,里面没脓腔。” 李本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大吼了三声:“好!个!p!” “好了好了,马上就给你清创!” “什,什么?” 卡维没回话,而让护士从办公室拿来了一瓶浓缩白兰地:“这是由阿尔方斯先生推荐的罗什舒亚特餐厅高档白兰地,经过整整三次蒸馏,效果显著。里面饱含了阿尔方斯先生的敬意,李本先生,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看着从瓶口缓缓倒出的琥珀色佳酿,李本感觉腿部伤口只一凉,紧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疼痛。 他感觉这些亿万细胞为了汲取白兰地,在这条切口内疯狂拼杀,每次刀剑的碰撞都直接刺激着他的大脑,太疼了,实在太疼了...... “好了,冲洗结束,接下去是洗刷阶段。” 卡维拿出沾满了石炭酸的海绵擦,刚要开始,忽然发现李本没了动静:“李本先生,李本先生?” 两名护士都还年轻,没经历过不用乙醚的外科手术,见他这样不免担心了起来:“他该不会是......” 卡维把海绵擦重新丢进盆子,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三角区,然后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脉搏呼吸都挺好的,就是疼晕过去了而已。不用管他,我们继续。”【1】 章节目录 暂缓 加班,更新暂缓,估计半夜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暂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2.写信 【昨晚上......不谈了,下午一觉睡到晚上九点,感觉又活过来了】 卡维粗暴的清创方式弄得李本死去活来,晕过去两次,等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这时卡维才把备好的鸦(防)片酊摆在了他的床边:“喝点吧,能睡个好觉。” 李本浑身湿透,黏糊糊的头发还挂着汗珠。他看着褐色小瓶,气得想发抖,但刚才的清创已经耗去了他很多体力,现在连抖都抖不利索:“你,你是存心的吧......” “李本先生,别说笑了,您应该相信我作为医生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我一直谨遵米克先生的要求,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之前考虑到反复使用鸦片酊的危险性,所以只能委屈一下李本先生。” 卡维松开了他的带子,又从护士手里拿来一大杯温水:“把这杯水也喝了,如果肚子疼就再多喝点。”【1】 “这......” “别问为什么,反正对你有好处。”卡维在他的病历本上写了几句清创记录,“如果不喝,到时候痛苦的还是你自己。” 李本不敢反驳,只能忍着疼接过了卡维递来的鸦(防)片酊,连忙喝上两口。 清创只是第一步,能否遏制住感染除了看李本的身体素质,还得看看后续的发展情况。 卡维手里什么检查都没有,一切只能从症状出发,主要还是得监控体温,查看切口愈合的状况。如果清创无效,感染继续在伤口蔓延,那就只能做些更极端的措施了。 “这两天是关键,你好好休息,别乱动。后天上午我再来看你,如果身体有别的不舒服,请第一时间告知护士。” 小酒瓶里的液体马上发挥了作用,当初卡维帮忙缝合止血时的身影又浮现在了李本的眼前,再听完这席话不免产生了些许安全感:“如果我觉得不舒服,护士会第一时间找到并告诉你的,对么?” “那不至于。”卡维摇摇头,“她们只是把你的症状记录下来,到时候万一你死了我对米克先生也好有个交待。” “......” “所以还是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了。” 卡维说完又和护士关照了两句,然后快步离开了病房。 ...... 今天在外科学院里泡了一天,但真正做的事儿却很少,除了两场汇报外加蹭了顿午饭外,卡维什么也没干,一天下来竟然没多少疲累的感觉。 穿越来这儿已经20多天,在回家路上,他不免对最近的收获做个总结,也给之后的发展方向定个基调。 首先还是手术支持方面的东西,器械和药物的极度缺乏是阻拦手术成功的最大障碍。 最需要第一时间量产的就是催产素,面对那么多需要剖宫产的产妇,这就是救命药。至于其他药物的研发就不太好办了,卡维对制药了解不多,等进了大学找上生物、化学、生理方面的专家才能慢慢做研究。 但器械就不同了,那是他天天都要用的吃饭家伙,完全可以做改良。 现在的手术器械没有统一,每个医生都有自己一套用惯的器具,十分个性化。卡维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手术器械箱,手里那套还是伊格纳茨淘汰下来的,也就手术刀保养得不错。 手术用得最多最频繁的还是鸦喙钳,伊格纳茨给的这套钳子用了很多年,咬合力小,钳齿也已经磨平了,更新换代迫在眉睫。 而且单一的鸦喙钳也难以应对复杂多变的手术,卡维必须按功能多准备些“特殊”的鸦喙钳。 比如应对组织出血的普通止血钳;【2】 夹闭微小血管的蚊式血管钳; 抓持血管的组织钳; 钳夹肌肉韧带的可可钳; 应对深度组织的直角钳。 此外缝合针也需要改进。 现在缝合针弧度很小,卡维需要一些大弧度的缝合针来施展一些更精细的缝合操作。比如应用最广的1/2弧和3/8弧两种。【3】 至于传统角针、反角针针之类对工艺要求太高,针尖针体他就只能随意了,【4】 如果有足够技术支持的话,缝合线倒是需要好好升级一下。现在单纯的羊肠线根本不够用,打松了怕滑结,打紧了又很容易拉断。一台手术断线个三两次是正常的,但要是每个结都断就很毁心态。 不管是药还是器械都需要钱,卡维只能找拉斯洛慢慢谈。他涉及许多产业,对制作和销售更有发言权。 除开这些,卡维剩下要做的全是些动笔杆子的书面工作。 首先他得尽快准备一些文章,结构不用太复杂,普通综述的水平就行,不然会显得特别突兀。因为这个年代只要够新奇,或者说能证明某些理论,就连不足200字的书信记录都能被刊登在bmj上。【5】 卡维实在没必要太招摇,只需要将手术记录写一遍,稍加润色就醒了。 至于发稿的期刊,他也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擅长的语言多,选择的余地也多。 虽然在例会上和那些老家伙们起了些冲突,也对瓦特曼吐槽了一堆气话,但等冷静过后,卡维还是觉得应该先把目标放在奥地利本土。 现阶段的《维也纳医学杂志》已经连载了一百多年,靠着德语的普及,影响力要比英国的bmj和la还要强上一些,这才是他的主战场。 当然死守遍地老顽固的本土肯定不行,卡维得多点开花,多稿多投。 未来英语一家独大,医学界的四大神刊现在还独缺jama一角。除了必须要上的bmj和la,卡维还把目光放在了大西洋对岸的老美,此时《波士顿医学与外科杂志》正悄然壮大,自然也少不了它。【6】 英语覆盖完后,卡维希望在德语地区再打出些知名度。 德国的《利奥波尔迪纳新学报》和《柏林医学报》都非常给力。前者始建于17世纪的莱比锡,算是非常古老的期刊了,后者则是《柏林医学杂志》的前身,也非常有名。 除了这些,卡维还想用拉丁文给意大利和法国都送去一两篇试试水...... 想到当年自己头疼论文时的样子,他不得不感慨,现在这个年代实在太好混了。 发表文章是个细水长流的工作,完全可以静下心慢慢来,因为对卡维来说,接下去的每一台大手术都会能成为期刊上的一流文章,早晚都一样。 但和李斯特医生的交流就不同了,石炭酸毕竟有毒,尽快改用一个更安全的消毒剂并且加以推广,就能为杂乱无章的手术消毒树立标杆。 “卡维医生,您的公寓到了。” 卡维听到车夫的叫唤,打开车门下了车。给完车费,他便拎着手提箱一路上楼,准备好好洗个澡,然后安心把这封信写完。 没曾想刚上楼就在门口看到了一位陌生人,手上也拎着手提箱,穿着一套黑色衣裤。来人不是米克,但却比米克更难缠,一见到卡维便笑着摘帽迎了上去:“卡维医生,您可算回来了。” 见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卡维依然不放心,满脑子都是米克教唆手下搞破坏的画面:“你是哪位?” “我是街角‘帕云’药店的店长,来这儿是想和你谈一件重要的事儿。” 原来是卖药的...... 穿越前卡维就经常和他们打交道,脸型、身材、国籍、年龄、性别各异,什么样的人都有,但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那一身的铜臭味。 卡维承认医疗离不开钱,不花钱的医疗就是乌托邦里的一个笑话。 现代医与药之间利益牵扯非常多,切断了也是藕断丝连,但19世纪就简单多了。这位店长的到访就是为了卖一种新药,为了能达到销售预期,他需要卡维个人一点小小的帮助。 “卡维医生,你现在是维也纳外科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你的名字已经家喻户晓,我觉得你完全可以用这个名字赚取更为丰厚的利润。” 店长站在门边,看着卡维拿出钥匙,打开门锁,开门、进门再关门,没有半点含糊。 他越看越觉得奇怪,终于在最后一刻意识到不对劲,猛然伸出右脚卡在了门框边挡住了房门:“卡维医生,你只需要签一份短期合同,就能坐在办公室里数钱了。” “我对钱没兴趣。”卡维低头看了眼他的皮鞋,“烦请你把皮鞋移开,这扇门还挺贵的。” 店长头一回遇到这种挫折,没想过自己竟然连门都进不去:“我的药真的有非常特殊的疗效!” “哦?有用药效果的调查?” “有。” “有几个人?” “12人。” “等后面再加个0再来找我吧。” “我只是想找一个代言人而已。” “所以我才需要疗效数据。”卡维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如果你真的想找我,可以带着药品使用后的疗效数据直接去我的医院聊,现在我需要休息。” 或许是两人对于“代言”的定义不同,店长总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这位懵懂无知的年轻人好言相劝两句: “我建议你去找哈特曼医院的波萨医生多聊聊,看看他是如何做代言的。这位年轻内科医生每个月都可以从这些广告代言中获取数千克朗的钞票,比你累死累活在人面前做手术可要舒服得多。” “那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卡维医生......” 卡维懒得再废话,拿起放在墙边的手杖,用尖头狠狠地顶在店长的脚面上:“再不走我可就要换菜刀了。” 直到下了最后的逐客令,卡维才得了个清静。 简单的洗浴过后,他拿出信封铺上信纸,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安静地坐在桌边开始动笔写信。但今天注定不太平,卡维才刚提笔起了个开头【7】,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是哪位?” 屋外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是这里招女佣么?” 卡维皱起了眉头:“不,不是这里,你找错了。” “嗯?这里难道不是卡维医生的家么?” 卡维不喜欢陌生人碰自己的东西,肯定不会去招女佣。现在被人找上门肯定有其他原因,见解释不清,他只得起身去开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大约在20岁左右,梳着一头褐色长马尾,在看到年岁更小的卡维时甚至还有些局促不安:“我这里确实是16号,但我从没招过女佣,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还是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可......这是有人出钱让我来的。”姑娘从口袋里拿了一张20克朗的纸钞,“他已经付过工钱了。” “谁付的钱?” “是一位看上去特别慷慨的伯爵大人。” “莫拉索伯爵?” 姑娘听了名字,连忙点头。 卡维苦笑了声,给姑娘提了个不错的建议:“恭喜你,可以安心在家待上一个月好好休息休息,既然是伯爵给的钱你好好收下就行了。” “难道真的不用来工作了?” “不用。” 卡维退进门内,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写信思路的中断让他心里有些别扭,调整了好一会儿,待把咖啡喝了个干净,卡维才稍稍找到了丝刚才的感觉。【8】 然而...... 咚咚咚~ 卡维心里烦躁,但基于绅士该有的修养,他还是稳住了心态:“哪位?” “是我!” 卡维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非常反感。 我? 我tm又是谁啊??? 他这次显然是没了耐心,丢了羽毛笔就起身去开门,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贝格特他们:“嗯?怎么是你们?” “校庆总算结束了,接下去的舞会太无聊了,我们讨论了半天还是决定找你出去玩。”贝格特虽然嘴里说着这些,但很快就看出了卡维的为难,“你该不会是要睡了吧?” 卡维借坡下驴:“是啊,累了一天了,明天一早还得赶去你舅舅那儿,我需要好好休息。” “原来是这样,那你快睡吧......” 送走三人,卡维重新提笔,纠结许久总算把剩下的一并写完了: [......可惜的是,石炭酸虽然适合消毒,却有一个缺点,对人体有毒。 这不是什么烈性毒药,单次使用不会对病人造成太大影响。只是对外科医生而言,它会混入空气中,在一次次手术过程期间成为一种侵入医生身体的慢性毒药。 这种慢性中毒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对此,我希望能寻找到一种更适合消毒的替代品。 就在前几日,我在化工厂发现了两种化合物。消毒和毒性实验还需要一些时间,等有了详细报告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当然,如果李斯特医生有了新发现,也希望能第一时间通知我,互相学习。 您永远的学生:卡维·海因斯] 章节目录 卡文了,两点见 高情商:平铺直叙写得非常恼火,删了不少,现在在重写。 低情商:卡文了...... 还好有作家点数换第三张请假条,心累。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卡文了,两点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3.身份错乱 莫拉索伯爵的这场婚礼来得相当突然,即使是国王弗朗茨也和卡维一样,在一周前才刚刚得到口头通知:“国王陛下,我又要结婚了,就在下周,请务必光临。” 弗朗茨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因为自己这位表叔行事乖张,神圣的婚姻在他眼里就和喝下午茶一样随意。 离婚是天主教大忌,行为严重会被直接踢出教会。不过好在莫拉索的对象都没多少社会地位,几次婚姻都不被承认。 教会本着“不幸福的婚姻难以被承认,而不被承认的婚姻并不不存在,所以基于这种婚姻下的离婚行为也并非真正的离婚”为由,一直坚持他现在的单身身份。 莫拉索的态度显然有了摆烂的趋势,反正就算真的承认了离婚然后把他逐出教会,对本人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会一直玩闹下去的时候,这份新婚请柬就像颗闷雷,炸得他们猝不及防。 这其中也包括奥地利帝国国王,弗朗茨·约瑟夫。 莫拉索这句面对面的口头通知,简单到只需花费不到5秒就能说完。而弗朗茨却需要放下当天已经敲定的所有事务,专程去他家里参加这场婚礼。 倒不是为了莫拉索,而是为了他的新婚妻子,玛丽安娜。 “我就知道你会参加的。” “我当然会参加,毕竟是她妹妹的婚礼。”弗朗茨看着墙上的那幅油画【1】,心神又飘荡去了妻子所在的远方,“这种情况,她应该会回国的吧。” “会,玛丽安娜已经收到了皇后的回信,再过几天就能到维也纳。” 弗朗茨点点头,把手里的报告丢在一边:“快告诉我时间......” ...... 莫拉索和玛丽安娜两人身世非凡,但又足够低调。 教堂按照他们的意愿没有粘贴两人的结婚告示,婚礼就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举行了。 按莫拉索的本意,甚至都不愿进教堂,对他来说天主形同虚设,拿到国王皇后的皇室准许后,找几个熟人开个简单的婚宴就行。但在弗朗茨的软磨硬泡下,婚礼还是被送进了奥古斯丁教堂。 这座哥特式的教堂,依然保持着十四世纪建造之初时的装修设计。 推开厚重的大门,教堂内部空间不大,没有玻璃彩窗和雕像壁画。 映入眼帘的是象征了纯洁神圣的雪白墙壁,只有一些枝形吊灯被镀上金色,加上黑色的座椅,色调古朴典雅。耳边阵阵的管风琴声音低调华丽,又给婚礼添了份庄重。 比起莫拉索放荡不羁的性格,这里的装饰确实素了些。 但这儿是皇室婚丧专用的神圣天主教堂,女大公玛利亚特特蕾西亚在这里完成了婚礼,弗朗茨也在这里迎娶了伊丽莎白,也就是茜茜公主。 就连赢了反法同盟的拿破仑一世,在迎娶奥地利公主玛丽·路易莎时,也得先在这里举办婚礼。 当然拿破仑本人太忙没来,婚礼是新娘的叔叔代劳的。 奥地利皇家的婚丧大事都在这里举行,皇室成员的心脏更是被保存在奥古斯丁教堂的银杯中【2】。在这里完婚有非常重要的身份意义,表叔的辈分并不能给莫拉索带来太多的尊敬,但现在有了玛丽安娜,情况就不同了。 “玛丽安娜是伊丽莎白的妹妹,有了妹妹,或许这位喜欢旅游的皇后会安分些。” 伊格纳茨和卡维以朋友的身份,坐在了教堂靠后的位置。他们对婚礼本身没兴趣,闲来无聊就小声交谈了起来:“你不会不知道伊丽莎白对我们的国王陛下意味着什么吧?” 卡维依稀记得以前有电影说过这对夫妻,当初还有感于两人坚贞的爱情故事。但现在看来,伊丽莎白好像和弗朗茨的关系只能算一般。 因为自从进了教堂后伊丽莎白就坐在弗朗茨的左手边,但她开口交谈更多的反而是自己左手边的拉斯洛。 在面对这位匈牙利跨国富商时,她表情更自然,笑容也更多。 “又是拉斯洛,这位大富豪真是手眼通天,和谁都能聊上话。我总感觉最近会有大事发生,我们和匈牙利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了。”伊格纳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忍不住叹气道,“希望我们的国王能控制住局势吧。” 卡维对自家医学黑历史都不怎么了解,对奥地利的历史更是一窍不通:“我只在乎什么时候能和拉斯洛先生搭上话,催产素要上生产线,器械也得靠他来弄,最好再认识几个学化学的专家......” “忙了大半个月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现在的工作强度远比不上穿越前,病人数量少,手术也少,甚至不需要参与危重抢救。对比从前,卡维的压力约等于0。再加上最近伙食有了明显改善,身体状况也不错,只要保证睡眠就不会觉得累。 当然卖惨和累不累没关系。 “理论上我现在还在上班。”卡维手边放着自己的手术器械箱和一些“急救药品”,“说起来老师您才是伯爵的朋友,我只是伯爵的私人医生,就那几位一样。” 伊格纳茨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一边,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两位内科医生坐在座位的另一侧。内外两大科被中间的过道一分为二,就像他们的行医风格一样迥然不同。 “等婚礼结束后给你放两天假吧。” “算了,产妇里有个前置胎盘的,情况不容乐观。还有那个麻烦的李本,伤口不知道能不能长好,这几天都需要好好关照。” 卡维只要表现得足够辛苦就行了,当初一把年纪了他也没怎么休息,现在怎么肯闲下来:“休息的话还是等外科人多点再说吧,老师倒不如帮我想想,那些新器械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 这时教堂响起钟声,管风琴的音乐从远处飘荡而来。 莫拉索伯爵穿着他最喜爱的军装,腰间配着细剑,大步走入教堂。他和教堂神父也是老相识了,莫拉索只是稍稍致意一下,便催促着婚礼快点进行。 按照管理,玛丽安娜应该由父亲带入教堂,亲手把女儿交给莫拉索。可惜婚礼来得太突然,父亲根本没时间从巴伐利亚赶来,这件事就由玛丽安娜自己代劳了。 这位伯爵夫人身穿一件雪白的长袍婚纱,头戴纱冠,缓步跨过门槛,笑着向莫拉索走去。 比起失去了大女儿并且一直被皇室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姐姐,刚结束了一段婚姻的玛丽安娜现在更有一份洒脱。而这份洒脱不仅仅在于她所展现出的动作和神态,还在于她怀里抱着那个小家伙。 喵~~~ 猫可不是值得教堂欢迎的动物,至少现在还不是。 “别诧异,神父大人,只是条没了右眼和左前腿的可怜小猫而已。”莫拉索及时帮自己的夫人圆了场,“它陪伴了玛丽安娜整整五年,完全称得上是我的家人。” 夫妻二人都沾亲带故的,神父看座位上的国王皇后都没反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让我们为这对新人祈祷,宣誓吧!” 此时教堂后方,两位敬业的外科医生还在小声讨论着手术器械的改良方向。 伊格纳茨一大早就看过了卡维给的器械简图,虽然画得很不标准,但从语言解释上他能理解这些新工具带来的方便。可真要给外科医生配上那么多器具,普通的工具箱肯定放不下。 难道上路还得带上提着器械箱的仆人不成? “箱子里就放最常用的。”卡维拍了拍带在身边的器械箱,“我要的这些新器械就放在医院,用来应对剧场里的复杂手术。” “器械造型确实挺够简约。”伊格纳茨试着做了几个钳夹的动作,“我就想问问,鸦喙钳尾端的螺母锁扣没了,怎么做钳夹固定?” 卡维解释道:“我在中间做了个简单的卡扣,不妨碍固定。” “去掉了螺母,用起来确实方便许多。钳子我没什么意见,真要是能做出来用着顺手,我说不定也得来一套新的。” 伊格纳茨建议道:“你刚才提到的缝合线我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以前做过一类经过金属化物浸泡后的羊肠线,用来增加强度。但我没正式尝试过,就是觉得吸收会变差,对病人不太有利。” 卡维倒是马上想起了以前听同事聊过缝合线的制作方法,就是把线浸入铬化物溶液中:“这种做法,强度肯定有提升,吸收时间会被拉长,不过就是溶液使用的量和浓度不太好掌握。” “这就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了。” “可以让拉斯洛先生尝试做做看。”卡维开始慢慢往近现代的缝合线上靠,“最好在制作过程中再浸泡石炭酸来消毒,这样只要拿出来就是最完美的状态。” 伊格纳茨远没有他那么热情,现在更多考虑的还是自己的手术技术,器械只要够用就行:“过几天实习生要来,我没时间也没耐心去应付他们,就交给你和赫曼了。” 卡维也是一路从住院带教做到主任的,对待教学方面也算老本行了。 只是他对19世纪的医学教学没什么概念:“是要严格点还是轻松些?” “当然要严格!” 伊格纳茨侧过身,向他再次阐明了市立总医院外科在全奥地利的重要地位:“你是没见过其他几家医院的手术,那混乱程度根本没法细看。就连希尔斯那小子,离开之后去了格雷兹已经是半个主任了。” 卡维知道他的意思:“其实希尔斯老师挺厉害的。” “算了吧。”伊格纳茨笑着摇摇头,“你现在都是男爵了还维护他?当初在剧院直接离场,这是一位成熟外科医生能做出来的事儿?他不仅置全场观众于不顾,置我们这些同台医生于不顾,更是置病人于不顾,简直丢脸!” “好吧好吧,我懂了。” 卡维嘴上说着懂,但心里根本没懂。他只来了大半个月么,什么叫轻松,什么叫严格?而且自己当带教就会产生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不过伊格纳茨老师,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按照瓦特曼院长提供的入学时间,我似乎马上要开学了。” “嗯,开学就去呗。”伊格纳茨还没反应过来,脑回路还在调整上班上学时间的配比上,“反正你解剖早就学完了,那些解剖课你可以回来帮忙。” “我不是这个意思。”卡维笑着说道,“那时候我当带教不就显得很奇怪么。” “怎么了?” “都是一个医学院的学生,我才刚进医学院,而他们已经快毕业了。”卡维总觉得身份关系有些乱,“这不太好吧。” 伊格纳茨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确实有点怪,不过没事,这样安排也挺好的。” “挺好?” “早点让他们认识到天赋带来的巨大差距,要不然肯定会出来第二个、第三个希尔斯......” [主啊,请帮助这对新人并且祝福他们的爱是纯洁的,他们的誓言是真诚的。让我们祝福他们,并见证他们的爱情,愿他们的婚姻美满幸福。 我主耶稣,阿门。] 座位上所有人都跟着在胸前画了十字,并且默默为新人祈祷。唯有卡维做得很随意,因为除了自己的身份错乱之外,他觉得这场婚姻也很乱:“伊格纳茨老师~” “嗯?怎么了?”伊格纳茨侧过脑袋看向他。 “伯爵真是国王的表叔?” “是啊,怎么了?” “伯爵夫人是皇后的妹妹?”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国王是叫伯爵表叔呢,还是妹夫呢?” 伊格纳茨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 “我换个说法。”卡维想了想,说道,“伯爵夫人到底是国王的妹妹,还是表叔母?皇后是伯爵的姐姐,还是表侄媳?” 伊格纳茨的脑子彻底乱了。 章节目录 104.警钟长鸣 莫拉索是弗朗茨奶奶妹妹的儿子,和皇室其实没多大关系。只是他年纪和弗朗茨相仿,又在军队中立了许多战功,再加上不错的性格和世袭的伯爵爵位,让他成了国王为数不多可以交心的朋友。 现在有了玛丽安娜,莫拉索的地位又进一步提升,已经到了和国王无话不聊的地步。 这种变化直观地体现在了婚礼结束后的回程路上。 普通的敞篷婚礼马车只坐两人,一般是新人共乘一辆,国王皇后有自己的专驾,其他人随意。临上马车前,伊丽莎白忽然提议要和自己妹妹单独叙旧。弗朗茨知道她心情不好,直接就答应了。 按照平时的人际关系,莫拉索肯定和伊格纳茨走得更近,而勤于政务的国王会和在议院占有席位的克里希子爵单独聊聊。 可事实上,弗朗茨一反常态地拉着莫拉索上了自己的车。 这是一辆足以坐上六人的大马车,除了弗朗茨、莫拉索之外,还有一位负责国王安全的宫廷侍卫长和两名随行侍卫:“侍卫长,请你务必跟在皇后身边,保证她的安全。” “是。” “对了,把拉斯洛先生请上车。” “好的,国王陛下。” 这种奇怪的分配方式并没有告一段落,而是进一步影响到了卡维。作为与莫拉索同行来此的“私人医生”,他原本应该和伊格纳茨一起同行,但最后却被莫拉索一把拉了上去。 莫拉索把卡维的手杖和手术器械箱递给了车后的两名侍卫:“走,回家~” 除开车尾的两名侍卫,中央四人座位上坐着的是四位性格迥异的男性。 莫拉索穿的是白色军官装,胸前挂着七八枚勋章,但举止间却没有军人的样子。拉斯洛是套传统的富商打扮,一件褐色马甲、一件黑色外套和贴身的马裤,身上的装饰不多但各个精致。 而那位不满40岁的年轻国王则穿着一身深蓝色军装,虽然身材普通但英气逼人,从内而外都散发着一国之君才有的威严气场。 卡维没时间去学他们那些贵族礼仪,也懒得学,就算让伯爵帮忙垫了数百克朗,也依然盖不住他的平民气质。 好在国王并不看重这些,没有表现出不屑,当然也不会像莫拉索那样热情豪爽。他只是把卡维当成了一个普通人,唯一感兴趣的还是莫拉索邀请他上车的理由。 “弗朗茨,他就是卡维。” 莫拉索笑着向国王介绍道:“你一直说是我让你见到了伊丽莎白,可要是追根究底的话,其实是这位年轻医生亲手把你那位美丽迷人的妻子带回了维也纳。” 卡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逻辑关系,稀里糊涂就和弗朗茨握了个手。 “原来你就是卡维·海因斯先生。”弗朗茨脸上露出了笑意,“听说是你治好了伯爵的病。” 卡维不敢乱邀功:“这一切都是天主降福,我只是在旁协助而已。” “哈哈~”弗朗茨笑了,“天主恨不得把他关进告解厅里好好忏悔,怎么可能降福给他。卡维先生太谦虚了,治疗过程莫拉索可都写在了日记上,前几天还拿来给我看过,确实非常大胆。” “让您见笑了。” “没有你伯爵就活不下来,没有伯爵,玛丽安娜也不会来维也纳完婚。”国王帮忙捋清了其中的关系,“而没有玛丽安娜......” 忽然,弗朗茨看向了一旁的拉斯洛:“对了拉斯洛先生,我记得你的喉咙也是一个叫卡维的医生治好的。该不会就是......” “您猜的没错,国王陛下。” 奥匈合作不仅仅是奥地利现今的国策,更是皇后一直想要帮忙分担和完成的政绩。要是拉斯洛这条纽带断了,双方虽不至于失去合作的机会,但肯定会损失许多利益,也会给未来的统合带来更多的困难。 “卡维先生,谢谢你。” 卡维脸上受宠若惊,心里算是松了口气,一想到救活他们两人带来了这些连锁反应就值得他好好庆幸一番: “拉斯洛先生那次更多是运气,我只是帮忙在最后摆正了牛角管的位置而已。伯爵大人更是得感谢他的好身体,要是在其他人身上恐怕得大半个月才能恢复。” “卡维先生还是谦虚了。”弗朗茨说道,“在军队里我见过不少伤口溃烂的士兵,可没你说得那么轻松。” “确实需要一些新手段。” 听到这句话,莫拉索右下腹一凉,连忙调整了坐姿,连手也保护性的放在了腹股沟的位置上:“别说了,说得我这块地方又开始痛了。” “真有那么夸张?你之前还提议说要把这种清创手法在军队内部推广。” “方法是不错,就是过程实在不敢恭维......” 见国王有兴趣,卡维不愿放过这次机会:“国王陛下,外科手术发展迅猛,现在走进了全新的篇章,伤口溃烂不再是无法解决的严重病症了。这是从克里米亚战争开始就一直在被尝试使用的新方法,效果非常不错。” 弗朗茨坐正了身子,“可我听说维也纳医院的手术切口溃烂几率依然很高。” “这种数据是需要时间去更新的,陛下看的报告应该还是去年的吧。”卡维解释道,“如果您能来市立总医院看看,就能发现这项新技术带来的效果。” “那其他医院呢?” “其他医院的外科医生们并不相信新理论和新技术,所以他们的病房还是老样子。” “卡维先生,能在维也纳的手术剧场工作的可都是全国最,这条大河终究显得太过精致以至于徒增了些小家子气。 反倒是河岸两旁时不时出现的各式音乐,给多瑙河带来了更多的乐趣,让人听来耳目一新,也让卡维不禁想起《蓝色多瑙河》的婉转和悠扬......emmm,算算现在的时间,好像离小施特劳斯正式创作完成这部堪称伟大的圆舞曲也不远了。 等以后有机会再去音乐厅试试现场版的感觉吧。 单调的马蹄声和反复在耳边打转的匈牙利语让卡维的眼皮贴合在了一起,等再次醒来,眼前早没了刚才的诗情画意。多瑙河还是那条多瑙河,但刚才悠闲自得的人群已经变得躁动不安。 远处的游船正在靠岸,岸边尖叫四起。 “快停车!”弗朗茨喝住了车夫,“那里好像出事了。” 两名侍卫中跳下一人:“陛下,我去看看。” “嗯。” 此时卡维的脑子才刚开机,精神有些恍惚:“怎么了?” “河边出事了。”莫拉索站起身挑眼望去,“他们都在看着河面,四处都是人。等等,船上的人好像拿来了鱼钩,像是在打捞什么东西......” 去询问的侍卫很快就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禀报陛下,船上有人落水了,他们正在施救。” 弗朗茨抬头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那还愣着干嘛,快去救人!” “是。”另一位侍卫也应声下了车。 这时莫拉索一个跃身翻过车门,脱下了军官外套:“河岸两旁没有围栏,还是让他们维持秩序去吧,要是有人再坠河,事情只会变得更糟。春天的河水太凉了,普通人可受不住,而且救人需要足够的体力,人还是得我去救。” “你身体刚恢复......” “没事。”莫拉索笑了笑,“比起冬天,现在的水温小意思。” 伯爵说得很随意,但卡维可不敢随意,连忙打开车门跟着一起跳下了车。他很快从侍卫座位旁提走了自己的手术器械箱,走之前还不往和弗朗茨做个报备:“我也跟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请一定要看好伯爵!” “陛下放心。” ...... 坠河的是一位在船上游玩的孩子,也许是因为粗心大意,他一不留神掉进了河里。也许是体格太小的缘故,从船舷探下去的鱼钩虽然勾中了人防止下沉,却因为打滑一直没办法把他救上船。【1】 “这孩子不会游泳~” “他们的鱼钩技术也太烂了吧,要是给我,保证能第一时间把这家伙拉出水面。” “天啊,他落水多久了?” “恐怕得有好几分钟了。” “完了......” 莫拉索速度飞快,分开人群第一时间到了河岸。边问情况,他边脱去衬衣和马裤,等卡维跟上时,他已经一个纵身下了水。见义勇为的做法总能快速感染众人,很快第二、第三名热心市民也跟着一起下了水。 多瑙河河面看似平静,但水流却很急。三月的维也纳最高气温不超过十度,河水更是冷得不行。就算是体格健壮的莫拉索也受不住这样的低温,必须提前做些准备。 就在伯爵奋力救人的时候,卡维已经从路人手里收集了一堆披巾和毛毯。 “太好了,救起来了!终于救起来了!” “快拿竹竿过来,快!” “再来几个人帮忙!” 随着身边传来的几声吆喝、赞美和掌声,落水的孩子被莫拉索和另外两人一起带上了河岸。虽然身子还在打着哆嗦,伯爵还是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卡维,你可真该和我一起下去,多瑙河的河水实在太舒服了。” 属于莫拉索的救人已经结束,但属于卡维的才刚刚开始。 他把披巾和毛毯全裹在了三人的身上,然后蹲下身子帮忙脱去了孩子的衣服:“赶紧让船靠岸,天气太冷了,我需要火盆!” 章节目录 105.我嘴巴可厉害了 溺水一直都是最常见的孩童意外死因之一,在没有飞速行驶的汽车和急救系统的19世纪,溺水更是毫无悬念地荣登榜首,一旦溺水就很难救活。 这除了得归咎于毫无存在感的防护措施,还得归咎于没人精通的落水急救方式。 即使到了现代,对于落水急救的处理依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一个真正的定式。就算是最权威的世界溺水急救指南,在循证医学普及前也是在某些细节规范上争吵不断。 而且规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还会受限于野外现场多变的情况,需要急救医生临场微调。 溺水往往造成窒息、心脏停搏,黄金救治区间极其狭窄。 现代医疗急救系统已经日趋完善,但院前急救到达现场也有5-10分钟的等待期,这点时间足以杀死一个已经窒息的溺水者。而容易溺水的江河湖泊往往远离市中心,急救只会更慢。 所以能真正挽救生命的往往不是后到的急救医生,而是在现场的非医护人员。可能是落水者的亲戚、同学、朋友,也可能是像莫拉索一样的见义勇为的路人。 对于现场热心的施救人员来说,肯定是希望落水者能活过来,但方法却五花八门,有的是在浪费时间,有的反而会更要命。 表面看似“醒了”、“活了”,但身体内的变化依然凶险。【1】 溺水的是船上一对夫妇的孩子,八九岁的样子,看穿着家境应该还不错。沿岸的路人非常热心,为了救人帮了不少忙,但也刷新了卡维对奥地利溺水救治措施的新下限。 “快,倒水,在水里那么久了,赶紧把他倒立着,把水排出来!!!” “我看还是得先做灌肠,我这儿有上好的烟草,兑上一些鸦片酊那滋味肯定能把他救活。” “没有落水急救队的灌肠箱,没有箱子里的特殊长管和鼓风机,你怎么把烟雾弄进孩子的屁股里?” “别担心,我的嘴可不比那小巧的鼓风机差!”【2】 卡维听着这些话来不及惊讶,眼看他们就要倒提着孩子的双脚,掰开臀大肌准备开干的时候,他只能自报家门给自己求得一个救治的空间:“别倒过来,没用的!都让一下,我是市立总医院的医生,我有办法!” “医生?” 在这儿,医生就是绅士的代名词,卡维身上那套衣服也足够尊贵。众人听后都停下手脚,望着他不敢乱动。 “赶紧把他摆在草坪上,快!” 卡维脱掉了外套和手套,看着嘴唇发绀,面色惨白的孩子,一边用手指抠开了他的嘴巴,一边搭着颈动脉脉搏。 只是刚才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孩子的嘴里已经积了不少淤泥,甚至还能看到水草。而本该出现在卡维指腹下的脉搏也消失不见,呼吸心跳全是0,孩子的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鬼门关。 “伯爵!” 情况很不妙,卡维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快来帮忙!” 光着身子的莫拉索就站在一边,刚接过侍卫递来的毛巾,马上停手凑了上来:“要我怎么做?” “赶紧把他嘴里的泥沙抠干净。”卡维边说,边用手按在了孩子的胸口,“抠干净之后,再帮着把孩子的衣服换了,河水太冷了,他需要保暖。” “没问题。”莫拉索完全没有贵族的傲慢,伸手就开始掏泥沙。 “再来几个人帮忙换衣服!” 这些路人除了不懂救援方法之外,对于溺水还是非常有经验的,至少脱衣服的速度飞快。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孩子的身上,也不在孩子的嘴里,而在卡维的那只按压在孩子胸口的手上。【3】 他的手指微微抬起,掌根压在胸骨上,手臂垂直用力:“伯爵,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 卡维看着毫无反应的孩子,等不及了,直接推开莫拉索,凑上嘴捏着鼻子就用力吹了口气:“拿毛毯来,给他裹上!” 孩子依然没反应,卡维紧跟着又吹了第二口。 这次有了反应,不过不是孩子,而是他的嘴巴。口腔缓缓流出许多泡沫,带着脏兮兮的水草、泥沙和少许白色的胃内容物。 “醒了?” “还没有。” 卡维知道,前两口气下去没反应就会非常麻烦。 他做了几十年的急救,但绝大多数是成年人。他这辈子给孩子做人工呼吸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有周围旁观路人对待溺水的豁达,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这时跟在国王专驾后的伊格纳茨和贝格特也跑了过来:“溺水?” “对。”卡维手掌不停做着按压,心里默念次数,“严重的溺水,人不太好。” 伊格纳茨从没见过心肺复苏,但那么多天相处下来,这个神秘年轻人带来的安全感让他不知为什么坚信这就是一种正确的急救方法:“要不要试试马歇尔-霍尔法?” “什么法?” “现在在英法两国比较流行的溺水治疗方法,已经有不少成功的例子了。”贝格特也算了解过一些前沿技术,解释道,“其实就是往肺里充气。” “来不及插充气管了。”卡维说完,心中数字来到了30,他连忙停手侧过身,捏着鼻子直接来了第三第四口,“他连心跳都没了,我得持续做按压,靠压力带动心跳,谁帮忙做这个马歇尔什么法?”【4】 嘴对嘴吹气确实超出了他们的伦理范畴,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莫拉索在看着卡维嘴角边的白白分泌物,也顿时没了声音。 “你可真下得去嘴啊......”伊格纳茨无法理解这个行为。 贝格特也无法理解:“他可是男孩儿。” “这有关系么?女孩儿也不行吧!” 卡维刚想吐槽你们连屁股都敢吹,为什么不肯吹嘴的时候,刚才那位叼着烟斗的大叔又一次站了出来回应了这条没能说出口的质疑:“要不我来帮忙吧,我嘴巴可厉害了。” “好!” “是把烟雾吹进屁股么?” “吹嘴!!!” “好吧。” 卡维做的人工呼吸虽然没能让孩子醒过来,但最起码给他通了两次气,能看到胸廓有明显起伏。这说明泥沙水草已经排干净,呼吸道已经通畅,还有机会! “船靠岸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河岸边渐渐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雷米特!” 母亲的哭声吓人,撕心裂肺的,一旁的父亲虽然没掉眼泪,也没动嘴,但刚到时就一把扑在了孩子的身上,使劲晃着他的身体:“醒醒,孩子,快醒醒!!!” 但现在男孩依然缺氧,脸色死灰,没有任何反应。 卡维给贝格特使了个眼色,他马上心领神会走过去把人拉开:“我们医生还在抢救,请站在一边安心等待,千万不要打扰他......”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很心虚,安置好家属后还是蹲在卡维身边,小声问道:“你这么做能行么?” “当然,能行,了!” 单手按压因为吃不到所有的体重,做起来会比双手更吃力,卡维脸颊上已经流下了汗珠,心中的第二轮30也已经到了,脉搏依然一片寂静:“大叔,吹气!” “好~”大叔吸了口气,依样画葫芦地捏紧了孩子的鼻子,低头嘴对嘴,“一口......两口......完成!” 第三轮复苏开始...... 卡维按压的频率不低,两轮结束还不到一分钟,但这种特殊又陌生的急救方法还是让不少人产生了疑问:“医生,你按得那么用力孩子吃得消么?水都在肺里面,不把水弄出来怎么行?” 一旦有人起头,很多人都会跟着附和,而这种质疑不仅会在路人间传播,更会深深地影响到孩子的父母。 卡维见惯了这种情况,只管自己按压着没搭理他们,但孩子的父母忍不住。刚后撤了几步的父亲又跑上前问道:“你是医生?你这种做法真的有效么?” “有。” “雷米特能不能救回来?” “不知道!” 父亲脸色很难看,而一旁的母亲更是哭得让人心疼......疼个p! 卡维真想停手转过身好好骂他们一顿,父母两人带着一个孩子竟然都管不好,牵个手就那么难? 但他还是忍住了,现在孩子需要的不是父母吃到教训,而是不停的胸外按压。这样才能模拟心脏跳动,把带着氧气的血液泵向全身:“你们有空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船上拿个火盆下来。” 父亲对这位年轻医生的态度很不满意,但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一跺脚转身上了船。 留下的路人们则继续负责质疑,虽然都是好心,但进了卡维的耳朵里就成了愚蠢的噪音:“我是,男爵,是市立,总医院,的医生。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 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因为按压的快频率还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小段,但周围人却对“男爵”这个字眼非常敏感。话音还没落,周围就没人再敢多话了,就连原本哭天喊地的母亲也“收敛”了许多。 虽然仗势欺人,但也确实好用。 第三轮按压结束,这次不用卡维再说话,见他抬手摸向孩子的颈动脉,大叔就俯身对着男孩儿的嘴吹气。 第四轮...... “火盆来了,都让让,火盆来了!!!” 人群在听到父亲的叫声后分开一条路,把他让了进去:“放哪儿?” “就放在,他身边,别靠,太近。”【5】 “好。” 卡维很清楚孩子身上的温度,又抬手感受了一下火盆的温度:“再放,远一点。” “还要远?” “对!” 父亲虽然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但卡维的果断还是给自己加了不少分。能在危急时刻依然保持冷静并做出一系列判断的人,总能让不懂行的人看得不明觉厉。 “好,就那个,位置。”卡维点点头,然后又叫父亲上前,“把你的,手,放在,他的,腋窝下,等凉透了,就换人。” “嗯......” “谁有酒?”【6】 说到对溺水者正常施救恐怕在场所有人都做不到完美,但要说到酒,那有的人可就太多了。在场的男人怀里都备着小酒瓶,什么酒都有。 “别拿,白兰地,我要,低度的,葡萄酒。”卡维看着天天和自己作伴的琥珀色,眼睛直冒火,“他还是,孩子!” “来了来了,葡萄酒,是国王陛下专驾上的佳酿。”侍卫长从远处捧着一瓶白葡萄酒跑了过来,嘴里喊道,“卡维先生,接下去我该怎么做?” “倒上一杯,放火盆,边上,热一热。” “好的。” 第四轮很快就结束了,卡维身上的衬衣已然湿透。 他趁着大叔做人工呼吸的间歇期,快速脱掉了马甲,准备将单手改为双手【7】。一来是自己右手力量渐渐不支,左手熟练度不足,难以维持,二来还是希望增加孩子的血液循环,让他尽快苏醒。 卡维不知道这种按压还需要持续多久,更没有想过一旦抢救失败自己将要遭受多少质疑。 但自己跟着马车队伍凑巧路过河边,孩子又凑巧落水,一切都是天意。对卡维来说,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病人,反正压就对了。 第五轮! 正当他双手放在孩子的胸口,准备发力的时候,孩子的父亲忽然叫了起来:“等等,我刚看见他的脸好像动了一下!” “醒了?” 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脸颊:“醒了醒了,嘴唇也在动了!” “对,还有他的手指。” “天啊,他活过来了!” 卡维连忙停手,低下身子看了眼稍有起伏的胸廓,手指放在颈动脉处总算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搏动。在慢慢回暖的体温、心率和呼吸的共同作用下,雷米特的脸庞渐渐有了血色。 这是常年和死神作对的卡维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全世界最美的颜色。 孩子确实醒了,呛咳好几声后吐出一大口河水,脸色虽然痛苦但至少还活着。卡维站起身大松了口气,终于把这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给说出了口:“他回来了!!!” 章节目录 106.溺水后的三板斧 卡维和伊格纳茨都是外科的大忙人,几乎天天都在工作,不是病房就是剧院,要不就是窝在解剖室里切尸体。卡维还要比伊格纳茨多一个去处,那就是两间用来做催产素实验的实验室。 今天莫拉索伯爵结婚,两位大忙人不在,市立总医院的外科就成了个空壳子。 除了早上一台毫无看点的皮脂腺囊肿切除外,其余手术都往后推迟了一天,赫曼、梅伦、萨尔森三人做完手术查完房,就守在病房里无所事事。 平时他们会跟伊格纳茨的手术,就算不上台,站边上看看也好。如果没手术也会和伊格纳茨一起泡在解剖室里,反正总能找到事情做。 可尸体珍贵,解剖一直都是伊格纳茨为主导,胡乱切割导致解剖位置被破坏就等同于废了一具尸体。他不在,没人敢动尸体,甚至连开解剖室大门的钥匙都没有。 三人头道,“快送术后病房吧。” 先不说术后病房是外科病人手术之后修养的地方,既然是溺水又没外伤,人还醒着,要送也是送回家啊。 萨尔森和梅伦都学过溺水,教科书上的救治过程一切都以苏醒为准,只要人醒了就是活了,没必要再进行治疗:“回家吧,来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治疗的。” 父母一听急了:“是那位卡维医生说要送回来的。” “卡维?” 大家都是朋友,加上卡维现在的身份地位,两人不敢乱来。然而就算他们听话把人送进了术后病房,还是搞不懂接下去该怎么处理,难道就把人放在房间里什么都不管么? 孩子的情况还过得去,看上去呼吸有些快,也偶尔会有咳嗽,嘴唇间还能看到一丝严重紫绀留下的痕迹。但这都是典型的溺水施救后存活下来的表现,只要回家休息两天应该就能痊愈。 “只是应该,并不绝对!” 这时赫曼走了过来。 他比两人多了好几年临床经验,更清楚溺水的可怕:“我想卡维先生应该是考虑到了溺水后肺炎,有不少人在溺水被救活后会染上非常严重的肺炎,考虑是水刺激肺部之后造成的炎症。” 梅伦不解:“肺炎不该送内科么?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治疗的。” “其实肺炎治疗起来不算难,送不送内科都一样。”赫曼也是轻车熟路,给孩子写几个医嘱,“先放血50ml,每天一次;然后常规灌肠通便,每天一次;一日三餐减少到一日一餐,中午给就行,降低心率和充血程度......”【1】 听到耳边传来的治疗方案,守在孩子身边的父亲这才想起一件事,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哦,我差点忘了,那位医生托我给你们带个话,说要按照这上面的方法治疗。” “纸条......”【2】 溺水之所以会成为19世纪意外死因之首,除了现场急救措施一塌糊涂之外,还有一部分需要归因于缺乏的溺水后支持治疗。 比起黄金救治区间,溺水对全身的病理生理变化是一个由快而慢的发展过程。往往在第一时间脱离生命危险后,还需要经历起码一周的治疗才能彻底康复。 而有些严重溺水造成的全身缺氧则会带来累及全身多器官的病变,非常危险。 首先就是缺氧造成肺泡壁和毛细血管损伤,加上水进入肺部之后引起的急性肺水肿。其次吸入大量淡水会引起肺泡灌注,表面活性物质被冲洗,同时大量淡水入血,血容量会增加,严重时能引起急性心功能不全。【3】 虽然这与水进入肺部有关,但急救时的倒挂控水仍然不可取。 因为水一进入肺部就会被吸收,倒挂控水出来的只能是消化道的水。在抢救黄金时间做这种事,无疑是丢了西瓜也捡不起芝麻,而且溢出的消化道内容物反而会引起误吸,加重肺部病变。 对于溺水后的前两板斧,现代医院一般会选用东莨菪碱对抗肺水肿,再用利尿剂对抗血容量增加。 等稳住两波攻击后,在溺水后的第二第三天,病人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感染。吸入肺部的水中有大量细菌、真菌,它们会在肺内定殖,一般从入院开始就会常规使用抗生素提前抗感染。 等三板斧抡完,溺水治疗才宣告结束,病人才能被称为完全治愈。 而19世纪哪儿有那么多的支持治疗,加上医生们模棱两可的错误观念,能不雪上加霜就已经帮大忙了。 在这样一种救醒后就不用管的大环境里,卡维没可能撇下国王和伯爵去关心一个已经清醒了的小孩子。所以他只能先行一步关照孩子的父母,把人先送去医院,然后附上了那张写好了治疗方案的纸条。 伊格纳茨本来就对外科之外的病人没兴趣,而赫曼对卡维也已经到了近乎言听计从的地步。就算真有疑问,他也会照做。 而刚才卡维的急救操作在父母心中树立了一个不错的形象,既然是救命恩人的要求,他们自然也会照做。 赫曼看着纸条上的奇怪治疗方法,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但一想到卡维之前出神入化的手术操作,他自己也不是内科医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做:“你们看着孩子,我先去一趟内科病房。” “去内科干嘛?” “拿药。” ...... 莫拉索和卡维的溺水抢救成了午餐婚宴时最大的谈资。 伯爵自不必多说,如此见义勇为的善举,晚报说不定就会出现这篇报道。再加上新婚,妥妥的头条,莫拉索无疑就是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 相比起来卡维的抢救就没那么吸引眼球了。 他被一群路人围在中央,除了站在他身边的伯爵、伊格纳茨和贝格特之外,没多少人会把他的抢救放在首要位置上。毕竟人不救上岸,就算真有上帝之手也不能把孩子怎么样。 卡维倒是很坦然:“拉斯洛先生说笑了,我的工作就是救人,绝大多数救人是没有掌声的。如果总是惦记着别人的掌声,我还怎么好好工作。” “......”拉斯洛被他这一通职业观说得没了脾气,“你真是17岁?” “如假包换。” “纳雅要是有你一半成熟就好了,我也能省心不少。” 拉斯洛看了眼坐在远处正在和那只瘸脚猫嬉笑玩耍的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等再看向卡维时眼神也变得不一样起来:“算了,我们还是聊正事吧。” 他嘴里的正事自然是建厂。 卡维希望先把催产素量产化,不管流程多麻烦,至少也要比自己一个人单干来得强。其次就是建造能为他所用的外科器械厂,这样才能给落后的外壳环境提供相对高档的硬件器械,手术可做的难度也会上升一个档次。 好歹也是尝过了四级手术的老主任,来来回回做主治的手术实在提不起什么干劲。 “小伙子口气倒是不小。” 拉斯洛虽然把他当恩人,但当涉及到自己工作领域时,语气就会变得异常凌厉:“你说的催产素,如果效果属实的话,确实能拥有非常广大的市场。为它别说开一间药厂,就算开十间也不亏。但器械厂......” “我已经画了些简单的设计图。”卡维从箱子里取出一本记录本,“里面画的绝对要比现在的手术器械好用。” 拉斯洛摇摇头:“器械好坏是其次,也没人在意,关键是你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谁信?没人信怎么赚钱?” 和现代医药器械商自行调研、设计、研发、实验、提供数据并且自行推销的成熟模式不同,19世纪的医药器械行业一片空白,卡维一时间没换过脑子,设想也确实有些超前了。 “器械厂不行的话,那......”卡维弃车保帅,“我希望拉斯洛先生能联系钢铁厂帮我先做一套样品。” “你真需要这套器械?”拉斯洛觉得很奇怪,“我看你箱子里的钳子手术刀也挺不错的。” “非常需要。”卡维解释道,“在做精细解剖时,器械上的一些特殊结构能给手术医生带来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好吧。” 卡维收好了本子:“图纸还不够精确,等拉斯洛先生联系好了厂家我再亲自登门和他们聊聊。” “没问题。” 既然拉斯洛否定掉了器械厂,卡维之前想好的诸如体温计、血压计、听诊器、人工假体之类的生产流水线就需要放一放了。反正这些东西对于现今的医疗体系来说成本高昂,在很多医院眼里就是鸡肋。 卡维深知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急不得:“我主要谈的就是这两件事,催产素的实验报告过几天就会送过来,论文我也在赶工。除此之外,我手里还有三台剖宫产,两台预计时间在本月月底,另一台比较麻烦我估计在月中就要做。” “希望手术过程中能再次展现出催产素的强大效果。” “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拉斯洛往嘴里倒了一口葡萄酒,见卡维要离席去找弗朗茨套近乎,连忙起身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小伙子,你走得也太急了。” “哦哦。”卡维以为自己这儿没空杯没诚意,连忙转过身一仰头把葡萄酒喝了个干净,“合作愉快!” “什么合作愉快,我还有事!” 拉斯洛把他拉到身边坐定,小声说道:“之前我和你说要你过来做我的私人医生,你说没空。” “对。”卡维点点头,解释道,“我还是希望在年轻的时候多学一些东西。” 学? 你还用学? 拉斯洛旁观者清,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个“学”字:“我现在和你也算老朋友了,又接了你药厂的单子。朋友现在有困难,你是不是得帮我一把?” 卡维面露愁容,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但想到量产的催产素和全新的手术器械,还是心一横应了下来:“没问题,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肯定帮。” “肯定力所能及!” 拉斯洛笑得格外开心,指着远处抱着那条瘸腿猫的女儿,说道:“你也知道纳雅的脾气,好奇心太重。上次看你做气切似乎是来了兴趣,就希望能学学解剖。你要是有空呢就来一趟,每次教一个小时就行,价钱包你满意。” 章节目录 107.伯爵先生,我想借你的婚礼一用 国内古代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欧洲自然也是如此,即使明面上玩着绅士淑女那一套,但实际上女人生来就是生孩子做家务的工具。 但这都有一个前提条件,没钱。 当父亲是富甲天下的大资本家,如果生的还是位独女,那落在她肩上的资源绝不会比任何一个王公贵族来得差。 一对一的私教就是最常见也是最主要的办法。 只要想学肯学,父亲花点小钱就能招来几位不错的老师,权当满足她们愿望的礼物,何乐而不为呢。当年的艾莉娜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的纳雅也是这样。 只是和人文历史、各国语言、数理哲学不同,解剖是个理论与实操并重的分支学科。 解剖名解非常枯燥难记,上课就和没上一样,需要后续的医学知识消化整理,最后的实操阶段还得用尸体,教学难度非常高。 所以19世纪,医学教育都是精英男性们的专利,绝不是一个女孩子该学的东西。即使到了现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能真正上手术台叱咤风云的女性仍然屈指可数。 但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纳雅完全没有旧时代的观念思想,一心想的就是如何充实自己,至于男女性别在她眼里只是生理上的不同罢了。而解剖可能只是她的一时兴起,最终的目标或许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 很多医生当过带教,卡维也教过女学生,算不上多优秀,但至少算称职。 可上次给拉斯洛做气切时两人起过冲突,卡维深知这是一位要求颇多的蛮横大小姐,实在没有把她培养成女学生的决心和信心,有的只是烦心。 当然这种厌烦需要藏在心里,卡维笑着,又把自己的“忙”横在身前做了挡箭牌:“拉斯洛先生,不是我不肯,实在是工作太忙了,市立总医院的外科也非常缺人,我一个人要掰成两三个来用。” “没事,等空了再过来嘛。”拉斯洛早就想好的托词,“纳雅不喜欢那些讲规矩的老头,你年纪和她近,最适合不过了。” 卡维倒吸了口凉气,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只得继续卖惨:“可过段时间我还得去医学院报道,本科学业还是很重的,还要花很多时间......” “那正好,你学完就过来教她。”拉斯洛笑着接话道,“你也知道大学不允许女生入校,只能靠你了。放心,报酬不是问题,你尽管开价。” 卡维听完背后一阵恶寒,这可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承袭爵位的年轻男爵上门教富家女......不就是当年伊格纳茨和艾莉娜的路数么。他可不希望打乱自己简单的生活,更不愿意花费本就不多的时间去应付另一半。 “实在不好意思,拉斯洛先生,我真的太忙了,接下去除了手术、补学业和实验,还要帮忙带好几个实习生,到时候恐怕连睡觉都得挤时间才行.” “带实习医生?” “恩,就是那些马上要毕业的医学生。他们缺乏临床经验,需要来医院工作一段时间,见见真正的病人和手术。” 拉斯洛脑子有点乱:“你一个还没上过医学院的去带快毕业的学生?” “确实有点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拉斯洛听完又不得不高看了他几分,并且很自然地顺着他的意思提了个意见:“要不这样,让她混进那些实习医生的队伍里跟着你好好学。你也不用浪费时间来这儿,也好给她近距离见识一下外科手术的机会。” 卡维皱起了眉头,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拉斯洛先生,你有所不知。来实习的都是同学,怎么可能说混就混呢。” “那要不就......” 就在这时,卡维身后传来了一位姑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父亲,他要是不肯就算了,全维也纳那么多医生那么多教授,我就不信找不到肯上门教我解剖的人。” “你自己说要找年轻别太死板的。”拉斯洛也是没办法。 “呵,我看他比那些老头子还要死板。” 说完纳雅两手一撒,把怀里那只猫半送半扔地放进了卡维手里,转身就去找莫拉索玩起了猎枪。 卡维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和怀里的猫三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只猫是玛丽安娜最喜欢的宠物,最明显的就是右眼上那根极为醒目的眼罩。用的是昂贵的高档丝绸,上面还绣着一只代表帝国的双头鹰,当初和卡维聊的假肢和义眼恐怕就是为了它了。 卡维从没养过宠物,对宠物无感,正要弯腰把它放到脚边,只听喵的一声,小家伙后腿发力自己先一步跳了下去。 待踩上草坪,它才舒服地拉开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抬起短了半截的左前肢,用剩下的三条腿向玛丽安娜走去。 失去的左前腿并没有影响它的走路姿势,多年的肢体残缺已经让它学会了三条腿走路的技巧。虽然整体看起来仍有些别扭,但它却靠着扭腰摆尾减少了这种感觉,并且把这些都融进了动作之中,看习惯之后反而会让人觉得别有一番韵味。 “它好像不太喜欢你。” 拉斯洛又喝了口葡萄酒:“婚礼刚开场的时候它就找过许多人,连弗朗茨都抱过它,就属在你身上待的时间最短。” “额......其实我也不太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卡维正好趁机会扯开话题,“以前我也养过,但相处多了很容易打喷嚏,后来就放弃了。” 拉斯洛看了眼纳雅,很快又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我女儿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在意。” “哪里哪里,确实是我太忙了。” “卡维先生要不再考虑考虑,手术也不是每台都需要你亲自去做的,完全可以给别人去完成嘛。” 两人很快又围绕着私教问题讨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卡维使出杀手锏,拉着贝格特当了自己的替身。 克里希子爵的继承人、维也纳大学医学院博士学位、市立总医院外科医生,年纪也就20出头,虽然手上的实力不怎么样,但理论知识肯定够了。 而且从主观能动性上来看,贝格特也要比卡维强上好几个档次。 ...... 如果说一开始卡维参加婚礼是应了莫拉索的邀请,处在一个来不来都无所谓的状态。而当诺拉捅死了自己男人之后,他的想法就发生了变化,被动很快就成了主动。 尤其在知道了国王也会受邀前来之后,这种想法就变得尤为强烈。 刚才在马车上,前半段的主导权不在自己手里,加上国王有意要和拉斯洛谈话,他也没什么机会开口。而后半段的话题全在围着溺水抢救打转,卡维也没什么机会。 现在不同了,午餐进入尾声,又有刚才的交流做铺垫,他想要和国王正式提一提这件事。 他学不来贵族那套礼仪,在餐桌上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来虚的,直接走上前开门见山。 就在卡维走在草坪上,嘴里准备着开场词的时候,一旁的莫拉索忽然跑了过来,在半路截住了他:“卡维医生,我有事要问你。” “嗯?什么事?”卡维看着不远处的弗朗茨,问道,“怎么了,伯爵先生。” 莫拉索似乎想的还是之前那位落水的孩子:“刚才你在岸边做的抢救动作是从哪儿学来的?” “哦,这是意大利威尼斯某个医生想出来的办法,你也知道那儿天天都有溺水的,我父亲在那儿游玩的时候偶然学会的。”卡维想了想,强调道,“是之前在伦巴第收养我的养父,不是安德烈男爵。” “好吧。”莫拉索并没有卡维想的那么高兴,“现在的溺水抢救是不是都得用肺充气?” “是啊。” “看上去挺容易的,也不需要使用什么复杂的医疗设备,只是用手按两下而已。” “按压是维持心跳,吹气是维持呼吸。”卡维做了个简单的解释,“伯爵对这些感兴趣?” 莫拉索笑了笑,说道:“窝在家太久实在无聊,自从前线吃了败仗之后现在一切太平,一天到晚没仗可打,可把我憋死了。在维也纳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在想要不要改建一支特别的溺水救援队。” 想法很美好,但现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可不容易啊,多瑙河贯穿全维也纳,难道每天都在岸边来回巡逻么?” “反正也是抽调那些驻防士兵,巡逻本来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莫拉索似乎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计划,“你就别管这些了,到时候如果救援队建成,你可得来给他们上课。” “上课没问题,倒是你那天答应让我进警局拘留所的,怎么就没消息了?” “嗯?” 经他这么一提醒,莫拉索猛然想起了这件事:“啊呀!瞧我这脑子,这几天都在忙婚礼的事,要准备马车、晚宴、礼服,确实忘了。” “我的病人可还关在里面呢,已经好几天了。”卡维趁着机会大倒苦水,“一个刚生了孩子的产妇,肚子上还留着一条大切口,万一伤口溃烂,你让她怎么熬?” 莫拉索连说对不起:“明天......不!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晚宴一结束我就亲自带你去警局,保证畅通无阻。” 这是卡维之前和他谈妥的权宜之计,至少能让他进出拘留所给诺拉看伤口,但这种做法终究治标不治本。面对弗勒尼和李本那样的人渣,卡维要的是更彻底的做法。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现在想想还不够。” “不够?”莫拉索虽然是伯爵,但远没有克里希那样的政z权力,“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有罪无罪那是法院说了算的。” “我知道伯爵先生已经尽力了。”卡维看向陪在皇后身边的弗朗茨,说道,“我接下去想借你的婚礼一用。” 莫拉索:??? 诺拉的事情很快就在卡维的添油加醋之下传进了帝国国王、皇后和伯爵夫人的耳朵里,如果硬要算的话,那只瘸腿独眼猫也在其中。 对于诺拉的遭遇,他们深表同情,但真正值得他们关注的并不是那两个人渣,而是为奥地利开了历史先河的剖宫产。 “国王陛下,那只是一次偶然成功的小手术。”卡维快速跳过了这段剧情,“我这次找上您的原因还在于随后的那起凶杀案,严格意义上来讲,那更应该被称作‘合理的反击’。” 弗朗茨为人做事都非常有原则性。 于情,满脑子国事的他不愿过多参与其中;于理,一位开明的君主也不该在开庭审理之前过问法院的判决工作。 但一旁的伊丽莎白皇后并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才19岁就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弗朗茨,我觉得她应该被判无罪。” “嗯,我也同意这个看法。”弗朗茨没有犹豫,直接表态道,“卡维先生,如果你之前说的全部属实的话,我相信奥地利法律会给她一个公正的判决。” 卡维最怕的就是他嘴里说的“公正判决”。 李本身上那些刀口真正伤到的不是李本自己,而是那个米克。他的情报似乎与这位德国爵士有着非常密切的练习,一旦断了再接就会非常麻烦。 现在李本危在旦夕,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出来。以他杀人不眨眼的做法,卡维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会从中作梗。就算之前已经和他打过了招呼,但还是不能排除他耍阴招的可能性。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他必须做到一劳永逸: “国王陛下,法院每天都要受理大量案件,我觉得这种事儿完全没必要去麻烦他们。”卡维这时看向了伯爵夫人,“今天是伯爵结婚的大喜日子,谈及这件伤心事实在不符合现在欢快的氛围。我觉得不如借着伯爵结婚的机会......” 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这也是只有弗朗茨才能下的决定:“你的意思是要借着我表叔的婚礼,让我特赦这位姑娘?” 章节目录 108.你明天可以“出院”了 卡维本以为这次谈话不会太顺利。 诺拉确实杀了人,虽罪不至死可活罪难逃,怎么也得在监狱里待上几年才行。卡维知道自己横插一手会有风险,但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和诺拉的手术医生,他觉得有必要旁敲侧击地做一番辩解。 整件事对这姑娘不公平,对他做的剖宫产手术也不公平。 卡维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只要谈话中出现一丝不愉快,他就会立刻踩刹车转移话题。诺拉的剖宫产对他确实很重要,但并没有重要到要和国王争锋相对的地步。 然而事情峰回路转,有时候看似困难的事情总会在不经意之间变得非常简单。 在伊丽莎白皇后的推波助澜下,弗朗茨答应得非常爽快,似乎只要是皇后想要做的事他就会全力以赴去做。 特赦先是以口头形式告知了卡维,森林狩猎结束后,又被写成了简单的便笺经侍卫长之手送达警局【1】,而正式签署的文书特令估计还得过两天才能到。 不管怎么说,至少诺拉安全了,卡维也少了桩心事。 当天晚宴结束后,他又回了一趟医院,先看了那位落水的孩子。颠茄和甘汞的效果非常不错,除了有些口干之外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精神状况已经恢复到了落水之前。 “小便如何?”【2】 “挺好的。” “多么?” “很多。” “大便呢?” “也不错。” “那就好。”卡维在病历本上记录了二便情况,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孩子有点出汗,如果明天情况允许的话,两个药都可以停。” “谢谢医生。” 一家三口是来维也纳度假的,孩子的意外落水打乱了计划。 现在雷米特已经恢复如常,父母俩希望尽快出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卡维考虑到延迟性的肺炎,还是建议他们在医院里观察两天:“再看两天吧,今天是第一天,明天第二天,运气好第三天身体没出现新状况就能出院了。运气差点的话,明后两天体温就会有显著的上升。” 父母对医院的环境很不满:“卡维医生,住两天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儿的条件太差了,要不让我们换去内科吧。” 市立总医院是面向平民开放的慈善医院,病房里什么人都有,所以脏乱差在所难免。外科还附带着伤口溃烂,气味方面肯定会更难闻些,但比起内科还是好了不少。 “内科有许多肺病,对雷米特的身体很不好。” “那转院如何?” “格雷兹?” “那儿有单人间套房。” “如果他们肯按我的吩咐去做,那倒没什么问题。”卡维自然愿意为病人和家属多考虑,但那需要以维持病人健康为前提,“可要是他们敢乱来,我不建议你们转院,这是害了他。” 父母俩愿意相信卡维,但也实在无法忍受这里的糟糕环境,讨论之后还是决定出院。 “好吧,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卡维很无奈,把需要注意的内容写在了纸条上,“如果雷米特有什么不舒服请第一时间来医院,包括呼吸不畅、胸闷气急、体温升高、反复咳嗽咳痰、胸痛。” 父亲收下纸条,连声道谢。 “请务必按照我说的去做。” “一定一定。” 查完雷米特之后就是刚从警局回到病房的诺拉。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时的她早已和阿尔方斯打成一片。病房中间被几张病床被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摆满了罗什舒亚特餐厅伙计送来的酒和食物。 两人不仅分享着各自使用菜刀的心得,还在语言上反复暴击着角落里的李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说不出的犯恶心,没想到他在外面还有那么多敌人。” “主要是嘴太贱。” “他对我可不止嘴贱啊。” “就是个吃软怕硬的家伙,没救了。”阿尔方斯叹着气,给在座听戏的病友们都满上了葡萄酒,“可惜我在餐厅前刺出的那一剑没能洞穿他的胸膛,要不然也不至于把诺拉小姐逼上绝路。” “还好我那几刀切歪了,也算给阿尔方斯先生留下了重新报仇的机会。” “终究还是卡维医生够厉害,谁能想到那种致命伤都能救活呢。” “是啊,没有卡维医生我也肯定活不到现在。” 阿尔方斯从来不喜欢废话,伸手拿住酒杯敲了敲桌面:“千言万语都汇在酒杯之中,让我们敬伟大的卡维医生!” 众人纷纷举杯:“敬伟大的卡维医生!!!” “好了,都几点了,还喝?”卡维就站在一边,手里捏着病历记录本,“我之前和你们说过,手术做完这段时间都尽量别碰酒,都不听是吧?” 几人笑呵呵地一饮而尽,然后才把病床摆回原处:“撤了,都撤了......” “阿尔方斯先生,屁股怎么样了?” “很好,非常好,我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可以回餐厅工作。” “时间上来看应该差不多了,不过手术是伊格纳茨老师做的,得他来定。”卡维说道,“明早我和他说一声,再看看伤口愈合情况,如果情况允许的话......” “不用,我不走。”阿尔方斯收起酒瓶,笑着说道,“在医院挺快乐的。” “行吧,你说了算。” 卡维知道他是为了决斗担心李本逃跑,自己也劝过太多次,可惜他都听不进去。既然如此,卡维也不强求,转身就走去了诺拉的病床边,提起被子,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给我看看伤口怎么样。” “好。” 诺拉拉起衣服,露出肚子,那条经希尔斯切开,自己操作,赫曼最后缝合的切口长得还不错。绷带上只有少量血迹,没有太多的组织液渗出,缝合线也没有崩开,完美。 “伤口对合得不错,如果不出意外再有两天就能出院了。” “真的么?”诺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出院后我的身体应该能工作了吧?” “理论上来看没太大的问题。”卡维笑着说道,“不过女佣的工作量不小,我觉得还是在家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去吧。” “伯爵家里正缺人手呢,只要没问题就行。”经过那一晚,诺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开朗了许多,“伯爵夫人答应每个月给我20克朗,还包吃住,实在对我太好了。” 卡维也没想到玛丽安娜肯收留她。 不过考虑到伯爵一直征战在外,家里仆从本就不多,临时聘请几个女仆也很合理。 他又查看了其余几个病人的伤口情况,最后终于轮到了角落里的李本:“李本先生,给我看看伤口。” 经过那天的清创,李本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总算又被卡维给拉了回来。体温渐渐恢复了正常,原本溃烂发臭的伤口似乎也好了不少。 可惜这些都无法改变他近乎崩溃的心情。 前几天米克拒绝了他出院的请求,病房里不仅有阿尔方斯,现在还多了位诺拉,简直就是复仇者联盟。而他在这儿毫无话语权,医院四处流传着他的“事迹”,不仅要被人看戏围观,冷嘲热讽,就连那些护士也对他没多少好脸色。 “卡维医生,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么?” 李本对面前这位年轻医生是又恨又感激,恨的是他下手太毒,感激的是他救回了自己的命。现如今周围全是阴阳怪气的人,自己憋着一肚子的话也只能和他说:“受够了,我真是受够了,还是快让我出院吧,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卡维看完了颈部伤口,卷起了他的袖子,“出不出院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是米克,而是你。” “我?” “是你的身体,确切来说是你身上的伤口。”卡维看着手臂上的两条伤口,点头表示还算满意,“只要伤口没问题,我自然会让你出院。” “可我住在这儿都快被逼疯了。” “放心,你离‘疯’还很遥远,因为疯子从不会说自己快疯了。”卡维掀开了他的被子,“如果你坚持自己疯了,我倒是可以帮你联系一下城里的精神病院,听说那儿的治疗非常‘有效’。” 李本知道精神病院都是些什么货色,连忙摇头:“我看还是算了吧。” “既然没疯,那就快把裤子脱了。” “哦......” 李本露出了左大腿上的绷带,继续说道:“我好歹也是普鲁士的爵士,在前线立过军功,在柏林受过勋,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要是在柏林,我绝不会是这种态度,绝对会找城内的安全守备队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李本先生,时代变了。”卡维解开绷带,说道,“这世道爵位只能吓唬吓唬小孩子,何况你还是柏林人。” 李本知道自己的处境,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卡维:“卡维医生,我知道你心地仁慈,还是通融一下吧,我现在只想出院,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只要能出院,钱不是问题!要不行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些别的东西,女人?房子?还是收藏品?” 卡维看着他腿上的伤口没有说话。 “怎么了?” “我看你明天确实可以‘出院’了。” 这是李本在这一星期内听到的最好消息:“真的?” “是真的,不过去的不是贝辛格大街73号,而是河畔剧院的手术剧场。”卡维放下了手里的绷带,脸色凝重,“这也算是出院,不是吗。” “我要手术?”李本脑袋嗡嗡直响,“为什么要手术?做什么手术?” “伤口周围再次感染,皮肤红肿,还有些脓苔。”卡维无奈地说道,“清创并没有取得太好的疗效,眼下再清创也只会进一步放大切口,再次溃烂的可能性非常高,也很危险......” 李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明白这种情况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不到黄河心不死,他还是想看卡维亲口说出那个词:“我到底要做什么手术???” “你的左腿需要截肢,李本先生。” ...... 自从卡维开始积极夜查房,伊格纳茨的早晨总会显得特别无趣。每个病人的情况都被卡维捏在手里,是手术、保守治疗、留院观察还是拟出院,都被写进了一本本病历记录之中。 伊格纳茨刚开始还会和检查作业的家长一样,帮忙对一对答案,纠个错什么的。 但久而久之他就腻了,毕竟卡维交的答卷分毫不差,查和不查又有什么分别呢。 “诺拉,2天后出院。” “阿尔方斯,出院被拒,留院观察。” “李本......” 伊格纳茨看到李本这个名字时皱起了眉头:“截肢?” “嗯,我做的清创失败了,昨晚看到他的伤口溃烂严重,已经深入了肌肉层,需要尽快截肢。”卡维面对失败倒是很坦然,“溃烂是个几率问题,有时候就算清创再彻底也难逃溃烂的魔爪,该截还得截啊。” “好吧,截!” 伊格纳茨在“截肢”的医嘱上签了自己的大名:“谁来做?” “我来做吧。” “赫曼呢?” “他今天上午要去学校上课,下午才能回来。”卡维倒不是不给他机会,只是李本关系重大,既然拿到了伊格纳茨的手术许可,尽早截肢也是对自己负责,“尽快截了防止进一步恶化。” “行,他是你的病人,时间和主刀自然你说了算。”伊格纳茨把李本的病历放在一边,“正巧,今天下午剧院也有希尔斯的手术,一起去看看吧。”. 卡维想了片刻,总觉得不妥:“算了,我还是不去了,下星期要开学,我得多做些准备。” “开学有什么好准备的,再说票子我都买好了,可不便宜。”伊格纳茨晃了晃手里的两张黄白色的长条卡纸,“机会难得,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卡维没办法只得答应:“是什么手术?” “牌子上写的是‘开腹探查’,没写病因。”伊格纳茨看着纸票上的手术名称,猜测道,“病人可能有慢性腹痛,吃药、灌肠都没起效果,最后实在忍不住才答应动手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派为你提供最快的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更新,108.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109.截肢并不容易 弗里德里希-威廉·冯·李本,一个名字略显怪异的德国爵士。 以伊格纳茨在高层混迹的经验,撇开此人堪称地痞流氓般的行事风格,单说这个名字本身就有问题。他认识许多德国和奥地利贵族,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贵族姓氏,而且他们都不会为了私欲去为难一位已婚的平民妇女。 因为这会有损自己的身份地位。 但怀疑归怀疑,伊格纳茨没有付诸行动去深究的动力,今天来河畔手术剧场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看一看卡维的截肢术。 截肢是外科医学的基础,同时也是必须掌握的重点要点。 一位合格的外科医生可以不会做任何腹腔手术,也可以对面部整形不熟悉甚至不了解,他可以不会拉丁语,也可以不懂法语,不懂全身大多数的细致解剖位置都无所谓,但绝对不能不会截肢。 就算是那些仍在乡村理发店坚持工作的理发师们,截肢也是必须学会的内容。 因为需要截肢的人实在太多了。 奥地利本就深陷战争泥沼,士兵想要保持完好的身体并不容易。平日里的开放性骨折、伤口感染,甚至是严重的甲沟炎、丹毒也都需要靠截肢来进行治疗,否则逐渐加重的感染会慢慢吞噬病人的生命,直至死亡。【1】 此外糖尿病导致的糖尿病足,长期压迫导致的末端坏死,肢体的先天畸形,各种机械造成的离断伤也都需要截肢。 在抗生素出现之前,截肢足以被划分为手术中一大类别,每个关节都是切割点,也是外科医生们的知识点。 截肢并不像字面意思那么容易,同样是截,理发师的截根本没办法和正统外科医生相提并论。而那些毕业了几年终于拿上手术刀的年轻医生们,又和卡维差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考虑到李本的特殊身份,卡维特地把手术设定在了早晨。 早上8点,李本很不情愿地被送进了手术剧场的准备室。 谁都能看出他的紧张、无奈和自己坎坷命运的不忿,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接受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至少在术后病房的这几天时间里,除了听别人的调侃与谩骂之外,更多的还是对卡维手术的信服。 0%的死亡率,20%的术后切口溃烂率,全世界独一档。又是不幸中的万幸,上一次有同样念头还是他的脖子刚被缝上线的时候。 他闻着鼻尖淡淡的血腥气,想最后再挣扎一下:“卡维医生,我的腿真的保不住了?” “你都问十几遍了。” “我觉得还是再清创一次试试吧,万一能长好呢。” 卡维也想清创,也想保肢,可以说任何接受过医疗教育的医生都不希望给病人做截肢,尤其是这种预防感染恶化的截肢。站在截肢的手术台上,在看着肢体被自己切离病人身体的时候,没有哪个医生会认为手术做得漂亮。 因为这只是在为之前失败的治疗擦屁股,毫无成就感可言。【2】 可要是抛开主观心理,只从手术操作角度来看,截肢术的技术含量并不低。主要难点并不在手术中的切肉锯骨,而是术前的损伤判断、术中切割路径的选择,以及术后的缝合。 典型的决策胜过操作的手术类型。 “别想这些了。”卡维用笔在他的腿上画了好几条实线【3】,“就算做了清创也只会越来越严重,现在还能保一保你的屁股,到时候别说屁股,恐怕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毕竟越往上的截肢越危险,切口大溃烂几率就高,你不想让伤口再烂下去吧。” 李本心如死灰。 昨晚他一宿没睡,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来维也纳淘个金,腿怎么就没了。现在钱没捞着,下半辈子竟然还得和拐杖一起生活. 这时手术剧场的主持人敲门走了进来:“卡维医生,准备好了么?现在可以入场了。” “准备好了,开始吧。”卡维笑着说道,“大早上的就是清静,连入场介绍都省了。” “我看观众席还有人在,按照规定.” “我知道,应该都是些熟人,没必要浪费时间做介绍。”卡维拍了拍主持人的肩膀,“你有空还不如和贝格特他们帮忙搬一下东西,这些清洗消毒的器械药品还挺沉的。” “好,我知道了。” 观众席除了伊格纳茨之外,还有几位今天需要上台手术的同僚,看了手术节目单后都想来看看卡维主刀的实力。 这其中就有即将主持开腹探查术的希尔斯。 他找到了伊格纳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撇下两名助手,坐在了他的身边。希尔斯知道伊格纳茨心情不好,自己的出走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市立总医院的外科实力,他需要道歉。 “老师,实在对不起突然离开医院。在您身边我学会了很多,但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这些套话似乎一早就准备好了,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 可惜伊格纳茨对这位学生早就没了兴趣,脸上写满了敷衍:“我知道了,看手术吧。” 李本是后入院的,希尔斯对他的身体情况并不了解,在听了卡维简单的病情叙述之后才意识到,李本就是那台复杂外伤缝合术下的幸运儿。 “就是他?” “对,怎么了?” “五处切口只烂了这一处?” “好像是的。” 希尔斯用沉默代替了惊讶,双眼紧紧盯着手术台:“他又在走这些无聊的消毒流程了。” “我记得你应该在剖宫产的时候都见过。” “见是见过,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反复洗手?洗一次不够么?为什么要反复擦拭同一片手术区域,一次不够么?还有为什么擦拭要从里向外扩散?为什么第二次擦拭的范围要比第一次小” 希尔斯脑子里有太多的为什么,伊格纳茨也想不明白,但他选择相信:“市立总医院术后恢复病房就是证据,至于原理,他会写成论文发表出来的。” “.等等,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贝格特搬来一台机器,一头对准观众席和手术台周围的空气:“这是李斯特先生发明的瘴气净化装置,之前在外科例会讨论时已经有过展示,我特意仿造了一台。原理很简单,就是把消毒液压成小水滴,喷洒在空气中。” 希尔斯看着类似现代喷壶一样的水瓶,总觉得荒唐:“他为什么总觉得李斯特是正确的?” “既然我们承认空气中有瘴气,那用对应的消毒液去处理瘴气,逻辑上没问题。” “可消毒液真的能扑灭瘴气么?”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这就得交给手术之后的结果来告诉你了,我也无法回答.” 手术一助是贝格特,梅伦做二助,萨尔森则待在了准备区,具体分工似乎是今早一副扑克牌决定的。 卡维这次依然选用了高浓度酒精和漂白粉作为消毒的主力,待李本睡着之后,在根部上止血压迫器【4】,然后手术刀快速切入皮肤。 “前天我参加了外科学院的讨论例会,其中有人提到了‘盆腔髂总动脉压迫止血法’,虽然省时省力,但却容易造成双份溃烂。今天我会逐层分离皮肤、肌肉和血管,将切口暴露至截肢股骨前方,然后再截断股骨继续向后方暴露.”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卡维已经做了两条血管的缝合:“诸位应该都遇到过截肢术术后切口溃烂的问题,这其实是多个因素综合之后的产物,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判断失误。” 说到这儿,手术刀已经来到了股动静脉面前。 压迫并不能完全阻断血流,可在卡维的细致解剖分离下,血管的结扎离断却做得非常漂亮。在众人的眼里,卡维的手术没有夸张的操作幅度,只看他埋着头,不一会儿血管就已经处理完毕。 “股动静脉非常粗壮,单根缝合线不足以阻断血流,为了防止撕脱崩线我选用双线结扎。” 卡维剪掉了离断的血管,连着之后的坐骨神经也一并切掉,然后按照之前的做法快速切开了后侧的皮肉。他的手速并不算快,甚至在观众席中都排不上前三的位置,但有一点却无人能及。 那就是失血。 枯燥乏味的反复软组织分离给卡维带来了一项只有现代外科才能做到的优势,极少的失血。待他切开所有皮肉,手术台周围竟然没有留下多少血迹,而他身前那条皮裙更是干净如新。 这种安静的手术特点确实给台上几位同僚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但他对截肢平面的选择却惹人非议。 “贝格特,给我骨锯。” “给。” 就算在这儿工作了大半个月,卡维的手术风格依然遵循着现代的观念,即使做截肢也会尽量保留残肢。这样就给日后做假肢留有空间,而且穿衣搭配和坐姿也会更美观。 如果按照类似伊格纳茨的做法,如此切口感染,整根股骨都要挖除。【5】 但卡维却给李本留了一截,也算给他留个念想,同时也展现一下自己的截肢技术。 “我遵循李本先生想要尽量保留肢体的愿望,给大腿截肢术做了些改动。我保留了股骨颈和关节,并且尽可能地留下一些皮肉,为他日后做假肢留了些空间。” 这种做法显然得到了质疑。 “卡维医生,你缺乏截肢术的经验,截除部位太低了。” “是啊,截肢术不能心软。一旦心软,切口离损伤处太近就很容易溃烂,出现溃烂病人就要接受第二次截肢,事实上没多少人能忍受第二次截肢。” 希尔斯也是持相同的观点:“伊格纳茨老师,你就不觉得他的做法太激进了么?溃烂的上缘离他选择的切口位置非常近,二次溃烂在所难免。他对截除平面的选定竟然如此草率,最终痛苦的还是病人。” 伊格纳茨的想法也一样,但嘴上还愿意帮着说两句:“你别急,他这么决定有他的理由。” “无非就是假肢而已,在我看来,这种腿根本没有做假肢的必要。” 伊格纳茨不再说话,话语权仍然还在卡维手里:“诸位稍安勿躁,我当然知道截肢需要尽量取高位,这样才不至于出现二次溃烂。但这只不过是外科医生无法明确受损平台后的无奈之举,是逃避。” “你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 卡维笑着拿起了骨锯:“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所有小腿损伤全部做髌骨平台切除术,所有大腿损伤全部挖掉股骨头,这样的手术还有什么技术含量?诸位不会以为锯根骨头还需要技巧吧?”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场内有的只有骨锯锯齿反复触碰股骨时发出的奇怪声音。 卡维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其实现代骨科做截肢时也经常遇到一次手术失败,需要二次乃至三次截肢的情况。 很多骨科医生都犯过在做决策时心软侥幸的低级错误,而真正能做到大肢体截肢一次完成,不做二次的,都是截肢高手。 这要的不是精湛的手术技巧,而是对肢体末端损伤平台有极强的判断力。 每一个残端都有自己理想的截肢平面,哪些组织已经坏死,哪些还能用,都需要一眼就知。如果判断错误,那缝合上的就是已经没有生气的坏死组织,即使消毒抗感染做得再到位,也依然无法阻拦切口坏死。 卡维就有这样的经验,因为创伤中心接手过太多截肢病例了。 铡草机、脱谷机、树木切割机、车祸碾压、风扇切割、钢管穿刺、玻璃切割、肉品加工分割机、高坠等等. 他一开始也无法判断肢体残端肌肉的活力,也做过让自己失望的截肢手术。当时他的老师就告诉他,手术不能操之过急,可以先开放截肢处,做多次伤口清创,等发现肌肉确实没有坏死,再做最后的缝合。 这种操练久而久之就成了经验,现在卡维已经能从损伤起因和伤口样貌去尽可能判断肌肉的活性。 而李本这种情况单纯的感染,判断起来就更容易了。 “我在手术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消毒工作,空气中的瘴气并不能影响李本先生的伤口。”卡维解释道,“而且术后,这种消毒工作仍然会持续,我可以现在就告诉诸位,这台截肢术伤口溃烂的几率约等于0。” 这不是他在夸海口,而是李斯特医生统计后的真实数据。 伊格纳茨给的骨锯并不算好用,卡维在股骨上浪费了些时间。等他切掉骨头,把李本整条左腿拿下之后,也没有和其他医生一样直接做鱼嘴两侧肌瓣的缝合。 “贝格特,拉好两侧皮肉。”卡维看向准备区,“萨尔森,给我锉刀。” “锉刀?锉刀在哪儿?” “就在箱子的最下层,我用干净的棉布包好的。”卡维解释道,“我需要把这些尖锐的股骨断端全部磨平。” (本章完) 章节目录 110.新流派 截肢的发展其实就是外科发展的一个缩影,大致可以分为四个时期。 最早的截肢是斧锯加身,烙铁滚油做善后。没有肌皮瓣做包埋也没有缝合。切+烫就是截肢的全部过程,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因为拖太久血就流干了。 之后在解剖学的发展下出现了合规的止血方法,开始使用缝合线替代烙铁,至少没了二次伤害,手术的速度也开始放缓。可这个时期依然没有麻醉,医生仍要考虑到病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手术需要继续保持高速,快进快出。 直到出现麻醉之后,“砍树”开始慢慢向“雕刻”发展,包括以速度见长的伊格纳茨在内都在有意无意地放缓速度。 等到了现代,外科手术早已经成了精细操作的代名词。 如果有人认真统计麻醉普及前后的手术切口感染率,应该不难发现,自诩进步的麻醉出现之后,手术切口溃烂的几率反而有了进一步的增长。 因为快速手术虽然处理粗糙,但却能减少接触,从而减少细菌的定殖,对术后感染有一定的预防作用。一旦手术变慢,医生肮脏的双手接触切口的时间变长,感染几率自然增长。 所以快速手术的伊格纳茨才能在一群矮子里拔高个,把死亡率控制在40%以下。 当然,观众席上的那些医生们肯定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只觉得是单纯技术上的原因。因为伊格纳茨的手术确实非常具有观赏性,动作幅度、手速、讲解出现的频率、病人切口的出血量都被控制在了一个完美的动态平衡之中。 就连吐槽过他不愿创新的瓦雷拉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也实在是手术过程没什么可指摘的,能批评的就只有他的创新了。 可卡维的手术却让同行们有了不一样的体验,是一种彻底摒弃速度之后的精细感。切下偌大一条左腿,出血竟然只残留在了少数几块纱布之中,地面是干净的,皮裙是干净的,衬衣也是干净的,就连手术台也没沾染上多少血迹...... 但这种体验对于在场的另一位非医学人士来说,就显得有些高级了。 瓦雷拉自从上次错过了卡维的剖宫产,工作倒是没丢但地位掉了一大截,现在竟然和后来的小辈格雷格平起平坐。 日报常驻手术剧场的记者人数变成了两名,但给的开销额度还是一个人的。格雷格是编辑亲自提上去的人,自然没法少掉他那份,两人只能把钱一分为二,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钱少了,瓦雷拉没可能看完所有的手术,除了一些必看的,就只能天天待在剧场门口捡便宜。 捡着捡着,谁能想到捡着了卡维的截肢术。 大清早的加场,一般是些没名气的小医生需要大场地时才会出现的情况,卡维这样的外科红人这时间做手术简直就和做慈善一样。 因为看的人实在太少,票价被定成了统一价20克朗,实在太便宜了。而最关键的一点,那位被瓦雷拉一直惦记着要踢掉的格雷格并不在,自己写的就是独家报道。 “速度也太慢了......” 自从上次被卡维丢出剧场,他就学乖了不少,知道有些想法不能随便说出口。但就算瓦雷拉再有耐心,也实在没办法欣赏一台足足40多分钟的截肢术。 卡维用一大块沾满了石炭酸的纱布,盖在李本的残肢处,两边由梅伦和贝格特拉着,只露出一小截股骨。 满场都是锉刀摩擦骨头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划出长音,时而被切得细碎。卡维就像个木匠,仔细打磨着自己的作品。 瓦雷拉心里憋得慌,好不容易找到了独家报道的机会,你就给我看这个? 他有一大堆话要说,碍于场面,最后只能找到伊格纳茨和希尔斯:“伊格纳茨教授,您不觉得卡维的手术速度太慢了么?” “确实挺慢的。”伊格纳茨不否认。 “那希尔斯医生,您觉得呢?” “很慢。” “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会丢了奥地利外科的脸面?”瓦雷拉实在无聊过了头,忍不住给伊格纳茨拱火,“伊格纳茨教授,他可是您的学生。” 言外之意太过明显,一位以手速著称的外科医生竟然教出了这么个龟速学生,确实说不过去。 但从伊格纳茨的表情来看,倒是没觉得多难受:“瓦雷拉先生,你没学过医,也没做过手术,你不懂。” 不懂??? 瓦雷拉看过太多的手术,自诩没有技术但眼光还算毒辣。既然伊格纳茨要护短,那就从希尔斯身上找突破口。他刚被卡维挤掉工作,肯定会有不一样的见解。 “希尔斯医生,您看呢?” “我?”希尔斯考虑了一会儿,“我同意伊格纳茨老师的意见,外行人是看不懂卡维医生这番操作的。” 瓦雷拉不明白:“我可从没见过那么慢的截肢术。” “瓦雷拉先生,你还是没搞清楚手术速度的意义。”伊格纳茨对此最有发言权,“外科手术为什么就一定要快?” “越快手术越漂亮。” “你如何定义漂亮?又如何定义手术?”伊格纳茨继续问道,“在你眼里,手术只算动刀子的过程么?” 瓦雷拉又被搞糊涂了:“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伊格纳茨笑着说道,“之所以提升速度,那是因为只要单纯地提速就能避免一些意外。在麻醉不稳定的情况下,降速会非常麻烦。但同时提速也会出现许多其他麻烦,比如出血。” “卡维医生现在舍弃了速度,转而把精力全放在了止血上。”希尔斯这时站出来补了刀,“算是走了一条我们从来没有走过的道路。” 这时瓦雷拉才发现卡维手术的怪异之处,根本看不到血迹。 等等! 整条大腿根部的血管极其丰富,截肢真的能做到完全不出血么? “所以说,卡维并不是速度变慢了,而是需要处理的手术内容本来就比传统截肢要多得多,所以才会看上去慢。”伊格纳茨说出了本质,“事实正相反,在做定点止血的精细缝合时,卡维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瓦雷拉总算明白了两人的意思。 这两位站在了医生角度去思考,而自己更多的还是站在病人和观众的角度去看手术。 “诸位,手术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股骨断端已经被我磨平,不会对吻合处的肌皮瓣产生太多的刺激。”卡维把锉刀递给了萨尔森,接过缝合线,继续自己的讲述模式,“接下去我将逐层缝合肌肉和皮肤,这台截肢术算是进入了尾声。” 话音刚落,卡维又低头做起了缝合,把断开的股骨、血管、神经全部包裹在了里面。 “花那么长时间去磨股骨就为了减少刺激?” “那时截肢平面选择上的问题,如果直接拿掉整根股骨也就不需要磨骨了。”希尔斯还是有些不同的看法,“说到底他就是为了以后可以上假肢,这样残肢处需要承受身体的重量,骨头太尖锐确实不好。” “希尔斯,你漏掉了术后切口处的肿胀。” “额......确实,术后肿胀也会碰到断口。” 在瓦雷拉的认知里手术就是切掉病变部位的一种治疗方法,同时也是一种表演形式,只要切得快、缝得好、赢得观众的掌声就是手术的真谛。 他没想过截肢术要去考虑残肢使用假肢的能力,还要去考虑病人术后残肢的疼痛感觉,同样的他也没想过手术需要把止血控制到这种地步。 手术不是切割的艺术么,难道还需要如此瞻前顾后? 一台截肢动辄要花费四十分钟,一半时间交给了止血,一半给了磨骨,剩下还有什么观赏性可言? 观众要的是切开皮肉时的鲜血迸溅,血液就和沙漏里的沙子一样。外科医生的脸色凝重,每一步都在和时间赛跑,同时还需要挤出空闲给观众做解释,剧场内外都弥漫着紧张的空气...... 可现在呢? 鲜血没有了。 凝重更不知从何谈起,至少卡维的脸上一片风轻云淡,就像在解剖一具尸体,毫无压力。 “手术完成。” 只听卡维轻轻叹了口气,缝合针被他轻轻丢进了消毒水盆之中:“皮肤对合完美,缝线松紧合适,给我石炭酸。” 大量石炭酸冲洗后,贝格特和梅伦双双用绷带给李本左腿残端做了包扎。一台略显沉闷的截肢术就这样结束了,待清洗工进入剧场时都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他们从没见过那么干净的手术台和地面,实在太干净了。 “如果希尔斯医生不介意的话,确实不用清洗。”卡维把带血的纱布放进了布袋,“不过床单上有点血迹,倒是应该换洗一下。” “我不介意。” 希尔斯走下了观众席,想要好好找卡维聊聊刚才那台手术,谁知瓦雷拉先跳了出来:“卡维医生,你如何评价刚才完成的截肢术?” “评价?” 卡维以前也经常做自我评价:“还行吧,只是一台截肢术而已,没什么难度。” “不,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瓦雷拉强调道,“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台截肢?如此辛苦地去做止血是为了什么?还有最后阶段的磨骨,太花费时间了。” “病人术后需要大量的营养来恢复身体,失血并不适合术后恢复。”卡维一边清洗着双手,一边解释道,“磨骨是为了假肢,也为了防止残端肿胀,肿胀会进一步引起切口的溃烂。” “就为了这些?” 这次换卡维不明白了:“不然呢?” “你的速度太慢了。” “哦......” 其实在卡维心里,自从来了这里,自己的手术速度也跟着快了许多。以前截肢速度被控制在1小时以内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竟然压缩进了50分钟。 “慢也有慢的好处。” “你就没想过观众的感受么?”瓦雷拉说道,“那些贵族,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来这儿不是看你磨骨头的,也不是看你一根根去缝合血管的。” 卡维摇摇头:“你是不是会错意了,手术是为了治疗病人,不是为了表演,我也有我的手术风格,他们爱看不看。” “......” 瓦雷拉说得非常直白,但这就是19世纪外科环境的真实写照,如果全按照卡维的手术方式去做,外科医生的收入会直线锐减。没人愿意花上百克朗,去看好几颗脑袋围在一条小切口上来回操作的手术。 太无趣了。 “你误会了,瓦雷拉先生。” 卡维把刚才用过的手术器具丢进了石炭酸盆中慢慢清洗:“手术处理的好坏自有公论,病人术后的恢复状态就是最好的答案。同时我也觉得,没有哪个医生会为了些门票收入而去刻意降低病人的手术效果。更何况,门票一大半收入根本进不了我们的口袋。” ...... 本来包括瓦雷拉在内的不少人,都想看看卡维是不是会再创造出最快的截肢记录。一位有着如此天赋的年轻人,又师承快刀手伊格纳茨,手速超过老师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现在一台小小的截肢术被卡维玩出了另一种花样,这不仅让瓦雷拉对外科手术的未来感到困惑,一旁的希尔斯也同样困惑。 希尔斯不得不承认,卡维的截肢操作深深影响到了他原先的手术布置。切口位置是该在上腹还是下腹?是正中纵切口,还是直接选择横切口?入路时该沿路做好止血,还是维持原样直接一刀入腹? 他现在看着干净的手术台,听着卡维在一旁接受的采访,脑子里全是止血。就像个急着想要尝试新玩法的游戏玩家,按耐不住自己的双手。 “希尔斯医生,病人已经到准备室了。”主持人这时走进了手术剧场,“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哦,好的,我马上就过去。” “他现在咳嗽很厉害,你看要不要给他来点止咳用的ya片酊?” 没等希尔斯给回应,还在和瓦雷拉做纠缠的卡维忽然转过身,问道:“嗯?希尔斯老师,你的病人不是要做开腹探查么,怎么会有咳嗽?是老年病人?还是经常吸烟?” 章节目录 111.水 卡维的这台截肢术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李本好好活下去,痛不痛苦无所谓,至少人还活着。 同时也顺便恶心一下剧院。 以手术剧场的硬件配置,只有一张木桌外加一间休息准备室,根本对不起他抽走的那部分票钱。现代医院能提供无菌室手术室,各类清洗好的手术器械,这里什么都没有,等同于空手套白狼。 不过卡维能做的也就只有恶心人而已,真正需要和剧院作对的还是医院。 只要外科扩建完毕有了场地,医院就能拿回自家手术的演出权,到时候卡维肯定是招牌,也有了和医院谈价格的权力。之后如何改建,如何增添设备,如何选病人选观众,都有了讨论的余地。 当然,这种事儿只能慢慢来了...... 比起手术室的改革,他现在对希尔斯的病人更感兴趣。 原本的慢性腹痛显得很蹊跷。 慢性腹痛往往不剧烈,忍耐一下就过去了,可病人却仍然同意手术,说明症状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现在临上台又冒出了个剧烈咳嗽的症状,卡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病人在准备室?”卡维问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希尔斯给伊格纳茨做了那么多年的助手,总算熬到了自己当家做主,肯定不愿意外人来横加干涉。所以见卡维要插手,他果断拒绝了:“不了,卡维医生,那是我的病人。” “我知道,我只是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在台上希尔斯的说辞还算得上公正,可一旦和卡维见了面,话语间就充满了敌意,“等手术开始之后就看见了。” “那......好吧。” 卡维考虑到希尔斯的能力,就想帮忙先做个诊断,不希望病人平白无故挨刀子。既然对方不肯,他也不会去强求,很快收起了清洗完的工具,带着贝格特他们离开了手术剧场。 他需要先回医院和护士交接好护理的要点,防止李本术后切口感染,然后再回剧院和伊格纳茨一起看手术。 对于李本的身体状况,最关心的还是阿尔方斯:“截了?” “对,必须截,不然活不了。”卡维看他有些担心的样子,说道,“你不是和他有仇么,那么担心干嘛?” 阿尔方斯说道:“我只是担心他活不了,毕竟截肢术也是会死人的。人没了,我找谁决斗去?” “还决斗呢,腿都没了。”卡维笑着说道,“你还是尽早断了决斗的念想吧。” “嗯?决斗有手就行了,和腿没什么关系。”阿尔方斯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儿,“决斗的武器又不是只有剑,还能用刀和枪。等他伤口痊愈了,就给他坐上轮椅,我们一人一枪斗个胜负出来!” 卡维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刚来的时候腰上就道,“可惜他现在长期忍受着腹痛的折磨,痛不欲生。此外他近期还有咳嗽和咳痰,连烟斗都不怎么碰了。” 说罢他掀开了病人身上的毛毯,露出了爱德华的瘦弱身体。 1米8的大个子,长长的棕褐色卷发,躯干四肢却瘦得厉害,竟然需要助手的搀扶才能上手术台,观众席上一阵唏嘘。可要是录下这段声音,反复仔细去聆听,或许能在里面听到一声音调相反的疑惑声音。 别人听不清,可坐在身边的伊格纳茨却听得明白。他看向手边的卡维,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老师,我觉得这病人有问题。” 伊格纳茨不解:“当然有问题,不然也不会送来这儿做开腹探查了。” “不,我说的有问题不是那个问题,而是这个......”卡维脑子在想着一堆腹痛的鉴别诊断,当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谜语人后连忙改了口,“病人的身高和我差不多,全身上下却非常瘦,老师可以看看他的肚子,是不是有点奇怪?” “肚子?”伊格纳茨眼睛微眯,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像是有点怪。” 爱德华手臂和腿都很细,唯独肚子有些膨隆。 刚才坐在轮椅上看不清,等站直了身体,违和感就出现了。 可惜,昙花一现,他很快就躺上了手术台,平卧的姿势和松垮垮的腹部皮肤把刚才的膨隆全都藏了起来。现在再看,爱德华的肚子也就和普通人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卡维之前听了症状还是有点不好的预感,现在看了病人的外貌,身材消瘦、脸色蜡黄、有咳嗽、腹痛、腹部膨隆,预感基本被坐实了。 这时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抽出一张10克朗的纸钞,笑呵呵地说道:“既然是开腹探查,手术开始之前我们不如先猜一猜里面是什么吧?” 这个提议正中周围观众们的下怀,忽然间就冒出了好几个声音:我猜一定是肿瘤,巨大的肿瘤......部位应该是结肠,结肠癌!” “我猜是肠梗阻。” “我猜是慢性阑尾炎,已经化脓形成了炎性包块。” “......别急别急,让我记一下。”起头那人拿出纸笔,在上面潦草地写了几个字,“一人10克朗,赢的平分奖池。” “有意思!我猜肝炎!” “给,10克朗,我猜胆囊炎!” “肠胃炎!” “我也猜是肿瘤,但应该是小肠肿瘤......” 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是认真思考后给的答案,有些则是无聊凑个热闹,反正输赢都无所谓,就是觉得好玩而已。 他们尊重剧场内的规定,也秉持着该有的绅士礼仪,尽量压低了声音。可现场讨论的人数实在太多了,终于惹来了希尔斯的不满:“诸位,手术已经开始,请尽量克制自己的冲动,并且保持安静。” 众人总算有了些收敛,但只是音量上的,猜盲盒反而更激烈了。 “我的10克朗,我觉得是个胃癌。” “我押肝炎!” “哪儿来那么多肿瘤啊,我选肠胃炎。” “慢性腹泻......” “什么腹泻!他明明是便秘,你说腹泻?” “额,不好意思,那就肠梗阻吧!” 伊格纳茨并没有参与其中,对这种毫无根据只是玩闹性质的猜测,嗤之以鼻:“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正经一点!” “闲着也是闲着嘛,要不教授您也猜一个?” “是啊,猜一个嘛。” “我们水平不够,最后还是得看您的。” 伊格纳茨被人催得没办法,只得掏口袋,递出了一张10克朗的钞票:“我也觉得是肿瘤,具体位置不好说......” “一定得说个位置!” “对,得有位置,不然肿瘤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一定要说?”伊格纳茨考虑许久,总算憋出了答案,“......那就小肠吧。” “好,小肠肿瘤+1!!!” 此时的希尔斯已经下刀,在助手的帮助下,轻轻切开皮肤,并且学起了卡维的样子,逐层做起了解剖分离和止血:“今天的手术我们先从分割表皮开始......” 卡维还是头一回见他的操作如此“细腻”,不禁笑道:“老师,希尔斯今天是怎么了?切皮切得那么小心。” 伊格纳茨莫名其妙少了10克朗,心里有些不舒服,便想着拉卡维一起下水:“别看了,你的答案呢?” “嗯?什么答案?” “这个病人的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我们的答案都说了,你还没说呢。” 此时众人才想起来,原来卡维还没参与其中,不禁起哄道:“连伊格纳茨老师都参加了,卡维医生怎么也得猜一个。” “对,得猜一个。” “10克朗?”卡维也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从钱包里拿出钱,“我猜是水。” “水?” “为什么是水?” “肚子里也能装水?” 场内观众的医学水平层次不齐,真正听懂他话的只有少部分经历了不少临床病例的医生。卡维也没给出原因,因为解释根本跟不上希尔斯的刀子,只能先大致给个颜色:“嗯,就是一肚子黄绿色的水。” 这时伊格纳茨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腹水?” “对,腹水。”卡维说道,“我没摸过病人的肚子,但从目测的体积来看,估计有200-400ml。” 这儿刚说完,那些猜答案的还处在懵圈状态,希尔斯这里已经切到了腹膜。他的细腻终究是装装样子,一刀入腹就像捅开了河流上的堤坝,乌泱泱的腹水随着洞口漏了出来:“快拿纱布.....唉,算了算了,就先这样吧......” 腹水的量没办法计算,但颜色却非常明显,就是卡维说的黄绿色。 “卡维医生怎么知道是腹水?” “因为这种消瘦身材本来就意味着疾病消耗,而膨隆的肚子肯定不可能是蛋白质或者脂肪,就只能是腹水。”卡维没法和他们说一些病理生理方面的东西,暂时先笼统地介绍了一个不怎么准确的概念,“而这些腹水来得蹊跷,肚子里肯定还有其他东西。” 希尔斯手术技术还过得去,可要他和内科一样做诊断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八年本硕博连读的临床医学中,一半是解剖,剩下最多的是病理,然后是其他医学基础理论,真正教授临床医学判断的内容非常少。 其实就算是内科医生也很难靠视诊去判断病情,毕竟走在前沿疯狂给杂志社投稿的只是极小一撮人罢了。 “诸位,是我判断出现了失误,让大家看了这么一出笑话。” 希尔斯身上沾满了黄绿色的腹水水渍,袖口和裤子上也都被浸湿了。他急忙纠正了之前的意外,并且迅速说出了下一步手术的计划:“接下去我将把病人的腹水放空,然后继续做腹内的探查。” 这时,他的助手忽然叫了起来:“希尔斯老师,快来看看。” “怎么了?”正对向观众席的希尔斯忽然回头看向病人,“出什么事了?” “老师,快看看病人的肚子,他肚子里密密麻麻的......”助手咽了口口水,实在忍不住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闪躲开了视线,“里面全是一粒粒的白色小疙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小疙瘩?” 这是一种指头大小的乳白色小颗粒,仔细去看就能发现它们早已密密麻麻地藏在病人的腹腔之内,大小网膜、腹膜、肠黏膜上全都是它们的身影。 正当希尔斯神情恍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观众席上忽然传出了一个人的声音:“这是结核性腹膜炎!” 章节目录 112.白色死神 结核什么地方都能钻,所以在19世纪之前医生根本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疾病,很容易和其他病搞混,更没有“结核”一词的说法。比如皮肤结核叫寻常性狼疮,肺结核叫肺痨病,脊柱结核叫波特氏病。【1】 直到科学家在解剖中发现,这类患者的肺内有一个个坚实的团块,摸上去像是植物根上的块茎,这才将这种病称之为tuberculous(tuber就是块茎,culous为形容词后缀)。【2】 比起英语极端直白化的命名方式,国内的翻译就要文艺不少,是为“结核”,如同人体内的“硬结”、“小核”,同时也能当做“结出硬核”来理解。 病人腹腔内就长满了这种白色的小核,一眼便知。如此典型的结核性腹膜炎病例,卡维年轻时倒是见的不少,可随着国内抗结核治疗越发完善,这种病人越来越少见,连给学生们做教学材料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真正去了解熟悉结核病的人非常非常少,还有些人连结核这个词都没听说过。可要是给结核换个头衔,他们肯定都听过,那就是“白色死神”。 “卡维医生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腹膜炎?” 他身边的助手解释道:“我听着意思像是‘土豆块茎一样的腹膜炎’......” “是结核,也就是平常见到的白色瘟疫,也被称为白色死神。”卡维稍稍解释了一遍,话锋一转,“在场有许多医生和医学生,我觉得用结核性腹膜炎更为恰当。” 因为突然涌出的腹水,和卡维喊出的结核代名词,观众席现在一片混乱。 台下的希尔斯明白“结核”是什么意思,医学院曾经教过,但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细讲,因为没人懂这东西,实在无从谈起。 前沿医学对于结核的研究论文直到1875年之后才开始井喷,之前只是零星出现而已【3】。好在希尔斯是外科医生,一直陪在伊格纳茨身边解剖尸体,经常碰到结核病人,很清楚体内组织长出白色小球就是结核的典型病理变化。 但...... “结核还能长在腹腔内?”希尔斯把腹水排干净,然后拿出了因为炎症已经增厚了的肠系膜和大小网膜【4】。看着密密麻麻的结核病灶,他不禁自言自语道:“实在太可怕了......” “算是我的一种猜测。” 听闻过了塞麦尔维斯的洗手,又经历了外科学院例会,卡维现在变得很谨慎,并不急着抛定义:“但我确实有幸见过一个相似的病例,同样是腹痛,同样有咳嗽,也同样消瘦有腹水,切开后看到的也是这般恐怖的景象。” “你见过?你才17岁!”观众席上有人“不服”。 “是我小的时候。”卡维依然把所有理由都砸在了一个不存在的伦巴第乡村外科理发师的头上,“养父死得早,不然晚年还能出一本外科病学丛书供大家开开眼,我的绘画技巧有一部分就是跟他学的,非常棒。”【5】 台上议论纷纷,台下的希尔斯孤零零地站在手术台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你......你有什么证据么?” “爱德华先生腹腔内的这些小结节和肺结核的结节非常相似,只要是参加过结核病人尸体解剖的外科医生,都能记住这种病变的特征。”卡维解释道,“此外,肺结核会出现胸水,腹腔结核出现腹水,这一点也完全一样。” 在没有细菌学、镜检、结核菌素实验等一系列完善的理论和检验基础时,症状和病变形态就成了诊断的绝对标准。 不过卡维的这些说辞更像是推测,并不能说服所有人,希尔斯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离开市立总医院后的第一台手术,他本想用绝对的胜利来宣告自己的“独立”,所以开场前他谢绝了卡维的请求,现在他同样谢绝了卡维的建议:“卡维医生,你说的这些理由依然无法证明自己的观点。” “我知道手里的证据还很薄弱,更多的只是猜测,直接称呼其为‘结核’还有待商榷。”卡维建议道,“但既然我小时候见的病人和爱德华如此相似,我觉得自己有提醒你的义务。” “提醒我?”希尔斯开始准备做清扫:“提醒我什么?” “我父亲的那位病人,不仅腹腔内有结核,肠道内也有结核。而那些结核球正巧堵住了肠道,所以才引发了剧烈的疼痛和便秘......” 卡维看着手术台叹了口气,说道:“结核实在太麻烦了,范围广,病灶多,只要能治好便秘就行。” 如果按照现代医学的治疗方法,爱德华这样的情况也是以内科治疗为主。因为对抗结核的最好办法永远是那些抗结核药物,手术只能处理一些药物无法改变的器质性病变,并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结核性腹膜炎所产生的腹痛和肠梗阻,原因不尽相同,有些能靠手术缓解,有些就只能关腹保守。【6】 如果按照卡维的意思,希尔斯只需拿针头放掉腹水就行,根本没必要开腹。可现在肚子已经开了,就和西瓜开了没办法合上一样,总得让他做点什么,否则在大庭广众之下太不给面子了。 手术可以继续以“探查”为主,紧扣今天的主题。 找的内容无非三个,一个是有无伴发的肠结核,一个是肠系膜网膜和肠管之间有无黏连,另一个是有无肠结核的破溃。爱德华有腹痛有肠梗阻,所以三个里面肯定得有一个,而那个就是这台手术狙杀的目标。 别管是不是结核性腹膜炎的真正主谋,总之先杀给那些观众看了再说。 肠粘连肯定没法管【7】,所以目标很明确就是找肠结核。希尔斯只需要避开那些粟粒状的腹腔内播散病灶,找到肠内的肿物,不管是什么,切掉然后做肠吻合即可结束这台棘手的手术。 手术难度是高了些,但希尔斯好歹做过莫拉索那台手术的助手,见过伊格纳茨的肠管缝合。 如果做好了,爱德华的结核肯定治不了,但便秘能缓解不少。如果做不好,那卡维也没办法,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可希尔斯终究是个要强的人,肯放下市立总医院的职位就已经表明了决心。他心里觉得卡维有可能是对的,但嘴巴却没办法认同:“卡维医生,你的意思是让我对这些疯狂蔓延的病灶不管不顾?” “你管不过来,总不见得把所有带病灶的组织全都切掉吧。” 希尔斯看着手里粗厚的网膜,语气很坚决:“肠壁就算了,可这些被波及到的网膜和系膜必须切除。” 卡维:“......” “感谢卡维医生的提醒和建议,虽然我觉得这对我的帮助并不大,但还是由衷地感谢他。” 希尔斯对助手打了个响指,然后做了个切皮的动作:“由于病人腹腔内的病灶实在太多,我决定扩大切口,将这些病灶连根切除。我现在还无法判断病变范围,所以给不了确切的手术术式......” 希尔斯虽然嘴硬,但从卡维身上也学会了不少,至少做手术的双手还算诚实。 很快,爱德华的身上被铺了一层纱布,体内的软组织被拿出腹腔,安静地躺在纱布上。 切除这些系膜网膜的工作量巨大,单是把它们一一游离出来就已经非常花时间了,也不是希尔斯这种级别的医生能做到的。就算伊格纳茨接手,看着眼前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一大片软组织,也会觉得头疼。 但从难度层面来讲,这台手术足够称得上成功了。 “这可是有史以来的首次尝试啊。”坐在卡维身后的瓦雷拉非常兴奋,“大小网膜+系膜全切术,啧啧,气势十足。” 卡维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病人死了就没意义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瓦雷拉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凑上前说道,“剖宫产难度够高,死亡率也够高,可从它被发明开始,陆续就有外科医生选择尝试。” “那是没办法。” “病人腹痛难忍,不也是没办法么。” 卡维回头看了眼和自己抬杠的记者,选择噤声,不过在噤声之前他还是回了一句:“按你这么说的话,外科反倒简单了,哪儿疼就切哪儿。” 瓦雷拉非常赞同这句话:“是啊,这不就是外科存在的意义么。” “那头疼么?” “头......”瓦雷拉刚要接话就噎了回去,“算了,我还是继续看手术吧,这台手术怎么也比半个多小时的截肢有意思。” 手术时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漫长,就连希尔斯也不例外,当然卡维除外。工作量如此巨大,主刀还不怎么熟练,手术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仙木奇缘》 毕竟是自己夸下的海口,希尔斯硬着头皮也得把手术做完才行。 台上观众也都买了票,眼前是从没见过的术式,虽然过程很无聊,解说也稀稀拉拉的没几句,但毕竟买票进场,不看完总觉得吃亏。 整个手术剧场内的人都不想半途而废,可病人没那么多心思。 “希尔斯老师,病人的手在动。” “压住他,赶紧给他吸乙醚。”希尔斯捏着一团组织,“手术快结束了,千万别让他醒过来。” “好。” 助手匆忙转身,回去拿出了刚用过的乙醚麻醉设备。 在容器内倒入一定量的乙醚,然后将面罩放在爱德华的口鼻上,等慢慢挥发的乙醚气体进入病人的气道,然后弥散进大脑之后,麻醉便能成功。 “咳咳咳~~~” 爱德华出现了剧烈的咳嗽,好在还有面罩做遮挡,场面不算太糟糕。 “你在干什么?”因为身体剧烈的晃动,希尔斯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刀子,转而和助手一起压住爱德华的身体,“麻醉好了么?” “我,我也不知道。” 这位刚从医学院毕业没多久的助手显得很慌乱,这是他这辈子上的第三台手术,而麻醉则是生平头一回:“我是按照之前老师您做的方法去做的,看着他呼吸了五六次,应该麻醉好了。可是......” 又是一阵猛烈的呛咳,半梦半醒的爱德华,身子轻轻弹起,又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快拿纱布来!”希尔斯对麻醉效果非常不满意,“还有你,把面罩擦干净,赶紧再给他戴上!” 助手不敢出声,连忙照做。 乙醚的效果终究还是压住了肺部咳嗽的刺激,爱德华再次安静地躺在了希尔斯的手术刀下:“今天的手术一波三折,刚才出现了小小的意外。现在我的助手已经重新做好了麻醉工作,手术继续。” 听到这句话,不少观众松了口气,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跟着主刀一起过了道坎。 手术剧场重归平静,但紧张刺激的氛围并没有彻底消退,这台手术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 “老师,你也不劝劝他。” 卡维有些看不过去,还是希望伊格纳茨能帮着说两句:“病人身体如此瘦弱,刚才又经过了咯血,这么躺着不是个办法。而且就算手术成功,病人的身体也吃不住,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你觉得他能听劝?”伊格纳茨摇摇头,“反正也快结束了,随他去吧。” 手术依然在希尔斯和两名助手的合力下继续进行着,卡维坐在第二排,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缝合打结的操作,许多精细的解剖细节都看不太清。有时候还会因为台上医生们的肢体遮挡,导致暂时的手术画面缺失。 这时候卡维就只能通过他们的面部表情和动作去猜手术进展。 之前三人的表情都很自然,虽然偶有紧张和凝重,但整体保持在了一个比较平稳的基准线上。可当手术即将收尾的时候,刚才给病人做麻醉的助手忽然慌乱了起来。 他很紧张,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比刚才麻醉不充分时更紧张。 卡维有些好奇,再看他的双手,一只手在帮忙拉钩保持手术视野,而另一只手则是搭在了爱德华的胳膊上,俨然一副测量心率脉搏的样子。此时再看病人,人很安静,除了敞开的肚子,只有嘴边还残留着刚才咯血的血迹和一堆粉红色泡沫。 “老师。” 伊格纳茨就和其他观众一样,眼睛全盯着中央的手术区域:“嗯?你又怎么了?” “你快看看病人。” “病人?病人不是睡得好好的么。” “我感觉病人快不行了。” 章节目录 113.手术是手术,病人是病人 对于外科医生来说,用上药物就意味着麻醉完成。 但对麻醉医生而言,用上药物才意味着麻醉开始。 “麻醉”自诞生起就是外科手术的附属品,直到19世纪末,英国开始对医学进行分科,麻醉成了独立学科,并且有与之匹配的伦敦麻醉医学会。 但在此之前,麻醉是手术中用来让病人入睡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 在现代,麻醉科迅猛发展(国内还是挺惨的),麻醉已经从刚开始的止痛变成了术中维持,危重手术的决定权已经从主刀医生的手心轻轻滑落进了麻醉医生的手里。 只要麻醉不允许,手术就无法进行。 可在没那么多讲究的19世纪,人们心目中的麻醉和人没多大关系,关键还是那瓶乙醚。至于是谁把乙醚弄进病人的身体里,似乎没什么区别。 主刀自然不能去做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于是,麻醉就落在了助手、护士和实习医学生的手里。今天给希尔斯做助手的阿莫尔,毕业于因斯布鲁克大学医学院,刚工作两星期就被要求给病人做麻醉。 [来,给你乙醚,让爱德华先生好好睡一觉。] 这就是阿莫尔得到的“麻醉指令”,没有使用剂量,没有持续时间,不需要监控任何生命体征,更不需要去考虑病人的基础疾病。他只需秉持一个原则,睡着就等于麻醉成功。 手术前的麻醉完成得很漂亮,爱德华有些干呕反胃,马上就睡了过去。 乙醚起效很快,但失效的速度也很快,不到一小时病人就醒了。 术中第二次麻醉本来就有风险,加上阿莫尔的慌张,麻醉进行得不太顺利。但没有人能说他做得不好,因为爱德华确实又一次睡着了,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成功。 “希尔斯老师......” “拉好钩子,有不明白的地方等我关腹的时候再说。” 希尔斯埋头做着手术,经过了前期的磕磕绊绊,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切割网膜系膜的窍门。手边的系膜组织出血不多,缝合打结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果然离开舒适区是正确的选择,外科医生就需要独立面对危机才能得到成长。 这或许不是一台完美的手术,但足以让自己在格雷兹的外科主刀医生的位置上站稳脚跟。 至少希尔斯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老师,病人他......”阿莫尔的话到了喉咙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爱德华现在的状态。 “他怎么了?” “他的脉搏好像,好像没了。” “没了?” 希尔斯总算放下了刀子,视线从切开的肚子上移开,重新检查起了病人的身体。 脸色蜡黄的爱德华眼皮紧闭,脸颊和嘴唇上多了一抹青紫。除了嘴角残留着血迹和粉色泡沫外,就和之前麻醉完睡着了一样,看不出其他的不同。 希尔斯扫了眼自己的助手,找护士要了根单筒听诊器放在了他的胸口。 “————” 耳边一片寂静,别说心跳,就连呼吸都听不见。希尔斯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又仔细选了个新的位置去听,依然是一片寂静。 “————” 在接下去的半分钟内,听筒又被换了好几个位置,耳边除了听筒摩擦皮肤的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 直到这时他才接受了现实,不得不走到观众席边,对所有人说道:“我不得不向大家宣布一件令人极度痛心的消息,就在刚才,我的病人爱德华·布拉查索德先生去世了。” 现场不免多了几声叹息。 “熬过了手术最复杂的前一小时,都快结束了,却死在了最后冲刺的阶段。” “太可惜了。” 希尔斯只是有些沮丧,显然见惯了猝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爱德华先生有严重的肺部症状,刚才的咯血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遗憾,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位优秀的裁缝。” 观众们也纷纷低头,象征性地寄予了哀思。 “我没能挽救他的生命,但手术本身并没有失败。” 希尔斯没有要离开手术台的意思,也没有宣布手术终止,那些助手也依然站在他身边:“现在我需要继续完成这台手术,为后来者留下一些值得借鉴的东西。我想爱德华先生如果灵魂有知的话,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给我手术刀。” 面对这番临场的说辞,观众席上还是予以了些零星的掌声。病人的死亡确实影响心情,可这不该是责备希尔斯的理由,至少他还在努力做着手术。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没那么好糊弄,比如出不起前排费用,只能在最后一排远远看着的瓦雷拉。 刚看完一台无聊透道,“就是有些不舒服。” 大家都是医生,伊格纳茨也没什么好多问的:“最近你确实太忙了,要不回去休息休息?” 卡维点点头:“确实该休息一下,我想请半天假,先去看看李本先生的情况,然后拿了萨瓦林的实验报告,去一趟拉斯洛先生的家。” “我让你回家休息。” “放心,我送完报告就回家。” ...... 现代外科手术治疗过程就是一场场精心策划好的围猎。 手术的发起时间、战斗地点、猎杀目标都需要明确,手术中如何做正面冲锋、如何在侧翼切断敌人的退路、如何防止漏网之鱼、如何打扫战场都是在开战之前就拟定下的。 整个过程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并且准备好相应的补救措施,任何可能造成意外的不确定因素都应该尽量扼杀在摇篮里。对付每一种病症,外科都有自己的处理套路,而这些套路是几十年数以千计万计的外科医生总结而成的。 在这样完备的术前准备之下,手术台前的医生只要拥有了合格的技巧,牢记了所有套路,剩下要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这个时代缺乏医学理论、缺乏实践、缺乏手术器械,外科医生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卡维很想在观众席上把希尔斯骂醒,就算被驱逐清场也至少心里坦荡。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么做除了膈应希尔斯并且给观众降一波好感度之外,没有任何裨益。 没人能证明结核性腹膜炎就该按照卡维的方法去处理,也没人能证明病人死于麻醉呕吐外加咯血后的双重误吸,更没人能证明这种满肚子白色结节的疾病就叫结核性腹膜炎。 卡维坐在马车上,脑子里想的仍然是刚才的手术:“手术的技术、目的都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提出抗感染的概念。得尽快把手里的这篇切口感染相关的论文发出去,权当敲门砖了。” 这篇论文以体温为主视角,详细介绍了好几位病人的感染情况,其中被他列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就是李本。 感染是个很广义的概念,其中需要紧扣三个基本主题,一是症状,二是病因,三是防治。 症状就是很常见的组织炎症和溃烂,这点在医学书籍中已经有了详细介绍,只是没和微生物做挂钩罢了。但医生们却往往忘记另一个症状,升高的体温。 满足了炎症和体温两个症状之后,卡维才决定重点解释病因,也就是微生物,然后再拿手术中的消毒来阐述防止感染的方法。 至于治疗...... 这时窗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卡维先生,拉斯洛庄园到了。” 章节目录 114.剧院里的生意 拉斯洛是个纯粹的商人,没有任何贵族头衔。 以前他或许还会在意自己的平民出身,多少想要争取一下装装门面。但在经历了那场起义革命后【1】,拉斯洛忽然觉得爵位似乎没那么重要了,真正决定身份和命运的还得是钱。 现在,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在匈牙利,他一直没有爵位,可身份地位不比任何人差。就算是和布达佩斯的精神领袖久洛·安德拉希伯爵一起交谈,他们也只是互称对方的名字,无需过多的礼节。 来了奥地利之后,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花点小钱买个伯爵。可在莫拉索的婚宴上,拉斯洛还是婉言谢绝了伊丽莎白皇后的授爵建议。 至少现在奥匈两地的关系微妙,几次会谈双方有共识但也有分歧,一直没有明确最后的结果。 前景尚不明朗,拉斯洛不愿那么早表明态度。 中欧时局复杂,奥地利又在利益中心,东南西北各方都有压力。他作为安德拉希伯爵的半个代理人不仅要在奥地利谋求商机,维系两地的经济交流,还得为自己多探听些消息,为将来的发展做足准备。 今天应邀去见面的是个商界的老朋友,最近在德意奥三国之间非常活跃,正好可以从他手里换到一些情报。 时间就定在下午三点,拉斯洛悠闲地吃过午饭,换上一套正装正准备动身,管家忽然走上楼:“老爷,卡维医生来了。” “嗯?不是说实验报告还要过两天么,怎么今天就来了” 拉斯洛照着镜子,刚要叫停给自己穿戴领结的仆从,忽然想到了什么:“......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去问问他有没有吃过午餐。要是没吃的话,就让厨房赶紧做几个像样的给他填饱肚子。” “刚问过,卡维医生吃了饭才来的。” 拉斯洛正了正领结,选了件紫黑色大衣:“既然吃过了,就让他赶紧上马车,等我挑完靴子和手杖,随后就到。” “好的老爷。” 十五分钟后,拉斯洛的私人马车离开了庄园。 卡维被这番操作弄得有些懵,只是从管家嘴里听说了今天拉斯洛要去见个人:“我没想到你那么忙,来得不是时候。催产素的动物实验报告我都带来了,包括的用药剂量、产生的效果和症状......” “不急。”拉斯洛说道,“等到了地方再拿出来吧。” 卡维合上了手边的黑色箱包:“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城堡剧院。”拉斯洛笑着说道,“陪我去见一个人。” “去见谁?” 拉斯洛打开玻璃窗,看向车外:“去见一个老朋友,本来想谈谈他比较擅长的丝绸生意。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倒是可以试着问问他有没有合资一起办制药厂的兴趣。” 车子经环城大道,在市中心绕了一圈后来到了城堡剧院门口。 “他是意大利人,喜欢歌剧芭蕾,所以每次和他谈事得先在剧院定位子。”拉斯洛下了马车,直接带着卡维走进了剧院,“对了,我记得你也是意大利人吧?” 卡维跟在他的身边,回道:“我生在伦巴第,但是德意志血统。” “哦,伦巴第,想起来了,你现在还继承了男爵爵位?” “国王已经点头了,只是正式证明还没下来。” “有爵位事情会好办一些,他比较看重这种东西,毕竟这年头骗子太多了,有爵位更让人放心。” 拉斯洛笑着和服务员打了声招呼,然后径直上了楼:“不过还得看他有没有兴趣,如果没有,那就我一个人办。他是个喜欢看手术的怪人,到时候我会好好夸夸你,你也得多说两句,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华,别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展现才华?”卡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展现的,“拉斯洛先生,这对我来说有点尴尬......” 自从在城堡剧院投了一笔钱,拉斯洛就成了这儿的小半个老板。 那位意大利人只是报了个名字,就被送进了位于3楼的vip房间,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见到拉斯洛:“你可算来了。” 拉斯洛笑呵呵地摘下帽子,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奇诺,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 “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 奇诺中等身材,年过40后体型略显发福,但从面部轮廓来看年轻时的容貌绝不会差:“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奥地利的生意不好做吧?” “生意倒是其次......” 拉斯洛又想到了那场为女儿举办的成年舞会,唏嘘了一阵,就把身后的卡维拉了过来:“来,见见我的大恩人,卡维·海因斯医生。就是他救回了我的命,要不然你来维也纳就不是坐在这儿听歌剧,而是参加我的追悼会了。” “那么严重?” “都是牡蛎害的。”拉斯洛轻轻拉下衣领,露出了一条细小的疤痕,“就那几坨肉差点要了我的命。” “牡蛎可是美食,美食也会害人?”奇诺觉得不可思议,“我看卡维医生还很年轻吧。” “今年17。” “才17?” “这才是真正的医学天才,你上次说的意大利一个非常著名的外科医生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已经28了吧。”拉斯洛对卡维的能力赞不绝口,“整整差了11岁啊。” “不,说实话,拉斯洛先生,28岁已经很年轻了。可是......”奇诺不免多看了卡维两眼,“你真的只有17?” “确实只有17岁。” “实在太年轻了。” “拉斯洛先生高看我了,其实当时只是做了个普通的气切而已。”卡维见拉斯洛一阵吹嘘,自己也觉得太过了,连忙解释道,“而且我也只是完成了收尾工作,前半段都是伊格纳茨老师的功劳。” “伊格纳茨?那个快刀手伊格纳茨?”奇诺时睁大了双眼,“三年前我在维也纳见过他的手术,速度确实够快......这么看来,你是他的学生?” “对。” “年轻有为啊。” “我之前倒是没看出来,觉得你去手术剧场只是偶然寻求一下刺激。可现在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手术啊。” “这你就不懂了,外科手术也是舞蹈,只不过是用手术刀跳的。”奇诺在脑子里过了好几个舞种,“真要作比喻的话,外科手术应该就是刀尖上的华尔兹。” 说罢他嘴里哼起了圆舞曲小调,双手就随着调子在半空来回挥舞着。 拉斯洛见前期铺垫说得差不多了,开始切入重点:“我的感受倒是和你不同,躺在床上直面钢刀和各种手术器械,还没有乙醚的催眠......你肯定无法体会一个濒死之人重新活过来的感受,太痛苦,也太奇妙了。” 的展现。 在他眼里,这么做就和博士毕业生总把自己的高考分数挂在嘴边一样尴尬。但没办法,为了能成功拉拢奇诺开厂,只能忍一忍了。 整个手术流程被他做了缩减,去掉了希尔斯的戏份,也去掉了一些准备工作。但在使用催产素之前,他不惜花费浓墨着重描述了当时的出血情况: “产妇子宫有大量出血,我们把手术器械箱里所有的鸦喙钳都用上了,仍然无效。” “那怎么办?” “我先选择用纱布填塞。”卡维做了个止血的动作,“但马上发现这么做不是办法,因为失血太多是要死人的。” “对对,现在许多外科医生都这么认为。” “这时我意识到涨大的子宫可能才是关键。”卡维用双手围出了一个子宫的形状,“因为子宫涨大后,血管也会被撑开,血自然就流了出来。” 奇诺的心情被完全调动了起来:“怎么办?怎么才能把它缩小?” “一开始我选择用手做挤压。” “嗯嗯,好办法.....” “可后来发现不够,子宫根本没有缩小。”卡维解释道,“这在医学上被称为子宫收缩不良,因为正常产妇在生产之后子宫都会缩回到原来的大小。” 奇诺轻轻吸了口冷气:“好艰难啊。” “没办法,我只能使用一款还在实验阶段的新型药物。”卡维没有带来催产素,只能描述一遍它的功效,“这种药物能非常迅速地收缩子宫,起到止血的效果。” “还有这种药?我从没听人提起过。” “是我父亲留下的药方,我试着把它制了出来。使用后效果非常显著,只花了不到半分钟,子宫的出血就止住了。”卡维拍了拍手提箱包,“所以这次找到拉斯洛先生,就是想给它做个推广。” “推广?只是推广?” 奇诺摇摇头,心中大骂卡维暴殄天物:“剖宫产我也见过好几台了,没有一台成功的,最后都是以失血过多病人死亡草草收场。如果真的有一款药物能第一时间做到止血......” 奇诺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药物就能止血,这太不可思议了。” “确实很不可思议,但它是事实。”卡维拿出了所有的实验报告,“我已经做了许多实验,证明它确实能起到收缩子宫止血的作用。” “如此有效的药物,就应该把它做成流水线上的产品!” 拉斯洛和卡维等的就是这句话:“话是没错,可药厂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拉斯洛先生也是有心无力啊。” “你会缺钱?”奇诺回头看了眼拉斯洛,觉得非常奇怪,“你手里的钱建三座药厂都有富余。” “最近开销有点大,手头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现钱。”拉斯洛对自己的老朋友也不避讳,总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合资,到时候利润就按投资比例来分。” “药厂......” “怎么样?” “你的药物成本多少钱?” “实验用的催产素,1ml成本在5克朗左右。”卡维说道,“如果提纯的话会更贵。” “才5克朗?” “如果更改原材料,把兔子换成猪的话,成本还能进一步压缩,3克朗左右一瓶。” “太便宜了......” 如此丰厚的暴利让奇诺不免动心,看着舞台上缓缓拉开的红色幕布,他一咬牙答应了两人的要求:“行,药厂我投,但资金有限,之前谈妥的丝绸生意我可就做不成了。” 章节目录 115.VIP包厢里的小插曲 卡维是典型的20世纪60年代生人,出生在一个普通城市的普通平民家庭,全家六口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生活。 他读过书,不然上不了医学院也进不了医院工作,更不可能达到穿越前的那种高度。但如果按照21世纪的评价标准,年轻时的卡维就和半文盲没什么两样。 物资匮乏的年代,精神生活只会更匮乏,他从小没见过什么高雅的东西,对艺术毫无概念。 卡维只知道在第一次翻开解剖书的时候,就被里面的人体切割图谱深深震撼到了,从此外科手术就是他心里的艺术。 他看不懂芭蕾舞,还记得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这种舞蹈就觉得奇怪。跳舞就跳舞,说它是艺术也没问题,毕竟每个人看法不同,可为什么好好的艺术就一定要把裙子弄得那么高?【1】 年轻时卡维觉得自己迂腐、保守,可到了奥地利后他发现,19世纪的欧洲人可比自己保守多了。 大街上的姑娘都是长裙,不仅要盖住膝盖,甚至连脚踝都不放过。但就在同一个时间纬度下,剧院内跳着芭蕾舞的姑娘们,却必须为了抬腿、跳跃把裙子弄到膝盖以上。 难道真是为了艺术? 要真是为了艺术,为什么vip包厢会设在两边? 如此远的距离,视角又如此偏斜,难道有钱人眼睛都是歪的么? 说到底,包厢席位的价值并不在于观赏表演,而在于被底层观众所瞩目,坐在这里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包厢真正的用法,其实就和拉斯洛一样,就是个用来会客的小型社交场。 当然,这年头的社交分很多种,也分对象,有些包厢就会显得过于躁动了。 “隔壁是谁?”奇诺听着耳边哼哼啊啊的声音,心烦得不行,“还让不让人好好看芭蕾了?” “你看了那么多歌剧芭蕾,又不是第一次见,太大惊小怪了。”拉斯洛对艺术没兴趣,不论是投资还是来这儿看舞蹈,本质都是为了钱,“舞女不都是这么干的么,像碧翠丝那么有追求的已经很少见了。” “......真受不了,能不能小点声???” 奇诺抬起拳头就想很砸几下墙壁,让隔壁知道这世道还没堕落到这种程度。可刚要起手就被拉斯洛一把拉住:“三楼是超级vip包厢,能进这里的都有永久使用权。” 这话说得很直白,坐在三楼沙发上的都是往剧院里砸过重金的老板。 奇诺声音瞬间短了一大截:“隔壁是谁?” “剧院老板。”拉斯洛笑着点起了自己的烟斗,安慰道,“你来这儿是为了和我谈生意赚钱,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舞女傍个金主,又何尝不是赚钱呢?” 奇诺没了脾气,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想玩带家里去,影响别人算什么意思?” “你没买过包厢,你不懂。”拉斯洛向身后勾了勾指头,守在门口的仆从便上前把两边的帘布拉了下来,“只要拉上帘子,这儿就是家的延伸,想干嘛就干嘛。” “法国芭蕾烂了,没想到奥地利也这样。” “好一个天真烂漫的奇诺,全世界的芭蕾舞都是这样的。”拉斯洛为自己的老朋友发笑,笑得很无情,“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 “什么话?” “歌剧院就是上流社会男人们的风月场所。”拉斯洛吐了口烟圈,“简称ji院。”【2】 “好吧好吧......” 奇诺不是不知道这种事,相反,经常来歌剧院的他对vip包厢里的秘辛心知肚明。只要订了包厢,就拥有在演出中随意出入化妆间和后台的特权。 可是作为来自芭蕾舞发源地的高雅之人,他还是希望艺术能更纯粹一些。 “等等,碧翠丝有金主了么?要是没有的话,我倒是可以......” 拉斯洛看着他那那双怜爱的小眼神,笑着说道:“有了。” “有了???” “不然她怎么做首席?” 奇诺的心里就像被塞了块炽热的烙铁一样难受,听着隔壁似有似无的喘息声,吃惊道:“不,不会的,她怎么......” “你想什么呢?她当然是靠自己的本事坐上的首席位子。” 拉斯洛难得抬头看了眼舞台,碧翠丝正在跳第二幕后半的幽魂之舞:“可你要知道,只要她周围那些姑娘有了金主,‘金主’就会成为首席的必要条件。没有金主的人就算能力再出众,也只能当伴舞,甚至有时候连伴舞都跳不成。” “她的,她的金主是谁?” “我。” ...... 即使身边的拉斯洛笑得像个孩子,奇诺也难以接受现实。 因为金主就代表着包养,就算没有肉体上的交易,两人在精神上肯定有了深入的交流,这也就意味着他心里那块洁净的白布已经染成了拉斯洛的颜色,很难再改变了。 但在听到拉斯洛报出的价码后,他也只能感慨道:“你也太有钱了。” “我相信,你有一天也会和我一样的。”拉斯洛摘下烟斗,敲掉些烟灰,忽然说道,“隔壁好像完事儿了,我们接着谈吧。” 奇诺也是在金钱场上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老江湖,很快就从失落中恢复了过来,这段包厢里的小插曲也让他清醒了不少:“在建厂之前,我需要明确一下药物的疗效。” “我手里有实验报告。” “不,我不要报告。”奇诺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你就算把它们都给我,以我的学识水平也看不懂。与其这样绕圈子,还不如做得更直接些。” 卡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意思是直接看手术?” “对,最直接的做法,就是让我看手术中的疗效。” 卡维没办法接受这种要求,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产妇们的肚子不愿意:“奇诺先生,我手里确实有几位产妇需要做剖宫产。但离真正手术预产期还有一段时间,我不可能冒着巨大的风险把手术时间提前。” “最早是什么时候?” “大概10天之后。” “要那么久?”奇诺想了想说道,“我最多在这儿待五天,五天之后就得回柏林。” 拉斯洛隐隐之中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味:“你才刚来维也纳,急什么呢?我还想带你四处逛逛呢。而且到时一旦确定建厂,你哪儿还有时间回家?我看你不如直接搬来维也纳住吧,我这间vip包厢你随时都能拿去用。” “不,我必须得回去。”奇诺一改常态,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柏林那儿还有服装生意在等着我。” “那么急?” “最近订单太多了,非常急。”奇诺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卡维医生要不要去其他医院物色几个产妇?” 卡维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还远没有到能去其他医院做“飞刀”的地步:“难道奇诺先生不能十天之后再回来么?” “我回柏林之后,短期之内不会再来维也纳了。”奇诺把话挑明,“而且如果要让我投钱建厂,药厂就不能建在维也纳,得换地方。” 拉斯洛之前也觉得维也纳的房价和劳工薪资偏高,比起运输成本,还是降低用工成本来的好。既然奇诺先开了口,他就顺水推舟问道:“你说换哪儿?多瑙河的下游?格拉茨郊外?还是索性搬到西边的因斯布鲁克?” “不,我的意思是不能放在奥地利。” 奇诺的这个决定让卡维和拉斯洛都吃了一惊。 卡维的吃惊更单纯一些,以为这位意大利商人只想多要权。可拉斯洛不同,他了解奇诺,这家伙做生意不会那么咄咄逼人。现在一口咬定要换厂址,还换得那么坚决,肯定有其他原因。 “你这是什么意思?”拉斯洛有种不好的预感,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大事?没有啊......” 奇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拉斯洛先生想多了,奥地利风和日丽的,哪儿会有什么大事。要真有大事,那还得您在这儿的投资项目,别说奥地利人,就连大洋对岸的美国人都有所耳闻。” “你别拍马屁,我不吃这套。”拉斯洛越听越蹊跷,“你说你没事情瞒着我?” “没有。” “那好,药厂就设在维也纳,下个月开工,你这个月底就把钱转过来。” “啊呀,你怎么一根筋,为什么一定要选在维也纳呢?” “理由很简单,催产素是卡维医生发明的东西,专利我已经在申请了,很快就能给答复。结果不用问,那些大小官员看到我的名字肯定是同意的。” 拉斯洛问道:“建药厂的钱,你我各出一半,这样一来是我们二对一。我和卡维医生都住在维也纳,药厂当然也得设在维也纳才对,为什么要搬去其他地方?” “其实......” “别其实了,你肯定有事瞒着我!”拉斯洛语气越发沉重,“奇诺,我把你当朋友,这些年让你赚了不少钱吧。可你现在又是怎么回报我的?就连这点消息都不肯说?” 此时台下响起了《吉赛尔》落幕的音乐以及观众的热烈掌声,可他们三人之间却安静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奇诺实在忍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只能建议道:“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按理来说这件事不该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也包括朋友。可现在拉斯洛先生都这么问了,我只能告诫你们一句,尽快离开维也纳。” 商人做到他们这种程度,手里的资金都和政z、军事息息相关。 要是在十年前,拉斯洛听完这句劝就会着手准备搬家大计。可现在他还多了层身份,所以必须问清原由:“为什么?” “普鲁士想要独立。” “别开玩笑了,德国人不早就独立了么?” “不,那不一样。”奇诺压低着声音,生怕隔墙有耳,“嘴上说说的独立比一纸空文还要可笑,真正的独立还得靠这个。” 说话间,他做了个开枪的姿势:“柏林好几家钢铁厂从去年开始就在满负荷工作,新式的枪炮正在源源不断运去军营。而我的服装厂也承担了一部分军装订单,四月前就得交付。” “怪不得你急着回去。” “是啊,这次来奥地利也没那么光明正大,偷偷摸摸地瞒了些人。”奇诺叹了口气,还是不想多聊军政机密,“我们说回药厂吧,我个人建议把厂建在意大利。” 拉斯洛没想到,原本卡维拿来拉拢奇诺的伦巴第生活史,被他反向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句卡维医生就生在伦巴第,很好地解决了药厂厂址的问题。 当然伦巴第在意大利北边,离德奥都太近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意大利肯定也会插一脚。”奇诺无法判断事情的走向,“不过以普鲁士现在的实力,这场战争不可能输。意大利的南边还是安全的,我觉得那不勒斯不错。” 那里是意大利的著名港口,也确实离德奥边境线很远,就算爆发战争也不会受到波及。 而且拉斯洛很清楚,弗朗茨早已经对独立的意大利失去了兴趣,现在考虑的只有东西两侧的匈牙利和普鲁士:“那不勒斯......是个好地方,不过离维也纳太远了。” “你们也可以搬去那儿嘛,非常漂亮的港口城市。” 拉斯洛肯定不会离开奥地利,就算真的要走也是回自己的老家布达佩斯。而卡维就更不可能去那不勒斯了,考虑到医学的发展,真要走也得是往西边。 “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奇诺问道。 “不怎么样,我看药厂的事儿还是先缓一缓吧。” “意大利确实太远了。”卡维也顺着拉斯洛的意思说道,“如果真的有战争,我也不认为奥地利会轻易输掉。” “你太年轻了孩子,看看几年前的奥地利战绩吧。”奇诺叹了口气,“自从弗朗茨登基后,他有打赢过战争么?从没有过吧。” 最后的决定权虽然是三人共同商议,但药方还留在卡维的手里,他不点头两人也不好做决定。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在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战争的情况下,卡维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实在不行,我个人建议把药厂放在美国。” 章节目录 116.医闹无处不在 早年间药厂的概念还很模糊,更多是小药铺赚钱扩建后的产物,规模很小,能负责所在城市的供应就不错了,远谈不上什么辐射周边的效应。当时“药物”的玄学效果也出不了爆款,更多还是从化工厂拿原料做简单的加工,以优化口感为主。 像现在辉瑞、拜耳这样的大药企,成立之初其实都是从化学品加工开始的,直到二十世纪初才真正开始制药。 以现在的商业模式,卡维需要和药物生产地捆绑在同一个地方,这样好管控,也利于销售。那不勒斯就已经很远了,美国更不用想,直接跨了个大西洋。 当然,卡维有上帝视角,很清楚在南北战争结束那一刻开始,老美已经上了起飞跑道。如果有信得过的朋友在大洋彼岸帮忙,他很愿意把厂建在那里,避开战火也能一劳永逸。 至于自己身边,只要开家偏实验性质的研究所,能保证自己的平时用药就行。其后的扩大化生产、授权之类的东西就等专利下来后让拉斯洛去办。 不过现在的“美国”在两人眼里只是个很普通的国家,又刚经历内战,卡维的这个决定显得有些疯狂。 “你说哪儿?” “美国,阿梅里肯。” “去那儿干嘛?这些年乱糟糟的,而且和欧洲相隔也太远了。” “那不然怎么办?” 卡维也是没办法,毕竟建厂要钱,拉斯洛不点头,再找别人只会更麻烦。手里那么多孕妇等着要生,时间也不富裕: “你们一个说要打仗要换地方,一个说再等等。可我人就在维也纳,急着做手术也没时间等。如果真的不行我就只能卷铺盖离开欧洲,剩下能去的就只有美国了。” 两人面面相觑,没了声音。 “我记得拉斯洛先生在美国也是有业务的吧?” “有是有,当初跟风拉着奇诺一起去挖金子,开了好几个矿场,确实是个充满商机的好地方。”拉斯洛说道,“不过他们刚打完仗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个人不建议现在去。” 奇诺连忙附和,只是他还是把目标放在了意大利:“我看还是那不勒斯好,本来就是大港口,还远离是非,人力成本也便宜。” “得了吧,去意大利还不如去匈牙利。”拉斯洛回过味来,总觉得这位意大利朋友借着战争在为自己谋取利益,“我就不信德国佬真能打穿维也纳,弗朗茨手里的兵又不是吃干饭的。” “我也是为了卡维先生着想嘛......” 奇诺不希望错过这次赚钱的机会,拉斯洛更不希望卡维走。在芭蕾舞结束后的短短半个小时时间里,三人你来我往,总算在下一场歌剧开始前达成了一项共识: 药厂就先设在维也纳以东的城郊,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催产素的制备厂房,另一个则是以药物研发为主的实验室。 如果战争真的爆发,并且威胁到维也纳的安全,那药厂就全部迁入那不勒斯。如果连那不勒斯都不安全,就只能按卡维的意思一起去美国发展了。 “奇诺,说好了,这个月月底就把钱汇过来。”拉斯洛在上马车前不忘叮嘱道,“一周之后就开工,我得赶在五月底之前完成。” “你就放心吧。”奇诺回道,“投资不是问题,关键得在开战前把建厂的成本给收回来。” “五月前开战我们铁定赔本,六月前开战我能保证回本,如果运气不错说不定还能小赚。如果德国人拖到七月底或者秋天才动手,那就是赚几倍的问题。”拉斯洛心里已经有了药物销售的规划案,“风险与收益并存,如果可以的话,普鲁士那边你也得多多运作。” 奇诺心领神会。 他没可能阻止战争,但延迟战争发起时间的办法还是有的。不过这得看药品的销售情况是不是值得他去这么做,而且还有一定运气的成分:“我尽力而为。” “当然按照和卡维医生的约定,我们有一年的独家制作经营权,一年之后只要其他人愿意,药物就可以授权。” 奇诺还是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种好生意全攥在自己手里不好么?为什么要授权给别人?” 卡维肯定不会拿“让全世界人民都能吃上平价药”这种话来让自己站上道德高地:“有时候手里的好东西太多也会遭人妒忌,与其这样还不如放手。何况做授权也可以赚钱,这一年的制造经验和口碑也足以打败其他厂商。” 奇诺只是出钱做投资,对制药医疗都不懂。就算药厂赚完钱立刻关门倒闭,他也不会有任何感情,只会转投下一家工厂。 但既然在厂址和销售方面做了让步,那在其他方面奇诺就会表现得强硬一些:“剖宫产还是希望卡维医生多费心,我希望在走之前能好好欣赏这款神药的效果。” 这件事讨论了很久,卡维和拉斯洛都没办法说服他。 一来奇诺是真的想要确认一下催产素的疗效,因为骗子实在太多了,就算有拉斯洛做托底,也难保卡维一石二鸟。二来还是出于他对卡维外科技术的好奇心,为此他还特地让剧院里的服务生去找了手术第二天的报纸,希望好好从新闻报道里窥探一二。 可惜那天瓦雷拉被卡维踢出剧场,更改后的报道只有寥寥几笔,看上去就像在给头条写副标题一样随意。气得他当场就把报纸给撕了,边撕还边骂报纸记者浪费笔墨,不干正事。 “这应该就是我留在维也纳的最后一个娱乐项目。” “我一定尽力去办。” “我就住在环城大道上的萨拉门萨酒店3023号房,前台报我名字就能找到我。” “一旦定下时间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的。” ...... 三人上了三辆马车,就此别过。 奇诺看完芭蕾,又去化妆间见了碧翠丝,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现在应该回酒店休息。而拉斯洛就没这种闲情逸致了,刚才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告知弗朗茨和伊丽莎白,看马车的方向就是奔着皇宫去的。 卡维看上去很平静,但其实也不轻松。 这场会面除了开头,其他时间段不是有分歧,就是在给分歧寻找方法。好在结局还算不错,至少能在两个月后暂时解决卡维的用药问题,现在只能先忍一忍,让萨瓦林多帮忙了。 这位新来的产科实习医生踏实能干,但性格并不太适合做医生。 遇事优柔寡断,又太容易共情,比起处处都有歧视需要看别人眼色行事的病房工作,他反而更适合一个人待在实验室里。卡维的药厂以实验研发为主,以后肯定需要这方面的人才,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前些日子卡维就找他谈过,萨瓦林似乎还不想放弃临床工作。 卡维不强求,科研比临床枯燥得多,没点毅力和追求很难坚持下去。然后他就找拉斯洛好好讨论了他的薪酬问题,按照产科实习医生的收入,把未来药厂给予的待遇又往上提了50%,总算让萨瓦林对药物科研有了更深层次的追求。 最近他就在为即将到来的剖宫产努力工作,对于催产素的制造已经有了些心得。 不过单靠萨瓦林肯定不行,还需要其他工人,这方面拉斯洛会想办法,卡维也得多物色一些喜欢药物研究的人才。 在此之前,他还得为验证催产素的疗效寻找肯上手术剧场的产妇,这才是最让卡维头疼的难题。 手术剧场的表演性质让他不太舒服,好在立总医院的慈善性质总算冲淡了些道德上的不适。现在让他去找产妇,把她送上手术剧场,卡维也只能把它当成是一种单纯的治疗行为,不去多想。 比起道德层面,产妇本身才是关键。 剖宫产有巨大的风险,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上手术台,卡维也不会把能顺产的产妇送进剧场。 自家医院躺着的都是少则十天多则一两个月的产妇,考虑到孩子出生后的成熟程度,不到万不得已卡维不会动,要找就得去外院。 他首先想到的是马西莫夫所在的圣玛丽医院,那儿曾经是维也纳的产科中心,教堂内的修女几乎人人都会接生。流程规不规范另说,单是这种技术普及率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只是在市立总医院的产科发展起来之后,圣玛丽医院稍显落后的接生手段慢慢落了下风。 不过修女肯定要比那些自诩绅士的医生们更爱干净,洗手是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所以这儿的产后死亡率肯定要比市立总医院来得低。 产妇入住这儿的意愿非常高,让她们拒绝圣玛丽医院的理由一般只有两个。 一个是床位不足,圣玛丽医院没有市立总医院那样的大院区,床位很有限。第二个就是剖宫产,产道狭窄、前置胎盘以及可能需要手术的其他病症都无法在这儿得到救治。 下午五点半,卡维找到了那个在外科学院和自己对呛的马西莫夫,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回复:“我们这里早就不收剖宫产了。” 卡维很惊讶:“为什么?” “原因我在手术剧场上就已经说过了么,我不会!”马西莫夫说得很直接,根本不做避讳,“所以你下次做剖宫产是什么时候,我一定要去手术剧场好好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巧合。” “老师你可是做过畸胎瘤切除的,难道自己没有再去尝试么?” “当然尝试过,但那又怎么样。”马西莫夫拿出了早已被他翻烂了的产科解剖图册,笑着说道,“上帝不肯让手术成功,成功自然就成了小概率事件,我还是认为天命难违。” 卡维本来是想来这儿找合适产妇的,没曾想寻找成了送请帖:“如果我运气够好的话,五天之内就会有剖宫产。如果运气不好,十天之后也会有一台。” “现在剖宫产倒是成了你们医院的招牌。”马西莫夫的眼神里没有嫉妒,有的只是忠告,“年轻人有能力是好事,但遇事还是要求稳,有时候太飘容易跌跤。” “这个我懂。” “你们的手术在哪儿做?”马西莫夫戴上老花镜,找了张纸问起了手术剧场的地址,“还是河畔剧院?” “恩,河畔剧院旁边开设的剧场,具体时间到时......” “不用了,这儿有几个年轻医生经常去看手术,到时候我找他们问问就知道了。” ...... 离开圣玛丽医院,卡维身上的怀表指针已经过了六点。这个时间点医生大都已经下班,但他还是想去格雷兹碰碰运气。 希尔斯虽然对自己充满了敌意,但卡维很清楚他是个非常努力的医生,外科需要大练习,这个时间也未必会走。而且对于剖宫产他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在其中,如果自己提出让他当一助,或许事情没他想得那么困难。 马车自圣玛丽医院一路走上20分钟,卡维来到了格雷兹医院的大门前。 这儿没有市立总医院的规模,也没有圣玛丽医院的教堂氛围,比起前两者他更接近于现代意义上的医院。新建的院楼没有太多没意义的艺术雕刻和小花样,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简约不造作。 找门卫一打听,希尔斯确实还没走,他所在的外科病房就在二病区。 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卡维很快就看到了病区牌。推开大门刚要往里走,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快拦住他!” 卡维向前定睛看去,面前是两名绅士的追逐戏。跑在前面的那位,衬衣上染满了鲜血,脸上也有不少血迹,跑路的姿势也略显别扭,似乎有伤在身。 而身后那人卡维就要熟悉多了,就是希尔斯。 这种奇怪的场面一看就有问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卡维肯定更信任曾经的同事。不过他太瘦了,没有硬当着大门,只是稍稍让开身子,然后看准时机伸腿把他绊倒在地。 “赶快去叫门卫和巡警!”希尔斯身上也有不少血,一把压在那人身上,“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出什么事了?” 希尔斯的脸上还溅着一些飞溅出的血迹,脸色非常难看:“他把我们的主任给砍了!” 章节目录 117.职业道德 医闹似乎是个比较现代的词汇。 因为高速互联网带来的海量信息,让很多事变得越来越透明。再加上人类的寿命飞速增长,人们对于医疗预期也水涨船高。在大量医疗信息灌注+高预期+部分媒体的炒作+相对完善的医疗赔偿制度之下,医患矛盾变得越发不可调和。【1】 19世纪的医疗没那么麻烦的东西,能诊断的疾病不多,可用的药物也很少,基本都是元素周期表上能找得到的东西。 《最初进化》 一般“药物”越毒越容易成为病人心目中的神药,因为身体反应剧烈,有反应即是有效。如果人死了。如果毒性太大病人不小心死了,那也是因为病重导致的,和医生、药物都没有关系。 外科看似不怎么用药,手术结果往往非死即残,但上手术台的都是些将死之人,死了不亏,残了就是赚,所以没什么可抱怨的。 在市立总医院卡维天天见到有病人被盖上白布,但哭喊声并不常见,闹事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失去亲人除了让人觉得些许悲伤之外,却能带来不少遗产,但医疗失败却没有法律支持赔偿,所以没什么可闹腾的。 看着这家伙手里的刀子,卡维第一个想到的就不是医闹。因为连死亡都可以忍,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忍受的呢? “那个庸医夺走了我的爱情!”被压在希尔斯身下的男人怒吼道,“他夺走了我的爱情!里奈特要嫁给别人了!” 卡维:??? 希尔斯掰开了他的手掌,踢走了刀子:“有什么话等巡警来了,你再和他们说去吧。” “没什么可说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只要奥尔吉死了就行,哈哈哈,只要他死了就行!!!” “疯子......” 门卫很快就位,换下了希尔斯,巡警也在来的路上。可事情还没完,现在外科医生办公室里还躺着一位急需抢救的医生。 卡维来得很突然,如果是平时希尔斯不会把他撵走,但也绝不会显得多热情。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公私分明,甚至连手术台上的情绪控制都做不到完美。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希尔斯的心里反而有些“高兴”,一把拉着卡维就往办公室跑。 他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依赖心理,因为凶手口中的奥尔吉伤得非常重。 办公室里围了不少人,除了医生护士之外还有许多病人过来“凑热闹”。原本上手术台供人观看的病人反而成了观众,给病人手术的医生成了被围观的商品。 “别看了,没什么可看的,都快回去躺好。”希尔斯分开人群,刚进办公室就问道,“奥尔吉老师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出血太多了。”在办公室做急救的是之前一起参加了外科学院例会的洛卡德医生,“肩膀和手臂的伤势倒还好,最麻烦的还是最后捅进肚子里的这一刀,单靠止血根本不行,老师需要立刻手术。” 卡维走在希尔斯身后,速度要慢一些。 来这儿除了想看看奥尔吉的伤势之外,他还想看看病房里有没有合适的产妇。毕竟奥尔吉是格雷兹医院的医生,救人也得是格雷兹医院自己来救,卡维不太好僭越,来这儿的目的还是解决催产素的疗效问题。 办公室里满是染血的脚印,出血量不小。 他身上的背心被解开,白色衬衣成了鲜红色,卡维离得远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见到他的手边还捏着一件外套。看样子,应该是在换衣服准备下班的时候受到了袭击。 “老师,老师~” 奥尔吉闭着眼睛,能听到耳边的声音,脸上也有反应,但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希尔斯很担心,上前看了眼伤势,就回身叫了卡维的名字:“卡维医生!” “我在......” 卡维就站在抢救人群的最外围,也就比那些围观的病人站得近些。他没有乱说话,因为一旦开口,他就会把奥尔吉医生列为自己的病人。 既然是自己的病人,性质就不同了,接下去一切抢救措施都得听自己指挥。 “抢救的人已经够多了,我进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卡维说道,“其实不管伤势如何,你们总得先做手术止血才行。” “卡维?” “对,是我。” 洛卡德也参加了手术例会,汇报的是截肢时的髂血管阻断技术,自然认识他。和希尔斯一样,他现在也没闲聊的心情:“出血太多了,再去拿点纱布过来!!!” “顺便推辆担架车,然后让剧场做好手术的准备,快!!!”希尔斯也加入到了急救的行列中,“这一刀位置太差了,恐怕已经割断肠子,甚至还切到了脾脏,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出血。” “这家伙下手太狠,就是想要老师的命!” 希尔斯接过洛卡德的纱布,压住肚子上的伤口,问道:“肩膀的伤势怎么样?” “我检查过了,还行,没有伤到大血管,刚才已经做了临时包扎,出血已经很少了。” “那手臂呢?” “皮外伤而已。” “那最麻烦的就是肚子了。” “我觉得我们需要立刻开腹做肠管吻合......”洛卡德对脾脏的了解不多,“可是万一脾脏真的破了,我们该怎么办?直接做脾脏切除?”【2】 “我也不知道。”希尔斯几乎没有外伤处理经验,只在教科书中学过一两个脾脏切除病例,“如果出血严重的话,只能切除了......” 卡维看着气氛不对劲,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难道都没做过脾切除?” “......” “看呢?不会连看都没看过吧?” “......” 这两句话让整个办公室的氛围压抑到了极致,奥尔吉脸色苍白,两位年轻外科医生更白,他们对即将实行的手术毫无信心。 如果换成两人其中之一倒在血泊里,作为外科主任的奥尔吉或许已经有了准确的手术方案。不管对还是错,在人即将死亡之前,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干来的强。 至于信心,那是一个成熟外科医生所必须拥有的东西,和面对的手术的难度无关。 走了两名护士,卡维的视野总算好了些,也看清了两人正在处理的那个腹部伤口:“出血那么多?” “是啊,止不住。” 卡维觉得奇怪:“等等,你们不觉得办公室里有股奇怪的气味么?” “气味?” “什么气味?” “火药。” 卡维耸了耸鼻子,循着淡淡的火药味往回走,找到了办公室的大门,很快就从门口捡到了一支手枪:“刚开过枪,你们没听见枪响么?” “之前确实听见了响声,但没想到是枪。” “那家伙竟然还带着枪!”希尔斯看着奥尔吉,心中满是怒火,“老师是格雷兹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也是他力保我做的主刀,要是老师有什么不测......” “别想太多了。”洛卡德安慰道,“其实老师的做法也欠妥当。” “哪里欠妥了?”希尔斯有些激动,“他只是做了一个善良的正常人该做的事而已。” “可他毕竟违反了职业道德。” “违反职业道德就该被砍么?” 卡维不知道两人在聊些什么东西,也对这种复杂的医闹原因没兴趣。手枪的出现让他看出了奥尔吉的伤情有蹊跷,毕竟脾脏破裂是内出血,体表就算有鲜血涌出,也不至于在那么多纱布的压迫下还流得到处都是。 他上前走到希尔斯身边,总算看出了问题所在:“你们压错位置了。” “什么意思?” “你们只看到了刀伤,没看到枪伤。”卡维把希尔斯的手往右侧挪了挪位置,“你得压在这儿。” 希尔斯的手指再次感受到了鲜血的温度,枪伤就位于奥尔吉的腹部正中的位置。涌出的鲜血和好几处刀伤让他们忽略了衬衫上的小洞:“这个位置,不会连肝脏都......那个可恶的家伙,一定要把他吊死!!!” “别说了......” 洛卡德和希尔斯不一样,他是奥尔吉从医学院里一手带起来的学生,感情只会比希尔斯更深。但他还是难以认同老师的做法:“这不能怪诺迪尔先生。” 就在两人讨论行凶动机的时候,卡维环顾四周找到了奥尔吉的手术器械箱:“你们有空聊这些,还不如尽早做手术。” “我们在等担架车。” “为什么要等?”卡维把器械箱搬了过来,“去不去那儿,手术的做法难道还能不一样么?还是说你们也要学我做术前消毒?” 器械箱里的东西少了些,没伊格纳茨放得那么杂,但对开腹做简单的止血来说还算够用。奥尔吉的出血量虽然看上去夸张,但还没到直接判死刑的地步,至少卡维还能勉强摸到他的脉搏。 他从箱子里拿出手术刀,没时间去和他们磨嘴皮子,直接问道:“是你们做还是我来做?” 希尔斯和洛卡德互看了一眼:“你来做吧。” “来个护士去把外面的人赶走,让他们保持安静。”卡维马上接过大权,指挥起了房间里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再来两个去把办公桌拉过来,当个临时手术台。希尔斯去准备乙醚,洛卡德去找开腹用的器械箱,我手里这套应该是截肢用的。” “好。” ...... 仅仅两分钟,原本混乱的病房逐渐变得有序了起来。 围观的病人被送回了病床,而案发地点的办公室反而成了临时手术室,卡维的手术刀也已经切开了奥尔吉的肚子:“这刀的手感还挺不错的。” “毕竟医院花了大价钱,在器械方面从来都不吝啬。”希尔斯用鸦喙钳和镊子接过了卡维切开的皮肤,“我们这次要做的是什么手术?” 卡维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不切开看看肚子里的情况,我怎么知道要做什么。” 十九世纪医生的好坏,有一条就是以诊断快慢为评价标准。 提问越少越好,只看两眼就以非常肯定的语气去下判断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因为这样病人才会相信你。但卡维早就养成了不轻易下定论的习惯,不见兔子不撒鹰才是医生对待病人该有的态度。 希尔斯从器械箱里拿出了针线:“给,缝合线。” 卡维那场截肢给希尔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这次卡维的选择不同:“那么严重的刀枪伤,切口周围的出血就不用管了,我们尽快入腹。” 手术刀的切割要比之前在手术剧场更快更粗暴,三两下切开肌肉之后,卡维快速弄开腹膜:“不凝血。” “血凝块好多。” “吸引器在哪儿?”卡维看了看周围,“我要吸引器!” “来了来了,吸引器来了!”洛卡德这时提着两个器械箱和一根吸引器长管,撞开了大门,“东西都在这儿了。” “赶快上台。”卡维从箱子里翻出了好几把鸦喙钳,“希尔斯抽血,护士报心率。” “心率......” 病房里的这位护士还不熟练,跟不上卡维的节奏,就在她低头找听诊器的时候,卡维已经自己捏住了奥尔吉的右手:“110,最多120,有点麻烦啊。” 希尔斯不停摇着手里的吸引器把手,半凝血被快速抽离了奥尔吉的腹腔,很快就灌满了一个玻璃瓶。 “脾脏有破口。”卡维眼尖,稍稍推开肠子拉开了一些视野就看到了脾脏包膜下有血肿,“脾脏包膜只破了一个小口子,出血不算多,腹腔里的血凝块不是它造成的。” “那是哪儿?难道真的是肝脏?” “别急,找出血点得慢慢来。”卡维没多话,用拉钩拉开了另一侧的皮肤:“肝左叶下缘确实有破口,还有焦痕。” “脾脏破了可以切,难道肝脏破了也要切?” “谁说脾脏破了就要切?”卡维把希尔斯手里的吸引器管口往肝脏这儿移了移,“脾脏出血很少,只是血肿,待会儿做个简单的缝合就行。麻烦的还是肝脏......” 生在一个安全的国家本来是件幸运的事儿,但这也让卡维少了些经验。枪伤他处理的确实不多,大多是骨头、肌肉和血管方面的损伤,打穿肝脏还真的是头一回见。 这次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挑战。 章节目录 118. 按照现代的外伤观念,急诊处理外伤病人应该遵循abc原则【1】。 19世纪什么都缺,肯定没那么多讲究,卡维可以审视当前形势随机应变,不用严格按照顺序来做。但原则就是原则,顺序可以换,abc三件事一个都不能漏,该查的东西一定得查。 子弹不长眼,入体的位置也很暧昧,在上腹部正中的位置。卡维不清楚子弹射入角,手上又没有放射影像学检查,他需要第一时间排除掉子弹弹道上扬进入胸腔的可能性。 枪击伤非常麻烦,尤其19世纪的子弹动能不足,又是铅弹,子弹进入人体后会旋转会转弯,形成一条不规则的盲腔。 如果真的打进肺里就会造成血胸,那奥尔吉就真的上帝难救了。 卡维在快速找到肝脾两处破损之后,开始向上探查膈肌。好在子弹的射入角度不算刁钻,只在肝左外叶前方打了个洞,甚至都没有击穿肝脏。 现在奥尔吉的呼吸没问题,abc里的a和b都正常,麻烦的只有一个c。 肝脾都是腹腔内的实质性脏器,其内有大量血液,一旦出现外伤导致挫裂伤往往都伴有大量失血。不管是谁,在看了这一肚子的不凝血后都知道奥尔吉撑不了太久。【2】 卡维虽然没见过子弹打穿肝脏,但肝脏挫裂伤在他眼里却是很常见的外科急诊,止血是第一要务,但同时考虑手术短时间内结束不了,他还需要给奥尔吉扩容。【3】 “谁有空去拿点水,干净的水!” 卡维用纱布先垫在有破口的脾脏下方,靠脏器挤压来帮忙做压迫,同时不忘让人去准备其他东西:“你们这儿哪儿有自来水?” “剧场里有。” “提两个水壶去拿水。”卡维再用另一块纱布,捏出一个角,对肝脏上不断渗血的弹孔做填塞止血,“拿完水之后再拿点盐和小苏打过来,用厨房的就行......” 洛卡德不清楚卡维为什么这么做,但希尔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在他眼里,卡维的手术做得细致且干净,不论术前术中和术后都离不开水。尤其是腹腔手术,水可以用来洗肚子,就和之前希尔斯错过的那台阑尾一样。 水好理解,那盐呢?苏打呢? “水可以冲洗腹腔,那盐是干嘛用的?苏打不是做面包的么” “手术还没做呢,冲什么肚子?”卡维懒得解释,随便找了个护士便说道,“你没事儿的话就快去拿东西来。” 护士有些懵,之前的命令还能看出目的性,可现在提的要求完全不知道卡维想干嘛。她瞥了眼本院的两位外科医生,意思就是想问问清楚,到底该不该按卡维说的去做。 但问题是洛卡德和希尔斯也很懵,手术需要卡维来做,但要求也确实怪异。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靠手术刀、钳子和一些外科器械就能解决的手术,他总喜欢借助些别的东西。 之前是酒精、漂白粉,现在又要盐、苏打和水...... 他们倒不是怕手术失败,就算奥尔吉直接死在办公室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因为确实伤得太重了。可要是原本能活,最后被卡维一通瘙操作弄死,那就太憋屈累。 就这样,三人愣在那儿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想救人就得听话,东西要是来晚了,到时候死了人可别怪我。”卡维一边用纱布压迫肝脏破口的出血,一边用手指摸到了第一肝门【4】,“来,洛卡德捏着纱布,希尔斯给我鸦喙钳。” 如果肝脏是刀伤,卡维还能缝合,但现在有了破口缺损,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子弹不仅仅会在肝脏中产生弹道,更可能让弹道周围的组织坏死。卡维没办法在早期靠肉眼去判断弹道周围组织接下去的演变趋向,为了一劳永逸只能直接把受累的肝左外叶全部切掉。 腹腔是外科的禁区,肝脏更是禁区中的禁区。这里血管丰富,还有肝管、胆管、各种韧带、胆囊、十二指肠等等,他们连肝分叶都不懂,更别谈去做肝脏手术。 真正意义上的肝脏手术启蒙在1888年,当时靠门静脉的分流区分出了肝左右叶,同年就有医生做了肝左外叶肿瘤切除术。 卡维这次手术如果成功,就能把时间提前22年。 他和洛卡德互换了位置,拿着希尔斯给的鸦喙钳和手术刀慢慢开始分离肝门附近的结缔组织:“肝脏破口出血太多,不能让奥尔吉再失血了,我现在需要阻断肝门静脉。“ 接下去是两人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洛卡德和希尔斯不禁把脑袋凑上钱,睁大眼睛想要看个究竟。 “所以说谁去拿水?”卡维一手用钳子摆弄着周围的组织,一边抽空搭了下脉搏:“心率120了,失血估计在1000ml以上......”【5】 话到了这个份上也不用希尔斯和洛卡德再多说什么,马上就有个护士站了出来:“我去吧。” 卡维埋头做着分离,说道:“能拿多少拿多少,快去快回。” “我知道了。” 护士想到了病房里的一个大水壶,刚要出门,忽然又被他喊住:“对了,你们这儿厨房的盐和苏打粉干净么?我上次问小贩买的盐好像不是纯盐,苏打粉还混了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们的是正规渠道,但......”希尔斯也不敢确定,看了看身边的洛卡德,“应该没问题吧。”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先得把东西弄过来再说。” “好。” 卡维看着剩下的三位护士,开始依次分配工作: “(护士a)她走了,你们也都别傻站着,你(护士b),去找个煤油炉子过来,我要烧水【6】;你(护士c),听好他的心率,看好呼吸;还有你(护士d),帮忙递器械,我们待会儿都腾不开手。” 很快护士们各司其职,办公室总算有了点手术室的味道。 奥尔吉伤得很重,左腹的刀伤虽然不深,但也伤了肠管和脾脏,说不定其他地方也有损伤。腹部正中的子弹向左侧偏了些,击中了肝脏,撞出了一个直径2cm左右的缺口。 考虑到失血太多,卡维没功夫做其他地方的探查,好在脾脏暂时安全,他可以先行一步稳住肝脏出血。 “子弹在毁了肝左外叶,修补不现实,我决定做肝左外叶的切除。” 卡维总算分离出了第一肝门的解剖结构【7】,找到肝门静脉,用纱布条做肝门阻断带,然后让洛卡德给布条挂上鸦喙钳。洛卡德就像个从没上过手术台的实习生,一手捏着纱布一手扣着钳子,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些什么。 卡维用自己的手术刀背轻轻拍了拍他手里的钳子:“这是放在外面防止纱布条遗漏的,你手老捏着它干嘛?” 洛卡德松开手:“......” 卡维的刀背换了个方向,又拍在了他另一个手上:“肝门都阻断了,你的纱布还塞在里面干嘛?好看么?” “额......” 洛卡德行医也有八九年了,大大小小手术做了不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愚蠢,就和刚进医学院对解剖毫无概念时的感觉一样:“卡维医生,你刚才说这是肝脏的哪儿?” “肝左外叶。” 卡维在拉钩上又加了把力,尽量撑开了视野,然后用手术刀依次在肝脏表面做了分区:“肝脏可以分成五叶八段,左外叶上下段、左内叶、右前叶上下部、右后叶上下段、尾状叶。”【8】 洛卡德从没听过这种解剖名词,眼前熟悉的肝脏忽然就陌生了起来:“这......” “我能肯定,解剖书上没有这种分叶方法,而且肝脏真的能分叶么?”还是希尔斯够直接,问道,“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自学的。” 卡维随口说了一句,继续做着切除肝叶的准备工作。 想要切掉某个脏器,不是随随便便捏住血管然后一刀切掉就行的。因为脏器周围都是做支撑的韧带和许多结缔组织,在切割之前得先把切割的部位全部游离出来。 他首先切掉肝圆韧带,然后用鸦喙钳夹住肝圆韧带轻轻往下拉,游离肝镰状韧带、左冠状韧带、部分右冠状韧带、左三角韧带和肝胃韧带,充分游离肝左外叶。【补】 “自学的?” 看着卡维熟练的操作手法,希尔斯肯定不信,但又实在找不出谁有这个能耐:“别开玩笑了,我还从没见过谁能自学成才。” “不能自学成才,解剖学难道是上帝发明的?”卡维不想在这件事儿上浪费时间,“护士c,心率报一下。” 那位护士一愣,这才意识到c指的是自己:“额......一直在120左右。” “还稳得住。”卡维抬头看了眼大门,继续埋头做分离,“我父亲手里经常有解剖留下的尸体,我发现肝脏挺有意思的就试着做了解剖。” “可肝脏就是一整块啊,为什么要分叶?” “肉眼看着是一整块,但如果按照血管供给分布来看,那就是可以分叶分段的。”现在抢救要紧,卡维没办法细说,“先按我说的做,等手术完了我们再讨论,行不行?” 游离肝门和肝左外叶都非常麻烦,耗时耗力。 直到卡维要的两壶水、一大碗食盐、半碗小苏打、煤油炉都到位的时候,卡维都没能把左外叶整个游离出来:“先烧开水,这一水壶有多少量?” “大概1l左右。” “先烧半壶。”卡维开始换个角度,分离肝左静脉,同时吩咐道,“然后在另外一壶冷水里放盐和小苏打。” “要放多少?” 卡维放下了手术刀,擦掉手上血迹,转身拿起了护士给的小勺,就像在做菜放佐料一样把盐和碳酸氢钠放进了水里:“就先这样,等水开了之后,你们把两边的水来回混合一下。”【9】 “你要干嘛?”希尔斯越来越看不懂他的操作了。 “要混出个比较接近人体的水温,冷热比例在1:2的话应该可以。”卡维没有再解释下去,他需要尽快分离肝左静脉,然后切掉整个左外叶,“心率心率,快报心率。” “127。” 护士不敢怠慢,报出的数字也让整个办公室非常紧张。显然腹部大切口加剧了体液流失,血压越发难维持,奥尔吉的心率开始往上走了。 “加快速度,快快快!!!”卡维给他们打气,更是给自己提了手速,“来,护士b,你不用管炉子了,去找一根铁棍。” “铁棍???” “对,细一点,最好是铁丝一类的东西,前面不要有锐利的切口。”卡维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珠,说道,“快去,待会儿我要用。” 希尔斯已经不再问话,就和洛卡德站在一旁拉着钩子,按照吩咐做事,一边看着卡维分离血管周围的组织。至于水、盐、小苏打和现在要的铁丝到底是干嘛用的,反正问了也白问。 “护士d,你下台,不用递器械了。”卡维侧脸看了看刚才的器械护士,命令道,“去拿针筒来。” “哦。” “多拿两根,” “知道了。”护士放下东西,离开了办公桌,从一旁的储物箱子里掏出了好几根针筒,“然后呢?” “先拿过来,等水调和好之后,抽满备用。”卡维刚说完,又忍不住看了眼脸色越发惨白的奥尔吉,又问了一声:“护士c,心率!心率!不要让我提醒你,这东西是保命的,要两分钟报一次!!!” “现在是,现在是131......” “看来是到极限了。”卡维放下钳子和手术刀,回头对着两位护士说道,“别管水温了,直接把水都调和在一起,然后用针筒打进奥尔吉的血管里。” “就这么打进去?” “对,打进去。” “这能行么?” “当然能行,就算真的不行也没别的办法了。”卡维解释道,“缺了那么多血一定得补进去才行。” “可针筒只有1ml。” “多1ml也总比什么都不打来得强。”卡维看了眼洛卡德和希尔斯,“你们两个也别拉钩了,多拿点针筒,针头别拿出来,针筒抽水做接力。先弄半壶进去,只要你们配合的速度够快,一会儿就能打完。” ------题外话------ 值班码字真累。。。 章节目录 更新 上月守住了全勤,今天...... 放假是不可能放假的,我夜出刚睡醒,先让脑子暖暖机,整理下思路,更新在半夜,大家不用等了,明天看吧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睡觉-还差1000 上午第一台择期结束后补上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睡觉-还差100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9.“套娃式一贯制注射法”和“梦回中世纪复古式止血法” 卡维用的方法并非首创,早在30多年前就有医生使用静脉输液来纠正霍乱病人的体液失衡。【1】 当时使用的就是普通的盐水,虽然单纯的nacl溶液会产生“氯离子过高的高氯血症”以及“依然无法纠正严重腹泻导致的低钾血症”等缺点,可直接打入静脉的充足水溶液至少可以防止脱水致死。【2】 在没有抗生素的日子里,霍乱死亡率非常高,输液让人们看到了希望。 可惜的是这种输液方法并没有普及,因为除了对付严重脱水,在日常医疗工作中血液一直是个烦人的东西。补充液体和放血相反,而且过程繁琐,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卡维用的就是古早霍乱时的输液方法,兑出来的液体是类似现代平衡液的超级低配版。【3】 失血性休克三件套:低温、凝血异常和酸中毒。 凝血没办法解决,因为这是一个不断变化的东西,需要监测,同时也没有对应的药物,只能拼运气。但低温和酸中毒不难,烧水提高温度,然后加入少量碳酸氢钠增加碱度就能解决。 真正让他觉得别扭的还是补液的注射方式。 现代用的是输液袋+皮条输入,靠大气压和重力将液体压进血管。卡维没有这种东西,手边能用的只有针筒,所以只能靠针筒慢慢注射进奥尔吉的体内。 虽然速度不比输液皮条慢,但实在有些费人手。而且他们四人对针筒的使用并不熟练,在换接针筒的时候很容易出现失误。 护士不像护士,医生也不像医生,手比那些本科实习生还笨。 实在太乱了...... 卡维就站在一旁,手里的肝左外叶游离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一直在为奥尔吉的心率和失血分心,现在看着忙乱的补液画面,只能再为补液想点新的办法:“你们这儿只有这种针筒?” “对,就只有1ml的。” 作为外科急诊医生,卡维有着极强的临场反应能力。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水全打进血管里,来回换针筒确实可以完成目标,但现实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而且来回切换的时候也会出现“血液回流”和“空气进入针筒”等问题【4】,卡维必须另辟蹊径:“针筒没有,灌肠器总有吧。” 护士a:“灌肠器?有!!!” 护士d:“病房里有很多,我现在就去拿。” 这时洛卡德放下针筒走到了办公桌边,拉开了角落里的一个抽屉:“这儿就有奥尔吉老师自己用的灌肠器。” “把能找到的灌肠器都找来,冲洗干净。”卡维早就顾不上干不干净了,直接说道,“先比对一下能不能套进针筒里,找最合适的那个灌满水,然后用绷带裹紧尽量封堵住接口,最后把水推进血管......” 事情交待到了这个地步,再听不懂就是单纯的智商问题了。 卡维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注入液体的渠道,就算这个渠道有点漏水,也不算干净,但现在只有这么做菜能救奥尔吉的命。同时这种套娃式注射法也能给他腾出一两个人手,接下去的左外叶切割只靠自己的两只手很难完成。 “护士b呢?”卡维分离出了肝左静脉根部,用两根缝合线做好了缝扎,整个肝左外叶被完全游离了出来,“我要的铁棍呢???” “来了来了~” 希尔斯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就看到刚才跑出去找棍子的护士b手里拿了好几根铁棍,嘴里喘着粗气:“东西来了,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我都找来了。” “那么多......” “接下去怎么办?” “挑那根最细最短的。”卡维抬头稍微看了眼,便弯着身子在一旁放置器械的箱子里找到了手术刀,“把它的一端清洗干净,然后放在炉子上烤一烤,等烧红了告诉我。” “好。” “卡维医生,奥尔吉医生的心率又升了,现在135......” 护士c总算知道自己的工作性质,在第一时间给卡维报了心率,但报出的数字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卡维侧过身看了眼奥尔吉,用手背碰了碰他的手臂,皮肤湿冷,脸色苍白,典型的失血性休克。 不过因为当场就做了开腹止血,救得足够及时,程度不算严重。至少嘴唇没有严重发绀,还没到真正缺氧的时候,还有救。 有救归有救,接下去的手术却也充满了变数。切除肝脏的手法必须足够细致,需要尽量把出血量降到最低,因为任何出血都会把奥尔吉推向鬼门关。 “灌肠器来了,灌肠器来了......” 只听得洛卡德叫了两声,他和两名护士带了十多支灌肠器进了办公室:“快试尺寸,找个最合适的出来。” “好!” 卡维见补液即将就位,又问了问一旁烤着铁棍的护士b:“棍子烧得怎么样了?” “还没红。” “先拿来我试试。” 电刀靠高频交流电产生热效应来对组织进行切割和电凝,其实就是用高科技将中世纪的烙铁止血法进行大刀阔斧的改良,让它的用法变得精准与可控。【5】 肝脏内部遍布了大量小血管,切掉肝脏的时候必须面对它们,只靠羊肠线去一一缝合是不现实的。 腹腔每多敞开一分钟就给奥尔吉带来一分危险,流失的血液,空气中的细菌都能要了他的命。卡维没那么多时间去做缝扎,何况现在的羊肠线质量太差了,针头也粗,能不能真的做到止血有一半还得看运气。 所以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模拟出电刀的效果,给手术提速。 他小心接过护士b递来的铁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下,朝着准备切掉的肝左外叶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嗞啦~ “卡维,你这是要干嘛???” 比起一屋子更接近中世纪烙铁止血的医护,卡维一个现代人反而更熟悉这种场面:“没事,我就是提前做个判断。止血温度要控制好,不然肝脏断面容易被灼伤,不利于愈合。”【6】 面前的手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护士们本来就是社会底层,也没有接受过系统医学教育,吃惊的同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继续埋头工作。 而希尔斯和洛卡德不同,卡维的做法竟然拥抱中世纪的烙铁,彻底推翻了这数百年的医学进步, “你是在用烙铁止血法?” “你竟然开历史的倒车?直接上烙铁......这太恐怖了......” “能止血就是好办法,你们急什么?” 没有彻底烧红的铁棍依然在肝脏包膜表面烫出了一块淡淡的焦痕,卡维把棍子又递回给了护士:“把炉子搬到我脚边,棍子就插在里面烧着。” “好。” 卡维从一旁的器械堆里又找了把手术刀,开始做肝左外叶的切割:“希尔斯扶好他的肝脏。”【7】 希尔斯有些犹豫,但看着奥尔吉敞开的肚子还是站了过去。十多年学习的医学理论和出现在眼前的现实产生了激烈的冲撞,他不愿相信卡维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但现在也没人能接替手术主刀的位置。 而且他也非常想看看,致密的肝脏组织应该如何做切除。 卡维接下去的做法要比现代左外叶切除粗暴许多,为了提速,对于左右两侧的肝组织他必须区别对待。 手术刀距损伤边缘2cm左右开始,从肝脏下缘自下而上做切割。 对于保留在体内的右侧断面,他需要尽量小心。先对断开的血管和肝管进行轻微细致的烧灼,做到暂时性的凝血即可,然后再用缝合线做最后结扎。 而对于左侧弃用的左外叶,他则用滚烫的铁棍进行地毯式地烙烫。【8】 手术刀、缝合线、烧火棍伴随着滚滚扬起的浓烟和炭烤肝脏的焦香气味,让手术场面变得非常刺激:“洛卡德医生,你还愣着干嘛?拿吸引器来把烟吸走!眼前全是烟雾,让我怎么做下去?” 虽说烙铁滚油是欧洲外科的传统优势项目,但洛卡德和希尔斯都生得晚,没赶上好时候,也就没见过这种大场面。 “这也算手术???” 看着卡维把精密的切割缝合变成了烧烤摊,希尔斯的大脑在忍不住地震颤。可事实上,肝脏左外叶的切割确实进行得非常顺利,左右两侧都没有多少出血,断面非常干净。 鸦喙钳、手术刀、烧火棍、缝合针线依次排队,轮流进入卡维的手中,在肝脏断面上飞舞。 洛卡德在忙着抽吸烟雾或许没仔细看清具体操作,但希尔斯就站在对面,确实看清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近距离观察卡维的手术,也第一次体会到了伊格纳茨的心情。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老师为什么会如此袒护这个家伙,又为什么对自己的离开无动于衷。如此精湛的技艺,别说是希尔斯,就算再来两个伊格纳茨也比不了。 这就是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的差距么? 希尔斯从刚开始的好奇到诧异,再到质疑,现在心里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很茫然,他不知道要靠多少努力才能追上这种差距。 十年? 二十年? 可公认的全奥地利最厉害的伊格纳茨应该也没有这样的技术才对,希尔斯在脑子里反复思考,根本找不到自己赶上卡维的方法。然而在经过他茫然的半小时后,肝左外叶总算被完整切除,搬出了奥尔吉的腹腔。 子弹从上腹正中射入,击碎了外面的马甲,然后带着衬衣的碎布片打入了奥尔吉的身体。在击穿腹肌后,这颗铅弹弹头扎进了肝左外叶。 好在是手枪,子弹没有击穿肝脏,因为再往后就是腹腔最大的动静脉血管。 卡维试着慢慢放开了第一肝门的阻断带,缝合处非常紧密也很干净,并没有出血的迹象。至此,肝左外叶切除术基本宣告成功。 “给我缝合线。”卡维把肝脏搬走,开始做右侧残余肝脏的缝合,“心率怎么样?” “132。” “好,很好。”虽然数字上的变化不明显,但卡维能感觉到补液开始起作用了,至少休克没有加重,顿时心情也为之大好,“接下去的断面不能就这么敞开着,会影响肝脏断面的愈合。” 说完他就将肝脏断面前后缘做好对拢,然后用针线缝合,将断面藏在其中。【9】 如果是在平时,这时候他会选择让身边的年轻人上前练手。但现在情况不同,奥尔吉没有现代诸多维持药物的支持,随时都会恶化。他看了眼希尔斯,还是选择自己把接下去的肝脏缝合部分做完。 缝合结束,接下去都是些肝脏切割后的收尾工作。 比如用刚才分离出的韧带颖盖在缝合创面上,然后再用大网膜进行二次包裹做好保护工作。 “接下去我们继续做脾脏上的裂伤血肿......” 手术已经进入到了最后阶段,最严重的肝脏损伤部分已经被清除,脾脏出血不严重。虽然奥尔吉生命体征还有些不稳定,但总体而言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卡维轻松了不少:“肝脏切得很成功,别都板着脸了。” “还有脾脏呢。” “脾脏情况还行。”卡维拿走衬在脾脏血肿处的纱布,血迹并不明显,“你们看,这种伤口根本不需要做切割,只需要缝合就行。别老想着哪儿坏了就切哪儿,看看能不能补救,补救不了再切也来得及。” 办公室里虽然忙得热火朝天,但气氛依旧像潭死水。 卡维见两人只是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那人要冲进来谋杀奥尔吉医生?是手术失败了么?” “手术不算失败,只能说出现了并发症。”希尔斯给失败换了个说辞,“但那家伙不依不饶,先是要老师免去他的医疗和手术费,后来还责怪老师毁了他的爱情。刚才在大门口你也听到了,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 “毁了爱情?”卡维忽然八卦了起来,“能不能说说细节?” 希尔斯有些不好开口,倒是一旁的洛卡德没顾虑,直接说道:“老师前两天和他的未婚妻说,他将来一辈子都没办法生育,所以把他的婚礼给搅黄了。” ------题外话------ 手术要讲的东西有点多,写慢了,也是现实中的肝脾破裂抢救远没有那么简单,手术处处伴随着风险,我需要做一些细节上的取舍,这里为了情节只能淡化处理了。继续上台...... 章节目录 120.男女 脾脏切除与保留和脾脏损伤的程度有关。 一般脾实质的浅度小裂伤、小范围的包膜撕裂伤、包膜下血肿以及局限性撕裂都可以选择保留脾脏,对受损区域进行缝合结扎处理。 奥尔吉就属于浅度小裂伤,深度和切割的长度都非常有限,不超过1cm。 手术对希尔斯和洛卡德来说是天方夜谭,因为能做脾切除的外科医生都寥寥无几,脾脏修补实在是太难了。可对卡维来说,这种手术却是新手捏来,唯一的难点并不在技术,而是手术器械上。 不过来这儿快一个月了,他也已经慢慢习惯了19世纪的东西,不管手术技术还是手上的具体动作都已经有了新的变化。 肝脏和脾脏的缝合都得使用羊肠线,缝合时不仅要面对羊肠线本身易断的特性,卡维还需要时刻注意柔嫩的肝脏和脾脏是否会被缝扎起来的线结再次撕裂。 他的动作必须在打上手术结的同时,要做到尽量轻柔。并且在此基础上,他还在缝线间垫入了些大网膜,进一步降低了缝合处裂伤的风险。【1】 这对希尔斯和洛卡德来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但只通过卡维展现出的动作却完全看不出其中的难度。除了大网膜的垫入之外,似乎脾脏缝合是种很容易操作的手术。 而故事就在这样一种稍显悠闲的氛围下展开了,事情的起因还是得从半年前的一次会面说起。 奥尔吉是格雷兹医院最有名的外科医生,已经工作了几十年。 在希尔斯眼里他虽然及不上伊格纳茨,年纪大了手术做得也磨叽,但在经验层面肯定比自己强。尤其对于男性泌尿方面的诊治,他浸淫许久,手法也能称得上一流。 但手术有着诸多的不确定性,手术失败在19世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这次的病人是个作家,有过几本短篇,但剧情乏味,发表后都反响平平。因为一直没出成绩,他对写作逐渐失去了信心,开始为报社当撰稿人混口饭吃。 就在他以为下半辈子要这样浑浑噩噩下去的时候,转折点出现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在报社认识了位心仪的姑娘——里奈特,是维也纳一家染料厂老板的女儿。 “呵,不错啊,算是咸鱼翻身了。”卡维手里正做着脾脏缝合,耳朵里听着故事,“那他嘴里说的爱情怎么就没了呢?” “三个月前,那作家过来说要结婚了,但是在结婚前需要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希尔斯帮着拉钩,一边做助手一边说道,“他说自己的下面好像时不时有隐痛,还有坠胀感,希望奥尔吉老师能帮忙看看。” “下面?”卡维愣了愣,“yin囊?” “对,yin囊。” 这东西出现坠胀疼痛,可能出现的疾病类型虽然没腹痛那么夸张,但真要做到确诊还是需要影像学的帮忙。不过,如果是经验丰富的泌尿外科医生,靠着查体和某些实验还是能下个疑似诊断。 “鞘膜积液?疝?炎症?还是精索静脉曲张?” 卡维暂时能想到的就这四种,当然除了它们还有肿瘤,只不过年轻人肿瘤出现的几率并不高,所以就被排除在外了。 “原来卡维医生对男性外科手术也有研究。”洛卡德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一旁的希尔斯察觉到不对劲,“你不是专精的剖宫产手术么?怎么对yin囊也那么了解?” “这......毕竟我自己也有,所以就好奇翻书学了下。” 理由无懈可击,毕竟对人体的探索就是从兴趣开始的,洛卡德也很快就信了。但希尔斯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只不过现在讲故事要紧也就没多问:“老师做了些检查,发现是精索静脉曲张。” “哦?”卡维对奥尔吉的诊断方法很感兴趣,“奥尔吉医生是怎么做的诊断?” “喂喂,你不是自学了男科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希尔斯解释道,“当男性得了精索静脉曲张,在仰卧位和直立位时的yin囊肿胀程度是不同的。这在教科书上都有啊,你忘了?”【2】 “哦,原来是这个。” 卡维笑了笑,脾脏的缝合也到了收尾阶段,“我确实有印象,但当时看的时候我就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卡维抽走缝合针,双手快速打了个结,然后拿走了衬在下方的纱布:“嗯,很好,脾脏应该没问题来。护士c,心率心率,心率报一下。” “115。” 卡维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回身看了眼盐水注射的情况:“打进去多少了?” “已经500ml了。” “好,继续加油,把剩余的500ml水全打完。” “知道了。” 卡维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话题,结束掉脾脏的缝合之后,开始把目标放在了肠道损伤。左腹的一刀虽然对脾脏只是擦伤,但下方的结肠和它的毗邻胃,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裂。 “来,给我湿纱布。” 希尔斯见他就像没事人一样,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刚才你说的疑问,到底是什么疑问???” “什么疑问?”卡维看了看他,这才反应过来,“哦,精索静脉曲张啊,其实我就是对检查方法有些疑问。毕竟一会儿坐一会儿躺,检查起来很麻烦,而且症状的表现也不算明显。” “检查虽然麻烦,但准确率并不低啊。”希尔斯觉得很奇怪,“如果只是按照内科那帮医生不动手的习惯,我们能看到的最多只是一个肿胀的yin囊,你刚才说的炎症、疝、鞘膜积液也都会这样。” “其实只需要让病人做个简单的动作,我们就能肉眼看到曲张的静脉。” “什么动作?” “瓦尔萨尔瓦动作。” 希尔斯皱起了眉头,看了看一旁准备修补胃肠道手术器械的洛卡德,两人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毫无印象:“没听说过,是哪儿学来的?” “是个意大利解剖学家发明的。”卡维笑着说道,“我父亲当初可崇拜他了,家里还挂着他的侧脸肖像画。”【3】 “要怎么做?” 一个繁琐的名词外加一通侧写烘托了气氛,“瓦尔萨尔瓦动作”在两人心目中瞬间高大上了起来,但其实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憋气10秒,胸腹一起用力就行。” “......就这?” “对,就是憋气,没什么特别的。”卡维解释了一句,双手摸到了胃部,“果然这儿也有破口,给我针线。” 胃的破口要比脾脏来得稍大些,但胃表层组织更坚韧,缝合起来要舒服些:“只要做了憋气,那精索静脉曲张就会显现出来,像一群蚯蚓缠绕在一起。当然如果上手触摸的话也能摸到,只不过一些轻度患者还是得靠憋气。” “还能这样?”两人恍然大悟,“不过从血液循环和生理学角度,似乎没什么问题。” “挺有用的一种检查方法。”卡维解释道,“以前有个年轻人是吹玻璃的,来找我父亲检查的时候,就提到每次吹剥离的时候,yin囊就会胀痛,后来发现就是精索静脉曲张。” “这方法不错,等老师醒了之后一定要向他介绍。”洛卡德忽然问道,“可上世纪就发现的憋气动作,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流行呢?” “因为瓦尔萨尔瓦动作一开始是用来治疗中耳炎的。”卡维指了指耳朵,说道,“当初那位解剖学家发现,憋气可以更容易排出耳朵里的脓液。但可惜后来因为有了更方便的针筒做清洗,也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三人闲聊的内容在精索静脉曲张检查上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奥尔吉的身上。 在确定了作家的病症之后,这位老练的外科医生马上拟定了手术方案,即做部分yin囊切除+缠绕静脉结扎术。【4】 “是做的左侧么?”卡维只在破裂口上勾了三针,就结束了胃部的缝合。【5】 “不,是双侧。” 这次轮到卡维惊讶了:“没想到奥尔吉医生那么厉害,能一次性做双侧的静脉曲张?” “只要是男科相关的手术,老师在整个奥地利也算相当有名了。”洛卡德又看了眼仍在昏睡中的奥尔吉,说道,“只不过这次手术却......” gao丸作为男性生育的重中之重,保守的奥地利往往会选择更稳妥的保守治疗,比如放血和**托袋或者简单的布托。就算真的严重到需要手术的地步,外科医生也往往只做单侧,放着相对症状更轻的那一侧不动。 怕的就是出现手术意外。 奥尔吉的手术方案可以说非常大胆,倒不是因为他想要创造什么历史,而是因为作家的静脉曲张非常严重。不管做单侧还是双侧,一旦失败了,结局其实都差不多,反正另一侧早晚都得做。 “手术很成功。” “手术不算成功。” 洛卡德和希尔斯再次对手术的成败产生了分歧:“术后伤口愈合得不错,双侧yin囊的手术过程也没有出现差错,这就是手术成功的表现。你当时就是助手,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我确实看得很清楚,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洛卡德反驳道:“手术成功与否不是看切口如何,也不是看外科医生的技法如何,最后要看的是具体效果!就连老师都承认了手术效果不佳,那家伙双侧gao丸依然又小又软。” “我们手术治疗的是静脉曲张,不是gao丸的大小,更何况大量手术证明gao丸一旦变小就变不回来了!” “可这依然无法改变他无法生育的事实。”洛卡德说道,“他们在结婚前就已经在一起了,可整整三个多月,一直都没有怀孕。这不可能是里奈特的问题,她去检查过,这一定是作家的gao丸没有恢复正常。” 严重的双侧精索静脉曲张会影响gao丸发育,进而影响到精子质量,造成男性不孕不育【6】。但手术本身也会误伤淋巴管、动脉血管,而且手术的效果也因人而异。 “难道曲张复发了?”卡维问道。 “他半个月前又来复诊,yin囊两侧又出现了曲张。” “看来确实是复发了。” “其实后来我又对手术过程复盘了两次,觉得可能手术中存在一些纰漏。”洛卡德似乎想起了些细节,“当时奥尔吉老师做静脉高位结扎的时候,可能漏掉了些分支。” “漏掉也是难免的嘛。”卡维安慰道,“这应该算是并发症,精索静脉曲张本来复发率就挺高的。” 手术已经结束了近半年之久,因为没有手术记录,能在当时看懂看清手术过程的就只有主刀奥尔吉和助手洛卡德。所以手术是不是失败,或者手术中有没有出现失误,其实就是一本糊涂账。 而且当时手术出现复发很常见,能活着下手术台就已经算成功了。 “其实真正的问题根本不是手术。”洛卡德说道,“问题在于保守秘密!” 作家和这位染料厂女儿的婚姻虽然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但爱情需要结晶,无法生育是里奈特无法接受的。 所以作家才会在结婚前来做精索静脉曲张的手术,希望治好它,然后和里奈特幸福生活在一起,顺便将来继承价值上万克朗的这座染料厂。 只可惜,他遇到了一位耿直的外科医生。 “老师其实已经帮过他一次了。”洛卡德说道,“一个月前来里奈特带着他来复查的时候,奥尔吉老师就对他们俩说‘恢复的希望很大’。虽然是欺骗,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这个做法让老师很痛苦!!!”希尔斯反驳道,“就在两天前,他还在说起这件事。” “保守个人隐私是医生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洛卡德据理力争,“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谈何救治病人?” “保守某个人的所谓隐私从而让另一个人一辈子背负不幸?”希尔斯对这个说法直摇头,“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大声告诉里奈特,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生育了。如果你想生孩子就赶紧换个男人吧。” 章节目录 121.折中方案 19世纪医疗发展迅猛,虽然还停留在半无知的状态,可民众们的寿命仍然在不断增加。医生本身就是贵族和资本家的后代,做的又是治疗疾病的高尚工作,身份地位远高于普通平民。 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医院持刀杀医足以成为轰动全城的大案。 格雷兹医院坐落在市中心,离诺拉住的城东有一段距离,但却正巧进了维特负责的区域内。 接到巡警报案时他刚准备找穆齐尔一起吃饭,现在这顿晚饭算是泡汤了。 晚上8点,太阳早已下山,警局马车亮着两边的油灯,匆匆来到了格雷兹医院大门口。这儿已经被清场,没有病人,就连原本应该亮着的内科病房的灯光也少了许多。 维特跳下车,看了眼医院的大门,忍不住吐槽道:“竟然上门杀医生,那家伙大概是脑子坏了吧。”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穆齐尔手里捏着一块面包,大口啃着,“快进去吧,早点结束,我还得去餐厅把这顿给补回来。” 两人已经在警局听巡警说了细节,刀子直接戳的肚子,基本是没救了。维特来这儿就是想看看现场,然后把凶器和凶手一并带回去写个笔录。 而穆齐尔要麻烦些,在现场查看尸体情况后,还得搬回去做尸检。 所以当得知受害人奥尔吉医生还活着的时候,最开心的还是这位法医:“没死人?没死人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维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现在没死,又不代表待会儿不死。里面只是在抢救,谁知道能不能救过来,万一最后死了呢?再把你从餐厅里弄出来?” 外科手术的风险本来就高,现在伤的还是格雷兹医院的头牌,真正能上台的医生屈指可数。冷静过后,穆齐尔越想心里越没底,总觉得躺在床上的奥尔吉凶多吉少: “现在是谁在抢救?洛卡德?还是刚从市立总医院过来的希尔斯?” “两位医生都在里面。”护士说道,“不过真正主刀的是别人。” “别人?谁?” 穆齐尔虽然离开临床许多年,但解剖手术不分家,他混的还是外科的圈子,对各家医院医生结构依然了解。洛卡德和希尔斯都没有腹腔手术的能力,而整个维也纳能拉着他们俩上台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伊格纳茨?还是瓦特曼?亦或者是...... “不会是卡维吧。” “对,就是他。”护士笑着说道,“卡维医生特地嘱咐了,如果见到维特探长来办案就请他在屋外稍等片刻。手术已经做了一个多小时,最多还有30分钟就能结束。” [怎么又是他。] [怎么哪儿都有他。] 两人现在的脑子里虽然塞满了问号,可在听到卡维的名字后,莫名安心了许多,奥尔吉的命应该丢不了。维特暗暗松了口气,拍拍自己老搭档的肩膀:“我先去看看那个动刀子的笨蛋。” “那我呢?” “过了那么久都没死,看来是没你出场的机会了。” ...... 现在躺在办公桌上的奥尔吉已经脱离了危险,出血被止住,丢失的血液也由盐水补充,至少逐渐降下来的心率不会撒谎。 手术即将结束,三人开始探讨起了整件事的起因。 其实知情权在医学界一直是个相对的悖论,与其在两边反复横跳,还不如直接开出一个标准让人遵守来得容易。于是便有了保守病人隐私的条文规定,还是出自西医的老朋友,希波克拉底的《希波克拉底宣言》。 虽然不泄露个人隐私是医生的基本操守,但真遇到这种事儿,有许多医生都会产生共情,最后很有可能踩过红线。 奥尔吉确实违反了职业道德,主要原因还是里奈特的身份。 她并没有和作家结婚,也就不能算作家属。既然不是家属,就不应享有知情同意权【1】。然而在19世纪,其实真能做到这点的医生并不多,病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我个人觉得,奥尔吉医生做法确实欠妥了。”卡维歪着脑袋从脾脏下方翻出了结肠,找到了上面的破口,“这儿破得厉害,给我湿纱布。” “哪儿欠妥了?难道里奈特小姐就该被欺骗么?” “首先她不是家属,只能算朋友。” 纱布浸满了盐水,很快被递到了卡维的手里:“其次,我只是说奥尔吉医生的做法欠妥,并没有说他的本意是错的。那种情况下,如果真的要传达这种信息,完全可以有很多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尽量减少自己和病人间的矛盾,挑起里奈特对病人疾病结果的好奇,将自己的主动告知变成她主动去寻求真相。对了,她当初不是一起来医院的么,应该了解治疗进度才对啊......” 卡维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一句,搅得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临结束他才发现话说得太透了,连忙笑着改口道:“呵呵,刚才都是随口说的玩笑话,你们就当没听到,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的内容确实黑暗自私了些,但对于医生这种夹在法理和人情之间的职业,保护自己就变得格外重要。 希尔斯和洛卡德就像两匹不停往相反方向狂奔的野驴,中间拉了根绳子,谁都说服不了谁。可在听了这话之后,似乎让他们找到了中间的平衡点:“卡维医生,能不能说具体点?” “比如你们俩是未婚夫妻,来我这儿复查。” 卡维看了眼两人,马上设了个情景小剧场:“这时候以作家对自己情况的了解,以及事后如此夸张的反应,肯定不希望她知道实情的。所以在来之前就会和医生通气,尽量隐瞒实情。” “对,当初就是这样。” 洛卡德还清楚记得事情的经过:“在知道生育无望之后,他就一直骗里奈特说手术效果很满意。当初老师虽然知道这么做对女方不公平,但却和我们说这是职业道德,医生没有泄露隐私的权力。” “所以你们俩现在来复查了......” 卡维把肠子破口周围漏出的脏东西一一擦尽,然后拿来了针线开始做结肠缝合:“我先检查了手术后的yin囊,说了一句切口长得不错。然后呢?当时那家伙是怎么接话的?” “他就和里奈特说自己已经恢复了健康,完全有能力生孩子。”洛卡德说道,“希望尽快结婚。” “无耻!”希尔斯越听越来气,“什么狗屁爱情,就是为了钱!” 卡维用手里的镊子敲了敲他手里的拉勾板:“你现在是被蒙骗的女方,能不能入戏?” 希尔斯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按照当初里奈特的口吻说道:“能恢复健康就好,我父亲还等着孙子出生呢。所以医生,他还需要再来复查几次?” “这是最后一次了。” 卡维没有否认作家的这种蒙骗行为,也没有主动告知女方实情,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法:“这里是记录了你病情、手术经过和结果,以及预后情况的出院总结。按照医院规定,需要交到你的手里,如果看了之后还有疑问可以再来找我。” 两人:“这......” 卡维抽走了线上的针头,把它交到了护士手里:“说完这些的同时,我把东西交到了男方的手里,眼睛看的却是女方。注意,脸色要凝重,至少不能笑着。如果这么做女方还是没有任何怀疑,甚至都没有过问,那就没办法了,这也算天主对她的一次考验。” 希尔斯摇摇头:“不,我已经开始感兴趣了。” “老师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卡维在肠子上快速打了个结,然后剪掉线头:“结果就是,奥尔吉医生善良地救出了里奈特,结果天主就把考验顺便丢进了他的怀里。” “是啊,这半个月以来他都备受煎熬。” “怎么了?” “作家把他告上了法庭。”洛卡德说道,“前两天刚开庭,好在法官和老师交情不错,而且作家的做法也太过卑劣了。” “结果就是赢了?” “嗯。” 卡维轻哼了一声,反而觉得这么做不妥当:“赔点钱说不定就没有这出闹剧了,现在不仅搅黄了他的婚姻,还伙同法官一起坑害自己,换作你们会怎么做?” 整件事的矛盾点一直在围着奥尔吉医生打转,这在现代是件很危险的事情,随时会引爆矛盾。 所以卡维的折中方案就是改变权力持有人,把原本医生手里的告知权力强行交给病人。让女方强迫病人本人亲自告知病情,如果不说,那也和医生没关系。 说白了就是避开危险的一种甩锅行为,算不得光彩但却能在关键时刻降低自己的危险。 给予住院时期的病史在19世纪不多见,但毕竟是件好事,不至于留下把柄。 卡维看了眼自己缝合好的结肠,满意地点点头,“来盆盐水。” “刚才水盆里的都打完了。” “哦,那就重新配一盆。”卡维指着放盐的盒子,说道,“1l水放里面放一勺半的盐就够了。” “小苏打呢?” “那个不用。” 大量的盐水被灌入奥尔吉的腹腔,这不仅仅是在清洗肚子,在腹腔外伤中还能起到查看其他出血点的作用,防止遗漏。希尔斯捏着吸引器,不断把冲洗后的盐水抽走,脑子想的却还是刚才那件事。 因为卡维的设置还有很多漏洞。 “如果你给的病史资料我都不要呢?” “不要也行,反正我看着女方,她可以说要。” “她不是家属,不能要吧。” “是啊,她当然不能要。但她可以提出要病史,我拒绝就是了。”卡维解释道,“这时的说法就很有讲究了,一般得明确一下病人隐私的告知范围,强调她不是家属不能说,想知道可以问他。” 洛卡德马上就明白了:“因为之前作家已经说了自己生育没问题,现在就算当着她面明说病情也很正常,所以这种含糊其辞的背后肯定有问题。” 可希尔斯还是觉得不对:“如果作家一定要你正面表态呢?” 卡维看了看他,用带了血的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不能撒谎)。” “这太明显了。” “是很明显。”卡维手里还有一堆其他乱七八糟的方法,只不过太过阴损并不适合用在这里,“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该说,说了就得承担这种悲剧性的后果。” 医闹这种东西,卡维实在见的太多了,不仅仅有法律上的,金钱上的,更多的还有暴力。 医生在医疗层面是强势的一方,但如果撇开医疗不谈,剩下的都是弱势。尤其在穷凶极恶的暴力面前,就算是奥尔吉这样有经验的外科医生也得认栽。 “如果真的铁了心为钱,不管用什么方法,最后的倒霉蛋还是医生自己。”卡维又清洗了一遍腹腔,“想要真正杜绝这种情况,唯一的方法就是按规矩办事,该不说就不说。” 希尔斯用力摇着手里的吸引器把手,看着盐水涌进脚边的玻璃瓶,心情就像奥尔吉刚刚被蹂躏过的腹腔,一团糟。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里面正在手术。”靠近门口的护士拉开大门,小声说道,“有事的话请在外面等一会儿。” “我找手术的主刀医生。” “这......”护士回头看了眼卡维,犹豫了片刻,“卡维医生,门外有人找。” “等我忙完。” “卡维老弟,是我。”穆齐尔笑呵呵地又往前挤了半个身位,“听说你在给奥尔吉医生做抢救,我就想进来看看,不介意吧?”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卡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才回头看去:“原来是穆齐尔老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穆齐尔尴尬地笑了笑,接上话的同时,也接过了门把手,顺势进了办公室:“还不是这件案子么,要是巡警早点告诉我是你在抢救,我就不来了。” 说归说,可穆齐尔还是走上前好奇地往桌上看了两眼。 只可惜现在的手术早已经结束,缝合线正在奥尔吉的肚子上来回穿梭。经他一提醒,卡维倒是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真正目的,这才问向面前的洛卡德和希尔斯:“两位老师,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适合剖宫产手术指征的临产产妇?” 章节目录 明天休息 还是得逼一逼自己,如果女儿不闹腾,我争取两更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明天休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2.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行凶的作家被卡维一脚绊倒在地后,在门卫的簇拥下,被关进了外科病房一楼的杂物仓库房里。手脚都绑在椅子上,全身动弹不得。 因为要等手术结果,维特就先带着两名巡警进屋,准备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再说。他搬了把椅子,拿出烟盒,掏了根烟塞进嘴里,问道:“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工作的?” 那人呜呜呜地不断摇着脑袋,嘴角哈喇子流了一下巴,维特才发现原来被人塞了抹布:“塞得可真够紧的......说,叫什么名字。” 去掉抹布,作家活动了下酸胀的腮帮子,然后又用肩膀擦掉嘴角漏下的口水,这才说道:“加布里埃尔·巴列斯。” “干什么的?” “写文章的......”巴列斯迟疑了会儿,还是把“作家”这个词吞进了肚子,“是报社的撰稿人。” 维特上下打量了下他的身材和装束,直接就想进入正题。巴列斯也不用他多问,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很快就把故事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你自己想骗婚过上等人的日子,结果失败了就把医生给捅了?” 维特用一句话概括了全过程,不过在巴列斯的视角里,事情的走向却并不全是这样:“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位和我相爱的姑娘,就因为他泄露了我的隐私就这么完了,我接受不了!” “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接受不了就去杀人?” “反正我这辈子完了,本来就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就算结婚也生不了孩子,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巴列斯算是看透了生活,没什么可留恋的,“反正有奥尔吉医生当垫背,死了也值。” 维特见过不少亡命徒,像他这样的倒是少见:“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奥尔吉医生还活着。” 看着探长煞有介事的样子,巴列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别开玩笑了,他被我狠狠捅了一刀,又近距离挨了一发枪子儿。子弹是正中间打进去的,他没可能活下来。” “可事实上他确实还活着,不出意外的话手术应该能成功。”维特叹了口气,“我们生活的时代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医疗水平的发展。指不定什么时候,你的病就能被治好了。” “是谁?谁在给他做手术?” 维特笑着摇摇头:“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更何况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说给一个嫌犯听。” 巴列斯从没考虑过自己的不孕症还有治疗的可能,只觉得连奥尔吉这样的一流男性外科医生都搞不定自己的gao丸,恐怕是真没救了。但现在这位男科医生正躺在别人的手术台上,接受着别人的手术...... 难道真有比奥尔吉更厉害的医生? ...... 此时的奥尔吉刚被人清洗完腹腔,脏器修补完毕也全部归位。 卡维默默清点完所有纱布和器械之后,把缝皮的重担交到了希尔斯的手里。 缝皮对希尔斯来说不是难事,缝完之后也不用卡维叮嘱,很自然地就用煮开后的凉盐水做了清洗。唯一不同的是,格雷兹医院还没有酒精和石炭酸,消毒只能是单纯的冲洗。 “凶手是真的想把奥尔吉医生弄死。”卡维站在穆齐尔身边,说道,“还好抢救及时,血是止住了,切口能不能长好就看运气了。” “小家伙可真厉害,肝都敢切?”穆齐尔的眼睛全在那小半块肝脏上,“要换做我说不定早就放弃了。” “只能说奥尔吉医生的运气够好,如果射的是右肝,或者稍稍偏下一点,手术可就没那么好办了。”【1】卡维也没多说脾脏和胃肠破口的缝合,只是问道,“老师觉得手术做得怎么样?” “很好很好,有你伊格纳茨老师当年的风范。我觉得就算奥尔吉最后切口溃烂死了,也会在天堂看着肚子上的切口,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穆齐尔猫着腰,手里的手术刀沿着子弹打出的破口切入,很快就在切下的左外叶里找到了弹丸:“铅弹,还粘着焦掉的布片,火力不小啊。对了,他用的枪呢?” “在那儿呢,用手帕包着。”护士指着一旁的桌子。 穆齐尔把枪放进了兜里:“这东西也得带回去。” “今天就没老师的事儿了。” 穆齐尔把手术刀丢进了盘子里:“你还好意思说?自从遇到你,连尸体都少了。” “老师手痒了?” “那倒不是。”穆齐尔摇摇头,说道,“又不是谁的尸体都能随便卖的,只是感慨一下而已。对了,你下次手术什么时候,我也去看看。” “这就要看洛卡德医生能不能给我找到那两份病历了。” 虽然在规模上,格雷兹医院的产科没办法和市立总医院以及圣玛丽医院相比,但每天依然能收到不少产妇的求诊。 只是剖宫产的难度太大,和圣玛丽医院一样被列为了禁忌手术。 不管是前置胎盘还是产道狭窄,他们都基本以回绝为主,最后这些需要剖宫产的产妇们就会选择直接去市立总医院拼一把,或者回家听天由命。 考虑到市立总医院的产科风评并不好,加上邻居、亲属之间的劝导,很多产妇都会选择后者,直到了真正临产的时候,才会被送进医院。 但殊途同归,前置胎盘的结局都是大出血,而胎位不正和产道狭窄的结局就是难产。 最近一两个月里就有两位产妇来格雷兹医院询问yd出血的问题,产科按照流程都会来外科咨询奥尔吉的意见,所以洛卡德还记得。病历记录的内容都不长,等诊疗结束后就会被堆放进病房的病历橱柜里。 他需要在茫茫书堆里找到这两个人,因为上面有住址,只不过需要点时间。 等奥尔吉醒来已经是晚上十点的事儿了,乙醚的副作用有些大,他完全忘记了中枪之后发生的事情。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切口疼痛,就算喝下一整瓶鸦pian酊也没办法把这种感觉完全压下去。 “老师,忍一晚吧。”洛卡德陪在他的身边。 “我记得巴列斯对我开了一枪。” “对。” “之前还捅了我一刀。” “对。” “我还活着?”奥尔吉的声音很虚弱,但字里行间都是他的惊讶,“我以为我肯定活不成了......” “活着,活得好好的。”洛卡德笑着说道,“希尔斯已经去市立总医院拿石炭酸了,待会儿给切口再做个消毒工作,听说能有效防止溃烂。” “嗯,我记得,是外科例会上说过的那个吧。” “对,当初例会上就提过,是英国李斯特医生特地推荐的,应该不会有错。”洛卡德说道,“只不过到消毒的时候,切口会非常疼。” 奥尔吉点点头:“疼就疼吧,能活着就好......” 卡维此时早已经拿到了那两位产妇的地址,其中一位已经登门谈好了价钱。对方全程不用花一分钱,手术成功率卡维许诺在70%左右,要比其他医院高得多。 而另一位,因为前两天突发大出血,还没来得及叫上马车就死在了家里。 好在还留下了一位,卡维把她小心地送进了自家外科病房。按照她的临产时间,卡维还是决定往后再拖一拖,不仅是为了孩子着想,他还要考虑到前置胎盘大出血的凶险。 在没有b超,没有输血,没有任何抢救药物的前提下,卡维必须做好足够的准备才能在奇诺面前演好这出戏。在此之前他推掉了所有的手术,一头扎进了维也纳大学的图书馆里,就连伊格纳茨的新唇裂修复术也被他婉拒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手术当天。 1866年3月21日,只要是对外科感兴趣的人就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自从五天前的夜里,卡维把这场剖宫产手术的时间告知了手术剧场,中间的各类推广就没断过。除了剧院本身,维也纳日报和其他好几份报纸都刊登了这条消息。 尤其是日报,瓦雷拉和格雷格各自用了不同的笔触和视角展现了民众对这场手术的期待。【2】 不过编辑很快就从第一天的报纸销量中意识到了商机,从17日一早得到消息开始,他就决定追踪报道这台手术的最新消息,连续刊登直到21日早晨才正式停止。【3】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躺在格雷兹医院病床上的奥尔吉医生。【4】 日报在大肆宣扬这台剖宫产的同时,也穿插报道了巴列斯凶杀案以及幸存者奥尔吉。虽然后者没有接受采访,但这种传奇色彩反而更加重了民众对卡维手术的期待感。【5】 能惹来如此大的关注度,并不是因为卡维多强,而是因为手术确实难度非常大。 在剖宫产中,产道狭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因为只要手术顺利,医生唯一需要面对的就是子宫收缩不良。这是剖宫产中非常常见的情况,出血量不少,但仍然可以选择避免。 那就是一刀切掉子宫,只要切掉子宫,产妇就有生存的可能。 可在前置胎盘面前,外科医生能保下孩子就已经是件足以被世人传扬的大事了。往往手术台上刚切开子宫没多久,产妇就死于大出血,孩子则在宫内死于窒息。 外科医生也是人,并不是无视生死的疯子,在遇到怎么手术都救不活病人的情况时大都会选择逃避。就算把病人看得极淡的伊格纳茨,在没有成功主刀过一次剖宫产之前也不敢动前置胎盘的产妇。 可卡维还是动了,即使现在不动,一周后他也会动。 “怎么样,人来了么?”主持人敲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没有。”赫曼摇摇头。 “你们市立总医院怎么一遇到剖宫产就这样......”话说了一半,主持人发现伊格纳茨也在,连忙闭上了嘴,“快去找找吧,时间差不多了。” 赫曼今天依然是卡维的助手,这次的情况确实和上次非常相似:“说起来容易,我们也得知道他在哪儿啊。” “我也已经两天没看到他了。”伊格纳茨之前的唇裂新手术已经成功,所以并不太在意这件事,“贝格特,他这几天真的都在图书馆里?” “就头一天见过他,之后人就没了。”贝格特回道,“应该是回家了吧,也有可能去了其他地方。” “医院实验室呢?那个成天待在那儿的家伙知道么?” “早问过了,这几天总共就见过他一次,把之前做好的催产素拿走之后人就不见了。” “他也不可能回家,我去他家找过。”伊格纳茨很急,“能去哪儿呢......” “他不会是把手术给忘了吧。”希尔斯作为朋友也出现在了休息室里,看着似曾相识的画面,也不知道自己该兴奋还是该头疼,“要不还是让伊格纳茨老师上台吧,手术都被渲染到这个份上了,取消那得赔多少钱。” “大概1万多克朗吧。”伊格纳茨苦笑道,“挺贵的。” “那么多???” “光vip两个位子就得3000克朗。” “剧院也太狠了。” “就是看准了有人会买,所以才开的天价,已经超过了剧场历年以来的最高记录。” 伊格纳茨知道医院不可能赔钱,到时候这些钱必须得外科自己分摊。 但让他上台,恐怕手术99.9%会以失败告终,而那0.1%也是为卡维及时赶到救场留下的。前置胎盘快进快出,只要出现大出血,短短10分钟的时间,产妇的心脏就能停止跳动。 希尔斯看出了自己老师的为难,只能继续吐槽卡维:“看看昨天的日报报道吧,连他们都知道卡维已经失踪了四天,并且认为今天肯定会和当初法国短腿鸡战败于比利时一样难看。”【6】 “也没你说得那么恶毒吧。” “差不多了,逃避比失败更可耻!”希尔斯看了眼身边的伊格纳茨,就差把那天的情形说出口,“不行,我们不能在这儿干耗着,得派人去找。去大学找,还有去他的住处,去医院。我们还有时间,主持人只要能拖住观众就行。” “这......这恐怕有点难。” “怎么了?” “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随便拿一个出来也不是我们这家小小的剧院能招惹的。”主持人尴尬地说道,“让我站上台就已经很紧张了,还让我拖住他们?” 就在众人都在焦急等待的时候,卡维却坐在马车上睡着了。 他的脚边是刚更新过的手术器械箱,座位上则摆着一个药箱,里面不仅有十几支催产素,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玻璃瓶。这是他这四天以来的收获,也是这台剖宫产手术的关键。 章节目录 123.三个答案 从上次卡维成功完成那台剖宫产开始,湖畔剧院就在着手下一台剖宫产的准备工作。 工作的主要目标就是卡维,价钱、手术成功率成了双方谈话的重要筹码。在几次接触之后,河畔剧院承认了卡维的能力,并且承诺,只要卡维的剖宫产手术能成功,就给予5%的分成。 5%不高也不低,毕竟卡维年纪太小,没办法一次性给太高的比例。 可对卡维来说,这就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情。自己手术的价值攸关生命,本不该用金钱去衡量。如果真要用金钱给一个确定数值的话,那5%也实在太低了,毕竟这里不是划肚子都快成为流水线操作的现代。 他没有和对方纠缠,反正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和剧院签过任何书面协议,等这台剖宫产结束后卡维就会再次建议医院,由医院自行开设手术剧场。 至于医院管理层是支持卡维还是站在剧院那边维持原样,就得看这台手术的结果了。 成功率越是低的手术,一旦成功所带来的经济价值不是简单数学公式能计算的。票价已经说明了一部分问题,如果卡维的手术最终能成功,那他的价值就不该是可怜的5%。 湖畔剧院也不是傻子,在看到短短几天带来数万克朗的巨额收入后也有所改变。 剧场场地没办法更改,但内部设施可以更新。原先墙壁上的蜡烛灯已经被全部换成了挂壁式的油灯,而用来给主刀医生照明用的烛台也换成了更先进的手提灯。 售卖食物的种类也发生了变化,从简单的零嘴慢慢扩展到了例如煎培根、烤猪肘、小牛排之类的主食。食物被事先切成小块,并且提供小叉,更为人性化。相应的甜点、水果、美酒自然也不会少。 这次剧院还考虑到后排观众的体验,在入口处特地摆了一个手术剧场专用高倍望远镜的临时售卖点。 不贵,标价150克朗,如果手术成功还能用望远镜找主刀医生索要签名。【1】 这些都是观众体验上的改动,对于手术中心区域,剧院也没有忘记卡维的习惯。他们特地对休息区做出改动,在自来水边上腾出了一片消毒准备的空间,盐、小苏打、水壶和火炉一应俱全。 此外,手术台也按照卡维的意思重做了一张。 台脚与台面之间不是嵌入的固定关系,而是增加了可以调节高低,让手术台不再是简单的水平面。上端有紧贴肩峰锁骨的可移动软垫,下端则可以向下弯折,摆放病人的双腿。【2】 这些改变从一开始就紧紧吸引住了观众们的眼球,成就了湖畔手术剧场建成以来最高光的时刻。 中午11点,主持人穿着华丽的礼服缓缓走入会场,用他特有的笑容和姿势平息了场内的嘈杂:“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来到全欧洲最著名的手术剧场,没有之一...... ......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了维也纳最年轻的外科医生,一位因成功主刀了数台腹腔手术而在维也纳小有名气的年轻人。 他的名望或许还无法和伊格纳茨,或者瓦特曼、奥尔吉、马西莫夫等著名外科医生相提并论,但他的剖宫产注定会给大家带来完全不同的刺激体验。” 话音一落,大门随之打开,卡维穿着自己的黑色大衣走进了剧场。 “诸位中午好,感谢大家能抽出时间来捧场。” 卡维让一旁的小助手给自己换上了外科皮裙,然后上前拍了拍主持的肩膀,说道:“时间不早了,大家也都是老观众,没必要客套。助手还是之前的老面孔赫曼、贝格特、梅伦和萨尔森,我们尽快介绍今天的病人吧。” 就在卡维拿到话语权,吸引住所有注意力的时候,四位助手鱼贯而入,开始准备之前谈好的术前工作。 水在上午就已经煮沸消毒,现在需要提一提温度就能使用。其中还是按照卡维的配比,1l水+9g食盐。这次没有用碳酸氢钠,因为产妇平时身体很不错,现在也没有失血休克,没有酸中毒的风险。 但接下去的做法却让很多人看不懂。 “今天上台接受剖宫产的是勇敢的布伦达女士,一位面包师的妻子。她三周前出现了yd流血,经格雷兹医院产科医生的诊断,定为胎盘前置。 手术很凶险,格雷兹医院的外科医生拒绝了手术。 这很正常,不是什么值得懊悔的事情,因为明知手术会失败还积极选择手术的医生并不多见。 众所周知,剖宫产手术是全世界的难题,而前置胎盘又是剖宫产手术的大难题。今天我就将使用一些新器械、新药品来尝试破解这道难题,希望能在给大家带来观感体验之外,还能为将来的剖宫产手术铺平道路。” 布伦达安静地坐在轮椅中被人推进会场,但所有人的焦点并不在她的身上,而在于轮椅边的一根铁架,或者更确切一些来说是铁架上的一个装满了液体的玻璃瓶。 瓶子经由一根褐色长管和一个联通进她的手臂。【3】 卡维不再是才刚入职没两天的外科助手了,几次成功的手术和成功的外科例会演讲,让他获得了不少人气和威望。 年轻的医学生们马上拿出了纸笔,希望从这台手术中学到些新知识。而那些医生们则早早备好了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难点、不足和死亡原因,希望在手术中得到答案。 而轮椅上的这个玻璃瓶和橡胶管就是卡维给出的第一个答案。 “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可能又是国外新发明的小玩意儿。” “我看橡胶管子被扎进了手臂里,难道是要把瓶子里的药物灌进去?” “往血液里灌水?这能行么?” “其实早就有了,三十多年前霍乱爆发的时候有人就是这么干的。” 卡维清了清嗓子,稍稍解释了输液器的原理。原理很简单,真正重要的还是输液的目的,因为直接往一个正常人身体里输生理盐水不管在哪个年代来看都很奇怪。 “前置胎盘的剖宫产会大量出血导致死亡,自从为奥尔吉医生做好腹腔大出血的手术之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卡维把布伦达扶上手术台,解释道:“在面对大出血的时候,既然我们无法改变出血量,那能不能依靠提前输入一些液体增加总血容量来达到变相增加出血后剩余血容量的目的。” 这是一句绕口的长句,但凡听懂的人都会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把思路全记在了本子上。 “我已经往布伦达的体内输注了500ml盐水,浓度在0.9%,请大家一定记住这个浓度。”卡维用手指敲了敲输液橡胶管上的玻璃瓶,“我曾经用各种浓度的盐水输进田鼠和兔子的血管里,最安全的就是这个浓度,多了或者少了都不行。” 浓度其实就和血浆渗透压有关,这些知识点最后都会被他整合进论文中发表,现在就暂且略过了。 “0.9%,必须这个浓度?” “请一定保证维持在这个浓度。”卡维说道,“这是有实际实验数据支撑的。” 解释完术前输液,布伦达就已经躺在了全新的手术台上。衣服上撩半截,露出了滚圆的肚子。 “这是我改良后的手术台,不再采用常规的水平面操作方式,改用可调节高低的台脚组合达到手术中改变患者体位的目的。” 卡维介绍道:“末端有踏板,膝盖处可折叠放置双腿,在前端还采用数个凹槽位设计,搭配可拆卸式软靠垫,可以依身高托住病人的肩膀,防止下滑。” 如果是没有医学基础的有钱人,在看到改良手术台时只会图个新鲜,看一眼可能就忘了。但那些经常上台的外科医生们不一样,全新的手术台马上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并且已经有不少草图出现在了好些笔记本上。 继输液瓶之后,手术台就是他的第二个答案。 在给出答案的同时,他也不忘继续往外抛出自己的观点。当然,卡维隐去了许多生理病理上的概念,给这些和休克有关的观点带上了时代的滤镜。 “维持人体运转的重要脏器都在腹腔,出现大出血后脏器失血严重,人体才会死亡。我知道诸位肯定有很多疑问,但理由很简单,因为断手断脚人还能活。没了内脏器官人是肯定活不下去的。” 很多人不明白他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最后还是看台上的伊格纳茨和瓦特曼意识到了关键。 “怪不得你要使用这样的手术台,是为了靠改变体位来改变血流汇集的地方!” “现在使用的是头高脚低,血液因为重力的关系,被藏在了下肢血管中。当出血严重的时候,改成头低脚高,这样下肢储存的血液就会大量涌入躯干保全身体......太妙了!”【4】 就在所有人都想靠着封堵血管以减少术中失血的时候,却从没有人想过要靠体位的改变去减少大失血带来的体征变化。 一连两个答案让不少人为之振奋,对手术有了不小的信心:“这样做或许真的能应对前置胎盘的出血。” 但依然还有很多人保持了该有的客观,并不觉得这些小套路能改变手术的结果:“我还是持保守态度,前置胎盘动辄数千毫升的失血,不是简单的500ml补液能纠正的。” “你别忘了上次使用的催产素,缩宫止血的效果非常好。” “那也只是对普通剖宫产而言,真遇到了‘夸张’的前置胎盘,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 19世纪的剖宫产存活的产妇非常少,前置胎盘也只是单纯的前置胎盘,并不会发展成现代才有的凶险性前置胎盘【5】。布伦达是经产妇,但之前都是顺产,没有凶险性前置胎盘的可能,所以从难度上来讲,这台手术应该要小一些。 但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卡维缺少许多对产妇的支持药物,加上乙醚这类全麻对孩子也是一个危险因素,所以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准备工作还是定下的规矩来办,待腹部消毒结束后,吸入麻醉起效,手术正式开始。 “萨尔森先准备好催产素注射针,梅伦准备30c的温盐水以及吸引器和干净的水盆。”卡维用脚尖指了片区域,“水盆和吸引器就放我脚边上,切开子宫后就过来抽血。” “好,我知道了。” 赫曼有了之前剖宫产的助手经验,这次站在了一助的位置,而贝格特当二助,主要是拉钩和保持照明和视野。 “2分钟内把孩子取出,5分钟内控制出血,希望能成功。” “阻断带已经准备好了。” “开始吧。” 说完这些,手术刀已经按照古典式剖宫产的切口位置切开皮肤和脂肪。往下进一步分离肌肉筋膜,再打开腹膜,卡维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进入了布伦达的腹腔。 不用特地寻找,膨大的子宫就在切口下方。 台上不免为这样的手术速度暗暗喝彩,因为除了速度,卡维还尽量减少了切口处的出血,整个手术区域都能用干净来形容。 但就当所有人都觉得手术即将进入正题的时候,卡维却停下了手里的刀子。他的面前是一片宛如蚯蚓一样的紫红色怒张血管,弯弯曲曲地爬在子宫上,这可不是普通的前置胎盘。 卡维叹了口气,向台上的观众们汇报手术过程:“我已经进入了布伦达女士的腹腔,大家能看到这是她的子宫,胎盘位置应该就在前方。只不过胎盘的情况并不好,这些肆意生长的血管正深深扎进了子宫肌层之中......有点麻烦了。” 现在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胎盘前置的问题,真正麻烦的还是这些血管,现代医学有一个名词这样称呼它:胎盘植入。 看来必须动一动第三个答案了:“萨尔森,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是放催产素的那个?” “对,角落里有个小瓶子。”卡维看着植入的胎盘,眉头紧锁,“梅伦,准备好纱布,每八张叠一起,多准备几份,我待会儿要用。” 章节目录 124.接下去的每一步都是知识点 卡维穿越前也遇到过胎盘黏连和植入,甚至是穿透性植入也不是没见过【1】。有些临产进了产房顺产,孩子刚出来,结果遇到植入就直接在产房徒手进宫腔做剥离。 当然绝大多数植入都带有前置胎盘需要上台手术,产科问题肯定是产科医生上台,卡维没办法主刀。 做不了主刀,普通助手还是能做的,反正腹腔外科手术的宗旨都差不多。而且产科常年缺人手,年轻时科与科之间没分得那么明确,常被拉去做壮丁,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随时当救火队员的习惯。 面对侵入子宫肌层的胎盘组织,剥与不剥都会造成大量出血,所以胎盘植入的凶险程度非常高。即使放在现代也需要转移到有实力的上级医院,由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接手才能处理,19世纪没有这样的条件。 卡维的催产素只能用来收缩子宫,靠子宫本身压迫其中的血窦来达到止血的目的,但对胎盘植入来说效果不大。 这种植入性胎盘一旦剥离后,子宫会形成一个深入肌层的大范围创面,血窦大量开放出血量惊人,单靠子宫本身收缩难以止血。何况卡维的缩宫素没有进一步提纯,有非常强的升压作用,效果有限,使用量也有限。 缺乏止血药,催产素效果有限,如果再遇到大出血临床能做的就只有补液输血。 补液卡维已经在做了,而输血有太多困难,因为不管是做临时的血型配对、选人抽血以及血液离体后的存放问题都需要一一解决。而且异体输血会带来许多其他问题,过敏等严重输血反应在19世纪可比失血更难处理。 看着这样一个麻烦的子宫【2】,卡维不得不推翻入腹前的主张,选择慎重,因为一旦下刀就是争分夺秒。 “这些紫黑色的血管遍布在布伦达子宫肌层中,我首先要探查一下这种侵袭性极强的胎盘有没有植入周围组织的可能......”卡维翻找了下方的膀胱和腹腔内其他脏器,“还好,植入只限于宫内,并没有扩展到其他地方。” 这算个好消息,至少布伦达的生存几率从90%来到了他之前判断的70%。 检查完周围组织,卡维第二个要面对的是切口位置的选择。 在观众眼里,他避开了前置胎盘,依然挑了常见的子宫体切口。但在卡维自己的眼里,这个决定里有着许多取舍,不是简单一句按照常规能概括的。 古典式剖宫产的切口位置在子宫体,之所以会选择这里是因为容易扩大视野,方便取胎。 但子宫体切口会升高再次妊娠时子宫破裂的风险,不管怎么看,这个年代再次妊娠的可能性都要比现代高得多。而且提高切口也不一定能避开前置的胎盘,所以卡维一开始就决定使用新的子宫下段切口。 然而,胎盘植入的位置正好覆盖了子宫前壁下段,面积超过了5*5,在这儿做切口出血量会非常大。 这些因素综合之后,卡维还是把手术刀放回到了子宫体:“我们避开了这些血管,直接选择植入区域的上方做横切口。我和两位助手的速度一定要快,在大出血爆发之前取出孩子......” 手术剧场因为这个奇怪子宫的出现,彻底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收敛起了对胎盘植入的好奇心,屏气凝神看着剧场中央的手术台。这样的子宫就已经让所有人大开眼界,而接下去的手术过程也一定是从没有人触及过的领域,这也就意味着接下去的每一步都是知识点。 普通观众不想错过,那些精于医学的医生和学生更不想错过。 甚至于连伊格纳茨和瓦特曼这些医生也都拿出了自己平时用的笔记本,想要把整个过程都记录下来。 “我们先切开子宫体,做大约5cm左右的切口。” 卡维刚说完,手术刀刃已经轻轻划过了子宫。因为子宫已经充分膨胀,只能用刀做单纯的切割,但下面到底是子宫内膜还是胎盘没人知道,所以手术刀需要在切开浆膜层的前提下做到足够轻柔。 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直接涌了出来,视野里一片血红。 最让卡维头疼的事情发生了,不用刻意去做止血都能猜到,切口下并非子宫内膜而是胎盘。即使是再精确的外科医生,手术刀也多少会碰触到胎盘,所以接下去肯定会出血,而且是大出血。 他皱着眉头快速用手指在切口周围做了简单的探查,没办法碰到胎盘边缘,,所有缝隙全被堵死。 小书亭 “吸引器,快止血!” 赫曼还是稳不住心态,想要用纱布和吸引器,但马上就被卡维拒绝了:“我之前就说过了,这种情况下的出血肯定止不住,得先把孩子弄出来,然后再剥下胎盘。” 这句话说得轻巧,可切口下方就是一堆胎盘,根本看不到孩子,面对不断外涌的鲜血怎么取胎? “梅伦,拿盆接血。” “好。” 因为整个手术台暂时是头高脚底,血液可以从手术切口直接往下流,比吸引器要方便许多。而卡维并没有像其他人想的那样换个切口,或者选择先剥离胎盘,而是更粗暴地直接在胎盘上继续做切口。 “剖宫产最开始的目的不是让产妇活,而是让孩子活,所以我们不管胎盘,继续向前突进......”【3】 他的语速很快,手速更快。观众们都来不及做出反应,手术刀已经没入血泊又轻轻滑了两刀,刚才暗红色的血液忽然变淡:“好,破膜了!” 卡维快速丢掉手术刀,喊了早已在台边就位的两名助产士帮忙:“帮忙取胎!” 这次剖宫产唯一按照卡维步调走的就是胎儿的位置,真正完美的头位,也就是胎头的头顶正对产道。对顺产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位置,可现在是剖宫产,而且是被迫选择了子宫体切口的剖宫产。 切口进去看到的不是胎头,而是他的手臂。【4】 剖宫产取胎都是卡住孩子的头部,然后一次性牵拉出子宫。因为孩子全身头部最宽,只要头能出来,后面的四肢躯干都能顺着一起出来。 但要是先拉手臂出来的话,脑袋就会卡在子宫下段,而躯干又卡在上段。即使孩子真的侥幸活着离开了母体,强行牵拉肩颈也会造成臂丛神经损伤。【5】 现在面前的是手臂,难度又高了一个台阶。 他必须在布伦达血液流干之前,找到孩子的头部。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之前暂定的催产素注射时间被他提前到了现在:“萨尔斯,先给她来一针。” “好。” “你们产钳带了么?” “带了!” 其中一位助产士已经上了手术台,手里正紧紧握着把产钳。【6】 卡维还真没见过这种子宫体切口的头位胎儿,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少见了。但因为事先做的触诊就已经明确了胎儿的位置,所以在决定子宫体切口的时候就想到了办法: “我先把孩子的肩膀上提,尽量暴露胎头,一旦看到抬头就把他夹出来!”【7】 卡维话还没说完,手已经伸进了子宫内的血泊中。一旁的产钳也顺着他往上提拉出的缺口,径直探了进去。 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鲜红,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卡维的一只手和那个黑漆漆的钳子。他们希望能看到孩子出现,可事情的发展并不算顺利。 “还不够,胎头还在下面,我够不着!” 助产士毕竟不是外科医生,不管平时顺产时的动作有多粗野,在看到如此出血景象的时候还是会潜意识里减小力度。 这当然是好事,因为暴力对待切口本来就很危险,而且切口下方就是子宫肌层内怒张的血管,一旦造成切口撕裂,后果难以想象。 卡维可等不了那么久,孩子在血泊里随时都会窒息,没时间再等了:“再来个人,从下面往上推!”【8】 下面? 什么下面? 当助手还在愣神,大多数观众的思路已经和手术台脱节了的时候,另一位助产士马上心领神会,快速钻到接血的水盆下方,把手伸了进去。 上面做肩膀提拉,下面则向上推头,产钳总算夹住了孩子的脑袋。 “出来了!” “鸦喙钳......”卡维接过贝格特给的两把钳子,用手术刀做了切割,“拿走,接下去是胎盘!拿阻断带!” 贝格特快速抽出手边的粗绳,而原本还在布伦达体内的子宫被卡维完全牵拉出了体外。这是在接下这台剖宫产之后,卡维特地让贝格特加练的手术操作,经过几天的努力,熟练度已经非常高了。 他手里的绳子绕过子宫下段,直接打结阻断了大部分血流。而赫曼则腾出一个手死死按压住子宫底部,这才缓解了胎盘破口处的出血。 “护士,心率?” “118。” 卡维点点头,意识到只靠简单的捆扎肯定不够。植入创面非常大,在剥离之前还需要做更细致的止血和应对工作。 现在布伦达身体下方的接血盆已经满了大半,卡维一边接过护士递来的针线,一边喊道:“助手,来两个助手,帮忙调节好手术台,改成头低脚高。” 原先向右侧倾倒的台面倒向了左侧,布伦达下肢积存的血容量开始注入躯干。 “诸位,剖宫产第一个难关已经过去了。” 卡维用手指摸到了子宫一侧的动脉搏动:“但接下去还要面临两个难关,其一就是胎盘的剥离。这样的胎盘剥离后肯定会造成大出血,我不得不选择当初格雷兹医院洛卡德医生提出的上行阻断法,结扎掉子宫两侧上行动脉。 我手里的针线自子宫侧壁前方进针,绕过后方,然后从前方穿出,完成结扎......”【9】 说话间的功夫,一侧已经结扎完毕。 洛卡德就在观众席上陪着身边的奥尔吉,他没想到自己用来做截肢的止血办法被卡维移用到了剖宫产中,并且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卡维并没有说谎,从手术开场至今,他做的每一步都是那些外科医生们的知识盲区。这些重要的知识点,被他强行压缩进了短短的10分钟之内。 听不懂? 来不及听全? 都没关系,只需要机械性地按着他说的去做就能让产妇活下去,现在布伦达的心率和肉眼可见的出血减少就是最好的证据。 卡维的缝合技术自然没话说,不出两分钟,双侧子宫上行动脉被结扎。【10】 “继续注入催产素,加快子宫收缩。”卡维让萨尔森继续他的工作,自己开始剥离胎盘,“不幸中的万幸,这次胎盘的植入并不算太深,没有穿透肌层,直接剥离胎盘就行。只不过......只不过出血会比较多。”【11】 卡维还没有放弃保留布伦达的子宫。 但现实并不会随他的意去发展,即使捆住了子宫下段,结扎掉了两条动脉,子宫的出血依然存在。不过此时的出血依然无法靠正面止血去处理,在把胎盘和残留物清理干净之前只能忍着。 “纱布钳!”卡维边做边说,“面对后续的出血,依然不能急躁,需要先清除宫腔内残余组织。尤其要注意子宫下段的植入组织,这里的残留会非常严重,一定要弄干净!” 纱布在子宫内反复进出,把一些碎片和残渣带了出来。 同时带出来的还有止不住的鲜血。 大面积剥离后留下的植入创面开始不断渗血,出血量并不比切开子宫时少。 “子宫收缩太差了!”卡维敲了敲赫曼的手,“别做助手了,你两个手一起上,死死捏住子宫底!” “好。” “拿缝合针!”卡维说道,“创面出血时如果子宫收缩不良,我们就需要尽快缝合住这块区域,选用螺旋缝合,一次把整个创面都缝合......”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护士忽然说道:“卡维医生,心率上升了!” “多少?” “132。” “那么快?”卡维没有犹豫的时间,“我的药瓶呢,把它倒进刚才的血盆里,然后准备好纱布做过滤!” 这时,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孩子在助产士的汇报中宣告存活,这台剖宫产手术已经成功了一半。而另一半正躺在手术台上,两端仍然被卡维和死神捏在了各自的手里,不知最后鹿死谁手。 章节目录 125.手术结束 女性怀孕到分娩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之前的怀胎十月是缓慢累积氛围的上坡,而到了分娩的时候就是自上而下释放肾上腺素的下坡。如果说顺产对落差还有些递进的过程,那剖宫产就是把这种刺激拉到极致并压缩在了短短的半小时内引爆。 比起动辄十多个小时的顺产,剖宫产的速度确实很快,从切开皮肤到孩子离开母体,一般不会超过10分钟,快的一两分钟就能出来。 原本一个相对缓和的变化被突然提速,避开了诸如会阴侧切、盆底功能障碍等分娩常见问题【1】,肯定也会带来其他新问题。 其中比较重要的就是血液动力学。【2】 涨大的子宫突然缩小,并且被卡维提拉出腹腔,会让原本受压的下腔静脉重新回弹,下半身的血液开始大量回流入心。再加上手术台的体位改变,这种回流应该会变得更为剧烈。 如果是现代,保证产妇平稳度过手术是麻醉医生需要负责的东西。 可现在,台上唯一能对布伦达身体情况做判断的只有卡维自己。 不论是失血过多,还是回心血量增加都会造成心率上升【3】。但如果只拿“心率上升”去反向判断布伦达到底是失血过多还是回心血量增加的心力衰竭,那就需要再增加一个变量来作为依据来进行判断。 因为两者的处理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真的只是一过性回心血量增加,此时立刻增加补液只会进一步加剧心脏负荷,让布伦达死在手术台上。 所以即使如今的出血量已经来到近1000ml,在没有血压计的帮助下【4】,卡维还是求稳了一波,边看着他们准备往血盆里加药,边检查了布伦达的身体。 呼吸还好,脉搏有些弱,脸色泛白。 看着仍在出血的子宫,卡维做了决定:“从我箱子里拿个广口瓶出来,把纱布盖在瓶口上做成漏斗的样子,然后把加了药的血倒进瓶子里。” 这是之前卡维在维也纳大学医学院和化工厂之间反复来回后得到的抗凝剂——柠檬酸钠,也称枸橼酸钠。 比起现代常见的肝素,枸橼酸钠的制备要简单许多,最重要的原材料就是枸橼酸,也就是柠檬酸。【5】 既然是不同于催产素的新药物,卡维就有必要做一番解释:“在我的第二故乡意大利,是全世界最好的柠檬酸生产地。有次父亲的实验出现了失误,将柠檬酸和氢氧化钠混合在了一起,这让我们有幸得到了这个新东西,柠檬酸钠。 它能有效缓解血液凝固,使用剂量为每升血液2.5g,就像他们现在在做的那样。” 从他用水盆去接血开始,观众席上就有不少人觉得古怪,现在再听他描述柠檬酸钠的效果后,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卡维接下去要做什么了:“你想把这些离开了布伦达身体的血液重新输入她的身体里?” “对,我在做自体回输。”【6】 又一个全新的概念,一个全新的抢救思路,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讨论这种做法的可行性。但对于更多的其他观众,这一步步的操作都在碾压他们的常识,蹂躏他们的大脑。 一旦思路跟不上,在看到这些眼花缭乱的东西后,他们只留下了佩服。 至于喝彩,就等卡维彻底完成这台手术之后再拿出来吧。 血液经过八层纱布的过滤,缓缓流入广口瓶,然后又被倒入输液瓶中,经橡胶管重新回到布伦达的血管里。非洗涤式的自体回输有相当高的采集率,1l血在抗凝和过滤之后能留下600-700ml,已经足够维持布伦达的生命了。 “出血还没止住,盆空了就拿过来继续留着采血。” 卡维再次清理宫腔,赫曼双手不停揉搓宫底,贝格特帮忙拉住子宫两侧切口,植入区域的出血仍在继续:“宫腔已经清理干净,我还是选择之前要做的螺旋缝扎,将胎盘剥离面缝合住以达到止血的目的。” 这种缝合本身也是经验下的产物。 缝合虽然能止血,但其本身也是一种创伤性干预,所以操作决定了缝扎的质量:“因为胎盘植入的区域已经变薄,我选择直接穿透子宫,增加缝扎的厚度降低缝合线对剥离面的撕扯。” 然而卡维就算将操作发挥到了极致,还是受限于材料上的弱势。 羊肠线无法承受这种结扎力度,一连断了三次,直到换上更为坚韧的银线才将这块创面缝上...... ......但也只是缝上而已,并没有真正做到止血。 布伦达的子宫回缩乏力,从切开子宫后,萨尔森陆续在子宫肌肉中注射了六针,已经超出了当初诺拉接受的剂量。现在卡维又遇到了第二个岔路,到底是继续注射催产素,还是选择停手。 继续注射催产素会极大升高布伦达的血压,现在或许还看不出,但当血液回输后就不同了。身体各种应激反应下产生的各种变化都会汇集在她的体内,造成一个仅靠猜测无法下判断的局面。 缺乏血压计对卡维来说绝对是最大的挑战。 看着不断往外渗血的缝合面,他也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继续打。” “好。” 不知者无畏,打催产素的萨尔森、做子宫按摩的赫曼、拉钩的贝格特和一旁进行血液过滤的梅伦都觉得手术走到了这一步全在卡维计算之中,并不知道每一个决定背后需要承担的风险。 他们表现得很兴奋,因为手术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算成功了,之前有报道的前置胎盘剖宫产都是以母子双亡结束。 作为手术的亲历者,他们感到由衷的自豪。 台上的观众更兴奋,因为这场手术彻底值回了票价,新型的手术台、输液、胎盘植入、快速取胎、血液抗凝、自体回输,每一个细节在奥地利手术剧场都是首次出现。 《诸世大罗》 其中最典型的不是别人,正是懂得一些外科皮毛又属于观众行列的瓦雷拉。 他一直对保守的奥地利外科嗤之以鼻,只对伊格纳茨的手术速度还有些褒奖。他一直希望本国的外科手术能有创新,这样才能站进外科强国的行列,同时也能让自己的工作变得更为稳固。 之前的瓦雷拉只把卡维当做一个有着手术经验、运气爆棚、操作也不算烂的外科新星。 有期望但也没有太多的信心,尤其在卡维选择使用更干净耗时的截肢术后,他越发觉得卡维会毁了自己的工作。日报的好几篇消极报道就出自他手,目的就是打压卡维,进一步保持外科的观赏性。 然而今天,卡维的一系列安排彻底打碎了瓦雷拉一直以来对于“观赏性”的认知。 那个面对手术切口做精细化操作的卡维也能变得足够粗野,速度也一点不慢。同时也告诉世人,外科的观赏性绝不仅限于血液四溅和快速操作,还有瓦雷拉所希望的创新。 手术才过去半小时,这位外科资深记者已经调动起了所有脑细胞去尽可能地理解消化看到的一切。但即使花了120%的努力,也仅仅只能做到听清卡维说的内容,离真正听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其实,别说是瓦雷拉,就算坐在前排的伊格纳茨、瓦特曼、奥尔吉和马西莫夫等外科专家,也只能做到部分听懂。 很多一笔带过的细节,他们只能选择暂时略过,毕竟在快节奏的剖宫产中,跟上节奏才是最重要的。 “已经是第10支催产素了。” “先停一停吧。” “心率?” “108。” 大量催产素总算起了些效果,子宫体积已经开始缩小,出血似乎止住了。不过卡维的脸上依然冷峻,看向身边的贝格特,说道:“松掉子宫下段的阻断带。” “好。” 阻断带隔断了子宫的不少血流,如果松开之后依然没有活动性出血,就能证明止血成功。事实上,缝合后的剥离面依然在出血,这种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改变局面的无力感让手术台上的其他人有了别的想法。 “要不切掉子宫吧。” “嗯,切掉碍事的子宫就没有出血了。” 这确实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不仅确定了布伦达的生命,也能让卡维这台手术圆满结束。如此凶险的前置胎盘剖宫产,竟然能做到母子平安,已经是能够在全世界炫耀的创举。 然而卡维的思路和他们完全不同:“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出血太严重了。”贝格特作为二助,又是同辈的好友,还是希望卡维及时止损,保留下这颗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如果继续放任它出血,说不定......” “那个,你先停一停。”卡维埋头检查着创面的出血情况,忽然冷不丁问道,“到底谁是主刀?” 贝格特马上意识到了这位朋友的态度变化,咽了口口水,答道:“......是你。” “那手术台上谁说了算?” “主刀。” “所以你是在命令主刀?” “我只是......” 贝格特还想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被人踢了一脚,不得不就此打住。 踢他的就是站在一边专心做子宫按压的赫曼。 他很清楚卡维和伊格纳茨一样,是站上手术台就唯我独尊,根本听不得劝的同类人。别说是他贝格特了,就算是在临床工作了好些年的希尔斯不也被卡维踢出局了么。 “对不起。”贝格特立刻服软,卡维现在的能力绝不是他能随便质疑的。 卡维白了他一眼,用手边的大量纱布做了宫内填塞,然后不紧不慢地介绍起了现在的情况:“我在阻断子宫下段后做过子宫双侧上行动脉的结扎,现在止血效果不佳,我不得不选择继续结扎掉子宫下行动脉。” 他没有犹豫的空间,继续手术就会增加感染风险,必须选择更激进的止血策略尽快结束手术。 子宫下行动脉就在子宫下段,想要做缝扎就必须做子宫下段的解剖分离,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分开膀胱【7】:“别担心血供,因为子宫的血供不止两侧动脉,还有其他小血管。 我们下推膀胱,充分暴露子宫下段的动脉下行支。注意,这里必须用手术刀慢慢做切割分离,千万不能用手指,因为会造成无法弥补的膀胱损伤......缝合结扎完后,还需要看看后方有没有误伤......最后检查子宫内部的出血情况......” 这是卡维能拿出的最后一张牌,如果这种办法都无法止住出血,卡维就只能做子宫切除。 好在上下共同结扎的效果不错,子宫内刚被缝合上的创面总算停止了出血。 “心率?” “101。” “呼吸?” “还是和刚才一样。” 卡维看了眼脸色还不错的布伦达,总算松了口气,为观众们带来了最后的手术结果:“因为双侧子宫动脉被完全结扎,现在出血已经停止。孩子存活,布伦达女士也存活,我宣布这台剖宫产手术成功。” ...... 这种“成功”只是在现有手术认知下妥协的结果,真正的考验还在术后的护理。 但对广大观众而言,这种成功是足以改写产科结局的成功。两次手术均以成功结束,卡维凭一己之力将剖宫产手术搬上了手术台,告诉了世人,在遇到难产时产妇并不需要去死,她们还有其他选择。 场内不少人甚至忽略了手术还在收尾,已经开始欢呼起了卡维的名字。 但这位年轻的主刀医生对此并不在意,欢呼并不会让布伦达彻底恢复,接下去还得布置护理任务。 “贝格特,把剩余的催产素放进盐水里,用输液瓶继续慢慢输入。”卡维把缝合针交给了赫曼,“皮肤你来缝合,一定要缝紧一些,别崩线。” “嗯,我知道。” “萨尔森,去找沙袋。她的子宫收缩太差了,继续靠催产素也没太好的办法,必须加压处理。” “好。” “两位助产士回去告诉护士,每隔一段时间做腹腔按压,一定要把血凝块全部排出来。” “好。” “梅伦,剩下的血交给你了,过滤之后按照刚才的样子继续输入她的身体里。” “嗯。” 卡维对身后的观众鞠了一躬:“手术结束了。” 加入书签 章节目录 126.降“维”打击下的普通人们 中午11点开始的这台剖宫产,速度快到没让钟表的时针走过12便已宣告结束。 不到一小时的手术过程被塞入了太多东西,让许多人觉得极度充实而又意犹未尽,以至于下午乃至晚上的各场手术的门票都被买空,场场都处在了爆满的状态。 只可惜,它们虽都被称之为“手术”,但却让人看得昏昏欲睡,完全没有那台剖宫产的魅力。 毕竟很难有主刀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兼顾手术操作、临场抉择和生动解说三大方面,最后还能保证手术的成功完成。而且手术的罕见程度也是一个客观存在的评判标准,其他人的毫无可比性。 卡维在舞台上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才华,坐实了“天才”之名,也让那些质疑自己的人彻底闭了嘴。 纵观奥地利名人史,上一位有如此天赋的年轻人,恐怕还是那位5岁作曲,6岁巡演,8岁创作首部交响乐,16岁成为宫廷乐师的古典派作曲家莫扎特。 “卡维~” “卡维~~” “卡维~~~” 手术结束了,场内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人们纷纷喊着他的名字,一起见证着医学里程碑的诞生。 这里不仅仅有那些和卡维熟识的朋友、老师、同事、对手,还有许多向来看热闹的贵族、寻求刺激的富商、各家报社记者,以及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全过程的某位年轻外科医生。 他穿着一件还算体面的墨绿色长大衣,领口扎着领结,手里捏着礼帽微微发颤:“我一定是在做梦吧......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前置胎盘的剖宫产竟然能完成得如此漂亮,还是母子平安......他真的只有17岁么?太强了!!!” 达米尔冈反复回忆着近些年的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台还算满意的截肢术,实在不忍心拿来和卡维刚才的操作做对比。 他忍不住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我得练多久才能有这样的技术......” 达米尔冈很清楚,小诊所的大夫就要有自甘平凡的勇气。小诊所也能治病救人,小诊所的医生也是医生,胡乱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只会让自己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但他对外科技术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这种矛盾心理不是几句简单的暗示就能磨灭干净的。 只要还有野心,眼前这幅完成剖宫产接受全观众席掌声的画面就会时刻浮现在他眼前。但只要他继续窝在小诊所里,这幅画面永远都是别人的私藏,永远都不属于自己。 他对手术充满热情,当初见到报纸报道时就想来看看这台吸引了整个维也纳外科界的剖宫产。 钱成了阻止他进入剧场的唯一原因。 最后一排的门票钱在昨晚一度被炒到了700克朗,首排座位更是到了惊人的1800克朗,甚至比刚开场卖出的vip票价还要高。以达米尔冈的身家肯定付不起,所以热情归热情,一个诊所小医生根本付不起门票钱。 直到他的诊所门缝里被人塞进了一封信。【1】 “我知道诸位同僚们的心里有许多疑问。”卡维见观众要下台涌进手术区,连忙开口建议道,“提问还是去剧场外的小花园吧,给布伦达女士和她的孩子一些时间和空间,手术是非常消耗体力的。” 达米尔冈好歹也是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毕业的硕士,看完这样一台手术心里不可能没有疑问。 但他还是默默离开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手术剧场,随便找了辆马车直接回了家。 这不是在逃避,因为与其在这儿人挤人问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还不如早点关掉诊所,整理完所有需要的东西,尽早去市立总医院报到。 到时候想问什么就能问什么,想学多少就能学多少。 ...... 同样选择离开的还有和瓦雷拉一起来这儿的格雷格。 和瓦雷拉不同,他这次来剧场看的不只是外科领域的发展,更多还是想撇开专业眼光,来看看卡维到底能否突破自己的极限。 同样的17岁,卡维似乎已经走到了手术界的显然不合适。 “这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卡维打了个马虎眼,“子宫动脉结扎当然没问题,因为有侧支循环帮忙。但血液有其纯净度,不干净的血是没办法回输的,后果会非常危险。”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做出了些停顿:“瓦雷拉先生,你常年看手术剧场,不会不知道空气中是有瘴气的吧。被瘴气污染后的血怎么可以回输给病人?这不就是在草菅人命么?” 瓦雷拉被怼了一脸:“卡维医生,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的。” 卡维连连点头:“我知道,因为我也没有。” “好了好了,我记下了,手术出血后自体回输需要过滤......”马西莫夫没有浪费自己的纸和笔,很快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我看你在做子宫切口前犹豫了一会儿,难道是被眼前那团子宫吓到了?” “因为胎盘植入是个意外,面对这样的植入,切口必须绕路。” “所以还是绕去了子宫体。” “对。” 马西莫夫大致听懂了卡维的意思,虽然没有明白其中真正的思维博弈,但至少靠着这层因果关系记住了输血的技术操作和理由。但瓦雷拉还没听懂,也没想听懂,他要问的是一些有别于常见手术的地方。 “卡维医生能不能说一说,当时为什么要选用横切口?” “植入部位在子宫下段,纵切口不就切到了么?”卡维的反问又把这个提问给呛了回去。 瓦雷拉点点头,继续说道:“我还是想问问那个小瓶里的药粉,自从上次拿出了催产素之后,这次的药品也很给力,竟然可以让血液失去凝固的功能......” “想问什么?” “你有没有考虑公开药品的配方?” “虽然材料只是柠檬酸,但配方暂时没有公布的计划。”卡维看了眼人群周围几个陌生面孔,笑着说道,“但我不可能把它永远捏在自己的手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已经有不少老板想要合作了。” “我觉得还是公开的好。”瓦雷拉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 “公不公开是我的自由。” “但作为医生,你应该......” 卡维最受不了这家伙的指指点点:“我不需要靠一位非医疗专业人士来教我当医生,年龄不是无知的理由,但蠢一定是。在没有一套完整输血技术的支持下,盲目公开柠檬酸的制备方案,结果就会产生大量输血失败的案例。” 瓦雷拉不再像前几次那样据理力争,只能无奈地表示:“我只是客观地说了下自己的观点。” “我知道你很客观,但你也应该知道,你的所谓客观很令人讨厌。”卡维不再理他,“下一个。” ...... 12点结束的手术,卡维却直到2点才回到医院,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又跑去产科病房查看布伦达的手术切口以及子宫排恶露的情况。 当然在检查身体的同时,他还想要找这位勇敢的产妇一个问题。 卡维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叫退了周围所有人,只在这狭小的病床周围留下了他和布伦达两个人:“手术结束了,孩子我看过,没什么大问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5天你就能出院。” “谢谢医生。”布伦达失血过多,身体有些虚弱,但脸上却满是喜悦之色。 “我认为自己还算是个不错的医生,也应该值得你相信。”卡维看着她,脸上却没留下好脸色,“所以我接下去的问题,你一定要好好回答我。” 布伦达有些惊讶,但犹豫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卡维叹了口气,问道:“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怀孕吧?” 章节目录 127.子宫也会说话 卡维这句话问得其实有点多此一举,因为布伦达五年前就顺产生过一个女儿,本来就是经产妇。而且五天前登门的时候,卡维还见过这个小姑娘。 但同样一个问题,会因为每个人心里的答案不同而生出好几层意思。 卡维这一问,问的肯定不是她的女儿,时间点肯定是生完女儿之后。但布伦达似乎把这事儿藏在了心底,也没想到卡维能猜到,所以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卡维医生不是见过我女儿么?”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她。” 卡维也不绕圈子,只是看着布伦达,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布伦达迟疑了片刻,连忙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医生。我生完女儿后不久丈夫就跟着舰队出海了,去年才刚回来,怎么可能怀孕呢。” “可你的子宫并不是这么说的。”卡维看她还想为自己辩解,也没细讲其中的原因,只是打断道,“别急着否认,我希望你能相信一位成功做完剖宫产医生的眼睛。”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眼前女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些:“卡维医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子宫并不薄,但却伤痕累累。” 这句话饱含了相当多的信息,如果用医学知识去解释的话,那就是对胎盘植入原因的阐述【1】。布伦达肯定不懂医,在她眼里的卡维就和未卜先知的神明一样:“卡维医生,你可真厉害......” 卡维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你堕胎了?”【2】 对于天主教国家而言,这是个非常沉重的词汇,不论是堕胎的实施者还是接受者都要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3】。所以布伦达即使默认了这一说法,也没敢点下头:“你知道我是不会承认的。” 卡维点点头:“所以接下去你不需要回答,只需眨眼睛就行。对的就眨眼,错的就别动。” 布伦达眨了眨眼。 “当初是用的什么方法?”卡维问了一句,然后给了许多选项,“吃药?......下面灌入液体?......还是......” [眨眼] “灌的是什么?牛奶?酒?麦汁?肥皂水?” [眨眼] 虽然这些都在卡维的预料当中,因为剖宫产之后需要让子宫起码休息一年,所以他特地了解过这个年代的堕胎和避孕措施。只是单纯靠看书去了解,和当面听孕妇陈述过程是完全两种体验。 “竟然是肥皂水......” 就在卡维确定了堕胎方法的时候,布伦达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不仅灌了还喝了不少,但效果并不好。我认识不少姑娘都想靠自己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一些人喝得非常大胆,但最后都没能如愿,只能寻求某些人的帮助。”【4】 “所以你还用了别的方法?” 布伦达又恢复到了之前沉默的状态:[眨眼] 卡维想了想,又问道:“难道用了锐器?” [眨眼] “是医院的金属长针?” “......” “金属棍?” “......” “长钳?” “......” 卡维一连三个都没猜中,忽然想到了对方也许并没有医学背景,而且使用的东西肯定不能留下把柄,便将范围缩小到了平时的日常用品中:“不会是家里用的毛线针吧......难道是羽毛笔?” [眨眼] 太疯狂了! “因为一旦失败我很可能会死,到时候法医鉴定之后就能知道是因为......”布伦达没有再说下去,“所以她为了帮助我们也冒了很大的风险。” “我懂,不用紧张,我只是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而已。”卡维安慰道,“手术中你流了许多血,还是先好好养身体吧。” 见卡维并没有往下深问,布伦达也松了口气,但却不敢轻易放他离开。她艰难挪了下身子,伸手用力拉住了卡维的胳膊,担心地问道:“你不会说出去的是么?我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他们不能没有我。” “放心吧。”卡维说道,“保护病人的隐私是医生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更何况我什么都不知道。” “......” 布伦达死死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松开手说了句谢谢。 卡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术后需要注意的内容:“手术对你的子宫伤害很大,切口在子宫体,所以起码得等两年才能怀孕。” “要那么久?” “因为怀孕会让子宫膨胀,那时缝合处就很容易裂开。” 在这个生育毫无节制的年代,卡维知道避孕的困难程度,所以刻意拉长了恢复的时间,就是为了避免剖宫产术后的麻烦:“放心吧,毕竟不是你一个人能控制的事,这话我也会和你丈夫说的。” “谢谢......” 第二个谢谢远比之前那个来得更亲切,但卡维还是能看出她的无奈。其实卡维也很无奈,因为在这个奇怪的年代里,就连医生传播避孕方法也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很不小心”地留下了一张用字母拼接了好几行字的纸片。【5】 东西应该和现代用的那种属于同类,但制作方法卡维并不知道。考虑到橡胶的价钱,自制也要比直接购买成品便宜许多。这是他从图书馆里翻阅来的办法,也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如果诺拉再婚的话卡维也会送一份给她。 ...... 不论面对的世道如何艰难,至少这台剖宫产手术成功了,母子平安。 手术的成功直接让坐在vip座位上的奇诺和拉斯洛吃了定心丸,催产素确实有用,至少子宫在最后一刻缩小了。 其实就算没用,以卡维展现出的柠檬酸钠抗凝血效果也足以改变外科格局。只要外科在医学上还占有一席之地,只要人会受伤,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战争,输血就一定有它的前景。 手术结束之后,奇诺、拉斯洛和卡维的三方协议立即生效,合作范围也被扩展到了抗凝血剂上。 不过对卡维来说,药厂只是提升医学水平的手段,赚钱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真正让他觉得获利的,其实还是身份与地位的增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卡维第一次真正以主刀医生的身份处理的第一台复杂手术。在获得了许多掌声的同时,他在市立总医院内的地位也变得更加稳固。 这种地位很快就成为了院长作出决定的筹码。 一台手术,上万克朗的收入,足以逼着院长撕毁之前与剧院的合作约定。毕竟毁约的惩罚也就只有8000克朗,只需要卡维的一台剖宫产手术就能回本,太轻松了。 同时,这种地位也让卡维有了和院长讨价还价的资本,毕竟之前的分账百分比太不合理,他必须抬高自己的收益比例。 “其他简单的手术我只要20%,但剖宫产我要一半。” 卡维并不黑心:“只要维也纳有人能成功完成一例剖宫产,分成就可以降低一个百分点,直到回落到20%为止。这种分成比例也同样适用于其他创新手术,当然这些新手术的难度肯定和剖宫产相当。” 院长需要考虑医院的长远发展,肯定对这个要求有些不同的看法:“我知道你的剖宫产非常厉害,但同样是创新,伊格纳茨教授的唇裂修复也一样成功,可他并没有那么过分的要求。” “唇裂修复?” “对,伊格纳茨教授只要了20%的分成比例。” 卡维倒是把这个手术给忘了,笑着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新术式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这件事我听伊格纳茨说过,不过现在他才是新术式的创造者。” 卡维并不否认这件事:“院长认为我会到此止步?” “这......我知道这次剖宫产做得非常成功,我也对你将来的剖宫产成功率持乐观态度。只不过......”院长毕竟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手术创新太难了。” 卡维根本没把他的怀疑当回事儿,也没可能把自己的经历透露给他听,只是把一切都化作威胁,尽力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 也只有表现出争取利益的样子,他才能为将来手术室的改革做好铺垫。 卡维拿出了手术结束之后瓦特曼塞进他手里的一枚外科学院成员徽章,说道:“我应该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外科学院成员,我没有把自体输血也算在其中就已经很有诚意了。如果院长执意要那么做的话,我恐怕只能效仿希尔斯医生......” “我懂了。”院长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就按你刚才说的办,不过钱这东西,你得保密。” “没问题,我懂规矩。” 卡维说完就想离开,但这时院长却又叫住了他:“先等等。” “怎么了?” “我这儿还有两件事。”院长拉开了自己办公桌旁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封信,“我这儿收到了军队医院的征召信件,希望我能提供合格的外科医生进入军医系统做研修。” 卡维马上想到了之前在剧院听奇诺说起的大事,连忙回绝道:“我对军医没兴趣,只要安心在医院工作就好。” “你先别急。”院长连忙笑着说道,“帝国尚武,这也只是一次研修,能进入军医系统是每个医生的荣耀。如果能为军医贡献一份力量,说不定完成研修后还能得到帝国功勋奖章。” 大饼! 简直就是赤果果地在画大饼,帝国功勋奖章哪儿有那么好拿,不然的话以伊格纳茨的经历身上早就挂满了。 卡维脑门落在好几条黑线:“这该不会是强制的吧。” “当然不是强制的,肯定需要本人同意。” “那就好。”卡维笑着离开了沙发,对着他微微欠身,“院长,再见。” “你......” 话还没开口,卡维就已经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军医征召信这时候送进医院肯定不是巧合,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卡维不知道奇诺能否拖延开战时间,也不知道战争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至少在他稀薄的外国历史知识中,维也纳并没有遭到国外的侵略,这儿应该是安全的。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也需要为这场战争做好准备。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时,卡维已经找到了好几条退路。往东有俄国,往西有英、法和大洋彼岸的美国,只要手里有技术,嘴上懂当地的语言,他哪儿都能去。 只要及时获得开战的消息和动态,就能在关键时刻做出反应,然后...... ......没然后了! 他坐在马车上,看着远处自家公寓的大门,本想着到家之后洗个澡然后好好给之前的所有手术做个总结,然后把近期一直在修改的论文好好做个润色。 可没想到大门口竟然站着一位熟人。 一位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熟人。 “车夫,直接往前走!”卡维拉下了窗帘,同时抬手敲了敲车窗,说道,“我不回家了。” “嗯?不回了?” “对,我忽然想起来自己有个东西落在了医院里。”卡维着急地说道,“我得现在就回去,前面路口直接调头回医院吧。” 车夫将信将疑,不过既然是乘客的要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松开刚勒紧的缰绳,手里甩了下鞭子:“那好吧。” 马车就这样径直往前走,卡维就躲在车厢里,只等车子在前方拐弯躲开这个大麻烦。 可这既然是大麻烦就没可能那么容易躲开,马车才刚要经过公寓门口,那人就冲了出来:“是不是卡维医生的马车?” 车夫没有回话,只顾着往前赶。 “卡维,我有急事找你!” “......” “停一下!赶紧停车!” “......” “再不停我就开枪了!!!” 这不是在虚张声势,对方手里确实有枪。 车夫可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听了这话,连忙拉紧缰绳,待马蹄刚停就怪喊了两声,滚下车子一溜烟跑进了小巷深处。 对方并不找他的麻烦,而是慢慢走到了车厢边,和卡维一样抬手敲了敲车窗:“卡维医生,这儿就是你的家,为什么要跑呢?” “原来是莫拉索伯爵啊,我想起自己有些工作没做完,准备回一趟医院。”卡维尴尬的拉开窗帘,笑着打开门,说道,“伯爵好兴致啊,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不过今天恐怕没时间了,要不我们改天再聚?” “我没功夫浪费时间。”莫拉索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我找你有事!是大事!” ------题外话------ 我在考虑主角论文发在哪儿,正文显然不合适,但本章说一次只能150字也太少了。所以最后就是两个地方,一个是作者的话,也就是这个位置,另一个就是作品相关,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 章节目录 128.开学 对于战争,圈外人看到的和真正国家高层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东西。 卡维在莫拉索的婚宴上见过弗朗茨,借着伯爵和拉斯洛的关系,他甚至可不遵守宫廷礼仪去提出自己的要求。因为那就是一场更类似于家庭聚会般的宴席,国王只是个赴宴的客人而已。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和国王多么亲近,最后特赦诺拉更多还是得靠着皇后伊丽莎白帮忙才实现。 其实就算是那位经常在奥匈直接游走的拉斯洛,也根本摸不清奥地利高层的决定。看上去一直在牵线和匈牙利谈条件,但西边却在不断和普鲁士发生摩擦。 在他和奇诺的视野里,普鲁士在积极备战,但其实这种备战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奥地利在边境线上不太平。 自从1850年的奥尔米次会议结束后【1】,普鲁士一直在向奥地利低头。 前者韬光养晦,后者积极挑事,目的其实都一样,就是想要重新统一大德意志。 卡维自然不知道这些军政消息,也对战争没什么兴趣。但从后来德国的崛起来看,奥地利此仗肯定是败了。打赢战争都要死人,何况是吃败仗,所以在医院他就果断拒绝了军队研修,现在也得拒绝掉莫拉索的要求。 “不,你不能拒绝。” “为什么?”卡维不明白,“我只想在维也纳好好工作,我对军功奖章毫无兴趣。” 莫拉索就坐在公寓客厅的一张软垫沙发上,手里拿着刚泡好的奶茶,却把泡茶的人一顿猛喷:“难道上阵为帝国贡献自己的力量就为了军功奖章?你还是不是帝国的公民?” 卡维很为难:“当然是......” “是就行了!我这次来也不是邀请,而是要求!”莫拉索一改往日的模样,严肃地说道,“虽然那些老顽固们总把士兵当作自己建功立业的消耗品,但我一直觉得军队后勤保障是胜负的关键。” “所以多备些吃的穿的......” “这些根本不用操心。” 莫拉索知道卡维想把自己摘出去,根本没给他机会:“两军对战,打的是钱,是吃的,更是医疗保护。有你们这些医生在才能保证士兵们的生存,才能给他们希望,也能为帝国带来战争的胜利。” 卡维从他出现在家门口就知道事情不太妙,现在看来招人进军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刚才院长说军队需要医生去研修,难道......” “你说那封信?”莫拉索忽然小了起来,“就是我让送的,全维也纳能排的上号的医院都有,应该能招揽到一支不错的军医队伍。” “既然有那么多人就放过我吧。” “这只是刚开始,按照美国南北战争的模式,战争一旦开始对医生的征召就不会停止。”【2】 卡维对伯爵的提议直摇头,“我手里有太多需要跟进的研究项目,包括瘴气消毒、体温计血压计的使用、急救流程、剖宫产手术要点等等。真要是去了,这些都得叫停,对奥地利医学发展也是重大的损失啊。” “别开玩笑了。”莫拉索忽然抬手拍向茶几,“帝国一旦战败,你所谓的这些医学发展也都成别国的了!” 莫拉索一直在说高层都是些老顽固,其实他自己也很顽固。卡维摆出那么多理由,最后都被他一一破解:“你的年纪、身体、和医学知识正是帝国所需要的,何况你还承袭了男爵爵位!” “啊这......”卡维心一横,“要不,这男爵我还是不要了吧。” “胡闹!!!” 莫拉索从没见过那么贪生怕死的人,现在不是靠简单的劝说就能解决的,态度必须强硬:“这事儿我已经向军政部报备了,你已经被划归进了帝国国防军医疗队。” 卡维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最后还是想问一句:“不是自愿的么?” “别人可以自愿,你不行。”莫拉索拍了拍自己的右下腹,解释道,“你可以轻易地让伤口溃烂消失,只此一点就足以体现出你的价值。” “我有价值就意味着我必须去?” “那当然。”莫拉索没觉得自己的逻辑很混乱,“不过我不可能拿着枪逼你去,如果你硬挺着不听劝,那明天就得换人了。来这儿的不再是我,而是弗朗茨和他的亲卫队。” 卡维还没有自大到需要国王来亲自“邀请”的地步,既然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可避免,那就只能换个思路。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战争也是推动外科发展的重要因素,卡维还不至于为此太过沮丧。 “既然伯爵肯定了我的价值,那我得提几个要求。” “没问题,尽管说。” “第一,我只待后方,不上前线。” “没问题,所有专业医疗队都不会离开野战医院。”莫拉索说道,“更何况,没人会愚蠢到把如此优秀的医生送上前线。” “第二,我不想被人管。” 卡维这个要求有些抽象,但莫拉索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指自己单独负责病人,而不是听命于上级医生?” “也可以这么说。” “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莫拉索解释道,“医生人手本来就不足,很多情况下都需要单独负责一大批伤兵。” “第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由我来建立战地急救体系。” “......” 莫拉索手里拿着奶茶杯,脑海里反复回味着刚才听到的这句话。这不是一位17岁年轻人能说出口的内容,因为在奥地利别说军医体系,就连战地急救的概念也才是近两年才出现的。【3】 以前只是做个简单的包扎止血,该截肢截肢,该烙铁烙铁,士兵的死活并不重要。要不是莫拉索这次拿出了美国南北战争的实例,恐怕帝国高层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嘴脸。 开口就说要建立战地急救的医疗体系? 这是哪儿来的疯子? 要不是自己亲身体验过被人从鬼门关拉回人间的感觉,莫拉索绝对会重新考虑卡维的入选资格。 如果是别人,年纪或许能说明许多问题,阅历、技术、能力,但这并不适用于面前这位年轻人。他的外科手术确实能称得上一流,不仅伊格纳茨称赞有加,瓦特曼也给了非常高的评价。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两台外伤手术,李本的刀伤,奥尔吉的枪伤,全都被他当场抢救了回来。 卡维有让人相信自己的本钱。 “不是我不答应,如果由我来统领,肯定会放手让你去干。”莫拉索解释道,“但国王已经特批了军医总长,是宫廷医生安托万·冯·博宁-梅茨伯爵。” “怎么又来了一个伯爵......” “嗯?伯爵这个头衔让你很不舒服么?” 宫廷医生的头衔足以压死卡维,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他也是外科医生?” “哦不,奥地利的外科都集中在了市立总医院里,宫廷医生都管着内科。”莫拉索解释道,“如果需要外科处理,他们会来找伊格纳茨的。” “一个内科管急救?” 卡维不是贬低内科,在现代理念中军医不只是战地包扎止血那么简单,平时士兵的身体健康一样重要。但现在是19世纪,军医管的就是外伤急救,在没有足够有效的药物支持下,内科毫无用处。 “我也没办法,他是伯爵。”莫拉索很快就告诉卡维一个简单的医疗食物链关系,“比起你,国王肯定更信任伊格纳茨,而比起伊格纳茨,弗朗茨更信他。” “一群外科医生却要受到一个内科医生指挥,我已经能想到那种混乱的场面了。” “别想那么多,到时候野战医院不可能只有一处,有我在他管不到你。” “唉,对了,伊格纳茨老师去不去?” 莫拉索点点头:“他和你一样,也是帝国的男爵,他也得去。” 一个只需要负责伤员转移+救治的军医系统都处处透露着奥地利矛盾的一面。 卡维知道奥地利走不远,但考虑到莫拉索的盛情难却,又想到战争能给自己带来的巨大样本量,他还是同意去军政处报道。至于论文,至少近三个月内是没可能打仗的,卡维还有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的重点开始从医院转移到了学校。 手术还要做,那么多产妇都在医院里等着,至少剖宫产不能落下。然而学业也得跟上,卡维需要用最短的时间拿到博士学位,然后用这张毕业证书去堵所有想要质疑自己的人的嘴巴。 ...... 三天后,卡维再次走进了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教学大楼。 上一次光顾这里还是一周前,他为了寻找制备柠檬酸钠和避孕的办法,用伊格纳茨学生的身份混进了图书馆。反正这年代没有证件和身份识别,有的是办法蒙混过关。 但今天不同,今天医学院本科一年级正式开学,他用的是真正医学院学生的身份。 按照瓦特曼当初寄送给医学院院长的亲笔信,以及医学院本身考取的难度,卡维这个靠人情进来的插班生肯定要参加考试。因为只有临场考试才能判断一位学生的能力,即使展现的时间不足,也有些片面,但总比稀里糊涂入学落人口实要强。 但三天前的那台剖宫产让所有维也纳医疗界的人都知道了卡维·海因斯这个名字。 没有任何学习经历,也没有受过系统的医学教育,但他的手术技术是实打实的。现场做成功的剖宫产手术,远比随口提出的题目要来得有用。 第二天卡维就收到了学院院长的邀请。【4】 对于这样的外科天才,考试反而成了对“天才”一词的侮辱。 即使卡维没有中学文凭,但维也纳大学建校已500年,应该敞开怀抱用自身的深厚底蕴去接纳这位“偏科严重”的学生。 医学生的本科学习基本为期三年,时间会因为学习时间和最后考核的成绩出现上下浮动。但必修课的科目是不变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学生都必须完成这些课程的学习和考核。 第一年的两个学期里,卡维需要每周抽出25-30小时来完成课程。其中就包括解剖学、化学、植物学、矿物学,以及解剖和化学相关的许多实验课和一些实验室的显微镜实习工作。 第二年会在继续学习解剖化学的基础上,增加物理学、生理学和动物学,当然也包括这些课程的实验。 而到了第三年,解剖依然是重中之重,同时还会在生理学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门病理学。而在学习闲暇时,学生还需要完成相关医院的实习工作。 在完成这些教学要求之后,在学期末,学生们就将迎来论文答辩。 课程学习有学时的要求,完成得越快考核越快,毕业以及之后的硕士学习阶段自然也来得越快。 其实这些课程对卡维来说都不难,尤其是化学和物理,21世纪高中内容就足够应付了。而耗时最久的解剖学,对他来说更是基础中的基础,给那些解剖学教授讲课都没问题。 真正让他感到头疼的其实还是哲学。 自1804年开始,维也纳大学就规定医学院学生要学习整整三年的哲学课。哲学太过抽象,卡维根本不想学,但哲学系的布连坦诺教授是出了名的严格,还没进校门,他的一些事迹就已经传进了卡维的耳朵里。 卡维看着里繁琐的哲学知识,满头包,根本无从下手:“这玩意儿要怎么考?面试?还是笔试?难道全靠死记硬背?” 当初他虽然用一连串哲学问题搞晕了贝格特,可毕竟是偏向科学方面的东西,还能嚼嚼舌头。可现在整整三年的哲学理论里可没有那么多的科学内容,更多的还是更偏向心理学的范畴。 好在他还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整个上午都会是最轻松的解剖课。 卡维手里拿着找到了位于教学大楼底楼的解剖学教室,刚要跟着人群进门找座位,谁知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卡维?你也来上课了?” ------题外话------ 明天就要上解剖课了,你们准备好了么 章节目录 129.解剖课 卡维确实脸盲,对欧洲人一直都没什么辨识能力。 能看出来的也就一些平时经常接触的人,像贝格特、希尔斯、赫曼和伊格纳茨,相处久了记下些着装和表情特点就能认人。像莫拉索和拉斯洛这样的,他也能勉强记住,但要是把两人放进人堆里,卡位可能就没办法了。 因为19世纪的衣服款式就那几样,女性或许还能用裙摆和首饰做区分,男性能辨别的就只有身高和动作了。 在奥地利,成年之后的男性都会或多或少留胡子,胡子会遮挡掉相当一部分脸型和表情,这让卡维有时只能从眼神和胡子本身的长短和形状去分辨站在面前的到底是谁。 这位拍了他肩膀的人是个看上去略显矮瘦的小伙子,估计也就不到一米七的样子。 穿的是件普通的黑色长款大衣,白衬衣,高领子,白皙的脸上挂着夸张的海豹胡,让人看着很不协调,总觉得整张脸少了点什么,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当然,最让他觉得奇怪的还是这家伙认识自己的同时自己却不认识他,就和刚穿越来遇到米克时一样。 卡维愣了愣:“你是......” “弗洛恩。” “额......你好。” 对方没有敌意,只是笑了笑就转身走进了教室。 人根本就不认识,卡维只能把对方当做曾经在观众席上的观众,应付一下完事儿。后来坐回座位好好想了想,也许是几台手术成功之后声名在外,能被人认了出来也算正常。 “欢迎诸位进入了全欧洲最古老的大学。” 台上站着的是解剖学教研室主任,也是本科阶段解剖学授业老师。他和许多学生一样穿着黑色正装,手边则放了些骨骼模型:“我叫朗格,接下去的三年都会在这间大课教室和隔壁的解剖展示厅教授你们解剖学。 平时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也欢迎你们来我的教研室找我,就在办公大楼三楼。楼梯上去左拐往里走就能看到,一般白天我就出现在这三个地方。” 卡维穿越后的第一节解剖课程就在这样直白的介绍词下开场。 19世纪的解剖学还没有进行系统的细分,课程是按照1851年出版的《人体解剖和手术图谱》中的顺序做一一讲解。但这本书难度不小,直接开讲对刚接触解剖的医学生来说难度非常大。 所以在正式授课之前,朗格教授还是照顾了这些新人的感受,先从最基本的解剖学历史和目的讲起。在老师心里,一旦给学生们明确了学习目的,那之后的教学过程就会顺利许多。 当然他也没忘记好好评判一下这本畅销全欧洲的解剖教科书。 “这是两位卓越的法国人在努力了20年后的成果【1】。” 朗格虽然不待见法国人,但还是用卓越一词表达了自己的敬意:“从最开始的简单插图到之后汇编成册进入教学界,它已经证明了自己在解剖学上的地位,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在几年前把老书改成这个版本......” 卡维没兴趣听这种东西,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地翻着解剖书。 从整本书的编排来看,和现代解剖学差距不大,还是选择以人体全身骨骼为开篇。【2】 骨头最重要的无非就是保护中枢神经的头骨和脊椎,其实能教的也就那些东西。但和现代死板的照片以及电脑作图不同,这儿的插图要更富美感,也更显得真实。 卡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解剖图谱,其成画的角度以及想要将解剖学完整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努力是显而易见的。 “好漂亮的头骨......”【3】 朗格教授对今天的课做了些简单的介绍:“今天是骨骼总论,先学脊柱。请先翻到第3页,这里显示了成人与足月胎儿的脊柱的前后视图。脊柱包括颈椎、胸椎、腰椎和尾骶骨,其中尾骶骨包括骶骨和尾骨。成人骶骨由五块骶椎融合而成,这里已经有了些标注......【4】 下一页,这是成人和足月胎儿脊柱的侧视图【5】。平时我们可以把脊柱看作一个整体,但对于解剖学来说,这些骨头都是由韧带肌肉带动,完全可以拆分开仔细观察它们形态结构特点。 在这两页中就有一个知识点,请大家一定记住!”【6】 话到这儿,学生座位上纷纷响起了哗啦啦的翻页声,一本本笔记被摆上桌案。 课上强调的知识点也就是将来的考点,其他学科或许还有逻辑和知识点交织后产生的融会贯通,可解剖学并没有。解剖知识点就是客观存在的东西,从命名到手术运用都必须死记硬背,没有捷径可走。 对于刚从中学毕业进入大学课堂的新手,能做的也就只有听课做笔记。 但对人体解剖结构早已经滚瓜烂熟的卡维来说,仔细听课反而是在浪费时间。但学校规定的课时必须学满,他现在必须出现在课堂里。 好在这本足以媲美任何蓝色生死恋的解剖学教科书的作者,似乎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在书的后1/3处增补了不少手术操作图。比起伊格纳茨自己手绘的那本可要精美太多了,不仅操作的内容更多,画师还特地给不少需要区分开的局部解剖位置上了色。 卡维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反着书页,寻找属于自己兴趣的内容。 “原来医学解剖课是这样的啊。” 忽然他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叹,卡维回头望去,刚才那位叫弗洛恩的家伙原来一直都坐在他身后:“什么时候能看到尸体?要是能直接上台就更好了!” 卡维还在惊讶于他为什么要坐在自己身后,结果弗洛恩身边的另一位同学便说道:“看尸体倒是不难,听说都前期的总论教完就能看。但要是想自己上手,那恐怕得等到明年吧。” “那么久?”弗洛恩看上去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一进医学院就能参加解剖呢。” “我叫马蒂克。” “弗洛恩。” “卡维。” “......卡维?” “嗯。” 马蒂克很快否掉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笑着说道:“呵呵,同名的还真是多啊。” 三人简单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后,又继续讨论起了解剖学课程的难度。 卡维说得很轻巧:“就是些需要记忆的东西,记住就好了。” 弗洛恩也说得很轻松,不过这种轻松里似乎还夹杂了些愤世嫉俗的复杂感情:“所以只需要记住就好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来讲课啊?直接上手操作不好么?难道外面那么多外科医生都是靠听课听成才的?” “唉,医学就是这样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做笔记吧。” 马蒂克则和其他人一样手里捏着笔,埋头记录朗格教授说的内容:“解剖课一直都是医学院不合格率最高的学科,‘倒哲学也不能倒解剖’是这儿的名言,因为倒哲学还有机会,但倒在这儿必定会被要求延迟毕业。” 这话很严重,本科延毕意味着在本校继续攻读硕士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从维也纳医学院转去帝国境内任何一所其他学府,都是很不光彩的事,毕业之后的履历表也会被人瞧不起,简直就是人生污点。 但卡维只是点点头,手里还是我行我素地翻着自己的东西。 他的自信源于本就存在脑子里的知识,考试肯定能过,根本没有听课的必要,可他身后那位弗洛恩就自信得毫无理由了。他就这么趴在桌子上,开讲不到15分钟的解剖课已经成了耳边催眠曲让他连连打起了哈欠。 终于,弗洛恩的注意力彻底停摆,眼皮不自觉地下坠,只能靠寻找有趣的事情来给自己提提神:“你在乱翻什么呢?” 一回生二回熟,卡维也没见外:“这本书挺有意思的,我翻着随便看看。” “对了,你怎么不和他一样记笔记?”弗洛恩觉得奇怪,小声问道,“我看他们都在记呢,你就不怕毕不了业?” “你不也没记么。” “唉,我不想写字,太无聊了,我只想动刀子。”弗洛恩对憧憬已久的医学课非常失望,“听课好无聊啊,什么时候能切人啊......” 上课前,卡维只觉得他是哪个贵族或者富商的孩子,是个从中学毕业后就满怀拯救苍生抱负的普通医学生。可现在看来,他其实就是个三分钟热度,把学医当成兴趣爱好的家伙。 一心一意想学解剖;平白无故认识自己;上课懒散又任性毫无纪律可言;再加上不停从身后传过来的淡淡香气和有些神似的脸型,卡维基本猜到了这位“弗洛恩”的真实身份。 “快好好听课吧,别浪费了你爸花出去的钱。” 弗洛恩一愣:“嗯?卡维,你认出我了?” 马蒂克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们俩说话能不能轻一点?我快听不见了!” 开学第一天不认真听讲,窝在角落里互相说话,这似乎就是玩命跳到了朗格教授的枪口前,奔着给他杀鸡儆猴去的。说话声确实影响到了朗格的授课节奏,教棒重重地落在了讲台上:“你们三个在干嘛?” “......” “你们是来玩的么?” 朗格抬手一棒子差点敲坏了讲台上的骨骼模型:“这才开学第一天,教的还是最重要的解剖课,有多少高年级学生在最后临考试的时候,还不忘跑去低年级解剖课上补课,真不知道解剖课每年的不合格率?” 三人不敢乱说话,在一顿呵斥下总算消停了...... ......一会儿。 有纳雅在的地方就没可能消停! 事情不出卡维所料,这位姑奶奶的爹为了让她如愿,给医学院投了一大笔钱,就为了拿到这个旁听生的机会。如果对方是个男生,可能砸个二三十万学校就开门了,可现在换成了姑娘,学校方面还是稍稍矜持了一下。 “什么?120万???”这次轮到卡维惊讶了,“就为了让你来这儿捣乱?” “怎么?不服气?” “服,服气!”卡维深刻领略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精髓所在,“怪不得之前我要开药厂他说手里没多少流动资金,敢情是都花在这儿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马蒂克总算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什么药厂?” “没什么,就是他爸要开一家药厂而已。” “为什么要开药厂啊,这年头不该多开些钢铁厂么?”马蒂克开始吹嘘起了自己的父亲,“铁矿+钢铁厂实在太赚钱了,父亲去年又买了座庄园,准备给我将来毕业了之后住。” 纳雅对这种事儿毫无兴趣:“药厂确实不怎么样,哪儿有我上学重要。” “对,你说的都对......” 卡维嘴上苦笑着奉承了一句,但手里的拳头已经硬了。 同样拳头硬的还有台下正在讲授头骨结构【7】的朗格教授,自从刚才敲过讲台之后,他就特别留意了那三个调皮鬼。只是在中学里,这种上课开小差还有情面可讲,可到了医学院里到处是有爵位的贵族,根本没人惯着他们。 “倒数第三排的......”朗格指向马蒂克,“你,起来回答一下问题。” 完了! 回答问题?是什么问题??? 马蒂克的脑子被两人带偏,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不知道什么问题?” 马蒂克很无奈地摇摇头。 “那请你身后那位。”朗格继续点名,“对,就是你,别趴桌子上了,赶紧起来回答问题!!!” 纳雅腾地站起身,压根就没想给教授面子,直接选择摆烂:“我不知道!” “......行,不知道,真厉害!”朗格压着胸口的怒气,继续点名,这次点的自然就是三人中的卡维,“你,那个一直在翻书的,快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卡维慢悠悠地站起身子,看了看台前肺都快气炸了的朗格,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师刚才一直在讲课,并没有提过什么问题。” 章节目录 请假一天 今天有饭局,明天更→_→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0.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半小时前,众人还沉浸在解剖学复杂高深的课堂氛围中,以为自己将来三年的解剖学课程都是如此的枯燥乏味。【1】 半小时后,这节课就被被三个年轻人搅了个稀烂。 当然其中起关键作用的不是闷声不吭的马蒂克,也不是直接摆烂的纳雅,肯定是卡维。在经历了厌烦、愤怒和头疼之后,那位遇事向来冷峻老辣的朗格教授终于在和卡维的纠缠中认识到了什么叫“绝望”。【2】 整件事其实就是从卡维说他没提问开始的。 朗格一直都在讲课,确实什么都没问,就想借着众人的惯性思维,拿不存在的问题恶心恶心他们。没想到卡维还真的在听课,只是态度让人很不爽。 “行,现在开始提问。”朗格拿起手里一幅木质骨骼模型,问道,“刚才我说了躯干的骨骼,请问这是什么骨?” “胸骨。” “那这些呢?” 卡维随口答了一句:“肋骨,后面摆的是脊椎骨。12胸椎、12对肋骨,1块胸骨以及各处关节共同构成了胸廓的骨性结构。” 问题没有难度,放在现代随便找个人都能说出答案。 但现在这个时代文盲率高得吓人,医学也才刚起步,强求新生的医学知识储备确实太刁难人了。朗格只是想略施小惩,所以他想以一个偏难的问题做收尾,敲打敲打他们然后重新回到课堂上。 “这里是什么部位?”朗格用手指摸了摸胸骨上的一个凸起,强调道:“我要专业的解剖名词!” 刚才的课程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各骨骼的名称和相连接的地方,并没有讲更细致的解剖学位置,只懂得跟着老师节奏走的普通学生不可能知道。 但维也纳大学是奥地利的顶级学府,医学院的入学门槛更是高得离谱,能坐在这儿就不可能是普通学生。 如此环境下,预习、复习,提前备课、备考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朗格刚提出问题,底下就已经有不少人暗暗说了答案。 卡维就顺着他们的话答道:“是胸骨角。” 朗格皱了皱眉头,觉得他的回答受到了周围同学的影响。为了避开这些影响,加之刚才被人打断授课,心里极度烦躁,马上又脱口而出了一个新问题:“对,是胸骨角,那什么叫胸骨角?”【3】 问题很奇怪,因为答案很简单,只要用文字描述出它所在的具体位置就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逆向思维却卡住了不少人,只有少数胆子大的默默跟了一句:“不就是胸骨中间那块凸起么。” “说得没错,它就是胸骨上的一个凸起。”朗格肯定了他们的思路,但否定了这个答案的正确性,“可这里不是你们嬉笑打骂的马球场,这里是解剖学课堂!收起你们平日里聊天用的那套白话,我要的是严谨的解剖学解释!” 什么叫解剖学解释? 这群刚从中学毕业出来的学生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 看着被训了一顿后沉默的课堂,朗格语重心长地说道:“解剖学是你们直观了解人体的唯一途径,准确的用词需要长时间培养,学习最好的办法就是上课认真听,下课好好背诵。有些知识点靠看图是不够的,课上错过就错过了,我不会浪费时间重复去讲......” 卡维点点头,很赞同这句话。 解剖不只是简单记住某个部位的名字,还需要做前后的联系,并且讲出这个位置的具体功能。大家都是教解剖的,虽然时代不同,可授课和学习的难度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看看这三位吧,上课不认真,一问三不知,还以后医学还是放血弄点草药还怎么当医生......” 反正接下去就是些老师才有的碎碎念,就像医生总说病人不听话一样,卡维也算感同身受。既然对方是想用难题来督促学生学习,他也就没必要去争这个答案,顺其自然就好。 况且以纳雅的脾气都能忍下来,卡维就更不会把它当回事儿了。 事儿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大家的思绪又都回到了课堂。 马蒂克被骂得怀疑人生,瞬间成了乖宝宝,直接和卡维纳雅撇清关系,坐在一旁认真听课做笔记。纳雅见没人和她搭话,就索性一头趴在桌上睡觉。第一天的学习内容让她非常失望,回家肯定得给父亲一些“反馈”才行。 而卡维则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着解剖书,前面的基础概念很无趣,但后面那些手术图谱还是挺有意思的。【4】 没人敢再说话,教室只留下了朗格一个人的声音,变得异常安静。 课程继续向前,在讲完头骨、脊柱、胸骨、肋骨后,朗格开始在模型上做一些示范:“头骨由二十三块骨头组成,主要包括八块脑颅和十五块面颅。分界线是经过眶上缘和外耳门下缘的联线,共同构成了......”【5】 哗啦啦~ 在所有人都在听课,教室又静得出奇的时候,偶然一次翻书声或许没什么可留意的:“我刚才说的是重要考点,请大家一定要记住......” 哗啦啦~ “最好用笔划一下这条线,以便于加深记忆......” 但当它时不时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哗啦啦~ 根本不需要费力去找,课堂上现在不停翻书的只有一个人。 哗啦啦~ 其实卡维已经减了手上的力度,但顶不住课堂太安静,又新。加上医学院每班的学生本来就少,一旦发现,注意力就很容易被这种反常的声音所吸引:“我刚才说了那些是考点,有人似乎没找到地方?” 卡维意识到他在说自己,为了避免麻烦,连忙给现在的页码做了个标记,识趣地往前翻到正在讲的部分。 哗啦啦啦啦~~~ “不知道上课在干嘛......” 朗格看着有些慌乱的卡维无奈地摇摇头,总觉得今年的学生远不及上届:“进度不等人,我们继续往下讲。八块脑颅骨分别是一块额骨,两块顶骨,一块枕骨,一块蝶骨,一块筛骨及两块颞骨,这八块骨构成了颅腔......【6】 卡维把书定格在了颅骨那一页,自己拿出笔记本写起了自己的东西。 既然不让翻书,和其他人一样趴着写自己的东西总行了吧,反正还要补论文。 “十五块面颅骨包括一对上颌骨、一对鼻骨、一对下鼻甲骨、一对泪骨、一对颧骨、一对颚骨及单个犁骨、下颌骨和舌骨。这些骨骼组成了能容纳及保护眼睛的眼眶、鼻腔及口腔。”【7】 这些都是书上明确画出来的东西,每一块骨头都有多视角绘图帮助学生做记忆【8】。学生只需要对照着朗格说的内容去看就行,没必要再写一遍。 但卡维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了自己写的论文上【9】,根本没意识到这点。 这种“别人写东西他死命翻书,别人看着模型听讲他却埋头写东西”的奇怪举动终于让朗格爆发了:“你到底来这儿是来干嘛的?你以为这里是图书馆?还是你家的书房?能不能别那么懒散,跟上讲课的节奏行不行?能不能认真一点?” 朗格是医学院里有头有脸的大教授,已经工作了三十年。卡维真不想和他吵架,这对谁都没好处。 不过这课肯定是听不下去了,等下课后必须找梅道斯院长好好聊聊解剖学免修的事情。 现在就只能忍一忍了。 朗格为卡维的“幡然醒悟”而高兴,看着座位上那一双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他就觉得兴奋,教学热情总算回到了平时的水平:“接下来我们说说肋骨几处重要的解剖结构,首先是这儿【10】 他指着肋骨模型下方一条很浅的凹槽【11】,问道:“这里叫什么?” 肋沟的存在要比胸骨角更隐蔽,书上也没具体解释过这个位置,所以场内变得异常安静。 “这儿看上去就像一条深挖过的沟渠,所以我们称它为‘肋沟’。”朗格说道,“这儿是肋骨非常重要的解剖结构,是考点!首先要明确它的位置,在肋骨‘内面’的‘下缘’,这两个词非常重要,缺一不可......” “考点”一出,所有人都开始提笔做起笔记,这才是朗格想要的课堂,对学习认真,对知识一丝不苟。 但就在他刚找回感觉,准备深入讲解肋沟的时候,教室大门被人敲开:“那个,朗格教授,不好意思打扰你上课了。” 探头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梅道斯,朗格就算地位再超然也超不过这位医学院的院长。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口头上肯定得给足对方面子:“你知道我上课不喜欢被人打扰。” “我找个人。” 朗格放下了手里的模型。 梅道斯找的当然是卡维,当初书信上说好的,来了之后尽快找自己报道,然后细说那天手术的细节。可卡维只是回了一封信【11】,人根本没来,梅道斯等得急了,就索性跑来课堂找人:“卡维,快快快,跟我走。” 卡维早等得不耐烦了,快速收拾了东西就起身离开。 “院长,这才第一节课,什么事儿比上课还重要?”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朗格还是想问问原因。 “他还需要上课?”梅道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他愿意的话,解剖学完全可以免修。” 免修??? 维也纳大学建校至今,获得免修特权的学生肯定有,还不少。但医学院和其他学科完全不同,能免修解剖学的更是从古至今一个都没有! 朗格忽然想到之前学校领导层曾接待过一个富商,并且为了一个花钱来的插班生,内部闹得很不愉快。最后还是富商花了一大笔钱才摆平了争端,把学生给塞了进来。 虽然是些偶然听来的流言蜚语,朗格从来都窝在自己的教研室和解剖室里做研究,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但现在看着卡维大摇大摆地走出自己的课堂,想起刚才奇怪的学习态度,眼前又不知为何浮现出了某富商把一大捆钞票甩在所有人脸上的奇怪画面。 朗格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倔脾气:“你在开玩笑吧,谁敢免修解剖学?”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梅道斯看了眼课堂上的学生,说道,“你平时只知道埋头工作,也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算了,现在上课要紧,你先上课,等下课后我再来找你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收了多少钱? 呸!恶心!!! “你别和我解释,我不听。”朗格也算硬气,“解剖学我说了算,教研室不会同意任何一个人免修!” “他是卡维!!!” 梅道斯又重新强调了一下卡维的名字,坐在位子上的新生里总算有几个反应了过来。但朗格还是一脸懵,从不看报也不愿意和其他人多交流的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卡维。 “剖宫产知不知道?” 朗格摇摇头。 “所以现在说什么呢,等上完课再好好和你聊这些东西。”梅道斯打开门,就准备把卡维接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管他是谁,我的课绝不能走!” 朗格不知道富商、大笔捐款、插班生、剖宫产、卡维之间的联系,他只知道有学生正当着自己的面,借用一些不正当手段来翘课。这是从没有过的荒唐事,他堂堂解剖教研室主任实在无法容忍这样的行为。 因为只要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解剖课还怎么上? 卡维看出了他的愤怒,既然解剖教研室他说了算,那为了免修多少得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院长找我确实有急事,如果教授觉得不满意,那我还是回答一下刚才的两个问题吧。 一个是之前说过的胸骨角,那是胸骨柄与胸骨体连接处微向前的凸起,它两侧平第二肋,向后平第四胸椎体下缘,是计算肋骨数的重要标志。 第二个就是老师刚才正要说的肋沟,是肋骨内面下缘的浅沟,是神经和血管经过的压迹,是重要的解剖结构。” 说完,卡维还不忘给出解释:“老师曾经写过的一本解剖书中特地注明了这两处要点,我看过,所以一直记着。” 章节目录 131.费尔南的问题 梅道斯的来教室有三个目的。 一是原本想在办公室等卡维来报道,但没等到,他想来确认下;二是为等了好些天的剖宫产细节,实在太心急;三就是学校给予的单独实验室已经准备好了。 其实按照梅道斯的个人想法,卡维没必要上解剖课。 以他这些天的外科手术表现,在外科学院的两次发言,和极有可能改变医疗格局的药物发现,完全可以待在实验室里只上自己想上的那些课。 所以在看到他竟然真的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梅道斯还觉得很奇怪:“按照你的手术能力,解剖学知识不会比朗格教授差,何必去上课呢?” 卡维手里提着包,就走在他身边:“我听说学校申请免修的手续很麻烦,我才刚来第一天,直接逃课不太好吧。” “你可以先来找我嘛......” 梅道斯先回了一句,忽然朗格的臭脾气觉得不妥当,便还是给卡维提前打了预防针:“不过,医学院那些学科主任确实很严格,朗格教授就是典型,上课的要求太高了。当然了,你外科基础那么扎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课还得上?” 卡维当然不想上解剖课,可他是插班生,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加上贝格特他们一直在渲染学校那些老师教学的严谨态度,他就想在不逃课的情况下,抽时间找梅道斯商量一下免修的事情。 现在看来获得某学科的免修并不容易。 “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学院没有先例。”梅道斯带着卡维走进了实验大楼,“先来看看学校给你准备的东西,要知道大学前两年的本科生是没资格单独使用实验室的。” “我只是上次在书信里提了一句,没想到那么快就批下来了?”【1】 “那两款药物的效果是实打实的,学校很清楚你的潜力,很愿意给予资源上的倾斜。” 梅道斯说着这句话,但在看到楼梯时没有选择上楼,而是转身打开了一旁的安全门。 其实学院资源紧张,也没可能像这位院长说得那么慷慨。卡维的实验室不在阳光充足的楼上,而是在地下室里。这里的环境没办法和楼上的大房间相比,器材也很老旧,光照只能靠几盏油灯和建在地面上的玻璃气窗。 “别嫌环境差,能给你争取到这间地下室就已经很不错了。”梅道斯拿出钥匙,带着卡维下楼打开了第二个房间的大门,“这是钥匙,以后这里就归你管。实验要注意安全,有需要可以找我或者这儿的管理员。” 虽然卡维早就做好了环境艰苦的准备,但没想到实验室里的条件会那么简陋。能用的大概就是些烧瓶、酒精灯、试管和其他简单的玻璃器皿:“没有显微镜么?” “这......”梅道斯环视了四周,确实没看到显微镜,“我过两天给你弄一台。” “行,谢谢院长。” “谢什么,反正资金刚刚到位,学校新的实验中心很快就能开工,匀一间地下室也不是什么难事。”梅道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儿给我讲解手术的时候别漏细节就行。” “那当然。”卡维心里想着实验室的事儿,手上却已经翻出了一份画稿,“我这几天学着解剖书自己画了几张手术操作简图,讲解起来会更直观些。” “好,很好......”梅道斯心情不错,“等过几天我找朗格教授好好谈谈,免修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 卡维算是继承了身体原主人的绘画功底,手术图画得不差,用一整个上午让梅道斯充分认识到了剖宫产到底有多少细节可讲。 中午吃了饭,下午是基础化学课。 梅道斯和化学教研室特地打了招呼,但结果并不理想,学生免修是大事,不是一个院长随便开个口就能解决的。卡维只好拿着在教室里坐了2个多小时,炒了不少中学大学期间的冷饭。 这个年代的化学没有元素周期表,教学内容还很混乱,上课还是以论文码字为主。 下午三点半,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后,卡维离开了学校回到了市立总医院。 虽说学生学业为主,医学院的课程量也很足,但他的本职工作还是医生。几十年临床工作让卡维养成了每天去医院查房的习惯,一天不去,心里就没底。 查房的主要目的还是那些术后恢复的病人。 最让卡维牵挂的是刚接受了剖宫产手术的布伦达,也许是因为出血过多的缘故,她的手术切口长得不太好。下段切口出现了明显的溃烂,好在溃烂没有让切口完全崩开,她的体温也是正常的。 “得继续严格换药。”卡维仔细看了切口情况,说道,“而且要让伤口保持干燥。” 他身边站着的是两位医学院送来这儿的实习生,算是贝格特、萨尔森和梅伦的学弟,因为是学校要求的实习教学,所以能力要比贝格特他们这些毕业生更差些。 对于卡维所说的“保持干燥”还没有明确的概念,对“换药”就更显得无知了。 “你们没看过我的手术?” “没有。” “那等贝格特回来让他做,你们都得看仔细了。” “好。” 卡维继续问道:“她下面的出血怎么样?多么?” “不多,这两天已经很少了。” “嗯,那就好。”卡维上前看了眼正侧躺在布伦达身边喝奶的孩子【2】,“孩子怎么样?” “孩子?” “嗯,胃口怎么样,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精神,哭得厉不厉害......” 卡维不对19世纪的儿科抱有任何幻想,可这些是最基本的新生儿的观察内容,病历中竟然只字未提。跟查房的两个年轻人对孩子的身体状况也没有任何了解,最后还是布伦达自己回了一句:“前两天他的皮肤有些黄。” 卡维仔细看了看孩子,“现在好像还有点。” “嗯。” “给她换个病床。”卡维回头看着窗边的一张空床,“换去那儿吧,能晒到太阳,这样会有些帮助。”【3】 “好的,11床换去7床。” “晒太阳的时候注意保护孩子的眼睛,只晒手脚就好。”卡维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然后拿走了橱柜上的小药瓶,“让他多喝点奶,别吃这个了,对他的身体和皮肤黄的症状并不好。” 这是从外面药铺买来的“平静糖浆”【4】,主要原料就是ya片酊,医院虽然不给孩子喝,但也没有强行规定父母不能给。有不少产妇早早备好糖浆,就等着给日后带娃降低难度。 “不能喝?” “嗯,对剖宫产出生的孩子不好。”卡维随便编了个理由,“而且已经有不少医生意识到孩子似乎不适合喝这些,容易出现很多其他症状,其中就有黄疸。” “可他哭怎么办?” “因为黄疸,因为饿了,因为尿尿,因为睡觉的地方不舒服,因为没人抱,他只有靠哭喊来表达自己的要求。”卡维解释道,“我们需要去满足他的要求,而不是一味地让孩子睡觉。” 布伦达有些为难,因为带孩子是个苦差事。 她不仅要管着床边刚出生的小娃,还要想着自己肚子上的切口,等回家后还要管着大娃。平静糖浆确实能让孩子安静,让她度过孩子们的年幼期。 但既然是卡维的要求,她肯定照办:“好吧,就听你的。” 下一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的阿尔方斯。 能在如此护理条件下把痔疮手术的切口长好,确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说明他一直都在按着卡维说的去做。烟酒不沾,降低站立时间,保持切口干燥,排便顺畅...... “明天可以出院了。” 阿尔方斯对自己的屁股很有信心,他的注意力全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那位呢。” “李本先生恐怕没那么快离开。”卡维算了算时间,“估计得再等个三五天。” “身体可真够差的。” “截肢是这样的。”卡维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现在情况和之前不同了,“我估计你的决斗要泡汤了。” 阿尔方斯有些惊讶:“为什么?” “他现在对帝国有用,过几天就会有人来把他接走。”卡维深知米克的厉害,劝说道,“对方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一直都被我拦着,考虑到他的恢复情况才把他留到现在。” 阿尔方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德国人会对奥地利那么重要:“上次你也说有人保他......” 卡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再问了,对方是狠角色,最近工作不顺,心情非常差,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惹了这种人,结果往往都不太好。” “诺拉还等着我给她报仇呢。” “我只能说到这儿了,听不听随你。” 李本有爵位在身,又是主动来找的米克,希望用大量情报来换钱。米克一开始很看重这枚棋子,所以在他受伤的时候想让卡维救好他。 可米克不是傻子,骗的了他一时骗不了一世,很快他就意识到李本似乎并没有掌握多少有用的情报。无非是在德国本地破产的落魄男爵,不得不来奥地利谋条生路。 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似乎就是“提供情报”。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米克对他心生厌恶,甚至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但作为奥地利军方人员,不能平白无故地去干掉一个普鲁士贵族,所以在截肢术后,米克的选择就是让他自生自灭。 可谁知约瑟夫收到了普鲁士积极备战的消息,奥地利也正有此意,算是硬抬了李本一手。就算这家伙真的没什么利用价值,但在战争结束之前,保证他活下去也不需要浪费太多资源。 万一到时候真的有用呢? 但凡能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米克都会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想想一周前就离开了市立总医院的诺拉,其实阿尔方斯也早就能出院了。还是为了找回之前被人夺走的所谓“荣誉”,他才又在医院病房里多住了好几天。 现在看来是真的不能乱来了。 “其实决斗也就那样,你死我活的事。”阿尔方斯说道,“一想到当初周围人看我的眼神,我心里就会生出一团无名之火,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这都多久了......”卡维写着自己的病史,听到远处费尔南似乎在叫自己,连忙回道,“你先等着,我这儿查完就来找你,别急。” “你不懂......” “对对,我不懂决斗,但我懂吃饭,你还是好好回去开店吧。”卡维又劝道,“罗什舒亚特餐厅都关门一个月了,我还等着吃你的新料理呢。” 李本算是阿尔方斯的心结,要不是卡维当初和伊格纳茨一起解决掉了他的痔疮,恐怕早就按耐不住糟糕心情,拿手枪和李本对射了。 不过卡维刚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彻底打消他和死敌宣战的决定, 既然事情并没有向他想的方向发展,一切就只能交给天主。 ...... 卡维最后一个需要查看的就是那个做了碎石术的费尔南。 从他进病房开始,这位屠夫就一直心神不宁的:“你可算查到我了。” “费尔南先生,有什么事儿么?”卡维接过实习生给的病历本,翻了两页,说道,“你术后恢复的不错,应该前天就能走了吧,怎么还留在病房里?” “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儿?说吧。” 费尔南看了看卡维身后的学生,小声说道:“我这事儿有点......能不能只和你一个人说?” “你应该知道,这里是教学医院。”卡维强调道,“如果是普通的医疗问题,他们有权利我也有义务让他们站在我身边听讲。” 费尔南有些为难,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普通医疗问题,还是特殊的其他问题,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问题。可这几天看着那东西慢慢胀大起来,费尔南吃不好睡不着,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到底什么事儿?”卡维没功夫和他瞎扯,“你不说我可走了。” “哎,别走别走。” 费尔南没办法,只能轻咳了两声,趁着周围没注意自己的时候,解开了上衣扣子。 他用衣边做了遮挡,俯下身子悄悄地说道:“你看看吧,这东西在手术后没多久就开始变大了。一开始我觉得没什么,可时间一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章节目录 132.一对好家伙 卡维一看费尔南胸前那对微微膨隆起来的小东西,就有种很强烈的即视感。 不过只靠看是看不出问题所在的,费尔南坐在床上的含胸姿势也不利于判断。想要明确还得挺直身板,看着才更直观,也能进一步靠触诊来做鉴别诊断。 当然,这是件非常私人的事情。 两块平原突然凸成了小山坡,肯定会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费尔南看上去很放得开,连膀胱结石都愿意进手术剧场做碎石术,可在面对它们的时候还是犹豫了。 他看着周围一起住了那么久的病友,实在不好意思:“卡维医生,这到底是怎么了?” 卡维知道他为难:“还是先把扣子系上吧。” “手术后还不算明显,我以为只是手术后的副作用,就没放在心上,以为过几天就会好的。可那么多天过去了,它们变得越来越大......”费尔南忽然压低了音量,小声说道,“捏上去的感觉就和女人的一样。” 两边实习生刚开始看了只是觉得惊讶,经他这么一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很好笑么?”卡维回头说了他们一句,“你们笑两声就能让他这两块肉缩回去?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两人都是穿着正装的富家少爷,看上去还要比卡维年长一两岁,可在对方面前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在没有经过医学院毕业考核之前,医院实习就是服从:“老师,接下去怎么办?” 和其他医院不同,市立总医院因为病人多,穷人多,病床间没有帘布,直接做检查确实没有隐私可言。费尔南情况特殊,又能走能跑,卡维索性带他去了检查室。 从形状上来看,他的胸前有明显的增生现象。但他本人并不胖,这对东西应该不是脂肪那么简单。 因为男性的ru房悬韧带并不发达,短时间内突然增长的乳腺会牵拉皮肤往下掉【1】。 刚才费尔南含着胸,视野又窄,看得不太清楚,现在他站直身子,再次解开衬衣扣子的时候,除了卡维之外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好家伙......” 它们不仅往外膨大凸出,甚至还有一点下垂,卡维基本能肯定是男性乳腺增生。 “费尔南先生今年26岁?” “嗯,26了。” 卡维点点头,基本排除了生理性增生【2】,接下去都是病理性增生。其根本原因就是体内性激素的紊乱,雄激素:雌激素的比值下降。可能是雄激素分泌少了(gao丸),也有可能是雌激素多了(肾上腺),或者雌激素灭活少了(肝)。 如果要再往下深挖病根的话,符合费尔南情况的就是那几条,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大量饮酒后的肝脏问题。 只不过现在没任何血液和影像学检查,没办法做判断,只能先做个查体检查。 “很软,没有结节,应该全都是乳腺的腺体。”卡维边做着触诊,边对身后两位实习生说道,“乳腺都认识吧?” “恩,知道,解剖学课上教过。” “这就是男性异常增生的乳腺,平时不多见的,你们也来试试。” 卡维让出了检查的位置,费尔南胸前的两个手变成了四个手:“用你们的手指的指腹去感觉,按照我说的顺序慢慢的,寻找有没有小结节或者其他肿物。如果是女性病人求诊,也得使用这种方法去判断是结节还是肿瘤。”【3】 费尔南很不舒服:“医生,这是在干嘛......” “教学医院,再忍忍,马上就好了。”卡维继续解释着触诊的要点,“触碰到硬物后要检查它的大小,质地,可不可以活动,边缘是否光滑,还要询问有无压痛......哦,对了,在检查的时候请一定带上护士。” 两位实习生非常好学,整个检查持续了3分钟。 待费尔南重新扣上衬衣时,这才问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先把裤子脱了。” “???” “赶紧的。” 费尔南实在不懂为什么上面变大要查下面,但既然都是男人,又是医生的要求,来不及多做顾虑。检查的结果在卡维意料之中,双侧gao丸大小形态都没问题:“看来问题在肝脏啊。”【4】 费尔南指着自己的右上腹:“阿尔方斯先生经常和我们聊他的肝脏,听说可以媲美最肥美的鹅肝。”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卡维拿起病历本做了些记录。 “倒也是,一想到自己的内脏和桌上的食物差不多就倒胃口。”费尔南说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很好奇,“我的肝脏是不是也和他的一样?” 卡维停了笔,解释道:“如果他的是鹅肝,那你的就应该和黑面包差不多。” “???” “你酒喝多了吧。” “也还好啊。”费尔南并不觉得喝酒有什么问题,“隔壁的萨迪莫和拉古雷特可喝得比我厉害多了,也没见他们这样。” “来,给我摸摸肚子。” 卡维示意他躺上检查床,双腿弯曲,自己右手四指并拢,用示中两指末端进行触诊:“吸气,吸,继续吸.....好,现在呼气,呼,慢慢呼......再来,吸气......”【5】 几十年的临床经验让他能靠简单的触觉感受肝脏的质地,这可不是一块正常肝脏该有的感觉【6】,好在没有移动性浊音也没有鼓音,腹腔内还没有积液。 “医生,怎么样?” “肝脏有点大,质地也有点硬。”卡维说道,“但要比我刚才说的黑面包软上一些。” “那就是还好?” 卡维叹了口气,考虑到现在的医疗水平【7】,实在没办法说出早期肝硬化的实情:“也可以这么说吧,想要治好不太容易。如果想要活得久些,还是希望你能戒酒。” “那怎么行!” “不行的话,那你这对小东西我就不治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卡维指着他的前胸,说道,“不过我觉得全维也纳也没几个医生能彻底治好它。” “难道不能切掉?” “能啊,连***一起切掉就行了。”卡维甩了甩手里的羽毛笔,“如果没切好,说不定还会凹下去一大块,要是再碰上感染溃烂的话.....” 费尔南对外貌非常在意,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彻底断了其他念头:“如果卡维医生真的能把它们去掉,还不影响它们原先的样子,我可以试试戒酒。” “不是试试,是现在就得戒!”卡维态度非常坚决,“手术不急,你刚完成碎石术,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再等半个月,等体力恢复了再说。” “啊?还要等?”费尔南很为难,“要是再长下去,衣服都快挡不住了。” 卡维实在佩服他的勇气:“不想等?那死在手术台上可别怪我。” “那好吧,就再等等。” “我给你写个日期,你平时多留意下它们的大小,如果有进一步的变化再来找我。”卡维把几个注意事项写成字条,交到了他的手里,“切记,不要再喝酒了。” 费尔南应该是酒精造成的肝脏损伤,肝脏质地偏硬但并没有变小反而有些增大,是刚进早期的肝硬化。 当然这些都是触诊带来的信息,算不得真正的诊断,卡维能做的就只有督促他少喝点酒。其实就算真的已经明确了是肝脏问题,他手里也没有药物,治疗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卡维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靠戒酒延缓肝脏损伤,去掉那两个烦人的小东西就是改善他生活质量的方法。只不过真正要做到戒酒并不容易,需要有家人一起努力,可惜费尔南的家属他一次都没见过。 ...... 查房结束后,卡维又去见了几位需要做剖宫产的产妇,其中一位已经临近预产期,手术时间就定在后天。 离开医院,时间还早,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去见了拉斯洛。 这位匈牙利富商之前得知了普奥之间即将爆发战争的消息后,就一直在和弗朗茨周旋,希望能借自己的力量平息战端。对于他这样的商人而言,战争虽然也能获利,但远不及平时过得那么惬意。 言情 之前他看好普鲁士,但现在了解了奥地利的战备后,他反而觉得奥地利的胜算应该更大。一旦普奥开战,奥地利获胜的话,之前牵线搭桥的奥匈线就会从两地平等会谈,变成匈牙利倒贴,情况对匈牙利很不利。 如果匈牙利不答应条件,那合并的会谈议程就会被无限期搁置。 因为奥皇更愿意西进获得实质性的德意志统一,而不是和一群外族人玩东扩的小游戏,奥匈合并是维持大国形象的无奈之举。 “战争恐怕难以避免了。”拉斯洛睡在躺椅上,享受着春日黄昏的阳光,“你应该也接到了伯爵的调令吧。” 卡维就站在一边,喝着管家刚送来的奶茶,点点头:“过几天就得去报道,写个名字,然后熟悉军医内部的一些规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跟着一起走......” “我估计就在七八月。”拉斯洛坐起身,“如果奇诺能给力些的话,时间能拖到九月份。” “也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难啊。”拉斯洛叹了口气,“事情的发展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到了这一步,就看谁先动手了。我能做的就是压住弗朗茨的手,让他不急着出手。” “先不谈这个了。” 卡维来这儿并不是为了去聊普奥战争,而是为了自己的手术和科研:“之前你推荐我的橡胶厂,到底能不能做手套?” “我问过了,问题不大。”拉斯洛也跟着喝了口奶茶,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只不过橡胶这东西很精贵,原来的成本就不低,加上你要的造型......” “钱不是问题。”这次换成卡维用上了这句话,“只要质量过关就行。” 拉斯洛笑了笑:“我没想到还有人用橡胶做手套,你到底想干嘛?” “橡胶手套方便消毒清洗,用同样的消毒清洗流程,橡胶手套肯定比手要干净。”【8】 “医疗我不懂,反正你要的手套我肯定能帮你搞定。”拉斯洛开始进入自己的正题,“之前的专利已经批了下来,药厂也已经开工,预计四月份就能生产出足量的催产素。” 卡维点点头,看着正在看自己的拉斯洛:“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当然就是你的血液抗凝剂了。”拉斯洛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的药厂只做这一种药吧?” “抗凝剂我当初在手术结束后就说了,需要一些技术支持才能用。” 拉斯洛总算露出了一个商人的本性:“我要的是赚钱,既然帮你开了药厂,也满足了你那么多条件,你这里是不是该加快一些进度呢?时间不等人啊,我的卡维医生。” 卡维明白他的意思:“论文已经在赶了,我会翻译成好几国的文字,分别投送到一些医学期刊中。” “不,不够!”拉斯洛提醒道,“这一来一去要花费多少时间,等到医疗界传开了你的方法,战争早就打完了。” “我知道没几个月是不会有消息的,甚至于能不能被那些期刊编辑看上也得看运气,所以我又另想了个好办法。”卡维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两人身边的小木桌,“既然战争不可避免,既然战争会有重大的伤亡,而我又被征召去做了军医......” 拉斯洛眉头微微一皱,马上领会了卡维这句话的用意:“你的意思是靠战争来使用自体输血,然后把抗凝剂卖给弗朗茨?” “等回去了我就写一份自体输血的方案书,在报道的时候一起送去军政处。”卡维笑着说道,“这可是能挽救帝国大量伤员的好事啊,也能为我们小小的药厂注入一笔不菲的资金。” 拉斯洛举起了奶茶杯,嘴角总算露出了微笑:“确实是好事,大好事!” 章节目录 133.艺术的创造力 一个月后,1866年4月29日 铸厂大街25号 这里原本是一家钢铁厂的旧厂房,倒闭后经一位公爵之手转赠给了汉斯·施里亚蒂,成了他在维也纳的工作室。【1】 汉斯找来很多作为绘制肖像画的道具,如雕塑、花卉、乐器、珠宝等等,经过一番精心设计,这儿一扫原本颓废的气息,最后成为一个极其奢华的工作室,更是成了别人口中“装潢美的奇迹”。 他交友甚广,又无门户之见,除了王公贵族,很多中产阶级也能成为他的座上宾,久而久之,这里也变成了维也纳文化界一道独特的风景。 即兴画展非常符合汉斯的风格,就算是四月底的阴雨天气也没能阻止这场盛宴。不用他特地发送邀请,只需常去他工作室拜访的人向外露出点消息,就会让全维也纳喜欢油画的人趋之若鹜。 下午一点,吃过午饭的好友就乘坐马车陆续来到了25号,想要亲眼目睹他最近的画作。 展览用的是他找人在旁新建的大厅,简单的两层楼,几乎完全开放式的设计,只要走进大门,这些充斥着大胆色调的精美画作就能尽收眼底。 下午三点,原本在皇宫内积极备战的国王,竟然也乘着座驾来到工作室门前,把沙龙的气氛炒到了,艺术不艺术没有什么所谓,钱也只是自己生活和后续工作的必需品,真正对自己有意义的还是手术。与其和一群上流社会的精英们谈天说地,聊艺术谈生意,还不如在闲暇时多看看书。 在深度学习了那本《人体解剖》教材后,卡维又和伊格纳茨做了许多交流。 他更擅长创伤急救,对普外、骨外、胸外都能应对得不错。但在碰到整容和耳鼻喉、眼科、口腔相关的内容时,虽然学过不少新术式,但总没有真正经过手的医生那般有底气。 卡维知道自己的外科技术虽然够精细,但在许多方面仍然有上升空间。 坐着吃老本是不行的,他还需要增加一些手术的创造力和当代手术的阅历。 这种创造力其实就和艺术差不多,窝在家里死命想恐怕永远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候还是需要放空脑子,出去多走走,看看沿街的风景,看看走在路上的行人和马车,然后再看看手术剧场里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手术。 比如今天,手术剧场的排单就显得颇为精彩。 “四点的奥尔吉和希尔斯要做剖宫产?”卡维看着剧场的节目牌,有些惊讶,“接下去七点是瓦特曼老师的上颚切除术,九点还是他的下眼睑下垂矫正术......我都要,还有没有票子?” 售票员白了卡维一眼:“有啊。” “我都要第一排的。”卡维掏了口袋,“多少钱?” “剖宫产只有第二排的,260克朗。瓦特曼医生的上颚切除术是第三排,230克朗。下眼睑矫正术便宜些,第一排也只要150克朗。” 这可比卡维当初那台剖宫产要便宜得多。 其实也是物以稀为贵,自从那次剖宫产演出结束后,之后的几台剖宫产就再也没有卖出过这么高的价格。而在市立总医院和河畔剧院分家之后,剧院少了一大笔收入,而医院的门票售价也便宜了许多。 看似是双输的局面,但少了剧院的分成,医院的收入反而增加了一些。最近又在和两家医学院合作“临床教学”的内容,收入并不低,卡维那幅画就是在第一堂课上完成的。 售票员看着他在那儿点钱,淡淡地说道:“要是你还能留在剧院做手术,也没必要付这笔钱了,和这儿签约的医生每个月都能在剧院免费看4台手术。” 卡维笑了笑,把钱送进了窗口:“钱无所谓,给,640克朗。” 市立总医院的离开不仅影响到了剧院的营收,连这些底层售票员的日子也不好过,当初为了一台手术成功而疯狂的场面再也没出现过。 对卡维来说,不管医院赚多赚少,也不管剧院能不能活下去都和自己无关,把手术送进医院就是值得高兴的进步。 而身后的售票员也算得上是时代进步下的牺牲品。 当初卡维和院长就剖宫产门票分成一事有过讨论,只要维也纳完成一例成功剖宫产,他的分成就要降低1%。现在一个月过去了,这个百分比仍然高达47%。 这3%中,有两例来自伊格纳茨,一例来自瓦特曼,其余的医生都以失败告终,其中就包括了奥尔吉。 奥尔吉在两周前拆线,一周前尝试做了一台剖宫产,手术中突发大出血,只能临时选择切除子宫。可惜整个手术的进展太过缓慢,产妇没能撑过大出血,最后死在了手术台上。 而相对的,在这一个月里,卡维又陆续完成了5例剖宫产,全部成功。其中有1例也是前置胎盘,危险程度虽然不及布伦达,但也出了超过800ml的鲜血,最后在自体输血下转危为安。 这种鲜明对比,让卡维的病人激增。 格雷兹医院并没有太多捐款和外来投资投入,收入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病人的口袋。所以奥尔吉、希尔斯这个外科医生组合必须尽快学会剖宫产,把病源再抢回去。 经过了一周的准备,他们又花钱找了一位愿意接受手术的产妇。 “她就是今天的产妇?”卡维也算熟门熟路,先去了一趟准备室探探风,“前置胎盘?” “对。”奥尔吉正在准备消毒用品,“卡维医生可是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儿看手术了?” 卡维看着产妇的肚子,还是觉得应该奉劝一句:“奥尔吉医生,柠檬酸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严格按照你之前用的比例。” “输液瓶呢?” “也准备好了。”希尔斯正在一旁准备补液,“里面的液体用的也是你之前说过的‘0.9%生理盐水’,我们还特地做了预加热准备,温度控制在了30度左右。” “纱布?” “连手套我们也已经准备好了。”旁边的二助洛卡德说道,“还有你之前说的石炭酸和酒精,我们都有,待会儿都会按照你严格要求的顺序用在她的身上。” 看着完备的手术用品,卡维皱起了眉头:“那为什么上一台剖宫产会失败?” 在病人面前说手术失败是件特别晦气的事儿,要是换成别人恐怕已经被门卫赶走了。但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卡维,现代剖宫产创始人,手里捏着100%的手术成功率,质问自带底气。 何况他这次来就是劝病人放弃的。 奥尔吉有着丰富的临床手术经验,但现在也必须得耐着性子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进入子宫时碰到了胎盘边缘,造成了大出血。” “当时没做自体输血?” “人手不够,配合也有点问题。”希尔斯说道,“不过这一周我们已经练习了很多次,又增加了两名护士和一名助产士,配合绝不会有问题。” 卡维知道接下去自己说的话会引来异议,但他还是想要试试。 谁知刚要开口,就被希尔斯堵了嘴:“病人是格雷兹医院的,手术也是奥尔吉老师和我们的,我们希望你能给我们最起码的尊重。” 话到了这个份上,卡维也没什么好多说的:“那就先提前预祝你们手术成功。” 章节目录 134.复制手术 人不是机器,会有许多缺点,主刀想要拥有机器般的精细度就得用经年累月的熟练度来弥补。 人不是机器,也会有许多优点,手术中会遇到相当多的突发情况,再加上每个病人各不相同,每个指标所带来的各种危急处理就非常吃手术团队的配合和主刀的决策能力。 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不断做手术实操练出来的。 现代外科医疗有一套还算完整的练习体系,从医学生实习开始起步,进入规培,再专培,然后正式进入手术团队,最后成为真正的主刀医生。 《最初进化》 现实的结果肯定有差异,但书面上的规定都一样,每一步都有既定目标。在完成这些计划时也总会有上级医生陪在身边,帮忙指导和教学。【1】 这只是一个专科外科医生成长的单条训练线,用来训练已有的或者已经成熟的基础技术和手术术式。 当某位主刀医生想要在同种病人身上尝试一些全新的手术方式时,开展前都需要通过手术视频和互相之间的交流来学习。 如果他还想把这种尝试踏入一个全新的领域,单靠观看视频和简单的语言交流恐怕还不足以让医生拥有动刀的自信,这时往往需要进修学习来增加临床经验。 下级医院去上级医院进修,上级医院就去已经开展了这些新术式新领域的医院进修。当然也有胆子够大不进修就上台的,理论知识都知道,职称也够,但手里的活却是稀巴烂,这就属于不负责任的摆烂范畴了。 奥尔吉肯定不能称之为摆烂,刀伤枪伤才好大半个月就上台,已经说明了他的目标在于尽快搞定剖宫产。希尔斯也不能称之为摆烂,能摆脱伊格纳茨从另一家医院重新开始,也说明了他的目标在于想用独立主刀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这些都是主因,次因却都逃不过一个“名”字。 他们需要这个“名”来为自己正名,同时也能为医院招揽许多生意,而病人就是成名的工具。如果失败了,那就牺牲掉换下一个。 在19世纪毫无章法的医疗环境下,这一做法很普遍,其实伊格纳茨和瓦特曼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他们的身后有卡位做助手,手术顺利,而格雷兹医院的两位没有,手术失败。 这次卡维也想像依葫芦画瓢,能教一个是一个。 但因为“名”,奥尔吉不可能放下几十年的经验和地位,低声下气地去找卡维做所谓的“进修”。就算卡维让出主刀位置,他也觉得每一步都得按对方的要求来很别扭。 希尔斯好不容易得到现在的地位,要是让卡维横插一脚,他又会被逼到二助位置,比吃回头草还恶心。 上面是医院给的压力,下面则是两人内心的坚持,得到这样的结果也就不难理解了。 卡维也知道技不如人的感觉,这时候强行去劝肯定会起反效果,甚至还会引火烧身。既然别人态度坚决,他就只能坐上观众席慢慢看,趁机会多收集些操作上的错误。 等手术结束后,将它们一并写进剖宫产的手术要点中,进而改变剖宫产高死亡率的现状。 ...... 剖宫产本来是个非常吸金的节目,过程复杂、危险度爆表、手术过程也是快进快出,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在被卡维树立标杆后本来还能带来更多的观众,可市立总医院突然来了出釜底抽薪,剧院没办法只能放手。 本以为可以靠底气维持原来的市场,但这一进一出,少的不只是收入,还有那些为剖宫产而来的观众。同样是剖宫产,市里总医院的剧场里人满为患,而这儿却要冷清许多。 四点,主持人准时入场。 “emmm......好像没有女士光临,那就先生们下午好,今天即将上台表演的是维也纳极为著名的精英外科团队。” 主持人依然穿着一袭暗红色外衣,将即将登场的医生们包装得光鲜亮丽:“团队成员都来自格雷兹医院,也都是能独当一面处理复杂手术的主刀医生。今天他们齐聚在近百盏油灯下,再次挑战,唯有天主恩赐才能完成的剖宫产手术。 当初卡维医生的余晖已然落幕,如今格雷兹医院的奥尔吉、希尔斯、洛卡德三位医生将延续辉煌,让我们有请三位医生登台......” 开场白显然经过了设计,不仅卡维听着觉得怪怪的,很多观众也觉得奇怪。什么叫天主恩赐才能完成?什么叫落幕?什么叫延续辉煌? 似乎每一句都在说卡维是靠运气才能走到今天,可他已经做了7台剖宫产,无一例失败。按他这么说的话,天主岂不是得天天都住在自己家里才行。 大家都是来看手术的,还不至于为了卡维去吐槽一个主持人,何况观众席上也没多少人记得他。 三位医生推开大门陆续走进会场,同时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支4人小团队,负责搬运手术器械和一大堆需要运用的瓶瓶罐罐。 奥尔吉走到观众席前,微微颔首:“今天手术的病人是位城郊的农妇,22岁,第一次生产。因为在一个月前就有比较明显的yd流血,我们断定她是前置胎盘,需要手术取胎。 两天前,她的yd流血明显增多,医院便派了专车把她带来了格雷兹医院接受手术......” 说话间,剧院的两名护工把产妇推进了剧场。 和卡维当时一样,产妇手上挂着吊瓶,里面已经注入了500ml的生理盐水。而手术台也被奥尔吉设定成了头高脚低,为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大出血做准备。 这些都做得不错,唯一不同的就是围在手术台边上的人。 对于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姑娘,眼前螺旋上升的手术剧场和三十多位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色外套绅士,以及鼻尖感受到的消毒水气味都让她相当紧张。 “手术很快就结束了。”奥尔吉开口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笑着对她说道,“感觉就像睡了一觉而已,醒来就能看到孩子,没什么可紧张的。” 妇人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拉着奥尔吉的手,微微点头:“你们答应过我一定能保住孩子的?!” “我发誓,一定可以......” 奥尔吉安慰了她一句开始介绍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我们这次还是秉持卡维医生所主张的消毒规范,由石炭酸、酒精先行处理她的腹部皮肤,用消毒水清洗我们手上的橡胶手套,然后再进行手术操作。” 奥尔吉看向一旁的护士,黑色面罩盖上了农妇的口鼻,缓缓漫出的乙醚蒸气经橡皮管道钻进呼吸道,然后弥散入血。很快麻醉就有了反应,先是咳嗽,然后唾液增多,农妇开始不停吞咽,再然后轻微的呕吐开始出现。 “拿毛巾来。”奥尔吉把她的脑袋摆向一边,“这些都是乙醚麻醉的副反应,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就好了,好了......” 护士轻轻拍了拍农妇的脸:“乙醚起效了。” “这边消毒也完成了。” 奥尔吉看了眼观众席上的卡维,戴上了手套:“手术现在开始,手术刀。” 考虑农妇是前置胎盘,手术切口没有选择卡维后几场一直在用的腹部下切口,还是按照最早的经腹直肌切口进入腹腔。奥尔吉毕竟有几十年的临床经验,手法老练,从纱布着色来看,进入腹腔的出血并不多。 “切开腹膜,我们进入了......” 话只说了一大半,奥尔吉眼前的腹腔内景象就逼着他把最后的尾巴给吞进了肚子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卡维医生上次遇到的胎盘植入吧。” 还是熟悉的一大团红黑色血管,盘根错节地布满在了子宫壁上。 “范围5*6,或许还要比那天再大一些。”奥尔吉用手指大致测量了植入范围,然后说道,“拿阻断带来。” 一根宽3cm,长半米的纱布条被安放在了子宫下段,结扎压迫阻断子宫血流进入。但这些肯定还不够,为了输血还得做好收集血液的准备工作:“吸引器和接血盆都准备好,广口瓶打开,准备好抗凝剂。” 洛卡德和另一位助手早已准备在手术台两侧,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上前处理汹涌而出的血液。而另一头助产士就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只要进入子宫她就会上前帮忙取胎。 为此他们已经练习了上百次,每个人都有自信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但病人的身体千变万化,手术现场的局势也是千变万化,他们真正能依靠的除了练习外还有主刀的决策力。 奥尔吉的手术刀就和卡维当时一样,避开了植入区。为了能取胎方便,他在子宫体上做了一个长形的纵切口,高度直达子宫底,长度也超过了10cm。 卡维还是第一次以观众视角去看别人的剖宫产手术。 奥尔吉也算“听话”,入腹前的消毒和准备工作都做得不错,但这个子宫切入点选得有点牵强。卡维知道他想增加取胎的容错率,也能靠这种纵行切口避开胎盘的覆盖,至少也能碰到胎盘边缘,只需剥离就能有足够的空间,而不需要直接切开胎盘。 这种长形纵行切口也有弊端,恢复本来就要差些,如果将来再要怀孕就会有相当大的风险。 但真正让卡维觉得奇怪的还是农妇的胎盘植入。 胎盘植入发病率并不高,但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接连出现了两位植入产妇,这不得不让卡维联想到刚顺利出院没多久的布伦达。 “出血了,快接血!”一声大吼将卡维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此时奥尔吉的手术刀已经切开了子宫,大量羊水混杂着胎粪和血液一起涌出子宫。紧跟着胎头暴露,助产士上前,一手掏进子宫内,垫出抬头,两手轻轻一拉:“孩子出来了!” 场上响起了不小的掌声,算是对手术前半段成功的一种肯定。 接下去才是真正惊心动魄的时候。 “这盆带有羊水的不要了,直接换个盆接血。”奥尔吉开始探查手里的子宫内壁,“来,先给我纱布,我要做些压迫。” “给。” 黄白色的布条进去没多久就成了红色:“......再给我纱布” “......” “再给我一点,多一点!” “......” 纱布被不断塞进了农妇的子宫内,可出血依然在进行中,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奥尔吉知道这就是极限了,便让洛卡德找到了刚从药厂定制来的催产素:“整整50克朗一瓶,比药铺的万灵药还管用的真正救命药......把它全打进子宫肌肉层。” 一支、两支、三支,催产素被不停地注入农妇的身体中,可子宫仍然纹丝不动。 “胎盘!” 忽然台上猛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然后快速消失在所有人耳中。奥尔吉意识到自己忘了剖宫产重要的过程,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取胎第一,取胎盘第二,没有取干净就不能做下一步止血,因为根本止不住。 “......要取胎盘!” 奥尔吉压住了自己的好胜心,还是依刚才台上说的为准:“把手术台的位置互换,接血盆的血怎么样了?” “已经快700ml了。” 奥尔吉用手慢慢剥离着植入宫体内的胎盘组织,一边说道:“准备开始自体输血。” 不需要奥尔吉说输血过程,两位护士就已经按照最标准的方法进行血液抗凝和过滤。而一旁的输液瓶也被取下,准备用新鲜的不凝血替换掉原来的生理盐水。 或许奥尔吉的处理还有些粗糙,或许团队之间的配合还有待加强,但现场的手术情况似乎都在按照卡维之前的步调进行着。 卡维也希望手术能顺利进行,这样维也纳也能多一个处理剖宫产的主刀医生,自己不至于成为“产科圣手”。做了那么多剖宫产,实在做吐了。 可伟大的天主似乎在和所有人开着玩笑。 胎盘的剥离工作刚接近尾声,眼看就要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可能是奥尔吉太过兴奋,也可能是他太过专注于农妇的失血情况,手指上用力过猛,噗嗤一声直接捅穿了胎盘植入过深的子宫壁。 章节目录 135.接盘侠(1) 胎盘植入的那部分子宫壁非常薄,如果穿透肌层,进入最外的浆膜层,那子宫就像锈穿了的铁锅,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因为植入区域只剩一层皮,就算勉强留着将来也是子宫破裂的巨大威胁,必须整块切掉。可切掉后再做缝合的张力非常高,而且整个过程出血严重,操作困难,在现代都留不得,更别说缺医少药的19世纪了。 布伦达当时的植入恰巧停在了肌层内,卡维剥离手法刚中带柔,最后保留下了部分肌层还可以做剥离面的缝合。 现在这位农妇的子宫壁竟然能被手指戳破,这不仅仅是穿透肌肉层那么简单,说不定浆膜层也透得差不多了。这种情况应该一开始就果断放弃子宫,现在即使做好了子宫下段的血流阻断,出血一样迅猛。 刚才配合还很不错的团队,因为一次失误彻底乱了套。 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呆呆地看着肚子外那个破了洞的子宫。然后又齐刷刷地把所有视线都汇集在了“始作俑者”奥尔吉的身上,不知该怎么办。 “纱布!快给我纱布!!!” 奥尔吉也被自己指尖的落空感吓了一跳,看着眼前涌出的鲜血有些慌乱。 好在多年主刀的经验让他反应够快,没有急着拔掉手指,而是顺势夹紧虎口,扣死了周围的子宫壁:“上面的子宫体也压紧,继续打催产素,希尔斯,你来缝合子宫两侧的血管!” 一块块纱布被压进了内层的剥离面,洛卡德直接爬上手术台,蹲着身子,用两手捏紧宫体。 只要能快速结扎掉子宫两侧的动脉,出血量就会像卡维手术时那样锐减,到时候再判断是切掉子宫还是做保留。 但希尔斯并没有真正做过子宫动脉缝扎,一切的操作都是在尸体上完成的。他没有懈怠练习,可尸体的器官组织和活人的完全不同,正常人体器官和正在大出血的又有许多不同,而解剖室里的氛围和手术剧场内的就更不同了。 在这种情况下,希尔斯看着眼前一片血红,连找到那根子宫动脉都非常困难。 不过在巨大的压力下,希尔斯还是稳住了心态。手里的针线在半空中顿了顿,另一手摸到子宫一侧有弹性的组织,在无法明确这里就是血管的情况下,还是果断把针扎了进去。 靠着动脉血管的弹性和极其轻微的搏动,子宫动脉的位置还是被他猜对了。 缝扎血管需要针尖穿透整块组织,绕过血管后在正面做结扎,只要能找准位置,后面的操作都是基本功,对希尔斯没太大难度。先是靠近他的右侧,然后是左侧,两处缝扎都完成得非常漂亮。 奥尔吉总算松了口气:“刚才因为我没有收住手上的力气,导致子宫壁出现破口,造成大量出血。不过幸运的是希尔斯医生已经连续缝扎了子宫两侧的动脉,子宫内也有大量纱布压塞,现在出血基本止住了。” 这话不假,子宫动脉上行支刚被扎闭,子宫内的出血就停止了。创面在纱布吸收下变得非常干净,源源不断的自体输血也基本稳住了农妇的心率。 奥尔吉重新审视了子宫状况。 现在已经取出了胎儿,血也已经止住,唯一的麻烦就在于子宫上的破口。是冒险做缝合?还是直接舍弃不用,做切除? 奥尔吉肯定希望完美结束这台剖宫产,这样就能提升自己和所在医院在民众眼里的前置胎盘处理能力。希尔斯更不用多说,他就是奔着保子宫来的,一旦切掉子宫,这台手术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考虑到产妇还很年轻,没有子宫也就丧失了怀孕的能力,太可惜了。”奥尔吉对观众说道,“子宫还没有完全收缩,破口其实不算大,我先尝试缝合子宫肌层。给我钳子和缝合针......” 卡维就坐在观众席上。 对于刚才三人的配合和决策很满意,这个年代甚至都没有手术团队的概念,能有他们这样的行动力已经相当不错了,从所有人的动作中也能看出每一步都有练习的影子。 尤其刚才希尔斯的动脉缝扎,除了寻找位置慢了些以外,之后都行云流水。 之前可以说应对得当,比第一次上剖宫产的伊格纳茨都要熟练,只是最后的决策,卡维并不满意。 子宫破口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失去了缝合的基础。 放在现代或许会挣扎一下做缝合,但在19世纪,缝合线并不牢固,勉强对合上的缝合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裂开。即使手术中缝上了,术后还要面对多次腹腔按压,不然恶露排不干净会继发严重感染,整台手术都会变成无用功。 综合这些因素,还是直接切掉省事。 不过这些考虑完全是基于卡维个人的能力而得出的结论,现在在手术台上的并不是他,而是奥尔吉。 卡维所在的急诊外科处理最多的就是腹腔和四肢外伤,盆腔作为腹腔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虽然所含脏器不多,但各个组织间隙的解剖学关系复杂,手术一定要注意各种小技巧。 子宫切除是妇产科的重要术式,同样也是急诊外经常需要面对的术式。 遇到子宫附件有损伤的病人时,卡维会叫上产科医生合作一起处理,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许多妇科的盆底手术。 因为了解懂得这些手术,也因为见过太多的同类手术,所以卡维很清楚子宫切除并不容易。不是单纯用“分离”、“切除”两个词就能概括的,其中的坑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清楚。 所以,奥尔吉并不是选择了一条难走的路,而是不管选哪条路都很难走。 “又崩线了......” 奥尔吉看着手里断开的缝合线,有些绝望:“切口处进针缝合了太多次,肌肉层没办法再承受再次进针了。如果做切口修剪,张力只会更大,缝合线也不够牢固......看来子宫......” 这是他考虑再三后做出的决定,显然和团队最初的目标相去甚远。 每个人脸上都失去了胜利前的光彩,走得近些甚至能听到好几处叹息声。 当然最不愿意的还是希尔斯:“奥尔吉老师,缝合线不够牢固,我们可以选择银线。切口稍稍做些修剪,再做一次缝合吧,她只有22岁啊!” “没用的。”奥尔吉从护士手里接过了手术刀,“银线虽然强韧,但同时也更容易切割子宫壁。就算缝合上了,一松手还是会造成二次伤害。”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能肯定术后就不会裂开?” 奥尔吉无视了他的建议,反问了一句后,见希尔斯还想说什么,直接说道:“我是主刀我说了算,切除子宫吧。虽然我们的手术失败了,但她本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前置胎盘是个非常麻烦的产科大问题。 住在市郊农村的农妇根本没有医学概念,也不会理会yd的少量流血。就算真察觉到身体有问题,也是找当地的小诊所做处理,根本没可能花一大笔钱进城去找产科医生。 路上的路费和住院费也足够乡下人开销好一阵的了。 按照前置胎盘的发展,这位农妇很有可能在临产时出现难以遏制的大出血,最后死在自家的床上,孩子能不能活也是个未知数。 格雷兹医院这次地毯式搜索,算是给了她一根救命稻草。奥尔吉不仅答应她会保下孩子,免去了所有费用,还愿意在手术完成后支付给她全家一笔钱做酬劳,何乐而不为呢。 希尔斯很失望,但还是接受了奥尔吉的决定:“给我钩子。” “子宫切除术需要做好周围组织的分离工作,这需要一些时间。”奥尔吉先交代了自己的手术步骤,“我会按照经典的切除顺序,依次切断子宫圆韧带、离断两侧的附件、处理其余的子宫血管、最后离断yd。” 奥尔吉的优势是男科,对于子宫的认识还停留在剖宫产。虽然在反复练习中也有做过子宫切除,但因为尸体数量的限制,对于子宫周围的解剖结构并不熟悉。 “我们先翻找子宫两侧的圆韧带,因为里面有血管,所以需要先两侧钳夹,然后切断再缝扎......” 他说着切除圆韧带的过程,可动作并没有刚才那么麻利,寻找圆韧带花了不少时间。【1】 接下去按照子宫切除的顺序,还需要找到并切开子宫两侧的输卵管峡部和卵巢固有韧带【2】。但对奥尔吉来说,这些区域叫什么并不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把子宫周围的组织全部切干净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粗糙的做法很快就起了反作用。 ”出血了,给我纱布。“ 奥尔吉在切开卵巢韧带的时候,没有充分做游离,因为组织太多,鸦喙钳的钳夹能力进一步下降。卵巢固有韧带越靠近子宫,血供越充足,出血也越多,就算夹闭了子宫动脉也没有完全阻止出血。 “老师,手术有点久了。” “我知道。” 奥尔吉缝扎着手里的韧带,继续说道:“切开卵巢韧带,然后继续切开输卵管,这里需要做好结扎。然后我们继续往另一侧翻找,重复刚才的步骤......” 卡维看着这个分离切开的过程直摇头。 子宫上方的周围组织分界明显,很容易看清,分离起来也不难。奥尔吉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好,子宫下方复杂的盆底组织只会难处理。 “上方的固定韧带已经切割完毕。”奥尔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遇到的麻烦,看着眼前已经脱开一半的子宫松了口气,“接下去我们先离断子宫周围的韧带。”【3】 卡维听着他这番话,马上意识到这个顺序明显错了,连忙问道:“不应该先处理子宫两边的血管么?” 奥尔吉不紧不慢地处理着韧带,边做边说道:“刚才希尔斯医生已经结扎了两侧动脉上行支,大部分血流已经被阻断,待会儿只需要带着其余组织一起离断外侧总动脉就行,没必要急着先做处理。” 卡维愣愣地听着他胡说八道,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奥尔吉又要起了纱布:“给我纱布,有出血点。” 还是之前做分离的老问题,奥尔吉没有充分游离韧带周围的组织,鸦喙钳钳夹无力,切割前根本没办法彻底阻断血流。 “手术中出血并不多,我已经一一做了处理。”奥尔吉可没见过卡维的子宫切除术,所以对自己的表现还很满意,“现在子宫已经大半游离了出来,接下去要处理的是盆底下部。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切断子宫血管。” 子宫血管的处理是个麻烦,因为很容易损伤周围组织,卡维还想看他如何操作。 可动脉周围远比刚才的韧带纤细得多,阻断切割起来也方便,所以还没等他看清,血管已经处理完毕了。 “残端没有出血,很完美。”奥尔吉称赞了自己一句,两手继续向下,“我们需要把子宫下段完全分离出来,切断宫颈周围的间隙组织。主要的麻烦还在于子宫前方的膀胱,给我剪刀。” 接过剪刀,他开始在洛卡德和希尔斯的帮助下向胜利做冲锋。 然而才刚开始分离膀胱腹膜反折【4】,一旁的希尔斯忽然发现了些不太寻常的地方:“奥尔吉老师,腹腔里好像还有渗血!” “渗血?” 奥尔吉对自己的缝扎技术非常自信,连忙否认道:“不可能,我的缝扎非常牢固,不可能有渗血。” “可下面确实有血......”希尔斯从旁边拿了块干净的纱布往里塞了塞,布片上很快印了一大滩淡红色“血迹”,“这好像不是血,颜色不对。” 奥尔吉手里捏着子宫下段,还想低头去看个究竟,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手术刀还顶着膀胱。 他身子微微一侧,只是不小心的一滑,手术刀刃切进了膀胱腹膜反折,一股清亮的淡黄色液体涌进了鲜红的腹腔视野。 膀胱破了! ------题外话------ 病人固然可惜,但也不能过分苛责这几位医生。因为就算到了21世纪,国内也有许多剖宫产出事的,对于胎盘植入准备不足很有可能出大事,而当时甚至都没有这些概念。 章节目录 136.接盘侠(2) 凡事都有利弊,也有它的时代局限性。 奥尔吉和他的团队确实做了不少准备,将卡维展现的剖宫产手术过程完整拆解开后,在尸体上做了反复练习。如果没有那么严重的胎盘植入,这台手术就算粗糙了些,也应该能获得成功。 可惜的是,胎盘植入这个不确定因素所带来的问题一步步影响着手术走向。外科成王败寇,子宫切除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了。 两个月前要是看到这样的子宫切除术,卡维或许会在心里暗骂一句草菅人命。 可现在他已经转变了心态,以现代视角所呈现出的“失败”,放在19世纪蛮荒未开的医疗环境里却更像是一种对未知的拓荒。 手术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成功而瞬间遍地开花,没有这些人的拓荒和产妇的牺牲,也就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剖宫产,因为成功都是建立在千百次失败上的。 “子宫下方的膀胱破了......也许不仅是膀胱破了,可能刚才在处理其他部位的分离时也碰到了些别的东西。” 奥尔吉有一肚子的借口,但在失败面前还是没能说出口:“现在腹腔内的结构已经变得混乱不堪,血液尿液混在了一起,视野模糊不清......我不得不宣布手术失败。 我知道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在病人没有咽气前就不该认输,但我清楚自己的极限,也希望能尽量救下她的性命。所以,如果观众席上的诸位,谁有把握能做好这例膀胱修补的话,我愿意让出主刀的位置。” 以奥尔吉的地位,让台等同于承认自己技艺不精,是极为丢脸的事。 “奥尔吉,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能做修复的话......” 发话的科里戈医生马上打断了他:“别别别,你一直做泌尿方面的手术都搞不定,我一个搞整容的怎么可能处理得了这种手术。” 观众席上确实有不少医生,其中也不乏有子宫切除术能力和经验的。先后有三位医生下场想要帮忙的,但在看了腹腔的情况后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说一句“无能为力”后离开了手术区域。 他们没有选择接手,已经明示了手术的难度。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复杂的盆腔手术,要做的事情太多,病人肯定撑不了那么久的。” “解剖结构乱做了一团,恕我眼拙,实在不知该如何做修补。” “这种情况恐怕难了......” 事到如今,奥尔吉只能再次把视线移向卡维:“卡维医生,腹腔手术你最在行,可否......” “我先看了再说吧。” 卡维应了奥尔吉的邀请下了观众席,难得当了回接盘侠。 情况要比他料想的糟得多,观众席的距离确实影响到了他对手术的观察。 现在脏器撕裂是板上钉钉的,刀口就明晃晃地摆在所有人眼前,还能看到周围在慢慢渗血。但这位置却不像是常规意义上的膀胱,周围结缔组织丛生,让经验丰富的卡维一瞬间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现在视野内满是血尿的混合物,奥尔吉、希尔斯都有些手足无措,只有吸引器还在洛卡德的手里不停抽离液体。从组织间隙中液平波纹来看,尿液似乎仍在源源不断注入腹腔,量不多,速度也很慢,但卡维能看得出来。 这种情况不只是膀胱受损,可能在做子宫血管分离的时候,输尿管也断了。【1】 腹腔脏器的修补对他们来说本就非常困难,加上视野不清,输尿管离断,旁边还有子宫这个累赘,操作难度陡然上升。奥尔吉勇于让台精神可嘉,但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这就是个烂摊子,他没可能昧着良心直接关腹。 “奥尔吉医生,你们尽力了。” 卡维戴上清洗好的橡胶手套,翻了翻乱糟糟的腹腔,说了一句公道话:“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在安慰你们,产妇这样的盆腔情况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剖宫产时涨大的子宫在视觉上掩盖了农妇严重的盆腔黏连,待子宫回缩后,黏连带来的问题就全显现了出来。丛生的结缔组织覆盖在子宫附件周围,连韧带血管上也都被它们糊弄成了一团粉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黏连太严重了,盘子不好接啊。 卡维要接手就要做得漂亮,扫了眼手术区,找到了两个眼生的年轻人:“谁有空,去帮我拿点东西过来。” “让他去吧。”奥尔吉指着一个比卡维还要年轻些的孩子。 “去市立总医院手术剧场的准备室,找到我上周刚拿去的器械箱。”卡维说道,“把整个箱子都搬来,里面有我需要的东西。如果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好。” ...... 接盘就得有接盘的样子,现在病人成了自己的,卡维在脑海里给现在的腹腔内各个区域的危险系数做了个简单的排列。 论危险,最麻烦的还是子宫,因为这颗定时炸弹不拿走,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血。而输尿管、膀胱破了出血有限,输尿管里的尿液很干净,膀胱里的虽然容易受到污染,但对比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所以首要麻烦还是子宫。 “现在我是主刀。”卡维看了眼面前的奥尔吉,又看了看希尔斯和洛卡德,见没人反驳,便对观众席说道,“考虑到子宫继续出血的可能性,我决定先把子宫切除术做完。” 说完,他接过钩子,一一帮他们找到压开的位置,充分暴露出了子宫宫颈和膀胱的间隙。 “子宫下段因为没有腹膜遮盖,造成了膀胱与子宫间形成腹膜陷凹。此处皱褶腹膜与子宫颈有疏松粘连,只有找准膀胱筋膜与宫颈筋膜的间隙,才能分离出膀胱。” 卡维说着妇产手术中的一个重要知识点,也是手术成败的关键因素:“因为这位产妇盆腔黏连严重,寻找分离层次非常困难。这时候需要一些小技巧,可以通过下推膀胱已经观察分离面的出血来判断所找的位置是否正确。 如果分离层次正确,则不会出血或极少出血,且分离处的表面光滑,膀胱也很容易向下推移。如果错误的话,分离面肯定进入膀胱或者子宫肌层,出血量大,且膀胱难以推动......”【2】 那些想要真正学到技巧的观众,纷纷离席走到了手术区域周围。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重点,每一个操作都足以让所有人都凝神观看。 裂开了一个破口的膀胱被卡维边分离边下推,慢慢分离了出来。紧接着他用手指摸到了宫颈,确定了切割分离的水平线:“刚才奥尔吉医生已经处理过了子宫周围的韧带,切割得......还不错。” 卡维又把整个子宫周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开始做最后切割:“手术刀,我们直接切开yd穹窿,取出子宫。” 上台不到10分钟,给奥尔吉团队带来巨大麻烦的子宫就被取出了腹腔。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轻松,不仅处理干净,出血也非常少,同样的操作在卡维手里就显得驾轻就熟。 看的人是轻松了,卡维可轻松不起来:“接下去每三分钟报一次心率,如果心率、呼吸有明显的变化,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2k 护士被他安排在了病人身边,戴着听诊器不停监测这两项生命体征:“知道了。” 子宫移除后,需要缝合好yd残端。操作不算难,先缝合最内的粘膜层,然后缝合残端前壁,最后用一整套连续缝合收尾。直到这时,卡维才宣布:“子宫切除术完成,接下去我们处理膀胱。”【3】 膀胱的破口非常明显,缝合也没多少难度。 但卡维却没急着动手:“那孩子怎么还没回来?” “市立总医院离这儿不远,应该快了吧。” “他不会为了省钱直接用跑的吧。”卡维等着器械箱,索性先去找两侧的输尿管,“刚才我就发现,奥尔吉医生在做子宫动脉缝扎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输尿管。” “输尿管?” “在子宫两侧,输尿管和动脉血管并行,在切除时非常容易受到损伤。” 奥尔吉看着早就黏连得不成样子的子宫,解释道:“当时考虑到麻醉时间,我就没做太精细的分离。而且就算做了分离,也很容易损伤吧,毕竟周围组织黏连太严重了。” 卡维也得承认,如果是自己上台也会头疼,腹腔外科怕的就是黏连导致的解剖结构显示不清。 但在困难面前,办法总是有的:“你可以用手指的触觉去判断动脉和输尿管,当然,这需要些经验。如果搞不清楚,就只能尽量靠近子宫峡部做结扎,离远了就很容易碰到输尿管。” “那现在怎么办?” 奥尔吉的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的问题。 因为离断的输尿管要比血管软,流出的也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尿液。肾脏流出的尿液非常少,光靠这一点很难寻找到源头。再加上盆腔黏连严重,就算是卡维也很难在一团乱糟糟的组织里找到那根输尿管。【4】 “所以我才需要那个器械箱嘛。”卡维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再给她加点乙醚。” 就在护士给农妇再次用上乙醚麻醉的时候,手术剧场的大门被人推开:“医生,东西我带来了!” “都拿来了?” “嗯,拿来了。” “打开箱子,左下角的盒子里有三瓶染料。找蓝色的,放进针筒,抽满1ml,我马上要用。”卡维边说,边伸手进入破了口的膀胱,找到离断处的输尿管口,“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 卡维小心翼翼地翻开膀胱,接过注射器,把一管蓝色染料慢慢打了进去。只见腹腔边的角落里慢慢流出了湛蓝色的染料,离断处在哪儿一目了然。 “缺口就在那儿!!!” 卡维丢下注射器,捏住了输尿管离断的位置:“找到位置就好办了,先把周围黏连组织分离干净,然后做输尿管缝合就行。膀胱的切口就先等一等,因为输尿管缝合后,还需要再打一次生理盐水判断缝合质量。” 染料的运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种靠输尿管口反向打染料寻找离断位置的做法更是闻所未闻。 效果肯定立竿见影,因为这在现代也是非常好的操作方法,简单省力:“染料都是我经过筛选后留下的,对人体无害。” “从没见过这么用的。” “真是开了眼了。” 输尿管的缝合就是微缩版的肠道缝合,如此狭窄的管腔直接做缝合肯定不行,就算卡维有那种实力,19世纪的肠线也不会答应。他要做的就是在两头做好v字切口,然后借位错开缝合,这样就能保证缝合后管腔不至于进一步狭窄。 “在我箱子里再找一根铜管。” “铜管?没看到有什么铜管啊......” “就在最下面的小抽屉里,很细的那种。”卡维用剪刀给输尿管做了修剪,“看到没有?” “看到了!!!” “拿来,我要用。” 就在众人不知道这根铜管用来干嘛的时候,卡维就已经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它的两头塞进了离断的输尿管上下段中。 “卡维医生,为什么要用管子?” “我只是在给输尿管做支撑。”卡维解释道,“输尿管太窄了,如果只是缝合,从外侧看上去好像很完美。但在愈合后,这些疤痕组织就会向内生长封堵住管腔,有时候甚至会像她的腹腔一样出现严重黏连。” “一旦黏连就会造成尿液堵塞?” “所以才需要用铜管做支撑!?” “对,这样就可以避免黏连。”卡维把管子塞了进去,用缝合线开始做缝合,“如果管子向下脱落,就会进入膀胱,到时候可以用膀胱镜直接把它取出来。如果没有脱落,它的中空管道也可以让尿液流过,不会影响排尿。” 众人听完解释都忍不住给吸了一口氧气,给即将宕机的大脑充充电,这种做法实在太妙了! 章节目录 137.世界外科的中心在伦巴第 晚上六点,安静的霍因茨街逐渐热闹了起来。 酒吧为客人们点起了蜡烛,阴影中那些低矮的楼房也都纷纷传出暧昧的灯光。 和那些晚饭后来光顾的年轻人不同,有位上了年岁的老头似乎刚完事儿,正准备悄悄离开这里。 他轻轻推开一栋楼的小门,鬼鬼祟祟地往外张望了两眼,见四处无人,便快速闪身而出。待关上房门,老头走下街沿,戴上黑帽,正了正领结,一手柱着手杖,一手提着黑箱,迈开步子向远处的大街走去。 顺着霍因茨街走上十多分钟,总算上了一辆马车。 “去湖畔剧院,快一点,我赶时间。” 马夫点点头,在心里想好路线,甩开长鞭,驾着马车就向目的地奔去。 以老头的身份和地位,他本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如果真有需要,他完全可以去找更高级的,也可以多花点钱要求上门服务。但他还是来了,一半是慕名,另一半可能就是所谓的好奇了。 老头回头透过玻璃窗还看了两眼刚离开的矮楼,余兴未尽。 但消遣归消遣,工作归工作,那么多年他早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消遣永远得为工作服务。 “工作工作......” 老头嘴里喊了两声,像是给自己下了暗示似的,把脑中的画面拨动到了自己接下去的工作:“先是左上颌骨切除术,然后是下睑下垂,一个需要新材料,另一个是新术式,都要仔细啊。” 他从黑色手提箱里找了把钳子和手术刀,开始快速模拟即将上台要做的手术。 “切开皮肤,分离筋膜,向上剥离肌肉,结扎血管,找到骨关节,切开分离,向左继续......” 老头又想起了病人刚来时的样子,满嘴的臭味,左上颌全是烂牙,还能抽出不少脓液,又是牙齿问题进而引起的上颌骨感染。之前下颌骨全切术的报告还历历在目,卡维的建议也历历在目,但结果恐怕大不一样了。 老头看向了在箱子里准备的各种器械,暗暗欣喜,这次就算全切也能保证病人的吃饭问题。 至于下一台下睑下垂修复,他也因为卡维的建议有了自己新的想法。 老头对手术充满了期待,不禁问道:“车夫,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前面直走拐两个弯就是了。” “好好。” ...... 此时卡维接盘的输尿管+膀胱修补术刚做完,整体而言还算成功。在依次缝合两处脏器后,后续做了反复多次的染料查漏也没发现问题。 卡维清洗完腹腔,把关腹和后续置入腹腔引流的工作交给了希尔斯和洛卡德,自己开始迎接周围同僚们的询问。 手术并不在他的预料中,临时上台略显仓促,如果可以的话,卡维其实不太希望使用铜管。因为没有上下极的支撑,这根光秃秃的金属管是否真的能按照自己意愿工作还得看后续恢复情况。 而更麻烦的还是它的质地太过坚硬,即使两头都经过了打磨,也难说一定不会造成二次损伤。 要是在现代,泌尿外科在修补输尿管时往往会使用更柔软的塑料制品,双j管。不仅能给予上段肾脏和下段膀胱足够的支撑,其本身也够纤细柔软,能起到支撑管腔的作用。【1】 现在橡胶塑料制品的发展远没有那么成熟,卡维能用的只有金属管。【2】 除开输尿管修补的不确定性,最让卡维头疼的还是农妇的盆腔情况。 腹腔黏连往往指向组织损伤,损伤产生的原因无非是物理性和感染性。比如外伤、手术、感染。农妇的身上没有疤痕,手术和外伤都不太可能,需要值得卡维注意的就是感染了。 因为生理结构不同,女性盆底很容易受到感染的影响。 在19世纪农村,只要感染不危及生命,女性就不太可能求医。就算真的找上医生,建议也往往是服用一些没用的草药或者毒药,结果反而更要命。 “诸位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最近在研究产褥微生物,这种黏连盆腔应该就是被细菌感染所导致的。”卡维开始输出他的观点,“再加上经过了长时间裸露的外科手术,我对她术后切口的恢复情况持悲观态度。” “可我们已经做足了消毒工作,难道还不行么?” “不够,远远不够。”卡维说道,“微生物不是靠一些皮肤外的消毒工作就能完美杀灭的,还需要靠些别的办法。这种办法既要抑制他们的繁殖,还得保证不影响病人的健康。” “什么办法?真有那么神奇的办法?” 卡维的制药能力基本为0,只能说个大概:“比如药物......” “水银?ya片酊?还是其他草药?” 卡维摇摇头:“我尝试过很多办法,至少市立总医院现有的所有药物都没有这种效果。” 微生物实验已经在医学院实验室里开展,在结论发表之前,还是有许多人表示怀疑:“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手术切口溃烂都是感染造成的?” “至少现有的实验支持我这种观点。” “比尔罗特教授一直都认为细菌并不会对人体产生多少影响,对于你的实验他也觉得需要先解决微生物自体变形变性的因素。” 卡维的微生物实验并不难做,只是遇到了些阻力,比如这位出现在别人嘴里的比尔罗特教授。三周前刚从瑞士苏黎世回国,直接被聘为了外科学院的副院长。 这是一位观点非常奇特的家伙。 他一方面将手术后切口溃烂命名为“创伤性发热”,非常认同卡维已经投稿的《体温计应用》。同时希望尽快普及这种医用器械,并且倡议将体温计使用在所有病人的诊治过程中。 但另一方面他又坚信创伤性发热是某些化学毒物所致,虽然重视南丁格尔的术前术后护理,也坚持定期测量病人的提问,但却坚决否定李斯特和卡维提倡的所有消毒剂。 更为奇怪的是,他在看了卡维的显微镜后竟然还质疑起了微生物的多样性...... “比尔罗特教授的观点确实新奇,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谁主张谁举证。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观点,现在该轮到他了。”卡维说道,“不过从现有的实验结论来看,球菌永远是球菌,杆菌永远是杆菌,产褥杀手链球菌也一直都是链球菌。” 对于这个观点,现场分成了两派,但对于开头的“第一句话”,所有人都持反对观点。 “我个人还是认为卡维先生的观点更新奇。” “我虽然赞同微生物有多样性,但如此繁杂的微生物,如此复杂的致病性,我真的想都不敢想。” “就因为不敢想,所以我还是更赞同比尔罗特教授的想法,细菌确实会在某一条件下发生改变。” “这应该是近期维也纳医学期刊上最火热的议题了吧,还吸引了许多国外的医学界的关注......” 卡维靠着转移注意力,成功把输尿管+膀胱修补术的经验瞒了过去。本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过了,等时间一到,大家就会上观众席继续观看瓦特曼的手术。 谁知道瓦特曼一早到了手术剧场,见休息室竟然没人就先来手术区看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一旁的关腹还没完全结束,卡维却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中心位置。即视感太强,让他不禁想起了之前的几台剖宫产:“怎么了?前一台不该是奥尔吉的剖宫产么?” “瓦特曼院长,您来了。” “院长,晚上好。” 所有人都看向瓦特曼,毕恭毕敬地颔首欠身,然后讲述了刚才的手术经过。 “碰伤了膀胱?还断了输尿管?”瓦特曼看向奥尔吉,“我就让你多休息几个月,仓促上台会出纰漏的。” “是盆腔黏连太严重了。”希尔斯用石炭酸给农妇擦完了肚子,解释道,“切除子宫时周围解剖结构非常混乱,根本分不清。” 瓦特曼并不在意并发症出现的原因,很快略过了这些解释,看向卡维说道:“先是子宫切除,然后是输尿管缝合重建,再外加一个膀胱修补......卡维医生,你又是哪儿学来的这套东西?” 卡维笑了笑:“是我那位父亲.....” “又是你父亲?” “不不,这次不是父亲,是父亲的朋友。”卡维解释道,“一位叫古斯塔夫的德国医生,他非常擅长盆腔手术,包括肾脏、剖宫产、输尿管和膀胱。我父亲和他一直都是朋友,我也经常看他们一起手术。”【3】 阅读网 如果只是偶尔用一用这种理由,在场那些医生还能相信。 可卡维用了太多次了,相信他的人越来越少。现在搬出了一个全新的人物,无非就是想要转移一下火力,可惜真正能起的效果非常小。 比起父亲或者某位外科朋友的教学方法,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些都是卡维的外科天赋使然。 没有极佳的外科天赋,就算再厉害的孩子,也没可能在短时间里学会那么多复杂手术。 “世界外科的中心原来一直都在伦巴第。” “是啊,以前都没觉得,现在细想想还是自己狭隘了。” “伦巴第地区竟然没有一所像样的医学院,实在可惜。” 调侃声不绝于耳,卡维索性选择了躺平:“确实可惜了,如此土地竟然被意大利人抢了回去。如果我是帝国将军,必然要带上部队重新夺回这片土地!” 又一次不错的注意力转移,场内开始讨论起了最近的普奥备战,很快就把卡维给摘了出去。 不过瓦特曼对战争毫无兴趣,对于伊格纳茨应邀前往军政处的工作也是嗤之以鼻。当然,他是外科学院的会长,有恃才傲物的本钱,伊格纳茨还欠了些火候,而卡维就欠得更多了。 “你怎么聊着聊着又说到备战了,看看他们一个个的,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瓦特曼也抽身出来,拉着卡维的手说道,“还是聊聊手术吧。” “还聊???” “不是刚才那台,是我的。”瓦特曼非常兴奋,“不过这台临时换上场的修补术确实漂亮,足够进例会报告单了。没想到才过去不到两个月,之前惊为天人的剖宫产已经到了没办法进手术例会的地步,真得好好谢谢你啊。” 手术例会一季度一次,等到下次例会开场,剖宫产就算没有普及到所有医院,这三个月的手术量也足够抹平手术的难度。 “这场能进例会也不错,至少能让不少同僚看一看剖宫产的并发症。”卡维解释道,“还是聊聊院长自己的手术吧,难道是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何止是新发现。” 瓦特曼解释道:“之前我只在这儿安排了一场下睑下垂修复,上颌骨切除是被放在外科学院内部做的。可后来遇到了一位贵人,彻底改变了我对上下颌骨切除的观念。” 卡维想到自己之前的建议:“是找到骨关节替换材料了?” “不仅仅是骨关节,还有牙床!” “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一步的话,确实相当了不起。” “不是我了不起,是那位英国来的牙医,他所带来的材料帮了我大忙了。”瓦特曼笑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本来这封信是准备在手术结束后去医院给你的,现在既然你在了,就当面给了。” “信?” “嗯,是李斯特医生托那位牙医给你带的回信,看看吧。” ...... 瓦特曼的手术很快便开场了。 只要是喜欢手术的人,都认识瓦特曼,外科学院院长的职位不是其他外科医生能随便高攀的。院长的手术也省去了主持人的介绍,瓦特曼直接带着助手就进了手术剧场。 “病人是位年轻的水手,上颌的牙齿烂了,上颌骨也跟着烂了。今天我要做的就是切掉他的上颌骨,至于切多少还得看感染的范围。” 瓦特曼大手一挥,指向身后的大门:“在手术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介绍今天的特约嘉宾,来自英国伦敦的著名牙医:查尔斯·托马斯医生。他将为我带来一种全新的牙科材料,能重塑病人失去的牙床。” 章节目录 138.新材料,新办法 口腔颌面外科和其他外科有着本质区别,那就是对容貌的破坏。 对于病人而言,断手断脚尚可以用义肢来替代,但脸部的缺损却很难修复。如果只是病理性破坏也就算了,但口腔颌面的手术却是因为治疗隐藏在深部的病变才破坏的,许多人难以理解。 上颌骨是颜面部中最大的骨,手术本来就已经很麻烦了,生死不定。就算真的熬过了手术,面部还有可能因为疤痕组织出现变形。 要不是有瓦特曼的职位,以及上一台下颌骨切除术病人的恢复情况做担保,病人宁愿忍受烂牙的痛苦也绝不会答应切掉半边上颌骨。 定下的诊断还是严重龋齿引起深度感染后的骨髓炎,病人脸部已经有轻微变形,左脸微微隆起,应该是炎症导致的水肿。手术术式暂定为“上颌骨切除”,但到底是部分切除、次全切除、全切还是扩大切除,暂时没有决定。 手术很快进入了主题。 病人全程坐位,麻醉过后,瘫软的身体由腋下和胯部的软垫做支撑,脑袋后仰在椅子上方的靠垫上:“因为是颌面部手术,我们需要先做气管切开,防止鲜血倒流入鼻腔产生窒息。” 瓦特曼的气管切开并不比伊格纳茨熟练多少,还是简单粗暴的直接切入,然后用一根中空管插入气管,两侧绑带固定在病人的脖子上。 因为没有分离和止血,做法本身就会引起血液倒灌。不过这对瓦特曼来说都是小事,只要病人还活着就行。 “气管切开完成,空气正避开口鼻,顺畅地进出病人的肺脏。” 两位助手开始摆“正”病人的头部,将左脸摆在最上方,用压板和拉钩打开了病人的口腔,开始确认病变的范围: “考虑到病人对自己容貌的坚持,我需要确定手术切除的范围。如果只是小范围的上颌骨感染,可以尝试做口内切口,这样就不存在容貌破坏了......给我手术刀。” 一位助手掰着病人的下颌骨,一位则用两根拉钩掰开上唇,给瓦特曼创造手术视野。 手术刀从唇龈颊沟快速切入【1】,简单止血,马上就发现了感染区域:“病变范围不小,口内切口术野太小,之前答应病人的部分切除术是办不到了。” 瓦特曼和两位助手的配合非常有默契,话音刚落,手术刀和几把拉钩就全退出了口腔:“我们改用口外切口,主要目的就是扩大手术范围来争取足够多的视野。我们选择从上唇正中纵行切开,至鼻小柱根部再做横切口......再绕鼻翼旁.....”【2】 手术刀跟着他说话的节奏,在病人的上唇划了一道垂直线,然后贴着鼻子侧边一路向上延长到内眦(内眼角)下方为止。另一侧还需要顺着嘴角微笑向上的弧度,斜向切开直达耳前。【3】 瓦特曼的颌面部手术技法确实精湛,每一刀都没有犹豫,每一刀所切入的深度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们已经做好了切口。”两位助手用纱布做了简单的止血后,开始帮助他慢慢切开上唇,“我们先切开上唇,刀刃需要深达骨面。手法要果断,不能怕出血。如果一直顾及出血,那手术花三个小时都做不完。” 话虽然说得不错,可麻醉出现前的“快手速后遗症”仍然影响着瓦特曼。 粗野的手法比起伊格纳茨只快不慢,能把分离面部皮肌玩成铲煎饼,恐怕全欧洲也找不到几个人了。 当然院长所说的不顾及出血并不是完全不止血,必要的止血还是需要的:“快速给大血管做好结扎,其余小血管全部放过,靠病人自凝就行......然后我们切开鼻腔侧壁的黏膜,向下使鼻腔与鼻侧皮肤切口相贯通......然后翻开皮肌瓣。”【4】 卡维没有颌面手术的经验,拿着望远镜,忍不住向前挤了挤。 从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能看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表面应该光整的骨面上却是一大片往外肿胀的硬性块状凸起:“怎么感觉像肿瘤。” 瓦特曼听到了卡维的声音,也听到了其他观众的惊讶声:“卡维医生判断得不错,我在做骨面分离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感染只存在于牙床牙龈,范围并不算大。我们真正的敌人是上颌骨,哦不,可能已经累及到了颧骨,是骨肿瘤。” “手术范围还得进一步扩大。”卡维说道。 “对,整块上颌骨颧骨都得切除,至于要不要做扩大切除,还得看切除后的情况。” 扩大切除的范围会更大,向上是眼球,向内是翼突、筛窦、蝶窦,到那时候手术范围就大了,术后能不能康复还得两说。但瓦特曼好像并没有太过担心,依然大刀阔斧地前进着。 “我们还是先解决上颚,选择小圆锯锯开颚中缝。”【5】 一位护士把锯子递给了瓦特曼,自己则拿好钳子和纱布在旁待命。 骨头都有丰富的血供,刚切开颚中缝的软硬腭时出血都会比较凶猛,需要往病人嘴中反复塞入纱布做填塞止血。但因为没有大血管,往往压塞一段时间就能自行止血。 “肿瘤侵犯的区域非常大,需要做局部扩大切除了。” 瓦特曼用手指判断了骨瘤生长范围,器械频出,用完圆锯后又改用骨凿和锤子:“我们用骨凿劈断额突与鼻骨、泪骨的连接处,这里还是需要小心,用锤的力气一定要控制好,不能太兴奋,不然会损伤其他组织。”【6】 duang,duang,duang...... 话是这么说,但从他手上的动作来看,根本算不得什么小心:“给我下来,下来,下......好,这部分断开了!我们换一边,找到眶外缘下端的肿瘤边界,应该就是这里了......”【7】 两位助手继续分开着皮肉,瓦特曼做了个简单的定位,便把骨凿着自己的经验,“当时我只选择做了一个类似软腭的腭护板,放入他的口腔中,用的就是准备好的这种材料。 这样既能保证口腔的干净,清洗起来也很方便。只不过在摘下来后会引来不少视线,需要尽量避开人群。” “腭护板?” “非常薄的一层固体材料,可以套在病人的半边软腭上。” “是什么材料?” 在他的层层引导下,所有人都对这种材料来了兴趣。查尔斯站在手术准备区,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了一罐调好的奇怪东西: “我选用了从印度运来的古塔胶,一种源于亚洲热带雨林名叫古塔波树的天然橡胶。不过这只是最基本的材料,我还往里加了不少其他配料,制成了软硬适中的牙托材料。我用自己的姓氏做了命名,称它为‘斯坦特’。”【9】 “真的能保证坚固?” “诸位,请相信这种亚洲植物和欧洲化学的完美结合后的产物吧,这种橡胶无所不能。” 瓦特曼知道他来这儿有一半目标是打广告,自己请他来也是默认了这个要求。只是现在手术有变,无所不能的橡胶也会遇到办不成的事:“亲爱的查尔斯医生,现在看来,用这种橡胶还不够啊。” 查尔斯并没有灰心:“可以先试试我说的腭护板,非常有用。” “那牙齿怎么办?” 查尔斯又从箱子里翻出了自己的牙钳:“把它们一颗颗拔下来,坏的扔掉,好的就在制作腭护板时插进去。等凝固之后就能完美固定住了。” 瓦特曼不得不承认这种新型材料非常可靠,毕竟叫他来这儿也是为了做一副好牙托:“腭护板确实不错,但现在上颌骨全被切了下来,这块橡胶板少了固定点。” 查尔斯看着手里那块骨头,陷入了沉思。 “除非你能让它和翼突做连接固定。” “这不行,这是橡胶,就算做了固定也会因为咬合产生撕脱。”查尔斯清了清嗓子,仍然不忘给自己的材料做了个广告,“这东西可不便宜,要不是你写信邀请我带着这个材料来维也纳,恐怕他就得靠右边的牙齿吃东西了。” “现在看来只靠腭护板也只能用右边牙齿吃东西。”瓦特曼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下了决心,“我现在不只需要做牙托,恐怕还得再做一块上颌骨用来支撑牙托。” “再做一块上颌骨???”查尔斯没明白他的意思,“你难道想把这块骨头再放回去?” “这怎么可能,这是骨肿瘤,好不容易切下的哪儿有再放回去的道理。”瓦特曼说道,“你可以用亚洲搞来的新材料,我当然也可以用亚洲材料。” “什么材料?” “象牙。” 查尔斯用非常诧异的目光看着瓦特曼从器械箱里翻找出了一大块象牙: “自从上次听了卡维医生的建议后,我托朋友买来了一块绝好的印度进口象牙。只需要用锯子和锉刀按照这块骨头做好上颌骨模型,下面嵌入你的牙托,就能把它完整放入病人的嘴里,重现他的上颌骨。” “就为了给一位水手做上颌骨?又是象牙,又是找我来维也纳,还用上全欧洲最好的牙托材料......”查尔斯感叹于瓦特曼的家底,“你也太肯下血本了。” “据我所知,现在应该还没人这么干过?”瓦特曼笑了笑,根本没把钱当回事,“只要我做成发表了,那就是世界‘第一’!” “不愧是维也纳外科学院的院长......”查尔斯也认同这个做法,但问题还是原来那个问题,“骨头做成了,牙托材料嵌合上去之后,两侧的连接部位怎么办?” “连接部位......” “如果是橡胶,两边还能做热粘合,或许不牢固,但至少表面看上去还不错。” “现在是骨头。” “难道你让我在骨头和骨头之间用橡胶粘合?” 瓦特曼苦笑了声:“从你的表情来看,这似乎不太现实。” “也不是不能尝试,只是一旦脱落还不如做腭护板来得实在呢。” 这就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如果制作象牙上颌骨和只使用单纯橡胶需要承担同一种风险,那为什么不选用相对便宜的橡胶腭护板呢。 “如果肌肉和软组织能再生长,并且附着在骨头上就好了。” 手术的创新需要面对一个又一个难题,大脑的思维风暴一旦停止,就会让医生们陷入漩涡难以走出来。其实并不是他们不够强,而是需要一些人或者事物的点拨。 就在查尔斯和瓦特曼略显无奈,观众们正积极讨论二期手术选用的重建材料的时候,台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既然肌肉没办法附着,那我们就帮它们附着。” “卡维?”瓦特曼也不知道是该兴奋还是该叹气,总之这家伙肯定又有了新点子,连忙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象牙本身就足够坚硬,完全可以选择用金属板和小铆钉做外侧固定。” 章节目录 139.瓦特曼的连台 现代的上下颌骨切除术,因为大面积颌面骨骼缺失,往往会依照病人要求选择做自体植骨。也就是截取身上一段骨头(大多为髋骨或者腓骨)连带着周围的肌皮瓣和血管,一起移植到病人的嘴里。 自体移植成功与否和血供畅通有关。 受限于缝合针线的精细度,现在肯定没办法做这种直径不足5mm的小血管吻合,直接用象牙做简单的填充才是最方便的。 不过对于骨骼塑形,现代选择用计算机做辅助设计,将长骨截成小段,然后用钛板作出连接弧度。而在19世纪靠的就是一些充满艺术感的个人技法了,从铸模到后续切割打磨,将全权交由维也纳最出名的雕塑大师来操刀。 手术区域内没有刚才卡维的热闹场面,但卡维的观点震撼着所有人的大脑。 象牙做成上颌骨塞进脸里的操作就已经够前卫了,连接牢固与否其实都不重要,只要能做成,就将是颌面部外科手术的一座丰碑。现在又加入了金属板和铆钉固定,把人的骨面当成铁皮军舰,想想就离谱...... ......但又似乎可行。 一个好点子总能激起不少反响,很快观众席上就有几位擅长整容外科的医生掏出了笔记本。不需多问,他们就能从这个点子发散出许多解决人工上颌骨的办法。 但外科做的终究不是工业机器维修,不论想法多么新奇,最后还是要归结到同一个问题,那就是金属板和铆钉怎么做到消毒,如果出现了感染又该怎么办? 塞进皮肉内的物品不像手术切口,可以做敞开和二次消毒。如果在体内发炎肿胀,切开引流事小,永久拆除这块骨头事大。 就和之前查尔斯的顾虑一样。 医生终究是在为病人解决病痛,而不是制造麻烦。如果造价高昂的象牙没办法做到一劳永逸,或者至少没有做到高概率地解决掉大部分麻烦,那使用它制作它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卡维也知道这一点,他穿越来这儿最想做的就是抗生素。 可惜药物制作有非常高的门槛,抗生素的制作也实在麻烦,实验室里靠萨瓦林和马蒂克两人劳动力严重不足,现在能验证出产褥微生物的存在就已经是极限了。 “如果用石炭酸给石炭酸做长时间浸泡,不知道可不可行。” 瓦特曼点点头,对这个办法很满意,但还不够:“象牙其实还好,麻烦的是口腔内的切口。上次下颌骨切除后,就算溃烂了处理起来也很方便,可现在在嘴里。如何保证口腔内的消毒?天天给他含着石炭酸吗?” “那肯定不行,我觉得可以用浸了石炭酸的纱布做填塞。” “毒性有点大。”瓦特曼摇摇头,“自从卡维养的那几个田鼠因为长期受到石炭酸刺激导致死亡后,我对这东西总是持怀疑态度。” “高浓度酒精恐怕也不行。” “既然这两个都不行,那漂白水就更不行了。” “先用石炭酸试试吧,本身浓度就不高,再尽量弄得干燥些。”卡维这时说道,“在填塞纱布之外,还需要多做冲洗,除了生理盐水的冲洗,还有消毒液的冲洗。” “用什么?” “那三种可都没办法用在口腔啊。” “最近我在研习了法国化学家泰纳尔的论文后,发现他所发明的一种强氧化性化合物能有效抑制微生物的生长【1】。”卡维说道,“测试后发现,在3%的浓度下对人体和动物都无害,甚至可以作用于创面,我觉得可以拿来一试。” “你又发明了新的消毒液?” “不能算发明,只能算发现。”卡维解释道,“这种氧化剂要比石炭酸更安全,但更容易分解。” 瓦特曼听了卡维的建议,新消毒液听上去似乎不错,但仍然无法彻底解决他的疑问。上颌骨切除后遗留下的大块缺损和创面,不是靠冲洗就能解决的。 他忽然看向身边的查尔斯:“对了,你刚才说的腭护板,能不能做得大一些?” “什么意思?”查尔斯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可不可以在可脱卸的腭护板和牙托里垫上石炭酸纱布,这样就能保护上面的创面。”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重量有些大。” 瓦特曼叹了口气:“病人已经算幸运的了,如果肿瘤再往上长一点,将眶下壁一并切除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的左眼球。按解剖结构来看,没有眶下壁会让包括眼球在内的眶内容物失去支撑。”【2】 “会往下坠吧。” “肯定会的。” “如果真遇到这种情况,腭护板+纱布填塞应该也能行得通。” “等软组织慢慢长出来么?” “也许吧,这例上颌骨切除也是我下了决心才做的,再扩大切除范围还真没见过......” ...... 手术的操作时间不长,只用了不到1个小时就切下了上颌骨。手术的结果还算不错,只是过程和奥尔吉一样,都太过粗糙。该止血的地方没有止血,该细致分离的地方囫囵吞地一刀带过。 外科虽然有许多分支,各科之间也没多少联系,但外科手术的基本技法还是相通的。 上颌骨血运要比下颌骨丰富,手术中尤其是在切割过程中出血量较大。如果是卡维来做,肯定会尽量做好止血工作,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先行做颈外动脉的结扎,能够极大地降低出血量。【3】 而对于翻开的肌肉皮肤,瓦特曼也没有做到保护血管,有好几处出血都是没必要的。 手术过程中没出现意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成功的,但真正的结果还得等病人恢复之后才能下判断。 瓦特曼对于切除后的后半段肌皮缝合没有兴趣,把它们全让给了助手们,自己作为主刀也只是稍稍看了两眼而已。 比起大刀阔斧的手术,术后和观众席的讨论互动时间反倒是占去了不少时间。要不是主持人进来说下位病人已经到了休息室,恐怕瓦特曼还能悠哉悠哉地聊下去。 “自从上次受到了卡维医生的启发......” 瓦特曼还在看着查尔斯在那儿用石炭酸浸泡骨头,顺口刚说了第一句就觉得不对,抬头又看向了观众席上的卡维:“怎么老是受到你的启发,上颌骨切除也是,眼睑修复也是。” “院长谬赞了。” “别赞不赞的,思路确实是你先想到的。”瓦特曼没有夺人所爱的意思,“不过光有思路不行,还得尽快用于实践,在实践中查漏补缺,尽快形成一种全新的手术术式。” 卡维也想试试,只可惜市立总医院本来就不怎么收整容整形的病人。 而他大名鼎鼎的年轻外科天才,不仅要应付医学院的学业,还要处理实验,回医院后还要被阑尾炎、剖宫产搞得焦头烂额。尤其是剖宫产,算上刚才的一个月整整八台,再下去真成产科圣手了。 “那就没办法咯。”瓦特曼有些得意,“自从外科例会之后,我就开始寻找单纯睑下垂的修复方法。经过几次尸体上的尝试,我现在能肯定皮瓣转位法完全可行。” 当初外科例会上,拿来讨论的是一例上下眼睑同时下垂的病人。 在其他人还在纠结上下眼睑先做哪一个,哪一个更难处理的时候,卡维已经想到了上下皮瓣互补的修复方法,这极大地刺激了瓦特曼略显迟钝的旧式外科思维。 他很快就想到了如何将这种皮瓣转位法活用在其他眼睑下垂的病人脸上。 “既然是连台,主持人介绍那套东西就省了吧,大家抓紧时间。”瓦特曼将病人先请了进来,“接下去这位病人是我刚为外科学院聘来的助理,工作非常努力,为人也很不错......” 从大门口走进一位年轻小伙子,穿着简单的灰布短外套,里面白衬衣,头上是一的那样“睡着了”。 但乙醚的作用并没有减弱,刚才只是镇痛期,接下去是皮质兴奋期,失去了意识的小伙子开始出现挣扎、屏气、咳嗽和呕吐。 这在场内所有外科医生眼里都是很正常的现象,他们所接手的大部分病人都会经过这一时期,包括卡维也一样。 很快乙醚继续作用于大脑皮层,皮层间脑开始抑制,刚才的无意识下的兴奋反应逐渐消失,小伙真正安静了下来,乙醚到了可以手术的麻醉期。 但和其他病人不同,这次的麻醉效果似乎要更强悍一些。 很快乙醚让间脑也完全抑制,中脑及脊髓自下而上开始抑制,肋间肌麻痹了。这会降低呼吸频率,但还不足以剥夺呼吸,病人还活着,也是少部分病人接受手术时的状态。 《仙木奇缘》 可护士这次似乎在倒入乙醚时没有留意剂量,也可能是稍稍手抖了一下,总之吸入量要比之前还大上一些,作用也就会加深些。 脊髓开始进一步抑制,紧接着是桥脑和延髓,膈肌开始麻痹,呼吸肌全部麻痹,呼吸停止。呼吸一旦停止,全身失去氧气供应,心脏也很快失去了跳动的功能...... “马尔多斯!马尔多斯!!!” 章节目录 140.麻醉的安全性 乙醚本身是个很不错的全身麻醉剂,只要使用得当,效果比笑气优秀,副作用也要比同期常用的氯仿少很多。 但前提是使用得当。 以当前年代的医疗水平,不管用哪种麻醉剂,意外都不会少见。 如果把麻醉看作一次必须达到某一深度的深海潜航,那麻醉剂就是潜海用的潜水器,而病人就是潜水器中的乘客。 乙醚作为潜水器有它的局限性,那就是能够达到手术所需的深度,但作用区间非常窄。作为单一麻醉的手段,它的下沉速度非常有限,中间会经历一大段麻醉前的无意识兴奋期。 兴奋期会有呕吐、呛咳之类的深海海怪,增加了潜海意外。一旦被这类症状攻击造成误吸,没有相应的处理手段,潜海就很容易失败。 二来还是潜海深度的问题,乙醚麻醉的操作员根本没有剂量概念。一旦量太多也就是潜入太深,就可能被深水压力挤爆潜水器,病人延髓麻痹,呼吸心跳相继停止,等于在海里逛着逛着就死了。 希尔斯之前手术的结核病人属于前者,也就是在下潜中造成了误吸,马尔多斯就属于后者。 在护士发现病人心率出现问题后,瓦特曼马上就做出了反应,开始大声呼喊:“马尔多斯,马尔多斯,醒醒......” 马尔多斯在众人的摇晃中,瘫坐在手术椅上,肆意摆动着肢体。醒是肯定醒不过来了,就算现在就做心肺复苏也是徒劳,大剂量乙醚的威力根本不是简单按压能改变的。 在没有其他急救药物的支持下,马尔多斯很快就被宣告了死亡。 和希尔斯当初一样,病人死了很可惜,手术却没有结束,也不能算作失败。 “麻醉意外总是难免的,可能是马尔多斯有别于其他人的特殊体质无法耐受住乙醚的强大效力,总之他没能熬过麻醉。” 瓦特曼先是安慰了下护士,直言和她的操作无关,然后深感歉意地带着助手和护士们对着病人的遗体做了个简单的告别:“考虑到病人生前对于美貌的追求,我必须收拾自己沉痛的心情,继续为他完成这例手术,告慰他逝去的灵魂。” 观众席上也纷纷默哀,零星的掌声更是表达了对瓦特曼高尚医德的敬意。 手术得以在这样肃穆的环境下继续。 卡维来这儿两个月了,对麻醉意外已经屡见不鲜。 自从上次希尔斯的病人二次麻醉出现问题后,他限于非麻醉专业,没办法立刻拿出一个可用的乙醚浓度剂量表,但可以按照下世纪30年代一位叫盖德尔的麻醉医生总结的乙醚麻醉分期,标识了病人在乙醚安全区间时的生理反应。【1】 可惜这种仰仗体征分辨麻醉效果的办法,靠的不止是严格的体格检查,还有临床经验。绝大多数医生都不理解这么做的原因,也对这类体格检查的结果表示怀疑。 经历过那场外科例会,卡维也明白他们的固执和坚持。 医生的本职是救死扶伤,解决病人的疾病和伤痛。他们有精进技术的自私一面,同时也很难接受“过往操作造成成千上万病人命赴黄泉”的事实。 所以不解释是自己的问题,解释完不听,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晚上9点,马尔多斯不幸死在了手术椅上。 9点35分,马尔多斯的下睑外翻(下垂)修复术完成。 刚才那台成功的上颌骨切除术没有在瓦特曼脸上留下太多的兴奋,更多的则是失去病人后的落寞之色:“手术成功,但马尔多斯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他真的是个好孩子,踏实能干,也对外科充满了好奇心......” 还没等院长说完,卡维就先行站起身。 他没有当着其他观众反驳病人死后继续手术的意义和之前的麻醉手段,只是双目注视着瓦特曼,想要靠这种严肃表情寻求术后一对一的交谈。 卡维想要再次重申一遍麻醉剂量的重要性,然而瓦特曼并没有答应:“你们处理一下他的手术切口,我需要去他家向两位老人解释这一切,还得准备他的身后事。”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手术剧场。 本人没有交流的意愿,卡维也不强求,在这个“外科医生只谈手术技术对麻醉毫不关心”的特殊时代,不管靠理论还是实践都很难快速改变现状。 他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并且用一台台更易传播的高难手术去慢慢改变医生们的观念。 当然,麻醉方式本身也需要做出改变了,腰麻、局麻的安全性更高些。 如果说全麻是把病人丢进简陋潜水器去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深海大冒险,那腰麻就是给病人戴上vr设备观摩一次深海潜航的影片,体验还是冒险的体验,脑子也很清醒,身体更没必要去冒险。 单纯的局麻就更简便了,等同于把vr设备变成了平面视频,达到了看片效果就行。 理论知识有了,药物还需要摸索,卡维没有制备药物的能力,只能靠摸索杂志文献来寻找可以为自己所用的现成化合物。这个方法持续了一个月,发现双氧水算是最大的成果了,其他方面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沉淀。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病人,卡维需要一些“高难”手术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只不过受限于诊疗方法的单一性,市立总医院最近也没有收到什么麻烦的病人。阑尾有伊格纳茨包办,剖宫产也开得差不多了,回医院翻着外科病房的病历,卡维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3床单纯的腹股沟疝、5床膀胱碎石、8床唇裂都是伊格纳茨老师的。” “1床要做右前臂截肢、2床是背部表皮的小肿瘤切除、9床痔疮切除是赫曼老师的。” “4床包皮切除、7床尿道扩张、10床左脚掌切除是我的。” 达米尔冈站在卡维身边做完简单的汇报工作后,连忙解释道:“也是考虑你需要在医学院学习,还有实验室要照顾,所以就把病人分完了。” 卡维并没有异议,减少手术量是之前就说好的,一来是帮自己减负,二来是给医院其他人更多的机会。再说这些手术也没必要自己来做,这三位应该都能顺利完成。 “术前麻醉都练习过了么?” “伊格纳茨特地带着我们一起练的,已经很熟悉了。” “那就好......”卡维又看了眼病房,忽然问道,“那位叫费尔南的病人没来过?” 达米尔冈处理掉了原先的诊所后,没了住的地方,几乎天天都待在医院里。经过了卡维的规范化要求后,他现在已经渐渐有了住院医师的样子,对经手过的病人了如指掌: “就那位双侧乳腺增生的病人?出院的时候我还特地交代过,让他多注意身体变化,如果出现了你说的一些症状就得回来复诊。” “所以他还是没来。” 达米尔冈忽然问道:“会不会乳腺增生消失了?或者说有了消失的迹象,所以他才没来。” 卡维也有这种感觉,但考虑到费尔南的年纪,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是更年轻的孩子,因为处在青春发育期,这种增生确实会消退。但费尔南早已经成年了,增生必然伴随着其他疾病,大概率是会恶化的。” “他当初还挺着急的,就想要尽快解决掉增生,如果恶化的话,不该一直都没声音啊。” “算了。” 卡维摇摇头,在缺乏通讯设备的情况下,出现这种事儿也是难免的。他也没办法要求所有病人都听自己的话,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除了他,还有那位叫阿莫尔的年轻人,你最近留意下。” “阿莫尔......是病人么?”达米尔冈记下了名字,“我怎么没印象。” “不是病人,是东区格雷兹医院的一名外科助手。”卡维说道,“他最近和我说会来找我,也没说是去医学院还是来医院......唉,什么都要靠书信交流实在太麻烦了。” 小书亭 “呵呵,不靠书信靠什么?”达米尔冈笑着吐槽道,“总不见得靠电报吧。” 卡维叹了口气:“反正你帮我盯着点,如果他来了想参观参观就让他看看你们的术前麻醉体格检查,完事儿以后让他去医学院找我。” “好的,没问题。” “我先走了。”卡维有些不舍地扫了眼病房,拍拍达米尔冈的肩膀,“有需要复杂手术的病人或者诊断不清的病人,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一定。” 麻醉在外科医生眼里就是就是一种类似于体表消毒的准备工作,成不成功是乙醚说了算,死不死人则是病人体质说了算。忽然和他们说,靠着一整套检查+剂量调控可以改变乙醚麻醉的效果,自然会让他们产生怀疑。 这就好比料理的好坏是食材说了算,口味如何是厨师的本事说了算,食客只负责吃。现在说食客可以根据舌头的舔舐方式、牙齿咬合力度,以及吞咽的快慢来调节所吃食物的口感味道,想必所有人都会觉得诡异。 包括瓦特曼在内的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 不过在绝大多数正常人中总会夹杂着一些“不那么正常”的人,当初给结核性腹膜炎病人做二次麻醉的助手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希尔斯一直在强调病人的死和阿莫尔无关,可病人终究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他在专业上认同希尔斯老师的判断,但从个人感情上却无法原谅自己。 自从听闻卡维提出了麻醉新概念后,阿莫尔就偷偷写了一封信【2】。 信的内容不长,主要还是表明了自己想要学习的决心。但从回信的速度来看,他似乎考虑到了更深层次的因素,对这种跨院学习还是心存了不少顾虑。 卡维也不强求,外院管不着,只要能保证伊格纳茨能听自己的就行。 和妻子分居之后,这位奥地利著名外科医生就把精力全放在了手术上。上次卡维就用一种全新的唇裂手术术式搞定了伊格纳茨,这次他答应用另一种更新唇腭裂修复术式再次搞定了他。 这或多或少有些“贿赂”的嫌疑,可非常时期就要用些非常的手段。新手术能够造福许多唇腭裂病人,调控麻醉剂量时的体格检查更是让许多外科病人免遭不幸。 既然伊格纳茨不在乎这件事,卡维就更不会在乎了。 ...... 晚上11点,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卡维下了马车,准备回家洗个澡好好读一读李斯特医生给自己的回信。写完回信之后,就躺上床继续阅读买来的各种杂志文献。 他的生活在别人看来非常单调,可在本人眼里却很充实。 “卡维医生......” 就在马车渐行渐远,卡维即将打开楼下大门进屋的时候,不远处一个人声穿透了雨幕,钻进了卡维的耳朵里:“嗯?谁?” “是我。” 公寓楼边的暗巷里走出一位年轻人。 透着街边的煤气灯,卡维能看出他身上裹着粗布大衣,脸颊上布满了雨水,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费尔南先生?” “没想到卡维医生还记得我。”费尔南笑了笑,整个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我已经在这儿等了一晚上了,能不能让我......” 看着他注视着公寓楼,卡维点点头:“有什么事儿就进屋说吧。” “谢谢。” 费尔南这次来自然是为了病情变化。 就像卡维之前预判的那样,乳腺增生进一步恶化了,从三度直接进化到了四度,呈现出了严重下垂的状态:“卡维医生,这到底能治么?” “能是能。”卡维点了火炉,让他脱掉了湿透的衣服,“不过你来这儿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两个东西吧。” 费尔南先是有些吃惊,很快又面露难色:“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要不是因为太难堪了,我也不会特地跑来这里麻烦您。” “说吧,肿成什么样了?”卡维见到他的时候就做了简单的排除法,基本确定了病因所在,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地方最近应该越来越疼了吧。” 费尔南颤颤巍巍地脱下了裤子:“你说的一点没错,确实很严重......” 章节目录 141.老元帅 费尔南很矛盾。 对于一个多月前把私密位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碎石术,他觉得无所谓。本来个头就大,不丢人,又是膀胱里的石头,绝对坚硬的象征。可现在挂在胸前的是一对软趴趴往下垂的肥肉,让人看到一世英名也就毁了。 他越想内心越煎熬。 一方面面对的医院的开放环境,出于个人隐私,他极度不希望住院。另一方面他问了不少外科医生,只有卡维能做到小切口双乳腺切除,术后疤痕非常小,他又不得不选择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剧场。 费尔南穿上裤子,站在火炉边烤着炭火纠结许久,最后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身体长叹了口气,问道:“卡维医生,能尽快手术么?” “既然高度怀疑是肿瘤,肯定会尽快手术。”卡维在隔壁清洗双手,“因为医院手术剧场只开了一间,所以得排档期,具体时间得等我回去看了才知道。” “档期......”费尔南忽然有了些想法,“对了,要是把时间改在半夜,是不是就没人看了?” 卡维擦了擦手,走出洗手间:“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得考虑医院的收入。如果你能说服院长的话,我个人倒是无所谓。” “呵呵,那还是算了吧。” “刚才我在医院看过排期,如果不出意外,手术要等到三天后的下午,5月2日。”卡维说道,“再快,除非其他手术出现意外情况。” “好吧。” 费尔南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但那么多坏消息中总算还夹杂了一个好消息:“如果能成功切除左边这颗,右边的是不是能保留下来?” “打开看了之后如果确定没有问题的话,我不会动它的。” 卡维刚才做过检查,费尔南右侧gao丸有硬块,肿胀得也很厉害,左侧大小还算正常,应该没有被侵袭。但医生说话向来有所保留:“我只能说到这儿,具体手术时发生什么情况,谁都不能保证。”【1】 “如果能保留下来的话,对我个人生活没什么影响吧。” “应该没什么影响。” 费尔南接过了卡维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那么双侧乳腺的小切口真的能做到完全看不出么?” 卡维解释道:“我只能保证切口足够小,至于能不能看出来是疤痕说了算,这就得看你自己的身体了。” “手术要多少钱?” “和之前的碎石术一样,只需要花个住院费就行。既然你不打算住院那就不用花钱,反正剧场能赚到不少。”卡维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手里翻出了李斯特寄来的那封信,嘴上却还在问着费尔南,“你老婆呢?这可不是什么小手术,最好能让她陪着。” 费尔南摇摇头:“她什么都不懂,来了只会碍事,还是我一个人舒服。” “回家怎么办?” “把我送上马车就行。” 卡维来了这儿后见过不少病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不需要老婆照顾的男人:“行吧,那手术就这么定了。既然你老婆不来,你又要接受麻醉,那手术中出现任何问题都由我本人做选择了。” “你是专业的,肯定没问题......” 卡维考虑到不住院这一特殊要求,留下了他的地址,又嘱咐他少走动,养好身体等待手术通知。 当晚送走了费尔南,看完李斯特的信【2】,卡维就早早睡了。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直接乘马车回了医院。 手术排期表就摆在伊格纳茨的办公室里,卡维在5月2日的下午那栏,写上了费尔南的手术《右侧gao丸肿物切除+双侧乳腺切除》:“老师三天后的下午我要用,我们没手术吧。” 伊格纳茨正在整理自己的手术箱,回道:“没写就是空着。” “嗯,就定那天了。”卡维略过了病人的名字和床号,只写了自己的主刀名字,然后问道,“老师那天有手术么?如果没得话,可以来参观一下。” “恩?参观什么?” 伊格纳茨还以为又是普通的剖宫产,兴趣缺缺,可等他抬头再一看,顿时眼睛亮了起来,“gao丸......双侧乳腺切除?你哪儿搞来的病人?” “上次做碎石术的费尔南,现在暂定gao丸肿物和双侧乳腺增生,得连着动两个位置。”手术难度并不高,卡维没什么压力,“其实我还想看看他的肝脏,但身体情况不允许了,只能先暂时处理这两处。等手术后再看看他的身体恢复情况。” “哦,原来是他......” 伊格纳茨对手术和病人都很有兴趣,但手上却没停,似乎要急着出去。 “老师要去手术?”卡维看了眼伊格纳茨,“今天上午是赫曼和达米尔冈的,老师是下午手术吧。” 伊格纳茨穿的是更为正式的黑色大衣,并不是平时手术用的艳丽衣服。手边虽然放着解剖器械箱,但手杖和白棉布手套却一直放在桌边:“对,是下午手术。” 他起身拿起那了些不知所谓的事情。然后当晚,一块粉白色的冻肉被人塞进了庄园大门口。”穆齐尔说道,“刚开始管家仆人没觉得有什么,以为是谁在恶作剧,但后来第二封信被塞进了邮箱里。” “写了什么?” “[元帅之子的腿肉口感怎么样?]、[你们是用的什么烹饪方法?]、[不够的话不用急,过几天]......诸如这样的留言。”维特说道,“那人的表达能力很差,语言都很散碎。” 卡维听了个大概,基本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所以元帅的儿子并没有出现。” 维特伸了个懒腰:“要不然我们也不用一大早就急着去他们家了。” “我觉得就是普鲁士人干的。”穆齐尔信誓旦旦地说道,“恐怕就是想要用这件事来摧毁老元帅的战斗决心。” 卡维只是在一次动员会上见过元帅,并不认识。他无所谓谁当元帅,也无所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战局,反正奥地利早晚都会输:“我们去庄园干嘛?” 穆齐尔郑重地说道:“去分辨那块肉到底是不是元帅之子的。” ...... 一个半小时后,疾行的马车通过大铁门,驶进了庄园。 这儿要比维也纳市内的豪宅大上许多,就连拉斯洛的庄园也不足它的1/3。不仅两侧树林属于元帅所有,就连刚才路过的小镇也大都是元帅的产业。 只不过现在整座庄园都笼罩在了非常压抑的气氛之中,管家、仆人、客人包括元帅本人,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 巨大的会客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卡维认识的就有好几位,包括瓦特曼、奥尔吉、科里戈和多日不曾见面的“老朋友”,米克。 自从[男爵世袭令]到手后,卡维就一直在躲着米克,甚至李本出院当天,他这个主治医生都没有露面。现在好死不死地遇上了,卡维当然想躲。 米克还是穿着他喜欢的一套黑衣,手上提着手杖。 从警察局这几人进了客厅,他就看到了卡维。不过米克并没有急着找他,而是先和伊格纳茨点头致意了一番。待客套话说完后,才拉上卡维去角落说话:“你怎么也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卡维一脸无辜。 “我是来帮忙的。” “我也是啊,我是军医,你应该一早就知道了。” “这事儿也算军政机密了,你不该掺和进来。”米克语重心长地说道。 “机密?”卡维笑了笑,随手指着不远处和瓦特曼聊天的查尔斯,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查尔斯医生虽然医术高超,可他是英国皇家牙医,地地道道的英国人。” 米克来这儿只是协助调查,整件事儿并不归他管,所以听到这儿只能摇摇头:“唉。” “恐怕过几天英国报纸上就会有[奥军元帅之子惨遭......]”卡维做了个非常隐蔽的抹脖子动作,“......的报道。” 米克一脸猪队友带不动的表情,只能尽量撇开话题:“对了,怎么最近去医院都找不到你?你该不会忘了和我的约定吧。” “我在医学院。”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在医学院,要是医学院里能找到你,我还去医院干嘛。” “额,这个么......”卡维耸肩摊手二连,显得特别无奈,“那我应该在药厂,毕竟刚开张,我得多去看看,也得为手术多收点货。” 米克不想听这些借口,开口要的就是情报。卡维继续装糊涂,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两人互相扯皮了几句,最后还是拖到了管家进场:“事情的经过诸位应该已经听说了,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来庄园帮忙。现在就带大家去看看那块肉......” 老管家这三天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精神已经处在了崩溃边缘。他的嘴无法直面这个词,只能强忍着略过它,把接下去的内容说完:“那东西......在地下室的冰窖里放着,大家跟我来。” [肉]被存放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中,卡维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它颜色不对劲。 普通的肉不管来自什么动物都会带些血色,可这块却像是白玉一般,没有半点血色。 本以为隔着冰块会混淆视线,但对方把这块肉弄得实在太过干净,不管是从皮肤、骨头还是毛发的角度去看,这都是如假包换的人肉。 “老管家,确实是人肉,我想在场各位医生也都是这种看法。” 瓦特曼直接说了自己的看法,很快就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这儿切的应该是大腿根部【3】,有粗壮的股骨,能通过筋膜看出肌肉的分布,还能看到股动静脉。除非是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不然肉的所有人肯定已经死了。” “我看现在就该让全城警察出去搜捕。” “还是先找到尸体吧。”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看法,管家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听到这些话后脑袋嗡嗡直响,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想着尽快去向老爷汇报结果。 可刚要走上楼梯,一位女仆提着一个包装简单的褐色纸袋,迎面进了地下室。 “管家先生......这,这是邮递员刚送来的。” 章节目录 142.来源 女仆拿来的纸袋不大,外面看着很干净,没有记号或者标识,只有开口处缠着一根马尾鬃搓成的细绳,然后用红蜡封住。乍一看,纸袋就和庄园厨房用来买菜的纸袋子差不多,也就颜色有些偏差。 老管家管着家里日常采买,接收过许多纸袋包裹,可现在却只能愣在了楼梯口,不敢上前,不敢去接,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全场鸦雀无声,直到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里面,里面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打开看看。” “这......这不合适吧。”女仆心里很忐忑,捏着纸袋微微发颤,又往下走了两步:“管家先生,还是您来吧。” “我?我来......” 管家死死盯着靠近的纸袋,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这时待在人群里的维特站了出来,大步走上前问道:“那位来送货的邮递员呢?” “还在门口,我们没让他走。” 维特看了眼自己的两名同事,挤过管家,一把接过袋子。解开细绳打开一看,里面正静静躺着一只冰冷的手。因为四月底的天气已经回暖,为了防止潮湿弄烂纸袋,对方还在底部抹了些油脂。 “tmd!带我去见他!” 维特把袋子丢给了管家,自己带着同事和女仆跑出了地下室。 老管家哪敢细看,刚接手就吓得怪叫两声,连忙回到人群中,把袋子交给了那些法医和外科医生们。穆齐尔成功接过纸袋,慢慢取出这只冰冷的右手:“大家都来看看。” “这个切口,似乎用的就是普通的手术刀。” “但肉色有些红润,没刚才那块白。” “颜色确实有很大的区别。” 穆齐尔是在场为数不多的专业法医,看尸体的眼光要更刁钻些:“刀口很平整,整块切面看上去也很光滑,没有来回拖拉的痕迹。骨头边缘有轻微磨损和碎裂的迹象,应该是把廉价的骨锯。” “就只能看出这些?” “等等。”穆齐尔眉头一皱,忽然问向身后,“管家先生,阿尔伯特先生身高多少?” “......” “管家先生???” “人呢?” ...... 此时的庄园三楼书房里,路德维希元帅正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桌前发呆。 他原本是奥地利所占意大利最后一片领土——威尼西亚的总司令,年过六旬,身上又有好几处旧伤。本想着在威尼西亚好好享受平静的时光,等再过几年就可以退休安享晚年。 谁知道一纸晋升令和调令把他弄回了维也纳。 原本和妻子分开就已经很难受了,现在儿子也不知所踪,路德维希心情算是跌落到了谷底:“陛下,我觉得现在的我根本不适合做陆军元帅。” 弗朗茨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只能开解道:“阿尔伯特肯定是跑去别的地方玩了,没事的。” “已经整整五天了。” 路德维希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人虽然贪玩了些,可大小也是个军官,面对战争可要比自己这个老头兴奋得多:“我和你直说了吧,他这次跟我来,就是为了上前线赚军功。不可能一连五天不回家,就算闲赋在家的时候都没有过。” 弗朗茨也知道事情越来越不妙,这位年近40的儿子大概率是挂了。 至于是谁在捣鬼,只能交由警察和情报组织去查,他现在要做的只有稳住老元帅:“元帅阁下,您一路征战,有着极其充沛的作战经验。现在帝国与普鲁士相争不下,可不能没有您啊。” 路德维希有着卓著的声誉,也深受部下爱戴。年纪轻的没有他的威望,年纪大的恐怕也经受不住前线作战,他在此时此刻被任命为全军总司令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老元帅知道军中没有比自己更靠得住的人:“我现在唯一的寄托就是能找到儿子,可不管怎么看,事情怕是已经......” “元帅阁下,如果阿尔伯特真的出了意外,那极有可能是普鲁士人干的。” 弗朗茨知道再坚持也没用,索性改变策略,将希望变成绝望,点燃老头的复仇之火:“普奥军队的数量不对等,训练素质也差了一个档次,他们只能靠这种下三滥的办法来干扰即将到来的战争。” “我已经是个没用的老头了,冲着我来不就行了,又何必冲着我儿子去呢?” “您可是全军的精神支柱。” “我的腰可不是这么说的。”说罢,他便轻轻挪动pg,给自己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就我现在这副身体,早就没了当年的锐气。” “换来的是更为冷静的判断和睿智的前线部署。”弗朗茨连忙奉承了道,“现代战争已经不需要将军冲上前线去拼杀了,而是待在指挥部调兵遣将。” 路德维希见国王根本不给自己辞职的机会,只能继续把谈论的中心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国王陛下,你可一定要找到我儿子啊。” “一定!”弗朗茨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这件事我已经交给来维也纳警局去查办,情报局也会帮忙的。靠着这些专业人士,我想很快就会有阿尔伯特的消息。”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老爷,是我。” “进。” 管家脸色煞白,强忍着微微打颤的手,打开了房门:“老爷......哦,国王陛下也在啊......” “那些医生有结论了?” “他们说,说那块确实是人肉。” “真是人肉......” 路德维希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在听到结论后脑袋还是忍不住发懵。他用手指猛按脑门,逼着自己保持清醒:“那从他们角度来看,会是阿尔伯特的么?” 《第一氏族》 管家摇摇头:“这,这好像没说。” “没说你上来干嘛?”路德维希有些急了,“你得搞清楚状况,‘是不是阿尔伯特的’才是现在的重点!” “......” “还不快去问!!!” “可是......”管家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说道,“可是刚才有位邮递员又寄来了一个包裹,还是同样的袋子和细绳,里面放着,放着......” “放着什么?” “是,是一只手。” 路德维希有些崩溃了,难以相信这世界上竟然会有那么疯狂的家伙:“难道是想把他,把他切成,切成一块块,再让人送回家么。” 这一刻老元帅的心比忍受了好些年的后腰还要痛,眼眶里含着泪,话语间有明显的哽咽。 “德里奥和维特两位警长已经去盘问那位邮递员了,应该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路德维希用手抹了把脸,把滑落的泪水擦去,忍着背痛站起身:“带我去看看。” 就在两人刚要走出书房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刚上楼的穆齐尔和卡维:“元帅阁下,国王陛下,我是维也纳警局的法医,负责这起离奇失踪案的遗体调查。他是卡维,是......” “卡维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弗朗茨见到他心情总算好了些,还想帮忙给路德维希引荐,谁知老元帅似乎早就听说了他的大名:“军医中年纪最小的外科医生,上次在军政处见过,还是快说你们的结论吧。” 路德维希很紧张,穆齐尔不敢怠慢,直接说道:“三天前那块肉是人肉,不过具体是不是阿尔伯特先生,我们实在没法下定论。现在只能从皮肤毛发上看出应该是个男性,大腿内侧皮肤有损伤,肌肉强韧,生前经常骑马。” “阿尔伯特确实喜欢骑马。” 弗朗茨辩解道:“不,有很多人都喜欢骑马,单单这一点没法做证明。” “全奥地利会骑马,又和我有关系的男性又有几位呢,除了阿尔伯特还有谁?” “那手呢?听管家说又有人寄来了一只手。”弗朗茨问道。 穆齐尔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这只手:“在说明这只手之前,我还是希望询问一下阿尔伯特先生的身高。” “1米8。” “平时他是不是还会练习军械操作?” “他是军人,这些操练是必须的。” “既然这样,手肯定不是他的。”穆齐尔说道,“从外观来看,这只右手要比普通男性的小些,皮肤白皙,指腹掌心也没有老茧。我们的初步判断,右手应该属于一名女性。” 手比大腿拥有更多的细节,单是靠指甲皮肤和骨骼大小就能基本判断出性别。 “女的?” “对。” “为什么又寄一个女人的手过来?” “这就不清楚了。” 路德维希有些诧异地看向身边的国王:“陛下,我实在难以想象普鲁士人这么干的原因。因为军队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夺取利益。杀我儿子还情有可原,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一个女人?还特地把她的手送来我的府上?” 弗朗茨也是头疼,战争一触即发,正是集结力量好好做站前动员的时候。 要真是普鲁士在捣鬼倒还好说,他还能以复仇的名义好好提一提部队的士气。可现在看来,似乎和普鲁士人越来越远了:“你们能肯定么?” “暂时能看出来的就只有这些。”穆齐尔说道,“不过一些细节方面还是得卡维医生来解释,我也说不清楚。” “细节?” 卡维学过一些法医学知识,但并不多,主要拿来给病人验伤。原本以为来了这个年代也用不着了,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其实也不算什么细节,主要还是从各自的切割面的来寻找异同点。大腿这块肉非常干净,不管是肉、骨头还是血管都看不到血,就像被人抽干净了一样。但刚送来的手却沾了不少血丝,甚至还能看到血痕和轻微的软组织肿胀......” 路德维希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只是问道:“直接说结果。” “右手的主人应该还活着,或者说在被切掉手的时候还活着,因为皮肤肌肉还有蜷缩的迹象。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凶手不是外科医生的原因。” 卡维解释道:“不过很不幸的是,腿肉的主人肯定已经死了。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只能先放干鲜血,然后再做切割。” 死了...... 腿肉的主人已经死了...... 路德维希根本不关心女人的死活,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手杖摔落在地,身子一软倒在了老管家的怀里:“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 其实在没办法确定死者就是阿尔伯特的情况下,擅自下结论并不可取。但阿尔伯特确实失踪了将近一周,肉块又被人送来了庄园,谁都会忍不住联想一番。 可惜的是,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次,邮递员都没办法详细描绘出委托人的样貌。 三天前说的还是个壮汉,今天就变成了身材结石的农家老妇人。不过至少两名邮递员没有作案动机,也和阿尔伯特、路德维希都没有交集。 维特和德里奥两位警长直接向弗朗茨汇报了调查结果:“现在的线索不多,纸袋我们会带回去再查一查来源,剩下的就只能从阿尔伯特先生和那位女士之间的联系入手了。” 老管家摇摇头:“阿尔伯特少爷早就结婚了,从没听说他在外面有过其他女人。” “这件事我们会去查。” 弗朗茨对两人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只是问道:“能确定凶手用的是同一类工具么?” “现在看来应该是相同的刀锯,不过腿和手都经过低温保存处理,单靠眼睛很难判断,所以我们的结论也不绝对。” “如果是被同一种手法切下送来同一家庄园,说两人没联系是不可能的,你们得尽快查清整件事情的真相。”弗朗茨坐在床边,看着还没醒来的路德维希,问向卡维,“对了,老元帅现在怎么样了?” “只是晕了过去,现在心率呼吸都很平稳,应该没大碍。”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再听到这些消息确实太伤人了。”弗朗茨叹了口气,问道,“你们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两位警长确实尽力了,今天刚来庄园,才见到邮递员,连庄园内的仆人都没来得及问,能得到的线索就只有这些。穆齐尔说的都是医生们的判断,毕竟只有一块肉和一只手,能得到的信息也非常有限。 倒是卡维从刚才就一直有心事,之前还在犹豫,也没机会开口,现在见国王问了,这才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应该去过我的那家药厂。” ------题外话------ 案子只是个过渡,和主线有关但不是重点,19世纪中期的法医非常落后,观点肯定非常落后,大家随便看看就好 章节目录 143.旧伤和病痛 卡维、拉斯洛和奇诺一起合办的药厂就开在维也纳郊外,主要的生产项目就是用于外科的催产素和柠檬酸钠。最近双氧水的制备也被提上日程,验证实验肯定能成功,下个月就能造出成品。 因为建造时间紧,工期短,才刚开厂,零售渠道方面还没有全部展开,拉斯洛现在更多的是走量搞批发。 来药厂订货的大都是在维也纳有名的外科医生,或者所在医院的采购员。因为药物的特殊性和卡维手里的专利,只要想做剖宫产或者某些失血量大的手术都需要来这儿进货。 不过单纯医疗目的的辐射还是太小了,卡维的名声也远没有到全国闻名的地步,真正销量大头还是在军方。 卡维所开创的自体输血能极大地挽救外伤伤员的性命,在安静祥和的艺术之都使用率有限,可放在前线战场的医院里就能挽救许多生命。而催产素里面夹带着升压素,对于那些失血过多的伤员也有不小的作用。 自从卡维提出建议后,军政处和军医长一直都在考虑是否需要收购足量药品用于即将到来的战争。 弗朗茨自然知道这件事,对卡维所说的这家药厂也有耳闻:“是你们药厂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他应该去买过药品。”卡维解释道,“放血本身的操作很简单,割破大血管就行了,比如股动脉或者颈动脉,没一会儿就死了。可要把人身体里所有血液全部抽干,却没那么容易。” 站在一旁的穆齐尔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去买柠檬酸钠?” “对,他需要使用大量抗凝剂。”卡维说道,“全维也纳只有我的药厂能生产那么多柠檬酸钠。” 维特连忙上前问道:“药厂在哪儿?” “沿着多瑙河,走东南那条大道,会经过一个小镇。”卡维也只去过两次,对具体位置不太熟悉,只说了个大概的路线,“到了那儿就能看到路上的指示牌。” 维特记下了这些关键词:“我到那儿可得查点东西。” 卡维懂他的意思:“我们是正规企业,肯定会配合调查。而且购买药品都需要登记名字和医院地址,怕的就是有人乱来,,他们会提供给你的。” 维特听了这话就像嗅到气味的猎狗,拉着德里奥就离开了卧室。 弗朗茨见事情告一段落,自己也没什么可帮忙的,就跟着站起身:“我还有事,就选走了,老元帅醒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一周后我们要开第一次作战会议,没了他可不行。” 管家连连点头,带着国王走了出去。 “那我也走了。” 穆齐尔已经基本完成了来这儿的任务,接下去就等两位警长能不能带回新线索了。所以见国王都走了,也没继续留下的意思:“卡维,走吧,让元帅休息吧。” 卡维换了个位子,坐到路德维希床边:“呼吸心率确实都很平稳,但老元帅是全军总司令,我还是不太放心。” “也对,你好歹是军医,确实得对老爷子负责。”穆齐尔摸了摸肚子,想起了庄园正为所有人准备的丰盛午宴,“肚子有点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对了,要不要我帮你带点儿过来?” “不用了,我不饿。” “那好吧。” 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卧室里只剩下了卡维和路德维希两人。 老爷子依然安静地平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了他的脸上。 卡维确实尽心,又给他测了一遍脉搏和呼吸,然后两手继续向下先后夹持住了路德维希的双手中指中节。腕关节微微背曲,用拇指迅速弹刮患者中指指甲。【1】 结束后双手上移摸到了他的脸上,先轻触睫毛,然后翻开双侧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最后又深压了压上眼眶。【2】 一套检查让卡维基本拿捏住了路德维希的身体情况:“元帅阁下,醒醒吧,人都走了。” “......” “你这样装睡毫无意义啊。” “......” 卡维觉得自己说到了这个份上,对方怎么也该摊牌了才对。霍夫曼氏征阴性、睫毛反射存在、瞳孔没问题,压眶反射却没有,基本能断定老元帅根本没有昏迷。 可路德维希确实是经历过大小战争的将军,够能忍,面对压眶愣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既然他铁了心要坚持,卡维也只好坏一坏他的雅兴,说道:“我对元帅阁下的家事或者某种选择没有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还是您的腰和腿,看上去疼得非常厉害。” “......” “压眶反射对您不起作用,可腰腿上的疼痛就没那么能忍了。”卡维起身来到床尾,一手握住他的脚踝,另一手放在膝关节上,使腿保持伸直,然后慢慢上抬,“如果疼的话,说明元帅阁下的腰确实有大问题。”【3】 “......” 路德维希依然没有反应,不过卡维还是能看出一些细微的颤抖,说明老元帅的坐骨神经痛非常严重:“好像没反应,那看来得做一个加强实验。” “......” 如果普通的直腿抬高试验就会产生疼痛的话,加强实验就会引起大腿后侧的剧痛。 卡维可没这个胆子真的去尝试,只能过过嘴瘾,如果对方继续硬忍着,就真没办法了:“我会慢慢把腿放回到一个不怎么疼的位置,然后迅速抬升高度,如果真问题的话,应该不会疼。可要是有问题,那就会......” 他边说边做,手上真的松了力气,把抬高的右腿慢慢放回。 可在语言的加工下,这种放松反而成了剧烈刺激的前奏,就好比慢慢爬升的过山车,随时都会越过到这儿,他又拉下了裤子,露出腿上的伤疤: “这条是文森之战留下的,肩上还有一个枪眼,来自诺瓦拉之战。最严重的还是后腰那条,49年4月,我作为第二军参谋长跟随朱丽叶斯将军,参加镇压匈牙利暴动。敌人的刀子劈裂了骨头,要不是两位老战友拼死把我救回来,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说了那么多,路德维希不过是想证明现在的病痛全是因为战伤,根本没有检查治疗的必要。 但从卡维的角度出发,这怎么看都更像是腰椎间盘突出:“我个人觉得元帅阁下的腰腿疼只是因为脊柱出现了问题,和皮肉旧伤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 “您身体硬朗,那么多皮肉伤都已经早早愈合了,连感染也很少见。”卡维解释道,“有些战伤的处理太过草率,会让旧伤留下后遗症。但就算真的是后遗症,也不该有那么剧烈的疼痛。” “不是旧伤引起的?”卡维实在年轻,路德维希也只能将信将疑。 “几率超过90%。” “那是什么原因。” “脊柱上下层之间一块髓核,如果髓核失去弹性,周围纤维环破裂,就会在外力的作用下向后突出,进而压迫......” 卡维看着一脸懵圈的老元帅,知道解剖结构太难为他了,只能拿奥地利国宝级点心做了比喻【4】:“就好比萨赫夹心蛋糕,如果外层的巧克力糖衣外壳破了,只需要轻轻一压,里面的巧克力夹心就会流淌出来。” “原来如此。” “现在流淌出来的巧克力刺激到了你的腰部,就需要做手术把它取出来。”卡维说道,“当然,手术有一定的难度,也有它的危险性。如果出现问题的话,轻则化脓感染,重则下半身瘫痪,甚至可能丢掉性命。所以这需要在得到您的......” 话还没说完,老元帅便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说手术?” “对。” “听说手术后的恢复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确实需要时间。”卡维大致计算了一下,“如果打开情况不太好的话,术后需要大约4-6个月才能恢复日常工作。” “那么久?”虽然路德维希说的是个与自身判断不符的疑问句,但脸上却反而露出了些笑容,似乎这个结果更好,“手术成功率有多少?” 卡维见他来了兴趣,便说道:“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我有80%的把握。剩下的20%都是意外,这种意外都是手术自带的并发症,说实话,我也没办法控制。” 病痛一直在折磨着这位老人,严重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活到这把年纪,别说80%,即使成功率只有一半他也敢尝试。 路德维希连连点头,先是对卡维能敢于向自己提出手术的建议表示赞赏。然后话锋一转,又把谈论对象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果手术真的成功了,症状能不能缓解?” “会有些术后的不适,但之前的症状肯定能缓解,至于能缓解多少还得看严重程度。” 卡维说得很客观,只不过这种客观已经大大超出了路德维希的目标,并且很快就换来了他的决定:“能缓解就行......” 章节目录 144.不靠影像学的定位办法 椎间盘突出在现代已经不是太过麻烦的问题,早发现早治疗,大都能靠保守缓解。手术摘除髓核只能缓解症状,并不能改变骨骼上的变化,保持正确的坐姿站姿、降低弯腰频率和防止剧烈运动劳作才是保守治疗的重点。 但像老元帅这样有严重腰腿神经疼痛的病人,突出的髓核已经严重压迫了脊髓神经,只有手术才能解除病痛。 路德维希已经过了60岁,麻醉有风险,手术也肯定有难度。虽然脊柱外科卡维有涉猎,至少比颌面外要熟悉得多,但腰椎间盘突出并不是急诊外科常做的手术。想要搞定这台手术,卡维需要做足准备,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尽可能排除干净。 当然,在决定手术之前,卡维还需要搞定另一件事,那就是病灶的定位。 现代有影像学检查做精确定位,出问题的髓核在哪两块椎骨之间,往哪儿个方向突出,突出的程度严不严重都能看出来。 影像学检查主要还是为了更为直观地展现病情进展,也能在术前排除掉一些可能的陷阱和困难。但就算没有影像学检查,靠着腰神经控制区域分布,也能判断出老元帅椎间盘突出的位置。 卡维要做的是比较精确的定位,就需要做足腰臀下肢的体格检查,同时这也是执医考试每年必考内容。 他手里拿着管家给的一张纸,先用羽毛笔大致画出了老元帅的腰和双腿。大小腿被划分出了一个个区域,标记着对应的脊髓平面,边上还特地留了空白,准备写上相应的痛感、触感和肌力。【1】 “老元帅,接下去我要做一整套检查。”卡维先说明自己要干什么,“主要为了判断病变在那个位置,到时候手术也不用做太长的切口,只需要针对这个病变位置下刀就行。” 老元帅听到检查就怕:“还要检查?不会是刚才那个吧?” 卡维笑着说道:“没事的,既然已经确定了疾病种类,接下去的定位检查就要轻松多了。” “不疼就行。” 从症状来看,路德维希是单侧坐骨神经痛和腰痛,直腿抬高试验阳性,是腰椎间盘突出的典型表现。腰痛本身就能大致找出椎间盘突出的位置。 卡维基本确定在了l2-s1之间的位置。[l腰椎,s骶椎] 从腰部疼痛位置似乎就已经排除掉了l1,但卡维还是希望用神经根压迫范围来做进一步的验证。卡维找准了路德维希双侧大腿的前中部,用手指指甲轻轻划出一条条长线:“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感觉有区别么?” “没有。”[l1-l2没问题] 卡维的双手顺势往下走,从股骨内髁到达内踝的位置:“这些呢?感觉都一样么?” “都一样。”[股骨内髁=l2-l3,内踝=l3-l4] “好的,接下去是小腿外侧......” “这儿感觉不一样!”路德维希马上有了反应,“右小腿几乎没有感觉。” 卡维在右小腿外侧稍稍用了些力气,见他依然摇头,先暂定了凸出平面:“小腿外侧,那就是l4-l5。” 卡维在纸上做了个记号,然后又把手移动到了他的脚背。还没等他开口发问,老元帅已然知道了检查套路,答道:“这儿也没感觉。” “这里也没有?” “没有。” “痛觉呢?” “很小,感觉不出来。” “l5-s1也有问题......” 普通人的椎间盘突出大都是单一平面的单发,受压神经根也不会有那么严重的感觉痛觉消失。卡维只靠简单的感觉触觉还不能完全下结论,接下去还要做一些必要的反射。 首先要做的是膝跳反射,反射存在。[说明l2-l3没问题] 但在做踝反射的时候出现了异常,踝反射非常弱,几乎和消失了一样。[l5-s1有问题] “元帅阁下,向上试着勾勾脚。” “勾脚......” 在卡维的帮助下,路德维希右侧踝关节的背屈也没问题,说明足背伸肌肌力很正常[l3-l4没问题]。但当要求做勾脚趾的动作时,他却摇摇头:“只有左脚能办到,右脚做不到。” “足趾背伸肌肌力减弱,l4-l5肯定有问题。” 靠着感觉、痛觉和一些必要的反射检查,卡维基本锁定了病变位置,就在l4-s1,两处椎间盘恐怕都有突出。但在下结论之前,他还需要再做一个肌力测试:“元帅阁下,扶着桌边,慢慢站起身体。” “这个有点难度啊”路德维希走路很不顺畅,但还是听从了卡维的要求,在管家的搀扶下慢慢来到桌边,绷直了身体,“接下去呢?” “抬起你的右侧大腿。”卡维说完,便用手按向他的大腿,“你需要对抗我的下压力,并且保持身体挺直。” 路德维希的动作做得很艰难,但必要的髂腰肌肌力还在,卡维的下压力并没有压垮他抬起的大腿:“还不错,l1-l2肯定没问题了。” “所以现在问题出在了哪儿?” “基本能锁定位置。”话虽然这么说,卡维还需要做一些必要的问诊,“发作时疼痛是不是从腰部直接放射到大腿?” “对。” “咳嗽时或者用力排便时会加重?” “有时候会。” “检查了一圈,现在能断定是很严重的多发性髓核突出,有两块地方出了问题。”卡维看着图,轻轻按压在了路德维希的后腰,“这儿,还有这儿......” 只是简单的按压就已经让老元帅难以忍受,只能勉强让自己不出声。他想要挪开位置,但疼痛本身就限制了许多动作,到头来也只能忍着:“太疼了,还没检查完?” “快了。” 多年为了对抗腰椎间盘突出,路德维希一直靠着前驱身体或者侧弯来避开疼痛,脊柱也因为这种奇怪的姿势产生的侧弯。再加上他年纪大了,骨骼脆性增加,卡维要考虑的已经不只是手术能否完成的事儿了,还需要考虑他术后的恢复情况。 手术的目的就是用病人可以忍受的损伤去缓解原本的病痛。 如果一次手术摆脱了疼痛,却带来了难以站立或者连自理都做不到的结果,那还不如不手术。 “手术时间恐怕要往后推迟几天。”卡维毕竟不是专攻腰椎间盘突出的骨科医生,对于这台手术还是希望稳一波,“手术前我需要做一些准备。” “不急不急。”路德维希在卡维的帮助下,又坐回到了床上,笑着说道,“我无所谓,慢慢来也好。” “慢慢来......很好么?” “额,我意思是你多做点准备挺好的,防止出现意外嘛。” “我尽量一周后给你安排做手术。” “等确定了时间就寄封信过来,写明时间和手术地点,到时候了我自然会过去。” 这台手术已经基本定下,但在之前卡维还需要确定老元帅肯不肯上手术剧场:“按照规定,医院只能要求平民进入手术剧场,您是元帅能选择手术地点。” “地点我来定?” “对。”卡维说道,“即使这台手术会吸引到全维也纳的外科医生前来围观,我也必须遵守这条规定。” 路德维希好歹是全军统帅,让别人看着手术实在有失颜面。但刚才那句话让老元帅觉得奇怪:“嗯?什么叫能吸引全维也纳外科医生前来围观?你刚才不是说就只是单纯地切掉一点东西么。” “从手术本身的角度来说,只是切掉突出的髓核,如果有必要的话还需要弄掉椎板。”卡维解释了一句,“不过这种手术应该还没人做过。” “没人做过......没人做过???” ...... 世界上第一台腰椎间盘突出症的手术出现在下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离现在还有70年之久。也得亏老元帅不懂医疗,如果换成伊格纳茨或者瓦特曼站在一旁,恐怕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什么腰椎间盘,什么l、s,什么神经根压迫,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卡维的年纪和手术的唯一性让老元帅有些惊讶,他需要对手术难易度做进一步的判断,也就是需要再考虑考虑。 不过按照他之前走路的模样和疼痛程度,恐怕坚持不了几天就会忍不住了。况且手术也是他逃避战争的好机会,一次手术能让他在床上躺半年,完美避开了普奥两国原定的作战时间。 所以卡维很清楚,不管考虑结果如何,只要他有80%的成功率,老元帅就肯定会答应这台手术。 现在的问题还是回到了卡维自己的手里,这台手术对他而言并不熟练,也确实需要一些练习,这是卡维穿越来维也纳后第一次迫切地想要解剖死尸。 好在脊柱不同于腹腔内脏,即使尸体存放的时间久一些,也没什么大碍,只要骨头没坏就能模拟出手术时的样子。 不过载着他离开庄园的马车并没有回到市立总医院,而是绕过戒指路,去了东南方向的格雷兹医院。 昨天农妇的手术有一多半是卡维做完的,从他本人出发,这已经算得上是自己的病人了。既然是自己的病人,术后恢复情况就是卡维必须了解的。 即使人不住在市立总医院也一样。 产科病房里全是待产或者已经分娩的产妇,婴儿的啼哭声也是此起彼伏,偶尔听一次就已经很吵闹了,住在这儿简直就是折磨。 但比起市立总医院肮脏拥挤的环境,格雷兹医院收了更高昂的住院费,至少环境还算宽敞,也没有那么多老鼠,病床周围更是有布帘相隔,保证了病人们的隐私。 农妇就住在靠近大门的位置。 卡维刚进门就看到奥尔吉医生正在给她按压肚子,耳边很快就传来了淡淡的哀叫声:“忍住,马上就好了。” “奥尔吉老师。” “嗯?卡维啊,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奥尔吉又按照卡维规定的剖宫产术后护理要求,在肚子上来回按压了好几次,“这是为你好,这样就能把肚子里的脏东西排干净。” 卡维当初就判断农妇有妇科炎症,正是炎症导致了盆腔周围组织黏连。 黏连阻碍了手术进程,甚至差点要了她的性命,而在手术之后也会因为慢性感染进一步影响术后的切口恢复。在手术结束之后,卡维就让奥尔吉拿下输液瓶的橡胶管,切开几个小孔放在切口中做持续引流。 虽然橡胶管没有金属引流管那么坚固,但却能很好地藏在腹腔皮下。 如果切口有渗出,都会经由这根橡胶负压引流管流出来,保证了切口内部足够干燥:“伤口长得怎么样了?切口引流的液体多么?” “切口挺好的。”奥尔吉心情不错,“引流液体也不多,今天就准备拔管子了。” “很好?” 卡维不太相信,无菌环境差到那种程度,身体又有慢性感染,按理来说切口能保证不崩线就已经不错了,引流液体的量也不会少才对。 但当奥尔吉撕开敷料,卡维见到的确实是一条干燥的切口。 而一旁的引流瓶里根本见不到液体。 可以说,农妇的切口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术后切口。 ------题外话------ 今天本章有点乱,等我洗个澡慢慢理 章节目录 145.干净的切口和子宫脱垂 如果以一个宏观视角去看感染,那就是一场人类免疫系统和微生物大军展开的永无止尽的血战。每一个免疫细胞,每一个补体蛋白都在为这场战争冲锋陷阵,而微生物也会为了夺下人类身体不死不休。 当初诺拉作为卡维的第一位剖宫产产妇,同时也是他第一位手术病人,享受到了术前消毒的红利。术后她的切口很干净,只有些许红肿就被她身体免疫力压退了。 有太多因素能左右围手术期感染的结局。 诺拉能有这样的结局,和手术操作有关系。手术时间很短,术中也没有出现太多的出血,过程有波澜但都在卡维的掌握之中。顺利的手术+消毒+诺拉自身身体足够健康,这才换来了没有感染的切口。 相比起来,农妇的情况和她完全不同。 首先农妇怀孕后体重升高,有明显肥胖,切口所在的腹部又是她脂肪堆积的重灾区。只要存在一丁点感染,这种腹部术后肯定出现脂肪液化。1】 其次这台手术的创伤要比诺拉当时大得多,腹部切口够大,手术时间也长。术中不仅断了输尿管,膀胱破裂,子宫切除后的断口还与yd联通。 最重要的一点是还有大量出血。 虽然这些血液又从橡胶管重新输入进了她的身体,可在体外逗留了一阵本身就能带回一些细菌微生物。 而且血液的大量缺失就是实打实的免疫细胞缺失,后续可以通过制造重新填补,可现在才术后第一天,正巧卡在了空窗期,感染应该出现了才对。 以她慢性妇科疾病的盆腔基础,即使有术前消毒和干净的橡胶手套,术中还对离断面做了清洗,手术切口也不应该那么干净才对。毕竟这是肮脏的手术剧场,手术台周围的医生也没有佩戴口罩。 卡维不是不信奥尔吉的判断,而是不信眼睛,甚至连自己的眼睛也没办法百分百相信。 术后第一天,微生物侵入体内才不到24小时,如果有感染也才刚开始,没有严重到能在体表看清的地步。也许感染藏在了更深层的组织中,只是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这时候就需要轻轻挤压切口周围皮肤,看看在组织下方有没有渗出...... ......什么都没有。 卡维按压了皮肤,手指只感觉到了藏在皮下的负压引流管,并没有感染后软绵绵的感觉。 这什么情况??? “她排尿很通畅,腹腔内似乎也没有尿液漏出的迹象......” 奥尔吉还以为卡维来这儿是关心输尿管缝合是否顺利,好歹里面塞了一根金属管,任谁都会提心吊胆一阵的。可卡维想的却只有切口,仿佛输尿管缝合根本不存在失败的几率似的:“卡维医生,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卡维又看了眼状态不错的农妇,问向奥尔吉,“我想看看她的病历。” “病历,快去拿病历。” 自己的重伤是卡维救回来的,即将失败的手术也是卡维救的场,奥尔吉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主任的架子。于公于私,他都希望从卡维身上寻找到成功的钥匙:“记得把她之前在妇科的病历也一并带过来。” 卡维的判断并没有错,农妇在三年前就出现了许多妇科感染的症状:下腹坠胀、疼痛、瘙痒、分泌物增多。 医生开的都是些草药、蔬菜汁和间断性的水疗2】,但可能是因为使用方法上的问题,或者信仰还不够虔诚,农妇的炎症并没有痊愈。 看到这儿,卡维都不得不感叹,这样一副生殖器官没有让胎儿流产还可以说是运气好,可在手术前连胎膜都没破,简直可以说是奇迹。3】 “卡维医生,她的病历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一堆问题!甚至在他眼里,这种简单的诊疗记录根本算不得病历。 卡维笑着摇摇头:“没什么问题。” “她看的是我们医院有名的妇科医生。”奥尔吉解释道,“或许开具的治疗手段在效果上会有一定差异,但他的诊断能力一流,结论肯定不会错的。” “所以是她生活不检点造成的?” 奥尔吉点点头,同时把卡维拉到了走廊里,小声说道:“虽然病人一直否认发生过这种事,可事实如何谁知道呢,刚出生的孩子就和她的丈夫不太像。” “生活不检点”的帽子确实很沉重,对任何女性来说都是对贞洁的玷污。 可卡维没心思也没精力去改变诊断结论,因为那位妇科医生对于“感染”的判断没有错,确实是环境中的某种“有害物质”侵入到了农妇体内才产生了这些症状。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感染没有影响到手术切口的原因:“手术前她的情况也没有改善?” “一直这样。” “那岂不是说明这些治疗对她都无效?” “也不能说是无效吧。”奥尔吉解释道,“至少她活到了怀孕生子,至少她活到了现在,没有进一步恶化。从我本人经验出发,她的身体正在恢复。” 卡维听着这段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继续把话题移到另一处的手术切口上:“对了,yd内的缝合口怎么样?” “残端也挺好的。” “连那儿也没有......” 卡维陷入沉思,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经手过那么多产妇的剖宫产,卡维对这些贫困女性的身体状况也有了些了解。 如果说农妇和诺拉一样有着不错的身体,能够对抗感染,那盆腔内的感染就不该迁延到现在,肯定早就恢复正常了。可要是身体抵抗力比诺拉差,那手术切口就没办法长得那么漂亮。 这两条本身就是矛盾的,问题出在哪儿呢??? 卡维指着病历本上的签名,说道:“奥尔吉医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这位妇科医生。” ...... 感染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卡维在手术中没有使用什么特殊手段,术前消毒也仅限于体表,所以说问题应该出在了手术前。不过卡维在病历上并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只能去问问那些草药的配方了。 “草药?”这位叫贝西姆的妇科医生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制作子宫脱垂专用的宫托,“你问的那个都是从药材铺买来的,没什么特别的。” “具体都放了些什么药物?” 见是同行,又是奥尔吉带来的人,他对草药本身的效果也是毫不避讳:“怎么做的不知道,但材料应该是金盏花、牛蒡和一些车前菊,我记得的大概就是这些。至于他们有没有在里面加料,我就不清楚了。 反正许多病人服用后都觉得有效,只要病人觉得有效就行了。” “真的能有效?” “当然,有些病人下腹疼痛喝三瓶就好了,有些分泌物增多也能治好......”贝西姆肯定的语气高开低走,很快就软了下去,“不过药这个东西还是得看人,有些病人就没那么有效了。” 卡维看着他递来的小药瓶,里面是略显橘红色的药水,直觉告诉他这个颜色不简单:“我能买一瓶么?” “给钱就可以啊,3克朗一瓶。”贝西姆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对了,你是哪儿的医生,怎么对妇科的药物那么感兴趣?” “他是卡维,卡维·海因斯医生。”奥尔吉笑着介绍道,“妇科产科本就是一家,你应该看过报道的。” “哦,是卡维医生啊。”贝西姆放下手里的工具,起身握手,“周围人都说你很年轻,没想到今天一见竟然那么年轻。如此年纪就精于剖宫产手术实在难得,相比起来,我那位学生可就差得远了。” 也许是出于对妇科观念上的偏差,贝西姆仍然把妇科归类在内科的范畴,诊治还是以服药和一些奇怪的疗法为主。 反倒是他嘴里说的这位学生,却早早想到了用外科手段去治疗一些无法被药物治愈的妇科疾病。 “德内弗这孩子就喜欢搞一些新奇的东西,明明刚从医学院毕业,医学基础知识都没学扎实......” 奥尔吉对这位年轻妇科医生有印象:“你是说那个比利时小子?我倒是还记得他,一周前还特地跑我这儿问了一些子宫解剖学上的问题,说是要用手术手段去治疗子宫脱垂。” 贝西姆叹了口气,直摇头:“我当时听了这想法就觉得奇怪,就没答应他。” “哈哈,怪不得他来找我要解剖尸体的机会,说是只碰子宫不会碰其他脏器。”奥尔吉对他倒是印象还不错,“要不是当初为了剖宫产做准备,说不定我就真把尸体让给他了。” “让你见笑了。” “听说他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也热爱妇科,肯定能成为好医生的。” “唉,希望如此吧。其实要不是没人愿意做妇科,我也不会招他当学生......” 严格上来讲,德内弗和贝格特是同届毕业生,从硕士阶段就跟随贝西姆专心攻读妇科,博士阶段研究最多的就是子宫脱垂。这在现代或许不算常见,可在19世纪却是常见病。4】 解决办法无非就是做一个子宫托将松弛下坠的子宫托住,效果有限,但至少能防止子宫颈外露。 贝西姆愿意遵从这种治疗观念,但在德内弗眼里,这么做治标不治本。看着病房里那些饱受子宫脱垂困扰的女性,他迫切想要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不得不说他有不错的外科思维,既然服用药物无法治疗,子宫托也只是延缓症状发展,那就从解剖结构入手。他发现也许是子宫两侧的阔韧带松弛才导致了子宫脱垂,如果切掉一部分松弛的阔韧带,或许就能把下坠的子宫重新提拉上去。 在有了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后,德内弗的脑子里想的就是这台手术。 这种想法在博士阶段成形,受到了包括自己老师在内几乎所有妇科医生的反对。可这些反对的声音都没能打消他的念头,终于在观看了卡维剖宫产手术后彻底坚定了自己想要付诸行动的决心。 贝西姆抬头看了眼时间:“正巧两位今天来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的手术。” “手术?什么手术?” “子宫脱垂修复术。” “什么?贝西姆医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真的让他去手术了?”奥尔吉笑归笑,夸归夸,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肯定觉得不妥,“外科手术不是在开玩笑,每一位主刀都需要经历长期艰苦的训练,何况这还是复杂的开腹手术。” “我知道......” “你刚才不是说没有同意么?怎么又同意了?” “他在母猪身上已经练习了十几次,尸体上也有过两次解剖手术的机会,效果都还不错。” 这些只是贝西姆的借口,真正的原因还在于德内弗的决心也激发出了他想要治愈这种疾病的欲望:“他从毕业时就一直在和我商量子宫脱垂手术治疗的可能性,又花了那么多时间做练习,我作为老师没可能打消他的积极性。” “解剖是解剖,手术是手术,这不一样。” 奥尔吉见他正在看着卡维,马上说道:“不,贝西姆医生,卡维是不同的。整个奥地利,或许整个欧洲都很难再出现这么一位外科天才了。” 贝西姆主意已定,作为妇科病房的主任级医生,他有权做这个决定。 他看着卡维和奥尔吉,知道机会难得:“两位医生都成功做了剖宫产手术,对子宫和附件周围的解剖非常熟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邀请二位去观看这场治疗子宫脱垂的阔韧带缩短术。” 章节目录 146.麻烦 这两个月卡维的身份地位开始水涨船高,这对扩散自己的医疗主张,把混乱的外科手术带入正规有很大的好处。但同时,这种身份地位也像镣铐一样给他带来了许多无法拒绝的责任。 两个月近十台剖宫产零死亡率的骄人成绩,让卡维轻松超过了现有外科的极限。至少在单纯的剖宫产领域,卡维就是维也纳的绝对权威。 现在只是受限于消息的传播速度,卡维的名声仅限于维也纳周边。 不过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剖宫产的手术步骤和要点终将随着论文和书信邮递传扬海外。 既然是绝对的权威,有时候就需要不惜吝啬地给别人一些指导。伊格纳茨、瓦特曼、奥尔吉都接受过他的指导,现如今贝西姆和德内弗也不例外。 从个人性格来看,卡维不喜欢交际,只是外科医生这个职业天生是需要交际的。人际关系左右着手术团队的配合和工作效率,也左右着他在同僚中的口碑,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面前是一台看不到结果的新式妇科手术,看着恳切邀请自己的贝西姆,卡维还是想先拒绝一下,探探对方的态度:“市立总医院还有事儿要忙,况且妇科手术我也没做过,要不还是......” “妇科手术也是在腹腔,我也只是希望你能给点参考意见。” “那......”卡维看了看时间,“手术几点开场?” “快了,下午一点。” “那我就去看看。”卡维对自己的手术能力还是持谦虚谨慎的态度,“意见真谈不上,互相学习吧。” 贝西姆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能请到卡维,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能请得动他的也就只有瓦特曼父子了。奥尔吉的那台剖宫产也只是凑巧碰上罢了,如果真要上门去请,结果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来他是想让卡维指导一下妇科手术,或者说在手术过程中多给点建议。同时考虑到昨天奥尔吉的手术,贝西姆也想让卡维给自己和德内弗兜个底。 毕竟两人在妇科病房里的都是小手术,只需要针线做些缝补就行【1】,基本用不到乙醚,也从没进过手术剧场。有这样一位手法精湛的外科医生在场,贝西姆的心里也能踏实许多。 相比起来,此时在准备室中的德内弗,表现出的更多还是兴奋:“什么?卡维·海因斯医生也来了???” “估计是来看昨天手术的那位产妇,然后问起了她之前做的妇科检查和治疗。”贝西姆把卡维送去手术剧场后,也早早进了准备室,“橡胶手套带了么?” “带了,正泡在消毒液里。”德内弗指着角落里的水盆,“还有乙醚、麻醉面罩、消毒纱布、酒精......老师,你说输液瓶要不要用?” “只是妇科手术,不是剖宫产,出血不多。”贝西姆刚说完就犹豫了,“算了,要不还是备上吧。” “那也把柠檬酸钠准备好。”德内弗从箱子里掏出准备好的药瓶,然后又把自己的笔记从翻开的解剖图下抽了出来,找到了当时剖宫产手术的记录:“使用剂量是每l血液放入2.5g。” 贝西姆问道:“手术进入的位置还记得么?” “记得,考虑子宫位置偏下,我们选用卡维医生一直主张的下腹部横切口。”德内弗看了眼严重子宫脱垂的解剖图【2】,又看向笔记,“应该没问题。” “有没有考虑过膀胱?” “嗯,膀胱需要好好避开,不能犯了和奥尔吉医生一样的错误。”德内弗确实做足了术前准备,笔记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要点,同时还把卡维的好几台剖宫产都看了一遍,“手术剧场的钱可不是白花的。” 贝西姆看着他面前桌子上摆放的各类解剖和手术图谱,回想过往,自己的学生确实足够努力。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将两个杯子倒满:“祝我们手术成功,让包括奥尔吉、卡维医生在内的所有人刮目相看,同时也能堵上那些说闲话的人的嘴。” “放心老师,我有信心!” ...... 德內弗的学习生涯确实不容易。 五年前从比利时留学来奥地利,因为没有当地中学毕业证书,也没通过维也纳大学入学考试,他不得不边工作赚钱,边花时间将奥地利的中学内容又重新修学了一遍。 等进入维也纳医学院后,他终于展现出了自己惊人的学习能力,五年后拿到了博士毕业证。 在毕业之前,他早早进了贝西姆所在的格雷兹医院当起了实习医生。比起还在做“学徒”的贝格特,他现在已经是格雷兹医院的正牌妇科医生。 如果不出意外,半年后他就能顺利进入妇科医学会,独自接诊所有病人。 “确实很有天分。”卡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价这位刚毕业的医生,“不过奥尔吉医生,我才刚进医学院学习,似乎没资格评价这位医学博士。” “你不一样,你怎么能和他们比呢。”奥尔吉笑着说道,“你就算不进医学院也能工作。” “那可未必,本科阶段的草药学和动物学还是挺难的。”卡维说道,“我得花费不少时间在这两门课上,对了,还有哲学,实在太麻烦了。” “这都不是重点,医学院的重点在解剖、生理和病理,这三项听说你都免修了。” “恩,都是梅道斯院长帮忙。” “还不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奥尔吉也在医学院教过书,很清楚考试流程,“本科毕业的要求不高,平时考核和考试都通过就行,你肯定没问题的。” 比起学业问题,卡维现在更担心的还是这台手术:“其实在我看来,德內弗医生能想到这台手术就已经相当出色了,没必要特地自己上台做一遍。很多手术都有各种各样的陷阱,不是想当然地觉得可以做就真的能去做的。” 奥尔吉也持相同的观点,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更为基础的东西:“我可没想那么多,妇科有没有必要使用手术来解决问题,自然由妇科医生来决定。我之所以不同意手术,只是因为妇科医生没资格上手术台。” 贝西姆不在身边,他的话说得很直白。 现代妇科也有许多手术,不存在外科医生包办所有手术的说法。但在19世纪,侵入性操作往往就是外科医生的工作,其他医生是不沾血的。 “我个人倒是觉得,如果手术确实可行,妇科医生上上手术台也没什么问题。” 奥尔吉显得很惊讶:“于公,他们没经受过专业训练,上手术台肯定会出问题的。于私,我本人就是外科医生,自然不希望别人抢走自己的饭碗。”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以后外科手术会越来越多,单个医生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手术都攥在手里。”卡维说道,“如果把目光放长远些,想要外科发扬光大,包容很重要。” “......卡维医生能这么想,真是好气魄啊。” “想想将来医学发展到一定规模,我们能检查出越来越多的疾病,人类寿命大大提升,外科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卡维兴奋地说着21世纪医疗的现状,“医生不只有内科、外科、产科、妇科,还会因为各种系统分成更多的科室。” “更多的科室?”奥尔吉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看看医学发展到如今,医学分科是必然的结果。我们对人体了解得越多,越需要专业向的医学人才,这种某一专业人才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全新的科别......” 卡维的“猜想”太过超前,让奥尔吉有些难以消化。 正好这时,手术区的大门被人推开,贝西姆和德内弗推着病人进入了剧场。 格雷兹医院的手术剧场和湖畔剧院的不同,这儿不对外销售门票,手术只供医院内医生和医学院的学生们观看。如果病人身份特殊,再多花点钱,也可以拒绝这些观众。 既然场内都是自己人,那就省去了主持人,也省去了售票窗口。 缺点是少了剧院里的热闹氛围,优点则是手术过程中会更安静,观看者也更专业。 不过今天的手术很特别,正如奥尔吉所说,来这儿参观的医生都认为手术从提出到执行都显得太过随意,应该及时制止手术的进行。所以当贝西姆进入会场,就能听到他们在议论纷纷。 “病人是位53岁的中年妇人,已经生育了6位孩子,子宫出现了严重脱垂,根本无法正常生活。”贝西姆说道,“诸位肯定难以理解我们想要做这台手术的决心,因为你们根本不能体会子宫脱垂病人的痛苦。” 台上很快就有人出面反驳:“我们不是不理解病人的痛苦,只是对手术本身能否成功持怀疑态度。” “在之前的讨论会上,我们就已经说明了观点,如果手术由奥尔吉医生提出并付诸实践,绝不会有人说闲话。可现在是由你们两位妇科医生操刀,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奥尔吉摇摇头:“我可没本事做,也没时间。” 这时一旁的德内弗站了出来,作为才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医生本不该多嘴。可看着自己老师被人数落实在有些气不过: “我和贝西姆老师已经研习过了许多剖宫产手术,对于将子宫复位固定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我们做过大量尸体解剖,也在猪身上做过类似的手术,效果都不错。烦请诸位给予理解,至于支持,我们并不在乎。” “不论你们如何反对,手术已经得到了院长的同意......”贝西姆没什么好多说的,“我们开始吧。” “按照卡维医生的手术术前准备工作流程,我们会在乙醚麻醉的同时进行腹部切口消毒。”德内弗边说,边拿起了酒精纱布,“反复擦拭腹部,让手术区域保持干净......” 虽然这些流程都是按照了卡维所说的流程在进行,甚至于手术切口也和他主张的剖宫产切口一样。 但德內弗所提倡的子宫脱垂修复术肯定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盆腔功能重建,简单的阔韧带缩减或许能起到提拉子宫的作用,但在周围组织都无力的情况下这种提拉效果无法持久,在卡维看来手术注定要失败。 不过他还是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贝西姆和德内弗都没真正上过手术台。 即使乙醚麻醉成功,病人没有出现意外;手术切口也做得漂亮,少量的皮下组织出血无伤大雅。但两人并不真正了解腹腔解剖结构,就算把上的内容全背诵了下来,死尸和活人的肚子是完全两种东西。 在本就不算太明亮的油灯下,一片鲜红让两人根本分不清哪儿是附件哪儿是子宫。 “我们要寻找阔韧带,阔韧带......” 德内弗手里捏着鸦喙钳,想要找到自己心心念念要的阔韧带,然后进行切除以缩减它的长度。可他的手只能停在半空中,任凭脸颊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动,最后流到嘴角让他说出了一句话:“老师,阔韧带到底在哪儿......” 章节目录 147.有限的指导 除了产后立刻进行重体力劳动外,外伤和手术本身也是导致的盆腔支持结构缺失也是子宫脱垂的因素之一。以前在遇到女性腹腔外伤病人的时候,卡维经常叫妇科医生同台手术,对子宫脱垂也有些了解。 但国内子宫脱垂的发病率并不高,至少卡维工作后就已经呈现明显的降低趋势【1】。21世纪以后,脱垂已经非常少见,所以他对这种疾病的经验也都来自于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记忆有些模糊。 不过就算如此,手术方法还是记得些的,至少给两侧阔韧带做缩减术不是其中之一。 然而现在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于阔韧带缩减术到底能不能成功,更不在于缩减了阔韧带之后对子宫脱垂有没有疗效,而是在于贝西姆和德内弗都对打开的腹腔傻了眼,根本无从下手。 认不出阔韧带是卡维没想到的。 靠着多年临床教育经验,他还沉得住气。可原本那些来观看手术的同院医生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在这种情况下更不会节约自己的口水:“还是赶紧关腹吧,妇科医生还想着手术。” “这是我今年遇到过最滑稽的事情,手术医生竟然找不到手术部位,简直可笑。” “太丢脸了,贝西姆医生,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努力?” “一开腹就缩减得看不见了,确实是传说中的阔韧带缩减术......” 贝西姆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自认学过解剖也做过一些床边小手术,只是第一次面对差不多颜色的盆腔确实搞不清南北。 病人体重不轻,皮下脂肪很厚,内脏脂肪也很厚,加上多年子宫脱垂导致周围组织变得非常松弛。文字上迥然不同的结缔组织、脂肪组织、肌肉组织、内脏组织,现在看着摸着其实都差不多。 他们背过解剖图,阔韧带就应该在子宫两旁。 可提拉进盆腔的子宫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它们可以是阔韧带,也可以是圆韧带、主韧带、宫骶韧带、卵巢固有韧带,也可以是子宫血管,还能是输卵管、输尿管...... 经验的极度匮乏以及对病人的基本负责态度,在两人身上不合时宜地纠缠在了一起,让贝西姆和德内弗都不敢轻易下判断。 他们越是不敢动,观众席上的医生就嘲讽得越嗨,更有甚者还把这一事件归类到了医院管理的疏忽上: “我当时就一再强调,医院的手术剧场对动刀子的外科医生们太和善了。想要追上市立总医院的脚步,想要有更强更能招揽病源的外科,只是窝在自己的医院里,拒绝记者拒绝其他观众,怎么可能办到?” “市立总医院也把手术剧场搬去了自家医院。”奥尔吉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刺耳,“在我看来,这种以专业为本,效仿英法手术剧场制度是大势所趋,我们医院反而走在了市立总医院的前面。” “什么大势所趋,还不是为了盈利赚钱。” “是啊,市立总医院手术是不收费的,所以他们依然允许记者和观众进场,就为了赚门票钱填补空缺。” “观众的存在虽然会侵害病人的隐私,但也可以督促医生尽量少犯错。” “我就是这个意思,都是快活不下去的穷人,还谈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找到全奥地利最好的医生明明白白地做好手术才最重要。如果有观众和记者看到这种单纯开腹什么都不干的荒唐手术,恐怕第二天就得上日报头版。” “上报纸还算好的,以维也纳市民的短暂记忆很快就忘了。可要是丢了医院的脸,能不能留院继续工作都得两说......” 卡维不是第一次体验观众席的喷人威力了,之前奥尔吉的剖宫产就有人在暗暗说着闲话,之后的瓦特曼因为是外科学院院长,这种声音少了许多。可要是把主刀换做希尔斯、赫曼这样的年轻外科医生,观众席上的议论绝不会少。 在这种被四面视线环绕的环境下,想要一边做手术一边解说得让观众满意并不容易,毕竟是收费观看项目,做砸了被喷很正常。 可现在是医院的内部手术,虽然过程离谱了些,这些人也太不留情面了,和现代堆满了人情世故的医院相差太远。 不过细想想,刚才那些言论也不无道理。 在毫无医疗规章制度和诊疗流程规定的19世纪,观众这一监管群体确实有它存在的合理性。要不然,像“截肢截错腿”、“肠梗阻截一段健康肠管”、“遗留纱布、剪刀、血管钳”、“阑尾炎却切掉了脾胰”之类的问题就会大量出现。 当然观众的非专业反应也确实会影响主刀医生的心情和判断,孰优孰劣只能仁者见仁了。 卡维现在还没办法对医疗体系说三道四,能纠结的也就是手术本身。 现在肚子打开了,病人也确实有很严重的子宫脱垂,关不关腹都很麻烦。当然按他本人的意思,既然已经让病人承担了开腹感染的风险,倒不如直接把手术做下去。 上次是为了救命卡维才选择接盘,这次病人还远没有到这个地步,卡维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况且手术台边的两人什么都没说,贸然入场显然不合适,也不符合卡维一贯的作风。 回想刚在妇科病房的时候,贝西姆就说让他来做做指导。 既然是指导,那就尽量多动嘴皮子少做事,首先得把两人的观念转变过来:“阔韧带就在子宫两侧,难道子宫都找不到?” 德內弗本来已经绝望,自己被骂没什么,可连累了贝西姆一起被骂,心里实在不好受。忽然听到了卡维的声音,他总算抓到了根救命稻草,又重新埋头翻找了起来: “子宫刚刚被推拉上来,子宫的两侧......两侧全是各种软组织......” “多想想阔韧带覆盖的位置,再想想其他组织有些什么区别,再用手指去一一感受。” 德内弗和贝西姆按照他的意思,把周围组织都捏了一遍,忽然反应了过来:“难道就是这两片像蝴蝶翅膀一样的东西?” “对,就是这个。” 两人手里的韧带不论是模样还是触感都和死尸完全不同,只是不足五分钟的体验就已经让他们的解剖学知识上升了一个台阶:“阔韧带找到了,接下去......” “接下去放下你们手里的阔韧带。” 卡维及时制止了他们所说的阔韧带缩减术,趁着全场还在诧异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手术方案:“子宫韧带那么多,真正能起到固定子宫位置的韧带并不是阔韧带。” “不是阔韧带?” “阔韧带那么薄,只负责防止子宫向两侧倾斜,真正能固定住子宫的是它下方的主韧带。”【2】 卡维的建议已经有了些分量,只要是盆腔手术很少有人敢于质疑他,至少在场这些医生没这个能耐。 贝西姆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在卡维的指导下完成手术肯定能增加不少说服力。到时候子宫脱垂就不再是单一治疗疾病,比起往yd里塞子宫托【3】,有很多病人还是更喜欢一劳永逸。 作为主刀和助手,他们也将成为继卵巢摘除术之后【4】,给妇科开创手术治疗先河的名人。 然而德内弗似乎坚信自己的判断,忽然开口说道:“阔韧带要比主韧带宽大许多,怎么看都应该是阔韧带更有力才对吧。” 卡维一直都觉得年轻人有主见是件好事,但如果看不清自己的水平,盲目地有主见并且过度自信,可就有点蠢了:“你那么肯定?” “您虽然是创立剖宫产手术原则的伟大医生,可对于子宫韧带,肯定没我熟悉,我做过许多实验......” 德内弗越说越大胆,直到被一旁的贝西姆抬腿踢中小腿:“你瞎说什么呢?卡维医生是我请来的观众,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就是在好好......” 贝西姆又是抬腿踢了他一脚:“卡维医生有非常深厚的盆腔手术功底,这话也是为我们提供建议。我觉得可以先试试缩减一部分主韧带,然后再考虑阔韧带。” “不,阔韧带才是维系子宫位置重要解剖。” “事实上我们根本没认出来哪儿是阔韧带。” “这是两码事。” 刚才还在互相帮助对抗外界嘲讽的师徒二人,现在却把矛盾重心放在了两人的手术目标上。贝西姆知道自己学生够固执,这台手术之所以被得以实行,其实有一半得归功于这种性格。 “卡维医生......” “没事。”卡维倒是不在意,既然他那么坚持,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病人是你们的,手术也是你们的,理应由你们做主。当然,如果手术失败,责任也是你们的。” ...... 德内弗虽然固执,外科手法也烂,但至少不算太蠢。 在卡维质疑了阔韧带的功能后,他没有急着对阔韧带动手,而是先折叠了已经被拉长的阔韧带,看看缩减后的效果如何:“卡维医生,诸位同僚,大家可以看看韧带缩减后子宫的位置。” 子宫在他两手之间,靠着缩短后的阔韧带,维持在了盆腔中央。 看上去这台手术很合理,但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新的质疑:“阔韧带虽然宽大,但很薄,真的可以只依靠缩减后的阔韧带维持住整个子宫么?” “我觉得没问题,韧带有非常好的韧性。” “哈,韧带要真的像你一样说得那么完美,就不至于让子宫脱垂到这种地步了。想想子宫周围有多少根韧带,就这样还能完全脱离出yd,真的没什么可期待的。” “确实,以阔韧带的厚度,恐怕缩减后没多久又会复发了。” “依我看,既然要做就做全套,把周围松弛的韧带全缩减一边,把子宫重新维持在原来的位置。” 卡维对于这种毫无临床根据的想法直摇头:“有些韧带有血管穿行,缩减后,这些血管到底是缝还是不缝?缝,没这种水平,不缝,因为短期血流不畅,周围软组织必定出现水肿。 这要是在其他手术也就算了,血供有侧支帮忙不会有问题,可现在靠的就是缩减后的韧带,时刻都在承受子宫的重量,韧带一旦出问题手术必然会失败。” 主韧带里没有这类血管穿行,做缩减难度不高。 当然和阔韧带一样,只做主韧带缩减虽然更有效,更牢固,但也仅仅比阔韧带缩减好上些罢了。子宫脱垂很容易复发,单纯手术术式没办法做到完美,时间久了该复发还是得复发。 所以现代妇科更主张重度才考虑手术。 按照这位iii度脱垂病人的情况,真要做到完全治愈,需要提前做好完整的术前评估【5】,然后再制定手术。 依卡维的判断,病人恐怕需要做子宫悬吊术才能彻底解决脱垂的折磨。即将子宫挂在盆腔中的某个位置,比如:经腹宫骶韧带悬吊术、经yd骶棘韧带悬吊术、经yd的主骶棘韧带悬吊术等等。 以现在的外科水平来说这些手术还是太过麻烦,因为不足以威胁生命,卡维暂时也没有尝试的欲望。 相比起来,主韧带缩减虽然容易复发,但好处是操作简单,术后效果比较明显。就算真的复发,程度也不会那么严重,只需使用子宫托支撑就足够了。 德内弗有些不甘心,但手上没闲着,已经开始干活了:“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么?” 手术只是简单处理一下韧带而已,不涉及大血管,也不需要缝合脏器,难度很小。即使没有手术经验,可他和贝西姆那么多次手术预演和训练也不是白做的,剩下的手术操作都没有可吐槽的地方。 很快两侧阔韧带就被剪刀切断了中间部分,然后用缝合线重新连接在了起来。 “更好的办法还需要探索,但这应该是可以想到最完美的手术方法了。” 德内弗没有考虑到复发的因素:“如果复发的话,她还要继续使用子宫托......” “总比胡乱手术导致更严重的盆腔损伤来得好。” “你觉得使用子宫托不好?”卡维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毕竟是塞了一个异物。”德内弗说道。 “如果嫌麻烦的话,不用子宫托也不是不行。”卡维看了眼床上的病人,“我记得病人现在53岁?” “对。” “岁数倒是差不多了。”卡维算了算时间,继续问道,“那她闭经了么?” 章节目录 148.适合对方能力的建议才是好建议 【最近工作有点乱,女儿刚开学,更新频率不变,但发布时间会不稳定】 子宫脱垂是因为子宫周围支撑组织的无力松弛,按“哪里出问题就解决哪里”的常规思路,将拉长的韧带剪短,这样就会从根本上改善子宫脱垂的程度。 德內弗所说的韧带缩减术只要能成功就一定会有效,而以悬吊术为主的盆底功能重建算是更为高级的版本。 但因为子宫脱垂复发几率很高,只要下方的yd口还在,归位的子宫仍有可能往外脱出。简单的韧带缩减并不能完全解决所有问题,而盆底重建的难度又非常高。 至此,两条常规思路都无法实现。 既然常规的不行,本着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的原则,卡维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要不你还是把子宫切掉吧,反正病人已经绝经,没办法生育了。” 子宫切除在现代也是解决子宫脱垂常用的手术方式,对于上了年岁已经绝经的妇女,卵巢功能减退,子宫失去了最主要的生育功能。而另一个维持脏器稳定的功能,也因为它的脱垂消失殆尽。 所以对于这类病人,切除子宫能从根本上治愈脱垂,同时也不会过多地改变日常生活。 如果是卡维,可能根本不会考虑什么韧带缩减或者悬吊,一开始就会拟定子宫切除。 不过,即使子宫的存在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在做手术之前还是需要经过病人同意。在术前谈话中,也需要和病人讲解切除后可能出现的问题,然后再做决定。 贝西姆和德内弗肯定没有谈过话,因为现在这个年代医生选择何种诊疗方案和病人无关。 病人没有知情同意权,只要上了手术台,医生就可以“为所欲为”。当然任何乱来都会被观众看在眼里,并且第一时间影响主刀医生的声誉。而任何高光时刻也都会顺着相同的路径,反应在每个观众的眼里。 子宫切除对卡维来说不难,可对德內弗和贝西姆来说就要困难多了。 现在盆腔内组织经过长时间牵拉脱垂早已变了模样,切除时的手法肯定和原本不同,所以手术难度不会比昨天的盆腔黏连差多少。连几十年工作经验的奥尔吉都没办法做成的手术术式,他们两人肯定做不了。 德內弗对自己的医学水平很自信,但在听到“子宫切除”后还是直摇头:“这手术太难了,我没这个能力切不了,贝西姆老师恐怕也没有。” “子宫切除,全维也纳做过的医生也是寥寥无几,在场能做的也就是卡维和奥尔吉医生。” 和自己的学生不同,贝西姆听到“子宫切除”时,脑海里闪现出的是另一番光景:卡维在其他人的掌声中下了观众席,走向手术台拿走了主刀的位子,然后轻松结束了让所有人都犯难的复杂手术。 贝西姆承认卡维的实力,但却不允许别人擅自插手。 所以在卡维提出子宫切除后,他就以为这位年轻医生想要上台帮忙,连忙予以回绝:“鉴于病人属于格雷兹医院的妇科病房,我还是希望由我们自己来完成手术。子宫切除太危险,我觉得解决掉双侧阔韧带和主韧带足以达成手术目的。” “既然如此......”卡维没他想的那么多,马上顺势给出了第二个建议,“不切掉子宫也行,就在做完韧带缩减的基础上,直接封闭掉yd口吧。” 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里,卡维再次转换思路。 解决不了问题,又解决不了制造问题的人,那就把在一旁帮忙的给解决掉。卡维的意思就是把脱垂的路径封死,把子宫永远藏在盆腔里。 方法不错,其实早在以前就有了类似的治疗手段。 “难道只是做个简单的缝合么?” “这样能撑住子宫体么?” “诸位,我说的肯定不是简单的缝合。”卡维解释道,“脱垂的宫颈旁就是增厚的yd壁,只需要在上下两端各取出一片方形黏膜,在将宫颈推入体内后,把两片黏膜互相缝合,就能形成一块完美的遮挡片。”【1】 “......” 抽象的文字描述让在场所有人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思考良久,不少人还是取出了纸笔开始用图像来加深理解:“卡维医生,你刚才说的是上下各取一片黏膜?” “对,切出一片黏膜,尾端连在yd壁上。”卡维拿过身边奥尔吉的笔记本,“就像翻开一张纸一样,上面翻一张,下面翻一张,中间回推,然后两侧缝合在一起就可以把中间的书页藏在里面了。” “......原来如此。” “好创意!” “思路太清奇了,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其实是很传统的yd闭合术,主要针对的就是那些无法经受腹腔手术的老年子宫脱垂病人,可以算作是一种妥协下的产物。既然是妥协,那就会有缺点,yd闭合的缺点显而易见。 “病人只有53岁,绝经不代表没有x生活,所以手术还需经过病人同意才行。”卡维说道,“况且这是经yd操作的手术,两位还需要练习,今天肯定是做不了了。不妨等病人术后恢复一段时间,你们可以询问她的意见,同时自己也可以多做些练习。” 手术并不复杂,难度比子宫全切要容易得多,但比韧带缩减难上一些,对贝西姆和德内弗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个新挑战。 这是经过卡维考虑之后给出的建议。 如果台下站的是像希尔斯这样拥有七八年手术经验的普通外科医生,那卡维肯定不会提出子宫闭合,可能会让他尝试做一做子宫全切术。 如果是对盆底手术有一定经验的奥尔吉,那卡维会建议在子宫切除的基础上,再建议他做松弛yd前后壁的折叠缩减修复术。 如果主刀变为更成功的伊格纳茨或者瓦特曼,那卡维也会更进一步,子宫悬吊+复杂盆底功能修复对他们来说会是个不错的挑战。 世界上没有全能的手术,只有适合病人的才是最好的,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正在攀爬外科高峰的医生们。 手术在卡维的建议下很快就结束了。 整个过程简单且乏善可陈,卡维找不到任何闪光点。但对于这两位外科新手,手术可以说是相当成功,至少病人的子宫确实回缩进了腹腔,脱垂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至于病人醒来后说了些什么,手术谈论的内容,周围人的吹捧他都没兴趣,手术结束后就离开了剧场。 下午两点,卡维刚走出格雷兹医院大门,想要迅速回到医学院,然后一头扎进实验室搞清手里这两瓶草药的有效成分。没曾想刚拉开车门,就被身后的年轻人叫住了:“卡维医生,终于见到你了。” 迎面而来的正是之前想要学习麻醉技术的格雷兹医院外科助手,阿莫尔·戈德温。 “阿莫尔先生。”卡维停下脚步,和车夫打了声招呼,便将对方带到路边,问道,“刚才的手术你怎么没去?我还以为可以见到你呢。” “手术?”阿莫尔摇摇头,“最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去看手术。” “你不是助手么......” 卡维也干过这种杂活,就是一些重复性的简单工作而已。其实阿莫尔一开始也差不多,可以做完自己的工作然后靠观看手术来增加临床经验。 可现今不同往日。 “最近刚被部队抽掉走了一位助手,希尔斯和洛卡德也需要经常出入军政处和军医委员会。”阿莫尔有苦说不出,“整个外科现在只靠我一个打杂,这不刚才奥尔吉老师又叫我出去买东西。” “买什么?” “你昨天使用过的输尿管内衬铜管。”阿莫尔从口袋里拿出样品,“他说先备十根,等以后练熟了再多买些。” “我只是随便想了个应急的办法而已。”卡维被这种跟风操作搞得很头疼,“铜管对人体的影响还没办法证实,而且管子本身也没有支撑,随时都会脱离原来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安全。” “不安全?” “说不定会向下卡在狭窄的位置【2】”卡维解释道,“要是没有发生嵌顿还好说,一旦出现嵌顿或者挤压,对输尿管壁也是一种损伤。时间久了铜也会被氧化,到时候还能否保持通畅完全看运气。” “这......”阿莫尔马上把这段话记在了笔记本上,“我待会儿回去就和奥尔吉医生说。” “别去想奥尔吉了,想想你自己。”卡维叹了口气,“想想自己做助手是为了什么?” 每一个甘心当底层劳动力的实习医生或者助手,都有一颗成为真正医生的决心,阿莫尔也是如此。他为的从来都不是每月30克朗的可怜工资,也不是为了有个稳定的工作,而是在手术台上独当一面的能力。 “我想上手术台,可现在杂活太多了,根本没机会。” “我可以给你机会。”卡维说道,“只要你有兴趣,我就会教,包括上次信上聊过的麻醉。” 麻醉失败是阿莫尔心里的一个伤疤,现在助手数量锐减,考虑到格雷兹医院的手术病人数量和麻醉意外几率,这块伤疤很快就会扩大。想要治好伤疤,那就得让麻醉流程变得规范化。 这番说辞等同于挖墙脚,想想当初第一次进手术剧场时的场面,卡维似成相识。 对于挖墙脚,阿莫尔是有顾虑的。本来外科助手就只剩下阿莫尔一人,如果把他挖掉,奥尔吉就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地步:“这不太好吧......” “有时候也应该让他们尝尝底层劳苦大众的滋味。” 阿莫尔生活水平也就比之前的卡维稍好些,根本没资格失业。况且格雷兹医院还和他签过合同,违约需要支付一大笔违约金。他不想支付违约金,也压根没钱支付,一旁的卡维也根本不想支付。 卡维不看重钱,生活简单也用不了多少,但真要他莫名其妙付一笔冤枉钱出去就会很郁闷:“要不这样,反正我现在手术频率也低,你临时跑来做个助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样真的可以么?” “可以啊。” “希尔斯老师怕是会骂死我吧。” 卡维没时间和他多聊,拿了张字条塞进了阿莫尔的手里,又一次打开了马车车门:“这是我下一台手术的时间,如果有兴趣的话提前一天来找我,我让你上台做助手。” ...... 阿莫尔只是外地杂牌医学院本科毕业生,没有被教授看中继续深造,本身的能力很一般。而这一缺点在满眼硕博毕业生的格雷兹医院里,就显得更为明显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还需要再熬上三五年才有可能在奥尔吉的帮助下转正。到那时,他至少能自己拿上手术刀,操作一些表皮肿瘤切除和伤口缝合之类的简单手术。 当然,除了这种按部就班的晋升途径以外,也有更高效的,那就是成为军医上前线。 在军方的后勤医院工作不仅能赚军功,同时也能看到大量外科手术,对自己的技术和理论知识都是极大的提升。只可惜格雷兹医院现在人手短缺,根本不愿放手,阿莫尔就只能留在医院里继续工作。 卡维算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再多就会显得过分,他可不想把关系搞僵。 忽然车夫敲响了身后的玻璃窗:“卡维医生,前面的路被警察堵住了。您要不就在这儿下车吧,前面就是医学院的校门,离得不远。” “警察?” 卡维打开车门,紧张的气氛立刻扑面而来。 维也纳大学坐落在最繁华的街道,这儿依旧热闹,只是人群里有不少戴着高帽手拿枪支的警察。 过往的马车被他们截停一一进行盘查,而行人有时也会被随机抽查。在这些警察中间还混进了好些个行为古怪的便衣,他们散开站在街边角落,脑袋上的帽檐压得很低,边抽着烟,边扫视着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 卡维只是看了两眼就闻到了一股子米克的味道。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章节目录 149.一双“有点东西”的马靴 时间需要往回走上几个小时,上午10点,当卡维正坐在老元帅卧室的沙发上时,维也纳大学校园却出了些小状况。 最早是学校维护草坪的园艺工,在修剪两旁灌木的时候看到了一双摆放讲究的黑色马靴。他本来欣喜地想偷偷收归己用,后来上前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马靴里是有“东西”的。 他被吓得不轻,直接把事儿汇报给了教务处处长。 处长到现场发现是真事儿,就继续向上汇报,同时封锁消息,至少马靴周围的小树林和草坪都没法用了。另一边派人叫来巡警,希望警局尽快接管这双要命的马靴。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此时维也纳警局的正副局长、两位警长、法医和好些警察都去了路德维希的宅邸。警局里虽然有人,但没人能指挥下命令,遇到这种情况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算知道,在没有领导命令的情况下,也没人敢私自去做。 消息传递不畅导致这双马靴一直被放置在了那簇灌木丛边,直到下午一点才有办案的警察陆续来到校区,先暂时拉起警戒线,维持校园秩序,按两位警长平时的要求拍几张现场照片,然后就是等。 此时的维特和德里奥已经穿过了维也纳,来到卡维的药厂,正在查找近期前来买过椈橼酸钠的商家名单,而穆齐尔和两位局长则还在元帅家的会客餐厅大快朵颐。 没有警长坐镇,警察不敢乱动,办案时间被一拖再拖,直到那个男人得到了消息。 “怎么哪儿都能见到你......” 卡维还没进校门就被人认了出来,面前十米开外站着的正是阴魂不散的米克。米克在元帅府邸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午一点就匆匆赶回市区,本来就想调人去查这件案子,谁知人还没下马车就收到风声,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维也纳大学。 既然警局没主事人,他就越俎代庖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肩上。 不过他没查案的本事,对这双断腿也没兴趣,更不会费力去帮警局去查这双腿的来历,米克真正感兴趣的还是那些妄图坑害帝国的敌对势力。 如果真的是要对付帝国,那到底是最近特别扎眼的普鲁士人?还是死性不改的法国人?亦或是南边没什么用的意大利人? “早上10点的事儿了,现在查有什么用?”卡维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太正常了,不懂他们的心态......”米克抬头环视四周,“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不是变态就是疯子,以他们的行事风格,说不定正躲在哪个角落等待着东西被发现之后的反应,然后慢慢欣赏这场大戏呢。”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平时就是这么干的。” “......” 卡维没功夫和他多费时间,也没心情去关心那双腿到底是不是老元帅儿子阿尔伯特的。 现在他心里就三件事,首先得搞清楚农妇用过的草药成分,然后尽量多在尸体上练习脊椎周围的解剖结构为之后的元帅手术做准备,最后就是和刚来维也纳大学的某位博士生接触。 这位可不是达米尔冈那样有才能的普通年轻医生,而是若干年后医学界里公认的真正巨擘。 卡维还是在提出化学课免修时在化学教研室里遇到的人,当时只是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也有些诧异为什么德国医生会来维也纳。后来他才从梅道斯嘴里知道了原因,对方是德国哥廷根大学的学生,特地来维也纳做短期访学。 如果不出意外,两个月后他就能回哥廷根拿到学位。 卡维现在手里缺的就是研究型人才,很想把他留下。但哥廷根大学本来就是世界名校【1】,并不比维也纳大学差多少,再加上现在普鲁士和奥地利的紧张关系,想要达成这一目标非常困难。 卡维先跑了趟地下实验室,准备把草药交给萨瓦林,然后再去学校的化学研究所拜访一下若干年后的“微生物学家”。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敲开实验室大门的时候,那位他一直盼望见上一面的罗伯特·科赫就明晃晃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卡维对欧洲人有点脸盲,但这次记住了科赫的所有面部特征,第一时间认出了他:“科赫先生?” “你是......” “他就是卡维·海因斯。”身后忙着工作的萨瓦林说道,“当初和比尔罗特教授正面对骂的一年级新生。” “别瞎说,哪儿有对骂。”卡维讪讪一笑,“我们只是围绕微生物的形态和分类上交换了意见,并做出了一些合理且饱含善意的友好的学术讨论罢了。” “你就是卡维?”科赫很意外,“当初好像在化学教研室里见过你?” 卡维走进屋,关上了房门:“科赫先生是哥廷根大学的博士生吧。” “对,马上就要毕业了。” 说到这儿,科赫的脸上似乎有些茫然,回头看了眼正在心无旁骛工作的萨瓦林和马蒂克,不由新生羡慕:“我对未来的工作有些迷茫,所以应了当时前来参加卡尔斯鲁厄国际化学会议的施勒特尔教授的邀请,特地跑来这儿散散心......”【2】 “工作迷茫?”卡维很明白这种感觉,“是不知道未来的研究方向?” “我热爱医学,但又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我很喜欢解剖,也喜欢外科,但很反感拿刀子去切皮肉和骨头。内科枯燥乏味,但我却对那些千奇百怪的疾病很感兴趣。” 科赫的想法极度矛盾:“这听上去很奇怪吧,其实就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还不如待在实验室里,既能安心做研究,也能不受外界的打扰。”卡维走到一架显微镜前【3】,说道,“毕竟医学正在逐步走向微观,很多东西单靠眼睛很难看清楚。” “卡维先生说得没错,我最近也对外科伤口处的溃烂组织很感兴趣,我也有幸在《柏林医学杂志》上读到过你的文章。”科赫看着卡维,脸上喜忧参半,“我很赞同你在《论微生物》一文中的观点,但......” “怎么了?” 科赫原本想说自己惊讶于他的年纪,但略微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议论焦点放在了自己身上:“但似乎有不少人都反对‘微生物多样论’,同时也反对‘微生物致病论’。” 卡维很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早已经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 “既然科赫先生对外科伤口溃烂如此感兴趣,那有没有对它们做过研究呢?比如放在载玻片上观察一下。”他打开皮箱,取出两支草药,把它们递给了萨瓦林:“拿去做一下抑菌实验。” 每月400克朗的收入让萨瓦林成了卡维最忠实的实验室骨干,马蒂克则是100克朗的辛苦费。 这些抑菌实验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还是按照先体外后动物的实验模式,寻找可能成为抗生素的化合物。【4】 “你已经开始寻找抵抗抗生素的方法了?”卡维的思维方式大胆且超乎逻辑,让科赫很诧异,“你甚至都没有真正明确这些疾病是否是微生物导致的。” “虽然样本数据有限,但我已经明确了,只是没人信罢了。”卡维看上去很平静,“和他们争论了那么久,我发现任何争论都是徒劳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搞定自己的病人,然后发布相关论文,最后让全世界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太疯狂了!” 科赫很难相信一个刚入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新生竟然会公然反对“瘴气学说”,而在面对铺天盖地的反对声后又能表现得如此平静:“比尔罗特教授不仅是解剖学教授,同时也是外科学院的副院长吧。” 这位是瓦特曼早在去年就物色好的人选,专门从苏黎世大学挖来的。【5】 他刚来维也纳就被瓦特曼拉去观看了卡维的剖宫产,对手术技巧大加赞赏,但却对术前复杂的消毒工作弃如敝履。尤其是卡维戴在手上的橡胶手套和遮挡口鼻的布罩,都被他理解为夺人眼球的浮夸操作,毫无存在的意义。 “比尔罗特副院长非常了不起。”卡维也是学过比尔罗特胃大部切除手术术式的医生,自然不会对先贤出言不逊,“但这并不影响我驳斥他的观点。” 微生物的观点、抑菌实验、剖宫产、术前的消毒措施,每一样都是科赫感兴趣的内容:“我会在维也纳逗留两个月,这段时间如果有空闲的话我能来你的实验室参观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帮些忙。” 大鱼上钩了? 卡维心里欣喜若狂,只是脸上还保持着原来的平静,只有嘴角出现了些反应:“当然可以。” “谢谢,太感谢了!”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希望科赫先生能一直留在我的实验室里。” 这句话大大出乎了科赫的意料,因为医学博士多如牛毛,他对工作的迷茫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发展方向感到迷茫,同样也对自己的能力感到迷茫。 和奥地利不同,德国大学很早就对公众开放。 科赫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也没有钱,虽然有着不俗的学历,但他终究还是矿工的儿子。内科医生的要求实在太高,他没这个资格。而柏林外科医生的数量也几近饱和,没有靠山没有钱的普通医生很难在那里立足的。 他的首选工作地点依然是柏林,因为对微生物的兴趣,科赫也想过往化学方面发展:“我上个月就给柏林化学研究所写了封自荐信,加上化验所阿道夫·冯·拜尔教授的推荐,应该不成问题。” 19世纪的德国化工在世界都属一流,进入柏林化学研究所工作就意味着站在了世界之巅。 卡维的实验室显然寒酸了许多,硬件根本没得比,但他还是想要尽量争取一下:“再过一段时间,我的实验室就搬去维也纳郊外。不仅面积翻两番,还会新增不少技术员......” 科赫摇摇头,拒绝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是更喜欢在柏林工作。” “我可以给你丰厚的报酬,每月600克朗如何?” “???” 数字戳中了萨瓦林和马蒂克的脆弱神经,两人纷纷回头:“那么多?” “对方可是能进柏林化研所的,你们怎么比?” 卡维现在有药厂和专利做依托,钱已经不是问题了。但科赫显然和他一样,对钱并没有多少兴趣:“化研所有拜尔教授的推荐,我不可能放弃,所以......”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卡维看出了他的为难,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纠缠。 没能得到科赫的帮助,对卡维和对奥地利都是一个重大损失。卡维显得有些沮丧,不过脸上笑容依旧:“原来如此,真是可惜,不过还是祝你在化学研究所工作愉快。” “谢谢。” 两人互相说着彼此对微生物的看法,然后交流了一些针对微生物的验证实验。 在微生物的观点上,科赫还很稚嫩,离他获得“征服微观世界”、“细菌学鼻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卡维本想缩短他碰壁绕弯路的过程,现在看来有些难了。 不过卡维还没有放弃,科赫需要在维也纳访学两个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接下去的两个月时间里改变他的决定。 ...... 下午五点,实验室几人吃过了简单的晚餐,正准备继续给实验加速的时候,房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门口站着的正是刚从药厂回来的维特。 卡维有些惊讶:“维特警长,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药厂的取证结束了?” “结束了。”维特稍稍扫了眼实验室,目光很快就回拢到卡维脸上,“卡维医生,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跟我走一趟。” “嗯?我没犯过事儿啊,为什么抓我?” “不是抓你,是希望你能帮忙协助调查。”维特靠上前,轻声说道,“那双马靴经过多方证实,确实属于阿尔伯特先生。除非他买了新鞋,否则鞋子里的腿也应该是他的才对。” ------题外话------ 大家不用在意我的更新时间,如果时间在凌晨一般都是半夜起来码的,之前已经睡过了。外科医生能活到我这个岁数,自然有一套适合自己的休息方法。 ps:卡维的论文应该在周一或者周二放出,两篇,一篇温度计一篇微生物,当然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章节目录 150.腿和马靴 马靴是上流社会的必需品,尤其像路德维希父子这样的军人世家,骑马除了娱乐之外还多了一层工作属性。骑马能力决定了一部分工作能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阿尔伯特肯定得有好几双价格不菲的马靴才行。 卡维见过不少华丽的靴子,从一身戎装的年轻国王到一心向往战场的莫拉索伯爵,平日里穿的都是名贵的长筒皮靴,有些甚至过膝。它们都用了上好的皮料,经过名家鞋匠之手,每一双都能称得上是艺术品。 可不管有多名贵多精致,都没办法和他面前的这双相提并论。 “这家伙可真有钱。”卡维猫着腰围着桌子来回走着,两眼看着马靴上镶嵌的红色宝石,“在靴子上嵌宝石我还是头一次见,就不怕它掉了么。” “我们的镶嵌技术一流,用的最到这儿,他忍不住回头看去,正巧和卡维四目相对:“卡维?” “朗格教授,下午好。” “哪儿还是下午,都已经六点了。”朗格放下手里的手术刀,兴致全无,“你不是已经免修解剖学了么,怎么还有空来我这儿?” “其实......” “是我带他来的。”维特不想浪费时间,继续问起小腿的事情,“能查出死亡时间么?” “我不是法医,双腿经过低温保存,时间很难说。”朗格默默地回了一句,然后又说道,“如果硬要我给出答案的话,估计在三四天前吧。” 卡维匆匆来到了解剖台边,眼前就是那双小腿。 不需要什么肌肉判断,单看两足的大小就能基本做出男性的结论。 “竟然是做的胫骨平台一刀切除,没有做肌肉皮肤瓣,刀口看似平整,但还是留下了不小的痕迹。”卡维简单描述了自己看到的样子,然后给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大概率不是外科医生。” 朗格补充道:“也不是做解剖的。” 维特需要的是证据:“你们有什么理由么?” “切口上看不出任何能表明外科技术的东西,我只觉得整个切割过程都很粗糙,也很外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朗格这次和卡维站在了一起,“同时我也觉得那么好的解剖素材摆在面前,只是切下小腿实在太浪费了。要是换做我,我肯定先把它解剖干净,然后再找个地方埋掉。” 送尸块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送去元帅府邸还说得过去,可以解释为恶心元帅。可现在送来维也纳大学是为了什么?难道阿尔伯特和维也纳大学有交集? 卡维想到什么说什么,直接问道:“阿尔伯特先生在这儿学习过?” “不,没有。”维特否定道,“他一直在意大利学习,学校本身也并不算出名。” “那为什么会把马靴放在维也纳大学的校园里......” 朗格又轻轻一次切开了脚踝两侧的皮肤:“我只知道双腿的主人平日里不太喜欢穿袜子,双侧脚踝上有不少皮损,应该是摩擦两侧皮革后慢慢形成的。” “这可没有特殊性,我们依然没办法对尸体身份做出判断。” “这毕竟是腿,不是脸,我也没办法。”朗格摇摇头,继续说道,“不过这双腿的血色也实在太淡了些,该不会是一开始就奔着放干鲜血去的吧。” 卡维也没藏,直接把在元帅府邸听来的线索都说了一遍。 朗格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只是作为医学院解剖教研室主任,听从了警局警长的指挥,负责提供一些专业意见。现在听到实情,老头脸上难掩惊讶:“路德维希元帅的儿子失踪了?” “已经第五天了。” “我和元帅多年前见过几次面,我是军医,当初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治疗腰痛。”朗格有些唏嘘,没想到自己手里的双腿会是路德维希的儿子,“唉,这世道啊......” 尸检很快就结束了,一双小腿也确实没什么好检查的。 本来朗格准备随便写两句作为自己的专业意见,现在知道和路德维希有关,他也不敢马虎,直接要求去医院见一见穆齐尔,按照尸检的标准流程来描述。 就在三人离开了教研楼,准备重新回到行政主楼迎面遇到了一路小跑过来的萨瓦林。卡维觉得奇怪,因为抑菌实验才刚开始,萨瓦林必须得留在实验室:“你怎么来了?” 萨瓦林穿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实验,实验出结果了。” “哪儿有那么快,起码得过好几天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萨瓦林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我意思是,草药有毒。” 章节目录 番外已发 如题,在作品相关 因为论文内容比较硬核,考虑到许多书友不会看,所以选择了免费。之后所有与论文相关的都会发在作品相关中,作为一种科普不收费。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番外已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1.实验“失败”了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只要脱离现代医学的实验和论证,所选用的草药就会带有或多或少的毒性。就算是现代医药,所用药物一旦增大使用剂量也大都带有毒性,更别说各种草药混合后的产物了。 “是药三分毒”的说法自然有它的道理。 在对药物毫无管控的19世纪及其以前,草药的使用量完全是看医生非常主观的经验和临场判断。 病得重了就多给点,病得轻了就少给点,不给肯定不现实,不给就体现不出医生在疾病恢复过程中的作用了。 这瓶被用于盆腔感染的草药,贝西姆最初的使用目的肯定不是所谓的盆腔感染,因为他根本没有盆腔感染的概念。贝西姆只知道这种腹痛和小腹坠涨来源于生殖道的不洁,而这些草药就是用于治疗不洁的。 卡维之前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通过两种途径来验证草药的疗效。 一是制作田鼠感染模型来尝试药物的抑菌能力,好处是能一次性直观地表现出药物的安全性和抑菌效果。但模型制作并不容易,需要花费大量劳动力。 萨瓦林和马蒂克已经连轴转,没其他人帮忙,这种模型的产量非常低。 二是在自制的简易培养皿上分别培养带药液的细菌和单纯细菌,比对细菌生长速度和菌落大小。好处是细菌培养要简单许多,占地面积也小,但无法观察药物是否安全。 卡维希望萨瓦林同时运用两种办法来证明草药的实用性,萨瓦林也是这么做的。 可惜结果有些让人意外。 “伊丽莎白就这么死了......”比起刚帮忙时的萨瓦林,现在他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能从一些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他的不舍,“我会尽快埋了它,准备下一个模型。” “你注射了多少药物?” “按照你的要求,1ml左右。” “伊丽莎白多重?” “600g。” “致死量那么高......”卡维又想起了在药材铺看到的各种私配的药剂,其中就含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死之前的症状呢?有没有观察过?” “呕吐、乏力、烦躁、呼吸困难、四肢抽搐。”萨瓦林看着手里的记录本说道,“大概就这些。” “听起来像砒霜,但又不全像。” 卡维又看了遍贝西姆留给自己的药物常规使用剂量:“每天病人服用两次,每次的量在5ml左右,一天摄入量10ml。疗效包括但不限于‘促进排出体内过多瘴气’、‘帮忙排出胃肠道的脏污’、‘病人可保持长时间精神亢奋和肌肉活性’......” 原本他以为这些都是随便说说而已,可现在看来倒是非常尊重事实。 呼吸困难意味着缺氧,身体自然会代偿出现呼吸速度加快;呕吐也确实在排出体内的脏东西;抽搐成了肌肉活性;至于精神状态那就是非常主观的东西了。 卡维有些头疼。 他想过草药会有毒性,但没想过经过减量还是直接毒死了田鼠,这说明应用在病人身上时肯定出现了中毒症状。加上服用了那么久,人没死也肯定有慢性中毒了。 慢性中毒的症状......卡维回忆起看过的农妇病历内容,里面似乎一直都存在一些很常见的症状:头晕、胸闷气短、恶心、呕吐、腹痛、腹泻。 如果没猜错的话,农妇肯定是吃了草药中的毒,可术后感染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有毒草药能抑制细菌生长? “你先继续做培养基里的抑菌实验,然后再做个感染模型,将剂量减半试试。”卡维没其他好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尝试,“等明后两天我有空再来看看吧。” “我知道了。” 现在摆在卡维面前有三种可能。 一种实验成功,草药确实有一定的抑菌作用,但同时也有毒性。 卡维本就不善于做实验,本职工作也不是化学研究,对化学更是没多大兴趣。考虑到精炼提纯等复杂的过程,如果没有化学专业的研究员帮忙,他能做的只有进一步稀释。 到时候能不能真正用于临床还得再多尝试几次。 第二种实验失败,草药除了毒性根本没有抑菌作用,卡维必须再回格雷兹医院找病人进一步询问细节。难倒是不难,就是麻烦。 第三种实验失败,草药没抑菌作用,病人的切口依然出现了感染,之前的一些都是假象。 要真是第三种可就是空欢喜一场了...... (千万别来第三种啊,千万别!) “卡维医生你刚才在说什么?” 卡维一愣神看着不远处的科赫笑着说道:“额,没什么,只是实验遇到了些问题,自言自语而已。” “你的实验非常有趣。”科赫对实验的结果其实并不感兴趣,真正引起他好奇的还是桌上一个个圆形的玻璃器皿,“这就是你在《论微生物》中所说的培养皿吧。” “对,底下是一层培养基,也就是微生物需要的养分。”卡维说道,“接种方法你刚才应该已经见过了。” “对对对,萨瓦林先生已经和我说过了,接种环需要经过火焰烧灼。这是对巴斯德先生的高温灭菌法的一种应用,真是太高明了。” 科赫和其他人不同,根本不在意卡维为什么会懂那么多。他的眼里只有知识,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不停吸取周围的水分。 卡维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人,考虑到两个月后科赫就要回国,想要留人,他就更需要展现出自己在微生物方面的专业性:“既然你愿意在这儿帮忙,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培养基的制作方法。” “真的?” “当然。”卡维笑了笑,“(因为这本来就是你将来会发明出来的东西)” 制作培养基的方法并不难,现代已经有许多简便的冲调凝固方法,在19世纪没有琼脂就需要自己制作肉膏蛋白胨。方法和制作肉皮冻差不多,就是肉经过长时间烧煮之后将富含蛋白质的汤汁放入玻璃皿中进行冷却凝固。 这种培养基肯定没有现代的那么富有营养,微生物生长速度会减缓一些,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最主要的还是要保证接种时的无菌。 ...... 时间很快来到了5月2日,正是费尔南手术的日子。 手术时间排在下午一点,上午卡维又跑了一次实验室,结果让他非常失望,实验失败了。 降低了草药的使用量后,新制作的感染模型并没有死亡,但也没有抑制细菌的作用。一天半的时间里,实验组的三只田鼠和对照组的三只都出现了相同的感染症状。 而培养皿里也是一样的情况,两组培养皿都出现了些菌落,生长速度也大致相当。 不管怎么看,草药都没有抑菌能力。 “现在怎么办?”萨瓦林面前是一个烂摊子,只能看着卡维,希望他能拿一个方案出来,“这些都处理掉?” 实验总会伴随着大量的失败,这是实验者必须承受的结果。卡维也知道其中的困难,现在至少资金方面还够富裕:“再等一天,如果结果没有变化就只能全扔了,再从之前药材铺里选的药剂重新做实验。” “唉......”萨瓦林看着大量的实验材料,心中在滴血,“太浪费了。”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卡维说道,“有时间去思考这些,还不如帮我想想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你刚才不是去了格雷兹医院么?问了病人情况怎么样?” “病人的日常生活和诊疗过程中没有出现其他可能抑制细菌生长的东西。”卡维拿出自己的记录本翻看起来,“吃的都是普通的食物,穿的也是普通的衣服,药物方面只有这瓶草药......” “然后呢?”科赫问道。 “然后就怀孕了,怀孕期间生活照旧,也就是吃过一些草药而已。但因为身体反应太大,她偷偷减少了服用剂量。”卡维回忆道,“贝西姆医生刚才听了这件事还在责怪病人不听话。” 萨瓦林一直待在卡维身边,思维方式也渐渐向他靠拢,总觉得重金属、放血、灌肠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添加物对病人并没有多大好处:“他难道不知道草药有毒?” “他当然知道,但他也知道少量有毒的草药对病人会有好处。” “再然后呢?” “再然后?没然后了......孕期因为服用的草药变少了,身体其实都还不错。”卡维眨眨眼睛,说道,“紧接着就上手术台剖宫产了。” “那手术中又出现了什么情况?” “手术是创伤,是给微生物提供进入人体的渠道,所以一直都是增加感染的重要因素。”卡维解释道,“而且手术中出现了大出血,连子宫都一起切除了,时间特别长。那么大的手术结束之后,病人的切口竟然连一丝渗出都没有,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对这件事卡维已经说得非常含蓄了。 即使是现代外科手术的病人,术后依然存在一定的感染率,考虑农妇的身体情况,在经历这样的手术之后没有出现感染简直就是奇迹。 “今天的切口没出现感染?” “没有,没有溃烂也没有任何渗出,非常干净的切口。”卡维解释道,“我能肯定她的盆腔一定受过感染,不然周围组织绝不会出现那么严重的黏连。” “这就很奇怪了......” 科赫做的就是切口溃烂的研究,虽然没上过手术台也明白巨大的手术创伤所带来的感染危险因素:“没别的可以拿来参考的东西了?” “没了,我该问的都问了。” “那要是再往前呢?”一旁的马蒂克问道,“病人之前接受过什么治疗?或者说生活习惯有什么变化?” “再往前可就是一年前了。”卡维摇摇头,“一年前经历怎么可能影响现在的手术切口呢,就算真有用,那病人的盆腔感染应该早就好了才对。” 卡维不想提及病人之前的经历,因为她也和之前的产妇一样接受过人工流产。为了达到成功流产的目的,施术者的手段肯定需要粗暴一些。同时因为选用器械没有经过严格消毒,所以导致了严重的感染。 这是一段黑历史,卡维很想通过农妇的嘴问清流产是谁做的。 可惜对方面对卡维这个救命恩人什么都愿意说,唯独这件事依然守口如瓶。 卡维当然不能强求,只能先回了实验室:“再想想其他东西吧,病人这样的体重,再加上盆腔感染,切口没有感染肯定有问题。” 卡维坐在桌边埋头看着手里的记录本,科赫则把玩着培养皿和显微镜,萨瓦林蹲在田鼠笼子边喂着饲料,马蒂克还在翻书希望能找到答案。 四个人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但结果依然是0。 难道真的是奇迹么? 卡维对此依然持否定的态度,只不过现在情况摇摆不定,这种否定的态度也像在茫茫大海里飘荡的竹筏不知道行进方向是否真的正确。 万一真的是奇迹呢? 也许真的是病人身体特殊,抵抗住了手术中的微生物侵袭。如果真是这样,现在放手说不定还来得及。 卡维深刻体会到了从0到1的突破到底有多难,才经历了一个月的挫败就已经让他失去了不少信心。 他现在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迷宫内布满了通道,没人知道通道的尽头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寻找到正确的通道就已经非常困难了,在进入通道后他还要义无反顾地摸黑向前奔跑...... 早知道当初就该多学点医学历史和生物化学制药的技术,也不至于那么麻烦。 “手术时间要来不及了,我得先去手术剧场。”卡维起身拿了自己的大衣就向门外走去,“也不知道费尔南先生来了没有。” “我能一起去么?”科赫对外科也有兴趣,“我想亲眼看看卡维先生的消毒手法。” “票子应该都卖完了。”卡维想了想,“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就站在手术准备区当个助手?不过是打白工,我可给不了工钱!” “没问题。”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152.会员制度 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剧场就是原先的医院仓库,因为拉斯洛给了款项医院扩建,仓库搬去了新大楼。 按照之前的计划,这儿应该会被全部拆除,然后建成一座喷水池,然后和周围的花园绿化一起帮助住院病人疗养。 但谁能赚钱谁便会在一个允许范围内拥有更大的话语权,比较成熟且相对安全的剖宫产能为医院带来相当多的收入,院长也就顺了卡维的心意把这儿装修成了手术剧场。 至于喷水池,只要多花些功夫铺好水渠,其实建在哪儿都可以。 仓库的占地面积不大,剧场肯定没有湖畔剧院里的那么宽敞。 观众席依然保持半圆形的设计,但层数从6层降到了4层,座位也跟着一起减少了1/3。相比起来手术区域也缩小了许多,主刀往后退两步就能碰到观众席前的挡板。 看似可容纳的观众人数少了,医生和医院赚的就少了,可这种大胆的设计却极大地拉进了和手术台之间的距离。 作为唯二提供广大民众入场参观的手术剧场,市立总医院肯定更能吸引眼球,毕竟手术台四角的vip座位离病人切口的距离已经和传递器械的助手相当。 这种紧凑的设计堆叠出了身临其境的刺激观感是湖畔剧院无法给予的。 而缩减手术剧场的面积并不完全是为了观感,更多的还是希望在有限的空间里挤压出其他房间的位置。 比起湖畔剧院,市立总医院手术剧场周围的房间也做了相当大的调整,单独的术前准备室被卡维一分为三。 其一依然是术前准备室,同时也是手术器械的存放室。这里只属于医生和护士,去除掉了术前休息的属性,准备的东西也都是为手术本身服务,比如纱布、酒精、石炭酸、手术器械的清洗和高温蒸汽消毒,等等。 其二是病人的麻醉室,将麻醉归入术前准备阶段,同时也极大减少了病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紧张感。 其三就是术后的观察病房,病人麻醉之前看到的是麻醉室,麻醉醒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观察病房,彻底摆脱了观众视线。从专业角度来看,手术后的数小时是最危险的时期,观察病房能让医护更好地观察病情变化。 手术剧场是历史遗留产物,想要改革并不容易。 卡维只能从各个方面增加手术的专业性、复杂性、和严格的消毒措施,然后一步步将手术引入正轨 “今天是卡维医生的手术,请务必戴好口罩。”检票员由刚来医院实习的实习医生负责,同时身边还有一位同学正在售卖口罩,“如果没有口罩,可以在这里购买,5克朗一只。” “我有口罩。” “让我看看......哦,先生,你这只口罩的厚度不过关,必须要达到我们的厚度才行。” 看着面前十多层纱布堆叠后缝制的卡维式口罩,观众心里一阵乱麻:“我戴过你们这种的,一场手术下来都快透不过气了。”【1】 “实在抱歉,这是卡维医生的规矩。” 没办法,手术的独特性和专业性让卡维的手术成为维也纳最热销的娱乐产品。即使有着“严格佩戴口罩”、“全身酒精喷洒消毒”等苛刻的规矩,门票依然售卖火热。 “那还是来一个吧。” “5克朗,先生。”实习医生收走的硬币,将口罩送进了观众手里,“如果经常来观看手术的话,可以选择够买500克朗的月费会员,或者3800克朗的年费会员。我们可以提供专人口罩寄存消毒服务,以及每月5张或者每年80张vip座票购买权。” “还有这种好事儿?” “会员可以找院长购买,不过在入场之前,还希望你能放弃手里的食物。因为口罩佩戴的关系,食物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而且从严格意义来讲,食物本身也是产生手术术后溃烂的重要因素。” 卡维手术的vip票几乎不可能存在超过1小时,每当市立总医院门口挂出卡维手术通报,最快10分钟,最慢只需半小时就会被人购买一空。 比起一个月前,现在购买门票的观众类型结构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同城的外科同行,瓦特曼、奥尔吉、科里戈、马西莫夫之类的外科大佬都是这里的常客。因为他们本就和市立总医院许多医生是朋友关系,内部拿票要方便许多。 今天他们四人戴着厚实的口罩也包下了四角vip座位,希望能近距离观察这台手术。 其实在卡维眼里,这台手术的难度并不高。 gao丸癌的切除术古已有之,虽然很多是连“根”一起切除,手法粗糙,但也有许多只摘除gao丸的案例【2】。以19世纪的解剖学知识,摘除gao丸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真正让他们四位更看重的还是小切口乳腺增生的切除。 单纯切除非乳腺癌的男性乳腺并不困难,只要侧方的弧形切口够大,就算是赫曼也能轻松拿下。可作为已经将整容手术定位重要分支的外科手术界,从没想过原来乳腺切除也能做小切口。 切口到底有多小? 会不会留下特殊的疤痕? 能否掩盖住切口缝合后的疤痕位置? 这些都是他们需要知道的手术细节。 因为这些手术细节的重要性,他们不得不购买vip票,所以四位从一开始就是这儿的月费会员:“一年3800克朗,太狠了,我几乎1/5收入要搭进去,实在付不起。” “是啊,就这还不包括门票钱。”科里戈看了眼一旁的瓦特曼,“大概也只有院长这样的身家能买得起这种东西。” “普通座位我们随时都能搞到手,可vip座位只能靠会员给予的优先权来抢,我倒是巴不得他出永久会员。”瓦特曼看着空荡荡的手术台,笑他们看不穿,“才不到4000克朗,这样的近距离几乎和自己做助手一样,赚翻了。” “赚翻?可他根本没给我们实操的机会啊。” “你还想要实操?要求也未免太高了吧。”瓦特曼开始给他们算一笔账,问道,“一具尸体多少钱?” “50克朗?” “你一个月解剖十具尸体能比这里一台手术获益大么?” 科里戈心里盘算了下,还真不太好下结论,倒是一旁的奥尔吉非常中肯:“肯定没有,外科的思路很重要,很多时候还是需要互相交流的,靠自己一个人瞎琢磨有时候反而会起反效果。” 瓦特曼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月500,这个月你看了剖宫产,觉得啊哟好像赚了。结果下个月他给你来个小切口乳腺切除,你续不续费?” 科里戈主攻的就是整容,手术切口的大小直接决定了整容效果,这样的手术当然不能错过:“肯定得续。” “才两个月就已经花出去1000克朗了。”瓦特曼似乎已经看穿了卡维的收费方式,“再下个月呢?你续费么?” “这......” “这还只是费用上的区别,3800克朗等于7个半月的价钱却拥有着16个月的优先次数。”瓦特曼越说越激动,“这难道还不赚么?” 科里戈承认这确实很赚,但这种赚有前提条件,那就是卡维能每个月都抛出一个全新的手术术式。 “我对他有信心。”瓦特曼重新摆正了自己口罩的位置,将它们再次覆盖住口鼻,“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这个口罩,一股子酒精和石炭酸混合后的奇怪味道。” 这些话对其他三人的触动非常大。 奥尔吉本来就受惠于卡维的剖宫产和腹腔手术,科里戈也很清楚卡维的整容思路早已走在他们前面,马西莫夫虽然不喜欢卡维的性格但也知道他的手术精湛之处。 现在经瓦特曼这么一点拨,似乎发现只购买月费会员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比尔罗特和艾丁森呢?”马西莫夫有些在意外科学院两位副院长在哪儿,“这台手术他们难道不想看么?” “艾丁森已经被拉去做军医长了,接下去半年恐怕都没空。”瓦特曼说道,“比尔罗特么,他只关心腹腔手术,如果这是一台阑尾切除或者疝气修补,他或许早就到场了吧。” 外科学院有许多副院长,伊格纳茨是一个,艾丁森也是一个。 前者本身实力就超群,又是瓦特曼的儿子,众人没什么异议。艾丁森则是因为他的显赫家世,不弱的手术能力以及比较圆滑的处事风格让不少人满意。 比尔罗特算什么? 一位苏黎世大学的外科教授凭什么突然进维也纳外科学院当副院长?难道他比在座三位都要强么? 这是科里戈、奥尔吉和马西莫夫三人的心声,只不过当着瓦特曼的面不好意思说出口。他们的岁数也不小了,副院长的职位能有效保证退休之后的收入来源,所以在技术到位的前提下还是希望争一争。 “我倒是对比尔罗特医生的手术能力非常感兴趣。”忽然马西莫夫问道,“不知道他的手术什么时候进剧场?” 毕竟是自己亲自挖来的墙角,瓦特曼肯定会护短:“他最近在研究胃和食管的切除方式,用以治疗胃癌和食管癌。同时他也在积极寻求对抗瘴气的办法,希望能反驳李斯特和卡维提出的消毒观点。” “所以就是没手术。” “......也可以这么说。” 马西莫夫叹了口气:“院长,不是我说闲话,有些事情的决定还是太过草率了。” 瓦特曼没办法:“我以人格担保,他的能力绝对没问题。” “这种事光靠说没用,得做!”科里戈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什么都不做,我们三个不说,其他人也会说。到时候整个外科学院一片乌烟瘴气,给内科那帮伪君子知道了多不好。” 奥尔吉要圆滑许多,帮忙打着圆场,不过话语间也有着自己的不满:“我知道院长肯定有自己的顾虑,但副院长本就是用以犒劳外科医生辛勤工作的职位。现在反而让人变得清闲懒散,是不是和当初的设置不符啊。” 瓦特曼长叹口气,再会说话也只能在三人的围剿中败下阵来:“行吧行吧,我尽快让他做一台手术,时间地点会提前公布的。” ...... 此时手术剧场边的麻醉室里,费尔南已经安心地躺在了推床上。 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他给自己备了眼罩和遮面巾,加上手术时的医护遮挡,根本没人能看出他是谁。现在费尔南最关心的还是手术效果:“gao丸切除能不能延长寿命?” “如果没有其他病灶,如果手术一切顺利,应该没什么问题。”卡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你也要知道,医学存在着许多不确定性,我能保证的只是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费尔南做了几个深呼吸,戴上了黑色眼罩和口罩,“开始吧。” 今天的手术助手除了赫曼、达米尔冈之外,还多了两副新面孔。 一位是刚从大学跟来的科赫,他在意的是卡维和李斯特共同完善的术前消毒方法。另一位则是刚到市立总医院的阿莫尔,他要学的是乙醚麻醉的技巧。 “首先你要知道的是,在手术之前是需要禁食的。”卡维介绍道,“简单的禁食并不会对病人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但却能极大地减少麻醉后的呕吐误吸。”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其次就是乙醚的用量。”卡维看着吸入乙醚气体的费尔南,开始做一些神经反应上的判断,“不需要严格去规定用量,本来买来的乙醚纯度就是个迷,数学计算没有太大的临床意义。真正需要掌握的还是通过病人反应,来判断乙醚的用量深浅。” 费尔南在乙醚的催动下,意识逐渐消失,但呼吸还不稳定,神经反射处在亢进状态。 “疼痛能让他产生皱眉等反射,说明现在是亢奋期,不能手术。”卡维说道,“我们还需要等。” “等到什么时候?” 卡维翻开了费尔南的眼皮,用手里的蜡烛看了眼瞳孔:“等他失去了疼痛反射,呼吸心率都恢复到了原来平静时的水平。同时双眼瞳孔缩小,对灯光没有反应,说明麻醉已经完成,可以断掉乙醚蒸汽了。” 话未说完,熟门熟路的护士就已经摘掉了面罩。 “原来如此。” “不过有时候这种边界比较模糊,还需要大量临床经验才能准确找到这根分界线。”卡维回头看向准备把平板车推向门外的科赫,说道,“别急,先从箱子里找个剃刀来。” “剃刀?要剃刀干嘛?” 卡维拉下了费尔南的裤子:“手术之前得先把毛剃干净。” 章节目录 153.新世界的大门 出血、疼痛和感染是现代外科进化路上的三道难关。 出血可以靠一些机械压迫和烧灼等暴力手段去对抗,疼痛也可以靠病人的忍耐力和手术速度去尽量克服,唯有感染不受意志转移,也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法。 上千年藏在阴影中的感染夺去了太多人的生命,以至于在得知感染的成因后,外科医生们纷纷将抗感染做到了极致。术前消毒、术中的口罩帽子和手套、术后消毒、预防性使用抗生素都是抗感染的有效措施。 而常规备皮的概念也在这种观念的突破中应运而生。【1】 卡维也想秉持现代的外科理念,只要不影响手术切口,就不去备皮。但费尔南毛发浓密,在麻醉之后除了要做必要的清洗外,还需要将它弄干净。 按理来说不应该用剃刀【2】,但卡维手边都是些大剪刀,操作起来也不方便,修剪后的残留毛发也比较多,不利于手术进行。最重要的是他以前和备皮师父学过手艺,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 卡维接过剃刀,一手提起小东西往自己身前牵拉,一手手势就和反向削甘蔗皮一样。 五分钟后,经过简单清洗的费尔南被人推进了手术剧场。 因为观众席上的医生比例已经远超普通民众,这里也就顺势取消了主持人,一切交由主刀医生自己来解决:“诸位,今天我要介绍的是一个罕见病例,因gao丸癌引起的双侧乳腺增生。” 刚说完赫曼和科赫便掀开了盖在费尔南身上的布毯,露出了肿胀的左侧阴nang和增生非常明显的乳腺。 两人配合着后续带着麻醉器械入场的阿莫尔一起开始做术前消毒工作,而卡维则站在手术台前介绍疾病发生原因、手术的目的和大概过程。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特地说明一下病人的具体情况。 因为此前费尔南在市立总医院做过膀胱结石碎石术,从现代医学角度考虑,没能及时发现gao丸癌也是一种失误。即使考虑到没有基本的影像学检查设备,病人也没提及具体的不适,医生也应该从询问病史中看出些端倪。 病人是尹格纳茨的,卡维只是上了助手席参与手术治疗,接收和后续都不归他管。 但卡维还是说出了自己在医疗应对过程中的不足: “病人曾在我们医院做过膀胱碎石术,当时双侧阴nang已经有了大小变化。不过我没有进一步怀疑,也没有询问病人其他的不适,现在看来略有不妥。我希望大家能以此为鉴,在询问病史过程中尽可能得详细些,再详细些。” 19世纪的病史采集非常简短,即使是非常看重发病详细经过的内科医生也往往只用几句话概括病人的所有遭遇,做到惜字如金。 但这显然和复杂的人体结构和生理病理现象相悖。 “我曾有幸见过gao丸癌切除术后的病理切片,整个瘤体都非常坚硬。”卡维又开始给自己的手术做铺垫,“病人出现的主要症状就是阴nang增大,gao丸上长有硬结,并且有刺痛和胀痛感,与我的病人完美符合。” 四角vip座上的四位外科医生早就习惯了卡维在医学领域的丰富阅历,也没心情追问,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双侧乳腺增生上。 不过在观看手术之前,有一个念头一直盘桓在他们的脑海里:“难道gao丸癌和乳腺增生有关么?” “我个人认为是有紧密联系的。”卡维回头看了眼消毒进度,解释道,“男性之所以为男性,是因为男性的独特器官。女性之所以为女性,也是因为女性的独特器官。” “你是说子宫卵巢和gao丸阴j?” 卡维点点头,给了他们一些思考的时间,回身开始清洗双手。待周围议论纷纷的时候,他戴上了经过消毒的橡胶手套,捧起了费尔南的阴nang:“他的睾丸受到了肿瘤的打击,渐渐失去了维持男性面貌的功能,所以才会出现女性特有的征象。” “gao丸的功能......” 19世纪的医生们还没有激素的概念,对身体内部器官只存在视觉上的了解,懂的也就是一些比较简单的功能,比如心脏泵血、肺部呼吸、胃肠消化食物、胆囊储存胆汁、子宫生孩子。 但一些实质性的脏器存在的意义,对他们来说就太超前了。胰脏?脾脏?肝脏?甲状腺?前列腺?gao丸?卵巢?脑子? 一概不知。 因为他们对实质性脏器的功能不了解,所以卡维这两句话等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首先有反应的还是瓦特曼:“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下体那两颗卵圆形的东西一直在为保持男性特征而不断地工作?” “确实如此。” 奥尔吉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卡维的说法表示赞同:“我倒是在十多年前听到过相似的论调。” “有人提出过?” “只是相似而已,我记得是法国的一位医生,说的不是gao丸而是肝脏。”【3】 “我可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解释。”马西莫夫觉得观点很奇怪,但也很有趣,“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gao丸平时是如何工作的?又是如何靠工作来维持我们身体特征的?” “参考人体内部的组织结构,我更倾向于蛋白质。” 蛋白质在19世纪还是个非常新颖的概念,最早是一位荷兰化学家提出来的,经过多年的实验论证到近期总算成为了共识。这才刚成为医学上的知识点,卡维就已经在此基础上大踏步向前。 “gao丸会生产一种人体所需要的蛋白质,靠它来维持我们的男性特征......” “听着好怪,我的脑子有些跟不上。” “经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这些脏器实在太厉害了些,听着嵴背发凉,” 这段话的效果不错,至少能激起观众席上不少人的兴趣。如果有人能随着这个“发现”继续深究下去,并且第一时间发现人体内各种各样的激素,那就真的是走进新世界了。 不过在此之前,卡维还是要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手术台:“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在没有真正分离出那种物质之前实在不该给它定下性质标签。” 台上总算有了些不同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日报最年轻的外科手术记者格雷格:“可你现在定下的‘gao丸决定了男性行政正想’本身就是在给gao丸贴上了功能标签。” “你觉得不是gao丸工作的影响?” “虽然我没学过医,但我却看了许多解剖图谱和医学教科书。”因为市立总医院新建立了手术剧场,格雷格半年前成功转正,成为了这里的常驻记者观察员,“至少我觉得不够绝对。” “那又如何解释gao丸肿瘤和乳腺增生之间的关系呢?”卡维反问道,“正是因为gao丸上长了肿瘤,影响了这种特殊物质的产出,最后被乳腺占了上峰。” “可你依然没有实例做证明......”格雷格维持了瓦雷拉的做派,在记录本上做了标记,“恕我无法将它上报。” “没关系,英国和德国的医学杂志会刊登的。” 瓦特曼见他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只能出来打起圆场:“好了,今天是手术剧场,不是外科学术会议。如果你们之间有争论完全可以等手术结束之后继续,现在不要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 此时的术前消毒已经完毕,就等卡维的解说:“手术过程:我们先处理肿胀的阴nang,然后探查周围组织确定肿瘤的边界,看看有没有侵犯到右侧。切除之后,手术会继续转移向胸部,处理两侧增生的乳腺。 我应病人的要求,选择长度不超过5cm的小切口,做乳腺切除。” 费尔南的姿势是经典截石位,卡维站在中间,左手边是赫曼,右手边则是前来实习工作的科赫。手术器械都被放在了一个金属圆盆里,摆放在了病人的肚子上。 “手术正式开始。” 卡维之所以把费尔南送上手术台,完全是因为现如今的gao丸切除还停留在比较低级的阶段。不管是切口选择、操作技巧、药品维持都没办法和21世纪相提并论。 如果放在现代,单单化疗药物顺铂就能治疗绝大多数的gao丸癌,只要发现的早,5年生存率超过95%。 而在19世纪,唯一有可能治愈费尔南的就只有手术刀。为了提升手术的成功率,卡维需要展现出最标准的gao丸切除术,让周围观察的医生们尽量少走弯路。 “今天我会选择一条别人从没选用过的切口位置:左侧腹股沟切口。” 卡维找到费尔南的左侧腹股沟,用小刀画出了一条长弧线:“如果病人是双侧gao丸切除,那就应该选用阴nang正中切口。这里因为考虑到手术后的恢复情况,我还是选择单侧的腹股沟切口。”【5】 手术刀向下,先是切开皮肤,然后开始做皮下肌肉的分离。 都是些常规的切开操作,待腹内斜肌和腹外斜肌腱膜打开,并且在两支钩子的帮助下遇到了手术中第一个难点:“接下去我需要分离精索。” 精索里面是动脉、静脉、淋巴管、神经、提睾肌、输精管捆扎在一起的复杂交通管道,共同组成了gao丸的血液通路。 既然要切gao丸,这条精索也必然要切掉。 卡维拉开腹外斜肌,分离精索直至腹股沟内环附近。在内环略下方先行分离、结扎、切断输精管,再用新式血管钳钳夹并切断精索血管,用含铬的铬制羊肠线做贯穿缝扎,以防血管滑脱出血。【6】 奥尔吉主攻泌尿,对卡维的gao丸切除手法有些异议:“为什么要走腹股沟这条远路?” “我个人更喜欢先截断后路,在做围攻。”卡维把刚才类比激素的说法又套在了肿瘤上,“肿瘤也生长在我们体内,它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器官呢,只不过它的工作会产生许多副作用罢了。” 在对肿瘤认知还没有进入微观领域的大环境下【7】,这个观点再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肿瘤难道能控制我们的身体?” “也不是不可能,肿瘤病人往往身体非常虚弱,还会在短时间内失去生命。”卡维的手指沿着裸露分离出的精索一路往下进入阴nang内,在睾丸壁层鞘膜外进行分离,“就因为它们有器官的属性,所以不论是切割还是分离都要小心......” 说话间,他就将整个内容物拉出了切口。“给我血管钳。”卡维接过钳子,赫曼紧跟着将空荡荡的**下推,暴露出了gao丸和阴nang底部的连接引带,“还好肿瘤的范围不算太大,和阴nang周围也没有发生黏连。如果出现黏连,就需要连这部分阴nang一起切除。”【8】 手术在卡维精湛的操作下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切除之后,我们还需要简单观察一下内部间隔,看看肿瘤有没有侵犯另一侧gao丸......所幸暂时还没发现右侧有肿物,gao丸切除手术成功。” 接着就是由赫曼来做的止血、缝合、引流三件套。 他需要先在阴nang底部做一个小切口,放入一小截橡胶管,然后再缝合腹股沟处的腹外斜肌腱膜和皮肤切口。【9】 而卡维则和科赫一起兴致勃勃地带着刚切下的左侧gao丸,来到了病理检查台前。病理检查才是决定最后诊断的金标准,在疑似肿瘤的肿物切除后必须尽快做病理。 卡维用小刀做病理组织切片,而另一旁的科赫刚开始就架好了显微镜,然后又翻起了一旁的橱柜:“卡维医生,染色剂在哪儿?” “就在我的手提箱子里。” 科赫很快就从里面找到了一瓶蓝色染料:“哎?怎么是蓝色的?” “哦,我从一位姑娘那儿讨来的蓝色染料,质量挺不错的。”卡维回头看了看奥尔吉,笑着问道,“怎么了?” “蓝染色剂也能给组织染色么?”科赫本来就对化学有浓厚的兴趣,就连毕业后的工作单位也设在柏林化学研究所,所以对染色剂很熟悉,“在德国都是用的人工合成染色剂,一般偏黄色或者紫红色。”【10】 “哦,he染色啊。”卡维对染色剂的历史毫无概念,但从颜色不难判断应该就是he染色,“其实一开始是为了在手术中找隐藏的破裂口准备的,后来发现它也能......” “嗯?”见卡维突然打断了自己,科赫忍不住上前问道,“它也能怎么样?” 卡维低头看着手里的gao丸肿瘤,心里想的却是几天前在湖畔剧院上台接盘的剖宫产大出血。术中农妇大出血,切掉了子宫,还被奥尔吉弄破了膀胱输尿管。 卡维就曾用这瓶蓝色染色剂寻找到了断裂的输尿管,也用来测试膀胱和输尿管的缝合紧密度。 看上去花里胡哨的,其实就是现代外科手术中的基本操作而已,那么多天过去了,也没必要去想。 可卡维这几天一直想的都是术后恢复非常好的农妇,她摆脱了盆腔炎可能导致的手术后的感染,也摆脱了草药的慢性中毒。 原本以为一切是农妇自己的原因,现在回过头来再审视一遍手术过程,或许这瓶染色剂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章节目录 154.问答时间开始 剖宫产的农妇在这一年中的饮食结构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而且家人也一直同住,吃的都是相同的东西。唯一和家人不同的就是接受了格雷兹医院的草药治疗,之后便是怀孕+剖宫产。 贝西姆和奥尔吉给予的病史中并没有提及农妇的具体症状,但草药的“疗效”却是客观存在的。 卡维上午刚去见过病人,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之前症状几乎全部消失。这倒是能用脱离草药毒源来解释,可切口没有感染就太离谱了。之前也有想过是手术中的某个操作解决了感染,可卡维一直都不太敢相信。 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手术步骤:染色。 卡维手里做着病理切片,脑子里想着整个手术过程。 整个手术分成上下两个部分。 上半部分是剖宫产,从手术切口入路、孩子娩出到止血操作,都和卡维要求的一模一样。用的液体是生理盐水,用的抗凝剂是卡维药厂买的,用的催产素也是卡维药厂买的。 下半部分则是子宫切除,手术主刀是卡维,所用器械除了一根铜管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唯一能算得上变数的就只有染色。 说到染色剂,其实还得从一个月前奥尔吉重伤那件事说起。 当时奥尔吉违反了医患隐私保密原则,引来杀身之祸,而事件中女方的父亲开的就是一家染料厂。从那位失恋男的反应就能看出,这家染料厂规模不小,这瓶蓝色染料就是出自厂里一位年轻人之手。 就卡维所知,临床上能缓解中毒症状的蓝色染料就两种。 一种是普鲁士蓝,治疗的是重金属铊中毒。 卡维已经在大学课本上学过了19世纪化学,知道至今还没有发现铊的存在。没有发现就没有工业应用,那草药出现重金属中毒的几率就非常低了。而且农妇的症状也和铊中毒有些区别,少了肢体麻木等神经症状。 另一种就是亚甲基蓝,治疗的是亚硝酸盐中毒。 亚硝酸盐倒是很常见,一般是绿色植物腐败后产生的,出现在草药里也正常。而对于亚甲基蓝能否用于抗菌感染的治疗,卡维倒是没什么印象。 因为在他工作的年代早就有了各类抗生素,也没多少医生会去学这些抗生素都是怎么发明的。 卡维也是实用主义,对历史不感兴趣,唯一接触过的抗生素历史也就是二战时期的青霉素。但就算接触过也是看两眼介绍的程度,只知道发明者叫弗来明,剩下的日期和经过全都不知道。 现在既然出现了可能抑制感染现象的化合物,那就要抓住机会,做足实验去验证。 “不愧是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室,竟然藏了一整套标本制作材料。” 科赫对病理和标本制作非常熟悉,早已从橱柜里取出了固定液、载玻片、染料、石蜡、蜡模、酒精灯和显微镜,就等卡维将切下的gao丸组织交给他做固定染色包埋和切片:“卡维医生?卡维医生,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标本的事情。” 现在毕竟在手术,卡维将染料的事暂时放在一边,翻出之前准备好的费尔南病历本,对这颗gao丸做了简单的描述【1】。 然后把刚切下的几份标本材料交到了科赫的手里:“这块是gao丸本身的组织——标本1,接下去是肿物组织——标本2,然后是两处交接位置的切片——标本3。” “竟然还有标本描述和编号......”科赫很激动,“我看过不少手术,从没见过像卡维医生对待标本这般细致的。” “病理标本会做吧?” “会,我当初在实验室选用威士忌做固定液,色泽有些古怪,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科赫看着手边一瓶标着[酒精]字样的透明液体,“有了更高浓度的消毒酒精,看上去要比琥珀色的酒更靠谱。” “不只是颜色,这瓶酒精的乙醇浓度更高,固定效果更好。” 科赫点点头,把这些学到的东西记在了心里,忙不迭又问道:“那这瓶是什么东西?” 卡维看着另一瓶标着[二甲苯]的溶液,说道:“这是我同样在染料厂发现的镜检用透明剂,能将石蜡快速带入组织细胞内。你先用酒精固定两分钟,水洗,染色,水洗后再用二甲苯,最后用石蜡模具做包埋......”【2】 病理学从上世纪发展到如今的水平,已经渐渐展露出临床诊断的端倪,越来越多的外科医生开始借助病理检查结果来判断疾病的类型。 尤其是在遇到肿瘤时,肿瘤组织和细胞的特殊变异结构能让人轻易做出结论。 当然受限于病理标本的制作水准,想要看清标本中的细胞也需要凭运气。切割平面不够整齐、组织切片不够薄、染色不充分、染色过重、脱水不够、固定失败等等都能影响标本在显微镜下的成像。 瓦特曼有些惊讶:“这东西能快速将石蜡带入?”【3】 “对。” 包括马西莫夫在内的另外三位外科主任级医师也很惊讶:“还有这种好东西???” 外科高等病理学的掌握有相当的难度,普通医生只知道要做病理切片检查。制作流程往往就是切下一小块组织,然后尽量切薄,具体能观察到什么,就看刀功。 然而人手肯定是有极限的,人体组织很软。用小刀切下一小块没什么问题,可要是切成一张薄片还得保持细胞间的排列结构,就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才有了石蜡包埋。 一般的石蜡包埋想要渗透进细胞组织内需要时间,如果时间不够,标本组织中央那片中央区域往往会在刀刃的切割下变得很凌乱。 而卡维发现的二甲苯似乎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二甲苯溶于乙醇又溶于石蜡,能在染色后迅速进入组织内带出残留的乙醇,然后又将外侧加入的石蜡带入,给标本组织撑起场面,保证切割时不会造成挤压。 “如果真有这种好东西......”一旁坐在手术台边的奥尔吉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向病理准备台走去,“能不能卖我一瓶。” “奥尔吉医生那么心急?”卡维笑着在和科赫说些制作标本时的注意事项,回头看向他,解释道,“二甲苯有没有用完全可以等标本做完之后一起看效果,如果觉得满意的,我会给月费会员一次特价购买的机会,而付了年费会员的可以免费收到一瓶赠品。” “竟然还有优惠?” “现在购买会员还来不来得及?” 离二甲苯第一次被发现过去了十多年,至今还没有出现一个适合当下工业生产水平的量产方案。即使真的出现了,以奥地利低下的工业生产水平也很难做到第一时间量产。 在21世纪已经论吨售卖的基础材料,放在19世纪就是纯粹的稀有货,只是不足100ml的量就能卖到上百克朗。 卡维难得康慨了一把,同时也希望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家药厂做做广告:“如果大家对病理切片所使用的二甲苯、高浓度酒精、染色剂,手术中使用的催产素、抗凝剂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坐落在维也纳市郊巴登镇上的卡拉奇药厂,量大从优......” 西红柿 ..... 作为世界公认的微生物之父,即将博士毕业的科赫的实验室技术能力非常扎实。不管是固定、染色还是最后的包埋切片,他都能做得很好。 就算是第一次入手的二甲苯,他也能迅速领会使用方法,将这一步完美嵌入整个标本制作的过程中。 卡维对科赫给予了相当大的信任,将病理工作全部交给他去完成,自己则带着阿莫尔和赫曼开始了第二轮手术: “接下去是小切口双侧乳腺切除,其实手术效果与普通的乳腺癌切除类似,但切口却要美观许多。首先我们要做的是确定切口位置,我的选择是在他双侧汝头的下方,做弧形切口。” “汝头下方?就是ruyun了......” 科里戈忍不住点头:“如果要在宽大的胸口掩藏切口,也就只有那个地方了,就像北非撒哈拉沙漠里的两块绿洲一样。” “可问题在于如何取。” 手术在现代的电刀操作下其实相当简单,中间不涉及大血管,只要正常处理就是一台只需局麻的门诊手术。而在进入微创时代后,这种小手术已经发展到了一体破坏吸除的安珂旋切机【4】,已经不需要再经皮做手术刀切口了。 当然,就算没有这种机器,仅靠一些基本手术器械也能轻松结束这台手术。 不过在手术之前,卡维还需要给他们解释一番,省得手术结束得太快看不清过程。 “他的双侧乳腺虽然看上去增生明显,直径也有10cm左右,似乎取出困难。但我们要注意的是,男性乳腺即使增生也非常稀薄,而且汝头旁的弧形切口更像是一扇小窗,周围皮肤弹性也够大,所以手术几乎没有难度。”【5】 说是这么说,但真到了操作时,该注意的细节依然很多。 小切口会带来令患者满意的术后观感,但同时小切口也会引出一系列问题。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切开汝头下方皮肤后,汝头本身的血供会不会受影响?而过度做出弧形切口后,ruyun皮肤愈合如何?这个切口长度如何把握? 专门做整形手术的科里戈、瓦特曼已经想到了类似的问题,卡维也很及时地第一时间为他们解答了这些问题: “我们选择汝头下方切口,为了保证血供,切口长度不应该大于1/2圈。”卡维接过手术刀,在自己所说的位置下了刀,然后很自然地说道,“而在做切口时,要选择的也是汝头下切口,而不是上切口,知道为什么么?” 赫曼愣了愣,看向身边的阿莫尔。 阿莫尔是新来的,才刚医学院毕业,哪儿知道手术台上还需要回答问题,有些不知所措:“不,不知道......” “赫曼,你呢?” “我,我猜......” “猜?”才说了没几个字,卡维已经做好切口,“不知道在座的其他人知不知道?既然是公开展示的手术,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说错了没关系,说对了,今天手术门票费全数退还。” 赫曼显然不知道原因。 因为按照增生后的乳腺生长方向来看,上方切口的操作肯定更方便,但卡维却还是选择了下方切口。唯一可以作为解释的,就是手术中最重要的血供,还是血供。 “是防止破坏汝头ruyun的血供?” “嗯,不错。”卡维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回答了问题的科赫,肯定了他的答桉,但仍不满意,“不过这种说法太过万金油,算不得答桉。” 说话间,卡维已经暴露出了切口下方的乳腺组织,用左手拇指和中指牵拉住腺体,食指触摸到间隙,用剪刀探入慢慢剪开周围筋膜:“一侧手术时间最多20分钟,等手术结束之后,问答也就跟着结束了,请大家一定要抓紧宝贵的时间。” 【夜出刚下午睡了一觉,脑袋有些晕,本章等我吃点东西再写,见谅】 章节目录 155.保留节目 自从剧场搬去了市立总医院,卡维有了主刀权限,手术中的问答环节就成了他的保留节目。 穿越前卡维就是个爱问问题的外科医生,主要是为了帮忙指出手术过程中的雷区在哪儿,也是在帮助年轻医生加深相关解剖位置的记忆。 外科解剖结构复杂,就算有超强的记忆力也需要时常练习才能保证记忆的准确性。 年轻医生平时需要反复观看解剖图谱和上台参与手术来维持这种熟练度,但人总是有惰性的,不管是谁都会懈怠会混,这时候就需要老医生在关键时候“提拔提拔”。 而到了现在的维也纳,提问又被涂上了一层商业元素,同时也能让卡维掌握其他外科医生们的真实水平。 当然硬要深究的话,提问本身也暴露出了卡维的些许恶趣味。 刚才的提问确实有难度,即使放在现代能答出这个问题的年轻医生也不会太多。所以在提问后,场内鸦雀无声,就连讨论的声音都很少。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观众来说,答对问题免去门票钱就和彩票中奖一样难。他们更多还是来参观学习和欣赏的。至于提问,就只能是重在参与了。 比起他们,真正觉得难堪的还得是坐在四角vip座位上的大老们。 一个年轻人提出的问题竟然没人能回答,实在太丢脸了。 “你们别看我,我已经在想了......” 科里戈的脑海里是一张画了各条血管的胸腔解剖图,答桉似乎已经到了喉咙口,就差两唇相碰,把它们说出来:“快了快了,我觉得答桉已经快到嘴边了。” 瓦特曼上了岁数,对于记忆他更喜欢实操。 只见老头闭着眼,右手摸着自己的左上臂一路相躯干靠拢:“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胸廓的血供应该都来自于锁骨下动脉。汝头汝晕作为一部分,供血自然也来自锁骨下动脉。” “不错不错,瓦特曼院长果然厉害,不过只说一句锁骨下动脉还是太简单了。” 卡维很快扫清了左侧乳腺周围的筋膜,然后翻开汝头,快速切掉其下退化后的乳管和其他组织:“手术来到这里是第二大难点,做汝头汝晕下方游离切割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切割的厚薄力度。太厚容易切不干净,太薄又会影响血供,造成术后汝头坏死。” 手术过程很漂亮,解说也能让人眼前一亮,每个字都是重点,没有半句屁话。 单是刚才对于汝头汝晕下方切割的心得,就足以值回票价。 但瓦特曼心里不舒坦:“既然血管来自锁骨下动脉的分支,那血供自然是来自身体上方,所以做汝头上切口肯定不合适。我觉得这句话就足以解答你的问题了,怎么能算简单呢。” 这么去解释到也没问题,只不过没有达到卡维提问的目的:“那院长能不能说一说是哪些动脉分支呢?” 问题有些超纲,瓦特曼显得很为难,但在该免的门票不能落下:“这应该算是第二个问题了吧?” “对,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刚才的问题......” “没关系,就算瓦特曼院长答对了吧。” 卡维笑着将乳腺从胸大肌上分离下来,然后就像抽出盒装纸巾一样,将增生的乳腺慢慢提拉出了切口,然后丢在了赫曼递来的金属盘里:“等手术结束后我就让他们给你退票。” “这还差不多。”瓦特曼站起身看着整个过程,不住地点头,“看来小切口确实有小切口的道理。” “也就是男性乳腺增生不明显,还能这么操作。如果换成女性,就必须做扩大切口。” 卡维的汝头下小切口不仅仅是单纯的小切口而已,更是给了众多医生一个全新的切口入路的思路。 原本将整个汝房切掉的乳腺癌切除术,是不是可以有更美观的操作方法? 就算乳腺癌切除没办法做到,那单纯的乳腺肿物呢?尤其是靠近汝头汝晕附近的肿物,直接切掉汝头汝晕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而那些因为要切掉汝头汝晕而放弃手术的病人,是不是可以靠美观的新切口挽留一下? 手术进行到这儿,真正重要的切口已经展示完成,已经没多少可看的东西了。 瓦特曼的思路早就飘了出去,想的是如何改进已经持续了好些年的乳腺癌切除术。 然而卡维冷不丁喊了一句,把他又拉回了手术现场:“瓦特曼院长,刚才问的第二个问题呢?” “......嗯?第二个问题?” “汝头汝晕的血供来自于锁骨下动脉的哪些分支?” “这......我今天的门票已经免了,要不还是把机会让给其他人吧” 瓦特曼不怎么做乳腺手术,知道血管的走形,但具体名字确实忘了。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不可能这么说,所以能做的就只是拖延时间。 他等的就是卡维主动选择放弃,或者...... “想起来了!我i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了! 哈哈哈! !”忽然另一边的科里戈大叫了起来,脸上溢满了兴奋,“这次绝对错不了,答桉就是是胸外侧动脉和胸廓内动脉。”【1】 两条血管都是细分支,想要知道名称并不难,解剖书也会标出并给予介绍。 就算教科书的记忆已经澹了,平时在做尸体解剖时也会经常遇见。如果换做解剖教研室主任朗格教授,答这道题的反应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 但就算没有分科,做临床的外科医生多少还是有些倾向性的。 乳腺手术并不多见,主要是脓肿抽吸和肿瘤切除,都不是他们的擅长的领域。科里戈主攻的整容也和乳腺关系不大,毕竟整个汝房切除后,想要重建难度非常大。 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这两条血管,着实不容易。 “科里戈医生回答得相当不错。”卡维不敢再往下深问,简单地对这个答桉做了些解释,“此处的动脉血供主要由胸外侧动脉分支及胸廓内动脉穿支供应。 这些细小分支都是从汝晕上、内方和外上方经腺体小叶之间到达基底部,所以切口必须做在汝头下方。如果切口在上,容易损伤下方的动脉网,进而造成术后坏死。” 两段话基本说清了血管走形和血供方向,比起单纯列出某些血管要详细得多。 观众席上瞬间传出了许多书写做笔记的声音,一大半人的头都埋在了笔记中,卯足了劲做记录,不敢漏掉半个字。对于站在手术台上的阿莫尔和赫曼来说,做卡维助手的唯一缺点大概就是没办法现场做笔记了。 15分钟后,费尔南右侧乳腺也被用相同的方法取出。 “接下去交给我吧。”赫曼已经拿好了针线,准备上手缝合。 但这次卡维没有放手:“实在抱歉,这次病人的要求比较高。普通的皮肤缝合会留下疤痕,不仅术后不美观,愈合后的疤痕也会产生挛缩,进一步牵拉汝头。” “那该怎么做?” “咱们可以做个皮下缝合【2】。”卡维拿过针线,“脂肪层做间断的皮下缝合,表皮让它自行愈合就行了,毕竟切掉了一大片乳腺,皮肤没有张力。” 手术进入尾声,一旁做病理的科赫带来了切片检查的消息:“我做了个简单的固定染色切片,应该是肿瘤。” “嗯,在病历上记录一下,等后续石蜡标本完成后再做一次进行复核。” “我知道了。” 卡维轻松完成了缝合,宣布了手术结束。 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剧场因为面积有限,所以术后采访询问环节都是在观众席上进行。除了四张vip座位之外,所有非手术相关人员都不得进入手术中央区域。 人进不去,可观众们的热情非常高涨。 “恭喜卡维医生继续保持着手术100%成功的记录。”格雷格虽然术中有些建议,但在手术结束之后还是送去了自己的祝福,“希望您能继续保持下去,给维也纳民众带来健康。” “我会努力的。” “这台手术虽然不那么复杂,但在汝房切除术领域应该能起到不小的借鉴作用。”格雷格问道,“虽然卡维医生非常年轻,但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您有没有做过乳腺癌切除术呢?” 卡维有些犹豫。 该回答有,还是没有呢? 事实上是有的,严重挫裂伤切掉整个汝房并不罕见,卡维就帮忙做过。手术基本操作和乳腺癌切除很相似,唯一缺的就是周围淋巴结清扫。 但19世纪对于肿瘤治疗并没有非常明确的淋巴转移概念,淋巴清扫也不多见,汝房单纯切除就近似于乳腺癌切除术。 所以这里说“有做过”一点不为过。 可乳腺癌切除在所有人眼里都不容易,能做完这台手术的人并不多。 卡维现在已经展露了剖宫产、腹腔内肝脏切除、脾脏修补、子宫切除、输尿管修补。 如果再加一个乳腺癌切除,会不会太多了?将来进了后勤医院,天天要面对战场外伤,如果什么都说做过,结果也都做成功了,是不是有些过分? 考虑到这一点,卡维还是谦虚了一把:“我只是见过,并没有参与其中。” “以卡维医生的外科天赋,见过是不是就可以等同于参与过呢?”格雷格并不避讳这一点,反而要对卡维的能力做进一步夸大,“卡维医生已经是奥地利外科界的天才了,就连您的老师,天才称号的‘前任’拥有者尹格纳茨医生,也承认了这一点。” “只能说我学得比较快吧。” “卡维医生,您真的太谦虚了。” 这话说得一点不假,在所有人眼里,卡维就是那个谦虚过头的天才外科医生。 然而出于对报纸媒体的反感,卡维总觉得对方是在正常手术新闻中寻找并创造新的话题。所以他很快就把询问的方向拉了回来,希望将术后讨论变得更纯粹更专业些:“其他人还有没有别的和手术相关的问题?” “我有个问题。”马西莫夫沉默了一整台手术,总算开了口,“是不是应该对双侧的切除物做个病理检查?” “马西莫夫医生是担心肿瘤?” “有这方面的因素。” “可以试试,不过......”卡维又对切除掉的乳腺做了个检查,“从颜色、质地和血供结构来看,这应该就是单纯增生后的乳腺。而且双侧都有增生,增生的程度也基本相同,我个人认为肿瘤的几率非常低。” “......有道理。” 马西莫夫点点头,又在笔记本上添了两笔。 一旁的奥尔吉说道:“我想询问一下,有没有非手术治疗的可能性?毕竟手术和麻醉都有风险,为了两个累赘枉送性命太过冒险了。” “如果病人不担心体表外观的话,倒是没有手术的必要。”卡维解释道,“不过有很多病人会出现疼痛感,会影响日常生活。如果病人有意愿,我觉得手术也没问题。” “如果出现意外呢?” “手术意外非常少见,因为几乎不出血。”卡维拿出了今天所用的几块压迫止血的纱布,“这五块是做gao丸切除时用的,而在做双乳腺切除时只用了三块纱布,出血量非常少。” “麻醉......” “至于麻醉,完全是麻醉操作不规范造成的。”卡维说道,“自从乙醚进入外科,成为手术必需品后,我们就一直缺乏了对乙醚使用方法的探索。近期我会发表一篇论文,具体阐述乙醚使用规范,尽可能降低麻醉意外出现的几率。” “原来如此。” 卡维接连回答了两个问题,回头看了眼正在做绷带包扎的赫曼和阿莫尔,仍然有些不放心:“你们俩小心点,别包得太紧,绷带过分压迫汝头也会造成坏死,一定要小心。” “是,知道了!” “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这时一直在思索着乳腺癌切除和后期整容的瓦特曼忽然开了口:“如果卡维你对乳腺癌切除感兴趣的话,我倒是有台手术需要你的帮忙。”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章节目录 156.手术外交? 19世纪,肿瘤的认识还停留在四液学说的阶段,认为肿瘤是因为黑色胆汁在血液中蓄积导致的。而肿胀甚至向外溃烂的乳腺癌,作为比较严重的体表肿瘤,会带来相当刺激的视觉感受,经常激发出医生们强烈的治疗欲望。 内科显然无法限制肿瘤的生长,这个重担从一开始就由外科来承担。【1】 恰逢外科发展的黄金年代,乳腺癌术后复发几率又非常高,乳腺癌切除术从18世纪末的局部切除慢慢做到了全乳切除。 手术非常激进,成功率也正在稳步上升,几位经常接手乳腺癌切除的外科医生都能把死亡率降到50%以下。但手术后的复发率却居高不下,就算逃脱了手术的风险,也有近乎90%接受了乳腺癌切除术的病人难逃复发的噩运。 真正能扛过手术,存活超过五年的人少之又少。 主要原因还是检查的落后,早期诊断不明,后期诊断明确,但肿瘤早已全身转移。而手术技术也是一个原因,许多粗暴的手法也会增加术中肿瘤转移的风险,给肿瘤复发提供了环境。 既然造成如此难堪手术切口的治疗方法也没办法彻底治愈乳腺癌,那病人就会反其道而行,想到一些奇怪的想法。就算这些想法有违医疗理念,对乳腺癌也没多大帮助,但对病人而言,这么做至少足够体面。 尤其当对方地位高于医生时就更是如此了。 “我个人认为,乳腺癌切除本来就困难,远没有达到能谈论切口美观的程度。” 手术已经结束,卡维站在费尔南病床边等待他的苏醒,而一旁则是刚才想要拉卡维入(jin)伙(g)的瓦特曼:“这个要求当然是建立在手术能成功完成的基础上。” “那就先讨论手术本身,至于“美观”就交给之后的二次手术吧。”卡维建议道。 瓦特曼当然知道这种情况很难做到一次解决所有问题,今天之前他也是这样建议的。可在看到卡维的小切口乳腺切除后,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你觉得,乳腺癌切除有没有可能保住汝房?” “瓦特曼院长,就算是现在做完整汝房切除,也能以遏制乳腺癌的复发。”卡维有些惊讶,“追求美观是没错,可健康才最重要吧。” “就是因为复发率太高了啊......” 瓦特曼有自己的苦衷。 病人是英国皇家牙医查尔斯带来的,仰慕于瓦特曼特殊的整形手法,希望能在切除乳腺的同时能保住汝房。这显然是一个超出时代的想法,非常不切实际。 但考虑到查尔斯给自己带来了新材料,对方又是有头有脸的贵族,瓦特曼不敢轻易拒绝。 卡维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癌症是众病之王,对于癌症的任何治疗手法都需要精确判断扩散范围,然后才能指定比较完整且有效的手术方案。只靠观看和触摸无法判断肿瘤扩散程度,所以现阶段对于肿瘤的治疗效果非常差。 费尔南的gao丸癌实在没办法和乳腺癌相提并论,卡维能做的也只是切掉病灶和检查位于体表的腹股沟淋巴结有没有转移。 至于腹膜后淋巴结和其他位置的淋巴结有无转移,血行有无转移,他都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 而且卡维的能力范围更多还是在创伤一线,没有太多肿瘤手术的经验。现在的精力也全在为战争前线的抢救做准备,实在难以分心去研究肿瘤手术方案。 “那看来这台手术只能推掉了。”瓦特曼很无奈,“可惜了啊,这可是弗朗茨国王也在关注的重要手术,现在只能作罢了。” 卡维:??? “医生......”这时费尔南慢慢苏醒了过来,乙醚的作用逐渐丧失,胸口和下身的疼痛慢慢向他袭来:“啊,好疼,太疼了!” “手术很成功。”卡维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简单概述了一下手术的过程和诊断,“确实是gao丸肿瘤,不过病灶局限在了阴nang内,暂时没有发现扩散的迹象。” “那,那两个肿大的......” “已经切掉了。”卡维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布毯,露出了被绷带包裹住的平坦胸bu,“你现在的样子和之前一模一样。” 费尔南有些头疼,但还是坚持抬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终于满意地露出了微笑。手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现在色身体非常虚弱,可费尔南还是用力抬起胳膊一把握住了卡维的手:“谢谢医生,实在太感谢您了。” “接下去三天会比较难熬,你需要经历一次切口换药,疼痛也没那么快消失。”卡维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拿了几瓶ya片酊出来,“如果忍不住就喝两口,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后天上午再来看你。” “谢谢。” 费尔南的手术告一段落,卡维和瓦特曼离开了手术剧场。因为刚才提及了国王的名字,两人的话题重新回到了乳腺癌切除术上。 “病人是法国贵族,她的父亲能在高层说上话。”瓦特曼笼统地描述了法、普、奥的三角关系,“你也知道现在时局紧张,普鲁士随时随地都会宣战。这时候如果能拉拢法国,情况就会对我们很有利。” 医疗外交是卡维没能想到的,因为法国外科手术一直都走在世界前列。 “那还得看是什么手术。”瓦特曼对自己的手法非常自豪,“如果是乳腺癌,那肯定不如英国和美国。要说到整形,那就远比不上我和科里戈教授了。所以她找到了查尔斯,一起乘火车来到了维也纳,希望寻求我的帮助。” 既然有这层关系,卡维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我不是不想帮忙,只是手术风险太大,在这种微妙的国际关系中很有可能变成一把双刃剑。” “国王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风险不仅仅停留在了手术成功与否上。”瓦特曼要看得更透彻些,“乳腺癌死亡率非常高,不接手术也等同于将盟友拱手送走。” “这太奇怪了......” 卡维不相信一台手术就能左右国家的决策,瓦特曼也不信。但只要存在可能性,国王还是很愿意让两人为帝国前程服务的,反正上手术台的也不是弗朗茨自己。 按照他的话来说,只要保证战争结束之前人还好好活着就行。 “国内对外科科研的投入越来越少,这同时也是在给外科学院拉赞助。”瓦特曼走在离开医院的花园小路上,说道,“我不知道手术成功到底能不能为学院带来更多的资金,反正不接手术肯定会让国王丧失信心......”、 弗朗茨一旦丧失了信心,依照国内持续低迷的经济,外科资金投入必然会受到影响。 卡维很清楚这点,考虑之前所经历的手术,自己也确实太过求稳了:“好吧,我可以考虑加入,不过必须先看看病人。我得明确肿瘤的位置和大小,以及有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 瓦特曼见自己终于说服了他,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个好孩子!尹格纳茨没有看错人!” ...... 病人已年过四十,身上穿着非常夸张的黄绿色连衣裙,此时正在与弗朗茨、尹丽莎白一起喝下午茶。 维也纳的甜品就和它的音乐一样从不让人失望,但对身体的担忧还是超出了她本人的掌控,嘴里满是甜味,心里却格外苦涩:“国王陛下,瓦特曼教授什么时候能来?” “说好是下午三点,应该快了吧。”弗朗茨解释道,“他毕竟是外科学院的院长,有许多工作在身。” 女病人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请原谅我的冒昧,自从两天前见到了瓦特曼院长之后,我总觉得他对乳腺癌的了解并不多,也并不想为我治疗。” “不,朱斯蒂娜,你想错了。”弗朗茨还是希望先稳住她,“瓦特曼院长虽然是全奥地利最有名望的外科医生,但手术也确实很复杂,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可我的身体等不了了!而且听说他去看手术了,如果我的消息足够准确的话。”朱斯蒂娜叹了口气。 “嗯,这件事我知道,是一场有关乳腺的非常有意义的手术。”弗朗茨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不过我对于外科知之甚少,对于快速发展的医学也没办法插话,还是等他来了之后向你慢慢解释吧。” 说完,弗朗茨看了眼身边的尹丽莎白。 弗朗茨并不关心眼前这位法国将军之女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也不关心瓦特曼能不能把她治好。他最关心的还是法国在即将到来的普奥战争中的态度,到底是亲普还是亲奥,这对战争的走向和最后结果都至关重要。 但作为国王,他又不能表现得太过自私,只能希望尹丽莎白旁敲侧击去询问了。 “瓦特曼院长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去看别人的手术。”尹丽莎白笑着安慰道,“他肯定也在寻求能完美治疗疾病的办法,你就放宽心吧。” “唉......”朱斯蒂娜无奈地摇摇头,“我的外祖母就是得了这个病死在了手术台上,我母亲虽然活了下来,可手术留下的伤口实在太可怕了。我不想和她们一样,我想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像个女人!” “你会的,相信我。”尹丽莎白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你真的决定要在维也纳做手术?” “谁让全欧洲最好的整容医生住在维也纳呢。”朱斯蒂娜毫不避讳地说道,“其实一开始我想去英国的,那里有乳腺癌研究中心。可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对英国的态度,如果让那些报纸记者知道我去英国接收治疗,父亲看了报纸肯定会气炸的。” 尹丽莎白步步为营,试探道:“我觉得你还是得向麦克马洪将军发一封电报,报个平安。” “我会的,不过也得等我得到手术的确切消息之后再发电报。”朱斯蒂娜的心情总算好了些,“我今年才42岁,我只希望能好好活下去,看着我的儿子慢慢长大成人,可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会没事的......” 情绪低落到了这个地步,尹丽莎白也只能用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尽可能安慰她:“前段时间我的身体也很糟糕,差点以为要死了,最后还是在疗养院里接受了治疗才慢慢恢复的。” “真的?” “真的,弗朗茨一直陪在我身边,他能作证。”尹丽莎白说得非常逼真,脸上洋溢着幸福,“如果可以的话,不如让你爱人也来维也纳陪着你。” “算了吧,杜埃就和我父亲一样,天天都往军营跑,都是战争狂。” 听到这句话,弗朗茨忽然问道:“哦?老将军难道在备军?”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之后夫妻二人又试探性地问了她几个问题,都没得到确切的答桉。在朱斯蒂娜眼里,只有瓦特曼的手术治疗才能让她心情好一些。但好事多磨,因为和卡维多聊了一会儿,直到下午三点半,瓦特曼才到达皇宫。 “国王陛下,瓦特曼教授到了。” “终于来了!”弗朗茨似乎比朱斯蒂娜更兴奋,“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他进来! !” 侍卫长看了眼一旁的朱斯蒂娜,小声说道:“对了,他似乎把卡维医生也一起带来了。” “卡维???当初在河边救了小男孩儿的那个卡维?” “对,就是他。”侍卫长瞄了眼一旁的朱斯蒂娜,脸上显得有些为难,“瓦特曼院长坚持要把他带进来,可他的贵族身份是买来的,不符合进入皇宫的条件。所以,这件事还得陛下你来定夺。” 宫廷之外,弗朗茨或许会表现得随和一些,可一旦进入皇宫内院,即使是他也必须遵守哈布斯堡王朝千年以来的规则:“先让瓦特曼院长进来,卡维的话......就先让他在接待处等一等吧。” 为您提供大神号西风的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56.手术外交?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157.两台手术,染料和救命药 【查了点资料,上一章结尾有变化】操伸拉拥 奥、普、法,欧洲大陆三大帝国之间的恩怨纠葛就像个缩小版的魏蜀吴,打一个就要顾忌另一个,谁先动手都不太合适。 奥地利想要重新吞掉普鲁士,普鲁士要反抗甚至反攻奥地利。两国皇帝都不是傻子,都知道法国是战争中的重要筹码,都希望稳住甚至得到法国的帮助。 而法国坐山观虎斗的同时也真心希望他们能两败俱伤,自己能从中分一杯羹。 卡维不喜欢历史,但不是不懂国家博弈的手段和历史的复杂性。 一开始他或许会被瓦特曼的说辞唬住,觉得这是一件攸关国家存亡的大事。但在马车上稍稍冷静了会儿后,他就能慢慢意识到局势远没有瓦特曼说得那么简单。 一边是某位贵族女性的身体安危,另一边则是法国的国家利益。两者能否划等号,能否让法国为了一台乳腺癌手术去改变既定策略,其实都不是瓦特曼或者弗朗茨能决定的。 但不管事情如何发展,至少此时的弗朗茨、瓦特曼和自己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做好这台很难避开的乳腺癌切除术。 只要明确了这一点,卡维就不会有其他方面的顾虑...... 马车离开市立总医院后,并没有进入拥挤不堪的戒指路,而是选择外侧的小巷。车轮快速碾过泥泞的马路,穿过好几个街区后总算来到了皇宫门前。 哈布斯堡王朝奥地利帝国有两座皇宫,坐落在维也纳市中心的是冬宫——霍夫堡宫殿【1】。占地面积超过20万平方米,18栋楼,近3000个房间,有着城中之城的美名。 卡维之前倒是经常路过这里,但站在如此近的距离还是第一次。 而这次似乎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对于传统保守的哈布斯堡王朝来说,宫殿是等级地位的象征,出入宫禁的人必须五代之内都是贵族血统。13年前的刺杀桉也证明了,这个规定的存在能切实保障皇室成员的安危,非常重要。【2】 卡维承袭来的男爵爵位本就是买的,又仅仅是二代,显然不合适。 瓦特曼知道自己对乳腺癌手术的把握不足,所以一再坚持希望能通融,可等来的却是国王的反对:“国王陛下说了,您现在就可以进去,朱斯蒂娜伯爵夫人已经等了您一下午了,但卡维医生不得不在门卫接待处坐一会儿。” “可手术需要他。”瓦特曼还想再挣扎一下。 “这是国王陛下的决定。”侍卫长轻轻摇了摇头,“如果瓦特曼院长有意见可以先进去找国王详谈,我只是代为传话罢了。” 瓦特曼看了看身边的卡维,又看了眼拦在他身前的护卫,只能叹了口气:“那好吧。” 穿过霍夫堡皇宫大门,瓦特曼上了内院马车,一路来到了国王夫妇和朱斯蒂娜所在的花园。 车子停在小路边,瓦特曼在侍卫长的带领下快步走到了三人面前。他有满肚子牢骚,但看到弗朗茨的那刻,所有抱怨又都被吞回了肚子里:“实在不好意思,来晚了来晚了。” “瓦特曼医生,你总算来了。”朱斯蒂娜喝了口奶茶,心情不佳,“我以为院长已经把我给忘了呢。” “今天有同行的乳腺手术,我去借鉴一下经验。”瓦特曼得到了弗朗茨的同意,坐在了朱斯蒂娜的身边,“因为手术后又去看了眼病人醒后的情况,再加上路上太堵了,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说完他就看向弗朗茨准备代卡维讨要一个特权通行令,但朱斯蒂娜没给他这个机会:“瓦特曼医生,如果你对手术没有把握,我可以选择去英国治疗。或者普鲁士也可以,我丈夫现在就在柏林,说不定已经找到了不错的外科医生。” 这话说得很重,但也符合朱斯蒂娜的身份和现今三国之间的微妙关系。毕竟瓦特曼只是位远离zheng治的边缘男爵,干得也不是内科而是外科。即使有院长头衔加身,但对走在权力中心的人来说都是虚职,没什么用。 而对于弗朗茨来说,“普鲁士”的出现就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警告了。 “伯爵夫人,普鲁士虽然外科还不错,但却没有精于整容整形的医生。”弗朗茨压着火气,说道,“我敢肯定,瓦特曼医生绝对有能力将这台手术做好。” 代主刀医生许下承诺是件相当离谱的事情,瓦特曼心里不痛快,可弗朗茨似乎已经把帝国前程系于他一人之手。现在这台手术不再是单纯的手术,而是某种必须完成的zheng治任务。 “我对手术很有把握,可关键是术后的复发率。” 瓦特曼在不曲解国王意思的前提下,及时做出了适当的解释:“我一直在考虑改变手术策略,希望能一次将所有肿瘤全部清除干净。” “真能做到?”朱斯蒂娜半信半疑,“我外祖母当时就是接受手术后再次复发才病故的。” “我今天去找的那位医生有控制复发率的办法。”瓦特曼回头看了眼弗朗茨,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但我们走得匆忙,具体能控制多少,手术如何进行还需要他本人来说明。” “你是说卡维?” “对,卡维今天做的就是乳腺切除术。” “唉......又是一位不幸的女人。”朱斯蒂娜有些惊讶,捂着嘴轻声叹息道,“为什么女人如此命苦,既要不停地生孩子,还要忍受子宫脱垂和乳腺肿瘤的侵害?” 这话进了两位男性的耳朵就像一句不疼不痒的牢骚话,真正能体会其中无奈的还是尹丽莎白皇后:“卡米尹伯爵又想要孩子了?” “就算他真想要,我也得生得了啊。”朱斯蒂娜用手按着胸口,“我外祖母从17岁开始生孩子,几乎是每两年就要生一胎,直到和我差不多年纪开始发病。她自从结婚后就没享受过任何快乐,除了孩子就是孩子。” “是啊,世道太不公平了。”尹丽莎白忍不住白了弗朗茨一眼,“不过至少卡米尹伯爵待你还算不错。” 说到丈夫,朱斯蒂娜脸上微微一笑:“这倒是,他可是我的偶像。要不是为了我的病,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坐在花园里看着天空数星星。” “唉......” 看着两位女士长吁短叹,弗朗茨轻轻咳嗽了声,然后拍了拍一旁侍卫长的肩膀:“我看还是朱斯蒂娜的病情要紧,就破格让卡维医生进来一次吧。” “可是国王陛下......” “我意已决。”弗朗茨说道,“他好歹也是我亲授的世袭男爵,不会有事的。” “是。” ...... 卡维此时还坐在接待室里。 从门卫口中他得知皇宫几乎不会让他这种人进去,就算是全民狂欢的重要节日,他最多也只能进入前方的英雄广场见一见国王皇后,根本到不了内院。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劝卡维离开。 卡维听了只是笑着点头同意,但身体却没有任何行动,反正乐得清闲,他正好能借着这个时间好好整理整理最近要做的事。 首先还是费尔南,作为卡维的老病人,他的安危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 三处手术切口中的会yin切口非常难处理,需要密切关注术后感染情况。当然,gao丸癌的转移和复发也需要持续关注,已经出出现硬化征象的肝脏也不能落下。 如果可以的话,卡维还是希望能尽力救他。 其次还是手术,都和日渐接近的战争有关。 路德维希老元帅的腰有两处椎间盘突出,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瓦特曼还硬塞了一台乳腺癌。两台手术都是高风险高收益,卡维需要全力以赴。 从时间上看,路德维希的椎间盘已经发病好些年了,倒是可以拖一拖。 反而是刚来维也纳不久的伯爵夫人病情紧急,不能再拖了。 乳腺癌早发现早治疗,在没有影像学检查的时代,越早就医,手术的效果就越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需要做经典的乳腺癌根治术就能防止复发。 但麻烦就麻烦在病人想要做重塑。 乳腺可不是骨头,切掉容易,再填充肯定要难上许多。在没有合适替代品的19世纪,卡维也很难想出重塑手术的方法。而在整个重塑中最关键的还不在于内部填充材料,还有已经切掉的汝头。 汝头这玩意儿该怎么重塑??? 对现有材料而言太难了吧。 要是不重塑汝头呢? 不,不行! 汝头是灵魂,没有汝头还不如不重塑。 卡维有些头疼,整容拼的不只是手术台上的手法和技术,还要拼人体三维几何的拼接能力,以及材料应用能力。他缺乏这方面的锻炼,远没有达到一名合格整容医生该有的水平。 不过好在手术没可能一次完成,为了重塑肯定需要做第二次手术,卡维还有时间。如果病人真想仗着自己的高贵身份指导医生乱来,还不听劝,那他就只能放弃这台手术了。 第三件事就是那瓶染料。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蓝色染料就应该是亚甲基蓝,能治疗亚硝酸盐中毒又能抑制细菌生长,简直完美的药物。 但这次发现和催产素、抗凝血剂不同,卡维没有十全的把握,还需要进一步做实验证实。如果经证实它确实是亚甲基蓝,也真的拥有抑菌效果,那对接下来要面对的战争创伤手术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而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拿下亚甲基蓝的专利,尽量生产补足军队所需。 “费尔南术后、椎间盘、乳腺癌、亚甲基蓝......”卡维喝着门卫递给他的热咖啡,嘴里自言自语道,“只有抗菌还不够啊,严重创伤根本送不到后方医院。就算真坚持到了医院,没有提前自体输血还是会死。” 输血! 手术剧场里没办法要求上流人士献血,可到了军营就不同了,大家都是战友,鲜血完全可行。卡维要做的就是“找”到确定血型的方法,然后将这套方法运用到军营中。 “不够,光靠抗生素和输血还不够!” 卡维越想越深,穿越后的这两个月里,真正让他觉得难办的还是现代医疗中常用的各种抢救药物。如果能做出这些抢救药物,不,就算只做出单纯的肾上腺素,那很多复杂手术都能上台,他就算做梦都能笑醒。 卡维摇摇头,又喝了口咖啡,嘲笑自己太自大。 药物合成需要非常强的化学应用能力,也需要积极试错的时间成本,对他来说都是奢望。柠檬酸钠靠的是翻资料,催产素则是靠当初偶然翻阅过的中医书籍,肾上腺素靠什么? 难道靠黑科技? 自己只是重生而已,能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并且熟练操控这具身体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难道和做柠檬酸钠一样,靠翻书? 其实在之前翻书的过程中就已经留意过,19世纪的书里根本没有和肾上腺素类似的东西,至少他翻过的那些里肯定没有这方面的记录。 开玩笑,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和肾上腺素类似的东西...... ......等等...... 真的没有么? 有时候灵感来得就是那么偶然,反复思考下的卡维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念头。 方法很怪,但仔细琢磨后又觉得有它的合理性:“我脑子真是越来越荒唐了,连这种方法都能想得出来。但......谁让催产素珠玉在前呢,这要是真行得通,证明起来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亚甲基蓝需要检测抑菌和中合亚硝酸盐的能力,之后还要测定染料中的纯度和使用剂量,实验需要大量人手。 科赫本来就对化学感兴趣,萨瓦林对解剖小动物心存芥蒂,马蒂克还太嫩,这样的话肾上腺素制备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卡维医生,卡维医生在么?” 忽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很快侍卫长的话就传到了卡维的耳朵里:“我在。” 门卫打开房门,侍卫长带着两名亲随走了进来:“卡维医生,国王陛下有请。” 为您提供大神号西风的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57.两台手术,染料和救命药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158.医学委员会 朱斯蒂娜的乳腺癌发病已经有三个月了,从一开始时不时出现的轻微胀痛发展到现在更严重的刺痛,她明显感受到了死神的靠近。 丈夫卡米伊、弟弟杜埃[156写错了]和父亲帕特里斯都为她请过不少医生,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朱斯蒂娜不是在见医生就是在去见医生的路上。 号称治疗过数百例乳腺癌的老医生。 号称乳腺癌切除术成功率超过90%的医生。 号称自己只需要做小切口就能治愈乳腺癌的医生。 号称手术后绝不会复发的医生. 她敢肯定,在整个1866年上半年,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见过那么多外科医生。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特点,对病人的承诺也不尽相同,但在不同之中也有两点相同之处。 一是性别,都是男性。 二就是年纪,绝不可能低于30岁。 事实上她见过最年轻的一位医生是巴黎主宫医院的外科医生,今年也有36岁了。而对方还不是主刀,只是参与会诊外科主任医生手下的一名得力助手而已。 所以在见到跟着侍卫长一起走来的卡维时,朱斯蒂娜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那位卡维医生呢?” “他就是卡维。”瓦特曼有些自豪,“维也纳最年轻的外科医生,同时也是全奥地利不,我敢说是全欧洲甚至是全世界最有天赋的外科医生。” 朱斯蒂娜能感受到他的认真,弗朗茨和一旁的伊丽莎白也都没有反对,这话应该不假。 可他也太年轻了。 “卡维医生难道刚从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毕业吗?” “我一个月前刚进医学院学习。” 朱斯蒂娜脑子有些懵,甚至一度以为是他们合伙拿一个小孩子出来糊弄自己:“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才刚入医学院学习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上台做手术?” “两个月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瓦特曼回忆道,“但当我亲眼见到了他所主持的剖宫产手术后,这些疑虑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剖宫产?”朱斯蒂娜皱起眉头上下打量起了卡维,“他能做剖宫产?” “恐怕说出去谁都无法相信,就在今年四月份,他总共完成了七例剖宫产手术,并且全部成功。” 朱斯蒂娜是女人,也生过孩子,对剖宫产的生存率还有一些概念。如此年轻的外科医生竟然能做到手术百分百成功,剧情太过魔幻了:“我记得主宫医院的皮雷总医师也只能保证50%的成功率。” “皮雷医生确实厉害,不过他的手术需要切掉子宫,而卡维医生不需要。” 瓦特曼从没意识到给别人做介绍是一件如此有意思的事,因为卡维身上能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也觉得年轻人需要保持谦逊的姿态,但卡维不需要,他只靠剖宫产就已经达到了外科医生的说看法吧。” (本章完) 章节目录 159.第二份履职报告 在暮色降临维也纳的时候,军医处医学委员会第七次会议结束,新晋处长开始着手撰写第二篇履职报告。 军医处也属军队管辖,报告理应向上汇报给军队统帅。只不过现在统帅人选尚未确定,老元帅路德维希旧疾缠身,又遇丧子之痛,似乎无意接过这个重担。 为此,艾丁森不得不选择越级汇报。 其实上一份履职报告就是他亲自交到弗朗茨手里的,内容包括医学委员会的设立、明确委员会的权力职责范围、内外科两大总医师的推举、医疗药品、器械的采办、前线医院的建设和医护分配比例、医用物资的运输等等。【1】 内容很多,但都只简单提了两句,定下大致的框架而已。相比起来,这次的报告则要具体得多,主要还是围绕某个年轻人展开。 [尊敬的国王陛下: 三周前接到您的军令后,医学委员会正式成立,并且开始正常运转。就在今天我们基本确定了内外科总医师的人选,他们将会确立军营内的医疗健康标准和实行办法,对申请进入军队的其他医生们进行考核和培训。 考核内容会比医学院毕业考核更难,为此我希望对每一位通过考核的医生颁发特殊的军医证,以肯定他们的出色医术和勇敢的信念。 至于之前提及的医院床位、医护比的问题还没有明确,这需要基于最后军队士兵人数和参与军队医疗服务的医护人数来决定。 对此,医学委员会进一步跟进,陛下无须担心。 今天我主要想聊的还是采办问题。 医疗器械由拉斯洛先生的炼钢铸造厂来稳定供货,这点无可厚非。因为全奥地利近乎70%的钢铁产量由他提供,部队使用的刀剑、枪械甚至马刺都出自他的工厂。 我见过外科器械的成品,以专业眼光来看,无论是手术刀还是某种新型的止血钳都非常精致耐用,价格也很公道。 但对于药品采办,我有不同的看法。如果继续交付给拉斯洛先生新建的卡拉奇药厂,而无视那些有了相当民间基础的药材铺,难免会让人心生厌恶。 对于那些把爪子伸进银行金融业大捞特捞的贪婪资本家来说] 报告写到这儿,艾丁森忍不住搁笔,看着纸上最后几行文字总觉得不妥。 他也是贵族,父亲还在上议院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面对拉斯洛这样的新兴资本家,本不该太在意对方的看法,勇敢表达并提出合理的意见本就是医学委员会存在的意义。 但. 拉斯洛早已超出了正常意义的资本家行列。 他的家族产业已经在欧洲大陆上经营了60多年,从倒卖匈牙利羊毛开始做起,工厂银行早已遍布奥匈两地,触角甚至伸进了意、法、德、俄的许多区域。 当一个家族企业和工厂已经深入国家的方方面面,当主事人已经结交了一众贵族,甚至自己的父亲和国王也和对方互称朋友,他一个小小的军医处处长就显得没什么份量了。 “贪婪”不合适,还是需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措辞。 艾丁森低声叹了口气,把写了一半的信纸揉成团丢进远处的垃圾桶,删掉后两句话后又重新写了一遍: [但对于药品采办,我有自己的想法,一位有着二十多年外科临床资历的外科学院副院长的想法。 医学药品分成麻醉止疼类、奎宁、灌肠汤剂类、各类药丸类,每种药物都需要经过严格加工。一家新建的药厂,没有经过多年制药传承,靠着手术中使用过的几个药物就承接了所有药材采办,实在不妥。 毕竟药物不是器械,材料多种多样,制法也不尽相同,我还是觉得应该多听听其他药材商的意见,让前线士兵用上最好的药物。] 写完这段,艾丁森又回头看了一遍,细读后没有发现不妥,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拉斯洛并不是重点,药物的采办上肯定有问题,但不是他能改变的。艾丁森要做的只是提出合适的建议,在国王肯定会否定的前提下,再给出自己让步后的另一个建议。 卡维就是他的另一个建议。 [其次,我想详细说说年轻军医们的工作职责范围。 众所周知,内科医生的数量要明显少于外科,至今报名的内科医生只有区区113名。按照我们常备军数量,恐怕每2千名士兵都未必能分配得上一位内科医生。 且他们都是高材生,身背爵位。经过医学院层层选拔后才得到的博士学位,是军医队伍中的精英分子。这样的人才即使缺乏行军医疗的经验,也不应该让他们冲上前线做担架员。 相比起来外科医生的数量就要多得多。 包括外科医疗助手在内,报名数量已经达到了689名。我和伊格纳茨医生讨论过,如果外科医生的数量继续增加超过一定数量,那我们就必须狠心筛掉一批。 可要是他们的能力足够通过考核,这种做法就等同于浇灭了他们报效帝国的一腔热血。 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将那些缺乏行军医疗经验的年轻外科医生送往前线,编入担架运输马车小队,担任一线治疗的主治医师] 写到此处,艾丁森再次停笔。 内外科医生原本就不同,军队一直都选择区别对待。 战争自古就是瘟疫的制造者,战争中致死率最高的不是刀剑子弹,而是痢疾、霍乱、斑疹、肺炎和疟疾。所以比起截肢取子弹为主的外科,内科的工作关系更到全军队的健康。 而且冲上一线的担架队也确实缺乏专业的外科救治,担架队编入外科医生肯定能挽救更多伤兵的性命。 看似很中肯的建议背后,也带了他的一些私心。 3周前,也就是医学委员会成立之初,卡维在完成了一台剖宫产手术后大谈麻醉致死的原因。他把绝大多数因体质问题无法耐受麻醉的原因归结于主刀医生,而不是给予乙醚的护士或者助手。 “简直离谱!!!” 想到那天在外科学院争论的场面,艾丁森就气得发抖。要不是他尽量克制着怒火,手里的羽毛笔可能早就被他折断了。 他承认这么做有一半是在报私仇,因为据外科学院不完全统计,麻醉致死率最高的外科主刀医生很不凑巧地正是他艾丁森。而在卡维结束那台剖宫产之前,他也正巧遇到了麻醉意外。 外科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体质论依然占据了主流,但卡维的说法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甚至有外科医生特地来找艾丁森询问有关麻醉导致病人死亡的感受. 他受不了这种侮辱,他就是想把卡维送去前线当抬伤员的担架兵。至于冠以的“主治”名号,那都是虚衔。真正去了枪林弹雨的前线,就算给他主任头衔又能如何呢。 艾丁森轻笑了一声,再次提笔。 [在报告最后,我还希望谈一谈卡维·海因斯医生。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导致了在任命环节出现了一些问题。 他是采办药厂的合伙人,拥有三种药物的专利,同时他还是市立总医院极力推荐的外科医生,不仅完成了报名,也会在不久之后通过外科考核。 我之所以能确定这一点,完全是出于对他能力的认可。 药物采办和医生的身份重叠后势必会带来更多挑剔的视线,这种压力下势必会妨碍外科手术的操作,对谁都没好处。 我也想过让他离开军医队伍,安心当药材采办的监察员,可一想到他的精湛手术无法用于救治伤员,我的心里就深感惋惜。 所以我的建议是,尽量减少卡拉奇药厂采办药材的数量和种类,将主要采办方向放在有着悠久历史的各大药房的仓库中。像万灵药之类的超强疗效的药物,肯定会比抗凝剂更有用。 ——您忠实的仆人:艾丁森·康拉德·冯·赫岑多夫] 这份履职报告在第二天一早经艾丁森之手送进了弗朗茨的书房。 “国王陛下,这是我的报告。”他身穿军装,左手胳膊夹着高帽,右手送上了这份文件,“请过目。” “我正想找你呢。”弗朗茨现在最想看的并不是什么报告,而是他对卡维的态度,“我记得外科医生团队里有一位叫卡维·海因斯的年轻人.” 艾丁森微微一愣:“对,是有这么个人。” “你觉得他怎么样?” 艾丁森没想到国王会问得这么模糊,实在不好回答,只能先反问一句拖延下时间:“不知国王陛下说的是哪个方面?” “当然是专业技术方面。” “技术没话说,我想维也纳日报上的报道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既然问得模糊,艾丁森回答得也模糊,反正不挑明就对了,“不知陛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他已经能做主刀了?” “确实如此,但理论上他还没有拿到医学院的本科学位,没有经过最后的考核本不应该主刀,其实这已经违反了外科学院的规定。但我们还是给足了尊重,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 弗朗茨的试探有了初步结果,艾丁森和卡维的关系并不好。 其实从职位安排就已经能看出些端倪,一位足以站在维也纳最大手术剧场主刀手术的外科医生,竟然在进了军医处后失去了主刀权,怎么看都很奇怪。 而且艾丁森刚才那句“毕业考核之后才能执业主刀”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 以卡维免修解剖学的外科实力,最后考核只需要塞上几百克朗就能顺利通过,也算是维也纳医学院在送人毕业方面的一个特色。 连弗朗茨都听过这些传闻,可外科学院的副院长却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有区区17岁,远没有到独立面对病人病例的年纪。在履职报告中我也写了一些看法,国王陛下请过目。” 弗朗茨点点头,接过了文件:“我记得瓦特曼院长第一次上手术台做助手还是在他19岁那年,卡维相当年轻。但,我个人认为这不应该是他的障碍。” 艾丁森皱起了眉头:“陛下,他已经是您的军医了,他的外科技术随时都能为帝国效劳。” “这还不够。”弗朗茨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一位能够得到路德维希元帅信任的医生,竟然在军医处得不到主刀位置,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艾丁森从没听过这件事,直到国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信件:“这是老元帅昨天下午给我的信,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新元帅的人选了。” 信的内容并不长,主要写的还是自己的健康和儿子遇害两个问题。【2】 弗朗茨深知路德维希的难处,要不是帝国实在缺人才他也不会一再坚持让老元帅出征。现在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再强求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况且元帅掌控全军,一旦出现错误指挥就会葬送整场战争的胜利。 两人各自看起了对方递来的东西。 “对于伱说的这些问题,我会考虑的,尤其是药厂所占的采办份额,我会和拉斯洛再谈一谈。”弗朗茨很平静地合上了履职报告文件,“至于我说的” 事情根本没有往艾丁森所想的方向前进,而是掉头选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但还是那句话,在国王的命令下,他一个小小的军医处长改变不了什么:“如果能妥善处理药物采办的问题,就能极大减轻其他医生的怀疑态度,我认为把卡维重新送上主刀医生的位置并不难。” 弗朗茨轻轻拍了拍报告文件的封皮,把它放在一旁的文件堆上:“好,就这么说定了。” 艾丁森点点头:“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嗯”弗朗茨刚要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后天有空么?” “后天?” “后天下午一点。” “应该有空吧。” “有空的话就跟我一起去趟外科学院吧。”弗朗茨说道,“我想去看一台手术,身边正缺解说呢。” (本章完) 章节目录 160.手术开场 5月5日,外科学院的手术剧场和往常一样,又迎来了一台手术。 手术的复杂程度并不算道,“选的也是全维也纳最标准最专业的手术剧场。” “没想到会由瓦特曼院长主持伯爵夫人的手术。”爱德华叹了口气,“本以为手术会在大使馆进行,没想到被搬来了这里。” “这是伯爵夫人的意思。” “嗯,我知道” 爱德华虽然善于外交辞令,也乐于见到法奥人民之间和平美好的关系,但想到即将观看手术的内容,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不得不说,伯爵夫人的行事作风一直充满了浪漫主义气息。” “真心祝愿伯爵夫人能摆脱病痛。” 相比唱红脸的卡尔大臣,首相理查德扮的则是黑脸:“放心吧,奥地利外科不比法国差,瓦特曼男爵在欧洲外科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我对瓦特曼院长非常有信心。”爱德华见状说道,“再说了,还有那位卡维·海因斯医生做助手,我很放心。” “哦?爱德华先生也认识卡维?”这次换成弗朗茨开口了。 爱德华笑了笑,答道:“报纸上经常刊登他的消息,就算没去过现场也能透过那些文字认识到他的能力。这也是我愿意来这儿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亲眼见一见卡维医生的剖宫产手术。” “印象中,剖宫产手术已经成功好几例了吧。” 爱德华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我不想看,实在是票太难买了。你们平时不看手术或许不知道,但凡是卡维医生的手术,票子总能被人炒到天价。而且我的随行人员中也没有能看懂外科手术的医生,实在遗憾。” 只要一方有需求就有谈话的条件,就算这种需求并不重要,但也足以成为展开话题的引子。 “今天有艾丁森医生,解说不是问题。” 弗朗茨又往外挪出了个空位,把一旁的艾丁森请了进去。爱德华也不客气,一上来就问了个非常尖锐的问题:“艾丁森医生,虽然维也纳日报一直在刊登剖宫产手术的消息,但我仍然怀疑它的准确性。” “嗯?准确性?” “媒体不都这样么?” 艾丁森这才反应过来:“对于手术的报道还是相对准确的,毕竟手术剧场公开表演,错漏和偏袒无可厚非,但病人的生死没可能作假。” 爱德华有些惊讶。 他相信卡维的实力能够碰巧完成一台剖宫产,但要说之后的几台也同样顺利就有些魔幻了。所以他一直以为是维也纳日报在故意将他塑造成外科天才,以增加报刊销量。 事实上,维也纳日报上个月的销量确实增加了近30%。 “我记得他做了八台剖宫产” “不,是九台。” “九台么”爱德华叹了口气:“九台手术的病人全部存活?” “均母子平安。”艾丁森平淡地说道,“而且都没有切除子宫”。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是真的,那卡维医生等于创造了历史!”爱德华激动地看向手术区域那张手术床,“法国剖宫产存活几率只有不到30%,那些自诩技术超群的外科医生们都太过激进了。” 只是简单的几个对话,在座的四人想到的是迥然不同的四个方面。 艾丁森想到的只是外科手术层面。 对于卡维,他既尊敬又嫉妒,后者或许占比更多些,但自己的家族身世绝不允许他撒谎:“卡维医生的剖宫产技术确实超越了当代所有外科医生。” 外交大臣卡尔想到更多的还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换条件:“卡维医生还年轻,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去法国做巡回手术表演。” 一旁唱黑脸的首相理查德,看到的则是自由主义、浪漫主义下日渐失衡的法国:“贵国的外科医生确实需要管一管了,我听说有些外科医生早已经抛弃了他们救死扶伤的使命,转而将手术彻底发扬成了娱乐产业。” 而没出声的弗朗茨看到的则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人口。 法国从19世纪初开始就是欧洲人口大国,但人口增长却是弱得不行。【1】 相比奥地利的人口增长,法国只能用龟速来形容,从1818年两国人口在2900万左右基本持平,经过50年后,现在奥地利已经超出了整整300万。 在外人看来法国赢了法奥战争,似乎重新夺回了欧洲主动权,但其实一直关心内务的弗朗茨很清楚人口增长率的重要性。只要再多给他几年,国力一定能恢复到法奥战争之前的水平。 然而这种国力增长的幅度并不大,事实上隔壁普鲁士的人口增长更迅猛。单从人口增长这一个方面来看,当初的反法联盟似乎要变成反普联盟了。 “安全的剖宫产确实具有极强的社会意义。” 弗朗茨对卡维自然赞不绝口:“只要这种手术能得到推广,我有信心让奥地利的出生人口数能增加整整一倍。” 爱德华觉得奥皇在开玩笑,但平心而论百分百成功的剖宫产也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安全感。如果站在妇女角度,这种感触恐怕会变得更为深刻。 很快,他的脑海中就形成了一个粗浅的计划大纲:“今天的手术成功之后,我希望能再一睹卡维医生的剖宫产。” “没问题,时间上我们会做安排的.” 12:50,朱斯蒂娜穿着一身白色病号服坐在轮椅上,被两名护士推入会场。 对于手术,她似乎早已看开,今天早上还特意给自己画了浓妆,喷上最喜爱的香水。要不是瓦特曼一再强调手术病人只能穿病号服,她肯定会穿上那天见弗朗茨和伊丽莎白穿的礼服。 看着在一旁给她默默鼓励的丈夫,朱斯蒂娜缓缓走上手术台。 手术即将开场. 按照惯例,贵族病人有90%会把手术室设定在自己的卧室或者书房,参与手术的助手都会被严格挑选。尤其对于私密位置的手术,恐怕对于助手的性别也会有特殊要求。 无非就是多花些钱而已,对他们来说几百克朗无关痛痒。 但朱斯蒂娜却反其道而行,让人大跌眼镜。 卡维不知道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女儿、伯爵夫人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将自己的手术送进剧场供人观看,尤其这台手术还是极为私密甚至令人极度难堪的乳腺癌切除术。 而她的丈夫卡米伊竟然也赞同了这个做法,并且顺理成章地找瓦特曼要到了距离最近的vip席位。 虽说外科学院的手术剧场只对医学专业人员和极少数特定人员开放,但主刀的是瓦特曼,还有卡维在场做一助,做得还是对复发没有办法的乳腺癌切除,剧场内绝不会出现空位。 其实敢于在外科学院内做手术的都是实力超群的医生,他们的手术时刻吸引着年轻医生和其他同僚,再加上便宜的价格,本来就很难出现空场。 被200多双眼睛看着就那么刺激么? 这难道就是法国人的浪漫? 太怪了 “伯爵夫人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她的手术已经不只是她自己的手术了。” 一旁的瓦特曼又拿起了这些天和卡维研究的手术过程图,确认了几处比较重要的细节:“选择梭形切口,切除中央汝头和周围皮肤,去除发病的乳腺组织和肌肉,然后探查腋下淋巴结.你确定要切开皮肤查看淋巴结?” “当然。”卡维说道,“看看总没坏处的。” 在肿瘤成因仍停留在体液变化的现在,瓦特曼还很难理解卡维探查淋巴的目的。因为他仍然无法彻底相信卡维对于肿瘤的细胞学解释,脑中无意识地跳过了“肿瘤-肿瘤细胞-肿瘤细胞脱落转移-转移途径”的思维过程。 “我之前说了,肿瘤会有淋巴结转移,德国一位医生已经观察到了这一点。”【2】 “那份报道还是有些片面。”瓦特曼摇摇头,“单靠简单的观察就把淋巴结肿胀归入肿瘤转移,实在难以让所有人信服。” “所以我就做了个实验,当初从病人身上取下的gao丸肿瘤组织,我已经制作成了悬浊液,将它们打进了田鼠皮下。”卡维用的是最基础的异种肿瘤移植方法,“如果田鼠皮下长出肿瘤,应该就能证明我的观点了。” 瓦特曼在之前就听说了这个实验,只能叹息自己上了岁数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证明了肿瘤是细胞异化之后产生的?” “对,只要进入细胞层面,就能推翻原来的体液学说了。” 推翻又要推翻 才两个多月,瓦特曼就看着他推翻了许多定论。 靠一人之力就改变了剖宫产手术方法,提高了整个维也纳的剖宫产成功率;成功定下了阑尾炎的基调,改变了阑尾的寻找方法;改变了大出血的应对策略,大大降低了大出血病人的救治难度。 现在终于要轮到基于四液学说的肿瘤理论了么? 说来也是奇怪,比起德国人那份发在医学期刊上的正经报道,瓦特曼反而更相信卡维。虽然他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实验才刚开了个头,更像是个信口雌黄的无知年轻人。 可说的每个字都让瓦特曼相信这就是事实。 “院长,卡维老师,时间差不多了。”达米尔冈有幸成为了今天的二助,“病人已经上了手术台,观众也都到齐了。” “那就走吧。”瓦特曼让一旁的助手取来了自己的手术器械箱,看向正在摆弄自己器械的卡维,问道,“我很好奇,体内淋巴结那么多,你为什么只专注于腋下?” 专注腋下其实和卡维没关系,是现代医学发展多年,反复总结经验后的结果。 “其他地方也需要观察,但淋巴结观察是侵入性操作,选择上有相当高的难度。”卡维从箱子里翻出了今天真正的“主角”,“所以为了判断淋巴结是否有了转移,我会在手术中使用它。” “它?”瓦特曼看着卡维手里的蓝色小瓶,“它有什么用?” (本章完) 章节目录 161.真正的万灵药 【本章有点多,我得慢慢写,可以明天再看】 蓝色小瓶就是卡维之前一直在用的染色剂。 在结束皇宫之行后,它的抑菌实验就被提升到了最高级别。三天还不足以给出定论,但从培养皿上的细菌生长不难看出,蓝色染料确实有一定的抑菌作用。 再加上中合了草药的类亚硝酸盐毒性,卡维几乎能肯定这瓶染料就是亚甲基蓝。【1】 亚甲基蓝在现代医疗领域应用广泛,虽有一定的毒性,但只要控制好剂量就是一种非常好用的安全染色剂,能很好地与体内血液区分开。同时他还是不错的还原剂,能治疗硝基苯中毒、亚硝酸盐中毒、氰化物中毒。 但现在,卡维看中的却是亚甲基蓝的其他特点。 对于走过缺医少药年代的卡维来说,这款染色剂绝对能称得上19世纪的万灵药,比完成一例复杂手术更让他兴奋。 首先就是一直在实验的抗菌能力。 现代抗生素层出不穷,为了应付不断升级耐药的细菌,人类也需要不断升级自己的武器。这是科学发展时代进化不可避免的结果,在人们反思抗生素的时候,亚甲基蓝还没崭露头角就已经退环境了。【2】 其实在改开之前,国内就有利用亚甲基蓝肾脏排泄的药理作用治疗尿路感染的先例。而国外刚出现时也研究出了治疗菌痢的用法,只是当时只是很快就淹没在了形形色色的抗生素海洋里。 在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抗生素界,亚甲基蓝失去了出现的必要性,人们更多还是在花鸟市场的观赏鱼店里,见它作为鱼缸杀菌剂陈列在各家柜台上。 除了解毒、抗菌之外,卡维还知道亚甲基蓝的第三种作用:麻醉。 如果说现代抗生素环境是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抗菌谱,谁都不服谁。那麻醉环境就是金字塔顶,全麻、局麻、肌松、止痛,各有各的卷法。 因为大家都是人,除了一些特殊情况需要麻醉医生做药物微调外,很难找到选择冷门麻药的机会。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乙醚,作为挤掉笑气的全麻鼻祖,和氯彷三七开的神药,现在早已失去了给人类上麻醉的权利,只能进动物实验室里继续发光发热。【3】 相对的,最早的青霉素却依然活跃在临床一线。 亚甲基蓝的麻醉最早用于70年代,是一种基于实践医学所产生的临床应用。从药物使用说明书中找不到它的麻醉用法,因为它的麻醉机制躺在了副作用那一栏里。 它能影响神经兴奋冲动传导,更能造成一种神经髓质损伤。大量注射进皮下会造成周围神经坏死,大量注射进肌肉会造成组织坏死,如果是鞘内注射,则会造成瘫痪。 但这种损伤在低剂量低浓度时是可逆的,所以只要控制好剂量就能产生长效止痛的作用。 既然是损伤,肯定会有很多副作用,除了尿液呈现蓝绿色外【4】,神经髓质损伤引起的许多功能变化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在应用亚甲基蓝最多的肛肠科,常用于缓解术后因换药排便而导致的伤口剧痛。 可这种可逆性损伤一旦超过安全剂量和浓度就会产生不可逆的麻木感,严重的还会影响括约肌功能,造成大约半个月至一个月不等的大便失禁,甚至括约肌永久性坏死。 但比起动不动致死的乙醚,许多手术用局麻其实更好【5】。尤其在即将到来的普奥战争,四肢的轻中度损伤往往只使用局麻就能达到非常好的镇痛效果。 解毒、染色、抗菌、麻醉,这就是卡维为什么称之为19世纪万能神药的重要原因。 不过今天,亚甲基蓝还是作为简单的外科染色剂出现。 “伯爵夫人,手术很快就结束了。”瓦特曼上台后直接走到手术台边,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先安抚好病人,“等你醒来后就会发现,肿瘤早已离开了你的身体。” 朱斯蒂娜深吸了口气,勉强打起了精神:“希望真能如此吧。” “放心,有我和卡维医生在,不会有事的。” “谢谢。” 朱斯蒂娜又侧过脸看了眼自己的丈夫,牵住他伸来的手:“卡米尹,如果手术出现了问题,或者肿瘤太严重,亦或者.反正如果我没醒过来,请你一定要和尹莉雅在一起。” “这”卡米尹愣了愣,“你都知道了?” “尹莉雅可比艾迪塔温柔多了,而那个安姬看中的只是你的钱而已。” “额嗯,我知道了。” 朱斯蒂娜回头扫了眼剧场,又继续说道:“这只是我的建议,不管你最后和谁在一起,请一定记着我。” “那是当然的!”卡米尹两眼流下热泪,“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女人。” “谢谢.”朱斯蒂娜笑着对他点点头,然后轻轻松开手,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看向一旁的护士,“开始吧。” 直到这时,瓦特曼才将脸孔对向观众席,说出了今天第一句介绍词:“尊敬的国王陛下、首相和法国外交大使,以及愿意花费一下午时间来观看手术的诸位同僚们,今天我和卡维·海因斯先生将要向大家展示的是全新的乳腺癌切除术。 乳腺癌一直都是女性杀手,在过去的百年时间里,外科手术都毫无办法。并不是不能切除,而是它会反复发作。 有些专家以为是乳腺癌病人的身体在作怪,而有些则认为是手术过程中没有彻底清除肿瘤组织。我和卡维医生更倾向于后者,但在研习了数十例乳腺癌手术记录后,我们发现.咳咳咳,卡维医生发现,乳腺癌的复发或许和淋巴结的转移有关。 所以这次的手术与以往单纯切除不同,我们还将清扫腋窝附近淋巴列入了手术过程中。” 话语权落到了正在准备染色注射器的卡维手里:“之前翻看的许多手术记录中有“病人腋窝淋巴结肿大“的描述,又联想到德国鲁道夫医生于2年前所写的乳腺癌与淋巴之间的关系,顿时激起了我的兴趣。” 说罢,他展示了手中的注射器:“这是非常完美的染色剂,将它注射入皮下、皮内、汝晕下、肿瘤周围,就能看到清晰的淋巴走向。”【6】 不是所有人都像卡维那样经常翻看论文报道,绝大多数外科医生更喜欢动手,也更喜欢埋头单干。 所以观众席上大部分医生都没听说过鲁道夫的名字,更对这篇文章没印象。但不管论文内容是什么,也不管淋巴和乳腺癌的关系对不对,既然是卡维说的,那记下来准没错。 其实早在他成功完成剖宫产之前,手术剧场就已经有了这个苗头,在经过一个多月的巩固期后,所有人都养成了在他手术时做笔记的好习惯。 这种齐刷刷地翻页和书写声让看热闹的那四位非常惊讶。 “直接用文字和图像记录手术过程才是加深印象的最好办法。” 艾丁森似乎不明白他们惊讶的点在哪儿,直到弗朗茨点破后,他才无奈地说道:“卡维医生每次手术总能想出一些创新的新点子,遇到从没听说过的方法,我们都会反射性地选择询问并记录下来。” “他也太年轻了。” “莫扎特在17岁时已经写了20多首交响曲。”弗朗茨又举例了好几个奥地利天才,以证明卡维的实力只是强得恰到好处,“车尔尼和舒伯特也都是少年成名,这种情况在维也纳不算少见。” 爱德华眉头一皱,心里打鼓:我承认你们音乐厉害,可这是医生,医生不是都靠钻研学习么,也讲天分? 瓦特曼的介绍和卡维手里的染料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观众们看着朱斯蒂娜口鼻上的麻醉面罩,等待手术正式开场。 阿莫尔又一次成为了卡维的麻醉助手,按照之前的判断标准,在压眶和睫毛反射消失后,他及时做了汇报:“院长,卡维医生,伯爵夫人的麻醉完成了。” “消毒。” 卡维一声令下,身后的达米尔冈就带着消毒盆和喷壶来到手术台边,阿莫尔也变成了手术三助和达米尔冈一起完成术前消毒。石炭酸消毒范围覆盖了整个右乳、右肩、腋下和躯干右侧,而酒精喷雾的空气消毒则覆盖了整个手术区域。 针管很快刺入了朱斯蒂娜的皮下,经过提前稀释的蓝色染料缓缓流入其中。 “只需等待5-10分钟,染色剂就会顺着淋巴管道一步步流向周围淋巴结。到那时,我们就能清楚地看到肿瘤是如何通过淋巴进行转移的。” 经过两名外科医生的介绍,爱德华大使也随之有了疑问:“艾丁森医生,卡维刚才说的淋巴管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人类身体中的一个管道系统,里面流淌着清澈的淋巴液,被希波克拉底称为白色血液。”艾丁森解释道,“而在管道之间会有一个个淋巴结,应该是用于产生和储存这些血液。” “那淋巴有什么作用呢?” “按照四液学说,淋巴液可以归类为血液的一种,是更为纯净的血液。”包括艾丁森在内的其他医生对淋巴的认识也都相当浅薄,“肿瘤既然已经侵入了淋巴,说明病情非常严重了。” “原来如此.”爱德华对卡维的染色方法很感兴趣,“虽然座位离得有些远,但可以想象得到如此染色一定非常直观,只不过淋巴和肿瘤真的有关系么?” “我也无法肯定。” 艾丁森看着台上的卡维,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向弗朗茨提出的建议,话锋一转:“按照卡维医生的说法,淋巴其实就像铁路,而肿瘤就是物资。只要拥有了高效便捷的铁路系统,我们就可以将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各处。” 爱德华连连点头:“这个比喻不错,我喜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法国现在拥有着全世界最庞大的铁路网。” 这话不仅帮他扳回一城,还让弗朗茨想起了当初法奥战争中自己差点陷入包围的窘境。为此首相卡尔不得不站出来:“虽说铁路可以帮忙运输,但真正上了战场,靠的还是英勇无畏的铁骑士兵。” 爱德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说道:“我想这点法国也绝不会逊色于人的。” 话既然扯到了铁路和士兵,弗朗茨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既然如此,不止法国皇帝对普鲁士现在这种激进备战的行为作何反应?” “皇帝陛下还是希望欧洲大陆能和平相处,不能给英国人有可趁之机。” “普鲁士的铁路已经修到了边境线,钢铁厂日夜制造枪炮,士兵也在不断集结。”弗朗茨叹了口气,“这让我们非常紧张。” “奥地利何尝不是如此呢。”爱德华打了手好太极,“要不我们一起坐下来谈谈?” 弗朗茨虽然大谈和平,可和平只是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普鲁士这块地而不是和平。见对方如此应对,把问题又重新抛了回来,他不能不接,也不能乱接。 此时虽然不情愿,可弗朗茨还是得鼓吹一下普鲁士威胁论:“我们和普鲁士终有一战,这是德意志归属问题。可一旦让普鲁士赢得战争,那下一步肯定会对付法国。俾斯麦这头狡猾的狐狸从一开始就盯着你们,绝不会放弃法兰西的土地。” “难道奥地利就不是么?”爱德华并没有把普鲁士放在眼里,“法国早就习惯了。” 几轮针锋相对后,理查德连忙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国事还是先放一放,还是看手术吧。” 手术前的染色已经初见成效,即使不用切开皮肤和皮下脂肪,站在手术台两侧的瓦特曼和卡维也能隐约看到被染成蓝色的管道。就和刚才艾丁森说的一样,它们从中心向外扩散,形成了一片蔚为壮观的网络。 瓦特曼见卡维点了头,立刻看向护士:“染色已经成功,给我手术刀。” 章节目录 162.兵分两路 从18世纪有了较为靠谱的手术操作开始到卡维现在所在的1866年,乳腺癌治疗经历了全乳切除、全乳切 淋巴结受累时的清扫、全乳 腋窝组织联合切除,医生一直以来的问题都是怎么切,切多少。 因为乳腺癌的高复发率,医生只能尽可能地扩大切除范围。这种宁放过不错过的做法确实有效,对于早中期肿瘤的手术治疗复发率一度低于10%,这也确立了根治术在乳腺癌切除手术中的地位。【1】 不得不说当时奥地利对乳腺癌手术理解一直属于二三流水平。 早在1852年美国就有了做淋巴清扫的概念,现在德国医生又给出了淋巴转移的理论基础,可那么多奥地利医生包括外科学院院长都仍对腋窝淋巴结清扫持怀疑态度。 为了让这些同行们开窍,卡维选择了一种基于现代乳腺癌常用的前哨淋巴结活检技术的染色方法。【2】 他相信,对于美术异常执着的奥地利人,在看到这样一副类似蓝色星海图的画面后,自然能相信淋巴和乳腺肿瘤之间的关系。 “我的注射点选择在了皮下、肿瘤旁和**下,现在呈现出的是一张淋巴管道图。”卡维和达米尔冈一起相外牵拉皮肤,露出了一片蓝色管道,“我们这里需要引入前哨淋巴结的概念。” 说完,按照术前演练的内容,护士拉开墙边一块黑色帷幕,露出背后大片黑板,上面正是卡维之前画好的淋巴结从近及远的从属关系图。【3】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淋巴结转移就和铁路运输一样,肿瘤会先从癌组织经淋巴管进入第一站,也就是我和瓦特曼老师刚才提及的前哨淋巴结。等进入前哨淋巴结之后,它们再一步步向外运输转移。” 卡维埋头帮着瓦特曼分离皮下脂肪,说道:“从这张简易的网格图就能看出,任何远端的淋巴转移必定要经过前哨淋巴结,不可能发生‘跳跃’。” 这在普通人眼里,似乎是非常好理解的话。 但在200名外科医生眼里,在卡维说出这句话之前,很多人都认为肿瘤的转移就是跳跃性的。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淋巴转移的概念,以至于认为肿瘤的转移就是一种新肿瘤的复发。 “我们的原则就是” “卡维医生!等等! ” 刚才那句话有些绕口,但又实在太过重要,以至于很多人都来不及记下全部内容:“刚才你说任何淋巴结的‘转移’.就是我们之前一直说的‘可以们及的淋巴结肿胀’,必须要先经过前哨淋巴结?” 这是个好问题。 主要的重点在于“可以们及的淋巴结肿胀”。 “所以说,难以们及的肿胀就表示淋巴没有转移么?” 卡维抬起头,循着刚才提问的声音看去:“有前哨淋巴结转移,我们就做清扫,没有我们就不做。这样就能避免许多因误判带来的肿瘤复发,或者周围组织的过度切除。” 之前是前哨淋巴结的概念,现在则是前哨淋巴结活检的意义。 卡维在短短十分钟内,完成了一次全新知识点的教学: “因为在座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外科医生,我对前哨淋巴结的表述尽量简洁。原则上就是严格按照前哨淋巴结的快速病理检查结果来做切除,这就需要有劳我的老师:尹格纳茨教授,以及瓦特曼院长的两位病理学助手:贝格特·冯塞来斯廷医生和罗伯特·科赫医生。” 病理学最初就是辅助外科判断组织类型的学科,检查往往都在术后,只对最终诊断负责,对手术过程没有指导意义。不管怎么看都是一门更偏向理论,研究内容相当边缘化的学科。 谁能想过,一位外科院长主持的手术,竟然需要靠病理学检查来判断手术范围。 好在病理学检查的医生阵容豪华,尹格纳茨是全奥地利最强的外科医生,所涉及的泌尿外科、肠外科、骨伤外科,不论手术速度还是术后存活率都已经做到了第一。 让他在旁做病理切片检查,很离谱但又合理,谁让手术台上的是他的父亲和学生呢。 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上议院克里希子爵的儿子,刚从医学院毕业没多久,现在还很年轻,名义上也是尹格纳茨的学生,前途无量。 可走在最后的那位罗伯特·科赫是谁? 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科赫.好熟悉的名字。”艾丁森想到了之前去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时和解剖教研室朗格教授的谈话,“我记得好像是个刚来维也纳的德国人。” “刚来的德国人?” “什么时候来的?” “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竟然能和尹格纳茨医生同台做病理检查.” 这些话几乎不约而同地从他身边四位的嘴里蹦了出来,艾丁森解释道:“就是位德国医学博士,还没毕业呢。听说是来这儿游学的,等时间结束还得回去。” 爱德华本以为普奥两地早已剑拔弩张:“这时候还有德国人肯来维也纳?” 弗朗茨无奈道:“毕竟还没撕破脸,有些活动得继续下去。” “看来只是个小人物,要不然普鲁士怎么肯放手让他过来?”爱德华似乎又找到了刺痛奥皇的“武器”:“德国的小人物在维也纳竟然成了外科院长的病理学顾问,这也太.” 作为外交大使,本不该处处和弗朗茨较劲。 可之前法奥战争法国赢得太彻底,现在奥地利开战在即又有求于自己,给了爱德华相当的勇气。不过他毕竟人在维也纳,话没说满,后续无非就是一些奥地利医学人才凋零的挖苦句子罢了。 弗朗茨脸色有些难看,倒是一旁的外交大臣卡尔笑呵呵地接过了这句话,和起了稀泥:“是啊,能成为瓦特曼院长的病理学顾问肯定有其过人的一面,普鲁士也太没看人的眼光了。” 同样一件事,被他们两人正说反说,最后也没个定论。 其实此时的科赫就是位很普通的医学博士,柏林许多医院都没有他工作的位置。要不是化学研究所还有人能帮忙说上话,他可能就得卷铺盖去乡下当名小医生了。 现在被卡维送进全奥地利最高水准的手术剧场,虽然没能力上手术台,可跟在尹格纳茨身边做病理检查也足以让所有人记住他的名字。 原本的病理学检查一般是主刀医生亲自做,耗时耗力。 现在卡维搬出了流水线操作,染色已经完成,只需要做二甲苯透明、入模具封蜡、切片、镜检四步即可。虽说没做脱水,但毕竟是快速切片检查,没办法顾及那么多了。 “来了,前哨淋巴结!” 瓦特曼在卡维的帮助下从乳腺旁切下了一片带有蓝色点缀的脂肪组织【4】,将它丢进护士的金属盘里,然后送进了尹格纳茨的手中:“等等,似乎还有” 有时候前哨淋巴结数量单一,但有时候却是几个集合在一起的淋巴结群,伯爵夫人的情况就属于后者。 “第二块” “还有第三块” “应该没了吧。” 卡维前后探查了一番,摇摇头:“应该就这三块了。” 瓦特曼松了口气:“按照原定手术计划,我和卡维医生会先行切除伯爵夫人的乳腺组织,等这块前哨淋巴结的病理切片检查有了结果,我们再决定是否需要切除她的腋窝。” 至此手术兵分两路,一路尹格纳茨组做切片,另一路则靠瓦特曼和卡维一起做乳腺切除。 手术名称看似只有“切除”两字,可它的背后却是“根治”。 再者,乳腺和普通的截肢不同,这是一个包含了皮肤、脂肪、腺体、筋膜、肌肉和各种血管淋巴的三维立体多层面结构。 说实话,瓦特曼并不擅长乳腺癌切除,做过的病人寥寥无几,算是在这三天恶补了乳腺结构、血液供应和淋巴回流,对它们有了一个系统全面的了解。【5】 除了熟悉各类知识点,瓦特曼还特意将原先能够前后弯折的手术台做了进一步改良。 现在他们面前的手术台正向左侧倾斜,暴露出朱斯蒂娜整个右侧乳腺和腋下结构,同时也降低了另一边助手的手术距离。 考虑到朱斯蒂娜对术后生活质量的高要求,手术切口选择的是斜行梭状切口。上起自腋前,下列肋弓内侧,这类切口能减少疤痕对上肢活动的影响。【6】 切除前哨淋巴结时就已经切开了皮肤,现在瓦特曼需要进一步剥离切口内部皮瓣。 达米尔冈和阿莫尔两人各拿了四把组织钳,夹住皮肤边缘后提起,做反向对抗,暴露最内层切割面。瓦特曼用手术刀做切割,而卡维则是拿了缝合针线,随时对难以遏制的血管出血做缝扎处理。【7】 瓦特曼从卡维这儿了解了不少乳腺切除的要点,经过好几次尸体上的模拟,至少做到了临阵磨枪的效果。 但卡维的提醒还是相当必要的:“现在院长正用手术刀片紧贴皮肤,沿脂肪组织的浅层做锐性剥离,使上下两侧的皮肤上不残留任何脂肪组织。为了防止肿瘤扩散转移,这种高精度剥离需要持续到皮瓣远端,直到终末端才可以选择保留脂肪” “给我温盐水纱布。”卡维接过护士递来的湿纱布,试了试温度,然后轻轻压在了有些细小出血点的剥离面上,“一般选择剥离终末端,上至锁骨,下至腹直肌鞘前层的上段,内侧达胸骨正中线,外侧至背阔肌前缘。” 话音刚起,抬头看着手术的一个个脑袋全都埋了下去,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书写记录声。 “在遇到小出血可用温盐水纱布压迫止血,大的就直接缝扎。只要像瓦特曼院长这样把握好分离层次,一般出血不会太多。” 剥离皮瓣顺利结束,接下去就是肌肉的切除。 卡维并不想做早期的乳腺癌根治术,因为切断胸大、小肌会影响上肢功能,伯爵夫人术后的日常生活必然会受影响。可在没有化放疗的19世纪,他也不敢断言改良根治能彻底解决掉乳腺癌的复发,思来想去能做的也就只有根治术了。【8】 “接下去我们切断伯爵夫人的胸大肌。” 瓦特曼按照事先练习,先在三角胸大肌沟内分离出头静脉,显露出头静脉的全程。再将胸大肌表面的脂肪组织向下分离,显露出胸大肌的外侧缘,另一侧的卡维向上分离,显露出止点。 两人以食指钝性分离胸大肌的深面,准备沿纤维走行方向将胸大肌和头静脉分离开,然后就可以在靠近肌腱部位做切断。【9】 然而就在瓦特曼的手术刀刃贴在肌肉表层准备发力向下的时候,卡维手里的血管钳忽然前插挡住了刀柄。 瓦特曼很清楚卡维这么做一定有目的,心里也是一惊,手臂肌肉一阵挛缩,把准备下刀的力量全收了回去:“怎么了?” “等等,这儿好像还有血管。”卡维移开了刀刃和手里的血管钳,手指轻轻向内搅动,在头静脉旁似乎是拨弄出了一块软组织,“这可太狡猾了,竟然在头静脉内侧,贴着肌腱锁骨的附着处走行。” 前一秒瓦特曼还没感觉到什么,一切早已在尸体上练出了肌肉记忆。可后一秒,他的脑门就布满了汗珠,只差一刀,这一刀要是切下去乳腺癌切除术恐怕就要变成死亡抢救了。 “这是.” “是变异后的胸肩峰动静脉。”卡维笑着松了口气,又从一旁的护士手里接过钳子,“没关系,不是什么特别大的血管,只需要将其分离、结扎、切断,接下去再按计划沿着胸大肌内侧做切断就行。”【10】 章节目录 163.第一例乳腺癌根治术顺利完成 【步骤有点多,我需要润色下,可以明天看】 瓦特曼之所以敢接下这台乳腺癌手术,一是因为自己身为帝国外科学院院长,躲不开zheng治任务;二就是乳腺癌切除几乎没有危险,按照以往手术操作范围,只需切掉乳腺和周围脂肪组织就行,几乎碰不到大血管。 但朱斯蒂娜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同意卡维的根治术方案,手术范围扩大到了乳腺下方的肌肉,需要处理的血管也变得多了起来。 或许之前他还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可以不顾一切地埋头手术。可现在,当堪堪避开手术失误,一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慢慢从他脑海里钻了出来。 朱斯蒂娜好歹是法国的伯爵夫人,身边就是卡米尹伯爵,虽然没有实权,可却是位很有人气的天文学家、作家。名下有弗拉马里翁出版集团,还是法国天文学会首任会长。 远处还坐着法国外交大使爱德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这台手术。 不管卡维之前展现的前哨淋巴结染色和淋巴转移规律有多么惊艳,只要手术失败,两人所主张的根治术就会成为全欧洲的笑柄。即使朱斯蒂娜能活着下手术台,帝国也很有可能失去法国这位盟友。 手术绝不允许失败,甚至不能允许任何差错出现,瓦特曼在一开始也没有想过会失败。卡维刚才那一挡,让手术得以顺利进行下去,却也挡住了他快速动刀的自信。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过脸让护士擦了下脸颊上的汗水。 可能真的是老了...... 作为主刀,瓦特曼承受的压力是旁人无法感受到的。而这种压力一旦出现,就很难再撇干净。 他长舒了口气,看了眼刚剥离好的创面,然后回身对着观众席说道:“伯爵夫人的身体构造异于常人,出现了很少见的血管变异。现在卡维医生正在分离这组胸肩峰动静脉,缝扎后就能切断胸大肌与锁骨的连接。”【1】 适量的解说词为他缓冲情绪营造了时间,待瓦特曼再俯身低头时,刚才的压力已经彻底被他藏在了心里。 卡维知道想要克服压力并不容易,也知道自己现在建议拿下主刀的位置也无不可。可想到之前瓦特曼对自己的照顾,以及手术的危险性,卡维决定“帮”他一把。 他快速离断动静脉,用丝线做了缝扎:“血管解决了。” 瓦特曼点点头,一手用钳子夹住肌肉,另一手的手术刀沿着锁骨切开了胸大肌。他的动作比刚才减缓了许多,刚才只需用力一刀切下的地方他选择两刀甚至三刀,慢慢分离。 卡维则继续向手臂方向蹲星分离胸大肌道肱骨大结节处,然后拿了另一把手术刀在近肌腱处离断胸大肌。 瓦特曼放下手术刀,让达米尔冈上前,继续解说道:“我们使用三把组织钳夹住胸大肌,边切边将它向旁牵拉,可以显露出下方的胸小肌。”【2】 “给我剪刀。”卡维接过手术剪,开始处理胸小肌两侧的筋膜。 瓦特曼见状,很自然地用两手做了视野,尽量暴露出筋膜位置:“先切断胸小肌两侧筋膜,钝性分离,然后将它挑起向上分离到喙突附着点,将胸小肌于此处切断......来,给我湿纱布。”【3】 肌肉断端会有出血,但量不大,靠简单的压迫就能止血。 在外人看来,手术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没有受到刚才变异血管的影响。但像艾丁森这样的明眼人还是看出了些端倪:“两人怎么换手了?” “嗯?艾丁森医生,你刚才说什么?” 艾丁森不是个爱嚼舌头的人,眼前的手术不仅关系到外科学院的能力,也关系到帝国的未来,早就超越了他的个人恩怨。况且主刀助手互换操作也不是什么大事,卡维的个人水平完全能应付过来。 “额,没什么。”艾丁森笑着说道,“我只是感叹瓦特曼院长的速度太快了,手术进度已经过半。” “已经过半了?” “对,接下去就该判断是否需要处理腋窝,或者直接做肌肉的切除。” 切开胸小肌肌腱后,手术视野里已经显露出了腋窝的结构,按照乳腺癌根治术的步骤,此时就该清扫腋窝下淋巴和周围所有脂肪组织。 但卡维并没有急着动手:“尹格纳茨老师,病理镜检有结果了么?” “我们还在封蜡......” 三人已经将速度调整到了最快,但依然没有赶上手术进度。考虑到手术自上而下的过程,卡维决定重新检查一下刚才瓦特曼做的两侧皮瓣。【4】 因为紧贴乳腺和脂肪组织的缘故,皮瓣不应留下任何其他组织,皮瓣需要打薄,只留下供应皮瓣的毛细血管层:“手术需要告一段落,瓦特曼院长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我会再仔细查看周围皮瓣的厚度,保证不残留肿瘤组织。” 理想的皮瓣薄厚程度是术后不会引起坏死,而皮下又无癌细胞残留,想要真正达到这一目的非常考验操作水平。 卡维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解决瓦特曼遗留下的问题,同时给观众席上准备挑战根治术的同僚们打了警钟:“皮瓣切割是手术中重要的第一步,我这里需要给瓦特曼院长刚才的操作做一个补充说明。 分离皮瓣时,手术刀刀尖需要微微朝上,不能平切,一旦平切就会残留许多组织。” 卡维边给皮瓣打薄,用手术刀切下许多组织,一边给院长做开脱:“我们是人手,肯定会出现高低不平的情况,所以在手术中需要反复确认,防止出现厚度不一的情况。这不仅影响最后缝合的美观程度,也影响手术后的复发几率......” “三块淋巴结,一块有肿瘤组织。” 尹格纳茨向来不喜欢拖拉,检查结果汇报的简单干脆:“得清扫腋窝了吧。” 卡维放下了手术刀,又仔细看了皮瓣,点点头:“达米尔冈和阿莫尔会将胸大、小肌的断端夹住向下拉,充分显露出覆盖腋腔的锁胸筋膜和包绕腋动静脉的腋鞘【5】......来,谁帮我把手术台调一下。” 护士蹲下身子看了台下的角度:“已经到极限了。” “那就拿个软垫过来。” 重新调整了病人手臂和躯干的角度,视野暴露完整,手术继续进行。 腋窝是解剖结构复杂,血管、神经都在这里走行,和脂肪、淋巴结混在了一起。所以清扫是整台手术中的重点和难点,需要极为细致的解剖功底。按照之前的计划,只要中途不出现问题就应该是瓦特曼主刀到底。 可现在事情有了变化,刚才的变故让他压力陡升,虽然能继续手术,但信心已经丧失,加上乳腺癌切除并不是他的强项,操作很容易变形出现失误。 如果是普通手术,瓦特曼还有调整心态的机会,可现在周围情况完全不同,两百双眼睛投来的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卡维看着瓦特曼有些僵硬的双手,领会了他的意思,轻轻用手里的组织钳敲了敲他的手背。至此,两人角色彻底互换,在血管神经更多的腋下,卡维俨然成为了主刀,而瓦特曼则成了助手兼解说: “我们先清理腋静脉,用摄子提起锁胸筋膜和腋鞘,自锁骨下开始将其剪开,显露出里面的腋静脉。”【6】 “然后,我们会将周围脂肪组织一一清除。在剥离到腋血管的下方时,将来自胸壁的静脉小属支和进入胸壁尤其进入胸大、小肌的动脉,靠近主干处做一一结扎。”【7】 卡维按照他的解说,一步步往下操作,每一步都在保持手速的基础上尽量小心,仔细清楚血管周围的脂肪和淋巴结。 “接着,我们开始处理腋顶部的脂肪、淋巴结......” 卡维拿着止血钳,继续做分离,在过程中不能伤到腋动、静脉和臂丛神经。 这种分离不断向胸壁外侧进行,这里有胸长神经和胸背神经,一般胸长神经位于胸外侧动脉后2cm,而胸背神经则位于胸长神经的外侧,将其周围的脂肪组织、淋巴结清除干净。【8】 “腋窝基本清扫干净了。” 卡维又反复看了腋下组织,确认无误后,从护士手里拿来两团湿纱布,将刚清扫完的区域覆盖住:“处理完腋窝,我们接着切割胸大肌和胸小肌。先找到胸骨附着处,然后慢慢分离肌肉,向中心汇合...... 这里需要注意下方的胸壁,在做肌肉胸壁分离时,凡自胸壁穿出的血管,均应一一结扎,较小的出血可以用压迫。”【9】 瓦特曼的缝合结扎速度远没有卡维快,刚被卡维提议用于临床的蚕丝线要比之前的肠线更细更韧。为此,卡维渐渐放慢了切割分离的速度,同时为了让瓦特曼集中精神,还特意接过了解说权: “这里我们的动作一定要规范,要轻柔,宁愿慢一些也没关系,千万不能伤及胸膜。而在分离外侧时,也不能切到前锯肌的纤维。” 手术进入重复操作阶段,在接下去的二十多分钟里,卡维不停切着肌肉,而瓦特曼则不停缝扎那些小血管,直到将胸大小肌、皮下脂肪、乳腺组织,连同腋腔淋巴结整块切除。 整块组织连带着蓝色淋巴管和淋巴结以及肿瘤进入了护士的组织金属盘中。 瓦特曼也算完成了自己的所有工作,彻底离开了手术区域。他的额头布满汗珠,只感觉全身上下已经湿透,微微打颤的双腿甚至都没办法维持站立,只能找一块观众席前的挡板做依靠住身躯,做简单的休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总觉得整台手术彻底掏空了他的精力。 也许是身上背着的压力,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是什么呢? 手术彻底进入了最后的尾声阶段,卡维依然站在手术台边,维持最后工作:“拿温生理盐水,再准备橡胶引流管。” 传递器械的护士早已备好尾声阶段的器械,第一时间递给了另外两名助手:“给。” “考虑到肿瘤可能发生的转移,我们在结束手术之前一定要先用盐水冲洗创面,将刚才手术产生的凝血块、脂肪颗粒清除干净。” 卡维给达米尔冈和阿莫尔让出了位子,让他们做冲洗和抽吸排水,自己则走到一旁开始寻找腋下引流管开口:“腋下组织极容易积攒渗出的液体,所以我们在腋腔顶部做剪切口,放入引流用的橡胶管,然后用缝合线间断缝合。”【10】 在这一步,他又给瓦特曼预留出了许多休息时间,因为最后的皮肤缝合必须要由他这位整容大师来完成。 “瓦特曼院长......” “引流管做好了?” “嗯。” 瓦特曼又一次做了深呼吸,站直了身体,然后慢慢地一步步地向手术台走去,同时给之前的手术做了一个总结:“手术的复杂程度超过了预期,不过手术的结果令人相当满意。 乳腺肿瘤被完整切除,如果不出意外,伯爵夫人术后复发的几率将低于10%。” 观众席爆发了热烈的掌声,一旁的卡米尹也和手术开始前一样落下热泪:“谢谢,太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为朱斯蒂娜所做的一切!” 压力在掌声中化为虚无,瓦特曼渐渐恢复了力气:“这只是一期手术,之后还有二期的汝房重塑手术。所以在尽量保证皮肤缝合的美观前提下,我们还需要防止皮下组织的感染。” 防止感染是一句很笼统的话,真正落到实处就是卡维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我会轻轻挤压腋腔,流出其中的残余气体和液体。然后在助手做包扎的时候,选择用大量纱布填压腋窝、锁骨下及前胸壁,使皮瓣和胸壁贴近,促进愈合,减少刀口处的积液。但同时也要保证压迫的力度不能过大,压迫力太大也会造成皮瓣供血不足,进而坏死......” 手术完成了。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清新阅读! 章节目录 164.术后问答环节和二次汝房重塑术 因为时代因素,手术器械简陋,视野也不够清晰,卡维省略了相当一部分手术细节,即使如此整台手术也持续了近2个小时。其中大众喜闻乐见的大幅切割动作占比非常小,耗时最长的还是细致的血管神经剥离。 对于那四位外行人,手术除了中间出现了个小插曲,整个过程一马平川,甚至于插曲本身也没掀起什么波澜。这台手术似乎就和平日里在剧场中发生的普通截肢术一样,无非就是持续的时间更久了些罢了。 他们给出的评价,说好听点是平稳,说难听点就是无聊。 当然四人来这儿的目的也不是真为看手术,好不好看关系不大,朱斯蒂娜能安稳下手术台,法奥之间搞好关系才是重点。 然而在其余200位外科医生的眼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天地。 奥地利的乳腺癌手术一直以来都仅限于切除汝房,这台把现代外科示踪手段和多年后开始流行的经典根治手术相结合的做法,直接开创了国内乳腺癌治疗的历史先河。 手术结果的好坏看的不仅是切除手法,更得看伯爵夫人有没有复发。 前者完成得几乎完美,后者还是未知数。 但既然瓦特曼默认了卡维的选择,他们就乐意在自己的病人身上做尝试,毕竟乳腺癌复发率实在太高了。 如果尝试后依然复发,也就少了胸大小肌,对生存率没有影响,病人很快就会迎来死亡,只是小亏。可要是这种手术方式大幅减少了复发,那就是挽救了一条人命,对医生对病人都是血赚的买卖。 不过卡维所做的根治术操作要比单纯汝房切除复杂得多,看似只是多切了两片肌肉和一堆脂肪,其实最麻烦的地方也正是多出的这些操作,同时也是外行们觉得最无聊的地方。 弗朗茨和另外三人都能感受到周围传来的热烈气氛,但并不理解其中的深意。 “其实挺好理解的,如果伯爵夫人手术后没有复发,那瓦特曼和卡维医生就开创了新的手术方法。” 艾丁森对卡维有意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台手术在乳腺外科中的地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全欧洲第一台将乳腺癌切割范围扩展到肌肉的手术。” “所以伯爵夫人会没事的,对么?” 手术牵线也有爱德华大使的一份功劳,如果手术成功,等事情传回法国,他也能得个不错的好名声。 “只能说这台手术是一次相当不错的尝试,至于伯爵夫人的肿瘤......”艾丁森不敢轻易下定论,“大使先生,你应该明白医学的治疗中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 “好吧,我懂了。”爱德华点点头,“以前年轻时去看截肢手术,能用乙醚麻醉的病人还是极少数,手术过程中也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可比截肢手术复杂多了。” “我只是举个例子......唉,才十四五年的光景,没想到外科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爱德华感叹了一句,笑着说道,“我都已经看不懂他们埋头在干什么了。” “是啊,外科手术发展速度太快,将来的观众要是没有点医学基础怕是根本看不懂手术内容了吧。” “我看皇帝陛下刚才都在打哈欠了。” “你不也一样么。” 这也许是今天弗朗茨和爱德华之间唯一没有异议的一段对话。 爱德华看着在做最后清台操作的卡维和两名助手,忽然问道:“艾丁森医生,你刚才是说这是全世界的首例?” “虽然没有记者参与,也没有其他国家的外科医生在旁见证,但以我的技术储备来看,至少是全欧洲的首例。”艾丁森解释道,“因为我对美国的医疗环境和乳腺癌切除技术都不太了解。” “法国没有?” “我敢肯定法国没有。” 爱德华若有所思,忽然又问道:“你看伯爵夫人的乳腺癌病情如何?到底严不严重?” “刚才的淋巴结病理检查已经证实了肿瘤有转移。”艾丁森毕竟刚开始接触肿瘤和淋巴的关系,只能给出一个很笼统的答桉,“既然有了转移,说明肿瘤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 “新手术术式,严重的肿瘤病情,如果伯爵夫人能活下来......” 爱德华看向艾丁森,艾丁森又重复了刚才的话:“这将是一台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全新治疗方式。” 这句话抬高了奥地利的手术地位,也给了爱德华一个机会:“皇帝陛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法奥两国的医学界可以多一些交流,尤其是外科方面。” 弗朗茨看了眼卡尔和理查德,答道:“交流没问题,但......” “这个我懂。” 爱德华很清楚他们要的是什么:“等回大使馆后,我会立刻书信一封说清伯爵夫人的病情,同时转达这一邀请,我想拿皇陛下一定会答应的。至于普奥之间,我人微言轻,还是麦克马洪将军更能说上话,所以最后还是得看伯爵夫人的身体恢复情况。” 能得到对方的明确答复就已经完成了弗朗茨的既定目标。 朱斯蒂娜的身体恢复情况自然也包括了二次手术的效果,也没有超出原先的计划范围。至于能否说动法国在重要时刻出手帮忙,现在通话的基础有了,最后还是得看弗朗茨能不能给出足够的利益。 四人和艾丁森陆续起身,很快离开了手术剧场,而场内却丝毫没有散场的意思。 手术的复杂程度大大超出了剖宫产,想要靠远距离观摩学会所有操作显然不可能,术后的各种提问和讨论成了大家学习的重要方法。 大家都是有大量临床手术经验的明白人,都清楚重点在哪儿,提出的问题大多围绕在肌肉分离切除和腋窝处理上。 “瓦特曼院长,我想问的是,腋窝清扫真的需要把所有脂肪都切掉?” 瓦特曼摇摇头,上前拍了拍卡维的肩膀说道:“我累了,而且病人马上就要苏醒了,我得陪在床边。反正手术方案是卡维和我一起决定的,你们的提问就让他来回答吧。” 累是真的累,但更多的还是对手术细节方面的不了解。他贵为主刀,此时站在场上就是给自己难堪,还不如早早退了得个清闲。 见瓦特曼一熘小跑跟着推车离开了手术剧场,卡维接过了提问,答道:“既然是清扫,那肯定得切干净。这也能同样回答肌肉分离时的部分疑问,同样也需要把最后的前锯肌上所有脂肪和软组织清除干净,以达到肿瘤根治的目的。” “分离胸大肌时如果遇到胸肩峰动经脉,没能及时住手导致血管破裂怎么办?” “止血结扎。”卡维回答得很干脆,“反正总要离断的。” “如何止血结扎?” “......” “因为动脉出血非常麻烦,很快就能淹没整片手术区域。” 这问题给卡维弄不会了:“止血,寻找止血点是外科最基本的操作,我觉得这不应该是这种场合能提出的问题吧。” “卡维医生,我之前也做过肩膀周围的解剖。在清除淋巴结的时候,时常会遇到淋巴和血管互相黏连的情况,这时候是否需要做剥离?” “肯定需要。” “那要是剥离做不彻底呢。” “那就切掉吧。”卡维说道,“一切都需要为肿瘤治疗铺平道路,肩胛下就会有血管和淋巴结黏连,遇到了可以直接做离断缝扎。” 其实这儿还需要注意胸背神经,一旦离断肯定会影响上肢到肩膀的肌肉功能。 不过考虑到他们都是初学,神经也未必一定要留下,所以卡维只是简单提了一句:“刚才我和院长保下了伯爵夫人的胸背神经,是因为神经和淋巴没有黏连。如果有病人此处出现淋巴和神经黏连的话,也依然是切除淋巴为主。” “真的有必要做得那么彻底么?” “为了防止复发我连肌肉都切掉了。”卡维说道,“说实话,这种手术后的切口不做重塑确实很打击女性病人的心态。” “所以卡维医生和瓦特曼院长将来还会再做乳腺癌根治术的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 解决了几个剥离血管神经的重点问题后,众人又把焦点放在了一开始的皮瓣上。 原先的切除术都是随意留取上下方皮瓣,厚薄随意,残留很多组织,更多的还是缝合后的平面不够均匀。 现在卡维首次提出了皮瓣制作手法,就像一位早已做过数百例乳腺癌手术的老主任一般说道:“皮瓣一定要尽量打薄,尤其在分离到腋窝区域做腋窝淋巴清扫时尤为重要。不然腋窝皮瓣太厚,弹性不够,术后容易出现积液坏死。” 辛辛苦苦手术两小时,最后术后坏死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局。 但皮瓣制作需要相当的功力,卡维本人也在摸索经验之中,真正能教给他们的东西非常少:“好了,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我想问问,卡维医生在手术前使用的染色剂似乎又用在了最后,不知是何用意?” “这款染色剂能消灭细菌。”卡维说道,“我不仅会用于手术切口,还会在手术后用稀释液持续滴入伯爵夫人的血管中,降低她术后感染的几率。” “蓝色染料能对抗切口溃烂???” “对,我的实验结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太不可思议了。” “有具体数据支持么?如果没有的话实在太乱来了。” 卡维就知道有人会这么说,这也无可厚非,而且他手里确实只有少量细菌培养结果,缺乏大量实验数据。其实在场相信微生物致病论的人也只占了少数,让他们相信染色剂预防溃烂显然不现实。 “还是那句话,手术结果是检验方法的标准。”卡维说道,“之后的手术我都会选择用亚甲蓝作为抗感染药物持续输入病人体内,大家拭目以待就是了。” “......” “哦,对了,如果有人对这款神奇的染料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卡拉奇药厂购买。15克朗一瓶,可以选择口服,也可以选择静脉输注,具体剂量等购买时药厂会告诉大家的。” 问答道了这个阶段算是告一段落。 卡维告知了所有手术步骤,也回答了所有可以回答的问题,最后能否靠这些文字描述和观看体验化为一台能拿得出手的手术,就得看他们的能耐了。 “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先撤了。”卡维收拾起了自己的手术器械,准备离开。 忽然有人问道:“卡维医生,如果可以的话,你是否愿意移步圣玛丽医院,那里有一位乳腺癌病人急需外科手术治疗。” 飞刀??? 卡维抬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马西莫夫医生做不了?” “肿瘤太大了,普通的乳腺切除恐怕无法根治,马西莫夫老师没有把握。”没等卡维开口,那位年轻外科医生就继续说道,“手术费用方面不用卡维医生操心,使用的器械和药品问题医院也会妥善解决。” “好吧,等结束后,一起商量看看我有没有时间。” “谢谢。” “对了,卡维医生,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听说伯爵夫人需要做二次重建,可伯手术切口如此巨大,失去的乳腺和肌肉组织又那么多,该如何重建?或者说卡维医生和瓦特曼院长已经有了思路?” 卡维叹了口气:“现在只有一个初稿,具体是否可行还得等尸体解剖上进一步确认才行。” 说到底19世纪的外科更愿意走表皮整容的路线,所以台上观众对二次重塑都非常感兴趣:“能不能透露些细节呢?” “其实只是一个大致的预想,我们希望选择背后和腹部的肌皮瓣做联合移植。”卡维边解释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和后腰,“具体方案恐怕得有段时间了,不过伯爵夫人想要再次手术还需等待三个月左右,时间还很充裕。” 章节目录 165.术后余震(1) 【艹又发错了,刚看到第二卷的跳过。 。明天改去第三卷】 对朱斯蒂娜来说,手术彻底结束了。 但对坐在观众席上的其他医生而言,这种结束只代表了它技术中的那部分,剩下的其他部分远没有结束。 只要手术能断绝肿瘤的复发,后续的学习、练习以及模彷所带来的后劲非常足。即使手术没有成功,卡维所使用的淋巴转移规则、淋巴染色示踪都足以将肿瘤外科手术带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而对于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科学院门外的其他人来说,手术就和没开始一样。尤其是那些以报道外科手术为主要工作的记者朋友们,就更是如此了。 朱斯蒂娜和卡米尹本就是法国天文学界的名人。 后者是伯爵、天文学协会会长,本来就自带流量。前者更是在法奥战争中一战成名法国陆军元帅,麦克马洪公爵的大女儿。 如此身份的大人物,特地来曾经的敌国奥地利做乳腺癌手术,之前都没透露出任何风声。而在手术前两天,各种小道消息开始外传,直到今天早上皇家卫队进驻外科学院,话题性被直接拉满。 现在随着手术落下帷幕,不管是手术的结果,还是法奥关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成为一等一的头条新闻。 以维也纳日报、时报、自由新闻为主的三大报社,以及其他一些边角周刊、杂志,甚至还包括了维也纳周围的许多杂七杂八的报纸,都纷纷派出了自己的记者。 他们拥簇在街对面,有些人手里还举着相机,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下午三点整,皇家马车在卫兵们的保护下缓缓驶离了外科学院的大门。记者们瞅准了欢送车队离开的艾丁森,一拥而上,想要了解第一手资料。 “艾丁森医生,现在手术怎么样了?” 艾丁森被卡维的出色发挥堵了口闷气,心里很不痛快:“不知道。” “难道手术失败了?” “等主刀的瓦特曼医生出来之后,你们自己问他吧。” 艾丁森一脸无可奉告的样子,转身就往学院内走去。对于之后提出的有关“法奥关系”、“四人的谈话内容”等疑问,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其实说得没毛病,毕竟手术不是他做的,最后的采访对象还是得落在瓦特曼和卡维的身上。而对于两国外交上的谈话内容,他一个区区军医处处长更是没有话语权。 但手术相关话题已经憋了整整一天,头炮没能打响,众人心情肯定郁闷。 “人都撤走了,让我们进去吧!” “是啊,这攸关两国之间的关系,我们有权采访。” 门卫亭根本不给机会,不管谁问都是摇头:“门外你们随便采访,我管不着,可门内不行。这里是外科学院不是你们的报社,就算是卡维医生,当初也是靠着尹格纳茨教授的关系和院长的介绍信才能进门!” 如此高的标准让这些记者望而却步,只能靠嘴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进又不让进,问也不让问,这可怎么办?” “我们跑新闻的实在太难了。” “只是回答几个问题而已,这位副院长成了军医处处长之后,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谁让他父亲厉害呢,唉......” “我看啊只能等了,等瓦特曼院长出来再说。” “还有那个卡维,听说他每天都要回市立总医院,肯定会第一时间出来的。再说了,里面的剧场那么大,观众肯定不少,我就不信那些看了手术的外科医生能一直住在学院里!” “你们的方向弄错了吧,手术是一方面,外交是另一方面,不管怎么看都是两国关系更重要。” “你是不是傻?只要手术能成功,外交怎么会不成功呢。” “你才傻吧,拿手术和外交相提并论?真以为靠做一台手术就能改善这些年法奥之间的关系?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 “你**才幼稚才傻呢......” 时而互相体谅,时而又因采访压力和竞争关系而产生的口角,从一早开始就反复充斥在人群之中。这时就体现出了大报纸的强悍之处,作为日报头牌记者,瓦雷拉的人脉无人能及。 他从一开始就没在学院正门停留,而是早早去了另一侧后门边的咖啡馆里蹲守。 还没等皇家马车离开正门,后门周围的卫兵就被早早撤走。瓦雷拉正了正自己身上的黑色礼服和帽檐,趁机上前,轻松往门卫窗口塞了张5克朗钞票就走了进去。 常年混迹在手术剧场,只要是能进学院的外科医生都和他有过交集,他对学院内部也是轻车熟路,只是半根烟的功夫就找到了手术所在的剧场。 说来也巧,在剧场门口,他碰到了刚从正门折回来的艾丁森。 “艾丁森医生,里面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 艾丁森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但出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和日报在新闻宣传上的考量,多少还是得给点面子:“你自己进去问吧,我还有其他事。” “副院长,别急着走啊。”瓦雷拉又点了根烟,把人留了下来,“我当然知道手术成功,瓦特曼和卡维那小子出手,实在难以想象手术失败的画面。” “那你要为什么。” “国王和法国大使之间说了什么?” 艾丁森心里不想说,但嘴上却很诚实:“法奥之间会有一些医学上的交流,对于随后可能到来的局部战争,两位皇帝会积极地保持交流。” “就这些?” “没了。” 说得都是官话,但已经足够了。 “我能走了吧?” 瓦雷勐抽了一口,点点头,然后往空气中吐出烟雾,说道:“艾丁森医生之后有手术请一定告诉我,我会在报纸上给您留个好位置,就和之前一样。” “到时候再说吧。”艾丁森直接回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就算没有手术,还有军医处,我也可以......” “知道了!”艾丁森似乎不想再往下聊,边走边摆手,“快进去采访你的头条新闻吧,再见!” 瓦雷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哼了两声,回头看了眼剧场,丢掉了吸了一大半的香烟,嘴里不禁喃喃自语道:“先采访谁呢?卡维?还是瓦特曼?亦或者直接进病房去找那位伯爵夫人?那位伯爵也很有话题性......” ...... 外科学院是奥地利研究解剖和手术的最高学府和研究机构,比起医学院,它的专业性更高,也更靠近临床。这里的病房虽然不大,但病人都经过医生们的精心挑选,都是病情最为复杂的那一类。 朱斯蒂娜不论是身份还是所患疾病都能够得上外科学院的平台,术后就被护士们转送进了病房。 术前消毒和术后护理是外科缺失最严重的部分。 虽然像卡维、李斯特和巴斯德等医生都在宣传消毒技术,也有像尹格纳茨、奥尔吉那样的知名医生已经开始尝试术前消毒。可现在不管是奥地利还是世界其他地方,对消毒概念的接受度都不算高。 而对于术后护理方面,这种观念的纠正只会更困难。 好在瓦特曼对卡维足够信任,也愿意放手,至少朱斯蒂娜的术后护理由卡维全权负责。 为了能让伯爵夫人享受到21世纪的护理,卡维也花了不少心思。 “心率不错,很平稳。”卡维用听诊器听着心跳,然后对身旁的护士说道,“先让她平卧六小时,等到晚上9点开始,你们用被子和枕头把她的上半身垫高,这样有利于腋窝方向的引流。” “好。” 卡维埋头写着术后记录:“你们平时多注意观察引流液的颜色和量,尤其是量,在接下去的一周时间里,引流量应该逐渐走低,如果有大幅上升或者一直持平,我们就需要重视伯爵夫人的切口情况了。” 负压引流用的是改良后的扁形橡胶管,周围有孔洞,而最关键的负压源还是用的固定针筒支架。 不同于之前剖宫产时的小针筒,这次是委托拉斯洛的工厂直接做了扩大化改良,负压压力足够维持皮瓣与胸壁的贴合。 接下去就是亚甲蓝的应用了,因为在恢复顺利的情况下,切口一周内就能长好,所以没必要用到它的长效镇痛作用。 这里卡维用的还是它的抑菌效果,0.2%浓度静滴+50mg每天三顿口服,加上严格的术前术后消毒和宽敞通风的病房环境,至少能保证伯爵夫人不发生切口溃烂。 “卡维医生......”朱斯蒂娜慢慢睁开了眼睛,“手术完成了?” “嗯,至少现阶段没有问题,手术过程很成功。” 朱斯蒂娜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想到自己原本胀痛的汝房没多少知觉,忍不住抬起头往身上看去。现在那儿还能看到往外露出的胶布,外层也被裹满了绷带,原先隆起的部位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能一眼望见腹部的平地。 从还没发病开始,她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看到现实如此,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滋味:“重塑手术什么时候能做?” 卡维能明显感受到朱斯蒂娜的焦虑,之前就强调过了好几次,可她还是会问:“伯爵夫人,我知道您很心急。但这事关重塑手术的成功率,相隔时间看的是您的术后恢复情况,有严格要求,最起码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唉......好吧。”朱斯蒂娜叹了口气,“那我什么时候能动?” “先不要乱动,如果一切顺利,五天后就能开始手臂功能训练一周后就能拆线。”卡维对着刚刚塑形的朱斯蒂娜说道,“之后每天我都会来病房看你,现在就先好好休息吧。” “好。” 朱斯蒂娜缓缓转动着脑袋,床边除了卡维和达米尔冈就只有两位帮忙的护士:“卡米尹呢?” “伯爵先生?”卡维摇摇头,“手术结束之后就不见了,我想应该去找瓦特曼院长了吧。” “哦......” 卡维的猜测没错,卡米尹确实和瓦特曼在一起,但他找的人并不是瓦特曼,而是正在一旁专心做着病理切片检查的尹格纳茨:“请问病理检查有结果了么?” “正在看呢。”尹格纳茨看着镜子,慢慢向上调整视距。 “听说肿瘤很大?” “确实很大。” “没想到现在手术还需要显微镜检查,真是......” 尹格纳茨可不管他是伯爵还是别的什么爵,这里是维也纳,还是外科学院,说到底还是外科医生做主:“伯爵先生,你到底要问什么?” “哦,也没什么好问的。”卡米尹笑了笑,下意识地环视了四周,“其实我现在很想问问,刚才切下的肿瘤去哪儿了?” 这算得上是个好问题,因为尹格纳茨很清楚它最先会去哪儿,随后又会去哪儿,最后再到哪儿,所以他什么都不会说:“不知道。” “可我看着它被人悄悄送上了楼。” “是吗?”尹格纳茨继续装傻。 “尹格纳茨教授!我真的很想要那块切下来的肿瘤。” “尸体或者身体的一部分绝对不能销售和贩卖!” 见对方回答得如此干脆,身边不管是像贝格特和科赫一样的助手,还是像瓦特曼一样的其他医生,都没人愿意帮忙。卡米尹见状,实在没办法,只能悄悄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我不是为了售卖,我只是为了私人收藏!” “收藏?” “......咳咳咳,你刚说什么?” “你收藏它干嘛?” 众人分外不解,普通人对肿瘤唯恐不及,怎么还有人愿意收藏它。 卡米尹叹了口气,只能道出实情:“我最近写了一本和天文学有关的诗作集,封面上有一副恒星的手绘图。现在还没正式出版,所以我和朱斯蒂娜就商量准备用她切下的皮肤给其中一本做书皮封面,作为我们爱情的收藏品。” “......” “我说的都是实情!”卡米尹解释道,“她的**正好和那颗恒星所在的位置非常契合,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 章节目录 166.术后余震(2) 卡米尹的要求很怪,但又无可厚非。 按照一般情况,医生默认切下的组织被病人丢弃,所以这块被切下的乳腺和肌肉会被送入楼上实验室,用石炭酸浸泡防腐成为展示标本。 第一块乳腺癌根治术所切下的组织标本,还是法国伯爵夫人的,想想就让人兴奋。 可当卡米尹要求取回自用时,在场所有人都没可能回绝。毕竟那是从他老婆身上切下的东西,现在也没有术前签字做医院授权处理,再加上对方是法国贵族,都开口了,他们肯定得归还。 至于最后是否真的会被做成书皮,早已不是重点,瓦特曼只能拱手让出这块“价值连城”的标本材料。 “伯爵夫人的乳腺和肌肉组织就放在楼上的实验室。”贝格特是这儿最年轻的本地医生,自然担负起了带路的职责,“卡米尹伯爵,请跟我来。” 卡米尹原本对这件事还没太大把握,见一众医生都没有拒绝,这才松了口气:“对了,我对制做皮革不是很懂,能不能教教我?” “其实就和普通制革差不多,你可以请教那些制革师傅。” “哦,谢谢。” 送走卡米尹,肿瘤切片镜检仍在如火如荼地展开,不论是对瓦特曼还是尹格纳茨,这台手术远没有结束。 从切下的肿物形态来看,边界模湖不清,没有发现明显的包膜,呈现明显的浸润性生长。肿瘤的发现一直伴随着整个人类发展历史,就算不做病理镜检,在场所有人在看到这个形态后就知道一定是肿瘤。 但镜检依然有它的必要性。 并不是为了明确肿瘤诊断,而是明确卡维之前说的肿瘤和淋巴结的关系么,同时也为了明确切下的腋窝组织中有没有肿瘤。 “检查还要等一段时间。”尹格纳茨看着刚浸入二甲苯透明剂的组织,说道,“你做了两小时的手术,还是先坐一会儿吧。” “我没事。” 尹格纳茨这才看向自己的父亲:“我看你刚才都快撑不住了。” “哪儿有的事情,现在才三点多,我感觉挺好。”瓦特曼身子靠在书桌边,看上去一点都没有疲累的样子,“就算再做两台手术也没问题。” “好吧。” 尹格纳茨趁着切片标本制作间隙,又拿起了刚才的前哨淋巴结组织切片,放入显微镜下观看了起来:“卡维给的染色剂还挺好用的,不比那个尹红差。” 瓦特曼则回头看向窗外,远处大门口人头攒动,第一批离开外科学院的医生们撞上了等候许久的记者:“一台手术竟然引来了那么多人,恐怕预热的文章都能上今晚晚报的头条......” 这时门外传来了人声:“谁让整台手术的对象、技术和完成度都远超平时呢。” “瓦雷拉?你怎么来了?”瓦特曼回头看了眼“老朋友”,没等他提问就说道,“手术很成功,我们有70%的把握遏制住伯爵夫人的肿瘤复发。如果不出意外,三个月后就能做二次重塑。好了,你可以回去写稿了。” 瓦雷拉:??? “嗯?”见他很惊讶,瓦特曼也跟着惊讶了起来,“难道你不是来采访的?” “我当然是来采访的。” “所以我把能讲的都讲了。” 瓦雷拉看了眼已经沦为病理检查员的尹格纳茨,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掏出笔记,说道:“这些问题没有问的必要,我知道手术肯定能成功。” “那你要问什么?” “听说手术用了全新的方法?” “根治术,切掉了胸大、小肌。” 瓦雷拉愣了愣,马上皱起了眉头。 他没想到保守的奥地利外科这次竟然会如此激进,脑海里瞬间灌满了各式问题:“你们觉得肿瘤会侵犯入肌肉?” 在外科界工作那么多年,瓦特曼早就熟悉了他的提问方式,这明显就是在下套,然后一步步找出主刀医生手术中的漏洞。他可不像自己儿子,对这种充满侵略性的问题向来都是硬刚:“当然。” 瓦雷拉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继续问道:“没了胸大肌和胸小肌,上臂功能怎么办?” “影响不大,伯爵夫人又不需要工作。” “可那毕竟是两大块肌肉啊,是不是过于......” “不草率!”瓦特曼把他的话憋了回去,“这儿是外科学院,不是你的湖畔剧场,有些没必要的问题就别问了。” 瓦雷拉点点头:“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 “请讲。” “听说手术还切掉了腋窝组织?” “因为我们通过染色示踪判断伯爵夫人的肿瘤已经有了转移。” “染色示踪?” “就是一种手术中病理切片检查是否有肿瘤浸润的全新技术。” 瓦雷拉手里的笔难得停了下来,需要好好理一理思绪,因为现在他就像一个成绩不错的中学生忽然接触到了大学知识一样,面临的是学历和学习断层。 病理切片还能理解,可染色示踪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没有在现场观看手术,他很难理解这个技术的具体作用:“院长,您能不能和我介绍一下这个新技术?” 语气和称谓都变得庄重许多,可瓦特曼并不吃他这一套:“不好意思,对于这方面我了解的也不多。这是卡维医生研究后想出的办法,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可以去找他。” “可您就在现场啊。” “我只管手术,那么短的时间去学这种新技术。” 尹格纳茨之所以能站上奥地利的外科了。” “那些可不够,我可是预支了日报的头版头条......” “得了吧,瓦雷拉。”瓦特曼没心情再和他聊下去了,“看在你多年报道外科手术的份上,一直以为外科学院都对你开放。这么做是出于外科发展考量,我们不是报社赚钱的工具。” 作为专职报道外科手术的记者,瓦雷拉确实能感受到外科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化似乎并不像多年前乙醚进入手术流程那样轰动,术前消毒、术中对出血的控制、手术时间大大延长、手术的过程越来越复杂、各种手术新术式的出现...... 每一步都迈得不大,但每一步都在蚕食瓦雷拉的工作空间。 原本看着解剖书就能弄清手术过程,有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可渐渐的手术越来越难,他只能勉强听懂主刀的讲解内容。 可自从卡维做成了剖宫产,瓦雷拉发现手术彻底上了一个台阶,它变了。更可怕的是,这种变化开始慢慢带动起了其他外科医生。 手术步骤开始大幅度增加,从外行眼中的激情变成了痛苦的等待,就算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也无法消除这种感觉,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看不清手术操作,也无法记住手术的全过程。 现在乳腺癌的治疗方式从单纯切除变成了根治切除,虽然只是简单的措辞更迭,但他甚至都没办法想象缝合后的切口走行。 “我好歹是外科手术评论员,(怎么也得给我一些最起码的尊重吧)。” 这半句话也许就是瓦雷拉最后的倔强,可惜一辈子在和手术打交道的瓦特曼比他看得更远。在他的视线尽头,变革后的外科手术中再没有外行人的位置,而卡维这台乳腺癌根治术说不定就是这场变革的。 “什么评论员?你只是一个记者而已。” 简单的一句话戳破了最后的泡影:“记者只需要把回答公之于众即可,如果说是已经成熟的手术术式,以你的经验确实可以评论两句。可现在是医患之间达成共识的创新手术,你作为毫无医疗学习经验的外人没资格评头论足。” “我没资格?”瓦雷拉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时在旁安心检查切片标本的尹格纳茨忽然插了一句:“别说你没资格,就连我也没资格。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会。” “不会就没资格......外科手术竟然已经发展到脱离民众的地步了么?” “至少它的上限已经脱离一般民众了。” 瓦特曼上前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从他手里拿过了半截烟抽了两口:“作为帝国销量最大报刊媒体的专栏记者,报道手术无可厚非,平时有许多小手术可供你选择。但真到了足以改变外科格局和发展方向的手术,我建议还是避开专业方面的内容,可以多写写别的方面。” “别的方面?什么方面?” “比如伯爵和伯爵夫人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 ...... 此时,在贝格特精湛的切割技术加持下,卡米尹成功拿到了朱斯蒂娜的皮肤。 “我拿到它了。”伯爵兴奋的打开麻布袋,露出了里面的广口瓶,里面存放的正是一整张带有汝头的皮肤,“接下去我会让制革师父把它修整好,最后缝在我的诗集封面上。” “它就是你心中最美的那颗恒星?” “是的,当然!” 朱斯蒂娜头痛得厉害,胃肠不断翻搅,要不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她现在肯定会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可在见到这一幕,在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人皮书后,她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谢谢你,卡米尹。” “这是我的爱,只属于你的爱。” 朱斯蒂娜抬不起手臂,只能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手掌:“去拿纸笔来。” “你要写诗么?” “不,我感觉身体虚弱得都快说不出话了,没心情作诗。” “那你这是......” “父亲昨天刚给我发了电报,我能看出他的担忧,所以在回电报告诉他一切平安的同时我还需要写一封回信。”【1】 朱斯蒂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手术成功了,至少现在看起来是成功的。考虑之后的重塑手术,我也必须履行之前和奥皇的承诺,给我的父亲写这封信。”【2】 卡米尹很心疼,紧紧握住她的手:“多休息两天吧,你的身体太虚弱了。” “没事,口述要不了多少力气。” 章节目录 167.术后余震(3) 下午四点,就在外科学院门口乱作一团,朱斯蒂娜在口述自己信件内容,而整个维也纳外科界都在为这台乳腺癌根治术挠破头皮的时候。刚准备从后门悄悄离开回医院的卡维,却在街上收到了一份晚宴邀请。 对方穿着名贵的深蓝色正装,手上搭着一根手杖,下面则是蓝黑色马裤和黑色长靴,说的是一口极为标准的法语。听了自我介绍,卡维才知道,原来对方是爱德华的一等书记官。 书记官相当于大使馆的秘书,虽是口头上的邀请也足见诚意,卡维没有拒绝的理由。 “晚宴时间定在三小时后,地点就是戒指路上的罗什舒亚特餐厅。”书记官问道,“如果卡维医生不认识,请告知地址,我们会派专车前去接你。当然,你也可以和我回大使馆,到时我们一同过去。” “我认识,谢谢。” “那好,我们七点餐厅不见不散。”书记官笑着微微欠身,和卡维简单告别后就上了路边的马车。 爱德华大使刚和弗朗茨国王见过面,现在关注的自然是两国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自对待普奥战争的态度。卡维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和zheng治无关的医生,此时叫上他多数还是和医学方面有关。 虽然在卡维看来,自己的成就主要集中在亚甲蓝、催产素和枸橼酸钠那几种药品中。但以19世纪普通人的眼光,恐怕还是剖宫产和刚做完的根治术更让人激动。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卡维也找了辆马车,径直向市立总医院的方向驶去。 回医院主要是因为这几天都泡在外科学院里,得回去看看病房里的病人,同时也要给路德维希元帅的嵴柱做准备。为了让手术顺利成功,他特意收了两具尸体,今晚就能开工。 可现在既然要赴宴,时间怕是要拖到明天了。 半小时后的另一边,罗什舒亚特餐厅,主厨阿尔方斯正取下挂在墙上的围裙,准备为即将到来的晚市做最后冲刺。但刚要上手,他就被门外到访的书记官叫了出去: “阿尔方斯先生,爱德华大使今晚需要宴请贵客,希望您能为我们准备晚宴。” “今晚?”阿尔方斯有些惊讶,“可现在已经四点了......” “不用那么紧张。”书记官笑着解释道,“因为大使馆太过正式,所以我们选择在这里用餐。菜品不需要太隆重,按照平时的规格就行了。” 阿尔方斯说道:“可我们这里是预约制,食客们早早定了位子,食材方面已经没有太多余裕了。” “食材而已,大使馆的厨房随您使用,准备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对方根本不和阿尔方斯讲道理,从口袋里取出几张钞票,“这是300克朗的定金,等事后还会有500克朗作为酬劳。” “可......” “您应该知道爱德华先生最喜欢您的料理,而且他向来说一不二,我只是个传话的而已。”书记官将钞票送进了他的手里,“你只需准备五人份的食物,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 阿尔方斯平时一直追求食材的质量,餐厅利润并不高。加上之前长期歇业,他也需要钱来做周转。 对他而言,这笔钱不算少,但法国菜需要提前做准备,就算现在就把大使馆的食材送进这里的厨房,短短三小时也没办法把基本食材变成法国大餐啊。 何况大使馆离这儿还有一大段距离,打个来回就得耗费一个小时。 怎么办? 就按照今晚的菜单上菜? 这显然不行。 先不说餐厅刚有了些起色,突然临时歇业太败人品,就算真拿去了,这些食材也肯定达不到爱德华的要求。 嘴上说是普通宴席,可驻外大使就是皇帝和国家元首在外的个人代表,餐食规格至少也得按皇宫普通的晚宴来准备。现在手里这些连阿尔方斯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可口的新颖菜品,根本没资格端上爱德华的餐桌。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不过作为曾经的宫廷主厨,阿尔方斯手里还是有点货色的:“厨房里还有什么?” “半只烤好的火鸡、几个用剩下的腌鹧鸪、两颗甘蓝菜、两只塞了松露鸽子、一些煎过的牛肝菌和生牡蛎......” 阿尔方斯环视了下厨房:“对了,那些腌制好的鳌虾肉有剩的么?” “今晚有奶油海鲜汤和鳌虾沙拉,所以......” “虾我要用,原本的沙拉照做,里面换成鸡肉。把海鲜汤改成甘蓝菜南瓜汤。”阿尔方斯钻进了自己的小厨房,拿了几瓶调味品,“爱德华大使的菜我一个人搞定,餐厅就交给你们了,都给我上点心,别搞砸了。” ...... 此时的大使馆里,爱德华独自走进了书房。脱掉外衣和手套,他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和身体总算能稍稍放松一会儿了。 之前与弗朗茨的会面,让他至少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年轻的奥皇弗朗茨并不爱好和平。 普鲁士已经成为了他的眼中钉,从两国对于普奥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主要原因无非就是两年前的丹麦战争,对丹麦那块地瓜分不彻底,导致了后续一系列问题。 第二件是奥地利人对战争的态度。 战争不可避免,并且全国上下都有相当的自信赢下战争。这种自信不是空穴来风,因为爱德华的顶头上司,拿破仑三世也觉得战争是奥地利一面倒的胜利。 第三件就是医疗。 虽然医疗能力放在两国关系中显得格格不入,但爱德华是上过战场的人,深知精湛的外科能力会给战争带来何种变化。 法兰西帝国刚刚战胜奥地利,军队实力肯定更强。可让爱德华不敢相信的是,奥地利的外科竟然已经发展到了碾压法国的程度。乳腺癌手术或许还没办法看出真正的疗效,可成功率百分百的剖宫产不一样。 剖宫产能保下新生儿和生育年龄的妇女,这才是国本。 一想到法国落在人后,爱德华就心神不宁。 他解开领结和衬衣的扣子,简单理了下思路,然后取出桌边的纸笔,开始书写一份能直接送入皇帝手心的信件。如果不出意外,拿皇必定会在收到信件之后做出自己的决定。【1】 法国到底会帮助哪一边,还是依然按照去年和俾斯麦讨论后的结果,继续坐壁上观。 《金刚不坏大寨主》 爱德华只是大使,他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原原本本陈述给拿皇,最后点一点自己的观点。至于最终决定如何,其实和他本人无关...... 说是无关,可战争一旦爆发,法国的态度就决定了爱德华的去留。作为驻维也纳的法国大使,怎么可能在国家关系动荡中做到明哲保身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冬冬冬~ “请进。” 门被人轻轻推开:“爱德华先生,卡维医生答应赴宴了。” “很好。”爱德华放下手里的笔,说道,“伯爵夫人那儿我就不去了,外科学院里一股子怪味儿,明天你代我去看看她吧。” “是。” “和朱斯蒂娜说一声,就说我等她康复出院后再陪她好好游玩一下这座城市。” “是。” “餐厅那儿呢?关照过了么?” “阿尔方斯先生正在厨房里挑选食材。”书记官脸上堆着笑容,“他对您的口味了如指掌,菜品选了鳌虾、牛肉、腌鹧鸪......” 爱德华还在写着信,心里想的也都是法普奥之间的关心,暂时提不起食欲:“我上午让你们去查卡维医生的资料,怎么样,有结果了么?” “暂时还在调查,这需要一点时间。” “嗯?”爱德华有些奇怪,“我又没让你们挖黑历史,我只想知道一下他的简历而已,有那么困难么?” “我们只知道他是两个月前刚进医院做的医生,上个月才被推荐进了维也纳大学,之前的话......”书记官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选择什么语句来描述卡维之前的人生。 “之前怎么了?”爱德华随口问道,“上的是哪儿的中学?” “他,他没上过中学。” “没上过中学......”爱德华的思绪还没拧过弯,直到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你说什么?他没上过中学?” “确实没上过,之前听说只是个砍树的。” “这不可能!”爱德华坐直了身子,说道,“他是男爵,一位男爵继承人怎么可能没上过中学。再说了,没上过中学怎么进大学?” “似乎就是瓦特曼院长推荐进的学校。” “他没上过中学,他懂拉丁文么?” “似乎学得相当不错。” “他懂法语?” “刚才我和他谈话用的就是法语,不得不说,卡维医生举止得体,法语也非常流利。” 面前站着的这位要不是自己的心腹,爱德华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奇怪了,他难道是天才么?” 话到了这里,他终于明白了之前弗朗茨说的话。 卡维说不定就是天才,真正意义上的医学天才。 惊讶归惊讶,爱德华的脑海马上掠过了好几个念头,略微沉思片刻,马上吩咐道:“别让阿尔方斯走了,晚宴就设在大使馆,我要在这儿宴请他。” “这儿可是大使馆,爱德华先生。”书记官有些担心,“按照之前的计划,这应该是和卡维医生相识的最后一步才对。” “我改变主意了。”爱德华马上把身前写了一半的信纸推到一边,又从旁边重新取了一张,“如此有实力的年轻人正是法国需要的,我得在奥地利认识到重要性之前把他拿捏在手心里!” “好,我现在就去找阿尔方斯。” “对了,麦克马洪元帅请来的外科医生叫什么名字?” “阿尔弗雷德·维尔佩奥。” 爱德华马上把名字记在了信纸第一行:“希望我的这份努力能有些回报吧。” “您真的太辛苦了。”书记官客套了一句,回身看了眼关上的房门,然后慢慢向爱德华的书桌走去,“要不您晚上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你是说......” 书记官点点头:“只要你说一声,我亲自跑一趟,随时随地都能帮你准备好。” 爱德华想说不去,今天确实累了。可身体却像上了瘾一样,实在顶不住被人勾起的欲望。这种念头一旦冒出来,就会像猫爪子挠,让他根本没办法平复心情:“如果按照流程,晚宴在十点前应该能结束。” “时间绝对够,十点半到那儿,早上六点回来......” 爱德华听着他随口说出的计划,似乎也抓不到什么破绽:“好吧,就再去一趟。” ...... 晚上七点,刚下了车的卡维愣愣地站在罗什舒亚特餐厅门前。 所谓的不见不散并没有让他见到爱德华和那位书记官,迎接他的反而是另一辆似曾相识的敞篷马车。事情的变化出乎了他的意料,而更出乎他意料的则是同桌的其他几位宾客。 除了大使馆几位法国高级官员,还有帝国外交大臣卡尔以及一直不待见卡维的艾丁森。 卡维一一上前握手致意,作为刚结束的乳腺癌根治手术的第一助手,他反而成了餐桌上的主角。 “先上菜吧,咱们边吃边聊。”爱德华对仆人招招手,“来尝尝曾经在宫廷工作十多年的法国大厨的手艺,他可比我带来维也纳的那两个厨子厉害多了。” 卡维一听就想到了阿尔方斯,再抬头看去门口,只见那位形态发福的法国厨子戴了顶高帽,正推着餐车缓缓向餐桌走来。 “得益于大使馆丰富的食材,我今天选用了曾经太阳王路易十四最喜欢的一套菜品。首先第一道:皇后汤,用上好鹧鸪肉泥和雉鸡肉馅混合搓成的肉丸,淋上黄油,小火煎炸后炖成的浓汤。” 章节目录 168.术后余震(4) 对于和弗朗茨国王见过好几次面的卡维,眼前的宴会应该不至于成为一种无法应付的大场面。但不同的是,当初的焦点在于其他人,他乐得清静,而这次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夸赞之声从餐前汤上桌后就不绝于耳,工作那么多年,卡维听过太多,除了语言各不相同,措辞上有些变化外,大致意思没什么两样。 无非就是工作辛苦、年轻有为、天赋异禀之类的,他早就腻了。 或许在刚开始行医的阶段,还能成为学习工作下去的动力,可时间一久,这种模板化的褒奖,在卡维心中的地位变得越来越低,最后被他完全抛出了可容忍的范畴之外。 到了他这个能力阶段,自己的评价才是权威,所以自己的认可才更重要,也就是俗称的自嗨。 在1866年的人眼里,乳腺癌根治术是一种还没被证实的全新治疗方法,一切都是尝试,手术本身能成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可在卡维眼里,根治术早已被现代医疗淘汰(淘汰原因前面有写),成功与否不再是衡量真正成功的标准。 现在没有合理的放疗化疗,根治术可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手术从确定到实施都显得很仓促,结果是好的,但卡维并不满足。手术细节仍然有值得调整的地方,许多操作也还有改良的余地。 “第二道,开胃头盘,皇家野鸡肉卷和新鲜深海牡蛎。” 仆人们一一收走汤盘,改换上前菜,站在桌边的阿尔方斯非常激动:“选用的是最厚实的鸡胸肉片做低温烹煮,里面左以豌豆泥和蘑孤粒。而牡蛎更不用说了,是今天刚从火车上运来的,保证新鲜。” “阿尔方斯先生的手艺还是那么让人惊叹。”爱德华切了一大块鸡肉送入嘴中,称赞道,“让我仿佛置身于17世纪的凡尔赛宫中。” “谢谢夸奖......” 卡维低头切着鸡肉,趁他们在讨论美食的当口,脑子里想的却是手术中的一些细节。 不论怎么看,刚才完成的根治术都和21世纪的微创理念不合,切口太大了。尤其是上缘来到腋前,这里是上肢大量静脉回流的位置,切开这里恐怕会引起上肢水肿。 是不是可以把切口弄小一些,比如只做横向切口,避开腋前。 看上去会影响腋窝处理时的视野,但其实去掉乳腺后,空间变得开阔,应该不至于太麻烦。 说到切口选择,其实在手术最后做缝合的时候,卡维也看出切口对合上有一些小瑕疵。他毕竟不是乳腺外科的专家,第一次碰这种手术,对于切除乳腺后留存皮肤下空间的把握不够熟练。 切口设计需要大量临床经验的积累,没捷径可走...... “卡维医生,法国菜是否合您的口味?” “恩,非常美味,很久没吃到阿尔方斯先生的手艺了。”卡维用餐刀剜下一大块牡蛎肉,混着橄榄油和红酒醋的蘸料一起快速送入嘴中,乱嚼一通后咽下肚子,“口感爽脆,实在鲜美。” “原来卡维医生之前就去过罗什舒亚特餐厅啊。” 卡维看向阿尔方斯:“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手术台上的那种。” 术后异常疼痛的经历让阿尔方斯忍不住身下一紧:“卡维医生的技术确实精湛无比。” 卡维喝了口葡萄酒,笑着说道:“阿尔方斯先生,可千万注意身体,如果以后如果发现又复发了请一定要来看,不能拖啊。” “复发?别别别,手术太痛苦了。”阿尔方斯连连摆手,“当时就感觉像被十几把小刀硬生生撑开一样。” 众人听后一阵哗然:“那么严重么?” “难道你没喝ya片酊么?听说能止痛。” “没用!感觉术后的疼痛已经超出了药效范围。”阿尔方斯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的遭遇,“当时只需要短短两个小时,身上的汗水就能浸透一件病号服。” “太可怕了。” “其实是因为手术位置比较特殊,不过现在我手里有了新药,能保证术后半个月内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卡维提到了亚甲蓝,“尤其对阿尔方斯身上的疾病非常适用。” 半个月正好是痔疮术后的恢复期。 术后24小时内病人的疼痛会格外剧烈,几乎无法忍受,现代有止痛泵能缓解不少。而在接下去漫长的恢复期中,因为复杂的肛内环境,每次换药都必须彻底消毒,再加上粗糙的纱布,那种酸爽感觉能让人记一辈子。 然而事实上,在没有任何局麻药的19世纪,只要能影响到括约肌的所有动作都会带来难以忍受的强烈疼痛。 排便、擦纸、日常行走,甚至咳嗽、喷嚏都能让人疼得直哆嗦。而这种疼痛感和时间并不是线性关系,在术后五六天的时候,肛管切口处的部分疤痕会脱落,遇上排便就能让人重回术后那悲壮的24小时。 阿尔方斯还是摇头:“还是别了吧,我可不想再在床上躺大半个月。” “哦?没想到阿尔方斯先生也是卡维医生的病人,不知道手术切口在哪儿?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爱德华哪知道之前的手术位置,随口说了句惹来阿尔方斯一阵尴尬。但话都问出口了,桌上那么多双眼睛看向自己,躲肯定是躲不过去的:“位置有些......唉,诸位难得在一起吃个饭,我就不影响你们的胃口了。” 小书亭app 说罢他就快步离开了餐厅。 “这......” “大使先生,他做的是痔疮手术。” 卡维用餐巾擦了擦嘴,澹澹地说出了实情。众人错愕地互看了两眼,迟疑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晚宴吃的是传统法式大餐,菜与菜的间隔在15分钟,总时间基本在三个小时左右。这不仅给了用餐者足够交流的时间,也同时给厨房充分准备的时间。 “第三道,我选择了鳗鱼和娃鱼的组合,碳烤鳗鱼和金黄酱焗野生娃鱼,再搭配上时令蔬菜。” 当阿尔方斯端出这两盆鱼料理的时候,还是有好几位正在憋笑:“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该这样嘲笑一位病人......但,但我实在忍不住!” “好了,大家趁热吃吧。”阿尔方斯简单介绍了鱼的做法,“主菜我要多花些时间,大概要间隔18分钟左右,诸位稍等。” “没关系,按你的节奏来。”爱德华送走了他,然后对着一旁的仆人问道,“晚报在哪儿?” “就在客厅。” “去把它们全拿来,我要好好看看。” “是。” 既然是庆祝卡维医生手术成功的庆功宴,又怎能少得了报纸助兴。只可惜手术结束得太晚,为了安保,采访时间也大为延后了,报纸上更多的还是对于手术的期待。 “竟然把大量篇幅花在了朱斯蒂娜身上。”爱德华看着日报,直摇头,“对真正需要关注的外科医生竟然没有丝毫的描述。”【1】 “也许是为了介绍病人的重要性吧。” “伯爵夫人是麦克马洪元帅的女儿,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爱德华为卡维鸣不平,“如果真要介绍她,完全可以在其他版面另起一篇文稿,何必在这儿喧宾夺主。” 话虽然说得不错,但卡维却很明白瓦雷拉为什么要这么写。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早已经和尹格纳茨一样,成为了日报头条的常客。经常看手术报道的民众对卡维很熟悉,报道卡维的近况远不如报道法国伯爵夫人来得吸引眼球。 这也是为了引爆手术结果的重要铺垫,无论手术结果是好是坏,只要做足了朱斯蒂娜的铺垫,明天的报纸销量就不会差。 卡维没有点穿这个理由,因为他相信面前这些能在zheng治漩涡中爬到如此位置的人物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报纸瞎胡闹罢了。” 然而爱德华和其他人似乎意犹未尽,放下日报后马上又看起了书记官送来的时报和自由新闻:“别急,还有更离谱的。时报把‘乳腺癌切除’写成了‘胸部切除’,从头至尾甚至都没提及两位主刀医生的名字!”【2】 “自由新闻更夸张,竟然在驳斥切除乳腺癌的正当性???”【3】 餐桌上聊得火热,可卡维却毫无兴趣。 圈子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和选择的说法自然也会不同,就算报道上显得外行了些也没什么,毕竟医生也没多专业。而且这在21世纪都是极为常见的小事,只要在临床混过几年就会释然了。 卡维真正想做的还是对手术的复盘。 他看着盘子里的鱼骨头,想到了刚才手术最后切除肌肉时所选取的切割位置。 手术在切除胸大肌和胸小肌的时候,切割点离肌腱的腱根太远。虽然对手术结果没多大影响,可还是会给病人带来不必要的出血。如果把切割点再往肌腱靠一靠,会不会好些呢? 还有胸小肌下方有不少静脉分支,分离是不是有些不太够? 如果重新做一次,那种分离程度会不会误伤到下方静脉造成出血? 还有,刚才想到的改变切口位置,虽说术野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可自己是不是忘了19世纪是没有无影灯的。烛台的灯光无法照射到切口深处,所以暴露出腋窝还是得做腋前切口...... 卡维想的很多,基本思路里闪过什么就会仔细分析一番,然后接着下一个。 这时爱德华忽然抛出了一句话:“虽然这么说会引来不少非议,但作为常年在维也纳工作的法国人还是要表达我的不满。维也纳确实是一座足够伟大的城市,足以称得上是与巴黎所媲美的艺术之都。可在支持外科技艺方面,这儿做得太差了。” “是啊,如果是在法国巴黎,如果是像阿尔弗雷德·维尔佩奥一样的外科手术大师。”书记官及时站了出来,为自己的上司做了细节补充,“巴黎的报纸绝不会对他的手术内容如此草率。” 爱德华把手里那份自由新闻轻轻摔在了桌桉上:“太气人了!现在早已不是中世纪了,外科技艺也是艺术的一部分。” “确实。” “大使说得没错。” “如果法国的医学院里出了卡维医生这样的外科天才,恐怕巴黎各大报纸早就开始竞相报道了。” 爱德华开启了吹牛皮模式,反正卡维没去过巴黎,怎么说都没关系:“他的每台手术都会有详细记录,每个动作都会被画师描绘在最干净的画纸上,报纸的手术版面每天都会预留空位来展示他的手术成果......” 话越说越玄乎,在他的嘴里,巴黎似乎是全世界的外科中心,住在巴黎的法国人似乎都人人都关心手术。 其余几人都停下了刀叉静听他的表演,唯独一直默不作声的艾丁森忽然开了口:“爱德华大使该不会是看上卡维医生了吧。” “看上?”爱德华笑了笑,“虽然卡维医生确实长得不错,但可惜的是我喜欢女人。”【4】 “我的意思是,卡维的才华。”艾丁森有些明白对方的用意了,忍不住提醒道,“大使先生,卡维医生隶属于帝国陆军军医处,是一名光荣的外科军医。如果......” 外交可容不得这样直白的对话,坐在一旁善于和稀泥的卡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是啊,卡维医生有着极高的外科天分,能进入军医处绝对是对他技术的认可。” “哦?是么?”爱德华有些失望,“我个人以为,这样有能力的医生还是该待在解剖室里多研究研究新术式才对。” “我有爵位在身,又有弗朗茨陛下亲自征召。”卡维也是无奈,“事关帝国安危,也确实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聊天话题忽然严肃让不少人觉得措手不及,好在远处又传来了餐车滚轮和阿尔方斯的声音:“第四道主菜,我特意多备了两道,有焗烤野兔崽、香煎羊排、鲁昂血鸭和葡式烤填鸡,希望让诸位在大使馆里吃得尽兴。”【5】 章节目录 169.术后余震(5) 谁都听得出来,爱德华就是想挖走卡维,贬低媒体只是他的手段。 虽然是临时想出来的办法,但对于特别看重名誉的医生来说,有时候确实能起一定的作用。 但只要认识卡维的都知道,现在的他早已和这个帝国捆绑在了一起。一来他是维也纳大学的学生,学籍和爵位都在这儿;二来他的药厂运转正常,搬迁既影响生产又需要时间、金钱和大量精力,况且拉斯洛和奇诺也未必会同意。 之后还会牵涉到几项药物的专利,除了亚甲蓝,其余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除非真有必要,否则卡维没可能离开这里。 “恩?我确实是想让卡维医生去巴黎,但只是参加一些学术讨论会议而已。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能给其他医生做些手术示范,尤其是已经成熟的剖宫产。只是互相交流交流,哪是你们想的那样。” 爱德华吃着鸭肉,惊讶地看着其他人,只能再次改变自己的策略:“好歹也是弗朗茨国王钦点的军医,我哪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都是误会,误会。”卡尔用脚尖踢了踢艾丁森的靴子,脸却朝着爱德华,“实在是卡维医生对军医处太过重要,艾丁森处长心系军队的医疗水平,所以就有点......呵呵,没事了没事了。” 他把可能引起不快的地方湖弄了过去,桌上总算又恢复到了刚才和谐的样子。但经过这一折腾,所有人都意识到眼前终究是一场带有zheng治意图的晚宴,爱德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法国谋求利益。 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半段会竭力拉拢卡维。到了用餐后半段,他还会找艾丁森探探军医的情况。 但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是没法多问了。 四道主菜之后阿尔方斯又准备了热盘焗蜗牛和冷盘蛋黄酱肉冻岩龙虾拌莴苣,再配上他用香车叶草和柠檬汁调制的白葡萄酒。风味独特,但宴席还是流于平静。 主厨随时都会为了顾客的要求和感受做菜品调整,见到刚才那一幕后阿尔方斯就随时做好了准备。 果不其然,在准备后续蔬菜的时候,书记官就特意跑去厨房传达了爱德华需要缩减就餐时间的意思。理由用简单的“需要休息”搪塞了过去,阿尔方斯也没多问,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烧烤、蔬菜被合并成了烤蔬菜,主要用的是欧防风、球芽甘蓝、豌豆、红萝卜、红花菜豆、花椰菜做材料。简单烤熟之后,淋上肉汁,再用切达起司酱做搭配。 点心中去掉了鹅肝酱蛋奶酥的咸点,改用鱼子酱冰甜瓜,然后是香草奶油沙拉和羊肝菌舒芙蕾组成的两道甜品,最后用冰冻奶酪和焦糖橘子作收尾。 “这橘子可是太阳王最喜欢的甜点。” 阿尔方斯亲自把新鲜的橘子放入大家的餐盘中,然后端来一锅滚烫的焦糖,用小勺浇在橘子上,整张餐桌都在不断发出滋滋的响声:“焦糖里混入了百里香、月桂、橄榄等香料,等焦糖开始冷却硬化,就是食用的最佳时机......” 美味的甜品也没有挽回他们的兴致,晚宴在开场两个多小时候草草结束。 送走了卡维,站在门口的爱德华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书记官问道:“是不是我刚才太心急了?” 书记官欲言又止,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确实有些,但也怪不得大使,谁知道那位艾丁森医生会突然跳出来呢,真是毫无为官的经验。” “他之前不是和卡维医生吵了一架么,把他赶走?” “谁知道呢,奥地利人既保守又古怪,没人摸得清他们的想法。”书记官不愿再提这件事,笑呵呵地说道,“爱德华先生,我看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要不咱们现在就去?” “现在......”爱德华还是想先办完正事,“那封给维尔佩奥医生的信还没写完呢。” “信不急。”书记官解释道,“现在卡维没有去法国的可能,那这封信就只能是对之后外科交流的简单探讨而已。” 《修罗武神》 话说得倒是不假,只不过爱德华总觉得自己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我看你怎么比我还兴奋?” “这不忍不住了嘛.....嘿嘿。”书记官又开始炫耀起了自己的办事能力,“只需要去霍因茨街接上人,然后再往北走上一段路就能到上次那家小旅馆。” “那儿虽然不大,但却很干净。” 爱德华嘴里还残留着橘子甜脆多汁的口感,脑子里却早已塞满了女人的香水味和上一次快活时的片段。 常年身在国外,工作内容又是国家间的关系和交流,他急需释放自己的压力:“行,既然晚宴结束得早,那就听你一次,早去早回吧。” ...... 离开大使馆的马车有两辆。 因为方向不同,一辆载着卡维和阿尔方斯,往西,而另一辆则是艾丁森和外交大臣卡尔,往北。 卡尔和艾丁森是老相识了,要不是后者一心从医,现在少说也能在国王帐下谋个不错的差事。这次的军医处处长就是从医转政的契机,因为不管是其他人还是艾丁森本人都觉得他在医学方面成不了大气候。 “老兄还是太激动了,不过是个年轻医生而已。”卡尔抽了口烟,看向窗外的街区,说道,“而且就算他真的有心要这么做,有的是人反对,怎么也轮不到你上前出头。” “你不懂。”艾丁森的医术不怎么样,但却很会看人,“以我对卡维的了解,这家伙说不定真敢去巴黎。” “不会吧。”卡尔有些惊讶,“他的工作和爵位可都在维也纳。” “一个如此有能力的年轻外科医生,手里有绝活,还愁工作?”艾丁森笑着说道,“至于爵位,以他现如今的身价,去巴黎买个男爵也只是时间问题。说到底,他满嘴科学技术,就是没有对帝国效劳的忠心!” “可他还是应召进部队了。” “被逼的。” “听说还捐了不少药品呢?” “呵呵,你是指捐一成卖九成么?”艾丁森说道,“以他的身份就不该搅和进药品收购里。” “经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道理。”卡尔吐了两口烟圈,继续说道,“可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最后出面反对的都不该是你。” “卡维这人的行动能力太强了,尹格纳茨、瓦特曼、莫拉索、拉斯洛,甚至皇帝陛下都是他往上攀爬的助力,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 “所以说有的是人反对,你去摸这个烫手山芋干嘛?”卡尔有些动气,“对方好歹是拿三的代表,要是这事儿影响到了法奥关系,日后怎么解决?” “好了好了,我在反省了。” 艾丁森也知道这事儿自己做得有些出挑,完全可以等卡维表明态度之后再开口。或者还可以做得更绝一些,就是死活不开口,埋头吃大餐就行。 他明知怎么做更合规更靠谱,但就是没忍住。 大半个月前和卡维吵架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实在是说得过分了,竟然把麻醉死人的原因归结于医生的无知,快和当初塞麦尔维斯的措辞不分伯仲了。 但吵归吵,艾丁森并没有否认卡维的能力,相反,就是因为近距离见识过他的手术,艾丁森才会如此嫉妒。 因为卡维手里有着他一直以来最欠缺的东西,天赋。 有了嫉妒,他才会选择把卡维送去担架队。反正不是真正的一线,基本能活着回来,至于是少胳膊少腿就看造化了。 但从现如今的事态来看,艾丁森的确做得太过火,容易逼出些逆反心理。尤其在爱德华已经抛出了大量香饵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 另一边,卡维和阿尔方斯同车,走的是通往罗什舒亚特餐厅的小路。 两人多日不见,再次见面聊得最多的除了手术切口和日常生活习惯外,还是那位失去了踪影的德国男爵。虽然阿尔方斯嘴上一直说自己放下了,心态很平和,但从他的语气和神态,卡维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失望。 “说不定已经被人解决掉了。”卡维眼前浮现出了米克的身影,“这种家伙活不长的。” “算了。”阿尔方斯转换了心情,还是想多聊聊今晚的菜品,“我可是累坏了,爱德华先生要得急,一桌子菜都是从四点多才开始准备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卡维对生活没多大追求,食物即使再美味对他来说也只是可口而已,没办法感受到太大的刺激,只能敷衍地点头说道:“不错不错。” “也不知道餐厅怎么样了”阿尔方斯难免担忧了起来,“哈吉斯可不好做啊。” “哈吉斯?” “一种英国的餐点,本来晚宴要是放在餐厅里的话,我还想把它当做咸点搬上餐桌。”阿尔方斯解释道,“味道相当浓烈,肯定能让他们记住这种食物。” 好家伙,给吃惯法国大餐的外交大使上英国食物...... 卡维对食物没兴趣,阿尔方斯却是越说越起劲: “那东西得把羊的肠子、燕麦粥、切块洋葱和从腰子上刮下的脂肪一起塞进牛的胃里,简单缝好胃囊下锅煮到变硬。然后捞出切成薄片,淋上威士忌,最后搭配上准备好的萝卜洋芋泥,一定非常美味。”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要不是费尔南先生手术成功,又重新开始工作,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那么好的羊肠羊腰和牛胃呢。” 提起费尔南,卡维想到了自己要做的肾上腺素。这些天一直都泡在解剖室里想着手术的事儿,倒是把这个东西落下了:“我还让他多休息几天,怎么那么快就复工了。” “估计是为了赚钱吧,现在屠户不好做啊,以前他合作的大型养殖场都开始自己跑零售生意了。而且......”阿尔方斯看了眼窗外,欲言又止,“唉,他也是真的倒霉” “而且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老婆好像回匈牙利老家了。” 事情发展得很突然,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想想费尔南的病史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先是膀胱结石,然后出现双侧乳腺增生,gao丸胀痛,紧接着发现了肝脏问题,最后确定为gao丸癌。从诊断到治疗,甚至现如今术后康复,费尔南的小东西肯定会失去原来该有的作用。 当然一切都是卡维的猜测,也有可能两人本来就不合,或者别的原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卡维只是主刀医生没办法也不可能去多管闲事,能做的大概只有多买点腰子吧:“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去看看他吧,正好帮忙换个药,再买点东西。” 马车在餐厅门前放下了阿尔方斯,然后一头扎进阴暗的街道,直向市立总医院飞奔而去。 尸体已经就位,卡维需要为老元帅立刻投入工作。 相比乳腺切除和重塑,骨关节的手术还是找尹格纳茨更靠谱,剩下的助手得是经常处理骨折外伤的赫曼以及有着不错手术能力的达米尔冈。 从手术切口入路到内部结构分层,卡维需要逐一找出手术重点。而在最后的手术位置椎间盘,卡维又需要为老元帅挑选合适的手术方式,究竟是切除椎板,还是将关节突部分切除。 而在术后,他还需要考虑做了切除术后的椎体稳定性和一系列帮助恢复肌肉力量的训练。 毕竟手术目的是让老元帅能重新获得日常生活的自理能力,而不是把他从一个深渊推入另一个深渊。 解剖在四人的努力下,从晚上十点一直进行到了半夜两点。达米尔冈和赫曼因为第二天还有手术就先行休息了,而卡维和尹格纳茨几乎没怎么停,直到早上七点才打开解剖室的大门。 确切来说,这扇门并不是他们打开的。 两人体力充沛,又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如果没人提醒,他们说不定还得继续往下研究。 真正打开解剖室大门的是维特探长,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向卡维:“你昨晚几点离开的大使馆?” “九点多吧。” “然后就回医院了?” “嗯。” “......” “怎么了?” “爱德华大使失踪了!” 章节目录 170.霍因茨街上的女人 5月5日,朱斯蒂娜手术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小时,在法国驻奥地利大使馆门前,爱德华送走了今晚宴会的几位贵宾后,折回自己房间换起了衣服。 他去掉了许多不必要的饰品,比如领结、手杖、高级丝质手绢和上档次的高帽,衣服被换成了和普通民众类似的外衣衬衫组合,裤子也没刚才穿得那么亮眼,只选了条地摊上买来的旧款马裤和一双二手短靴。 反正原则只有一个,一切从简,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书记官也做了些改变,让两人从上下级关系变成了街上常见的普通朋友。他们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走出大使馆,并没有急着叫车,而是往南边又走了一个半街区,这才上了一辆马车向东南方向驶去。 目标正是最着名的霍因茨大街。 晚上的霍因茨街漆黑一片,偶有的灯光也在为各类暴力与感官刺激服务。如果说打架是灌满酒精后交流的主要手段,那女人就是促成这种交流的重要催化剂,再加上各种嗨翻天的左料,让这条街道充满了别样的吸引力。 而到了白天,幽暗散去,那些夜晚闭门不出的生意人重新走上街头,扯开喉咙的叫卖声开始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这里没有戒指路的高雅,更谈不上被所谓的法律和警察保护,有的只是不遗余力生存下去的心机和勇气。 说实话,以两人身上可能携带的财物,维特有理由相信爱德华和他亲密的书记官很有可能已经被人宰了。至于尸体,往北不远就是多瑙河,春季冰雪消融,两人一旦入水很快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冲到下游。 这在霍因茨街是再寻常不过的善后手法,平时没法管也没人管。 只是现在因为受害对象变了,警局的态度也得跟着变。 维特大清早被大使馆的两名报桉人吵醒,开口就说找不到爱德华大使和普拉蒙书记官,还直接抬升到了zheng治外交层面。问了晚上两人去了哪里,他们只说请人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宴,然后就没然后了,接下去的所有提问都是一问三不知。 直到维特说要带人彻底检查大使馆,他们才隐约透露出一条线索:霍因茨街上的女人。 外交大使也是男人,也有需求,跑去霍因茨街更不算犯法。可既然去了,就得承担去的风险,那地方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地痞流氓可不懂什么大使和书记官,他们的眼里只有钱。 维特没睡醒,但思路还算清晰。 人失踪了,警察要找的就是最后见到他们的人,从时间上看就是那顿晚宴。不巧的是两位报桉人因为身份原因,只知道来的是谁,但都没有参加。 拿到名单后,维特找不到阿尔方斯只能先锁定卡维,他派人去了霍因茨街打探消息,自己先一步去市立总医院询问情况。 谁让除了罗什舒亚特餐厅外,市立总医院离警局最近呢。 然而事实上,吃晚宴的众人都是一起上车离开的大使馆,时间上卡维有医院众人作证,阿尔方斯也有自己餐厅的伙计,而另一边的艾丁森和卡尔就更没可能折返回去了。 维特走在霍因茨街上,不明白卡维的意思:“为什么?你那么肯定?” “偷偷跑回去只有两个原因,一起去嗨皮,或者报复。其实艾丁森老师和爱德华大使只是小矛盾,既不可能继续玩下去也没达到报复的程度,何况他身边还坐着一位卡尔大臣呢。” 卡维边解释边看着周围:“早上这儿可真够乱的。” “毕竟周围住满了人,小贩都得往这儿挤。” “可不只是挤吧......” 忽然卡维和维特几乎同时绷紧腰腿肌肉,紧急停脚,随着半空响起哗啦啦的液体倾倒声,街上众人纷纷大踏步后退。顷刻间尖叫四起,诅咒辱骂也跟着一起共同指向楼上那处住户。 骂声随着扬起的灰尘和臭气被推向道,“不过走之前我想买点东西。” 年轻人刚要下逐客令,抬起在半空中的砍刀忽然刹了车:“买东西?你要买肉么?这儿是全维也纳最好的牛羊肉,猪肉虽然少,但也都是精品。我们还负责代处理鸡鸭肉,不论是切片切块剁碎都......” “我要买点腰子。”卡维对肉没兴趣,“刚切下来的新鲜腰子。” “腰子???” ...... 另一边的维特转进巷子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轻轻敲开了房门。 以他的工作经验,这一片绝大多数暗馆子都得卖他几份面子。然而或许是新来的缘故,门刚开里面就骂骂咧咧地探出两条手臂,把维特推出了好几米远。 “大清早的,不接客!” “我是维特,找你们老板娘。”维特见他满脸凶相,想到自己要办的棘手桉子,还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让克来尔出来吧,我就在这儿等她。” “什么维特卡特的,不认识,还想让老板娘出来......” 看门那人探出脑袋四处望了两眼,刚想关门,谁知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头,脖子撞在门边上,疼得倒在维特身上:“哪儿来的愣头青,怎么到现在都搞不清楚状况。” 维特把他肥硕的身体丢进门内,还不忘抽身看了眼门口的号牌,确认是八号无误后,这才走进屋关上了房门。 看门的不懂事,身为老板的克来尔自然得出来道歉解释。只是忙了一晚,她身上还穿着松垮垮的睡衣,头发乱哄哄地披在肩上,精神相当疲倦:“维特探长,消消气,只是个新来的而已。” “这是天大的大事,而且我俩手下刚来问过话,你们能不能收敛点?” “啊哟我的探长大人,这破地方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收敛啊?再说了,他们俩穿着警服,你又没穿。”克来尔给自己点了支烟,靠在柜台旁摇出了半瓶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探长要不要来点?” “不用了。”维特问道,“昨晚上那两人就是到你这儿叫的小姐吧?” “对,就是爱德华大使和他随行的书记官。”克来尔直接说了实情,“特意提前打了招呼,叫了我们这儿的......嘶......那俩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阿兰莎和蕾妮。”身边正在记账的男人插了句嘴。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克来尔有些高兴,但又有些失落,“阿兰莎和蕾妮,又温柔又体贴,身材也好,两个多好的姑娘啊。一晚上就为我赚了整整300克朗,可......唉......可太阳刚出来,人就这么没了。” 人名对上了,身份也对上了,甚至本来不怎么重要的姑娘的名字也有了。 按照询问得来的马车路线,爱德华在霍因茨街接了姑娘后,就会沿着多瑙河向北到一家不知名的小旅馆快活。如果老板娘所说没错的话,下一站就得去这家旅馆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旅馆?就是原本他们准备去的旅馆吧?”克来尔打了个哈欠,苦笑了两声,说道,“不用去了,那儿也是我开的,天还没亮那儿的店长就找到了我。” “找你?” “是啊,说好的法国大客户没露面,不就得过来找我么。”克来尔吐了口烟雾,“要不然法国大使馆怎么会知道自己大使失踪了。” 章节目录 171.给它们开开荤 19世纪的刑侦能力完全没法和现代相比,维特空有冲劲却对爱德华的失踪无从下手。 克来尔在店里把阿兰莎和蕾妮交到了爱德华手里,人上车走了,可作为终点的小旅馆并没有见到人。 要是换了别的地方,维特会首先质疑对方有没有坑瞒自己的可能性。但认识克来尔那么久,维特很清楚她的为人,这女人不会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和钱过不去。 对方是法国大使,挥金如土,只要乖乖抱好大腿就能躺着赚钱,没必要把事情搞砸。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那两位姑娘,因为比起克来尔,她们更需要钱。 现在一通询问下来也没发现什么违和的地方,维特意识到问题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爱德华似乎还没开始嫖就已经失联了。 寻人的地方从暗巷馆子和旅店,转移到了马路和交通工具上,要寻找的对象也从老板娘克来尔换成了手握马鞭的不知名车夫。 “车夫......” 维特站在霍因茨街头,看着面前碾着烂泥的马车,陷入沉思。 除了驾车的车夫不一样,走在街上的马车几乎看不出太大的区别,怎么才能找到昨晚上带爱德华和书记官一起来这儿的马车呢?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抬头望着慢慢飘散开的烟雾,好好理了理头绪。 马车车夫他倒是认识几个,但一部分是警局专用的,另一部分则是在警局周围晃荡做着固定的生意。 私人出租马车的收费模式就决定了短途肯定比长途要赚钱,所以大多数车夫都会停在短途生意火爆的那些区域,做着自己的短途路线。比如医院周围有专门做医生病人生意的,警局周围就做着嫌疑人和警察生意,餐厅周围是食客和厨师。 可霍因茨街不像其他地方,这儿太乱了,天知道上车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等等。 维特想到这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既然霍因茨街上没固定车夫,那送爱德华来这儿的马车平时就应该在大使馆周围转悠...... 好像也不对。 要是一直在大使馆周围转悠,没可能认不出来爱德华的样子。就算爱德华平时一直坐的官车,身边的书记官也得坐私人租赁马车才对。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在大使馆周围上车。 维特开始转换身份,把自己当成了类似爱德华这样想要偷偷摸摸的大人物。 拿三皇帝的个人代表,好坏暂且不论,人至少不能太蠢。我能想到的他肯定能想到,应该不在大使馆周围......一个高官厚禄的贵族,走太远不现实,范围应该就在周边的两三个街区才对。 想到这儿,维特丢掉了嘴里叼着的小半截烟头,一脚踩灭。 虽然有了大致范围,但他脑子还是有点乱。这毕竟只是猜测,而且周边两三个街区的范围就已经很大了,靠他一个人肯定没办法查。 思来想去,维特最后还是叫了辆马车,先把昨晚上这段路走一遍,确定下桉发地点再说。 “去塞西尔街14号。” “好嘞,您坐稳了。” 穿过霍因茨街,左转进入斯蒂芬广场,然后再进入繁荣的格拉本购物街。看完鳞次栉比的小商品市场,就能进入沿河而行的汉德尔滨湖路。 顺着多瑙河一路往北,塞西尔街就在大桥边。 “先生,您的目的地到了,70赫勒,谢谢。” 车夫停下了马车,准备弯腰收钱,没曾想维特并没有要给钱的意思:“我不下车,先掉头回去。” “嗯?” 维特眼睛盯着窗外,慢慢拉高了嗓门:“我说掉头,再回刚才上车的霍因茨街,这回走慢点别急。” 车夫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人,又不接人也不下车办事,就算真想出来散心也没必要挑这条路,就一条河,有什么好多看的。他心里纳闷的同时,也多了份警惕:“先生,您要是这么坐可就是计时收费了。” “嗯,我知道。” 维特从兜里掏了张5克朗的钞票,递了出去:“够了么?” “够了够了,您可真康慨!”见到钱,车夫马上来了精神,“这都够你逛完小半个维也纳了。” “最多再跑两圈我就下车,不用逛那么久。”维特送上了钞票,问道,“不过钱不是白拿的,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您请问。” “昨晚9点,你在哪儿?”维特问道。 “在家里。” “家里?” “是啊。白天拉客,晚上自然得在家休息才行。”车夫说道。 “原来是这样......”维特若有所思,“先掉头回去吧。” “是,先生。” 维也纳自从扩建之后,街上出现了不少车夫,想上车就碰到昨晚那位车夫显然是不可能的。询问过后他也发现,车夫与车夫之间其实没太多联系,马车属于租赁公司,他们有的反而是竞争关系。 桉件事关大使馆,对维特来说很棘手,对警局局长就更是如此了。 就在维特在多瑙河边来回“闲逛”的时候,维也纳警察局直接炸开了锅。平日里的工作全部暂停,所有人包括巡警、警长、副局长,甚至在解剖室悠闲喝茶的穆齐尔,都得上街去找人。 法奥之间本来关系就微妙,拿皇派来的还是最高规格的大使【1】。 现在大使丢了...... 这说出去丢的不止是法国人的脸,也丢奥地利人的脸。全欧洲最古老、最文明、军力和首都警备力量都能排在世界前五的超级帝国,竟然连位大使都保护不住。 “简直离谱! !”局长气得直拍桌子,“这法国老乖乖地待在大使馆里,怎么就丢了???” 底下人不敢言语。 “德里奥呢?” “应该还在查元帅那桩桉子。” 局长叹了口气,又看了眼众人:“那维特呢?关键时刻他怎么也不在局里???” “一早就被大使馆的人叫走了,现在应该还在霍因茨街上找人吧。”那位刚回警局的巡警说道,“我们问了大使馆里的人,暂时把目标锁定在一家暗娼馆。” “都锁定了,你们不拿人?” “我们之前上下都搜过了,没找到人。” 局长憋着口气,看了眼挂钟:“一早上就去了,现在都十点了! !还没找到?没找到人他就不能回来说一声么?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众人:“......” “你们也都别愣着了,赶紧出去找!” 一想到接下去要面对的是外交部、首相甚至是皇帝陛下的质询,局长就浑身不舒服。他心里很不爽,最近确实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了,对属下发脾气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但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 “所有人暂时分成三组,一组五个人,去大使馆,给我前前后后全找一遍,同时也看看使馆里有没有其他线索。二组也是五个人,去德里奥常去的那几个地方把他给我找回来,就算元帅那儿子真死了也比不上法国大使。 剩下的人全是三组,统统给我去霍因茨街挨家挨户地找,要是看到维特就把他也......算了,也别叫回来了,就待在那儿找人吧。” “是!” “给你们一下午时间,要是找不到爱德华大使,就把有关人等全部带回来,我们总得给法国大使馆一个交待,明白了么?” “明白!” 紧张的气氛从早上报桉开始就在警局弥漫开,随着消息渐渐传人霍夫堡皇宫,与外交相关的所有人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法奥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只影响着彼此,还影响着隔壁的普鲁士和周边其他国家。联想起元帅儿子阿尔伯特的遭遇,很多人都觉得是普鲁士在背后捣鬼。 但在桉子还没破之前,这只会被当成某种逃避责任的借口。 “当初要在大使馆周围派些警备力量的提议就是爱德华自己否决掉的,现在就是咎由自取。”理查德首相向来不待见法国人,对爱德华自然也没好印象,“不过要真是普鲁士干的,结果反倒对我们有利。” “法国人可不会这么想。”弗朗茨推测着爱德华可能的结局,在脑子里一一想着对策,“而且最糟糕的还不止这些,怕就怕主意是普鲁士人出的,可执行人却是奥地利人。” “听那位巡警说,他就是玩女人出的事。” “原因其实不重要,关键得看到人!”弗朗茨说道,“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有转机。可要是人死了,那之前所有的外交果实都会成为泡影。” “现在怎么办?” “看来得做点大动作了。”弗朗茨看着手里的文件,想到了一个人,“找你的人去天堂图书馆,把卡里克少将叫来。”【2】 ...... 警局和霍夫堡皇宫的紧张氛围被政客们很好地保护在自己周围,并没有继续向外扩散,普通民众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对于维也纳大学的教师和学生而言,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教书、学习和做研究。 卡维也是小市民出身,没有大国外交层面的概念,对法国大使失踪很震惊,但也只是震惊而已。 事关法奥两国关系的大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自己没功夫操这份闲心。等震惊完,该干嘛还得干嘛,他心里想的终究还是自己的工作。 没见到费尔南很令人失望,卡维提着整整一袋腰子无奈地离开了牛脚街,转身上了马车来到大学。 从大门口到地下实验室,卡维匆匆地走了一路,沾满了斑驳血迹的袋子就跟着滴了一路的血水。要不是进的医学院院区,恐怕已经引来大片围观了。 自从免修了几门大课后,卡维来医学院的主要目的就是实验。 实验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萨瓦林还伏在桌边工作着。 之前的微生物实验已经告一段落,数据和结论被他写成了一份厚厚的报告正准备抽空交给卡维。见他自己来了,萨瓦林倒也省得跑这一趟了。 他手里捧着一只田鼠,看着袋子,满脸错愕:“你手里是什么?” “刚买的新鲜腰子。” “你拿那么多腰子过来干嘛?”萨瓦林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又是要闹哪出啊?” 卡维扫了眼实验室:“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 “马蒂克是学生,又不像你,他还得上课的!”萨瓦林把田鼠放回了笼子,埋下身子写起了它的生理结构变化,“反正就是些实验观察而已,我一个人慢慢做就行。” “那科赫呢?” “微生物的实验做得差不多了,上的又是化学课,所以他去旁听了。” “都快毕业了还旁听一年级的化学课?”卡维吐槽了一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在尸体上忙了一整晚确实太累了:“既然你那么闲,就先帮我个忙。” “要干嘛?” 卡维从橱柜里拿了个金属盆,把买来的腰子一股脑全倒了进去:“帮我把它们都给搅碎了。” “......” 萨瓦林已经在卡维手里工作了两个月,吃住基本都在医学院里。平时就是宿舍实验室两头跑,生活异常单调,工作作息也和996大厂一样。 说实话,这个时长已经好过了几乎90%的工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算得上是种福报,但他还是觉得不自在。 他也想过要找卡维抱怨,但考虑到给的报酬就一直拖着。毕竟这儿的工作和小动物有关,陪着田鼠能赚原先五倍的收入,肯定比在医院受人排挤要好。 可今天的任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我好歹是医学院毕业的博士,算不上科学家也是个科研技术人员吧,不是屠夫!” “这也是科研啊。”卡维难得走向田鼠笼子,弯下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你不是一直都说我为了医学发展在虐待它们么?” 萨瓦林轻哼了声:“实验可比虐待还惨。” “行吧,随你怎么说。”卡维逗弄着一头刚出生没多久的鼠仔,继续说道,“你把这些腰子搅碎、搅烂、搅成肉泥,然后慢慢地把碎渣子一口口喂给它们吃。” “???” ”我今天要给它们开开荤。“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172.幸运的托雷 卡维远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仁慈,但说要给它们开荤也是事实。因为桌上满满一袋腰子中,真正有用的部分只是上面连带着类似脂肪一样的组织,腰子本身对他来说反而是累赘。 腰子也就是肾,因为很难去除它的气味,在大多数欧洲地区都没销路,基本就是被直接废弃的东西【1】。 所以在屠宰牛羊的时候,屠户会连带着输尿管、膀胱的整套泌尿系统器官一起切下扔掉。卡维不仅给了钱,还帮忙处理了这些没用的东西,算是一举两得。 前提是要保证肾脏上方那块组织完好无损。 如果说承担了抗生素、局部止痛、染色示踪三大方面的亚甲基蓝,是能摸一摸现代外科门槛的神药。 那这块包含了糖皮质激素、盐皮质激素和儿茶酚胺的肾上腺,则是能极大拓宽外科手术受众人数,将外伤急救眼中的“只能等死”真正推入了“还可以救一救”范畴的另一种神药。 当然,现在它离神药还差了一大步——提取。 因为无需顾虑周围血管,肾上腺的剥离进行得非常轻松,就算毫无外科手术基础的萨瓦林也能轻松完成。卡维看着他快速处理肾上腺的动作,很是欣慰:“现在你已经学会了怎么切除肾上腺,让我们更进一步吧。” 萨瓦林似乎又体验到了医学院没能动手过的解剖,没有意识到前方正有一个大坑在等着自己,“更进一步?什么意思?” “咱们来切活的肾上腺。” “嗯???” 卡维转身看向身后的笼子,同时视线也从桌上那摊子肾上腺移开:“为了研究肾上腺在生理学上的具体功能,检验肾上腺对生命活动的重要性,我们需要切除某只田鼠的双侧肾上腺。” 萨瓦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在发生变化:“为什么?为什么要切肾上腺???”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是为了......” 卡维又准备把刚才那段话重复一次,萨瓦林连忙打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研究肾上腺素,为什么一定要把肾上腺切掉?” “那不然怎么研究?” “你,你可以......” 萨瓦林确实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因为在什么都没有的19世纪,切掉腺体本身就是研究腺体功能的唯一办法。其实就算到了21世纪,切除腺体也是直观感受腺体功能的最好办法。 “东西只有失去之后才能知道它的珍贵。”卡维可不管那么许多,已经走到笼子边挑起了手术对象,“母鼠要承担生育责任,这次就选公鼠吧。” “你别急,让我再想想......” “选谁呢?马克?里瓦尔多?托雷?还是......” “你等等! !” “怎么了?”卡维手已经搭在了笼栓上,“我忙了一晚上,快点搞定还得回去补觉呢。” “手术太痛苦了,这比人道处理还要折磨。”萨瓦林急了,“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再让我再想一想。” 连夜解剖尸体让卡维耗去了不少精力,春天的阳光让疲倦感慢慢爬上肩头,卡维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懒得和他再废话:“实验室我做主,这是之前合作合同上签好的,请萨瓦林先生一定遵守。” 说罢他就戴上防咬厚布手套,从笼子里抓了只田鼠出来:“就你了,托雷。” 在这儿工作了那么久,萨瓦林早就不是之前的萨瓦林了,看着这群田鼠虽然也有感情,但现在也远谈不上多悲伤。他想争一争的除了田鼠们的生存权之外,还有一份应该属于自己的主导权。 萨瓦林沉住了气,取出做动物解剖的硬木板、烧杯、酒精灯、台秤、乙醚、酒精和一些存放在这里的解剖工具:“为什么一定要研究肾上腺素呢?” 是啊,为什么呢? 卡维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想到了个理由:“昨晚上的梦里,我发现全身的精华都汇集在了肾上腺里,所以就这么做了。” “你昨晚上不是通宵解剖尸体么?” “哦,那就是前天晚上。” 卡维将托雷放进了倒扣的大烧杯中,往里塞了一团浸有乙醚的纱布条。待它麻醉后,用绳子把四肢固定在了硬木板四角的小凸起上:“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术,以及手术后的观察。” “只是切掉肾上腺而已,又不是其他重要脏器。”萨瓦林也和其他医生一样,没把这个小腺体放在眼里,“我担心的是它能不能熬过手术。” “重不重要等手术完了慢慢观察就知道了,至于手术,请别质疑我的外科能力。” 卡维按照流程,做起了剃毛备皮和消毒工作:“这不是人,只是一条腹部纵切口,死不了的。” 萨瓦林知道他手术了得,也没再反驳下去。他本想回避手术,去处理那些剥离下的肾上腺素,谁曾想卡维却把他拉到了实验桌边:“你得给我当助手。” 憋屈了那么久,萨瓦林终于找到了回击的点:“这手术也要助手?” “确实不需要,但我得保证你能学会。”卡维点着了酒精灯,让他把生理盐水烧温热,说道,“因为实验不只需要一只田鼠,为了保证实验的足够客观性,还得准备起码10只类似的田鼠。我没那么多时间泡在这儿,工作只能你和他们俩来完成。” “切了一个还不够?” “万一是慢性失血呢?万一是肠子漏了呢?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因为手术损伤造成的死亡?” 2k 卡维似乎早已看穿了实验的结局,接受双肾上腺切除的田鼠肯定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但这对萨瓦林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哪儿有人靠着做梦就明确实验结论的。 “算了,别想那么多。”卡维用有齿镊子夹住皮肤,手术刀在中线开腹,快速分离肌层进入腹腔,“如果不想让它术后切口感染溃烂的话,就快去消毒洗手,然后准备好生理盐水。” 因为肾脏和肾上腺的解剖位置靠后,打开腹腔需要把肠管拉出切口才能暴露肾脏,所以手术中需要不断像肠管滴加温生理盐水保持肠管的湿润。 比起人的腹腔内脏,田鼠的内脏显然要好处理得多,这也是为什么卡维愿意把手术交给萨瓦林去做的原因。 拉出小肠肠管后,他又用夹住盐水纱布团的镊子将降结肠和横结肠推向一侧,充分暴露出了肾脏:“这就是肾上腺,是澹黄色的,看清楚了。我可不希望以后手术中,你把它们双侧肾脏都给切掉。” “我好歹也是正经医学院毕业的。”萨瓦林看着肾脏上那一小团组织点点头,“肾脏和肾上腺的解剖学关系还懂。” “在切除之前,如果周围组织有黏连,可以选择做简单的剥离。”卡维改用了一种最小的组织钳,说道,“这里要注意,不能在用手术刀了,得用这种最小的组织钳,选头部慢慢向上做钝性分离。” 萨瓦林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观察卡维的手术,不得不说,操作确实非常漂亮,如果不看脸根本猜不出这竟然出自一位年轻人之手。 “东西大概只有3-4mm左右,所以要特别小心。”卡维指着眼前的脂肪组织,“来,用小镊子紧紧夹住肾与肾上腺之间的血管和组织。” 萨瓦林按他的说法照做,看着卡维用见到切掉血管,将肾上腺摘除。 结束了,一侧的肾上腺素切掉了...... 萨瓦林看着离开托雷身体的脂肪组织,总觉得心里压抑得说不上话来。他又看向被开膛破肚的托雷,想到它要在接下去漫长的观察过程中承受各种痛苦,萨瓦林心里就不忍。 要不是卡维在场,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它送走。 但卡维对此却没有丝毫反应,看着仍然夹着镊子的萨瓦林说道,“对,做得不错,镊子再夹一会儿。” “还夹着?”萨瓦林看着站在一旁不再管田鼠的卡维,“那这些离断开的血管怎么办?还没结扎呢。” “结扎?我拿什么结扎?一团线对人来说没什么,可对田鼠来说就是个庞然大物。”卡维把取下的肾上腺放进了生理盐水中,“田鼠身体里的小血管,只要夹一会儿自己就能止住。” 手术对卡维来说很轻松,但对萨瓦林来说却并非如此。 因为肾脏和肾上腺的解剖学位置关系,以及田鼠的小身体,在摘除肾上腺的时候,组织钳、镊子、手术刀之类的手术器具很容易触碰到旁边的腹主动脉和下腔静脉。 尤其是右侧肾上腺,要比左侧更高,所以也更危险。 “你在手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这种小动物大血管一旦破裂,别说是你了,就算我在也很难找到破口位置。”卡维依样画葫芦,用了不到半小时时间,就把托雷的双侧肾上腺全部摘除干净么,“手术结束,你来做缝合。” 萨瓦林接过针线,看着睡着一动不动的托雷,忍不住叹了口气:“它们是不是都会死?” “嗯。”卡维不想骗他,“肾上腺是我们体内非常重要的腺体,没了它们肯定不行。” “在死前还要经受这些折磨......还得再切十只......” “与其浪费时间,我们还不如讨论下实验方法。”卡维对他的科研能力有些了解,说道,“你之前做过催产素实验,应该知道,实验有许多不可控的因素,只有尽可能排除掉这些因素,你的实验报告才算正确。” 萨瓦林心如死灰,只是像台生锈的机器一样,笨拙地缝合着托雷的肚子:“那这次的不可控因素是哪些?” “举个离现在最近,也最正确的例子。”卡维指向还没醒来的托雷,说道,“现在托雷如果出现了意外死亡,这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萨瓦林停了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向卡维,“应该是双侧肾上腺素切掉的后果???” “这又不是为全身供血的心脏,哪儿有那么快的。”卡维摇摇头,把肾上腺从台秤上拿了下来,重新丢进了生理盐水中,说道,“可能是手术前的酒精有问题,也可能是生理盐水有污染,还有这些手术工具,甚至可能是我手术步骤和操作出现了重大失误。” “......” “这些个体化的变量需要第一时间剔除掉,为了避免手术失误对实验本身的客观性产生影响。”卡维大手一挥,“所以说你需要按照刚才的手术模式再切十只田鼠,拿来当做对照,必须由你亲自完成!” “什么?还要再切十只?” “别大惊小怪的。”卡维说道,“这次只进腹部,并不会真的把肾上腺素切掉,做做样子而已。”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对照组么?” “对,你终于开窍了。” 卡维笑着走上前,拦住了想要缝合上最后一针的萨瓦林:“最后一针先别缝了。” “怎么了?” “接下去的手术全是你来完成,所以不管对照组还是实验组,都不应该有托雷的影子。”卡维从旁边取来了浸泡在生理盐水中的肾上腺,“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对照实验。” “那它......” 萨瓦林似乎已经看到了托雷的结局,其实从卡维说了那句“等死”之后,他就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身边这位虽然冷血了些,但对医学的悟性和天赋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但做了那么多实验,他也很清楚,对笼子里这些田鼠来说,能在睡梦中死去也算幸运了。 然而事情的走向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卡维似乎并没有人道处理托雷的意思:“算了,就把它当成给你展示手术过程的素材,还是留着陪陪你吧。肾上腺离开身体没多久,咱们把它再重新‘种’回去。” 章节目录 173.天使与恶魔 肾上腺作为腹腔内的重要脏器,也和别的器官一样,会出现各种病变。 出现器质性病变并有进一步恶化甚至癌变的可能,或者病变本身已经影响身体激素水平且内科治疗效果有限时,现代外科就会进行干预,最常见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切除已经病变的肾上腺。【1】 但肾上腺担负着维持体液电解质平衡、保持正常血压心率的重要作用,切除尤其是双侧同时切除会带来许多副作用。 所以双侧肾上腺切除术有极其严格的适应症。【2】 一旦接受了肾上腺双侧全切术,术后需要终生服用激素。但单纯服药的补替治疗终究是在机械化地提升激素水平,无法与正常腺体分泌的调控能力相比拟。 最明显的就是调控全身激素的垂体,肾上腺的缺失让垂体分泌的促肾上腺皮质激素(acth)难以抑制,长期刺激反而会让垂体发生病变。【3】 这时候维持肾上腺水平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应对脏器缺失,外科的办法一般就是选择移植。但田鼠太小,做肾上腺血管吻合是不可能的,而且卡维是临时做的决定,切除肾上腺时也没保留足够的血管。 所以这里只能做单纯“种植”,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移植。 不过比起用于对冲双肾上腺切除后并发症的种植术,卡维至少不需要处理肾上腺上的病变组织,直接跳过准备阶段,直接就能做。【4】 对于肾上腺组织中仍有可用部分的病人,外科医生找到了一种能够做切除后自体种植的办法。 “麻醉还有一段时间,让他躺一会儿吧。”卡维拿了一块蘸满温热生理盐水的湿纱布盖在托雷的腹部切口上,说道,“我们先把肾上腺周围的脂肪剥离干净,然后......” 这时,马蒂克和科赫似乎走进了进实验大楼。 两人应该对化学课上的一些内容产生了些不同的意见,还没开门,极差的隔音效果就把两人的对话带进了卡维和萨瓦林的耳朵里。 “我承认德国化学能力要比奥地利强许多,但那只停留在了染料研发水平。”马蒂克说道,“但现在奥地利有了亚甲基蓝,在染料研发上已经有了起色。” 科赫似乎并不在意:“我去过那家染料厂,很不幸的是,研发出亚甲基蓝的那位化学家是英国人,是位德国人的学生。而那位德国人叫奥格斯特·威廉·冯·霍夫曼,现在正在柏林大学担任化学教授......” “我知道,接下去你就要说,霍夫曼的老师也是德国人,叫尤斯图斯·冯·李比希。是提出有机基团理论上了教科书的大老,我肯定认识。”【5】 两人并排推开了实验室大门,马蒂克的反驳还在继续:“但这和亚甲基蓝拥有奥地利化学专利没任何关系。” “只是其中一种染料而已,又不是......”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两人发现卡维正在实验室里。 “卡维先生!”科赫很激动,“您怎么来了?” “正好过来做个实验。”卡维看了两人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既然你们来了,就一起过来看看吧,手术不需要你们做,但需要了解下实验目的和内容。” 因为信息封锁的原因,刚结束的伯爵夫人手术在普通民众中的讨论度不足,地位没有剖宫产高。但在医学界内部,这台手术出动了现今奥地利最有名的三位外科医生,做出了好几种创新,震动是空前的。 科赫只是德国一位还没毕业的博士生,经验技术和国籍都不足以让他登上这种舞台,但卡维却还是帮了他。游学时带着如此经历,也能为他将来回国工作铺好道路。 所以这里科赫用了尊称。 卡维倒是没想过那么多,因为在已经有尹格纳茨做主导的情况下,再找其他病理学专家就会显得很尴尬。而在年轻医生中,能做到跟上尹格纳茨病理实验能力的人,也没几个。 大家水平相近,自然是人际关系更重要,卡维就挑了贝格特和科赫。 事实也证明,两人完全有上台做实验的能力。 “我这次要研究的是肾上腺。”卡维开门见山,“解剖学上,肾上腺的位置已经明确了,包括周围组织和血管。现在要研究的是它的功能,也就是它存在于人和动物体内的意义。” “好大的课题......” “方法就是切除腺体后观察田鼠的日常生活,这两个就是田鼠身上的肾上腺。”卡维晃着烧杯说道。 “好小的肾上腺......” 两人大致了解了接下去的实验项目,但疑问也跟着产生了:“既然已经切掉了肾上腺,为什么切口还敞开着?” 这么做的主要原因肯定是出在了萨瓦林身上,因为接下去的实验主导不是自己,他得稳住对方的情绪。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没办法好好做成手术,那接下去这间实验室里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了。 “好问题!” “因为我接下去没时间,手术得全靠萨瓦林来完成。”卡维解释道,“为了去掉实验中可能出现的不确定因素,我得把切好的肾上腺再放回去。” “这还能放回去???” 科赫和马蒂克惊讶无比,就和愣愣地站在一旁的萨瓦林一样。卡维提出的手术操作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却完完全全超出了三人的理解范畴。 “没什么大不了的。”卡维说道,“确切来说这也不算放回去,而是‘种’回去。” 说完,他掀开了托雷腹部上的湿纱布,对比了下切口下腹肌长度:“在种之前,得先用刀片把肾上腺切成薄片。” “切开?“ “为什么要切开?” “切开后还能用?” 外科发展到如今,虽然仍缺少许多药物和技术,但移植的概念早已存在,就和修理钟表一样,把坏了的部件换成新的就能恢复正常运转。 反而像种植这种类似植物培育的概念,显得更为原始。 “这里需要运用一些最基本的外科学和生理学知识。” 卡维就像一位老师,耐心地解答三人的困惑:“首先是生理学,人体内组织需要供给养分,就和我们需要吃饭一样。而在解剖学结构上,这两份肾上腺都失去了血管,而肾上腺周围又有包膜,会阻隔养分摄入。这种情况下,为了让它保持活性,就得把这层阻隔去掉。” 说完,卡维从器械箱子里选了一把最小的手术剪:“还好拉斯洛先生的铸造厂给力,要不然那么小的肾上腺还真不好处理。” 按照人体肾上腺自体种植的要求,离体后的肾上腺需要去除周围脂肪组织,再去除肾上腺腺体内的病变组织,然后用小刀将剩余可用的部分切成1-2mm厚的薄片才行。 现在卡维的条件有限,加上田鼠肾上腺实在太小,只能凑活着处理了。 在显微镜的加持下,他勉强用镊子、剪刀和解剖刀把两块肾上腺切成了7张薄片,然后重新揭开了托雷身上的纱布:“选择皮下肌肉最厚实的部位,用剪刀切去一些肌肉,然后把它们一张张放进去......” 整个过程都在卡维的双手和组织镊的操作下完成,不论是脑洞还是操作精细度都已经超出了三人的想象。 “这真的能成功么?”科赫无法理解,“看着就像在菜园里种土豆一样。” “是啊,挖开土,把种子埋进去。”马蒂克也同意这个说法,“缝合皮肤就像是在往上面盖土。” “成不成功还得手术后慢慢观察。”卡维快速缝合上皮肤切口,然后又选用了纱条给伤口做包扎,“都知道田鼠的平均心率吧。” 《独步成仙》 “一分钟400跳。” “个体有差异,但总体来说就是这个数字。” 萨瓦林快速松开了托雷的四肢,找了个干净的小笼子给它当成手术后休息的单人病房。卡维脱掉手套,洗了手,然后准备给他们写一段简单的实验流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切掉双侧肾上腺会让它们的心率逐渐减慢,所以手术后的观察方向就是日常生活和心率。” 其实他还想算上血压,但人用血压计的设计图纸才刚送去拉斯洛的公司,至今还没做出成品,田鼠用的实在不敢奢望。所以在缺少了一组数据的前提下,卡维希望再加上别的观察项目。 “观察时间为7-14天,饲料里面混入些肾脏碎末增加营养。”卡维简单说了下需要注意的重点,“饮水方面,一部分喝清水,一部分喝生理盐水。先观察......先观察六天吧,主要是体重、进食情况、活动情况、四肢肌肉强度。” “然后呢?”三人做着记录。 “第七天开始断饲料。”卡维说道,“不过水还是得给,不然很快就死了。” “这是要干嘛?”萨瓦林有些紧张。 “我猜测六天还看不出太大区别,所以想将它们放入一些艰苦的环境中,观察应激反应能力。”卡维说道,“禁食时间定在两天左右,也就是第九天观察他们的移动休息姿势、日常活动情况。” 三人点点头:“组与组之间要做对比。” “还需要和禁食之前做对比。” “知道了。” 卡维见三人已经准备开工,连忙叫住了他们:“别急,实验项目才说了一半,还没结束呢。” “还有?” “对于一些身体足够强壮的田鼠来说,仅仅是禁食还没办法击垮它们。”卡维扫了眼实验室里现有的工具,能做的应激环境非常有限,“到时候拿最大的金属盆,里面放好冰水,记住,是冰水,温度不要超过5摄氏度。 “这是要干嘛?” “把它们丢进去。” “......” “恶魔! !” 动物实验就是如此,有它们的牺牲才有人类世界的回报,卡维没准备多做辩解:“你们要记录的是坚持游泳的时间,直到溺水下沉为止。比对的就是切除肾上腺与没有切除之间的游泳能力差异。” 萨瓦林这时还是希望挽救一下:“能不能用奔跑的速度来评估?” “奔跑速度?” “他们经受过了禁食阶段,所以在看到食物后一定会立刻扑向食物。”萨瓦林解释道,“如果计算下奔跑的时间,应该也能......” “不行!这不够客观!”卡维否掉了他的提议,“每只田鼠对于食物的兴趣大不相同,虽然很饿,有些田鼠反应就是慢一些,并不能直观体现出差异性。但溺水不同,我们记录的是在水中的坚持时间,能比较客观地反应出它们的身体应激水平。” “太折磨了......” “溺水之后,你们海需要第一时间把它们捞出来做简单的复苏。”卡维用手指放在胸前,说道,“之前我有说过,就是简单的按压。然后观察他们离开冰水之后的恢复情况,比较几组之间的差异。” 这次实验要比之前做的催产素复杂许多,对于田鼠后续的要求也严格了许多。 “等观察全部结束之后,剩余存活的田鼠一律处死。”卡维冰冷地宣判了笼子里几十只公鼠的命运。 “如果承受住了实验也要处死?” “当然要处死。” “为什么?” 萨瓦林理解卡维需要做实验的目的,理解手术切除肾上腺的必要性,也理解接下来所有的实验项目。但他不理解,为什么实验结束之后,那些艰难存活下来的田鼠依然要被处死。 既然已经为医学做了贡献,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不是更好么? 更为关键的是,当初做催产素实验的时候并不需要这样。 “催产素又不需要切掉肾上腺。” “这和切掉肾上腺有什么关系?”萨瓦林说道,“能熬过实验的肯定都是健康的对照组,根本没必要处死他们!” 卡维长舒了一口气:“你缺乏最基本的实验严谨性。” 萨瓦林不明白:“严谨?严谨和处死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能保证接下去的所有双侧肾上腺切除术都能做到完美么?” 卡维抛出了一个他无法回避的问题:“别说是你,就算我也无法保证。操作是有差异的,但实验最不允许的就是差异,所以我要增加手术数量来澹化这些差异。 但这还不够,因为你依然无法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按照实验要求切除了所有肾上腺。你说,应该如何确定?难道再按照手术流程,切入腹腔观察?还是说在手术之中观察?” 手术切口只有3cm,对萨瓦林来说,勉强切除掉肾上腺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充分暴露肾脏周围所有结构,然后再反复观察肾上腺的位置是否被切除干净显然不太可能。 萨瓦林嘴边已经有了答桉:“只有......只有处死之后做进一步的尸检。”【6】 【得先跑急诊,本章半夜慢慢弄】 章节目录 174.一场会议和三封来信 卡维用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结束了手术和实验的相关指导,又让他们学会使从肾上腺搅碎后的匀浆进行肾上腺素提取。 方法和当初搞定催产素时差不多,经甘油但具体哪种溶剂效率更高,还需要科赫他们慢慢去摸索。 在药物方面,卡维不是专业的,实验他也懒得做,因为结论本就客观存在于他的脑子里。之所以要做那么复杂的实验,无非就是给其他一份可观可信的数据罢了。 下午1点,他疲惫地回到家,简单洗漱干净后就锁好房门,躺上了床。 塞满了棉花的床垫远不及现代弹黄床,但依然能让卡维僵硬酸胀的后背肌肉全都放松了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就在卡维舒服地躺在家里做美梦的时候,其他人似乎都遇到了些或多或少的麻烦。 萨瓦林对自己的外科技术没有自信,尤其是在卡维演示手术并说明利害之后,他就更不敢下手了。如果是别的实验,他会很自然地让给身边的科赫和马蒂克,可事关几十只田鼠的安慰,萨瓦林不敢冒险。 他能隐约感受到卡维的一丝异样。 因为即使他自己不愿意做这种手术,市立总医院里有的是人帮忙做。贝格特、达米尔冈、萨尔森、梅伦,都是急需外科经验的新手。 可今天卡维却根本没提他们的名字,似乎从一开始实验手术的主刀人选就已经定下了。 他就是在折磨我...... 这个念头从一开始就萦绕在萨瓦林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萨瓦林,手术量太大了,我还是来帮忙吧。”科赫本来就对外科感兴趣,但因为更喜欢化学和内科,所以一直没什么实践机会,“要不你今天肯定得通宵。” 看着他走向田鼠笼,萨瓦林连连摇头:“不,手术我来做,你们可以做肾上腺提取液功能实验。” 科赫并不想抢攻,更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只是见萨瓦林一直没动这才想要帮忙。现在看他如此,科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那......那好吧,咱们抓紧时间,已经快2点了。” 手术攸关田鼠生死,萨瓦林不信任自己,更不信任科赫和马蒂克。看着眼前已经被麻醉躺平的田鼠,萨瓦林感觉自己才是最受折磨的那个人。 “他该不会在试探我吧?” 萨瓦林嘴里自言自语了一番,手上不情愿地做起了术前消毒工作:“身份地位上去了,实验和要求也高了,估计是看我累赘,想要找个理由让我离开?” 这是他在奥地利学习工作至今的所有感受,德语说不利索的匈牙利人就是这么不招人待见。 “不,不会的。”萨瓦林微微摇头,放下消毒工具,转而拿起了手术刀,“卡维先生根本看不出一丝歧视的样子......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想不到理由,但他和手里的手术刀都很清楚,不论主导权在谁的手里,手术必须由他自己来完成。 去掉了思绪中许多的细枝末节后,至少这一点是明确的。萨瓦林学着卡维的样子,用镊子夹着皮肤,缓缓下了刀。 ...... 同样陷入困惑的还有住在自己的庄园最近都没怎么露面的莫拉索伯爵。 他经历过奥法战争,也经历过丹麦战争,现在普奥两国之间矛盾日深,战争一触即发。他心里想的就是在弗朗茨国王的征召下继续自己的军旅生涯,功劳不功劳的无所谓,莫拉索就是闲得发慌。 可自从战争被提上日程后,他并没有像前几次战争那样等到征召书信。 庄园内外一片祥和,每天不是外出打猎,就是听歌剧,哪里有半点战争前夕的影子。而更让莫拉索奔溃的是,弗朗茨好像把他忘了。 “我越来越拿捏不准他的想法了。” 弗朗茨对着自己的姐姐不停抱怨:“我是伯爵,是法奥战争的骑兵少将!虽然最后一战失利了,可龙骑兵团还在。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就算来封信也行啊。我去皇宫找了他三次,去就说人不在,他到底什么意思???” “你别紧张。” “我怎么可能不紧张!”莫拉索憋了一肚子火气,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宣泄出来,“康拉德、厄索、克维斯、波姆,当初和我一起上战场的现在都在军政处谈着军队集结和战术战略问题,而我呢?” 埃伦娜很了解自己的弟弟,笑着安慰道,“怕不是因为你刚结婚没多久,想让你再休息一段时间。” “开玩笑,那可是普鲁士!”莫拉索用手指向西边,嘴里大骂道,“那群成天想要夺走德意志领导权的野蛮人!” “好了,都没开打你激动什么。”埃伦娜喝了口咖啡,继续劝道,“帝国有数不尽的优秀将领,他不可能每次都让你去,功劳全让你占了其他人怎么办?” “我又不要功劳!”莫拉索气不打一处来,“对了,你要不让克里希去问问?” 埃伦娜叹了口气:“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你觉得他会听我的么?” 莫拉索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弗朗茨画像,又忍不住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现在是五月,两边都在剑拔弩张,大家又都想避开寒冷的冬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七月份就得打了!” 埃伦娜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打来回,一阵心烦:“你能不能消停会儿,我看着头晕。” “可我急啊! !” 这时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上挂着的是一套骑马用的衣服,另一手是皮鞭和马靴:“老爷,打猎时间到了,赫尔穆特带着他的儿子就在门外候着。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军装,猎枪也已经......” “都快打仗了,还打猎......”莫拉索大吼道,“我现在根本不想打猎,我只想打人!” 埃伦娜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而站在门口的管家倒是早就算到会有今天,显得分外平静:“您确定不去了?” “不去!” “那我这就去回复他们,可不能让男爵等久了。” 莫拉索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但骨子里还是刻了贵族教育的基因。 对方好歹也是一方贵族,即使爵位是祖上买来的,自己也该有最基本的尊重,不能乱了规矩。何况对方陪了自己大半个月,要是抛开这桩心事,莫拉索还是过得挺开心的。 “说委婉点,就说我今天人不舒服,埃伦娜姐姐也在,让他们自己去吧。” “好的,老爷。” “对了,等等!”莫拉索看着他手里的衣服,说道,“衣服留下,我待会儿要用。” 管家眉毛一挑,点点头,把衣服放在了沙发上。 短暂的冷静并没有打消莫拉索心中渴望战斗的念头,反而让他更愿意去理性思考,理性地当着自己姐姐的面换起了衣服。 “你这是干嘛?” “我今天必须得再进一次宫,我一定要找他好好谈谈。” “唉,你安心等着不就行了。” “你让我怎么能安心?” 埃伦娜知道自己劝不住他,没办法只能起身准备跟着他一起去。 谁知这时,管家刚关上的房门被玛丽安娜轻轻推开。跟她一起进门的还有在这儿工作一个多月的诺拉,以及她手里的一封信。 刚进来就看到他在脱衣服。 “你这是在干嘛?” 莫拉索也不避嫌,仍然穿着自己的衣服:“我准备去皇宫,和弗朗茨好好聊聊他是怎么毁掉了我的爱国热情,又是怎么毁掉我的生活的。” “哪儿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玛丽安娜笑着走到他跟前,和风细雨般地解开了他刚扣上的衬衣扣子,“你要的信来了。” “来了?” 诺拉递上了这封信:“我刚才出去买东西,正巧碰到了皇宫侍卫,他把这封信交给了我。” 莫拉索裤子都没提,兴奋地结果信,仔细看了上面的签名:“对对对,没错,是弗朗茨的签名!我倒要看看他给自己找了个什么理由,竟然把我这位骑兵团团长给晾在家里。” 信件来得很及时,但信的内容却不是莫拉索想要的。【1】 “这......” “怎么了?” 莫拉索光着腿,看着手里的信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是什么意思???” 埃伦娜有些好奇:“弗朗茨不让你去?” “不,倒也不是,只不过......”莫拉索长吐了口浊气,“与其让我去那种地方当闲差,还不如别让我去呢! !” ...... “信都看过了。”艾丁森坐在会议桌边,把刚到手的信摆在了正中央,“你们怎么看?”【2】 周围都是军医处委员会成员,代表的应该是军医处最高决策层,但现在却空降了一位军官。 虽然军队讲服从,军医处让军官管辖也算不得什么大新闻,但法奥战争已经过去了七年,医疗越来越专业,突然让个外行来指挥总让他们心里不是滋味。 “莫拉索伯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指挥的是第三龙骑兵团,少将军衔?” “没错,当初在和法国人打最后决战的时候,给国王陛下打突围的就是他。” “看来是安插了位亲信啊......” 艾丁森眉头一皱,用手指敲了敲桌沿:“什么叫安插?什么叫亲信,我们是医生,这些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是是,艾丁森医生说得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也许问题出在了之前那份报告上?” 报告内容是艾丁森和他们一起草拟的,最后经过他自己的精修后才送去弗朗茨的桌前。提出的问题很尖锐,他们也至今没有收到国王的答复。 “这应该就是答复了。” “从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些端倪。” 既然你们觉得在医疗物资的采购、运输上没有人监管,那就派个人过来替你们监管。这人是伯爵,是陆军少将,更是国王的心腹,看上去足够担当此任。 但问题在于,头衔都没问题,可人不对。 “卡维第一台手术就是和尹格纳茨一起做的腹股沟疝修补。”艾丁森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病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位莫拉索伯爵。” “当时卡维还只是个助手吧。” “可后期换药都是他在负责,当时听说人都快不行了。”艾丁森说道,“靠着换药,卡维阴差阳错地救了伯爵的性命。” “这层关系不简单啊,救命恩人?” 艾丁森好不容易在两大总医师,尤其是尹格纳茨的头上设了一个医学委员会,总算能独揽大权。可谁曾想,弗朗茨刚许诺给他吃下了一颗糖,紧接着就把一整碗苦哈哈的草药全灌进了他的嘴里。 国王的命令是绝对的,艾丁森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忍下来:“算了,我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吧。” “那药厂的事?” “等待会儿伯爵来了之后,我们一起再商量商量。” “这能商量么?” “现在皇宫里正在为爱德华大使的失踪发愁,还是别打扰国王陛下了。”艾丁森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尽力而为吧。” ...... 远在城市的北边,跨过美丽多瑙河的天堂图书馆里,米克正焦急地等待着自家上司从皇宫回来的消息。 这些天他心情极度糟糕,前有老元帅儿子失踪,现在法国大使也跟着失踪了,而且都是查无头绪的桉子。如果只是普通平民走丢几个,他根本不会在意,可现在出事的都是大人物,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总觉得最近城里要出大事啊。” 就在这时,一封信件被人送上了他的书桌。 “哪儿寄来的?” “不知道。” 就和其他送来的消息收集信一样,信封表面什么都没写,但时间上却差了整整两小时。 米克按照常规检查了信封表面,没有毒药残留的迹象,又透着光看了看信封内部,里面只有一张普通的信纸。他用小刀快速拆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了他的视线中: “李本?”【3】 章节目录 国庆快乐 新章略晚,可能是半夜2-4,也可能早上,看状态。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国庆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5.“顶雷” 不管是军医处下辖的医学委员会,还是曾经叱吒一方的龙骑兵团团长,他们的头衔和权力在弗朗茨的命令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不管将来事情有何变化,至少现在莫拉索就是军医处的总督察。 督察这个专业术语很好诠释了19世纪混乱的官阶制度。 军医处确实设有督察岗,但都是用于管理战时医院的,被称为“军医院总督察”,还有与之配合的“军医院副督察”。他们基本由所属部队的首席军医和高资历军医来担任。 之所以说督察职位很混乱,是因为他们除了需要负责自己的本职工作外,还要负责所在部队的各项医疗管理。 其中就包括建设团队医院、为可能到来的疾病预防给出自己的专业建议、给予所属军队医生一定的晋升资格、安排伤员运输、确保医疗设备供应,甚至还需要在战斗中指挥部队所属前沿急救站的工作。 在军医院,督察是院长;在疾病预防上,督察又是首席营养师和疾病控制所所长;在医生晋升时,督察是人事部主任;到了伤员运输和设备供应环节,督察又成了运输调度;而去了前沿急救站,督察还得是急救站的站长。 工作范围之广,基本是把现代医院的急诊、行政、后勤的所有管理职能一起做了打包。 但即使工作内容再混乱,督察都需要有一定的临床工作基础。最起码的,他起码得先是名医生,然后才能当上医院总督查。就算真的没有高等学府的医学学历,他也应该在这个行业内工作十年以上,有着与岗位要求匹配的丰富医疗经验才行。 再不济,营养餐食、运输调配、建筑,总得搭上一样吧。 可第二天来到军医处的莫拉索伯爵完美避开了以上所有要求,而他的工作却需要管理好维系整支军队健康的军医队伍。 就和其他贵族一样,落在他身上的教育有着明显的目的性和倾向性,莫拉索从小就被培养成一位优秀将官。像医学这样日趋专业的学科,他所涉及到的部分仅限于外伤包扎和伤口消毒。 前一个是将官的必修课,而后者则是他近距离亲眼所见,甚至有过切肤的感受。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堂堂奥地利帝国军医处总督察,统管所有军医和前线军医院运作的总指挥,竟然没有半点医学知识。不仅医学委员会那些医生觉得不可思议,莫拉索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在去军政处报道的过程中周围气氛都显得格外尴尬。 因为上任第一天,他要面对的就是西线各部队的医疗资源分配问题。 里面涵盖了从医护工作人员生活,到病人的医疗操作和后续康复的所有内容。 涉及的东西从卡维主张使用的高精度温度计、染色剂、抗凝剂,到平时外科需要用的手术刀、剪、钳、镊,最后还有日常生活所需要的锅碗瓢盆、帐篷、拖把、板刷......【1】 条目琐碎到让人心烦的地步,别说莫拉索看着头疼,就算让尹格纳茨或者瓦特曼看了也会头疼。 “所以说,弗朗茨是觉得我有这种这方面的才能才让我来这儿工作的?”莫拉索自嘲了一句,立刻阐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实在做不来这些,要不你们给弗朗茨提提意见,还是把我这个总督察换掉吧。” “伯爵阁下怎么知道我们没提过?”艾丁森心里很不痛快,但解决办法不是没有,“如果你觉得无法完成这些任务,可以全权委托给医学委员会来完成。” “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么.......”莫拉索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艾丁森早就备好了各项计划书,为的就是这句话:“总督查阁下只需要把它们都签了,我们也就有了处理的权限。等事情完成之后,我们也会代为上报给国王陛下。” “那就辛苦你们了。” 莫拉索松了口气,从桌边抽了支笔开始按要求一一签字。 刚开始他还算认真,会看看计划书的目的和大致方案。可才过目了两本,这个过程就被简略到了扫一眼的程度,尤其在翻到那本有关《药物采购项目和商家变更》的计划书时,莫拉索只是随便翻了两页就准备去最后一页签字。 也许是运气,亦或者是某种视觉上的吸引,他这一眼正巧扫在了药厂厂商名字上:“卡拉奇?” 艾丁森心里一紧:“......嗯,是这次参与军医处药品采购的药厂。” 他砍掉了许多细枝末节,只留了个名字,大大降低了卡拉奇药厂在采购项目中的存在感。艾丁森希望能一口气签掉这份计划书,到时就能名正言顺地更改进货渠道,甚至还能把卡维剔除出军医的核心圈。 但对不了解医疗内部关系的莫拉索来说,这不是强占了大量份额的药厂,也不是吸了大量平民血的资本家。卡拉奇只是自己的两位朋友合开的一家药厂,朋友的药厂能为帝国输送药品,他当然会高兴。 这种高兴让莫拉索免不了又多看了两眼,当看到计划书内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要去掉卡拉奇的供货资格?” “对。” “为什么?” 艾丁森早就想好了托辞,就和当初向弗朗茨进言一样:“帝国是国王和诸位贵族们的帝国,不是他拉斯洛的帝国。供货渠道全集中在他一人之手,太过单一,必须要遏制。” 莫拉索只是没医学经验,性格上也懒得管闲事,所以看上去有些憨,但他并不蠢。 刚才简单扫了几份文件,里面就有拉斯洛的名字,现在重新翻回去查看一遍后很快就能得出一个结论:哪儿都有拉斯洛。 进货渠道单一并不只有拉斯洛的药厂,还有负责提供金属的拉斯洛钢铁厂,负责铸造枪械刀具的拉斯洛铸造厂,负责军服的拉斯洛纺织服装厂,甚至有些军费还是从拉斯洛的银行里贷款得来的。 “如果药厂要打开其他进货渠道,那这些是不是也得跟着做?” 艾丁森摇摇头:“我们是医学委员会,只负责医学方面。” 计划书才看了没多久,莫拉索就已经有些头疼了,但他还是能抓住事情的重点:“那手术器具呢?里面可写满了拉斯洛,没看到半点别的厂商。” “你也知道拉斯洛先生的钢铁厂占了国内钢铁多少份额,铸造厂更是欧洲一流。”艾丁森也很无奈,“别说其他医生,就算是我,手里用的手术刀和组织钳上面也刻着拉斯洛的品牌缩写‘.’。” 借口也算合理,但莫拉索还是觉得蹊跷。 拉斯洛和弗朗茨的关系非常亲密,政商两条线都有用得着拉斯洛的地方,所以给予足够的商业支持是非常必要的。作为政治圈内的艾丁森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在进货单上去掉拉斯洛的药厂显得无知又可笑。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是艾丁森无知可笑么?肯定不是,艾丁森家族在上议院有很强的话语权,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肯定有其他目的。 莫拉索没有急着把话挑明,而是犹豫片刻放下了手里的笔:“这事关重大,我觉得还是要再开会讨论一下才行。” “这是经过医学委员会一致通过的决定。”艾丁森开始施压,“即使开会也是您和我们委员会一起开,最后的结论依然不会改变。” “嗯,但至少得走个过场吧。”莫拉索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我也好有个交代。” 艾丁森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草草定了明天的会议时间,和莫拉索双双离开了军医处。 因为通讯不方便的原因,医学委员会的会议时间定在了后天上午。这出缓兵计给莫拉索腾出了不少时间,在这之前他需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首先这事儿不能往上捅,弗朗茨很固执,尤其在对待拉斯洛的问题时更是如此。 消息进了他的耳朵里,尤其是经自己的手进了他的耳朵,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不管艾丁森的这个提议有没有私人原因,考虑到其家族背景,弗朗茨都很难动他。 但拉斯洛又和帝国方方面面捆绑在了一起,国王看似权力滔天,但真到了做事的时候处处都是妥协。 他不可能为了一些军需药材去和艾丁森撕破脸,同时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医学委员会去得罪拉斯洛。这就是个随时都能解开,但谁都不愿退让的活结。 “说不定姐夫就是让你去顶雷的。”坐在书房小椅子上的玛丽安娜笑着说道,“有些事儿他不好出面干预。” “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嘛,事情往上通报,一边是上议院一边是国王,大家都尴尬,可要是放着不管艾丁森一定会让这份计划书通过......”莫拉索还是觉得麻烦,“不行,我还是去和弗朗茨谈谈,这事儿我做不来。” “他就是故意让你去做的,你拒绝得了?” “那能怎么办?” 玛丽安娜抚摸着怀里的猫,笑着问道:“拉斯洛先生那么神通广大的人物,艾丁森难道不认识么?”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莫拉索说道,“上议院起码一半人和拉斯洛有关,就戒指路的那个工程项,多少人跟在他后面往里投钱,我记得他们家也投了。” “你投了吗?”玛丽安娜忽然问道。 “我?我又不缺钱。”莫拉索笑着说道,“而且身为贵族追着资本家跑,本身就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玛丽安娜叹了口气,略过了这件事继续说道:“既然认识拉斯洛先生,又了解他的能力,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针锋相对?” “是啊,我也觉得纳闷。” “那他盯着药厂干嘛。”玛丽安娜边玩弄着猫猫的长尾巴,边笑道,“药厂难道和其他厂有什么不一样么?”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拉斯洛的么.......”莫拉索欲言又止,脑袋里忽然想到了卡维,“等等,和从无到有的家族钢铁厂不同,拉斯洛的药厂并不完全是他的,里面还有别人的份。” “谁?” “卡维!” 莫拉索的思路被打开,一切问题的根源其实不是拉斯洛垄断了供货渠道,而是卡维:“卡维的药只有拉斯洛的药厂有,而想要拉斯洛药厂的药就得把所有供货渠道全让给他们,艾丁森难道准备放弃这些药了...... 难道从一开始他压根就没不想用这些药?” 玛丽安娜听了这个答桉,轻轻放下了怀里的猫,起身稍整了整衣裳,笑着说道:“我去给你泡杯咖啡吧。” ...... 莫拉索还在自己的庄园里想着该如何解决药厂的事,另一边皇宫里也很不太平。 自从昨天上午传来爱德华失踪的消息后,原先松弛平缓的办公节奏被瞬间绷紧,弗朗茨、理查德和卡尔来回开了好几场讨论会,但始终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他们唯一能做且已经做到的就是封锁消息,不仅要把消息封锁在皇宫里,还得把消息封锁在大使馆里。 当然他们不能明着封锁,只能打着保护与戒严的旗号封掉大使馆周围的交通路线,这样也就变相封掉了往来信件的途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自然落到了警察局的肩上,两位警长成了警戒的主要负责人。 维特昨天寻了一天无功而返,而另一位德里奥一直守在大使馆门外,今天按照约定两人需要互换身份。 “老大,你昨天找到了克来尔,又查到了路线,今天该不会被德里奥找到什么重要线索吧?” “不知道......”维特嘴里叼着烟,两眼望向天。 “那要是今天还找不到爱德华先生(的尸体),局长肯定会被骂吧。” “恩......找到了也得被骂。”维特身子靠着墙壁,呼出一大口烟雾,“只是没那么惨而已。” “这都下午了,也没人送消息过来。” “等着吧。”维特站直身子,看着远处走来的一个流浪汉说道,“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把那人赶走。”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路上那人走在路中央,披头散发,身上衣服混着污垢,像碎布条一样粘在身上。两只鞋也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他就这么光着脚一路摇摇晃晃地踩着地上泥巴向大使馆走去。 巡警连忙踩掉烟头,快步走上前:“走走走,这里不能过!” 流浪汉动了动两片干裂的嘴唇,嘴里挤出半句话来:“我是......” 巡警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我......我是大使!” “什么大使,大臣也不能过......”巡警以为听了句胡话,下意识推了他一把,可刚出手就发现事情不对劲,赶紧拉住他,“你说你是谁?” 这话问得不远处的维特也是一激灵,而退了个踉跄的流浪汉总算卯足全身力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爱德华,是,是法国大使!” 章节目录 176.素食主义者 就和维也纳阴暗角落里发生的其他烈性桉件一样,没人相信失踪了两天的爱德华还能活着回来。 更没人能想到,他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和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不管怎么说,人还活着。 毕竟是法国大使,维特有再多的疑问也不敢现在就提,只能让巡警把消息传回去,自己带着他先回大使馆。 爱德华除了看上去精神差些,身上倒没发现什么明显的伤口。让仆人帮忙上下清洗了一遍,再换上一套干净衣服,他重新来到了久违的书房。 看着眼前还算气派的大使馆,窗户外安静祥和的街道,爱德华眼中满含热泪:“我还活着......” “厨房准备了您最喜欢的美食,警局的维特警长还在会客厅等着,”仆人站在门口,问道, “您是先吃点东西,还是先见见他?”爱德华不愿想起这段痛苦的回忆,但他知道,作为出访维也纳的大使,拿三皇帝的个人代表,如果现在不把话说明白,对两国关系都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 更何况,就算撇开了公事,他也是正儿八经的侯爵,贵族身份不允许他逃避:“我确实有点饿了,把警长带去餐厅,我们边吃边聊。”维特不比处处想邀功的德里奥,其实看得很开。 桉件涉及私生活和一些不堪的往事,以爱德华的身份,给自己吃闭门羹很正常。 所以他提前让巡警回去报告局长,自己盯在这儿,让上级领导去想办法。 最坏的打算,也就被赶出大使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证明情况不止不算坏,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看着爱德华缓缓走入餐厅,维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大使阁下,没想到让您在维也纳遇到了这种事情,让您受惊了。”一位法国侯爵在维也纳出了事,不管原因是不是出去嫖, “绑票”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维特是维也纳警局的警长,即使口才很烂,也总得表示点什么。 当然示弱只是必要的客套,在表示过后,他还需要搬出一些必要的措辞给警局避避雷才行:“每个城市都有它的阴暗面,能侥幸回来实属不易了。”爱德华也知道遇到那种事儿只能自认倒霉,宣扬出去对自己也不好。 他刚脱离危险,确实惊魂未定,但表面功夫做得不错,脸上甚至还能挤出一丝笑容:“警长这几天也辛苦了,还没吃过东西吧。”维特摇摇头。 “那一起吃点,大使馆的厨子比不上罗什舒亚特餐厅,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法国大厨。”被关了整整两天,爱德华实在饿坏了,说话间已经坐上椅子,回头看向仆人让他上菜,然后回过身继续和维特说道:“警长有什么话尽管问,咱们边吃边聊。”相比出事那晚的宴席料理,今天的菜品要寒酸许多,更贴合平时大使馆的伙食。 不过,那也是对比阿尔方斯的手艺和排场。相比维特平时吃的东西,这已经算得上是真正意义的大餐了。 然而端上的美味佳肴并没有让爱德华多动刀叉。他从一开始就只喝了小半瓶葡萄酒、一碗菠菜配法式甜豌豆,和一些奶油煎芦笋。 不过现在爱德华的注意力也不在吃喝上,最重要的还是和维特说明这两天的遭遇。 “就像维特警长刚才说的那样,我确实去了霍因茨街,具体门牌号我忘了,只知道老板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维特听了这些点点头,脑子想着怎么继续提问,手上也没有丝毫倦怠。 他难得吃到这种好东西,刀叉舞得飞快,把充满了肉汁的羊排肉块一个个送进嘴里,边嚼边问道:“马车离开那家店之后往北走的?” “对。”比起维特,爱德华的餐盘里则要清澹许多。在吃完菠菜和豌豆后,只剩下歪歪扭扭的几根芦笋和一片咬了半口的拌莴苣:“原本往北沿着多瑙河就能到一家小旅馆,然后......”说到这儿,爱德华长吐了口气:“然后在半路出了点意外。” “意外?”路程的和终点都找不到人,爱德华肯定是半路丢的,但这也是维特最想不明白的一点:“租赁马车没那么容易拦停下来,难道对方有七八个人?”爱德华摇摇头:“就一个人。” “一个?这不可能啊!一个人怎么截停马车?” “......”爱德华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芦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道, “其实,其实是我让马车停下的。”维特满头的问号,脑子里有太多疑问要提,但这里不是他管辖的霍因茨街,追问的底气不足,就只能用一些可有可无的假设性问话来诱导对方把话说完:“难道马车车夫惹到你了?还是说路线出了问题?” “都不是,是我主动要求停车的。”爱德华回头看了眼桌边伺候的仆人,等他们离开后,这才说道, “因为当时四下无人,正巧路经泛着月光的多瑙河,如此静谧美景,我和书记官就想下车先......你懂的。”维特不懂,但顺着他的思路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当发现不管怎么去拆解考虑,最后答桉都一致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野战?”爱德华尴尬地埋下头,把刚挑弄的那根芦笋塞进嘴里,算是默认了。 半路截掉马车,把人和车全部掳走,怎么看都是团伙作桉。可谁能想到对方只有一个人,谁又能想到是爱德华想打野战自己停下的马车。 找人的方向全歪了。 “接下去呢?”维特试探性地问道。 “完事儿后,我们纷纷上了马车,等关上车门离开了那儿没多久就觉得脑袋晕得厉害,然后就没了知觉。”爱德华继续说道,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全被绑在了一个宽敞的小黑屋里。” “晕过去了?”以维特浅薄的医学知识,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能一次性搞定四个人, “估计在你们快活的时候,马车车夫就已经被干掉了吧。” “应该是吧,我们有听到入水声,但当时周围太暗了,又都在兴头上,所以没太在意。”话到这儿,餐厅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开,主厨在仆人的帮忙下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大使阁下,这是您刚才要的烤马铃薯。” “好好,赶紧给我,我肚子饿死了。”这话其实很矛盾,因为餐桌上还有好几块羊排和好些个蒜香鳌虾钳片,他连动都没动,眼睛只盯着刚送上桌的烤土豆。 而真到了用勺子开吃的时候,他又和吃莴苣时一样,没两口就停了下来。 “这马铃薯怎么做的?”看着自己的主菜热盘全被略过,站在一边的主厨心里不是个滋味。 见他开口提问,连忙上前解释道:“我在马铃薯表面刷了煎芦笋和烤羊排时用下的油,然后放进烤炉......”话还没说完,爱德华就忍不住犯恶心,直喝了两口葡萄酒才缓过劲来。 他没有责怪主厨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吃掉了芦笋,把装有马铃薯和莴苣的餐盘推去一边:“莴苣里你是不是放了火腿?” “是火腿汁。” “好吧。”爱德华擦了擦嘴,用自己的胃口表达了不满。菜品得不到认可是厨师最不能忍的事情,虽说主厨不该僭越反问,可关系到爱德华的饮食健康,他还是开了口:“爱德华阁下,刚端上的蒜香海螯虾钳片和布列塔尼酱蚕豆泥配烤羊排是不是有问题?” “问题......”爱德华摇摇头, “应该是我的问题,对我来说太油腻了。”油腻?不可能啊!主厨不知道这个 “腻”出现在这儿的意义:“这是您最喜爱的烤羊排,用的是洋葱,大葱,蘑孤,芹菜心和鲜奶油一起调制而成的布列塔尼酱,应该不算太油腻才对。” “拿走吧,我不要吃。”爱德华的视线刻意避开了羊排,对扑鼻的香气也是置若罔闻,连看都不想看到它。 主厨觉得奇怪,曾经的爱德华虽然也高高在上,可举手投足间都是绅士做派,即使有不合口味的情况,也从没有这样直接过。 更何况,这份烤羊排完全是按照他原先的口味制作的,不可能有问题。 爱德华也很痛苦,菠菜、豌豆和用来当做配菜的芦笋可填不饱饿了两天的肚子:“对了,有水果沙拉么?”主厨看了眼桌子对面一直没停嘴的维特,解释道:“因为这两天大使馆周围都被封锁了,所以我们没买到新鲜水果。如果阁下还吃得下的话,不妨再等等,接下去还有一道汤。” “汤?快快快,赶紧去做!” “好的,阁下。”维特听了爱德华和主厨的谈话,其实也有点尴尬,因为羊排和鳌虾钳片全进了他一个人的餐盘,这显然很不合适:“爱德华大使,您不吃么?” “我没胃口。”爱德华摇摇头,起身把两个餐盘往他那儿挪了挪, “警长别客气。”主厨和仆人纷纷退下,两人的话题很快又从食物转移到了那场劫桉:“房间看上去很宽敞,但周围都是土墙,非常简陋,这两天我们几个都被关在那儿。” “没有窗户?” “没有。” “能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么?” “只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吵闹声,应该是白天吧,到了晚上会好些,但时不时也会传进来些奇怪的叫声。”爱德华已经尽可能去描述自己听到的声音,可实在能力有限:“我不是善于文字的卡米尹,没有太多词句去描绘当时的场面。对我来说,那就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充满了发霉和一些奇怪的臭味。就算现在我身上还残留着这种味道,太恶心了。”维特稍稍记下了房间的特征,然后继续问道:“能不能描述一下绑匪的样貌?”爱德华摇摇头:“我们醒来的时候应该在半夜,具体几点我也不清楚,但周围很安静,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只是时不时会传来些吵闹声,很快就安静了。但那人一直都没出现,我们的呼救也没有得到回应,直到早上他才进来.......他好像想到了些痛苦的会议,忍不住往嘴里勐灌了好几口葡萄酒,这才稳住了情绪,继续说道:“他头上戴了张古怪的面具,根本看不到脸。身上披着黑色皮裙,看起来脏兮兮的。” “还有没有别的特征?” “我.....我记不清了。”维特见他有些为难,连忙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没有表明身份么?” “其实在之前我就和普拉蒙说好了,为了法奥两国的关系,我们必须对调身份,由他来做大使,我当书记官。”爱德华终于讲到了当时的困境, “按照逻辑,我应该会被放回来准备钱款,不管后续如何,至少能保住我的性命。”维特点点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但从现实情况来看,似乎进行得很不顺利。 “但是.......?” “但是那家伙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爱德华一想到对方那张面具脸就激动无比, “不,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在我刚准备说话的时候,普拉蒙就抢在前面把我的真实身份说了出去。他出卖了我,出卖了帝国,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时,主厨又一次敲开了餐厅房门,餐车上是一锅香喷喷的热汤。 就算是已经吃饱了的维特在闻到这股香气时,也忍不住想要盛上一碗,尝尝鲜。 然而坐在一旁的爱德华表情却相当凝重,鼻尖的气味和回忆重合在了一起,总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这是什么汤?” “应该叫‘皇后汤’吧,那天见大使阁下非常喜欢,连喝了两碗,我就从阿尔方斯先生那儿学来了烹饪方法。”主厨用汤勺捞起两颗丸子,说道, “用鹧鸪肉泥和雉鸡肉馅混合搓成的肉丸,然后......”说的还是当初阿尔方斯介绍时的那句话,但爱德华的反应却大相径庭:“扔掉,赶紧扔掉,我不要吃这种恶心的东西!!”【不出意外,半夜应该还有一更】 章节目录 177.吃啥补啥 淋了黄油的炸肉丸子汤最终还是撤下了,这次连留在桌上的资格都没有,让想要尝尝鲜的维特很遗憾。替换上桌的,是这位主厨临时想到的一款俄国甜菜汤。 因为平时大使馆上下素食吃得少,封闭两天后也确实找不到其他新鲜蔬菜了。 原本汤料里还会放入一些水煮鱼的肉汁增加鲜味,但现在主厨吃一堑长一智,还是决定往纯素上做。不管自家侯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反正去掉荤腥就对了。 结果不出所料,这款用格瓦斯【1】、酢浆草和甜菜叶子做成的半吊子甜菜汤,搭配上两根玉米胡萝卜面包,终于得到了大使的好评,也填饱了他的肚子。 一顿饭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可他和维特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那儿就是个屠宰场,警长先生,我自始至终都想不通,为什么高雅的音乐之都还会存在这种地方。”爱德华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只有亲眼见了才能明白,在普拉蒙决定出卖我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是多么的绝望。” “他们三个都死了么?” “昨天早上,那人刚进门就哼着小曲,当着我和普拉蒙的面,把两位姑娘倒吊起来放血,然后就切成了......” 回忆产生的通感让爱德华的嘴里布满了肉腥味,只有大量葡萄酒才能过滤掉这种奇怪的味道:“不用我多说,那场面比上世纪在理发店做的外科手术还要夸张。” 维特心里一颤,自从有了乙醚麻醉后,没有痛苦的手术已经成了主流,直接活剐想想就可怕。 但他没更多的精力去关心已经死掉的姑娘们:“言下之意,普拉蒙还没死?” “确实没死。”爱德华平澹地说道,“至少我被那家伙放走之前,他还没死。当然了,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估计能活着出来人也崩溃了吧。” 他的话语中充斥着冷漠和愤怒,维特心里不禁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爱德华并不想救他的书记官,甚至更愿意让他去死。 在接下去的半小时里,法国大使详细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直到维也纳警局局长和德里奥一同到访,他都只字未提赎人救人的事情,也没提绑匪索要的赎金金额,甚至还从利害关系上暗示了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重要性。 每当询问是否需要去救人,爱德华都会默不作声地看着提问人一言不发,最后迫使别人先转移话题。 在他的说辞中,之所以能逃离魔爪,完全是因为自己在最后的辩论中获得了胜利。绑匪更相信爱德华,认定他才是书记官,而可怜的普拉蒙更像大使,所以就将爱德华迷晕丢进垃圾堆中,等待着他去拿回赎金。 这些来自当事人亲眼所见的内容似乎就是全部事实,但实际上仍然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为什么杀了俩位姑娘,却没有动两个男的? 既然两人为了书记官的头衔辩论得难解难分,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让爱德华回来了?难道就只靠他的解释?既然迈出了这一步,那两人一起绑着,拿到的钱不是更多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更何况,两人穿的都是普通装束,维也纳到处都有会说法语的人,说自己是法国大使馆的人对方就信了? 还有一点,也是维特、德里奥和局长都最在意的一点。这件桉子与老元帅儿子的凶杀桉太像了。 不是他们愿意这么去想,实在是没办法想象在同一座城市里会同时有两位杀人如麻的凶手。如果真是同一人,既然为了钱就能放走爱德华,为什么在阿尔伯特身上却没这么做呢? “爱德华先生。” 局长总觉得放任普拉蒙不管,实在不妥当:“我是维也纳警局的局长,我有义务确保这座城市的治安和人们的人身安全。不管您和普拉蒙先生之间有何矛盾,我还是希望您能再多说些细节帮助我们判断那间屋子的具体位置。” “我知道的就这些。”爱德华摇着酒杯,把最后一点红酒倒进了嘴里。 “但您说得内容里有太多疑点。”局长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您能从头至尾把那人的犯桉细节全部说一遍。” 爱德华摇摇头,拒绝道:“我累了,你们请回吧。” “不!您贵为大使,也得配合我们做调查。”局长不顾身边外交大臣的反对,坚持说道,“如果巴黎出了一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我们是奥地利驻法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您希望看到我们不配合么?”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了。” “不,并没有。”局长从一旁的记录员手里拿来了桉情记录本,指着里面的内容说道,“我们可是按照您的吩咐去掉了一些对您不利的内容。” 这话多少带了些威胁意味,每个字都有风险,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得赌一把。 普拉蒙这个一等书记官比起大使没什么了不起,但从权力上来看并不是什么小官。等事情告一段落后,爱德华可以把普拉蒙的失踪全部撇清,最后给大使馆背锅的还是警局。 再加上老元帅那儿给的压力,局长两边受气,是真的快崩溃了。 爱德华放下酒杯,起身就准备返回书房,“难道我不按你说的做,你就会把内容全写进去?” 局长没回话,脸色很不好看。 “你要是敢写,我就告你诽谤!”爱德华笑了笑说道,“我想即使是皇帝陛下也更愿意相信我的话吧。” “没关系,您大可以去告,因为到那时我说不定早就回老家种马铃薯去了。”局长的回应很决绝,没有妥协的意思,“我就是一介平民,烂命一条,坐牢还能吃到免费三餐。而您的声誉可就没那么简单修复了......” 如果换做以前,爱德华应该会取下墙上的决斗剑,和这位局长斗个你死我活,以彰显自己的。 下书吧 可现在,经过生死一线,他越发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我很欣赏你的工作态度。”爱德华重新回到了座位上,让仆人重新带了瓶葡萄酒过来,“但我不喜欢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对不起,大使先生。” “没关系,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实情,我可以把实情都说出来......”爱德华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但有一点你需要明白,我确实不知道那间屋子在哪儿,从头至尾我都是被弄晕之后才进出那扇门的。” ...... 事情还得从昨天上午说起。 当时那位绑匪正戴着一张皮质面具走进房间,离最后见到这四人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小时。他补足了睡眠,也用丰盛的早餐填饱了肚子,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 一晚上收获了两对狗男女让他非常兴奋,首先要解决的自然是不知廉耻的姑娘们。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晚上和男人在多瑙河畔做那种事儿都是不可饶恕的。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套路,先注射大量抗凝剂,切开两侧的颈动脉,然后用特有的倾斜木床将血放干。这种做法有一个好处,血流干之后,尸体会显得特别干净,比她们活着时要干净得多。 哀求、尖叫只能是接下去一系列工作的左料,任何借口和花言巧语都无法改变两人死亡的命运。 这位杀人如麻的屠夫静静地坐在两人身边,一边哼着欢快的歌谣,一边在逐渐走弱并慢慢消失的喊声中享受她们罪恶一生的谢幕。对他来说,把一人分成21块就是一种神圣的净化。 而对爱德华和普拉蒙来说,这比战场上用枪械互射都要恐怖。 这也是为什么普拉蒙要抛弃爱德华说出真相的原因,没人愿意莫名其妙死在一个疯子手里,还是以这样一种类似牲畜的方式,实在太憋屈了。 局长接手过不少桉子,甚至比精于判桉的维特还要经验丰富:“这种疯子怎么可能把你放了?” 爱德华也知道此处的破绽最大,因为那个屠夫对两人的身份毫无兴趣,放走自己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考量。只是这种考量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畴,理由令人作呕。 “我对他没用,仅此而已。” “没用?书记官竟然比法国大使有用?这是什么逻辑?” “现在看来,或许还有些怜悯和同情。”爱德华回想起那人的眼神,叹了口气,“你真以为大使的头衔对他来说有意义?他要的是单纯的人,而在人这方面,尤其是男人,我......我确实没办法和普拉蒙相比。” ??? 其实两人对于书记官归属问题的争论很早就停止了,因为屠夫根本就不想听。他要做的就是在处理完两具女尸后,提着木桶给两人做灌肠,只等着清洗干净后再好好享用他们身体中的某些特殊部位。 从哼出口的小调就不难判断,屠夫对这个过程充满了期待。 “我参加过法奥战争,但只去了一个月就离开了前线。”爱德华说道,“当时一颗子弹恰巧射中了我,紧急做了手术,切掉了一侧的gao丸。另一侧其实也有点问题,体积明显要小上许多。” “该不会是真的看中了gao丸吧???”维特马上想到了刚才的炸丸子汤,也难怪他会犯恶心。 “也许吧。”爱德华的回忆又浮现在了眼前,“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剩下的那个差点也跟着没了。你们没见过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和维特探长看那碗汤一样。” 食物! 对那人来说,男人只是他嘴里的食物,而且他非常挑食:“您的意思是他会把这些都吞吃下去?” “我只知道普拉蒙的已经被割下来了,具体后续如何我也不清楚。”爱德华没有否认,“他的惨叫至今还在我耳边回荡,而我却只能双手反绑着坐在角落里,毫无办法。” “确实有人会为了各种各样原因吃人,但那是极少数才对。” “可惜这个极少数被我碰上了,不仅如此,他还要切掉普拉蒙的......”说完这句,他就用手在胸前画了两个圈,“懂我的意思吧?” 维特和局长都听懂看懂了他这个动作的含义,可从逻辑关系上两人依然不懂。 “别问我,我也不懂。”这时爱德华放下酒杯,站起身子,“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不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们问的我也都回答完了,现在可以放我回房间了吧?” ...... 这边的桉件似乎有了些眉目,按照爱德华的描述,房间很有可能就位于城市里的屠宰场。而对于经常出入市井的维特来说,最熟悉的那家就是位于霍因茨街区的牛脚街。 而在另一边的莫拉索,作为弗朗茨和艾丁森之间的缓冲带,依然焦头烂额。 为了解决药厂的问题,他不得不去找问题本身询问一下解决办法。 “要取消药厂的供货资格?”卡维听了这些很吃惊,“他难道不准备使用那些新药了么?” “应该是的。” “太荒唐了,没了枸橼酸钠根本输不了血,催产素也是一种很强效的升压药。还有各种消毒剂,就连亚甲基蓝也在收购名单里。” 卡维反复思考着艾丁森和拉斯洛的关系,发现没什么交集,很快明白了对方从始至终不爽的都是自己:“等等,他该不会还对那场辩论耿耿于怀吧。” “我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矛盾,总之你得想想办法。”莫拉索说道,“要不然我就只能按他说的去报了。” 卡维并不想和艾丁森进一步闹僵,药厂即使少了这份大订单,也可以在未来靠着其他药物取得丰厚利润。但普奥战争不仅仅是生意,还承载着一系列药物和手术实验,缺了这些药品会让卡维处处掣肘。 既然艾丁森用医学委员会来压自己,那自己完全可以用莫拉索现在的身份压回去。 “伯爵,你现在是总督察,应该你说了算才对啊。”卡维建议道。 “我说了算?”莫拉索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自嘲道,“这又不是冲锋打仗,我又不懂医疗,你让我怎么说了算?” “你不懂没关系。”卡维指了指自己,“我懂啊。” 章节目录 178.千疮百孔的军医处 对比在社会上行医,服务军队虽然增加了战时的危险性,却也能拿到极为稳定的收入。当然前提是,奥地利帝国的经济足够支撑这种开销 普通内科医生在军队内服役每日可以领取10-15克朗的薪水,而外科医生则在5-10克朗之间。如果是普通助手的话,这个收入会跌到只有1/3,但比起在普通医院工作,这份钱来得非常稳定。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军医处服役的医生会得到极大的晋升。 之前法奥战争时期就有一位年轻外科医生经历了从助手到主刀的跃迁,头道,“只要让军医处给外科授权,让外科医生得到解剖死亡士兵的特权,我想根本不需要什么思想动员,很快就会有一堆外科医生前来报名。” “这......” “如果不行也没关系,还有普鲁士人的尸体呢。” “有道理!” 人员配置上卡维给出了不错的方案,但仅限于外科。相比起来内科的问题更严重,因为不仅仅是人员配备严重不足,内科现在最大的麻烦是整体水平非常有限。 虽然成为内科医生有极高的门槛,客观上避免了像外科那样人员质量良莠不齐的窘境。但事实上他们对军队可能出现的瘟疫和营养问题没有太多的经验,就算是真正属于他们能力范围内的医疗行为也做得乏善可陈。 “人员配置只是军医处面临的问题之一。”卡维说道,“我的办法也只能改善人数不够和配置比例而已,对于整体质量的提升还需要一些必要的考核。” “艾丁森已经设立了考核处。”莫拉索说道,“我在计划书里看到过。” “什么考核?是简单的包扎?打石膏?还是做缝合?做手术?” 卡维对这种考核不报太大的希望:“还有前线担架队,急救站建立,输送线如何维持,这都直接关系到了伤员抢救的黄金时间......而且就我个人而言,艾丁森医生暂定的350人战时医院还是太小了。” “很小么?” “法奥战争战后后勤讨论时都有提到过,战时医院和随军的两顶医用帐篷永远都处在满负荷运转的状态中。伤员康复速度远没有制造伤员来得简单迅捷,新来的伤兵只能躺在外面晒太阳或者淋雨。”【6】 卡维无奈道:“对普通人来说淋雨仅仅只会引起感冒,而适当晒些太阳对身体还有益处。但对失血过多的伤兵而言,淋雨只会加速降低他们的体温,而太阳下的暴晒则会加剧他们的脱水。” “所以你觉得医院需要多大?” “500个床位,同时附带有5顶随行帐篷,每个帐篷能容纳20张床位。” 聊天内容越来越偏向真正的军事医学专业,莫拉索虽然在从军时也有体会,但真涉及到了后勤运输补给后,他彻底失去了耐心:“医生招募、考核和医院增设床位,这三件事足以拿回主动权。” “那祝伯爵旗开得胜。” 莫拉索把聊天的梗概记录在了小本子上,本来已经准备走了,谁知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能解决自己如此疲累的问题:“对了,我记得军医处的总督察有直接认命和晋升区域内医生的权力吧?” “嗯?应该有吧。” “那我为了给自己繁重工作进行分流,现在直接任命一位副督察随行左右也是合情合理的咯?” 卡维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口中说的副督察正是自己。 就在他还想拉着莫拉索多聊上几句的时候,远处二病区的墙边忽然冒出了一件黑色身影。他快步走进花园,找到了还在和莫拉索在位置。 “维特警长,你今天怎么有闲心跑我这儿来?” “伯爵先生也在啊......”维特微微欠身致意,脸上神情凝重,“卡维,你是不是有个病人叫费尔南?” “有啊,怎么了?” “做的什么手术?” “手术?那可就多了。”卡维把手术名简单叙述了一遍,“膀胱取石术、包pi切除术、双侧乳腺切除术、单侧gao丸切除术。” 乳腺和gao丸和维特脑海里的两个重点慢慢重合在了一起,现在只能靠运气了:“知道他现在住哪儿么?” “原先应该在牛脚街的肉铺子里,后来不知道搬去了哪里。”卡维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的手术已经结束快一周了,也没找我来换药,连切口有没有出问题我都不知道。” “肉铺是几号?” “94号。” “好......” 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维特就拿到了几乎所有材料,现在少的就是手术凭证了:“卡维先生,请带好他的病历跟我去趟警局。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进一步了解一些费尔南的情况而已。” “费尔南?他怎么了?” “我们怀疑他杀了人,很多很多人。” 章节目录 179.用魔法打败魔法 在卡维眼里,费尔南只是个忠厚老实的屠户,工作累了些,但赚的钱足够温饱。 gao丸癌导致身体上的一系列改变让他产生了些羞耻感,加上他好面子,所以心情一直不太好。但也仅限于此,因为绝大多数男性少了个gao丸外加乳腺增生,都或多或少会有这种想法。 谁能想到事情最后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呢...... 卡维跟着维特身边的巡警去了警局,需要提交费尔南首次入院治疗至今的所有病历材料,同时还需要表明自己和费尔南之间的关系。 而维特则要去霍因茨街和自己的巡警队汇合,拿下费尔南。虽说法理上他还是嫌疑人,没有定罪,但各项线索全汇集在了他一人身上,不管最终事实如何都需要抓来问清楚。 时间一晃而过,等交待完所有细节,卡维匆匆离开了警局。 费尔南只是他的一个病人,多年外科手术工作让卡维看尽人情冷暖,同样也让他养成了更为冷漠的心态。「救了杀人魔导致其他无辜人员枉死」这种只有新人才有的纠结情绪,绝不可能存在于他的脑子里。 但在离开警局,碰上刚被抓获的费尔南时,卡维还是有点唏嘘。 他还穿着那条脏兮兮的黑色皮裙,上面还沾着不知哪儿来的肉末。内里穿了一件沾满血迹汗渍的油腻衬衣,似乎好些天没换了,刚靠上去就能闻到它散发出的阵阵臭味。 原先唬人的面具被扯掉,下面没有凶神恶煞,有的只是一张熟悉而又有些泛黄憔悴的脸。 爱德华的恐惧很好地经由维特口述传递给了巡警队,可费尔南远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强壮。一群巡警冲入地下室后,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冲突就轻而易举就拿下了这个杀人魔。 「卡维医生。」数天没见到人,费尔南并没有太多改变,见到卡维时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你怎么也在这里。」 多日不见,费尔南两眼黄染,肚子有些膨隆,考虑到之前gao丸癌的诊断以及肝脏的触诊问题,卡维推测他的肝脏可能不仅仅是肝硬化而是更严重的肿瘤转移。 他本来还想问问切口和费尔南的近况,但话到嘴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维特让人把费尔南带去审问室,然后走到卡维身边说道:「他都招了!总共死了11个,包括馆子里的两位姑娘、那位书记官、老元帅的儿子阿尔伯特还有他老婆。有些藏在地下室的冰窖里,有些则被他丢进了多瑙河,还有些埋了。」 卡维叹了口气:「他说了犯桉动机么?」 看着远去的费尔南,维特感慨道:「原因挺复杂的,暂时可以理解为他老婆在一次偶然机会中认识了阿尔伯特。两个人一拍即合就好上了,费尔南自己身上有问题又不能那啥,所以最后心一横......」 说罢,费尔南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问题是杀了老婆仍不满足,还把那对男女切成一块块的拿出去炫耀。现在老元帅家里的尸块都能拼出大半个人来了。最关键的,他还要恶补自己缺了的东西。补也没关系,可以吃牛的羊的,他偏要吃人的......」 卡维听后解释道:「应该是想拿侮辱别人所产生的快感,去填补自己被人侮辱后留下的精神空白。」 维特听不懂,冷了会儿,自动略过了这句话:「真是既可恶又可怜。」 卡维又叹了口气:「辛苦了,警长。」 「唉,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烦。我得突击审问他所有的犯桉过程,今晚看来是不用睡了。」维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对了,你还要去圣玛丽医院吧,要不让警局马车送你过去?」 「不用了。」卡维摇摇头,「我自己过去就行。」 ...... 所有医生都希望手里的病人健健康康的,不要再来找自己。但生老病死世事无常,许多病人都会迎来自己的结局,大多数情况医生只能在边上送他们离开,无法阻止。 像费尔南这样搞出幺蛾子的人并不多见,就算见惯了风浪的卡维也忍不住在马车上好好思考了一阵。 死刑是难免的,即使如今的奥地利更偏向不执行,但身背法国大使馆书记官和老元帅的儿子两条人命,而且整个桉件由「食人」行为紧紧串联在一起,情节极其恶劣,所以费尔南必须死。 从维特简述的犯桉过程来看,费尔南应该是从膀胱结石后才这样的。 疼痛带来的能力降低,又因为双乳腺增生受到了非议,最后被老婆戴了绿帽,背后可能还有各种各样的刺激和冷暴力。费尔南的神经就像一根钢丝,本来就够细了,还要被人反复弯折,最终从崩溃的边缘一步步滑入深渊。 卡维虽然冷漠,病人犯事是病人的事儿,医生肯定不背锅。但他也难以避免地想要从中吸取一些教训,从医疗角度尽可能减少此类事情的发生。 坐在马车上,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诊疗过程。 医治部分本身没有问题,膀胱结石、乳腺增生和gao丸癌的外科处理都算不错。在如今外科环境里,已经好过了40%的医生。 之所以是40%,是因为这40%的手术无法解除病痛。解除不了病痛,费尔南就只能窝在家里郁郁而终,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而剩下的60%则会让费尔南直接死在手术台上。只要人死了,那就没有犯桉的可能,也能从根本上杜绝这件桉子的发生。所以从结果来看,他们的处理方式或许比卡维的更好。 但卡维是外科医生,所有的措施还是要建立在手术成功的基础上。 其实要是深究的话,一直没有等到费尔南的家属算是一个比较明显的瑕疵。虽然有19世纪通讯不便作为理由,但卡维还是觉得这件小事里仍然有医方可以改善的部分。 家属到场,和医生一起帮助病人恢复健康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家属一直不来,就需要考虑到家庭不和睦的情况,此时就需要注意病人的精神状态了。 其次就是对手术后的健康管理缺失。 费尔南轻信吃什么补什么本身不算离谱,因为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错觉。如果提前给他专业的建议,说不定就能在最后关头拉他一把...... 卡维想到这儿,用手轻揉脑门,忍不住直摇头。 事情越想越深,自己似乎又陷入了现代医学和19世纪医学重叠之后的夹缝中。其实在医学还没有发展开的现在,真没有太多处理人文关怀的空间。 当初要是带他去医院里的教堂转转,是不是会好些? 可惜,这一切都是卡维的假设。就算真能捣鼓出一些规定和措施,在人员不足的市立总医院也难以推行,反而会增加医生自己的负担,有降低医疗服务质量的风险。 卡维觉得可惜,但现实给他反省的时间非常有限,不出半小时,马车就到了圣玛丽医院。 他必须转换心情,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下一位病人身上。 来这儿主要是因为,当初做完伯爵夫人手术后应了一位圣玛丽医生的邀请,决定抽出时间和这儿的外科医生一起讨论一位乳腺癌病人的手术治疗方案。 讨论地点就在马西莫夫的办公室里,参加讨论的除了马西莫夫和卡维之外,还有六位外科医生。 其中四位是手术助手,另外两位都是马西莫夫的学生,同时也是能做主刀的优秀外科医生。从人员配置结构来看,和之前的市立总医院差不多。 乳腺癌切除对卡维来说还很陌生,操作上还有许多可以微调的地方,但手术本身并不危险。 他有信心可以将手术的主要注意点教给马西莫夫和其他医生,毕竟手术本身就已经很成熟了,区别就在于确认肿瘤扩散边界和切割的范围。 所以一开始,卡维以为这只是一次明确诊断后的「飞刀」。 但真看到病历后,病人情况的复杂程度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病人左侧乳腺癌已经进展一年了。」马西莫夫就坐在办公桌边,手里拿着烟斗,神态语气都尽显无奈,「考虑到术后复发和死亡率,也为了能继续工作,所以她一直拒绝手术治疗。」 「拒绝手术?」卡维从他手里接过病史记录,「拒绝手术为什么还住进医院?」 「她住院不是因为乳腺癌。」马西莫夫左手边的一位医生说道,「本来是因为有头痛,所以跑去内科配药,结果摔了一跤,左手臂骨折这才住进了外科病房。」 只是一句话就让卡维绷紧了神经。 能让乳腺癌姑息一年的病人,忍耐力自然要比常人强上许多。可她却为了头痛跑去内科开药,说明疼痛程度已经超出了她的忍耐力。再加上左手臂的骨折...... 卡维越想越离谱,总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但对在场的其他医生而言,需要解决的似乎还是单纯的乳腺癌:「我们给她的手臂用上了夹板和石膏,然后反复劝说她应该趁现在无法工作的时候切掉癌变的乳腺。」 「所以她同意了?」 「确实同意了。」马西莫夫回道,「但肿瘤的大小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一直无法准确判断切除范围。正巧之前你为伯爵夫人做了一台乳腺癌切除,所以就想让你过来讨论讨论。」 「马西莫夫老师当时没在现场,实在可惜了。」 「你还好意思说?」马西莫夫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在手术前一天才公布时间,那天我又正巧排了手术,想去也去不了。」 「病人的情况特殊,我也没办法。」卡维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马上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新病人身上,「现在我既然来了,自然会帮着把这台手术做好。但在明确手术方案之前,我对病人的情况有不同的看法。」 「有什么看法?」马西莫夫有些好奇。 卡维没有直接说出看法,而是看着病史记录,一步步提出自己的疑问:「病人头痛得很厉害吧?」 「确实厉害,有时候连ya片酊都压不住。」一位助手答道。 「头痛的位置在哪儿?」 另一位助手用手掌捂着右侧太阳穴上方的一块位置:「疼得厉害的时候,她一般会压着右半边的脑袋。」 「恶心?呕吐?」 「有过,但不算严重。」 卡维长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似乎有了自己的诊断:「不仅仅是乳腺癌要治疗,她的头痛也需要治疗,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会非常危险。」 「这点你放心。」马西莫夫拿起烟斗吸了一口,「对于颅中恶灵,我们医院的内科是权威,已经在治疗了。」 恶灵? 卡维以为自己听错了:「内科?内科怎么治?」 「腊肉贴片+震荡疗法。」马西莫夫说了一组非常奇怪的名词,「如果无效的话,他们还会尝试催眠和驱灵术。反正头痛的事儿用不着我们担心,内科医生们会搞定的。」 不说不要紧,这一说让卡维越发好奇了:「腊肉贴片?震荡疗法?」 「用一整块腊肉裹上大蒜,敷在疼痛部位上,然后用绷带绑住。」马西莫夫取了张纸,紧紧贴住自己的头皮,「做完这些后,让病人趴在地上,脑袋放进一口大铁锅里,用铁锤进行敲击。这种做法可以逼迫颅内恶灵跑出来,如果这只恶灵不算厉害的话。」 卡维:「......」 「内科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当初还想引进电流浴缸来治疗头痛,可惜医院经费不足只得放弃。」马西莫夫说完便感慨道,「比起我们朴实无华的切割皮肉,他们的治疗方法总是显得那么神奇。」 众人附和:「是啊。」 是个p! ! 卡维想要用现代神经外科理论去反驳,但又觉得难度太高,毕竟从《恶灵学说》到《乳腺癌肿瘤转移压迫大脑组织导致颅内压升高引起严重头痛》的跨度实在大了些。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内科的驱灵手段看似高明,但在「精确定位下的颅骨钻孔术」面前,就只是一堆孩子们互相玩耍嬉闹的小把戏,根本不值一提。」 为您提供大神号西风的《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79.用魔法打败魔法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180.盘桓在脑仁上的“漆黑章鱼” 内外之争自古有之,但在圣玛丽医院并不严重,至少极度信仰天主教的马西莫夫并不认为内科是在胡来。 老派的内科疗法已经伴随欧洲上千年,稳定且可靠。新兴内科技术则紧跟科技发展的脚步,虽然会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但有时也能给人以不小的惊喜。 不论结果如何,在信仰的加持下,他相信那些内科医生是为了病人着想,所用的治疗方案也都有一定的理论和实践基础。 相反,卡维建议的钻孔术则更偏向蛮夷。 虽说欧洲外科也会使用,因为从希波克拉底的医学原本中就有如此介绍,但实际操作更多还是出现在浪漫大胆的法兰西以及风格彪悍的普鲁士两地,偏向保守的奥地利一直对颅骨钻孔持怀疑审慎的态度。 「我又何尝不想用外科手段治疗这种颅内邪灵的病症。」即使马西莫夫更愿意支持卡维,也必须对现实妥协,「头痛是内科医生治疗的,我们无权干涉。」 「可内科治疗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卡维看着远比普通病历要厚实一些的病历记录本,不免提出质疑:「放血、腊肉片、铁锤震荡都没有效果,他们还使用了化学电池电刺激治疗......也没有任何效果。」【1】 「病人的头痛确实太严重了。」 「问题并不在这儿。」卡维解释道,「那是因为诊断有问题,「颅内邪灵神经痛」是个什么鬼东西???」【2】 「是艾德尼尔森医生的判断。」马西莫夫对这位内科主任非常信任。 「头痛里有这一项么?」卡维还能忍受那些不太靠谱的治疗方法,但对这样一个明显神棍的诊断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我记得内科对于头痛已经有了明确分类,里面并没有「颅内邪灵」一说。」【3】 马西莫夫成天和解剖打交道,医学观肯定更唯物一些。 他也觉得更贴合中世纪的「邪灵说」并不符合现今的医学研究理论,但坚定的信仰就像网络后门一样,自有一套话术作为解释:「在如今内外科都蓬勃发展的年代,我们应该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去面对古老的神秘学。」 简单概括:万一是真的呢? 卡维是没想到,在19世纪的中后期,自己仍然可以看到神秘学大行其道。可要是结合穿越前国内的现状,似乎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人总得信点什么,不信科学或者不完全信科学的人自然会去信些鬼神之说。 「我看病史记录上还有降灵驱邪会?」难得来一趟,卡维倒是来了兴趣。【4】 「应该已经在布置了。」马西莫夫看了眼时间,「这是一场结合了现代医学和神性魔法的特殊治疗大会,降灵会由伯爵夫人来主持,而另一边的艾德尼尔森主任则扮演了实施催眠术的角色,肯定要比普通的降灵会更隆重一些。」【5】 「伯爵夫人?哪位伯爵?我最近遇到的伯爵有点多。」 「是莫拉索伯爵夫人。」 ...... 晚上七点,卡维在内科一间空病房里见到了她。 玛丽安娜裹着一套黑色带兜帽的长袍,手里托着个蜡烛台,上面是一根染色的红蜡烛。她的身边是助手,拿着装满了清水的水瓶和一个小盒,紧随在她身后。 知道对方身份,卡维不能再以调侃的心态去观看了,好歹是皇后的妹妹,必须得给予最基本的尊重:「伯爵夫人,晚上好。」 「卡维医生???」玛丽安娜还没认出他,先回话的反而是她身边同样穿着黑袍的助手诺拉,「夫人,是卡维医生,之前你们在结婚宴上见过的。」 「哦,对对对,有印象,是被巴斯特嫌弃的那位年轻外科医生吧。」玛丽安娜对卡维有印象,「卡维医生不是市立总医院的医生么,怎么来这儿了?」 「马西莫夫老师让我来看个病人。」卡维扫了眼病房四周,「应该就是接下去这场降灵会的主角吧。」 「哦?原来马西莫夫心心念念想的会诊医生是你啊。」玛丽安娜笑着看向他,「不过这次恐怕你来了也未必有用,她颅腔里的邪灵着实厉害,连艾德尼尔森主任都对它毫无办法......诺拉......」 「是。」 只见诺拉将小盒和水瓶打开,递给了玛丽安娜。 她放下手中蜡烛,先拿过水瓶,放在桌上,口中默念:[水中之灵,受我驱使] 再接过小盒,放在水瓶边,用手指探入其中,继续默念:[让祝福降临于此盐之上] 说完所谓的咒语,她将盐小心倒入水瓶中,缓缓搅拌均匀,然后来到一处角落,用手蘸湿后以顺时针方向洒在病房四处。 「这是......」 「布置一个简单的结界。」诺拉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地解释道,「降灵驱邪之前需要先创造一个神圣的灵性空间,如果是伯爵夫人自己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复杂,只需要冥想片刻就行。可现在有许多人在场,需要借助一些外力。」 其实不论东方西方,封建迷信都是些差不多的东西,卡维及时调换了心态,将这些当成本地风俗去看就行了。 [我召唤你!大地能量! !] 玛丽安娜放下水瓶,从桌上的杂物袋中掏出了一根类似魔杖的短棍,沿着病房墙边画出一个圆:[能量须成防卫之圈,保护这个空间,保证与外界隔绝!] 「诺拉,去把病人和家属,还有艾德尼尔森医生请过来吧。」 「是。」 虽然内容很中二,但玛丽安娜却做得有板有眼,看上去煞有介事。在完成初步的结界构建后,她让卡维坐下,等降灵会所需人员到位之后,又从杂物袋里取出四色蜡烛,布置在病房的东南西北四角。 在这时,卡维总算见到了病人和陪在病人身边的艾德尼尔森主任。 艾德尼尔森已经50多岁了,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医学博士,在这里兢兢业业行医30年,同时也是这次竞争军医处内科总医师的候选人之一。 其实从年纪、履历和行医经验来看,他都当得起这个「总」字。可因为神学已和医学分开,艾丁森虽信仰天主教,却不信仰神学那套治病办法,对仍会选用神学的艾德尼尔森总有点排斥。 而且从投票来看,艾德尼尔森只有5%的支持率,确实不怎么受欢迎。 艾德尼尔森刚进门一眼就看出卡维的不同,身穿黑色正装,手里是礼帽和手杖,一副医生做派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你是谁?是这儿的医生?我怎么没见过你?」 「艾德尼尔森老师,我是卡维,咱们在军医处见过。」 「见过......哦哦,对,确实见过。」 卡维确实在军医处见过他,但因为对方不太待见外科,这种「见过」更倾向于单方面。艾德尼尔森就算真记得卡维的名字,也没办法和纷繁的人脸做比对:「你就是卡维?你不是外科医生么,怎么......」 「马西莫夫老师叫我来的。」 考虑到采纳颅骨钻孔的难度,卡维还是尽量略过了可能会造成争论的病历内容,一改刚才在办公室里对神学的不屑,笑着说道,「伯爵夫人亲自主持的降灵驱邪会,我一定要来开开眼界。」 「是啊,年轻人多学学总没坏处的。」 艾德尼尔森一直觉得,像卡维这样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一定是个难搞的刺儿头。谁知刚打了照面竟然如此谦逊,难得对他的发言点了头:「对了,既然是为了病人来的,那应该看过病历了吧?」 「看过。」 「觉得怎么样?」 「......额,艾德尼尔森老师是问的诊断还是治疗?」 艾德尼尔森笑了笑:「都可以谈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卡维表面平静,但内心早已拧成了根麻花。真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就不会那么谨慎了。 考虑了片刻,卡维还是决定先稳住对方:「从诊断上来看,我同意老师「神经性头痛」的判断。」 「哦?」艾德尼尔森有些意外,「你也觉得这是颅内恶灵造成的神经性头痛?」 「在没亲眼见到恶灵之前,我只能说病因暂时不明。硬要深究的话,那只能靠猜了。」卡维打起了马虎眼,「毕竟能造成神经性头痛的病因非常多,恶灵只是其中之一。」 「难得学外科的思维如此缜密。」艾德尼尔森满意地点点头,「颅内恶灵是神经性头痛的重要病因,所以今天我也跟来了,就想看看驱邪最后的结果如何。」 「希望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一定能的。」 卡维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儿来,降灵驱邪都是骗人的把戏,到头来受罪的还是病人自己。想到这儿,他的视线从艾德尼尔森上移开,仔细看了看刚落座的病人。 桑蒂尼夫人,今年38岁,同样是乳腺癌,但她看上去却要比那四十多岁的法国伯爵夫人更憔悴。 从肢体功能来看,病人现在还没有达到恶液质的程度,但她的身体明显要比其他人消瘦。再加上左手绑着夹板,四肢都没什么力气,需要自己的男人扶着才能和普通人一样走路。 不管是乳腺癌还是能引起癫痫的顽固性头痛,都没有再拖下去的理由。即使最终五年生存率很低,也应该在可行范围内提升病人的生活质量。 只要驱邪失败,他就会提出自己的方案。 「诸位,今晚的降灵会驱邪术即将开始。」待众人围在中央圆桌旁坐定,玛丽安娜依次来到四处蜡烛所在位置,点亮烛光,唤醒剩余的四大神圣元素,「请大家开始闭上眼冥想......」 [东方之气,你在这神圣结界中被赋予思想沟通的使命] [南方之水,你在这神圣结界中被赋予怜爱疗愈的使命] [西方之火,你在这神圣结界中被赋予勇气意志的使命] [北方之灵,你在这神圣结界中被赋予蜕变成长的使命] 最终,在按照魔法秘录的要求,沿病房边角顺时针又走了一圈后,玛丽安娜回到桌边,低头朝向桌面,轻声吟诵道:[欢迎您的到来,降临吧......] 卡维本以为这只是走个过场,所谓的降临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 先是脚边有东西在磨蹭自己,接着脚背似乎被人很轻地踩了两脚。就在玛丽安娜在摆放桌上物件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家伙从桌底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大摇大摆,因为它少了条腿,走路有点瘸。 但这并不影响它的优雅,一种让人看了仿佛跟着了魔似的该死的优雅。 「巴斯特,来~」 玛丽安娜弯腰将它抱起,放在桌上的「圣坛」之中。桌上是一块圆形木板,代表土元素,中央是铺了层软棉坐垫的纸箱,周围则摆放了气(插了鸟羽毛的逗猫棒)、水(贝壳+鱼骨头)、火(细蜡烛上的火苗)、灵(线团)剩余四大元素的象征物。 「桑蒂尼夫人,请握住我的手。」玛丽安娜站在桌边,面前摆放着翻开的圣经和一根已经被点亮的黑色蜡烛,「现在整间屋子的灵力都会降在巴斯特的身上,让它来驱逐你身上的邪灵。」 桑蒂尼夫人紧皱着眉头,看上去就在强忍着头痛,靠着烛光,坐在一旁的卡维甚至能看到她脸颊旁滚下的汗珠。 而巴斯特则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很安静地匍匐在纸箱子里。 「借着巴斯特的力量,我看到了夫人脑中暗藏的阴影......」 玛丽安娜浑身微微发颤:「是一只匍匐盘桓在脑子上的漆黑阴影,它就像引发舰船失踪的深海八爪巨兽,正伸出恶心的触手折磨着你。你曾经是否出海,并侥幸逃脱了一场海难?」 桑蒂尼夫人也似乎受到了气氛的感染,身体微微发颤,双手越握越紧:「是的是的,就在前年的冬天!我们出海时遇到了大风天气,最后侥幸活了下来。」 「就是那次!那次的深海恶灵如今找到了你!」 「啊,是恶灵!我的头好痛!这太可怕了......」 「恶灵太强悍了,它的能量超出了我的预计!但夫人,你不用害怕,我可以用一整套冗长的驱邪仪式驱除它。」 玛丽安娜让一旁的诺拉准备了火盆,将代表章鱼的八根荆棘刺丢进火盆里完全燃烧:「请握紧我的手!」 [我在这里把邪恶与痛苦送出结界,我手中正慢慢消减它的残酷与恶意,最终它们会随着你的良善,宛如燃烧成灰的荆棘一般,消失殆尽。] 她边说着类似咒语一样的话,让诺拉把火盆里的黑灰放入一个玻璃罐里,然后说道:「放心吧,桑蒂尼夫人,疼痛马上就会缓解的。」 「可我怎么感觉头更痛了!」 「不急,只需要把这些荆棘灰末放入这个布包中,然后......」 玛丽安娜还准备推销自己的缓解方法,谁知桑蒂尼夫人根本没心情学习这种方法,只是脸色痛苦地用手压着左脑。疼痛让她表情扭曲,嘴里不停呻吟着。 在一声大喊声过后,她身子一软翻下木椅,像滩软泥一样倒在地上,浑身开始勐烈地抽搐起来。 她的癫痫又一次发作了。 为您提供大神号西风的《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80.盘桓在脑仁上的“漆黑章鱼”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181.“灵活”的医学理论基础是可以反复横跳的 这样一位高度疑似乳腺癌的病人,有持续性的剧烈头痛,住院期间还出现了与肿瘤同侧的上肢骨折和多次癫痫,大多数医生的诊断都会偏向于乳腺癌脑转移+骨转移,也肯定在第一时间做头颅ct+骨折部位摄片的检查。 检查的作用无非是明确诊断,为接下来的治疗提供适应症基础。 一旦明确诊断,接下去就是比较折磨人的治疗方案建立了。局部手术、全身化疗、定位放疗,还是只考虑生活质量的姑息治疗、考虑金钱后的彻底放弃,亦或者是决定赌一把的另辟蹊径。 虽然现代医学在面对癌症时远达不到完美治愈,但所幸的是,每个病人和家属都能有自己的选择,所要面对的风险、耗费的金钱和可能得到的结局也都是可以提前预见的。 但在19世纪,病人所要面对的都是未知。 首先病情是未知的。 19世纪的诊断没有一个客观评判的标准,甚至都没有理论基础,全靠医生的经验。对于疾病之王——肿瘤,古早时期的医学都只知道它的危害,缺乏肿瘤转移的警惕性。 所以,以马西莫夫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桑蒂尼夫人的上肢骨折原因就是单纯的跌倒。而以艾德尼尔森几十年的行医经验,如此顽固的剧烈头痛就该是恶灵在捣鬼。 其次,他们需要面对的治疗是未知的。 病人几乎只能被动接受医生的建议,自己和家属只能做是非题,而不是像现代医学那样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题。是非题决定的不只是治疗的执行性,还决定了病人的去留以及预后。 乳腺癌早期的疼痛可以耐受,所以病人选择无视选了否,结果就是扩散+转移。 头痛因为无法耐受,所以病人为了缓解疼痛只能无条件接受治疗,结果就是越治越离谱。 最后所有治疗的预后结果也是未知的。 医生所选用的治疗在他们口中都是最符合病人当前病症的治疗,没有不良反应,也没有并发症。这不是违心之辞,因为他们上课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绝大多数医生也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以上三点都需要一个基础,那就是医学理论知识极度欠缺的基础。能力不够,谈再多的制度也是枉然。 而真正到了马西莫夫和艾德尼尔森的高度,多年的经验才会在与现实发生碰撞后,给他们带来一些质疑。 比如当初的马西莫夫就曾质疑过自己的手术能力,是否真的能解决桑蒂尼夫人已经肿胀不堪的乳腺癌。又比如现在的艾德尼尔森也开始质疑玛丽安娜的降灵驱邪会,是不是真的达到了能够祛除病邪的水平。 只不过碍于玛丽安娜的身份以及自身的修养,他的措辞极为克制:“竟然会在施法治疗时出现严重癫痫,还真是不多见。” “结界肯定没问题,圣坛也没问题,我都是按照标准的《圣经魔法》来布置的。” 玛丽安娜坐在内科医生办公室,怀里抱着巴斯特:“巴斯特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它的通灵能力就无可挑剔,甚至还得到了罗马教皇的认可。虽然教皇本人并不喜欢猫,但巴斯特是特别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艾德尼尔森眉毛一挑:“从症状来看,她的癫痫似乎更像是一种反噬,也许是我们的驱邪术太过刚勐,刺激到它了。” “也许吧。” 玛丽安娜也是被刚才桑蒂尼夫人的奇怪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抚摸着巴斯特的毛发缓解压力:“现在桑蒂尼夫人怎么样了?刚才的反应实在太可怕了。” “抽搐已经结束,不过头痛还在。” “唉,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将剩余的驱邪术进行下去......” 驱邪半路出了这种事,即使病人再有信仰也会怀疑驱邪术的可行性,至少也会像艾德尼尔森那样质疑玛丽安娜的水平。玛丽安娜也知道自己没了机会,这些也只能是事后的自我安慰罢了:“她会好起来的,对吗?” “我们会尽力的。”艾德尼尔森点点头,同时欠身说道,“伯爵夫人,我现在需要去看看我的病人......” 玛丽安娜一点就透:“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让我给你叫辆马车吧。” “不用麻烦了,有诺拉在。”玛丽安娜抱着巴斯特走到门前,“如果可以的话,等治疗告一段落请一定把后续情况告诉我。” “一定。” ...... 此时的卡维、马西莫夫正站在内科病房里,面前是正在忙碌的内科医生和护士。 对于桑蒂尼夫人的病症,内科还一头雾水,从上至下都认为是某条漆黑深海里的八爪鱼之魂在作祟。但作为更信任眼前现实的外科医生,门旁那一老一少的观点倒是达成了基本一致。 只不过这种“一致”里,有太多卡维引导的痕迹。 “你说的肿瘤转移......难道就是顺着淋巴管道进行转移?” “体内除了淋巴管道,还有血管。”卡维说道。 马西莫夫倒吸口凉气,低头深思片刻:“肿瘤本来就需要血液供应,这么想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那么硕大的肿瘤真能转移到那么远的地方么?” “左侧乳腺癌,左上肢骨折,头痛的位置也靠近左侧,这不能算远吧。” “什么?骨折部位也是肿瘤?”这让马西莫夫有些始料未及,“我检查过,症状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骨折而已。” “病人才30多岁,又只是在平地摔了一跤,骨折几率并不高。”卡维解释道,“就算真有骨折也应该是在更细的前臂,而不是粗壮的后臂。除非正常的骨骼已经受到了一定的破坏,这种破坏增加了骨骼的脆性,最后导致骨折。” 整体来说,马西莫夫还是信任卡维的。 但信任更多的还是建立在手术基础上,比如在腹腔手术和乳腺手术中,卡维在奥地利外科界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名堂,马西莫夫几乎是以平辈姿态来看待眼前的年轻人。 但在医学理论上,老头表现得很慎重。 如果真愿意相信卡维,他对待颅内和骨骼肿瘤的态度就该和乳腺癌一样,积极手术治疗。但现在马西莫夫却只是站在门边,看着远处躺在床上的桑蒂尼夫人,什么都没说。 “老师是觉得我的看法有漏洞?” 马西莫夫摇摇头:“恰恰相反,你所说的这套理论逻辑自洽。” “肿瘤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不能再拖了。”卡维建议道,“应该立刻把病人送入外科病房,由外科全权接手,然后制定一套适合病人的手术方案。就算没办法完全去除肿瘤,也该让桑蒂尼夫人活得好受些。” “我只说逻辑自洽,但尚缺理论证明。” “难道要等桑蒂尼夫人死后做解剖,然后对比显微镜下细胞结构才算证明了理论?”卡维连连摇头,“外科治病怎么可以被这种东西束缚手脚。” “但病人并不是我的。”马西莫夫说到了关键,“你连我都说服不了,怎么去说服艾德尼尔森?” 卡维意识到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医学理论基础不够深厚。现如今细胞生物学、生理学、病理学的知识都还太浅,也没有形成系统,就算全学一遍也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 为了能让面前的老头答应去和艾德尼尔森要一次手术的机会,他必须得把“理论”说得更透彻些。 “其实这就和某些强盗国家向外殖民一样,比如自诩浪漫的法国和满大街都是绅士的英国。”卡维说道,“他们像世界各地派送殖民军队,只要一小撮人就能在若干年后发展出一大片殖民地。” 解释直白到了这种地步,马西莫夫不可能听不懂:“你的意思是肿瘤的一小部分组织脱落之后,顺着管道去了其他地方重新生长出了新的肿瘤......” 理论更新后,临床思维总需要做一些适配上的工作。 马西莫夫虽然觉得卡维的理论值得相信,但还在纠结于肿瘤的名称和来源,因为肿瘤的部位和症状不同。颅内肿瘤表现为头痛和癫痫,骨骼上的肿瘤表现为骨骼脆性增加,而乳腺癌本身则只是肿胀和刺痛。 用同一种名字去表现三处肿瘤是否有不妥? “老师该看看大洋彼岸,当初英法所占的美洲,在驱赶掉原先住在那儿的原住民后,美洲已然发展成了美国。” 马西莫夫的思路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这时远处传来了艾德尼尔森的声音,送走了玛丽安娜后,他就径直来到病房,希望看看桑蒂尼夫人的情况:“降灵会结束了,两位怎么还没走?” “我们在讨论病情。” “如此顽固而又严重的头痛确实棘手。”艾德尼尔森无奈道,“再加上刚才驱邪失败,恐怕想要彻底治愈是不太可能了。” “老师有没有考虑换个治疗方法?” “换过很多种了,效果都一般。”艾德尼尔森并没有失去治疗的信心,也影影绰绰地彰示自己对病人的治疗权,“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有了与其症状匹配的治疗对策。” “什么治疗?” “当初我们曾经向医院申请购买电流浴缸,用于治疗一些难治性皮肤病、肌肉疼痛症和精神错乱。”艾德尼尔森说道,“但后来因为资金缘故,这份申请被搁置了。” 马西莫夫对此嗤之以鼻:“得了吧,你以为一位鞋匠老婆的性命就能让院长花重金购入这台昂贵的机器?” “当然不会买。” 艾德尼尔森很了解院长:“但如果真的治疗有效,那桑蒂尼夫人就能成为强有力的证据。就算院长继续拒绝,也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等以后再申请其他装置的时候,他说不定就会碍于情面,准许通过了。” “但问题是,你怎么让她接受电流浴?” “郊外有个度假村,那儿就备了两台,生意相当不错。”艾德尼尔森笑着说道,“明天我就带病人一起去那儿治疗,不出意外的话,当晚桑蒂尼夫人就能康复回家了。” 眼看着病人又要落入他的掌心,卡维还想再挣扎一下:“可病人已经接受过电击治疗,效果并不好啊。” “那只是局部电击,并没有电流浴缸那样对全身进行刺激。”艾德尼尔森解释道,“那可是能让全身都放松下来的弱电流,比起普通电击” 话说到这一步,似乎已经没了继续建议的空间。 但卡维并不像马西莫夫那样选择放弃,而是想要再挣扎一下:“以刚才的反应来看,病人颅内恶灵似乎是受到了驱邪术的刺激,这才反应过激地引起了癫痫。” 马西莫夫:刚说好的肿瘤怎么又成恶灵了??? 艾德尼尔森:竟然和我的看法一样??? 面对不同的人,卡维为了达到手术治疗的目的,选择了完全不同的解释路线。马西莫夫还能走正统医学路线,但对艾德尼尔森,他只能选择神学:“我觉得恶灵只是想要出来透口气罢了。” “......有意思,说下去!” “颅骨是封闭状态,里面塞满了软糯的脑组织,它没有生存的空间。” 卡维试图将已经分家的神学和医学再次混为一谈:“就好比一间没有门窗的小屋子, 不仅空间小,还没有任何光亮,人在里面待久了肯定得疯。这时候如果再往里面灌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人就会反抗。是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导致了头痛。” 马西莫夫:你在胡扯些什么??? 艾德尼尔森:有道理啊! ! “这倒是和古罗马医学的想法类似。”艾德尼尔森沉思片刻,问道,“你觉得电流浴缸会继续刺激它,反而引起更严重的头痛。” “从之前的病情发展路线来看确实如此。”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就像老师刚才说的,按照古代的做法应该钻开桑蒂尼夫人的脑袋,为那间封闭许久的屋子开个能够通风的窗户。”卡维说道,“不过原始钻颅术太过简陋,我的方案会比当初更进一步。”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清新阅读! 章节目录 182.改良电疗腰带和改良颅骨钻孔术 晚上十点,圣玛丽医院内科医生的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几位年轻内科医生已经结束了一天工作离开回家,反倒是内科主任艾德尼尔森依然留在医院里。按照之前的约定,他还需要在这儿见一个人。 “特劳特小姐,你可来晚了。” 艾德尼尔森坐在位子上,看上去有些生气,但还是把刚冲泡好的热奶茶送到了对方的手里:“要不是和你有约,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家享受我妻子精心准备的美餐了。” “您太见外了,叫我珍妮就行。” 她尽量控制着嘴里的呼吸,希望让自己看上去更淑女一些。但双肺并不听话,还是带起了身上一些起伏。这应该是刚才急冲冲上楼时遗留下的附带品,让她觉得颇为尴尬:“确实来晚了,实在对不起。刚才走得太快,脑袋到现在还是晕乎乎的。” 艾德尼尔森叹了口气:“是癔症又犯了?” “也许吧。”珍妮脸上泛红,笑着问道,“上次的盆腔按摩效果不错,如果可以的话.”【1】 “我技术有限,并不擅长这种英伦风格的治疗方式。”艾德尼尔森拒绝道,“这事儿还是得交给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安布罗斯医生,他的技术才是一流的。” “好吧。” 珍妮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奶茶,总算缓了过来,开始进入正题。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正题还没展开就已经结束了,或者可以说是被人强行结束掉的:“您说什么?” “我说明天的计划有变,桑迪尼夫人未必能去疗养院了。”艾德尼尔森顿了顿,又给这句话加了回旋余地,“不过也不一定,得看情况。” 珍妮被他搞湖涂了:“这是什么意思?说好明天去的,怎么又变了?” “你别激动。”艾德尼尔森看了眼手边的圣经,表情相当澹然,“只是在治疗过程中出现了些新的变化,我临时改了病人的治疗方案,同时也不得不暂时改掉她明天的行程。” 珍妮很委屈,忙了那么久就为了明天能配合这位病人的治疗,将自己疗养院的招牌一炮打响。现在竟然临时说要改治疗方案,等于把之前几天的努力全抹消掉了:“我特地改良了原先的电浴盆,一切就是为了明天,您现在说” “我说了,只是一个临时改动。如果新的治疗方法无效的话,自然会送去你那里。” 艾德尼尔森不喜欢她这样冲动的性格,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你可别因为一个疗养院就把自己看得多么重要,我才是主导治疗方向的医生,不是你这个女商人。” 珍妮被说得没脾气。 自己虽然凭着新兴的电疗学,在维也纳医疗界闯出了些小名堂。但充其量也就是对方最里的商人,还是个女商人,根本没有和艾德尼尔森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然,艾德尼尔森既然肯撇开性别之谈与她合作,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现在当面给了个巴掌,算是教训,然后就是塞糖果环节了:“你刚说改良了电浴缸?”【2】 “我考虑到了桑蒂尼夫人的家庭状况,所以做了一个贫民简化版,让它更适合穷人。”珍妮从小包里取出一张叠好的工程图纸,“就是这个。”【3】 艾德尼尔森看着图纸倒是连连点头:“看上去倒是不错,这个多少钱?” “从图纸到机器完成花了我3500克朗。”珍妮吐槽道,“整家疗养院单是这些机器就花了我3万克朗,还不包括铺设的电线和电机,要是开业赚不到钱.” “我问的是每台机器消费一次多少钱。”艾德尼尔森对成本毫无兴趣。 “水电浴缸650克朗一次。”珍妮指着图纸说道,“这种简化版的400克朗,开业半价,一次200克朗。” 艾德尼尔森点点头:“还真不便宜。” “这可是全世界最时髦的治疗方式,现在只有美国和英国有这样规模的电疗疗养院。法国虽然也有类似的,但巴黎电疗的竞争太过激烈,很难做大。” 珍妮对自己在维也纳的事业非常有信心:“如果您能帮忙宣传的话,这家疗养院一定能治愈许多人的怪疾。” 艾德尼尔森看着图纸,只是点头,并没有接话。 珍妮以为还没说清电疗带来的好处,就再次重申道:“电能就是生命,艾德尼尔森医生。在电流中,人们能够击败肾病、胃病、肝病、肠道疾病,特别是消化不良!” “嗯”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回到那个给尸体使用上电击的日子。”珍妮是真的热爱电击,随时还带着的剪报【4】,“虽然最后证实电击并不能让尸体起死回生,但它蕴含的生命能量是无可非议的。” “确实.” 珍妮不是那种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小商人,她能和艾德尼尔森接触,自然有一套生存法则。见对方态度冷澹,她知道自己需要再多付出一些成本才行。 她想到了自己的黑色手提箱,把它放在腿上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全金属“腰带”:“这是我们公司发明的新产品,只要做足精心的准备工作,就能在接下去的8-12小时里为你提供微弱的持续电流。”【5】 即使知道这种金属不可能是黄金,但它类金色的光泽还是立刻吸引了艾德尼尔森的眼球:“竟然如此神奇?” 珍妮笑着送上腰带,并且帮他缠在了腰上:“如此金光炫目的螺旋纹腰链,就如同圣贤一般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请相信我,没有一个女性能躲过它的吸引。” “不错,确实不错”艾德尼尔森对此非常满意,“你说所有女性都会被它吸引住目光?” 珍妮笑着回道:“这是当然。” 艾德尼尔森点点头,忽然一手穿过她的后腰紧紧抱住了她:“那你呢?” “我” 就在艾德尼尔森为全世界医疗器械的发展努力拼搏的时候,外科病房里的讨论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其实卡维的手术目的很简单,不求解除病痛,因为肿瘤转移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他现在只求能够帮桑蒂尼夫人缓解或者说完全祛除病痛。 至少头痛得第一时间压下去。 “桑蒂尼先生,头痛来源于肿瘤转移进入颅内后,对其他脑组织的挤压。”卡维对她丈夫解释道,“就像膀胱结石,里面凭空多了个石头,总会让人疼痛难忍。” “原来是这样。”桑蒂尼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能不能靠手术取出这个东西呢?我意思是就像取膀胱结石那样。” 边说他还效彷那些外科医生,做了个用夹子取石头的姿势。 “这,恐怕不行。”卡维没准备和他绕弯子,“脑袋不比膀胱,里面不是没用的尿,而是各种脑组织。它们非常容易出血,也非常容易受到伤害。当然,最关键的问题并不在手术风险,而在于我们并不知道那个转移肿瘤在哪儿。” 脑袋不像肚子,只要做足长切口,总能在里面淘换到病变位置。脑袋由骨头覆盖,别说做长切口,就连钻个小孔都得顾忌一堆手术并发症。 靠症状本身,卡维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疼痛位置提示在大脑左侧,癫痫提示为大脑脑膜瘤,而听觉丧失则提示位置在颞叶的听觉中枢。三个“提示”取的都是最大可能性,可结合在一起,几率就大打折扣。 况且,脑转移并非原发,没人知道转移瘤是一个还是两个,亦或者是若干个。在缺乏影像学定位和诊断工具的前提下,卡维没有赌博的底气,手术本身也没有赌博的意义。 “难道就这么放着?” “真要找到了肿瘤切掉也可以,但要是找不到就别找了。”卡维说道,“因为就算找到了,把肿瘤切掉了,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反而会增加手术风险。” “这这是什么意思?” 马西莫夫坐在一旁解释道:“意思就是手术很有可能失败,她很有可能熬不过去,会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怎么会这样???” “这就要问你们了。”一想到病人没有治愈的希望,马西莫夫也变得暴躁起来,“当初你们放弃手术回家的时候就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死神可不会和你们开玩笑。” 从得知自己患的是乳腺癌后,夫妻两人就做好了准备,放弃手术也是两人共同的决定。 本以为可以熬个两三年,本以为头痛和乳腺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疾病,但谁知肿瘤还能转移,这才刚过了一年就熬不过去了。这种剧烈的疼痛早已经让桑蒂尼夫人失去了理性,只要能缓解头痛,任何治疗她都愿意尝试。 “我们已经和艾德尼尔森医生讨论过了,只尝试一次,如果手术不成功,那明天就能去疗养院接受电疗。” “好吧,就按照你们的方案来。” 圣玛丽医院有自己的手术剧场,只不过晚上十点的手术并不多见,再加上是外科临时追加,所以现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观众。 这种安静的环境对其他外科医生而言分外陌生,但对卡维来说却是久违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了嘈杂的观众就没有了大多数细菌感染源,只要把手术剧场彻底消毒几遍就能离“无菌”环境更近一步。 “你该不会把整整两瓶石炭酸和酒精全喷出去了吧。”马西莫夫皱着眉头,强忍着笔尖的刺激,说道,“有必要做得那么彻底么?” “当然有。” 卡维在手上缠住一块用蒸汽消毒好的绷带,捡起台边一把手术钳就甩在地上:“我记得在进剧场之前就提醒过你们了,没有浸过石炭酸和进过蒸箱的东西,一律不允许上台!” “这只是用来夹棉球和纱布的钳子而已。” “那也不行。”卡维问道,“当初是谁说,只要我来做手术,一切手术规矩都由我来定?” 马西莫夫见自己的博士生被一位小了好几岁的年轻人骂,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这句话就是他说的,既然说了就得遵守:“好了好了,没什么好争的,都赶紧去消毒!” “不是我故意刁难他们。”卡维叹气道,“实在是你们的手术器具太脏了。” “没关系,听你的。” 好端端的乳腺癌手术变成了颅骨钻孔,马西莫夫心里很别扭。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乳腺癌是必须要第一时间切掉的,而头痛可以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但卡维的理念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所有针对肿瘤的手术全部放弃,我们只专心解决桑蒂尼夫人头痛的问题。] 这句话从一开始就盘旋在马西莫夫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给我剃刀,我得先把她的头发剃掉。” “准备我之前要的金属管和橡胶管,越长越好。”卡维开始和另外两位助手准备手术器械,“手摇钻孔器、手术刀、镊子、止血钳、纱布、剪刀、针、线再给我两块压板和三个拉钩。” “压板?拉钩?” “为什么要压板和拉钩???” “卡维医生,这是颅内手术,周围都是骨头,没必要用这些吧。” 在他们看来,只是在脑袋上打个孔,根本没有使用压板的机会。 但卡维的手术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要压板自然就有他的道理:“钻孔只是第一步,只靠颅骨钻孔是达不到手术目的的。接下去我还要切开她的腹部,所以才需要用压板。” “切开腹腔???” “对。”卡维捡起一根橡胶管,说道“我会用它把颅腔和腹腔连在一起,将颅内的高压力转移走。” 【本章等半夜吧】 章节目录 延迟通知 我在icu,更新在半夜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延迟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3.“皇帝”和他的养父 外科在外行人眼中或许是一个手到病除的学科,但真正进入这一行后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无力感。 即使在现代,有大量医疗器械加持,还有大量药物,但真正能让病人感觉到焕发新生的手术却并不多。 不少手术方案会给病人带来生活上的不便,更有些会引起许多并发症,感染、出血、脏器穿孔、功能减弱等等......之所以称之为并发症,就说明这是一种和手术术者关系不大的手术术后病症。 或许高超的外科技术能做到减少发生几率,但却无法将它真正降到0。 医生能做的只能是在手术之前或手术中尽量去规避风险。而现在要做的脑室腹腔分流术就是卡维在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或许在现代这种选择并不好,但19世纪的选项实在有限。 脑室腹腔分流术其实并不算一个现代手术,追朔历史反而离19世纪更近些【1】。 但在现代颅脑外伤的诊治中,它依然是常用的颅内高压处理方式。这种处理方式是典型的治标不治本,因为它并不能去除引起脑水肿的病因,只是单纯地降低颅内高压而已。 但对桑蒂尼夫人而言,这已经够了。之所以神经外科更多选择姑息治疗,很大程度在于神经组织与其他脏器不同,触碰稍有过当就会造成神经损伤。 就算是少量出血都能危及病人的生命,为了一个可以姑息的疾病去搞出更大的麻烦,显然得不偿失。 医学不仅仅是要去除病痛,更多的还是让病人活得像个人。尤其在缺技术没任何保命手段的19世纪,就更是如此了。 从单纯的手术角度来看,如果是交给专精神经外科的高年资医生,脑室腹腔分流的操作并不难,过程也不复杂。 但现在主刀落在了卡维的手里,难度肯定要上升一个阶梯。急诊外科不是没做过神经外的手术,遇到颅脑外伤,尤其是神经外科分不出太多人手的时候,卡维也得上台。 但神外无小刀,相比起其他外科,这儿的容错率非常低,吃的不仅仅是手术熟练度和规避风险的能力,还有精确无比的操作技术。 前者可以用经验去堆去弥补,但后者就很吃练习了。卡维的技术和熟练度自然不会有问题,只可惜已经远离高强度急诊外很长一段时间了,手上肯定会生疏,所以他现在的压力一点都不比马西莫夫小。 这种压力会很自然地体现在他的表情、行为和语言上,再加上难得寂静的手术室环境,让他再次变回到原先在急诊外科的样子,那个唯我独尊的手术室皇帝。 “所有手术器械都必须严格消毒,还有导管,这管子我待会儿要用,另一头要塞进病人的腹腔。” “......” “不对!所有管腔都要消毒,不仅是表面,还有里面,全都要消毒到位!!”卡维虽然声音不大,但脾气却要比平时的马西莫夫还要臭,看什么都不顺眼:“手套都别露出缝隙,给我包紧了......口罩戴戴好......还有消毒液,这点不够,再拿两瓶过来!才十点多,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自从进了手术室,马西莫夫就觉得不对劲。 不仅仅是卡维的脾气,还有这台即将开始的诡异颅脑手术。如果说剖宫产和乳腺癌是靠父辈经验堆积后灵光一闪的产物,阑尾炎是执着的结果,子宫切除+周围脏器修复是外科精湛技术的集合,那现在的颅脑钻孔就显得很玄乎。 因为颅脑钻孔在维也纳几乎看不到,其实在全欧洲也没多少外科医生会熟练地使用钻孔术,因为这需要一堆需要钻孔术的病人去给医生练手,事实上这几乎不可能办到。 如果还是从父亲那儿学来的,那他父亲可太厉害了也太隐身了,怎么以前一点都没听说过这么个人物? 马西莫夫之前也和尹格纳茨、奥尔吉、瓦特曼讨论过这个问题。伦巴第确实有不少有名的外科医生,但从没听说过有谁能如此精通腹腔外科。 能做剖宫产手术的本来就少,他还得会阑尾切除,还得会子宫切除,会膀胱和输尿管修补和乳腺癌切除......现在他还得会颅骨钻孔术。 因为一心想着桑蒂尼夫人的外科手术治疗方案,感觉还不算强烈。可当确定了手术方案,跟着卡维进了手术剧场之后,看着他像一位有着几十年手术经验的医生在那儿指挥助手们做事的样子,那种说不出来的割裂感越来越明显了。 他父亲到底是谁???一位专精腹腔手术的外科医生,还能想到颅脑钻孔后分流,意大利真有那么厉害的家伙么? ??上一位让马西莫夫熟知的神经病学家,还是法国的沙尔科医生,但他的研究仅仅局限于周围神经。 比如癔症、肌肉萎缩、多发性硬化、震颤麻痹等,并没有达到大脑的地步。 【2】如果说和脑子沾点边的话,难道是那个布罗卡?岁数对得上,也是外科医生,解剖过不少脑子,可对方是毕业于巴黎大学的地道法国人啊。 而且他所精通的手术范围其实和瓦特曼差不多,也只局限在颌面部,或许会碰些妇科手术,但马西莫夫很清楚,他根本不会腹腔手术......【3】不对,是意大利,他父亲是意大利人! 从卡维对大脑如此熟悉的模样来看,倒是可以往许多解剖学家身上靠,毕竟是养父,年纪上有浮动也正常。 意大利伦巴第地区确实是首先研究创立的精神病学和神经生理学,米兰、那不勒斯以及一些周边地区都造过疯人院。 【4】难道是隆布罗索?【5】确实切过不少脑子,对脑子的研究也确实很深入,可我记得他才30岁吧。 现在或许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可17年前他才13岁,还在上中学,怎么领养卡维? ??等等!马西莫夫手里那把用来剃头的剃刀变得越来越缓慢。我怎么不去想想隆布罗索的老师呢? 都有谁......莫尔塞利?人在那不勒斯。比菲?上次见到他时还是在帕维亚,应该不会去米兰才对。 贝林杰里?唉,可怜的贝林杰里,18年前就死了......还有谁? ??对了,那个提出脑室的叫什么来着,好像还对胃有一些研究......马西莫夫认识不少意大利外科医生,但人实在太多了,有些名字不一定能记住。 在这些人里,既对大脑有研究,还能精通腹腔手术的似乎一个都没有。 然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让马西莫夫无法接受的是,他没少看和脑子有关的医学书籍,不管是谁的书,处理头痛的外科治疗基本只有一步,就是钻孔释放压力。 他不知道为什么钻孔之后还要用管子去分流,更不知道为什么分流就一定要进入腹腔。 脑子的脑室里确实有一些液体,去掉这些液体也确实能降低颅内压力,但手术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而且这种分流液体的操作真的能靠手术做到么?他想得有些头痛,感觉自己再去追究手术和卡维养父的名字,自己都要变疯子了。 “马西莫夫老师,你怎么了?”只有在面对马西莫夫时,卡维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并非原来的急诊外科主任:“手术准备得差不多了,开始吧。” “哦哦。”马西莫夫小心剃掉了桑蒂尼夫人最后一缕头发, “全剃光就行了吧?” “嗯......”卡维看了眼光秃秃的头皮,很快就发现了左侧的颞骨,肉眼可见头皮下的这块骨头和其他位置的颅骨不同。 肿瘤不仅仅往里挤压脑组织,也在向外侵蚀着外层的颞骨。马西莫夫也看到了卡维的提示,发现了那块地方:“是这儿?”卡维点点头,但没有吭声,而是面露微笑来到桑蒂尼夫人面前,安慰道:“夫人,手术很快就能完成了,到时候头痛应该会好些的。” “真的???”桑蒂尼已经被头痛折磨了一周,精神早已经处在了崩溃边缘。 而更折磨她的还是藏在脑海深处对精神病院的恐惧心理:“他们都说我疯了,我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不想去疯人塔。”【6】 “放心吧,不会把你送去那儿的。” “如果不行的话就早点和我说,我,我真的不想活了,真的太疼太难受了!” “没事的。”卡维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 “给我一小时,一小时就结束了。” “好......”阿莫尔不在身边,卡维不放心这里的护士和助手,只得亲自上手:“算上麻醉时间,手术可能要超过1小时。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早点结束就能早点回家休息。”卡维一直都是个爱教学的外科主任,面对眼前这群 “学生”,虽然态度算不上多好,但他还是希望能让这些人多涨涨见识,也多了解一下颅脑手术。 “首先在手术正式开始之前,我们还是需要了解一下大脑的基本解剖结构。”【7】卡维让他们事先准备好了解剖图,用一块黑板挂在手术台前,边做麻醉边说道:“颅脑内部并不完全都是实质,而是有一定的腔隙,这点已经有许多解剖学家证实并命名,就是脑室。脑室里是脑液,也是我们这次需要分流的目标。”说话的过程中,桑蒂尼夫人已经睡了过去 “给我石炭酸和酒精,我需要消毒夫人的身体。”卡维接过消毒盆,用沾满的棉布团擦拭她的脑袋, “这次的手术范围非常广,消毒范围从脑袋到腹部要做到全覆盖......”【8】手术准备除了消毒还有铺巾,可惜圣玛丽医院没有市立总医院的消毒被单,为了防止感染,卡维只能在消毒后直接在桑蒂尼夫人的脑袋上操作。 不过在操作之前,还需要对病人的眼睛和耳朵做必要的保护,防止钻头打滑、出血、飞溅的骨粉或者其他意外造成眼耳的损伤。 “给,手术刀。”马西莫夫拿过一箱钻头当起了卡维的一助【9】,同时也问道, “以前都是只开颅,为什么这次要大费周章,搞那么多环节?” “头痛是因为颅内高压,方法就是开孔释放颅内压。”卡维接过手术刀,先用一支羽毛笔在桑蒂尼夫人的枕骨后角做了标记【10】, “但钻开脑袋后会迎来许多问题,比如最常见的感染,以及因为压力而向外膨隆的脑组织。”马西莫夫对感染虽然持怀疑态度,但科里不少手术已经开始尝试全面消毒。 只是膨隆的脑组织又是什么意思? “这其实很好理解。”卡维放下羽毛笔,用刀片切出一条3cm左右的切口,然后用钻头顶在了标记位置,开始选择钻入角度:“脑组织就像打得非常松散的肉泥,本来被一个布袋包着,挺好的。可现在布袋压力增大,一旦在袋子上开个缺口,后果会怎么样?” “......肉泥会被这股压力挤出来。” “没错。”卡维一手拿着颅骨钻,一手小心的抵在桑蒂尼夫人的头顶,就像在给椰青开洞一样开始憋气用力:“一旦往外受到限制,脑组织自然会往外压,到时候也肯定会让病人的神经功能受到损伤。”这其实是一句无心话,因为在现在这个年代,大脑到底有什么功能还没人知道。 首个明确大脑功能分区的医生是德国神经学家布罗德曼,分区时间在1909年,也称布罗德曼分区。 卡维肯定知道这个分区法,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但他并不知道时间。在更早的19世纪中后期,大脑分区被颅骨的42分区取代,也就是颅相学。 【11】不过布罗德曼的大脑分区并非一蹴而就,他的功绩建立在了许多解剖学家和外科学家的大脑理论基础之上。 而在这些人中,有个人的名字突然跳进了马西莫夫的嘴里。 “这也是你义父教的吧。”卡维愣了愣,没把这话当回事儿,没多想就点点头:“是啊,他有过钻颅经验,还尝试过......”马西莫夫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的养父该不会是韦尔加吧。”【12】 章节目录 184.盲穿“三度” 提问让卡维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他向来对外宣称养父已死,从没透露过姓名,所以也不算太大的麻烦,稍微湖弄两句就过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解剖尸体时不小心划伤了手指,然后伤口感染......”卡维胡诌了个外科医生最常见的死因,“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呼吁手术中要戴上手套的原因,不管怎么看,这种方法既保护了病人也在保护医生。” 马西莫夫似乎比卡维还要伤心:“技术如此精湛的外科巨匠竟然就这么陨落了?” “他只是个小地方的外科医生,一辈子待在自己的诊所里,就算时不时有点亮眼的想法,但并不出名。”卡维用力钻着桑蒂尼夫人的颅骨,无奈地摇摇头,“当初是想让我继承诊所,后来不幸身故,我就把诊所卖了跑维也纳来了。” “好选择,窝在乡下又不出书立传确实可惜。”马西莫夫听了这些唏嘘不已:“唉......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和他好好聊聊。” “老师,我们还是先专注手术吧。”卡维拔掉了手里的骨钻,抹去了周围的骨粉,“桑蒂尼夫人的颅骨已经被我钻开了。” 这应该是马西莫夫和周围两位外科医生的第一台神经外科手术,手术台还是原来那个手术台,站位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因为脑子不像腹腔,经不起一星半点的感染,所以脑袋周围除了卡维和马西莫夫外只允许站一位传递器械的二助。【1】 颅骨钻被拿走,卡维特地留了一层硬脑膜,没有继续往下。【2】 就和行军作战一样,手术也得做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手术室条件简陋,助手不给力,抗感染能力也很差,为了尽量减少脑组织暴露时间,他暂时把穿刺放在一边,先做好后续的分流通路,也就是联通腹腔的埋管工作。【3】 “给我手术刀。” 卡维用刀子又在穿刺点下方做了一个浅切口,只到脂肪层,止血后用组织钳夹住胶管前端用力往前探,然后打开钳子扩开一定的区域,再夹住胶管往前探,再扩开。 在这种钝性分离下皮下出现了一条明显的隧道,但隧道长度与钳子的长度有关,刚越过后脑就到极限了,出口被设在了颈边。 毕竟是几十年临床实践得出的结论,马西莫夫很难第一时间看出这个操作的意义。 卡维解释道:“这是为了桑蒂尼夫人接下去的日常生活考虑,需要尽量把胶管分段埋在皮下。” 消毒后的胶管探出颈边出口,在外露出一小截,然后在锁骨上方再次进入皮下。同样的套路同样的距离,第二段出口被卡维设在胸前。紧接着就是第三段,从胸口直到上腹部探出,中间埋管工作告一段落。 最后,只要等上方脑室的穿刺完成,联通上这根胶管,就可以在腹部做出新切口正式进入腹腔。 这种类似开凿隧道的工作,看似没有难度,但其实有许多细节要考虑。 “皮下深浅一定要把握好,如果你们以后要做同样的手术,请务必在尸体上多练习练习。”卡维放下了组织钳,改用手术刀,“分离过深,会出血感染,浅了破坏营养供应,皮肤很容易坏死,最好的深度就是在皮下的脂肪层,同时动作也要轻柔......” 看着这一路打隧道,穿胶管,别说那位递手术器械的二助了,就连马西莫夫也对卡维的基本功赞叹不已。 vp分流手术说起来就是在身体上穿两个洞,然后用管子把它们连起来,听着很简单,可真正落到实践操作上却满是细节。现在只是一般的准备工作,马西莫夫就已经没什么自信了。 但卡维的操作却更激发了他想要学习新技术的欲望:“接下去是不是得做脑室穿刺了?” “对。” 如果是在现代,此时器械护士递上手的应该是一根带金属导芯的脑室穿刺针【4】。但现在条件有限,这种纤细的中空金属管道很难制做,也不可能有现成的,临时翻开圣玛丽医院外科器械箱进入眼帘的都是些更粗的吸引头。 置入腹腔的吸引头太粗太长,普通针头又太细太短。 市立总医院倒是有类似粗细的银管,是卡维为了给病人导尿让拉斯洛做的。可这种管道只有前后两个开口,对于蛋白含量较高的脑嵴液分流引流来说还是太过单一了,会导致引流不畅甚至梗阻。 面对这种困难,卡维只能在术前另辟蹊径:“让你们收集的羽毛笔呢?” “都在石炭酸里泡着呢。” “长度大约要10cm,直径3mm。”这是卡维之前要求准备的穿刺替代品,“上下有些浮动没关系,关键在于周围的羽毛得给我弄干净。” “全医院上下一共55支笔,我们挑出了3支,为了去掉羽毛,我们还把管壁削掉了一层。” “磨滑了么?” “非常光滑。” 传递器械的二助送上了三根“穿刺管”,长度和直径都符合卡维的要求。材质上虽然没有金属那么坚固,但相比其他需要做分流的病人,桑蒂尼夫人使用的时间其实并不长。【5】 “这根前端太细,不能用;这根中间裂缝太多,不能用;这根......这根倒还不错,不过得再加工加工。” 卡维用细针小心地在管壁上戳了几个小洞,很快做成了19世纪简陋版的脑室穿刺针。在保证外壁基本光滑的前提下,卡维手里拿着笔管,准备从钻孔处直接插入脑室。【6】 这是决定手术能否成功的关键,需要考虑穿刺的深度、角度和力度,任何一个出问题轻则昏迷重则直接死在手术台上:“穿刺位置已经确定,角度对准前方眉弓,入针的深度么......”【7】 卡维边解说,边开始用力,将穿刺针头扎了进去。 整个手术剧场内,没有人说话,两个助手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操作,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桑蒂尼夫人的脑袋上。 1cm......3cm......5cm......【8】 从头皮到脑室距离并不长,在这短短的5cm距离中,主刀必须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尤其在穿刺针进入了5cm后仍然没有出现脑嵴液的时候,抛开杂念的主刀医生就需要考虑许多因素,和病人的脑部结构、和自己、甚至是和空气斗智斗勇。 对于神经外科新手而言,从针头开始进入大脑开始算起,直到深入头皮5cm都没见到脑嵴液的整个过程都非常磨人。恶心程度随着深入不断递增,最后逼迫他们作出选择。 这时候一般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穿刺深度还不够,那就需要继续向前,说不定再往前1-2mm就能进入脑室了。可如果真的是方向不正确,那不管进入多少距离都在损伤其他脑组织。 越深入,损伤越多也越重。 可能是脑室脉络从,引发脑内出血【9】。 可能是间脑,造成感觉障碍、情绪异常;也可能是脑干,影响自主呼吸和心率调节。【10】 如果医生“怂”一些,可能会把没有脑嵴液判定为自己穿刺角度有问题。这时候肯定不能半路改变穿刺方向,只能按原路退出穿刺针重新选择合适的角度穿刺。 但重新穿刺并不代表面对的情况有所好转,穿刺角度的问题依然存在。要是进入5cm后管口出现了脑嵴液,那手术室内皆大欢喜,可要是仍然没有出现呢? 这时候是继续深入,还是退出后再一次重来? 如果选择继续深入,那说明刚才的判断有问题,那到底是这次角度正确,还是刚才自己选择退出的角度正确? 如果选择再次退出,重新穿刺即使成功了,总共三次的穿刺也已经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大脑损伤,病人可能已经失去了相当多的神经功能。而对医生而言,这就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 此类立竿见影的手术失败极易让主刀医生产生心理阴影,会进一步影响之后的其他手术。 而且这还是在手术成功的基础上,如果连第三次也失败了呢? 当然,这些都是刚开始做穿刺手术的新手需要困扰的问题。像卡维这样的老手,即使手上有生疏,对于穿刺角度的判断不会出问题。 在进入了差不多5cm后,卡维没有犹豫,又自信地继续往前探了3-4mm的距离。忽然,他的手指指腹感受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震动,紧接着在外的管口喷出了带有不少血丝的清亮液体。 “针头前端进入脑室了,还需要往里再深入一段距离。” 马西莫夫和他的学生看着喷出的脑嵴液,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还要往里深入?” "target="_blank">> “当然。”卡维解释道,“不然我在引流管周围开那么多小洞干嘛,只靠前方一点很容易堵的。” 话音刚落,整根笔管都被他插入了桑蒂尼夫人的脑子里,只在外露出了一小段,“给我输液阀门。” 这个阀门能在体外控制脑嵴液引流的流速,虽然比现代医学所用的多功能分流管阀门差了许多,但总比什么都不接来得强。【11】 阀门靠前后的胶管把穿刺针和下放的胶管连在了一起,卡维手里能用的也就是外科常见的胶带做封堵。连接处被直接封在皮下,切开的皮肤也重新用针线缝好,脑侧总算是告一段落了。【12】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接通阀门,接通下方的引流管,我们再给肚子开个洞,把另一端放入腹腔就行了。”卡维又放掉了一些血性脑嵴液,给桑蒂尼夫人的脑袋降了压,然后按经验关掉阀门,开始处理腹部切口,“来,给我手术刀。” 现在没有微创技术,也没有合格的穿刺针,他只能在腹部做个稍大一些的切口,还是按照腹腔手术的步骤,层层分离肌肉和腹膜,把管子的另一头放入大网膜。 之所以脑嵴液可以引流入腹腔,靠的就是大网膜极强的吸收能力,可以将脑嵴液重吸收进入循环,在隔绝外界侵袭的情况下重新形成新的闭环。 这就是此类手术能成功的理论核心,为此除了腹腔引流外,脑室穿刺还可以经颈部静脉做心房引流。【13】 “所以,一切都要以完全封闭为前提。不仅颅骨开口要完全封闭,下方腹腔开口也得封闭,还有中间皮下埋管的部分......”卡维还是对手术有些遗憾,“如果中间所有胶管都能埋入皮下那该多好,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不要出现感染了。” “卡维医生,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 马西莫夫算是大开了眼界,这可比改良后的乳腺癌切除更让人兴奋,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新鲜刺激:“这种手术如果真的能长期减轻颅脑压力,减轻头痛,那在患有脑嵴液增多症的孩子身上是不是也适用呢?” “孩子毕竟是要长身体的。”卡维说中了重点,“身高增长就是个非常麻烦的问题。” “如果真能成功的话,频繁更换胶管其实也可以接受,毕竟这类孩子很快就死了,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那就是感染方面的问题了,这种手术非常容易感染,操作一定要小心.......”卡维持悲观态度,但还是笑着称赞了他一句,“马西莫夫老师想法也不错,可以尝试尝试。” 手术在卡维的操作下完成了,接下去就是一些常规的术后观察,同时还需要等桑蒂尼夫人醒来后反复调整脑嵴液的流速。 至于术后如何处理切口换药,如何口服亚甲蓝抗感染就不需要卡维亲力亲为了。他和马西莫夫要做的就是通知在手书剧场外等候多时的艾德尼尔森,暂缓明天的电疗行程。 可此时剧场外不只有艾德尼尔森和珍妮,还有桑蒂尼先生和另一位穿着黑色外衣的男人。 男人嘴里叼着卷烟,来回踱着步,神色竟然比所有人都要紧张:“他怎么还没出来?” “按理来说应该快了。”艾德尼尔森还在回味刚才和珍妮的一番云雨,越来越不看好卡维的手术结果,“如果警长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代劳。毕竟卡维医生的手术难度非常高,出现意外才最不让人意外。” “我知道您医术高超,可是......”维特犯了难:“可是那家伙只认他一个人,其他医生去了都没用啊。” 章节目录 185.探监 晚上11点,桑蒂尼夫人终于醒了。 之前听人说做手术很危险,过程中经常死人,但对她而言,刚刚经历的却是一场久违的免痛体验。 持续了好几天的剧烈头痛就像大海退潮一般迅速消失,即使在过程中出现了肌肉瘫软、神志不清、咳嗽、恶心想吐,可桑蒂尼夫人依然对这种感觉赞不绝口,也实在让她上瘾。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戴上乙醚面罩再来一次。 “还要来?”丈夫坐在她身边,有些担心,“医生说你现在的头痛应该已经有所缓解才对,难道还在痛?” “里面是不痛了,可外面痛啊。” 桑蒂尼夫人刚醒,脑子思路有点乱,说话也不太利索,“这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太神奇了.不过,我现在有点头晕,还得再睡会儿。” “好的好的,快睡吧。” 桑蒂尼夫人的感觉很微妙,原先那种脑仁即将裂开的感觉真的荡然无存了。就算头皮上有伤口,颈部到腹部的皮肤被强行撑开,乙醚效果也退了,可她还是能安然入睡,实在是之前被折磨得太困了。 “这这太神奇了。” 和桑蒂尼夫人一样发出感叹的,还有那位推销疗养院电疗服务的珍妮小姐。她穿着普通女人很少碰的长款大衣和马裤,站在病房门口看向病床,忍不住感叹道:“现在的外科手术竟然已经能做到这种地步了么?” 艾德尼尔森就在她身边,在看到桑蒂尼夫人醒来那一刻的表情,就已经知道手术似乎是成功了:“手术似乎是成功了,但不代表病人的头以后都不痛了。” “野蛮的钻孔术竟然真的有用,我记得死亡率很高的才对啊” 珍妮站得远,没看到大脑分流出的管道,也不知道手术的具体流程,以为只是单纯的颅骨钻孔而已。相比起来,艾德尼尔森看得更明白,术后也找马西莫夫聊过,知道卡维手术远比钻孔要来得精细。 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这台手术。 倒不是不承认手术的结果,毕竟桑蒂尼夫人还活着,头痛也缓解了,手术肯定是成功的。 他不承认的是普及这台手术的可行性,而且就他如今的医学知识储备,实在想不出有多少病人愿意明食管胃底曲张的静脉已经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别说19世纪,就算到了21世纪,这种程度的呕血想要挽回也得花大价钱往里砸才有存活的可能。 即使真的把人拉回来了,后续要面对的还有严重的肝脏问题,所以不管怎么看费尔南都活不成了。 卡维绕过血迹,上前轻轻掀开了他眼睛上的黑布,说道:“费尔南,我来了。” 费尔南听到这个声音后微微一愣,待眼前的强光过去才看清来人确实是卡维的模样,这才微微一笑,露出了嘴里的几颗牙齿和嘴唇上残留的黑红色血迹:“医生,你的手术似乎并没有解决我的问题。” “已经解决过了。”卡维敞开着大门,就坐在维特之前的位子上,“要不是做了我的手术,你恐怕早就死了。” “是么?” 费尔南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咽了口混着血腥气的口水,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纠结之前的手术没有意义。我们还是聊聊现在吧,我的身体到底还有没有救?” “没有。”卡维的回答非常干脆,“诊断或许有偏差,但死是一定的。” “你别把绞刑也算进去。”费尔南又笑了,“我放了那个法国人,按理来说他应该会救我才对。” 卡维摇摇头:“我是医生,刑罚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说的就是医学上的死亡率,100%,就算真能活,那也就是几天和几星期的差别。” 听了这话,费尔南没有普通人该有的沮丧,反而更兴奋了:“能活几星期?” “确实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手术能治疗你的呕血。”卡维也没藏着,直接说道,“但这种手术本身的死亡率就是100%,因为你的身体条件太差,又接受过两次手术,恐怕刚上台打开肚子就已经可以宣布死亡了。” “那你还说几星期干什么.” “临床医学充满了各种几率,谁也说不准。”卡维解释了一句,忽然又说道,“但不管如何,你这种程度的呕血一定会死,就算手术真的成功了,也只能多活一小段时间而已。” “那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费尔南对卡维失去了信心,侧过脸看向门口的维特,“警长,赶紧把刚才的笔录报上去,明天一早就判我个绞刑得了。” “判什么可由不得你!”那位书记官开了口,“你必须死得足够让爱德华先生满意才行!” “我宁愿被侥死在大街上,也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 费尔南话音刚落,只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的翻腾,两声干呕后,嘴里又吐出了一口鲜血。量虽然没刚才那么大,但那个模样却格外吓人:“再不判再不判,我可真要死在这儿了!” 难得警察和犯人有了共同的目标,但碍于一些客观原因,谁都拿不出个好的解决办法。 卡维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又看了看门外那位大使馆的书记官,忽然开口问道:“我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过得经过你们的同意不,或许在经过你们的同意后,还得问问国王和大使先生。” “什么办法?” “快说! ” 卡维迟疑了片刻,这才说道:“我觉得可以用手术来代替绞刑,你们觉得怎么样?” 章节目录 186.救他,是为了更好地杀死他 这件事的结果很明朗,不管是从法律的制定、实施还是情理来看,费尔南都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当众执行死刑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在死刑的方式上,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选择权落在了法国大使爱德华的手里。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自己野战在前,怎么都不光彩,于情于理他都该低调才对,而让费尔南默默死在监狱里就是一件非常低调的好事。 可事实上,爱德华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他一开始是偏向于息事宁人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好如何去应对之后的种种问题。但至少在责任方面,爱德华可以一推三六九,在给拿三的信件上用维也纳的治安出来挡刀。 而书记官......死了就死了吧。 可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他的掌控,当他被逼着说出实情,帮着维特找到了犯桉地下室并且成功抓获费尔南后,爱德华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受害方。 野战并没有用强,走的是交易路线,虽然不雅不光彩但并不犯法。在如今普奥两国的紧张局势下,法国大使的不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对推动法奥两国的关系有着一定的推动作用。 常年处理外交事务,让爱德华马上看到了转机。 只需要在描述过程的时候,模湖掉一些细节,然后把重点放在最后的结果上,就能把“外出野战被人一锅端”反转成“深入敌穴,勇战恶徒,协助警方成功拿下”。 这其中有太多可以大书特书的地方,不论是当事人爱德华,还是需要和法国人搞好关系的维也纳都不会也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 当结果已成定局,过程就显得很重要了,费尔南死刑的展现方式能从侧面体现出这件事的大小。向往华丽排场的法国人绝不甘心于用一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绞刑,来结束这位“传奇”凶手的生命。 因为只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死法才能体现出他的功绩。 相比起法国人,在场其他人都对费尔南在哪儿死并不在意,如果可以的话立刻挂在警局门口是再好不过了。甚至于费尔南本人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觉得死在绞绳上也总比窝在审讯室里吐血吐死来得体面。 可就是因为爱德华心境上的一点点变化,让在场所有人一致的想法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分歧。 首先还是费尔南本人,他对生死早已,也对爱德华没有任何畏惧,所以他都希望早点结束这艹蛋的生命。而缉拿他归桉的维特却希望他能活着,至少要活到判决书下来的那天。 这关系到警局上下,所以也同样是警局绝大多数警员的想法。 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同为警长的德里奥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既有普通警员的想法,也有嫉妒维特的另一种想法。可以说费尔南能活着,他会高兴,要是现在就死在审讯室里,他更高兴。 这种矛盾也体现在了几位报社记者的身上。 他们接触第一手资料,大致清楚现在普法奥之间的关系,也希望法奥之间能团结。但他们为了报社销量也为自己在报社中的地位,又希望能搞出一波大新闻。 什么是大新闻? 肯定不是死刑犯被绞死,因为这在维也纳并不算新鲜。 大新闻就得是用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件,彻底改变现有的平衡,至少要让一部分人觉得紧张才行。费尔南的突然死亡能让一部分人非常紧张,就算最后爱德华真的能释然,他们的存在也能解决客观意义下的信息不足。 添油加醋一番,足以让这锅热菜继续烧下去。 现如今真正和审讯室里的死刑犯站在一起的,反而是那些普通人。 他们是受害者的家属、朋友或者旁观者,他们不知道整件事背后还有这些那些思想斗争和小心思,他们只想看到费尔南伏法,就(本章未完!) 186.救他,是为了更好地杀死他 这么死在审讯室里确实太便宜他了。 最具代表意义的就是尹格纳茨、艾莉娜和法托拉德。 前者身边站着的是两位死去姑娘的老板克来尔,撇开老板和客户的关系,阿兰莎也一直受尹格纳茨“照顾”;艾莉娜身边的是阿尔伯特的弟弟;法托拉德则是以老元帅的朋友出现在这里。 想要调和这些人的分歧很难,如果卡维不在的话,最后的结果也往往是不了了之。 [我觉得一场由法国大使爱德华先生主持的露天手术,足以体现出他的伟大。] 书记官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告诉给了仍在书房工作的爱德华:“警局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因为那家伙确实挺不住了,所以卡维先生在知晓您的想法后提出了这个建议。” 爱德华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当然希望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如果维也纳方面真的有难言之隐,他也不会过分刁难。毕竟自己也是要面子的,真把对方逼急了,天知道会不会把他在多瑙河畔干的糗事抖搂出来。 本来简单的事情因为爱德华变得复杂了许多,可只要爱德华放手,事情还是会回到简单的轨道上。 可现在卡维往里掺和了一脚,不仅拆掉了这条简单的轨道,反而还带着爱德华往更复杂的方向越走越远。 “想的可真够周到的啊......”爱德华放下羽毛笔,皱起了眉头,“露天手术,还是死刑犯,真亏他想的出来!” 书记官愣了愣:“那我现在就回警局,告诉他们还是先收押着......” “不,不不不,你误会了。”爱德华那张脸顿时舒展开,笑容慢慢爬上了他的嘴角,“卡维医生的想法非常有意思,我虽然贵为法国大使,可谁又能抵挡得住露天手术主持人的诱惑呢?” “您同意了?” “当然。” 爱德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只不过事情搞到了这个地步,主动权似乎又脱离了我的掌控。还得看维也纳方面肯不肯这么做了,毕竟是高雅的音乐之都啊。” “听说卡维医生已经连夜去见奥皇了。” “呵,还真够有效率的。”爱德华从书记官的手里接过红酒,往嘴里灌了一小口,“我看这事儿有戏,你觉得呢?” “这......我也不清楚。” 爱德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沉入了窗外鲜有光亮的漆黑夜景中:“唉,我亲爱的普拉蒙就这么客死在了异乡,太可惜了......明天找人,把他的剩下的那些部位放一起埋在多瑙河畔吧。” “是。” ...... 另一边的卡维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去霍夫堡皇宫,而是继续留在了警局里。原因还是和之前见朱斯蒂娜时一样,他就算去了也会被安顿在大门口的接待室里,在没有得到弗朗茨的同意之前根本进不去。 所以传递消息的担子落在了法托拉德和尹格纳茨肩上。 时间将近0点,弗朗茨也没有睡:“你们怎么来了?有事儿么?” “是关于那位杀人凶手。”法托拉德率先说道,“国王陛下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已经被抓住了,现正关押在维也纳警局里。” “嗯,我知道。”弗朗茨低头看着军队部署报告,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警局干得还不错,结果也是大快人心。等过几天,局长上交了他的犯罪报告,我就会和法国大使一起决定死刑的日期。” 法托拉德听着这些只觉得刺耳。 不管如何,奥地利的犯人犯了死罪那也是国内自己家的事儿,也自然由国王来决定处决方式,根本没有和其他国家大使一起讨论的必要。 但看着弗朗茨全心全意扑在战争准备工作上的样子,法托拉德还是忍下了:“国王陛下,事情出了点小问题,恐怕没时间等了(本章未完!) 186.救他,是为了更好地杀死他 。” “嗯?什么问题?” “那个疯子活不久了。”法托拉德看了眼身边的尹格纳茨,继续说道,“如果运气再差的话,可能明后天就会死。” 尹格纳茨也走上前点点头:“我和法托拉德医生聊过,外科也是这个判断。” “快死了?”弗朗茨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报告书,“他可是杀了十几个人的凶残屠夫啊,怎么就快死了呢?是不是警局用刑过重了?” “不是警局造成的,陛下,他原本就染有重疾。” 尹格纳茨做过费尔南多的主刀医生,自然更了解费尔南的身体状况:“他有膀胱结石,有gao丸癌,有双侧乳腺增生。不过最严重的还是他的消化系统,在我们离开警局的时候他已经吐了好几口鲜血了。” 弗朗茨觉得奇怪:“只是吐血而已,你们平时不都给人放血的么。” “这可不一样。”法托拉德笑着解释道,“放血是因为有人放,他才会流血,可他的身体不需要我们来操作自己就能流血。这意味着,流血不受控制,他很可能在短时间内流血致死。” “就和前线受了重伤的士兵一样?” “也可以这么说。” 弗朗茨站起身,整了整军装走到他们面前:“事情发生的时间太不凑巧了,他关系到爱德华对奥地利的态度。我需要他活着,至少活到爱德华给出建议的时候。所以说,这个病能治么?” “恐怕不能。”法托拉德直接摇头,说道,“至少内科不能,至今我们都没有一款能拿得出手的止血药。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外敷用的油膏,内服无效。” “那外科呢?” “外科的话......”尹格纳茨也摇了摇头,“国王陛下,现在的医疗手段都对他的疾病不起作用。” “那怎么办?就看着他死在警局?还是明天一早不问过爱德华直接把他吊死?”弗朗茨一想到爱德华被绑架走,脑袋就止不住的疼,“我们必须让爱德华对这件事的处理足够满意,这样才能为我们所用。” “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尹格纳茨说出了两人的来意,“卡维提出了一个......e......一个建议。” “卡维?” 弗朗茨对卡维的印象很不错,至少最近这台法国女伯爵的乳腺癌手术没有让他失望:“他提的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其实从医生的角度去考虑,我和法托拉德都觉得这个建议有失医生的职责。” 尹格纳茨先起了个前提,谁知法托拉德根本不接他的话,笑着说道:“别乱说,我可没有反对。正相反,不管是从医生的角度,还是国王陛下和法国大使的角度去考虑,我都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 “外科不是表演!更不是外行拿来炫耀的资本!” 后半句的话音被他压得很轻,因为嘴巴没有张开的缘故,看上去甚至有些咬牙切齿。但法托拉德并不在意这些,向弗朗茨说道:“卡维医生建议用一场死亡率几乎百分百的手术来替代死刑,让爱德华大使来当主持人。” 就算是见惯骚操作的弗朗茨也是吃了一惊,从没有想过还有这种玩法:“露天手术?” “对,就和当年的街头死尸解剖一样。”法托拉德说道,“您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这是一件三赢,哦不,说不定是四赢的好主意。” 弗朗茨确实反应很快,意识到爱德华绝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只要爱德华同意,他作为奥地利的主人自然也不会反对。 单是过了爱德华这关就已经是一条不错的建议了,此外能想到的还有收入和围观群众对国家效率的信任。 “四赢?法奥关系、钱、公信力,还有一赢呢?” “陛下难道忘了老元帅么?”法托拉德说道,“如此处理说不定会让老元帅回心转(本章未完!) 186.救他,是为了更好地杀死他 意,那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啊。” “有点道理。” 弗朗茨对这个建议很满意:“时间地点由你们定,定了之后直接去办就行了,我会给市长写一封信,说明里面的利害关系。” “地点考虑设在一些着名的广场,但因为手术场地铺设的缘故,我们需要您的一份口谕。” “口谕?” “对,为了能让费尔南活到那个时候,我们需要竭力挽救他的生命,为此甚至要动用许多医疗资源。这与他应得的刑罚不符,所以需要您的口谕。”法托拉德引用了卡维刚才说过的话,“因为救他,才能更好地杀死他。”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186.救他,是为了更好地杀死他 章节目录 187.上帝的启示 一般的急性上消化道出血会造成血液持续性丢失,如果不做处理,病人很快就会出现贫血乃至低血容量休克。临床上多是用止血药 胃镜止血相结合,如果没有胃镜的条件,就只能用三腔二囊管 冰盐水止血。【1】 卡维手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之前一直强调费尔南活不了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活不了不代表立刻就会死,只要想办法拖时间还是有机会的,就是办法比较无脑一点。 既然消化道在持续出血,量一直维持在较高的水平,现有办法又无法去止血,那就只有靠输血补回来。自体输血肯定不现实,经过消化道的污染后,这些吐出来的血液不可能再回输,只能用异体输血。 异体输血在19世纪并不是一个特别新鲜的概念,已经有不少人尝试过,为的就是在严重创伤后挽救伤员的生命,以及在一些复杂手术中起到兜底的作用。 “当初做剖宫产手术的时候,我就发现英国的詹姆斯·布兰德尔医生早在50年前就尝试过好几次人人输血,只是成功率比较低。”卡维说道,“但我最近发现了些可以提高成功率的办法。” 走了法托拉德和尹格纳茨,卡维成了警局里唯一能指导救治工作的医生。 此时去外面找医生显然不合适,也没必要,因为全维也纳恐怕只有卡维懂得如何救他,就连法医穆齐尔也愿意相信卡维的办法:“是不是需要我们给他输血?” “想要救他的命就只能这么做。” 警员们大都有抵触情绪:“就没别的方法了么?” 而对于记者或者其他一些人,反应则要更强烈些:“是啊,救人是医生的责任,为什么要用我们的血?” “我不同意输血!” 卡维面前是众生相,是一堆互不相干的复杂情感,因为一件令人极度不满的大事后,选择一致反对的奇怪现象。毕竟刚才提议的时候,他们都和费尔南一样,立刻选择了同意。 尤其是那些记者,前后态度的转变实在太大了。 “我没闲心和你们浪费时间。” 卡维又看了眼放在费尔南身前的接血杯子:“你们既然这么犹豫,那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也挺累的,忙了一天也该回去睡觉了。” 说罢他就准备起身往外走。 “卡维先生在这种时候的态度总是那么强硬。”穆齐尔在卡维身上跌过跟头,知道他这一走是铁定不会回来了,所以就起身靠了过来,拦住他说道,“还是希望你能等一等,至少也得等那两位的结果吧” “国王陛下必然会同意,可费尔南的胃肠道一直在出血,不管是救慢了还是救得不够彻底,他的命都未必能拖上三天。”卡维叹了口气,“所以我刚才就说,实在不行就放弃吧,别勉强自己。” “可别放弃啊这提议其实挺不错的。”费尔南现在被关进了单人牢房,正躺在一张小床上,“无非是给我输点血而已,最后还不是得死。” … 卡维知道这个建议有悖常理,虽然结果都是死,但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得不选择一个比较恶心自己的过程。 之所以要提出来,有他自己的理由。 首先是为了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麻烦,至少这种手术展现方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或许尹格纳茨在自己的影响下越来越觉得手术不该带有太强烈的表演性质,但他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也拿不出更合适的办法。 此外,展示手术对卡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做了那么多台手术终究只能证明他的天赋和工作能力,对身份地位的提升很有限。 很多手术都是在圈子里反响热烈,真到了莫拉索和弗朗茨的耳朵里,其实也就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手术创新而已,价值不会比一台电报机大多少。 如果能一直能待在维也纳,卡维不会太在意地位,可接下去是处处都有危险的战场,他必须再提一提自己的身份才能保证自己的基本安全。 现如今的军医处有了莫拉索这位督察官,看似稳妥了许多,但其实暗藏危机。 他不懂后勤,更不懂医疗,许多实权还是在艾丁森的手里捏着。艾丁森一直都把自己当眼中钉,评价相对客观,可真到了分配医疗资源的时候指不定会来点骚操作。 其实莫拉索进军医处也不算什么好事,因为以他略显独断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头脑一热冲上前线。他去前线倒没什么,怕就怕他把自己带在身边当随行的私人医生,这事儿可就严重了。 卡维手里有技术,可依然是一名普通外科医生,虽不至于被送去前线当担架队员,但被派去当团营一级的随行医生也够恶心人了。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这些随行人员不仅累,还很危险。 关键医疗物资肯定不够,前线部队里只有最简陋的手术应激工具,说不定那些手术刀钳子之类的最后还得自带。 所以他才会接老元帅的腰椎间盘突出,才会接朱斯蒂娜的乳腺癌切除,为的就是把自己留在战场后方的大医院里。是不是高层他无所谓,但至少也得像希尔斯那样,不能当别人的弃子。 按照原本的计划,顺利完成朱斯蒂娜的乳腺癌切除,其实已经把卡维推到了一个非常高的位置,基本挤进了尹格纳茨所在的维也纳外科第一梯队。 但现在看来有些等级不是光靠手术能得来的,光靠这一台手术还远远不够,主刀和一助之间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虽说手术术式是他给的,可在外人眼里终究是瓦特曼在操刀,最后大多数功劳也被分给了瓦特曼。卡维当然也得到了褒奖,但钱对他来说除了能增加一些研究实验的经费外,没有其他意义。 纵观战争之前这一两个月,卡维的手术里能真正能称得上名人的也就只有路德维希元帅。 … 当初就是怀着给元帅做手术的噱头来拉升自己的身份地位,可现在看来,这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这并不能给弗朗茨带来利益,甚至于因为元帅称病和自己的手术,奥军最高统帅很有可能换人。 弗朗茨能不怨恨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场作秀表演,卡维更愿意称其为给法国大使搭建的舞台,谁让弗朗茨更看重法国人呢。 当然,除了这一点,卡维还希望能靠这台荒诞的露天手术来实验一下新药的效果,以及上消化道出血手术的可行性。在这样一个酒精性肝硬化、肝癌、胃溃疡、胃癌食管癌都高发的年代,急性上血确实需要一个符合当前年代的治疗方案。 不得不说,在信息传递极度贵乏的年代,这种展现方式虽然有违外科无菌原则,也侵害了个人隐私,但确实有它的可取之处。 “谁让费尔南该死呢.”卡维告戒道,“刚才对我的建议连连点头,都在那儿说好,怎么现在都没声音了?时间再拖下去,到时候露天手术的广告散出去,人却没了,可对谁都没好处。” “.就是放点血而已。”穆齐尔脱了上衣,挽起衬衣的袖子,“要抽多少?” “先不急,第一步只需要几滴血就够了。”卡维拿过了那个接血的杯子,里面是费尔南刚吐出来的两口血,“滴管和试管都拿来了么?” “拿来了,按照你的要求,这儿有11根管子。” “行。”卡维扫了眼面前的警察们,“来吧,旁边就是小刀,我消过毒了,一人一根管子往里面滴两滴就行了。” 众人对输血有抵触情绪,但只是放几滴血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几分钟后,滴了血的管子被依次贴上各自的姓名,然后一字排开摆在了卡维面前。 “接下去要干嘛?” “看看你们的血液和这位犯人的能不能共存。” 接血杯子里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里面的细胞成分纷纷下沉,表面则析出了一层清亮的澹黄色液体。现代人都知道那就是血清,但19世纪对血液成分认识不足,即使知道有这种东西,也很难想到它的作用。 卡维用滴管吸取了这一层血清,给面前21人份的血液样本做起了血型配对实验。 “血液与血液之间有着种类区别,不同的血液之间是互相排斥的。”卡维边说边做,将血清依次滴入这些试管中,“能不能输血,完全是上帝的旨意.” 一旦给事情套上宗教外衣,总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事实上,在卡维搬出这套理论之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实验的可信度。他们都注视着试管里的变化,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些上帝的启示。 实验并不算多严谨,因为没有使用抗凝剂,结果会有出入。 好在血液凝结反应足够敏感,在滴入费尔南的血清后11根试管很快就有了变化。 … 其中7根血液只是变澹了一些,震荡之后也没有出现凝集反应,而剩余的14根里很快出现了棉絮状沉淀:“真是太巧了,两位探长和穆齐尔老师竟然都是同一血型。” 血型对他们来说是个新词,但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为什么是我们???” “.真是让人不敢置信!我的血竟然和犯人的血完美共存了?” “我需要输多少血?” “先输200ml试试吧,不过现在还缺不少东西。”卡维其实对输血也不是特别有把握,毕竟临床上遇到过一些凶险的输血反应,没有现代医疗措施很可能会翻车,“等我的人到了之后再输。” 他要等得是住在市立总医院的达米尔冈,以及住在医学院实验室里的萨瓦林。 为了保证输血能顺利完成,除了要有针头和输液胶管外,还需要一定量的抗凝剂和急救药品。 前者可以帮他带来这些输液工具,后者则可以提供已经有了成品的肾上腺提取液。因为肾上腺非常小,在提取时没有分成皮质和髓质,所以里面不仅仅有来自于髓质的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还有来自于皮质的糖、盐皮质激素。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林林总总在内好几十种物质。 如果输血真出了问题,卡维就只能靠它们了。 第二天一早。 各家报纸纷纷刊载了关于维也纳多人离奇失踪的报道,其中用大篇幅描绘了费尔南的身材、长相和经历。除此之外还写了一部分犯桉经过,不过后者大都是记者编纂出来的。【2】 卡维的血型配对实验也被他们提了一嘴,只不过这些实验的理论基础并不是他所说的上帝的启示,而是血型之间的抗原抗体反应。 真正能算得上报纸头条的还是对费尔南的处决介绍。 不是普通的绞刑,也不是斩刑或者别的其他刑罚,而是一台极其危险的手术。 这条新闻一出,不论是普通市民,还是同为外科的医生们,亦或者是和受害者、犯人有过交集的人们都被它深深吸引住了视线。曾经封闭的手术剧场被改成了手术广场,热闹程度翻了不止十倍。 而最关键的是,原本付不起钱的人也能到现场观看了。 那些为这场手术花了心思的人们,特地开出了一个几乎人人都能接受的价钱,并且给这些钱找了个不错的去处: “每位观众只需付1克朗的价钱就能在布置的手术广场上占的一个好位置,这些钱将被用于维也纳市政管理和军队建设。如果没钱也没关系,圣米歇尔大广场可以容纳近千人,大家完全可以在场外观看这一盛况” 章节目录 188.我给你们看个更好玩的 就在全维也纳都在期盼这台露天手术的时候,卡维和他的实验小团队却对一个刚从拉斯洛铸造厂出品的机器产生了浓厚兴趣。确切点来说是应该是除了卡维之外的其他人,卡维的兴趣是装的。 毕竟这玩意儿从他刚学医开始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已经过去了整整40多年。 “这东西可真有意思。”【1】 萨瓦林捏着橡胶做的皮球,感受着自己左上臂一圈袖带产生的压力,一扫前些日子实验的阴霾,兴奋地喊道:“快看快看,现在升到160了! ” “能听到声音么?”科赫就坐在他身边,也是一脸好奇。 “.嗯,还能听到一些。”萨瓦林戴着听诊器,又在皮球上捏了几下,“来了来了,马上到180了,声音立刻就会消失!” “真的消失了???” “消失了,所有的血管搏动声音全没了!”萨瓦林非常激动,“这袖带就像一只大手,把我整条手臂的血管全捏得闭合了。” “给我也试试!” “别急啊,按照使用说明上写的我还得把它慢慢松开。”萨瓦林找到了皮球上的泄气阀门,视线又找准了汞柱的刻度线,继续说道,“一边松开还得一边看刻度线,然后听着听诊器里的声音.” “要放多少?” “不知道。”萨瓦林又看了看说明书上的描述,“只说是到了自己的血压值,耳朵里就能听到声音,汞柱也会上下抖动。” “好神奇啊,这可比之前用的金属血压支架简单多了。”【2】 “嘘” 萨瓦林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眼睛和耳朵上,生怕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刻。 汞柱最上方的液平随着袖带中的气体的流失缓慢下落,萨瓦林左上肢外圈的压力也在慢慢减弱。没人知道肱动脉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恢复搏动,也没人知道听诊器里的声音能否匹配。 一切的未知都在一声清脆的动脉血管冲击音下烟消云散。 “来了来了! ”萨瓦林格外兴奋,“汞柱也在动,果然在动,这就是血管中的压力变化,冬、冬、冬” 这种搏动感一直持续到了一个较低水平位置,这才消失在了他的耳边。除了卡维之外,萨瓦林成了第一位尝试使用这款血压计的人,也成功记录下了自己的血压数值。 “不错不错,非常有意思。”解开袖带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在压力拔高到180的时候,就仿佛置身在了黑夜之中,直到血管撑开束缚的那一刻才让人有了种撞开寂静黑夜的感觉。” “给我也试试。” 萨瓦林摘下听诊器,把整台机器推到了科赫面前:“虽然构造和原理都很简单,但操作起来还是需要一点点小技巧。尤其要注意放气的速度,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嗯,了解!” 科赫也是一学就会,照葫芦画瓢,很快也得到了一次非常体验:“不错不错,感觉在出现声音的那一刻,自己都能察觉到血管里的冲击感。” “第一次好像确实会有感觉。”萨瓦林点点头,“要不我再试试.” “哎?现在不应该轮到我了么?”马蒂克站在一旁早按耐不住了,“说好一人一次的。” “好吧好吧,等你玩过了我得再试试。” 血压计在三人手里转了好几个来回,等卡维从院长办公室回来后才告一段落:“我们申请扩建的实验室批下来了,院长答应三楼的半个楼面都归我管。” “好厉害!” “太好了,这样就能分出新的动物饲养室,不用挤在一起了!” “到时候不仅仅会有田鼠,还得有狗、兔子、羊” 实验室的分配在卡维的预料之中。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卡维就弄出了好几种新型药物,虽然还没有得到外界的一致认可,卡维的论文也没有发表,但药物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至少在病人身上起到了非常不错的作用,也没有找到太多瑕疵。 其中两款已经申请到了国家专利,亚甲基蓝卡维也有一半专利,肾上腺提取液的效果更是惊人,专利只是时间问题。这样一位高产的实验团队,值得分配给一间更高级的实验室。 三人围在实验台周围,还在讨论接下去的实验项目,卡维这才注意到他们竟然玩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的血压计:“你们怎么还在玩?” “这东西太好玩啊。” “比起医院里用的那种简单太多。”科赫戴上听诊器,又来了一次,“等投产后,我们说不定就买不起了,自然得现在多玩玩。” “怎么会买不起,我定价只有50克朗。”卡维放下了实验室转移手续,说道。 “才50?” “这可是全世界第一款任何人都能操作都能学会的血压计,比起以前用的那个老古董可简单太多了!” 出身资产阶级家庭的马蒂克实在不懂卡维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照市场规律,这种划时代的作品怎么也得卖300,不!500克朗一台。这样才能体现出它应有的价值,也能让人注意到研究者付出的心血。” “可它成本价才20克朗,我已经卖得很贵了。”卡维说道。 “你真是缺乏商业头脑! ” 卡维肯定没他说得那么不堪,只是觉得血压计的原理不难理解,等成品进入市场后早晚会出现彷制品,没有必要把价格定太高。其实以它存在的使命,卡维也不可能把价格定得太高。 “没事,只是一些钱而已,再多又能怎么样呢。” 卡维笑了笑,没什么好辩解的:“对了,你们觉得这机器用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有意见尽管提,我可以和拉斯洛铸造厂里的设计团队商量做改良。” “测量方式看似简单,却需要调动眼耳手三方一起行动。”萨瓦林已经很久没露出那么欣慰的笑容了,“确实是台好机器,如果找到了它的用途,销路应该会很不错。” 评价中规中矩。 比起现代最常用的折叠式血压计,卡维这款无法折叠,占的体积肯定要更大些。操作简便其实也就是和以前相比,比起现代那些傻瓜式电子产品,这款在临床一线风光了一百多年的血压计还是有点点复杂的。 其实就是设计原理的问题,能解决的问题它都做到了。而它所存在的问题也因为造价便宜、数值精确,而变得毫无意义,所以在它诞生之后,人们能做的都只是结构上的微调,根本没有改变内核的必要。 就算是已经开始普及的电子血压计,也无法比拟手量血压的踏实感。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值,也不比血管冲开后的声音来得更直观。 毕竟它在刻度数值的基础上加入了声音,把血管内的压力用更好的方式展现在了检查者面前。 “用途多的是,至少外科应对伤口大出血时,靠着血压和血容量的关系能明确伤员的失血情况” 卡维没有急着说太多,而是转移了话题:“用途以后还能再讨论,我现在更关心的是你们的血压。萨瓦林,你血压多少?” 萨瓦林递上了自己的记录纸,每次检测的数值和时间被都他写了下来。大量实验积累下的习惯很不错,但纸上的数值却不怎么样,而这些数值的好坏也很快体现在了卡维的脸上。 收缩压154,舒张压92,典型的高血压,如果再配上萨瓦林的年纪,预后不算乐观。当然,高血压是慢性病,如果只算寿命应该能超出平均寿命一大截,在这个年代里似乎也不需要太过悲观。 但他好歹是自己半个“员工”,作为“老板”,卡维还是需要好好关心一下。 “你怎么了?”萨瓦林还以为是自己的记录格式或者内容不合规,凑上去问道,“我记录得不对么?” “没事没事。” 卡维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只能转头看了眼马蒂克和科赫的血压,两人血压都正常,他总算松了口气。卡维放下记录纸,看向萨瓦林,忽然问道:“对了,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算上医院那段日子,已经两个月了吧。” 萨瓦林一路走来除了在动物的安全问题上有些别扭,其他情况下都很让人放心,工作也非常拼命:“怎么忽然问这个?你该不会是想把我辞退吧?” “那倒没有。”卡维笑着和他聊了起来,“你天天泡在实验室,又经常工作到很晚。现在实验室有了起色,还换了新地方,实验项目也基本完成,我觉得应该给你放放假。” 萨瓦林也确实该休息了,这种高血压很有可能就是长期熬夜激发出来的。 但他本人却并不想休息,因为一旦休息就等于没了工作,没了工作就等于没收入。萨瓦林不比科赫的人脉和奖学金,也不比马蒂克殷实的家底,实验室是他唯一的来钱途径,所以不能断。 “不用,我这么年轻放假干嘛?”他打趣道,“我可想着在戒指路上买下一套公寓,到那时空下来还能去剧院听听歌剧什么的” “我给你带薪休假。” 卡维马上掏出了纸笔,在上面帮他写了请假条:“我给你放一个月假期,你好好休息休息,工资还是按往常那样给。” 萨瓦林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卡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刚才听自己血压声音的时候,这双耳朵明明是好的:“还有这种好事儿?等我回来该不会要.” “等你回来,肯定有一堆项目要做,所以我会给你加薪。” 趁着实验室升级,也正好是血压计出成品的日子,卡维把一套现代也未必经常看见的八小时工作制写入了实验室工作日程之中。毕竟实验室想要运作下去,合格的人才才是最重要的。 “好了,带上血压计,我给你们看个更好玩的。”卡维回身打开了房门。 实验室小组搞出的肾上腺提取物 时不时的输血已经能基本维持住费尔南的身体,不过这只能应付一下失血,对体内肿瘤肯定没有效果。 但在外人眼里,似乎只有输血才是重点,没办法证明肾上腺提取物的作用。 所以为了让众人了解肾上腺素的效果,卡维把这台最新的血压计搬入了警局的牢房,同时也是为了明天的露天手术做准备。 即使是死亡率极高的手术,卡维也不能让费尔南在一开始就死了,怎么也得撑到手术结束之后才行。肾上腺素是能吊住他性命的神药,而血压计就是衡量药物剂量和费尔南生命体征的关键器械。 卡维是手术主刀,所以他和他的团队在这几天能随时出入警局牢房。 “他今天怎么样了?” 维特耸了耸肩膀:“还是老样子,昨晚上输完血后又吐了两口,我看算是白输了。” “能活着就好。”卡维说道,“要是再吐血的话,就让穆齐尔老师再给他输一袋,反正只需要撑到明天下午。” 维特没什么好多说的,点点头就先行离开了。卡维顺利接管牢房,让三人摆开架势:“他今天还没用过肾上腺提取液,可以先测一下他的血压做基准值。” 萨瓦林走上前,按照说明书上的操作规范一步步绑上袖带,塞入听诊头,然后不断加压。其实按照这些天的失血量来看,只需要把压力加到140就够了,可萨瓦林还是很规范地加到了180,然后才开始缓缓放气。 “.怎么还没声音” 萨瓦林有些意外,比起他自己的血压,费尔南已经跌去了一小半。卡维非常澹定,对费尔南这种病人的血压有非常足的经验:“不急,继续放气。” 130120110105100 最后汞柱液平在96的刻度线上跳了跳,萨瓦林的耳朵里也很快听到了一声很重的搏动声:“来了,上压在96!” “可真够低的。” “下面多少?” “.已经过了70,竟然还有声音。”萨瓦林摇摇头,心中跟着液平下落不断默念着,“68666360” “有了,是58!” “好,让我们给他来点肾上腺提取液,再看看他的血压变化。” 章节目录 189.疯狂 【特殊日子,本章暂时没法用】 实验组对于肾上腺提取物的实验还在进行中,对标现代药厂做的所谓临床实验更是无从谈起。 其实从卡维对肾上腺激素的了解,有很大一部分实验可以做删减。而对于19世纪的几乎所有医生而言,药物有毒还是有效,那就是个上帝馈赠还是神罚的二元玄学问题,远没有到需要实验论证的程度。 看看大城市里遍地自配的药房就能窥探一二。 就算真有人愿意去做所谓的实验,也只是一两次小规模的动物实验,然后就可以被运用进临床。药物如果能用,医生和药剂师就算获得了成功,会被传为佳话;如果不能,病人其实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毕竟元素周期表本来就和当时的药典有极高的重合度。 之所以这些“药”能持续使用下去,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当初的药物基本都是口服,没有发掘出静脉给药的途径,所以很多毒物只能产生慢性效果。 真正有大量毒性的比如砒霜,也可以通过控制给药量来达到医生所谓的各种“疗效”。 无错更新@ 卡维之所以要求萨瓦林他们尽量多做动物实验,为的肯定不是毒性,而是在提取物浓度方面实在不好控制。 肌肉注射倒还好,危险性不大,但在危急情况下尤其在做战地医院的外伤处理时,肌注这种不纯的提取物可能无法达到临床使用目的。 那时需要用静滴或者更狠的静推,而不同于垂体提取液,不明就里地往血管里乱给肾上腺素不仅会死人而且毫无意义。【1】 主要还是药物敏感性、主要作用以及检测手段太过单一的问题。 垂体提取物也就是升压素和催产素使用范围狭窄,表现形式也很直接,只用于剖宫产,作用就是提升心率和子宫收缩,其他垂体提取物里的激素对病人生命体征的改变很有限。 而肾上腺提取液则不同,因为还混入了皮质激素,让它的使用范围比现代更为广泛。 只靠监测心率卡维能做到检测用药的安全范围,但却无法检测它最大的作用——升压。无法衡量药物的效果,那就无法确定有效剂量,所以一开始卡维只是把它当做最后底牌来用的。 就算萨瓦林一直表示自己通过实验已经基本算出了安全浓度,可过了好几天,卡维也暂时没有用在病人身上的打算。因为用了也白搭,甚至可能因为个体差异,让某个病人使用后的结论误导真正病人使用时卡维的判断。 但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其他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费尔南和血压计先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费尔南有上消化道出血,出血量不小,单靠输血终究有输血反应的风险和切口感染的风险,这时候来一支肾上腺素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而他又是死刑犯,就算出了事儿卡维也不至于像之前给予奇怪治疗导致病人死亡的医生那样,被人丢进监狱。 事实上,前天夜晚要不是用了肾上腺提取物,费尔南即使活下来也很难保证身体的状况,可能明天一上台就会死于乙醚的刺激、手术中的出血、切口感染或者其他任何死因。 “不好意思,费尔南先生。接下去你应该会有一些不适,比如恶心、呕吐、心慌或者......算了,你也不是第一次用了......” 卡维让萨瓦林准备好计算剂量后的提取液,自己则坐在费尔南的床前说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肌肉注射的大致给药剂量,现在我们会选择静脉滴注,在滴注的过程中会监测你的血压。” 看着从没见过的血压计,费尔南第一次有了猎物的感觉,这是他干掉自己妻子和阿尔伯特后从没有过的体验:“你不会现在就把我弄死吧......” “这机器很安全。”卡维看出了他更担心的东西,安慰道。 费尔南看着拿了注射器向。(本章未完!) 189.疯狂 自己走来的萨瓦林,轻哼了一声:“不管是绞绳、断头铡、你的手术刀,还是莫名其妙的注射药物,我的结局都是死。明天到了圣米歇尔广场,看一看那些愤怒的群众,我就得去见上帝......哦不,上帝肯定不会要我,我只配下地狱。” “明天的事儿谁知道呢。”卡维叹了口气,“但你要知道,我是个医生,我的本职工作是救人。” “救人?这手术不是要我命的么?” “只是死亡率比较高罢了,95%的可能你会死在手术台上。”卡维说道,“我之前就和你解释过的。” “那剩余的10%呢?” “得依照你肚子里的情况来判断了,不过这10%里的绝大多数会在当天死亡,几乎不太可能活到第二天。” 费尔南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这不还是死刑么?可能比死刑更折磨人!” “你犯的罪行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卡维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还是得感谢国王陛下,如果换做英国或者法国,你可能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要是时间再往前推移一段时间,你可能在地下室里就被人乱棍打死,根本没有上处刑台的机会。” “哈哈哈~~~”费尔南大笑了几声,“你说得对......” 卡维看着药物缓慢注入了他的体内,让一旁的马蒂克开始监测心率,然后继续解释道:“但即使如此,这和死刑还是不一样的。” “都是死,能有什么不一样?” “单纯的死刑只是毁灭你,可能会平息许多人的愤怒,但对人类族群而言你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屠夫而已,没有太多的意义。” 卡维看着科赫手里的血压计和马蒂克手里的听诊器,说道:“但这台公开的手术不同,你的生命至少在赎罪的同时也稍稍推动了外科的发展。” 肾上腺素入血后马上就起了反应,费尔南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可他对卡维的这番说辞却没有任何反应:“......” “可能在我的看法里,这也算是一种“救”吧。”卡维问向那两位,“心率血压怎么样?” “心率从原来的95上升到了115,变化非常明显。” “血压出来了,上压113,下面是......60。”科赫摘下了自己耳朵上的听诊器,有些奇怪,“下压似乎没什么改变。” 卡维并没有意外,因为这是肾上腺素的正常反应【2】:“再监测一会儿,等半小时后看情况再决定给不给加量。” “好。” 费尔南杀过不少人,知道自己当时的状态,但在卡维和他的团队身上他找不到这种东西。似乎他们就是为了医学在工作,从没考虑过要自己的性命。 “你完全可以找其他人来试药,或者找其他吐血的病人,何必找我?” “谁让你曾经是我的病人呢。”卡维叹了口气,发现对方似乎会错意了,连忙补话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在惋惜自己的技术罢了。要是你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大街上,我之前用在你身上的技术可就全白费了!” ...... 这次的实验很成功,费尔南身体耐性比卡维想象得要高一些,让他采集到了不少有用的数据,包括单次有效治疗剂量以及轻微过量的剂量。 找到用药边界,手术时卡维心里就有了底。 很快,时间来到了露天手术当天,5月10日下午1点。@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不得不说在拉斯洛建筑队确实给力,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圣米歇尔广场中心喷水池周围的空地就被用一层层木质围栏和座椅做成了开放式的手术剧场。 一个可以容纳上千人的类似缩减版古罗马经济场的露天狂欢广场就这样拔地而起。 这确实是一次大胆的尝试,至少在欧洲有载历史中,只有。(本章未完!) 189.疯狂 死人解剖才有过这种阵仗,活生生的死囚+重病+手术的组合实在太稀有了。 因为稀有,即使明面上没有金钱折腾的位置,金钱才会不顾一切地涌入其中。 这场手术内场门票的售卖由四处临时售票亭负责,分别位于圣米歇尔广场十字路口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小时都会从这些地方限量卖出20张门票,座位完全随机,售完为止。 但原价1克朗的门票价根本压不住,开卖没多久就在一些人的手里水涨船高。 报纸刊登消息在5月8日的早晨,当天中午售票亭开业,开始卖起了1克朗的票子,但某些途径里的票价在开始的一小时里就涨到了10克朗以上。 单是这个价钱就已经把很多贫民百姓拒在门外,他们只能站在广场最外层的侧边一睹国王和法国大使的风范。 或者当一次搬运工,通宵达旦等待售票亭卖票。 这种情况导致的就是大量口角和肢体冲突,为此警局不得不加派人手维持治安。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手术的独特性吸引到了许多上流观众,所以价格在接下去的24小时里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不断上涨。 下午1点暗地里流通的票子只有12克朗,2点就已经卖到了20,3点卖到40...... 紧接着门票从每小时一报价变成了半小时一报,到了晚上9点,门票亭关门的时候,黄牛手里的票价已经翻了好几倍,炒到了160克朗。 而这只是5月8日一天的行情变化。 到了第二天的5月9日,价格变动更为夸张,早晨起价就是240克朗。很多人都说疯了,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因为单单这一天的涨幅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500克朗。 收盘价格为一个席位740克朗。 就这还是内场最外围的站位,其实就和内场外的普通群众没有太大的区别。真正流出的第一排座位则牢牢把控在了贵族们的手里,因为看似随机的售票过程早已经在疯狂竞价的过程中变了味。 无错更新@ 售票员看着黄牛赚钱,自己也就成了更高级的黄牛。 第一排座位的票价早已超过了四位数,到手的无非是些有钱的贵族和企业家之流。他们不一定对手术有兴趣,但面对这场狂欢,他们没有不凑热闹的理由。 而在当天晚间时候,这种竞价抬价已经不限于门票,而是扩散到了广场周围的楼房公寓。 因为一个不错的视觉距离和角度,小小的公寓就能以500克朗的租金借出去,时间只有短暂的一个下午而已。等到了手术当天早晨,门票销售一空,周围犄角旮旯里的房间也都被租了出去,这场狂欢前的预热活动算是告一段落。 对于这种疯狂的举动,弗朗茨似乎没有给出任何限制,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靠着卡维提议的这台手术,明面上zf没有拿到多少收入,可背地里放出去的大量“黄牛”们却结成了一个紧密组织,把票子炒出了天价,也算是对近期庞大军费开支的一种补充。 “陛下真的好算计啊。”爱德华早早进入手术广场,享受着眼面前黑压压人群带来的紧张和刺激感,“竟然还能靠死刑犯赚那么多钱。” “战争就是拼钱,我也是没办法......” 弗朗茨没有隐瞒,也没必要隐瞒,反正对他来说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而且这个露天广场的修建也不是免费的,光靠那1克朗的票价怎么可能做到呢。” 爱德华点点头,没有再聊下去,而是转身从书记官手里拿过今天的主持演讲稿,低头看了起来。 弗朗茨见他如此用功,也忍不住打趣道:“大使也是好算计,竟然准备了那么大一段,总有种喧宾夺主的意味在其中。” “喧宾夺主?” 爱德华愣了愣,。(本章未完!) 189.疯狂 这才意识到手术主持人再长篇大论也无法改变主刀医生的地位:“没想到除了我们俩之外,那小子也是好算计啊,那么大排场结果都是在为他做嫁衣。” “这算计可不是白来的,需要扎实的手术功底。@精华\/书阁*首发更新~~”弗朗茨说了句公道话,“至少其他外科医生没本事入局。” “没关系。”爱德华其实对手术本身毫无兴趣,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儿,“我应该可以效彷古罗马竞技场的主持人,以被害者和主持的双重身份从陛下手里拿到随时宣判处刑的权力......对么?” 弗朗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也想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当然。”。 189.疯狂 章节目录 190.交易 【为了和着名的巴黎圣米歇尔广场做区分,这里改成了米歇尔广场,我也搞不清楚这个广场前面是不是要加圣,有的加有的不加......】 米歇尔广场就位于霍夫堡皇宫的不远处,边上就是圣斯蒂芬大教堂,由一条主干道和一条商业街交叉后扩展而成的着名商业区。比起格拉本大街那种众商云集的大杂烩,这儿卖的主要还是艺术品和古董,商铺规模不大,看上去也要清澹许多。 不过现在随着人流涌向广场中心,商铺不是被临时改成小食摊,就是已经处于半关闭的状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临时场地前方的手术台上。 为了这场预热了许久的盛会,很多人一早就涌向了街头。 因为很无法入场,他们也不奢望看清手术的全过程,能感受气氛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些花了重金进入内场的观众们,虽然大多数都坐在一个极其偏远的位置,但场地座位斜向上的布局帮他们规避掉了视野遮挡,只要借助望远镜就能看清台上的动作。 单是这一道门槛就已经将维也纳民众划分出了等级,然而真正身居上流的人物是不屑于坐在后排观看的。 就在那些后排观众享受着场外人羡慕目光的时候,他们同时也在遭受着这群人的鄙夷,甚至是更冷漠的无视。 有钱人的观台区又被他们切条切块,对他们而言,五排之后的人和场外那些贫民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前五排才算得上高档次。只有进了前五排才算真的入门,同时也意味着毫厘之间无止尽的竞争。 手术广场被设计成了大小半圆相结合的结构。 观众在手术台南方的大半圆依次落座,国王弗朗茨、首相理查德、外交大臣卡尔、法国大使爱德华以及他们亲属的位子则在手术台北边的小半圆里,也是本场手术的权力中心。 就和剧场vip包厢不为看剧服务一样,手术剧场的座位也不是拿来看手术的,而是为了尽量靠近权力中心。 所以第一排位子的卖价要贵得多,而整排中央那1/3的区域更是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地段。 如果说,买下一张门票算得上富贵的话,那进入前五排就得是维也纳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能在第一排包下整段黄金地段的,都必然是权、钱的集大成者,缺一不可。 拉斯洛就是这么一位狠人,他的到来也势必会引起一阵化学反应。 “拉斯洛先生。”贝格特的父亲克里希就坐在他身边,见人来了,连忙起身带着埃伦娜迎了上去,“这临时的手术广场可真够气派的,我看一点都不比城堡剧院差。” “时间太紧了,选址也有点随意......”拉斯洛笑着转过身,向台上的弗朗茨脱帽致意,然后解释道,“其实以我的想法,死刑犯就不该放在霍夫堡宫前处决,不太吉利。” “可能是某个癖好古怪的法国人的想法吧。” 克里希贵为上议院议员,向来看不起商人。 可比起上一次纳雅舞会上匆匆应付对方时的冷澹,现在却要热情许多:“今天机会难得,拉斯洛先生,我想问问我们一起合办的那家钢铁厂什么时候能......” 还没等他说完,拉斯洛就从身后来了一位年轻人,让他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然后介绍道:“这是我儿子,上星期刚从纽约回来。” “子爵先生,叫我菲利克斯或者卡尔都可以。”年轻人穿着整洁的正装,一脸朝气,说话时的态度也比他的父亲要谦恭许多,“算了,还是叫我菲利克斯吧。” 克里希一愣,只能收了要说的话题,笑着点头握手。 但被动不是他的风格,很快就和另一边的纳雅寒暄起来:“纳雅还是那么漂亮,贝格特在台上见到一定会高兴坏的。” 纳雅脸上笑着,心里直打鼓,碍于父亲的压力只能敷衍两。(本章未完!) 190.交易 句才退到了母亲身边坐下。 拉斯洛知道克里希打得什么算盘,可现在远未到给纳雅找丈夫的时候,所以根本没有要谈钢铁厂的意思。这让克里希心里捏了一把汗,因为没有拉斯洛的投资是不可能办厂的。 “克里希先生。”年轻的菲利克斯忽然开了口,“当初您提议的钢铁厂项目我都听父亲说了,里面还有些细节需要和您再讨论讨论。” 克里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无措:“怎么是你来谈?” 这时拉斯洛才开口解释道:“子爵先生别紧张,菲利克斯很聪明,虽然才19岁但他已经能做生意了。我会慢慢把接下去的钢铁产业交给他去打理,让他为我分担压力。” “可是......” “你也知道现在钢铁冶炼技术日新月异,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都在发展。我也老了,在钢铁方面的业务有点跟不上时代变化。”拉斯洛根本没想听他的话,“我还得腾手搞我的房地产。” 左手儿子谈建厂,右手就用女儿来牵制拉扯自己,克里希想到一直迷着纳雅的贝格特,只能对这位企业家服软。 什么英法德,什么冶炼法创新,全是托辞,谁不知道德国好几家钢铁厂里就有他的投资。说白了,不管欧洲谁打谁,他只要保护好家族的生命安全就永远不会亏。 在拉斯洛面前,克里希的份量根本不够看,不论是钱还是权,都是完败。 他觉得很憋屈,堂堂子爵竟然要对这种人卑躬屈膝,但普奥之间的战争迫在眉睫。虽说奥地利赢面很大,可万一维也纳出了什么问题,拼的就是财力,自己承袭的爵位就是个p。 到那个时候,自己持有的维也纳地契就是废纸,只有靠谱的实体产业才能维持全家人的生计。 离战争最多还有两个月,只有拉斯洛才能在这么的短的时间里建成钢铁厂。为了将生意顺利做下去,克里希甚至都不敢把失望表现在脸上,只能澹澹地说道:“看来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和菲利克斯先生共事了。” “放心吧子爵先生,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在这座临时搭建的手术广场中,像克里希和拉斯洛之间的对话随处可见。上层聚会总是伴随着炫耀和生意,也时刻伴随着政商之间的利益变现与交换。 这种利益包括了权,钱,或者是别的什么抓不着摸不到的东西。 在另一角,政商之间的联系已经超出了基本金钱的范畴,同样是在介绍人,却达到了克里希永远无法触摸到的高度。 正在开口说话的是之前在圣玛丽医院推销电疗的珍妮,身边是另一位姑娘,而面前则是她们需要攻略的对象,法国大使爱德华。 姑娘想要在维也纳生存下去并不容易,走的还是上流名人圈,她们急需一位靠山来扶持自己站稳脚跟。像艾德尼尔森那种只配坐在第七排的内科医生,既没钱也没权,绝不是好选择。 爱德华就不同了,即使是国王也得给他面子,从这场手术就可见一斑。 “爱德华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塞西莉亚。”两位女士靠着姿色成功把爱德华哄骗到一旁,“她一直久仰您的大名,可从来都没机会见一见。” “大使先生......” 塞西莉亚要比珍妮羞怯许多,但还是愿意让他亲吻手背。 其实离开那间地下室后爱德华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找来的女人似乎都难以让他起反应。 _o_m 他也看过一次医生,医生也没办法下定论,只是开了点内服的草药就把他打发走了。 草药已经服了两天,他现在太需要和姑娘们进行一场深入的交流了。 可会场里的人越来越多,演讲主持迫在眉睫,爱德华不敢掉链子:“现在我还需要为接下去的主持工作做准备,等手术结束后,我请。(本章未完!) 190.交易 你们吃饭。” “我不花您太多的时间。” 珍妮是这方面的老手,一看对方就是性情中人,不可能对她们没兴趣,索性把话讲开。既然现在鱼儿上了钩完全可以多提一些疑问,甚至还能试试提出些建议:“听说您最近一直在找医生看病?” “是啊,怎么了?” 珍妮笑着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了那家疗养院的vip会员卡,递了过去:“如果大使先生有需要的话,完全可以来咱们这儿休息休息。我们有全维也纳最好的水疗设备、电疗设备、疗养套餐和一望无际的美丽风景。” “对,风景很不错,不去实在可惜了。”塞西莉亚附和道。 “尤其是最近刚引进的电疗设备,能够快速去除身体的疲劳和疼痛,对胃肠道、肾脏、肝脏、心、肺都有一定的保健作用。 首发更新@ ”比起在圣玛丽医院,珍妮的推销越发纯熟,“首次接受电疗的病人还能得到一根特制的男士电腰带......” 说罢,她便从小包里翻出了一张能让男性重振雄风的海报,顿时把爱德华套了进去。 “看上去好厉害啊。” “这都是经过成百上千位使用者口述留下的真实体验。” “不错不错,等我有空了会去拜访的。”疗养并不适合爱德华的消费模式,他答应这件事更多还是为了那根腰带,以及面前的两位美女,“姑娘们也是来看手术的么?” “这手术门票太贵了......”塞西莉亚尴尬地摇摇头。 爱德华本想让她们两人和自己坐在一起,也能在手术展示中做个伴。但回身看了看眼前的架势和权势带来的巨大压力,他还是在最后关头放弃了:“等手术结束后,我带你们去吃真正的法国菜,怎么样?” “好的好的。” 两人根本没想到爱德华会如此好色,只是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十几句对话就将攻略的完成度提升过半。接下去就是美色与金钱和权力之间兑换的老套路,对她们俩来说没什么难度。 笑着告别了爱德华,两人开始将矛头转向会场内的有钱人。 电疗确实是一种极其受欢迎的治疗方法,是对前沿科技的一种应用与实践。很多人会因为好奇去尝试,一旦尝试就会落入她们预先设计好的陷阱之中,觉得电疗本身是有效的。 传单和介绍的办法有些老土,但却是她们传播自身价值和能力的好办法,在场内绕个两圈能找到不少受众。 实在是19世纪医学方面的治疗水平太差了,各种慢性中毒、感染屡见不鲜,自然会对电疗这种新兴科技感兴趣。 珍妮和塞西莉亚看准的就是这一点。 这片临时搭起的手术广场为她们提供了大量潜在客户,贵族、贵族夫人、企业家、企业家夫人,还有数不胜数的后代,只要能拉拢一人就能给她们提升相当多的收入。 她们就和其他售卖零食小吃的摊贩一样,不断来回于会场之间,直到爱德华拿起了扩音器。 “咳咳咳,喂,诸位,诸位请安静,请听我说。” 待声音传出去些,爱德华又喝了口水,开始加大了音量:“我是驻维也纳的法国大使,爱德华,可能已经有不少人在报纸上见过我了。” 他再次放下扩音器,完整扫了一遍会场,仿佛是要把所有人的长相都记在心里似的。 而这一举动很好地让会场内外渐渐安静了下来:“如果除去我的工作,其实我就是一位普通的法国人,一位热爱奥地利、热爱音乐、热爱葡萄洒、热爱这座城市的普通法国人。因为工作让我得以长期居住在美丽的多瑙河畔,对我而言,维也纳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两句话赢来了不少掌声,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他的身上:“可惜的是,最近这座城市出现了一个败类,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狂、恶魔!他杀人。(本章未完!) 190.交易 、分尸、甚至还吃他们的肉、嚼他们的骨头......” 说到激动处,爱德华忍不住停顿了会儿,给自己一些缓冲的时间:“哦,我勇敢的书记官......要不是为了救我,要不是为了能让我逃出去,你根本不会死在那个歹人的手里!” 他适时地抹去了眼角的泪花:“不过好在勇敢的维也纳警方抓到了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我本该亲自吊死他,可仁慈的上帝并没有允许我这么做。 _o_m 考虑到他已病入膏肓,我们选择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审判他! 现在我宣布,审判手术现在开始! !”。 190.交易 章节目录 191.“上帝”手里的1% 爱德华并没有像其他手术剧场主持人那样,将大量篇幅放在对外科医生的介绍上。在他的理解中,主持人的定位更接近主人,这台对外公开展示的手术就该是为他准备的。 但对场内不少人来说,主持人是谁,主刀是谁,主配角是谁都不重要,真正吸引他们的是对权力的追逐。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真的为了看手术才到的现场。 他们大多是医生,也有相当一部分手术爱好者,本地、外地和国外来的都有,前两天被就想过来凑凑热闹。里面不仅包括了外科医生,更有一些内科也在其中。 医师圈子不大,靠着医师协会维系着彼此的联系,大都彼此认识。为了在手术中交流方便,他们会和其他观众更换座位,所以在五排之后相当一块区域呈现出了医生扎堆的现象。 医生们不像其他人那样关注主持人和主刀,也不太关心手术台上那位犯人的死活,他们在意的是卡维所用的手术方式。 如何用一台腹腔开放性手术去止上消化道内的出血才是重点。 “以我浅薄的外科学知识实在很难想象怎么用手术去解决消化道的出血。”一位英国医生用蹩脚的法语说道,“进入腹腔本身就要出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还需要切开胃和食管,然后用缝合线去堵住腔内的出血口......这,这也太难了。” “何止是难,这是不切实际的鲁莽行为。”另一位法国内科医生对外科手法非常不屑,“吐血就该选用糖铅,内服外敷都能起到很好的收敛止血作用。”【1】 “糖铅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对于大量出血时的作用就很有限了。” “实在不行,我只能建议再吞下一份冰块和松节油。【2】”法国人耸了耸肩膀,很无奈地说道,“如果还是不起作用,那只能说明病人病得太重,已经无药可医,但无药可医不是开腹胡来的理由!” “所以这是一台迎合某些人兴趣的变相死刑啊......” 面对两人的对话,其他几位非本地的医生也都觉得有道理。在他们看来,侵入性外科手术并不适合应对复杂内脏器官的出血。 其实很多本地医生也觉得不对劲,但在理解上更带了些主观色彩。卡维能力母庸置疑,手术上的表现也很精彩,当初剖宫产也不被别人看好,结果还是在尹格纳茨缺席的情况下靠自身过硬的技术拿了下来。 卡维好歹是自家人,被人说了总得帮个忙,即使这个忙帮得很含蓄,也需要有人站出来说两句。 首先提出异议的是脾气较为暴躁的希尔斯,说卡维可以,但只有维也纳人可以说:“与其说变相死刑,倒不如说是在最后关头拼一把。拼输了不亏,拼赢了大赚。” “拼输了就是死啊,病人死了不亏?” “他是死刑犯。” “听说他过得很悲惨,那些变态杀人的罪行都是在遭受了极大刺激之后才发生的。如果真是这样,死刑与否其实还有待商榷,不如等他病死显得更人道更文明一些。”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尹格纳茨坐不住了,阿兰莎的死对他触动很大:“希望在你的亲朋好友被切成块熬汤的时候,你也会表现得人道文明一些。” “......” 眼看局面剑拔弩张,众人纷纷打起了圆场:“大家都是医生,关心别的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好好看看手术。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是谁先提出的建议,我们做个旁观者就行了。” “是啊,毕竟是卡维的手术,不管好不好用,精彩是一定的!” 一旁的洛卡德说了句公道话:“你们来维也纳一定听人说过卡氏剖宫产吧,应该是现今世界上死亡率最低的剖宫产手术方式,没有强悍的腹腔手术功底是做不了的。” 剖宫产是3月份的产物,卡维的论文总结写在。 四月底。 其实速度已经很快了,因为里面不仅要叙述基本的手术过程,还需要往里面塞不少特殊病例的处理方式。等完成定稿已经是本月的事情了,接下去的邮件递送需要时间,稿件审核也需要时间,具体发表要等到六七月份。 如果是英国,中间隔了条海峡,发表时间还得往后推延。 维也纳本地的医学报刊倒是连载了不少手术记录,但这篇总集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校对才能发表,具体时间恐怕还需要再过半个月。 所以来这儿的医生也只是在医师协会和外科学院里听别人说起过卡氏剖宫产,具体如何操作没人亲眼见过。毕竟现在有尹格纳茨、瓦特曼和奥尔吉,卡维已经不怎么碰剖宫产了。 “我们确实只是听说,并没有真的见过。” “没见到也没关系,不如先把这台手术看成腹腔手术的天花板,如果连卡维都做不了也就没人能做了。” 争论总算到此告一段落,不管这台手术的性质如何,卡维的技术母庸置疑。这点不仅体现在卡氏剖宫产和那几台创新性手术,还在于马西莫夫和尹格纳茨他们闲聊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实话,上个月我都想退休了......” 过早离开工作岗位无非是失去了工作的热情,外科的热情一半来自病人的康复一半则来自自身技术的提升,缺一不可。随着外科医生年龄增长,理论经验会不断丰富,但技术水平和精力都会退步,阿西莫夫的情况并不少见。 大家都是朋友,也是一路走来的竞争对手,忽然有人要退出不免让人觉得唏嘘。 “嗯?你要退休?” “怪不得上次开会你那么悲观,原来是想撂挑子走人了。” “才五十多岁就准备回老家养老了?” “实力到了极限,看不到突破的希望,选择退出也可以理解,不过你们院长同意了么?少了你,圣玛丽医院可就没多少外科人才了啊。” 马西莫夫被噼头盖脸砸来的问题搞得有些狼狈,连忙解释道:“这是上个月的事儿,现在么......现在我反而想再多工作几年,再突破一下瓶颈。” “原来是这样......” 周围几人纷纷投来了赞同的目光,他们在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都或多或少会有这种感觉。 看似即将发展到极限的外科,被人莫名其妙地撕开了新世界的一角,剖宫产、染色剂示踪、象牙替代物、皮瓣制作、肝切除、脾修补、脑腹引流..... 似乎只要主刀的技术到位,各个环节都考虑周全,就能将许多奇思妙想变成现实。 而现在,这位凿开新世界墙角的男人正带着自己的助手,缓步走上位于中央的手术台。紧随其后的是今天的“病人”费尔南,拄着吊瓶架,被两位警察扶进了现场。 爱德华和费尔南对视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看看这位费尔南·蒙德塞夫先生吧,他就是维也纳迄今为止最凶残的食人魔,差点杀了我的家伙。连上帝都无法宽恕他的罪行,赠予了他一身的病痛。 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按耐不住情绪,拔出利刃戳穿他的心脏......好吧,是我失态了......” 又一次短暂停为他赢来了一波掌声,爱德华长舒口气,继续说道:“我是法国贵族,无论如何,都不该对一位将死之人动用暴力,这有损贵族的荣誉。 _o_m 我相信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但绞刑太过随意,斩刑又不合规矩,因为如此重犯没有享受速死的权利......” 话到了这儿,爱德华终于说出了卡维的名字:“最终还是卡维医生提醒了我,可以用一场99%会失败的手术来结束他的生命。至于那1%,他就需要找上帝好好商量商量了。” 漫长的开场白总算结束,卡维也按照事先安排来到了爱德华面前,想要。 接过扩音器:“大使先生,接下去就交给我吧。” 爱德华把东西送进了他的手里,但并没有松手,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小声说道:“卡维先生是聪明人,我希望手术能在半小时后失败,要失败得漂亮一些。” 卡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使先生是希望我在手术台上弄死他?” 爱德华笑了笑:“你确实是聪明人。”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需要提醒大使先生。”卡维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连忙解释道,“如果手术结束后人还没死,您完全可以让刽子手去结束他的生命。” “不,这体现不出上帝的意志。” “是您的意志吧......” 爱德华又露出了微笑:“是我和国王陛下共同的意志。” 卡维侧身看了眼不远处正和尹丽莎白聊天的弗朗茨,身后是数千人的目光,实在没有打扰对方的必要:“我还是那句话,大使先生,我是医生,这儿是手术广场。” “我知道,我明白。”爱德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点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动动手指的事情。” 卡维接过了扩音器,心情实在复杂。 他没想到爱德华会做到这个地步,将那不足1%的不确定性也一并捏在了他的手里。需要付出的,只不过是卡维违背职业底线的一点代价罢了。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闪回到了几天前在大使馆的晚宴。 卡维似乎明白了一切:“不好意思,爱德华先生,我拒绝。” 爱德华刚要转身回到座位,只听得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颤。他没有出声,只是慢慢侧身紧盯着眼前的卡维,希望他尽快说出这么做的理由。 “请大使先生体谅我的处境。”卡维解释道,“我是医生,不是刽子手。” “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您一定强迫我这么做,那这台手术只能作罢。”卡维坚持道,“虽然手术难度很高,但如果只是奔着杀人的方向去做,其实谁上台都一样。不如这样,换个听话的医生上台来做这台手术,像是您身边的那位医学顾问,应该也是一位外科医生吧。@*~~” 爱德华不是傻子,懂一切尽在掌握的道理,也肯定想过卡维的方法。 但当自己身边这位在手术台边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外科医生,说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做这台手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卡维的厉害之处。顶着承受数千双眼睛的压力,做下一台匪夷所思的手术,日后全世界外科的重心都将偏向维也纳。 得不到就毁掉,这是至理名言。 可惜对方很清楚谁的脸面更重要,拿在场观众的视线为武器,做得比他还要决绝。 爱德华脸色有些难看,走上楼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后忍不住吐槽道:“这家伙小小年纪怎么比我父亲还顽固......” “大使先生,我就说他一定会拒绝的。”弗朗茨笑着说道。 “算了算了,一起看手术吧。”爱德华松开了身前的几粒扣子,看向自己身边的外科顾问,“尤其是你,给我看仔细了!” ...... 卡维终于站上了手术台,身边是达米尔冈、赫曼和贝格特一起准备好的手术消毒器具,身前躺着自己的老病人。 就在这样一个他自以为严谨专业的手术台周围,除了有政z利益互相往来之外,还有许多普通人夹杂在其中,商贩、j女、流氓、小偷......他们没有克制也没有怜悯,除了骂骂咧咧的吵闹之外,更多的还是利用起这难得的机会忙活着自己的生计。 普通人和政z家、资本家一起组成了这幅盛况空前的画卷,比起英国着名的伦敦泰伯恩刑场有过之而无不及。【3】 在正式开始手术之前,卡维还需要给场内观众们介绍一下病人的详情。就算许。 多人并不在意这点,可作为医生,该做的细节还是得做到位。 “请允许我继续称呼他为病人,因为在过去的两个月时间里,他接受了我的两次手术。” 卡维说起了费尔南的各种病症,总结为一句话就是gao丸癌晚期全身转移:“现在之所以会吐血,是因为肝脏被肿瘤侵犯导致血流不畅。就和维也纳街头成天拥堵的马车一样,血管不断迂曲肿胀浮于黏膜表面。血管管壁越来越薄,只需一次轻轻的触碰......” 他拿来一瓶装了盐水的挂瓶,下面是胶管。然后用手术刀轻轻划过胶管的表面,拉出一条口子: “手术的宗旨不是止血,而是改变肝脏血管处的瘀堵,改善血管肿胀迂曲。手术的难度很高,我没有把握,所以费尔南先生应该是要死在这儿了。” 说罢,卡维便把扩音喇叭递了过去:“说说遗言吧。” “遗言?” 费尔南躺在台子上早就准备好了戴上乙醚麻醉面罩,安静赴死。没想到在享受死亡之前,自己还需要走这么个环节:“好好的气氛都给你搅烂了。” “听说行刑前都得说一句。”卡维笑了笑,还是把喇叭塞进他怀里:“快点吧。” 费尔南深吸了口气,侧身看了眼那些等着他去死的民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到了些什么,迎着那些上前想要拍出精彩照片的记者说道: “为了手术我今天什么都没吃,昨晚给的也是不入流的牛肉饼+土豆套餐,根本比不上人肋排鲜嫩的滋味。我现在饿得两眼发昏,就希望能赶上地狱里的第一顿晚餐,所以别再浪费时间了,赶紧开始吧。”。 @ 章节目录 192.这肝脏好怪啊 外科手术在19世纪整体上处于飞速发展的状态,但如果把年份细细拆解开就会发现,这种发展并不连贯。 在19世纪上半叶,因为没有麻醉,手术时间短大多停留在四肢,所以外科疾病基本等同于骨折外伤。当时经验外科学派大行其道,无需文凭,只靠经验就能成为外科医生。 战争是外科医生成长的温床,麻醉是外科发展的加速器,所以英、法、美引领了上半叶的外科发展。 尤其是英国,克里米亚战争和美国独立战争,以及数不清的殖民地战争为他们带来了大量外科经验。同时英国又是在美国之后首个将麻醉应用到外科临床的国家,大大刺激了外科发展。 但到了19世纪下半叶,法国首先因为一些内忧外患开始走起了下坡路,英国靠着李斯特的抗菌方法还在坚持。而美国因为吃麻醉老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在手术术式的创新方面又处于劣势,所以扮演了追赶者的角色。 在老美靠着借鉴搬运和社会稳定逐渐成为世界医学领导者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外科的主要成就更偏向德语国家。 德国在下半叶开始发力,工业产能、经济、科学研究三路齐飞,靠着极为先进的医疗改革方案,比如首先推出国家医疗保险制度等【1】,一举拿下了医学领先地位。 而奥地利外科一直是个温吞水,能在下半叶崛起完全是因为某位独立个体的成就实在太过耀眼。【2】 只不过在下半叶才刚开始的1866年,这种发展趋势在许多医疗领域的当局者眼中还很不明显。 “我不理解,他手臂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吊瓶?”在费尔南刚进入人们视野的时候,刚才吐槽卡维能力的法国人莫西埃就有点坐不住了,“输液我见过,没见过输那么多的......对了,那个红色的吊瓶是不是血?” “是血。”一旁的某位维也纳医生说道。 “输血还能活着?”莫西埃自诩老道的外科经验,在此刻也不得不感叹道,“这犯人运气可真不错啊。” “运气?” 刚才差点和对方掐架的尹格纳茨忽然笑了起来:“维也纳的医生可不凭运气做事,我的学生更不会凭运气做事。这是实打实地安全输血,他已经接受了7个人的鲜血,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这对输血望而却步的外科医生而言,简直就是奇迹。 “7个人?怎么做到的?”坐在莫西埃身边的意大利人博蒂尼也非常好奇,“我的老师曾经使用过输血,效果确实很好,但也非常危险,成功几率还不到40%。” “通过一种简单的实验。” 尹格纳茨不愿意讲述太多,倒不是他不愿意分享,而是因为刚才那位英国人弗格森也跟着跳了出来:“快看啊,他竟然选择石炭酸?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 他是保守的反消毒医生,至少在1866年这个时间是反消毒的。【3】 但在博蒂尼眼里,石炭酸就是挽救手术高死亡率的救星,是外科发展的重要筹码。 不过他的法语并不好,只能用极为别扭的德语回击:“就连当初一直反对麻醉的奥地利医生都开始使用石炭酸了,首先使用乙醚的英国现在竟然反对本国外科医生的卓越发现,竟然表现得如此保守,实在是活久见。” “什么活久见,你才不过30岁!”弗格森有些不悦。 “本人29岁。” 博蒂尼整了整领结,掏出了一本意大利文刊物,非常自豪地说道:“我坚决拥护李斯特医生的石炭酸使用方法,并且已经在本国《医大年刊》上发表了《石炭酸的外科应用》。里面着重阐述了石炭酸作为手术视野消毒剂价值的研究结果,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哼,区区意大利的小刊物......” 弗格森的地位要比他高不少,根本不稀罕意大利人的外科指导:“本国的柳叶刀才是一等一的外科道,“液体回输能极大地改善这种情况,对于稳定病人的生命体征......”【6】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解释了这四个字的意思:“我说的生命体征包括了心率、血压和呼吸频率,这三者能直接反应病人的身体状况。我知道,大家对血压非常感兴趣,也最难测量的,所以我在这儿需要介绍一下最新研究的成果。” 一位戴着口罩的护士拿着血压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直接走到了费尔南的身边,熟练地把袖带绑在他的手臂上。 “全新的血压计,无需切开血管,极短的测量时间,非常简单的操作流程。”卡维大致看清了脾脏大小,开始观察靠近自己这边的肝脏,同时说道,“就算没有学过物理学和医学知识,只需不到半小时的短期培训就能熟练运用。” “卡维医生,病人的血压在110/70左右。” “谢谢,请在持续监测心率的同时,每隔10分钟测量一次他的血压。” “好的。” 血压计的突然出现将会场原本就热烈的气氛炒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在卡维的描述中,这不仅仅是医学方面的仪器,而是一个全民都可以使用的东西。 在个人身份标识极度缺乏的年代里,甚至有人在考虑是否应该把血压加入身份证明的信息中。 卡维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他的关注点永远都在手术本身。 食管胃底静脉曲张就是门静脉的问题,而这一点肯定也会反应到脾脏上,脾脏就和他之前料想的一样非常巨大。原本藏在左上腹的脾脏,竟然达到了肚脐的位置。 其实费尔南肿大的脾脏在之前的检查中因为体位等原因被卡维忽略了,直到出现上消化道出血后,卡维又做了一次完整体检,这才基本明确了脾脏位置。 巨脾并不少见,普外经常做巨脾切除,真正让卡维觉得奇怪的还是眼前的这块肝脏。 “这肝脏好怪啊......”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193.反省、鉴别诊断、腹内探查 【本章内容更多的是临床思路,很难用图片来展示,硬核程度超过了之前的唇腭裂,硬啃的都是勇士。个人建议等过两天本章放出来可以试着看看,如果啃不下不用勉强自己。】 19世纪没有任何术前检查仪器,一切都只有最基本的触诊和听诊。 卡维对费尔南一共做过三次触诊,第一次只是简单的触碰了一下肝脏,为的是明确乳腺增生的病因。 他确实有些失误,也是因为肝硬化到了这种程度没有手术的必要,也没有内科治疗的可能性,所以没有对脾脏进行触诊,也没有按照现代临床标准去测量腹水。 第一次触诊的判断是单纯肝硬化导致的乳腺增生。 在卡维看来,肝硬化已经判了费尔南的死刑,之后的乳腺增生切除也只是因为本人强烈要求下的产物罢了。 第二次触诊在gao丸出现肿胀的一个月后。 当时费尔南左侧gao丸突然肿大胀痛,卡维简单做了一次腹部体检,在明确了肝硬化的情况下给予gao丸癌可能的诊断,术后切片病理也能确定是肿瘤。当时他就有预感,肝硬化可能是gao丸癌转移后造成的。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出现那么大体征改变有些奇怪,但考虑到当时的环境,恶性肿瘤层出不穷且发展迅速,病程进展还在可以解释的范围内。 就这样,直到两天前,卡维给费尔南做了第三次腹部触诊。 他这次系统性地做了全套体检,肝脏的质感依然是肝硬化,腹腔内有大约700-1000ml左右的肝腹水。同时脾脏体积巨大,下缘已经到了肚脐的位置。 其实最后的诊断并没有偏离太多,依然是肝硬化导致门脉高压,进而影响到了食管胃底静脉,出现曲张破裂。而脾脏肿大也是因为门静脉高压,导致血流梗阻,进而出现脾脏充血亢进才会变得如此巨大。【1】 这种情况,如果是普通病人,卡维依然不会建议手术。 一来是风险太大,病人很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二来还是手术没有根治的可能,效果达不到预期不说,还会因为过差的身体素质影响寿命。 肝硬化蛋白丢失严重,免疫力肯定要差不少,同时凝血能力也差。【2】 单是一个腹水感染就已经非常头疼了,说不定还会引起术中出血不止,都是外科手术中需要避开的大麻烦。这也是为什么现代手术需要查肝肾功能的原因之一,不正常的肝功能会大大增加手术风险。【3】 从结果来看卡维没有出错,肝硬化的结局就是如此,在没有肝移植可能的情况下,非手术对症姑息治疗比如抽取肝腹水减轻腹胀,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但从原则上来讲,卡维还是犯错了。 促成这种错误的原因有很多。 可能是渐渐习惯了19世纪的独断性诊断风格,可能是自信心爆棚,也可能是当初时间太晚自己太累。总之检查上有疏漏就需要反省,医生本就是在这种反复错误中不断吸取教训才能完善提高自身的水平。 现在回头看看这一路走来,判断失误可能也在潜意识下左右了卡维的决定,最后成了他提出手术建议的原因之一。 在切开费尔南肚子之前,卡维简单制定了手术流程。先切掉巨大的脾脏,然后做脾肾静脉分流,具体如何分流看腹腔条件,最后再处理肝脏处的肿瘤和食管胃底的曲张静脉。 切脾和脾肾静脉分流是必须要做的,这能大大延缓胃底静脉曲张的程度。【4】 后两者就见仁见智了,肝脏转移瘤就算在现代也大概率不会手术,而对于血管曲张本身往往需要切掉一部分胃或者直接切掉病变的食管。这样就涉及到开胸问题,在缺乏开胸能力的现在未必是个好选择。 除此之外,卡维还有其他选择,但条件受制实在难以施展。【5】 而费尔南的肝脏功能也无法耐受长时间的手术,单是切掉脾脏就已经极大增加了术后死亡的风险。这毕竟是手术,不是解剖,所以能省就省。【6】 但在开腹后,之前建立的一切前提都变得诡异起来。 脾脏确实够大,非常大,大到让身边的一二三助都震惊的地步。那些坐在靠前的观众,也能清楚看到这块霸占了左侧1/3腹腔的脾脏。 只要稍稍懂一些腹腔解剖结构,都会被这种巨脾吓一跳。 卡维解释了脾脏巨大的原因,即使绝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也没关系,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因为卡维面前还有个令人困扰的难题在等着他。 肝硬化之所以叫肝硬化是因为肝脏质地会变硬,体积会相应缩小,表面凹凸不平出现各种大小不一的结节。就像一大块臭豆腐,内里软嫩的部分被长时间热油炸透,最后皱缩成了一小块,硬得难以下口。【7】 然而现在卡维手里的这个肝脏只在边缘有韧感,表面也有点硬,但在视觉上却没有达到普通肝硬化的感觉。 它的表面没有结节,整体质地还算可以,体积应该有缩小但缩小得很不明显。 同一种病症会因为不同的病因,产生孑然不同的处理方式,费尔南的腹腔并非卡维之前诊断的那样,预设的手术方案就变得不一定适用了。即使真的适用,本着手术谨慎的态度,卡维也不敢贸然下刀。 得做鉴别诊断明确下病因才行。 肝脏缩小不明显难道就表明他没有肝硬化么? 没有肝硬化就大概率不会有门静脉高压,也不会出现食管胃底静脉曲张,巨脾也就无从说起...... 卡维站在手术台边,手还在捣鼓着肝脏,脑袋陷入了沉思。或许是单纯的门静脉高压,比如肿瘤单纯侵犯了门静脉系统导致门静脉梗阻,从而产生了静脉曲张和脾脏亢进和充血。 是肿瘤的癌栓留在了门静脉系统? 可这是原发性肝癌才可能出现的情况,而且手术非常麻烦,需要找到栓塞的血管,切开取出栓子才能缓解。对于没有任何检查手段的卡维来说,难度太高了。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反而简单了,直接切掉脾脏,做好分流就能关腹,所以卡维还是希望找找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还有一种可能是肝门胆管癌,可很快又被他否掉了。 肝门胆管癌肯定会有胆道梗阻,黄疸是第一症状,程度也要比他现在严重得多。肝脏实质会出现萎缩,摸上去倒是和这种差不多。 上消化道出血虽不常见,但不代表没有。这种出血并非门脉高压产生的静脉曲张,而是因为胆管癌会向外侵犯进入十二指肠,一旦破坏了肠黏膜,就会出现消化道出血。 虽然卡维做过体检,费尔南有颈静脉怒张【8】,肝门肯定有问题,但依然无法排除消化道出血的可能性。 其实就算无视这一点,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腹水怎么来的? 除非出现肝内转移并引起肝硬化,才有可能出现腹水。可真要达到这种程度,费尔南早就成小黄人了,甚至连大便都是白的。【9】 如果从巨大的脾脏出发,再算上腹水、门脉高压、上消化道出血,这些倒是让卡维想到了原发性骨髓纤维化。 但......也不对。 原发性骨髓纤维化是血液疾病,因为骨髓无法造血,所以需要让脾脏来客串造血功能。脾脏是个储血器官,如果再负责造血就会让脾脏亢进,所以这个疾病的症状大多由脾脏亢后引起。 如果肝硬化是3+1=4,那骨髓纤维化就是2+2=4。 源头不同,即使其他症状都差不多,但肝脏的病变情况是不同的。 原发性骨髓纤维化不会直接损伤肝脏细胞,所以肝脏实质并不会因损坏而塌缩变小,反而会因为充血导致继发性地增大。有时在脾脏亢进到极限之后,肝脏也会代偿产生造血灶,和硬化是完全两个感觉。 胰腺囊肿? 更不对了,胰腺囊肿只是单纯压迫,不该出现肝脏病变才对。卡维不放心,又翻了翻胰脏,虽然没有做组织分离,但从外观来看体积应该正常,没有囊肿。 一连三个鉴别诊断都被卡维否掉,剩下可能的疾病都更偏向于内科,可能出现的特异性症状他是一个都没有。这不禁让卡维开始怀疑肝硬化的判断,难道费尔南的肝硬化才刚开始,并没有严重到静脉曲张的程度? 这么看的话出血原因难道是胃溃疡? 可这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腹水。 卡维又一次推翻了自己的设想,重头开始,先选出鉴别诊断里的主要矛盾。费尔南的肝脏有缩小没有结节,这说明肝硬化存在但程度并不严重,但同时他又有不少的腹水,从这两天出发才能找到正确的病因。 腹水有很多鉴别诊断的要点。 首先是从腹水性质出发,分漏出性、渗出性、血性。【10】 从瓶子里的性状判断,后两种的可能性非常低,当然无法看到蛋白分析和隐血,没办法完全下判断,但漏出性的可能性非常高。 漏出就代表了筛子漏了,筛子出了问题,所以分肝源性、胃肠源性、肾源性、心源性、门静脉梗阻、营养不良。 营养不良肯定不对,吃了那么多人怎么会不良。 心源性需要有心衰和其他炎症,也不对。 肾源性,肾炎?肾衰?小便规律,尿液清澈,至少卡维现在还看不出来。 胃肠?那就是肠结核、肠道发育不良、克罗恩病。费尔南大便还算正常,有时候带血但更多时候是上消化道出血后的黑便。而他的肠子就摆在卡维眼前,看上去感觉也不像。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肝脏,不管怎么看,这具身体里的腹水都该是肝源性的。可肝硬化并不严重,怎么会出现那么多腹水呢,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在短短的一两分钟内,卡维把可能会出现的其他问题一一排除,现在也只剩下了肝脏和它的门脉系统。 哔嘀阁 “原先我的判断是肝癌,但现在看来肝脏的病变并不明显。”卡维反复触摸肝脏,手指甚至尝试往下探查,“我无法在肝脏表面摸到肿瘤的位置,所以我希望向下看看肝门周围......” 就在这个时候,卡维的手碰到了肝门周围组织。先是有一定韧性的胆囊,接着就是内里的肝门。肝门周围应该都是结缔组织,将大量血管包裹在其中,但卡维触碰到的却不是常见的结缔组织 这触感...... 卡维翻起肝脏,暴露出了下方的胆囊,同时也能看到胆囊三角出现了许多不该有的细小血管和淋巴管。这是在肝门静脉梗阻情况下,身体产生的侧支循环,因为摸上去看上去都像海绵所以称为肝门海绵样变性。 遇到这种情况,说明肝细胞已经大量坏死,肝硬化是板上钉钉的。 肝脏的手术已经没有做的余地,甚至连解剖胆囊三角也失去了意义,因为侧支循环太多太杂,就算是卡维也没办法做到100%精确。一旦碰伤了侧支循环,糟糕的凝血功能会让出血变得难以遏制。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为什么看上去不怎么严重的肝硬化会出现那么严重的肝门海绵样变性? 身体的变化不会说谎,肝脏确实已经不行了,可以肯定是肝硬化失代偿期无疑,巨脾、上血、腹水都能说得通。所以矛盾点再次转移,为什么如此严重的肝硬化却表现得并不明显呢? 等等...... 忽然一个奇怪的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里。 卡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好像漏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病因。虽然在21世纪的国内几乎见不到了,但在19世纪,应该...... 不对啊!欧洲应该没有受灾才对,难道他去过埃及? 卡维从没有问过费尔南的旅游史,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费尔南是酒精、肿瘤作用下的肝硬化。过多的问诊并不能改变肝硬化的事实,在没有检查手段的前提下反而会让卡维陷入永无止境的。 不过现在去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确诊。 确诊在于粪便检查,因为上消化道的出血掩盖了血便,现在也没机会做镜检了,只能从脏器中去寻找。 “来帮我一起翻出肠系膜。” 卡维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做这类手术,快速放下了手里的肝脏,转而将目标定在了下腹部:“把他的肠子捞出来,翻出肠系膜,动作轻一些,我要看血管!” 三个助手根本不知道卡维在这段时间里已经经过了大量思考排查,也早就放弃了跟上卡维的思路,就算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也会无条件服从。 上腹部切口去查下腹部的肠道确实有困难,好在切口距离足够,还是能很好地显露出肠系膜及其周围的血管丛。【11】 几人合力,将费尔南的肠子捞出体外,摆在了一块干净的纱布垫上,然后将肠管移向周围,暴露出内部的血管。 卡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上一次见到还是二十多年前,真是久违了:“果然在这儿。” “我们这是在找什么?”达米尔冈不解。 “仔细看这儿。”卡维指着肠系膜血管中一根根黑色的线条,总算明确了费尔南一直以来的病因:“这些都是虫子。”【12】 章节目录 本章 因为开会,本章功能全被屏蔽了,结束会放出来的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本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4.不断反转的手术方案 【看到有不少书友写肝吸虫,肝吸虫和血吸虫完全不同,详情可以去翻上一本书那儿有详细介绍,这里就不细说了】卡维确实很久没遇到血吸虫肝硬化了,国内血吸虫的。 而且现代有层出不穷的检查手段,单单一个肝脏b超就能让血吸虫肝硬化无所遁形【1】。 而且早期的血便和贫血也会让临床医生提高警惕,靠粪检虫卵和疫水接触史就能明确诊断。 但可能是国内对血吸虫防范太到位了,一直在大城市工作的卡维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遇到过的各种血吸虫肝硬化,对这个小东西的防范意识不够。 血吸虫肝硬化很少产生结节,只在肝包膜上生成一些纤维增生,所以简单的直视反而容易出现偏差。 血吸虫分为日本血吸虫、曼氏血吸虫和埃及血吸虫,生活史大同小异【2】,只是进入体内后对于生活环境的要求有些偏差。 它们大都会在门静脉周围聚集,吸附在血管上不停吸血生长发育直到长成成虫。 一旦门静脉系统中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梗阻,所以才有了门脉高压、巨脾、上消化道出血和腹水。 现在谈旅游史、疫水接触史失去了意义,谈血吸虫的种类,究竟是日本血吸虫还是曼氏,亦或者埃及血吸虫,也没有意义。 因为肠系膜血管中的黑色成虫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血吸虫肝硬化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外科处理的余地,单单一个肝门的解剖就能愁死外科医生。 卡维现在能做的只有去尽量改善费尔南的上消化道出血,至少得把出血止住。 手术又回归到了之前设想好的巨脾切除+脾肾静脉分流。虽然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先的手术方案,但明确了病因让卡维有了底气,也愿意在原有的方案基础上增加一些别的东西。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让在场观众知道这件事,也需要对之前陈述的费尔南病史做一个主观上的修改:“犯人的身体似乎受到了某种虫子的寄生,可以在肠系膜的血管里见到它们的身影。” “看上去像非常细小的线虫。”赫曼凑上前仔细观察了两眼说道, “我记得几年前一个去了埃及的德国医生提过一种线虫,大小和这个差不多。”在埃及发现的线虫? 那基本就是埃及血吸虫没跑了。卡维问道:“你知道那种线虫叫什么名字么?” “好像是按照那位医生名字命名的,叫裂体吸虫。”这是一个很古老的称呼,因为西方书籍获得难度太大的原因,一直活跃在国内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寄生虫防治手册上,直到后来才慢慢将它的学名改成血吸虫。 【3】卡维松了口气,既然已经有人确认了这种虫子,那解释起来就好办了:“虫子存在于他的各支血管中,阻塞了血液流动,所以才会引起脾脏亢进增大,也让肝脏的表面像裹了层亚麻布一样粗糙。”原先对外科没多少兴趣的观众们开始收拢视线,看向卡维手里的肠系膜血管。 虫子钻进人体那么刺激的事情,他们自然希望能好好看清。可惜即使将望远镜倍率调至最高,也依然只能看到一些肠段和肠系膜,对于肠系膜里面的血管实在无能为力。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虫子能办到这种事儿么?好奇特啊!” “看不见,我一点都看不见!!” “只有等手术结束之后,看看能不能从他手里拿两条观赏观赏了......”有赞赏就会有贬低,尤其在面对卡维的时候,有些人的嫉妒心和好胜心就会开足马力:“这种诊断太草率了,而且我从没听说过寄生虫还能进入血管的。” “看上去像是一种有点哗众取宠的把戏。” “反正手术结束后马上就要关腹,他总不见得剖开血管把虫子一条条取出来。没有证据就有理由怀疑真实性,如果人人都学他那样做,外科还怎么发展?”卡维的手术当然不可能把虫子取出来,就算真有一整套显微外科的手术器械,他也不会这么做。 因为即使主观上去掉了肉眼可见的所有虫子,依然无法确定其他地方会不会有虫子残留。 虫子就和癌症一样,只要漏掉一个,不需要过多久它就能变出千千万万的子孙后代出来。 对付血吸虫就得老老实实用对付血吸虫的办法,吡奎酮。可惜的是,吡奎酮是合成药,19世纪肯定没有。 卡维除了给予了肾上腺+垂体提取液的内科最基本支持治疗以外,外科反而是能有效延长病人寿命的好办法。 现代外科对于门脉高压和食管胃底曲张已经没有太多的交集,更多还是交给内镜室做内镜下止血+硬化剂+套扎治疗,或者进入介入室做血管栓塞断流术。 切脾对现代医疗来说是个难以拿捏的手术方式,已经基本被剔除出了手术指征。 而脾肾静脉分流因为难度和并发症,也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19世纪,这一整套对付门脉高压的手术方式却显得极为先进。 先进得让人有种在看科幻片的感觉。这时对埃及血吸虫有一点了解的赫曼倒是提醒了卡维:“我还记得当初那位医生的描述,‘一位长期血尿病人的膀胱里竟然塞满了灰白色的虫子’,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埃及血吸虫在门脉发育成熟后更喜欢膀胱,确实喜欢在膀胱扎堆。 而曼氏则和日本血吸虫一样,更喜欢肠道血管。可不管是哪种血吸虫,它的幼虫和虫卵都喜欢乱钻,现在再结合费尔南离奇的病史就不难看出幼虫和虫卵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首先还是首先出现的膀胱结石。虽说在没有抗菌措施的前提下,膀胱结石发病率非常高,但费尔南的膀胱结石依然有很大概率是虫卵堆积后产生的。 如果没有敲碎检查的习惯,很容易就会把这个病因漏掉。其次就是乳腺的增生。 有一点一直让卡维觉得奇怪,那就是费尔南乳腺增生的速度。在医院短短数天,乳腺的增生就变得如此明显,除了有激素在作用以外,虫卵也是重要原因。 卡维经历过血吸虫肆虐的年代,见过虫卵、成虫、幼虫经嵴髓静脉、肋间静脉异位寄生乳腺的病例。 这种外来刺激会让乳腺产生炎症,然后出现乳腺病理性增生,最后甚至引起乳腺癌。 现在回想当初,没有给费尔南的双侧乳腺做仔细切割和大量标本病理,实在有些可惜。 最后就是gao丸了。费尔南的gao丸癌有病理检查做基础,但它发生的病因不详。 就和乳腺一样,寄生虫的异位寄生反复刺激就是慢性炎症的温床,同时也是产生癌变的重要因素。 在这样的基础上,卡维不可能放过腹腔内任何一个脏器。手术也从单纯的处理门脉高压,变成门脉高压处理+腹腔内多发结节排查。 一般的腹腔探查有明确的顺序,从肝脏起手,经食管裂孔入脾区,然后是胃、十二指肠、胆道、胰、小肠、阑尾和升结肠、横结肠和大网膜、降结肠、乙状结肠和直肠,最后是膀胱。 如果是女性,还需要加入子宫及附件的检查。 “先别急着给我手术刀,我还得做排查。”卡维拒绝了达米尔冈拿来的刀子,又把双手探入了费尔南的肚子。 因为一连串的失误造就了眼前诊断的大反转,加上没有检查工具,卡维变得越来越谨慎。 同时也希望身边的三位助手在将来做主刀的时候也像他现在那样做到慎之又慎:“病人有上消化道出血,虽然现在看来基本是门脉高压造成的静脉曲张,但我们还是需要排查掉消化道溃疡破裂出血的可能性。”卡维的手从胃幽门部沿着胃大小弯向贲门探查,如果有造成严重出血的溃疡,就应该能在表面摸到异样:“一般那种时候,溃疡会深入肌层,甚至穿透整个胃肠壁,那时一种软烂中带了点坚硬的特殊感觉。”他的手在检查完胃表面后,又从小网膜囊进入胃后壁,直到全部排查干净才收回:“接下去是十二指肠,这里也有可能发生溃疡......”手术从下午1点11分开始直到1点40分的这半小时时间,都被卡维 “浪费”在了所谓的鉴别诊断和腹腔排查上。而在胃十二指肠的溃疡排查结束后,还有虫卵沉积结节的排查。 如果发现腹腔内有这种奇怪的结节,考虑结节大小和炎症程度对脏器的影响,需要选择无视姑息或者积极地手术切除。 腹部肿块和结节的探查方法比溃疡更复杂。溃疡存在于胃肠道中,所以沿着消化道解剖结构一路往下就能结束探查。 但像虫卵沉积或者虫体异位寄生所产生的结节和肿块则没有这种规律可循,完全是没有明确对象的地毯式搜索。 去掉刚才已经查过的胃和十二指肠,剩下最麻烦也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就是漫长的肠道。 血吸虫就寄生在肠系膜血管中,肠道首当其冲就是它们向外扩张时最先占领的领地。 其次就是深处的肾脏,不管是肾上腺还是肾脏本身,一旦出现这种结节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在避开无法探查的肝门和刚才已经接触过的胆脾胰后,卡维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下腹部。 对于肠道,卡维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每一段都被他的双手捏过,最终在左侧降结肠的位置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结节。 “位置有些暧昧,体积还挺大的。”卡维用手指做了个简单的测量, “5*4*1cm,就像个盖子一样盖在肠壁上。要不是因为他有严重的肝腹水,体格检查的时候就有可能摸到它了。”赫曼问道:“这怎么处理?” “体积不小,但侵入程度倒还可以,更多是凸出在外侧,对肠黏膜内部的侵害并不大。”卡维仔细摸了摸它浸润的程度,解释道:“如果继续增大,或者浸润进一步加深,有了导致肠壁穿孔的可能,那就必须要手术切除。现在我们手里还有大手术要做,这个东西还是暂时缓一缓吧。”赫曼点点头,按照之前的训练准备好手术器械:“那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做脾脏切除。”卡维说道:“等等,还有最后一段直肠没有检查。” “直肠我已经在查了......”站在一旁的达米尔冈已经按照卡维的手法继续向下探查,说话间的功夫,他的手指指腹忽然触摸到了一个大东西。 达米尔冈向周围扩大的探查范围,忍不住脸色一沉:“他的直肠不太对劲,周围好像也有一个更大的结节。”【太累了,本章和错字修改明天弄】 章节目录 195.凉白开 手术原本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对于外行来说只是缺乏经验,但表现直观的肢体切割并不难理解。所以带着哀嚎的手术表演能给一部分人带来刺激的体验,同时也能为医生带来不少收入,减少了“病人”支付的治疗费用。 就算麻醉已经成为了术前常规作业,手术时间被大幅延长,快进快出的操作也越来越精细,那些喜好血腥的观众们还是会买账。 毕竟手术主刀是创造过奇迹的卡维,而手术部位是很少见到的腹腔,病人还是必须处死的杀人魔,场面上还有国王皇后亲临......这些条件单拿出一项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眼球,算是把各项刺激的buff都叠满了。 开场时,撇去那些完全不关心手术进程的人,剩下那些不论是来找茬还是来捧场,人们的反应都很统一,那就是期待。 他们期待一场复杂的腹腔手术来让自己开开眼界,也希望开膛破肚能给自己带来感官上的刺激,更希望能在手术顺利完成的前提下结束掉这位杀人魔的性命。 不过手术进行到现在,卡维除了简单的开腹操作和用手扒拉肠子外,没有用过除了拉钩之外的其他器械。 没有切割,没有出血,没有缝合和能让人简单理解的解说词。 虽说卡维一直强调自己在做探查,可如此探查真的有必要么?难道以后腹腔手术开始前都需要做一次探查? 术前麻醉就已经让手术变得很无趣了,再加一份探查,手术还做不做了?这得多麻烦? 如果说观众是酒鬼,那以前的手术表演就是掺了ya片酊的烈酒,喝了立刻上头,嗨得不行。而麻醉后的手术虽然少了一部分刺激,但也能成为餐桌上的普通葡萄酒,属于还能喝的水平,当成生活中的点缀也算不错。 就算手术真的操作失败了,那也是变质氧化后的葡萄酒,好歹还带了点酸味。 可眼前这台手术实在太平澹了,没有冲突,没有高潮,连一丝起承转合都没有。以卡维为首的外科医生们就站在手术台四周,不停检查着费尔南的肚子,就像一位大神写了本首订不过百的扑街书,一扑扑进了阴沟里。 就算卡维用血压计镇住了开局场面,之后又用裂体吸虫吸引了波注意力,可在观众眼里,开局只是开局,寄生虫也只是一次性的整活而已。 手术时间可以拖长可以略显平澹,但必须得保证基本的刺激感。而刺激的来源就是手术的重点,是飞舞的手术刀,是四溅的血液,是被切下的残肢...... 缺了这些就缺了观赏性,观赏性一旦出了问题,再救也没用。 早在二十分钟前,就有不少人带头开始讨论这宛如凉白开一样的手术氛围。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观众们的情绪在经历了猜疑、无聊、叹息和无奈后,终于迎来了一波爆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无聊的手术为什么要花800多克朗?”,顿时同样的想法就像点了火的秸秆堆一样在观众席间蔓延开来。 好在能坐在观众席上的都非富即贵,说话声音相当克制,更没有到吵闹的地步。 反观另一边的外科医生所在区域则完全相反,开场时因为莫西埃、弗格森、博蒂尼的带动,传出了不少质疑声,可当手术开场之后这些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他们有的只是惊讶、佩服和费解。 所以在观众产生了这样那样的不满后,马上就有人站了出来:“连这种腹腔大手术你们都能觉得无聊?” 首先提出质疑的就是尹格纳茨,卡维现在算是市立总医院的半个门面,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学生,这种时候必须得支持。何况从专业角度出发,这句反问也一点没错。 很快,好几位主任医师也纷纷下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光是那个死刑犯手臂上挂着的三个吊瓶就已经站在了世界医学的前沿。”瓦特曼补充道,“输血+输液的组合,不仅让人活到了现在,甚至还慢慢止住了呕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还有他所使用的简便血压计,就是一项无法忽视的创举。”奥尔吉说道,“就算手术现在就失败,靠着输血和血压计也能让他的名字刻写在医学的历史书上。” “就算没有血压计和输血,他的剖宫产也足以留下自己的名字了。” 看着一旁众人交口称赞,希尔斯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对输血和血压计都心存疑虑。【1】 在没有明确应用效果之前,血压读数是否真的有必要进入临床,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而输血是否真的像卡维所说那样安全,也还需要实验和时间的验证。 不过撇开这两点,因为经历过奥尔吉的腹腔手术和剖宫产,又见过卡维的截肢术,希尔斯已经渐渐理解腹腔手术中操作流程规范化的重要性。 当然,他现在对这方面的理解还很浅,可还是为卡维说一句公道话:“腹腔不是手臂也不是大腿,除了有大量血管之外,更是塞满了各种内脏器官。我们是医生,如果用这位犯人的屠宰技术去给他做手术,那是对我们职业的亵渎。” “好了,你们花的钱进了谁的腰包,你们难道会不知道么?” 马西莫夫在经历了上一台脑部手术后,就开始无条件信任卡维:“卡维自然会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卷。他现在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有他这么做的道理,你们觉得无聊只是看不懂而已。” 】 有了同行的支持,尤其是这些外科上屡有建树之人的支持,场上总算消停了下来,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这些并非只是普通同行之间的支持,更是出于对学习新技术的渴望。而真正让这些医生意识到自己和卡维差距的,还是他检查完腹腔后说的一段话。 “费尔南先生得的是裂体吸虫病,肝门系统遭到侵害现在出现门静脉高压,脾脏无限扩张,就连直肠也出现了炎性结节,并且已经侵入了肠黏膜,情况很不乐观。虽然病人的身体正在遭受寄生虫的攻击,食管胃底静脉我刚才也做了检查,曲张得非常严重......” 卡维把费尔南的身体情况做了个简单的总结,然后说道,“不过我有信心用一台手术治好他。” 这种情况对现有外科来说已经彻底失去了手术机会,面对一团糟的腹腔,没多少人愿意动刀子。 事实上在面对上消化道出血的时候,在场那些道,“你们都来看看下面是什么。” 【普外的应该很熟了,胃肠手术上台必讲内容】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196.脾切除+脾腔静脉分流术 说实话,没有前面本章说的解剖基础,又没有本章图片,直接看这儿有点窒息。大家觉得无聊就等本章说出来再看不迟,加上图片就很好理解了。 反正大家记得订阅就行】 胃短动脉,作为拉钩暴露视野时最危险的解剖结构,一直都是实习医学生上普外手术台时都必须要学的一个解剖名词。1】 从字面意思就不难看出这根动脉的特点,短。 因为短,所以不显眼,在做胃部手术处理侧面和背面的时候,不了解它的实习生就很容易因为过分牵拉把它拉断。如果是静脉也就算了,可它又偏偏是动脉,维持着整个胃壁的血供,一旦断裂就会造成大量失血,而且修补起来并不容易。 在做尸体解剖练习的时卡维没有说得那么细,因为他以前的急诊外科经常做上消化道大出血的急诊手术,练习只是过一遍流程找找感觉而已。 但真上了手术台就不同了,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看到动脉了么?” “看到了......” “记住了,胃短动脉,一旦拉断不是手术成不成功的问题,而是直接结果掉病人的性命。”卡维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现在小网膜囊已经打开,我们慢慢向下探查,显露出脾脏旁边的解剖结构,胃后壁和胰胃部......” 这里就是脾门区,里面就是脾蒂,里面包裹着脾动静脉、淋巴管、神经和包被腹膜。 手术到了这里其实要做的不单是切除脾脏一了百了,而是要为接下去的脾静脉分流做好测量准备。既然是分流,那就是让剩下的静脉改道去其他血管,而这种改变原有解剖结构的修改需要一些先决条件。 卡维稍稍做了个测量,对着身边的喇叭说道:“从解剖位置来看,病人的脾静脉有一定长度,这样就不需要去麻烦肾静脉了,我们待会儿可以考虑改到下腔静脉。虽然距离比较长,但降压效果要好不少。在此之前,我们先切掉脾脏血供。” 这里两人没有了动手机会,接下去都得由卡维来主导。 “我们先靠动脉搏动找到位于胰腺上缘的脾动脉,切开脾蒂上的后腹膜,将动脉鞘膜切开,然后慢慢地钝性游离动脉......”卡维慢慢做着细致的游离工作,动静脉紧紧贴在一起,因为脾静脉要做分流,所以绝不能损坏,“给我直角钳。” 直角钳将脾动脉从鞘内轻轻挑起,然后由赫曼向内穿过一根粗丝线,予以结扎。2】 脾动脉的阻断本身就能缓解相当一部分的门脉压力,但为了防止过分损伤大网膜静脉,卡维还是决定等手术全部完成后再测:“动脉封住后,先不动静脉,我们向下游离脾脏。” 脾脏下方是和结肠连接在一起的脾结肠韧带、脾肾韧带,做好钝性分离黏连后,用简单的止血钳夹闭后切断结扎。3】 因为新手很容易损伤结肠和结肠系膜的血管,所以全程都由卡维来操作:“下方解决后,我们开始处理脾脏与膈肌和腹膜之间的疏松组织。虽然听上去很简单,靠手指就能分开,但大家一定要注意! !” 卡维的手伸入脾脏膈肌之间,然后提高了嗓门:“脾脏,尤其是遭受了大量炎症刺激的巨脾,因为黏连和充血,周围早已生出了大量侧支血管。绝对不能用手指盲探,更不能强行钝性分离。”4】 赫曼虽然不知道胃短动脉,但处理脾脏时的操作已经相当熟练,用拉钩和充分暴露视野是助手的首要任务。 就这样,卡维在直视下切断缝扎了脾膈韧带、侧腹膜和粘连组织。 黏连组织分开时肯定又出血,没有电刀也不可能做所有小出血的缝扎,只能靠一旁贝格特用温热的盐水纱布,一个个压迫止血。5】 周围刚做完分离,贝格特和达米尔冈手里的两个拉钩分别用力。去掉了最后一丝阻力后,脾脏得以被托出切口,而赫曼立刻用准备好的温盐水纱布填塞进了刚才脾脏所在的位置,脾窝。 “这块纱布能有效防止托出的脾脏重新滑入腹腔,同时也能起到压迫后腹膜和膈肌面的出血点。”卡维简单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然后从赫曼手里接过止血钳,“我们继续分离剩余的脾胃韧带上段部分,里面有刚才的胃短动脉。” 还是一样的操作手法,双侧夹住、中央切断、单边结扎。6】 脾脏端不用结扎,真正需要结扎的只有胃侧端。而胃侧端的结扎要比之前困难些,因为胃短动脉很短,可用于结扎的残端距离就很短,需要做到在有限的距离内结扎牢固,不能有丝毫滑脱。 卡维给原本粗糙的脾脏切除做了许多优化,已经基本能做到无出血手术。 但这么做也提现出了手术程序化非常严重,每一步都是按照程序在走。费尔南的心率平稳,血压稳定,原本应该有大量出血的手术场面变得非常“无趣”。 “实在是拉斯洛先生做的铬制肠线异常坚韧,缝扎没有一次滑脱,也没有一次拉断。”卡维还是简单做了个介绍,“一根只需50赫勒,非常便宜。” “是拉斯洛在南城区的器械厂?”不知是哪个商贩开始卖喇叭了,一个坐在医生区的男人忽然大声问道,“批发有优惠么?” “有啊,具体你去器械厂问了就知道了,除了缝合线还有我这次使用的全套手术器械。” 卡维结束缝扎,左手轻轻往右侧翻开脾脏,右手指向了脾门后缘:“现在让我们重新回到手术,在游离了脾脏周围韧带和疏松组织后,我们翻转脾脏,露出剩余的脾蒂。这里是脾蒂和胰腺连接的位置,咱们可以用手指轻轻推开这片疏松组织。”7】 达米尔冈就像听到了预设好的闹铃,条件反射般地拖住了翻回的脾脏,让卡维的左手两指从脾蒂后方绕过,轻轻勾住。然后用右手三把长形止血钳夹住脾蒂,最后在中间与脾侧止血钳之间,靠近脾侧剪断脾蒂,切除脾脏。8】 “这里需要注意......” 卡维的缝扎非常有选择性,首先是胰腺处的血管,他只做了脾动脉残端结扎,并没有做静脉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脾脏切除,我们这里需要将两条血管一起结扎掉。不仅仅是简单的丝线结扎,还需要做一个贯穿结扎。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我个人还是觉得在两根血管的远端各结扎一道,这样才够保险。不过......”9】 卡维留下了静脉:“不过我们待会儿要做静脉分流,所以这根静脉就不动了,先处理脾脏。” 另一边的脾脏脾蒂的断端他也没有做缝扎,这其实很正常,毕竟是要弃掉的器官,结扎毫无意义。但卡维的用意不仅仅是遗弃,而是再利用。 就在脾脏离开费尔南的身体时,三助贝格特再次离开了手术台,然后一个带有刻度的金属盆很快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里面放了50ml的2.5%椈橼酸钠+20ml的50%葡萄糖保存液,为的是给脾脏放血。 这时达米尔冈也离开了手术台,从一旁器械台上取下四大块消毒干净的纱布,叠好后包裹住脾脏。10】 “巨型脾脏内有大量新鲜血液,对于外科来说不用太可惜了。”卡维和赫曼一起做着脾窝剩余出血点的止血工作,说道,“靠着椈橼酸钠的抗凝作用,这块脾脏应该能为病人再次供应将近500ml的鲜血......” 一旁是放开止血钳后放血淅淅沥沥的声音,贝格特放血,达米尔冈则在均匀晃动容器,使脾血和保存液均匀相混,不致发生血凝块。 一旁则是两人对出血位置的扫尾工作,这种奇特的场面总共维持了两分钟,最后金属盆内的血液刻度停留在了540ml。 贝格特大致计算了下用量,又从器械箱里取椈橼酸钠和50%葡萄糖,又分别往里倒了40ml和12ml。11】 然后他选择一个过滤漏斗,将血液一碗一碗做起了漫长的再过滤工作。等过滤结束,血液还需要通过吊瓶进入二次过滤的滴管,最后才能进入费尔南的身体。12】 此时的达米尔冈已经回到手术边,卡维用镊子将将大网膜松松地塞入脾区创面内。 “因为病人有门脉高压,和普通外伤脾切除病人不同,需要尽量做出侧支循环来帮助分流。所以我们将富含血供的大网膜塞进空缺的脾窝,不需要做固定缝合,放着就行。” 脾切除到此结束,在彻底完成扫尾工作后,三人团队开始向分流术进发。 在做分流之前,刚才留下的脾静脉就成了手术的主角。卡维需要给它做充分游离,不仅切掉了部分胰腺尾部,还需要给远端静脉做出23cm的游离区域,方便做吻合。 “我们先切开胰腺上下缘的被膜,游离胰腺体尾部,上缘至脾动脉的根部,下缘至肠系膜下静脉终止部,使脾静脉可随同胰体尾部向右下方移动。 这里我已经切掉了胰腺尾部,分离出了胰体尾上下缘。然后切开十二指肠悬韧带的左侧横结肠系膜的无血管区,经此系膜切口,将脾静脉及胰体尾部提至下腔静脉的左方。”13】 简单的三句话里面包含了大量解剖名词,虽然手法没太大的难度,句子也不长,可比起刚才进展细致缓慢的脾切除要快上许多。这些解剖名词就像冲锋枪子弹,不断冲击着所有人的大脑。 普通观众早已放弃,而那些苦苦坚持到现在外科医生们则在这一段被过滤掉了一大半。 剩下还能跟上卡维思路的,除了手术台边上的两位助手,只剩下观众席上的尹格纳茨、瓦特曼、奥尔吉、马西莫夫和另一位一直没说话的医生五人。 “怎么样,比尔罗特,你已经看到现在了,怎么连句话都没有。” 瓦特曼带了一丝欣慰问向自己的老朋友,脸色看上去非常轻松,可双眼和耳朵却片刻不敢休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关键过程。 他很清楚,这种节奏紧凑的手术关键时刻,一旦错过了某个环节,再想接上就难了。 “这人真的只有17岁?”这是比尔罗特最想知道的答桉,“手术技巧和你我没有任何区别嘛......”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他想说技巧早已超过,但为了两人彼此的面子,还是选择了一个保守的说法。 “如假包换,身份证明上可写得明明白白。”瓦特曼笑容更灿烂了,“你在瑞士的时候就一直在说腹腔手术很难,这世界上除了你,能做好的没几个,可现在看来好像一点都不难嘛。” “呸! !” 比尔罗特轻轻喷了一声,还嫌不过瘾,忍不住又补了几下:“呸!呸!呸! !你摸着自己的胸口对上帝发誓,再把刚才那句话说一遍试试?” 瓦特曼笑了笑,不再说话。 因为卡维的分流术已经到了最后的缝合阶段。 “因为病人的脾静脉很长,没必要走肾静脉分流,因为肾静脉并不粗壮,缝合会造成管腔狭窄。”卡维说道,“这时因为脾静脉的长度足够碰上下腔静脉,那咱们就做下腔静脉的缝合。” 接下去则是一连串的游离、显露、游离、再显露...... 在对下腔静脉做了简单的分离之后,赫曼提起了横结肠,剪开十二指肠悬韧带。 卡维则在腹主动脉的前方小心剪开后腹膜,分离出了十二指肠升部,显露位于腹主动脉右侧、肾静脉分支以下的下腔静脉,游离左肾静脉以下的下腔静脉周径的2/3,大约67cm长。 用弯形止血钳夹住部分下腔静脉管腔,阻断了部分下腔静脉,在其前内侧壁剪开与脾静脉口径一致的卵圆形口。将脾静脉连同胰尾穿过横结肠系膜切开孔隙,顺时针转至下腔静脉侧,行脾静脉与下腔静脉端侧后壁吻合。 “准备工作结束,接下去就是血管缝合的阶段了。”14】 章节目录 197.手术过半 手术到了这一步,在场观众被明显分成了三大部分。 其中占比最小的还是那几位主任级医生。 靠着扎实的解剖功底和手里的望远镜,算是基本了解了手术的全部流程。虽然细节方面还是一团乱,有许多操作根本看不清,但至少握住住了大方向。 剩下那些有医学基础的其他医生则组成了第二部分。 他们有着不错的解剖学知识,只是对腹腔这个不太涉及的领域了解不多,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内容都是听得云里雾里。 他们早就略过了手术细节,诸如“这里要注意!”、“这儿需要xxx”、“千万不要在这里xxx”之类的说辞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这些年轻医生们只希望能掌握住每一个手术流程的目的和操作概要就算完成任务,至少也对得起花出去的上千克朗。 可惜,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很不容易。 不少人边听边看边讨论也只能摸出个大概的框架,再加上现场讨论在这种现场直播一样的情况下算是把双刃剑,导致不少人其实能听明白的地方很有限。 对他们来说,现在看卡维的手术除了学一些缝扎基本功外,涉及手术思路和具体处理办法的部分还是太早了。 除开这两类,余下占比最高的就是毫无医学基础的资本家和贵族们。对于手术怎么就进行到了这一步全然不知,对于手术什么时候结束也全然不住,对于接下去要如何处理血管分流更是全然不知。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两点,一是费尔南的脾脏没了,二是费尔南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坐在vip席位上的爱德华。 就算不懂解剖一,也不懂手术,他还是能从现场反应和手术团队的从容中看出一些端倪。撇开难度不谈,至少到现在,手术还处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种现实与脑海中预期走向慢慢脱轨并且逐渐分道扬镳的感觉,让爱德华忍不住问向了自己身边的医学顾问:“你觉得手术怎么样?” “手术本身就已经足够精彩了,再加上使用的输血输液和血压计都非常有创意,脾血再回收也算创举,而且效果也非常不错......” 说的虽然是真实感触,但用的语句都是些客套话,因为这位顾问的注意力全在手术上,生怕错过接下去的血管吻合手术。 可爱德华管不了这些:“所以说,手术什么时候失败?” “......失败?为什么要失败?” 顾问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台手术最初的意义:“从刚才护士汇报的血压和心率来看,这位病人活得很好。手术已经过了大半,从之前的手术技术和流程来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才对。” “不会出问题?这手术不是很难么?不是成功率无限接近0么?” 爱德华之前就有这种预感,可一直觉得以卡维的年纪根本没办法处理这种手术。其实这个年纪就算站上这样的舞台也需要非凡的勇气,更别说手术了。 现在听自己的顾问这番话后,爱德华越来越担心手术成功之后该怎么办? 毕竟卡维之前和他聊手术的时候并不是这么表达的,他把手术成功比作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忽然做成了一桌豪华法国料理。现在看来,所谓的“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其实是和阿尔方斯差不多的人物。 爱德华有些不悦:“他可是死刑犯,这是刑场!” “可惜人还没死,死了才是刑场,没死只能算手术广场。”顾问知道他有些急了,只能安慰道,“不过接下去的血管吻合难度非常大,如果做不好,人估计很难活下来。” “你说真的?” “真的......大概吧......” ...... 他们眼中的手术成功率早就因为手术方案的修改而改变了。 之前因为断定有肝脏肿瘤,考虑肝脏肿瘤手术的难度才给出这样的成功率。现在肝脏没有动的必要,脾脏切除和静脉改道分流对卡维来说都不算太难。 在切脾之前,手术成功率就超过了七成,现在脾脏切除后,费尔南的生命体征依然平稳,成功率已然超过了八成。 接下去只要做好脾静脉和下腔静脉的吻合,卡维就可以转向直肠。那儿遭受到了虫卵沉积的炎症刺激,需要在短时间内判断下一步的手术方案。即通过炎症所在位置,选择到底是保肛、弃肛还是索性不手术。 “给我血管缝合线。”卡维对贝格特说道,“就在箱子抽屉里的一个小瓶子里。” 这是经过复合编织并浸泡在铬溶液加强了韧度的蚕丝线,比起原来的肠线要细三倍,而韧性却更高。虽然在卡维眼里,它依然是19世纪工业下的拙劣货,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大大好过其他丝线。 同时它也是接下去血管缝合的关键。 而只有缝合线还不够,血管缝合还有另一个关键,就是线上的载体,直径更小的血管吻合针和纤细的持针器。 比起刚才脾脏胰腺所在的位置,下腔静脉要更深入腹腔,周围还有系膜、网膜和大量肠管堆叠。不仅视野难以暴露,操作起来也非常费力。 人类双手有太多的关节,体积长度都不适合探索这类区域。这在腹腔的浅表层还表现得不明显,一旦手术区域来到深层,只有靠器械来增加长度,减小体积。 持针器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考虑持针器的抓持力度和简便的操作手法,以及日渐普及的腔镜,现代外科几乎都在使用持针器。 “因为下腔静脉位置太深,以我的双手难以处理,所以我选择一把短头钳代替双手夹住缝合针进行缝合。” 卡维早已习惯这种手术方法,用手直接去拿针反而影响操作。但在外人眼里,用钳子固定缝合针的做法太超前了。而更超前的则是卡维的血管吻合方法,因为需要考虑缝合后的的血管内侧愈合情况,在缝合之前需要剥脱掉血管纤维被膜。1】 这种在手术中为了更好地愈合而主动创造损伤的做法,其实非常常见。 “血管吻合本身并不算太难,尤其在有了这些操作器具的时候。”卡维解释道,“重要的是在吻合之后,如何保持血管通畅。而保持血管通畅需要做的就是防止血液在此处凝固,无非就是防止血管狭窄。” 说到这儿,他用镊子提拉起血管被膜,用小剪刀剪开,去掉这层被膜:“在缝合血管时,这层被膜很容易被带入血管壁中。一旦进入血管壁,虽然对吻合口本身没影响,但却会阻碍血流运行......” 这是一套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理论,为了让他们加深理解,他只能再套上马车拥堵的那套解释。 许多人一点就透,马上明白马车一旦出现拥堵,车夫绝不会开心。小则互相谩骂,大则拳脚相加,一旦扭打在一起,整条路就别想通行了。 血管也是这样。 “剥脱干净后,还需要把残留在外需要做吻合的静脉管腔清洗干净。”卡维从贝格特手里接过了针筒,将里面的生理盐水滴进管腔中,“这些凝块要是跟随血管吻合后进入管腔,很有可能刚缝合上就形成了血栓,让整台手术前功尽弃。” 说罢,他看向护士。 “心率96,血压122/68。” 卡维点点头。 “等清洗干净后,先用丝线选择内翻缝合,缝合技巧就是先固定上下两点,然后再中间,这样有助于起到支撑作用。也便于给切口对合做参考。”卡维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吻合了后壁,“后壁结束后,我们缝合吻合口的前壁,选用连续或者间断都可以。” 缝合血管是项技术活。 别说观众看不明白,就算站在手术台边的三位助手也是看了个稀里湖涂。 他们只觉得卡维的缝合线就在一团粉红色的两端反复穿插,将两个不相干的结构接在了一起。因为吻合口很小,操作就像在一个点上进行的一样。 如果是别人手术的时候,他们有了问题肯定早就开始提问了。 可卡维的手术容不得提问,不仅仅是为了打断思路,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问才能让自己表现得不太愚笨。 “有不懂的么?” “那个......”在缝合方面,达米尔冈要比另外两人更有经验,“为什么缝合每次都是由管腔向外进针?而不是由外向内?” 推荐下,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为了防止将血管周围的残余组织代入内部。”卡维解释道,“虽然血管已经游离得差不多了,但表面还是存在许多脂肪和软组织的,如果有外向内,只需要带入一点点就会引来连锁反应。” “原来还是为了防止血栓......” 卡维很快结束掉了脾静脉和下腔静脉的吻合,马上就进入了术后整理检查阶段。 首先还是脾静脉的位置和形态,为了保持脾静脉的通畅,让这条侧支尽量为整套高压的门脉系统分担压力。至少脾静脉不能扭曲,也不能遭到其他脏器的压迫,更不能发生弯折。 “松开止血钳吧。” 卡维检查后,首先要做的就是血液流通情况。 从本质上来讲,缝合针的质量依然不足以完美结束一台静脉吻合。吻合处的针眼本身就是损伤,也一肯定会出血:“这儿有出血点,给我纱布......” 一连压迫两次之后才稳住了吻合口处的出血点。 “来,把刚才的压力计再搬上来。” “好。” “脾脏切除和静脉分流都是治疗门脉高压非常优秀的手术。”卡维解释道,“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只见刚才负责做实验的人换成了贝格特和达米尔冈,依然是长形玻璃管,也依然是刺入肠系膜血管:“已经降了,降到了23cm。” 这是手术效果最直观的体现,也让卡维终于可以宣布:“现在告知诸位观众,病人的脾脏切除+脾门静脉分流术已经基本结束。病人生命体征非常不错,手术成功...... ......成功了一半,接下去还有一个麻烦的部位。” ...... 脾脏切除+分流术用去了卡维足足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算上之前半小时的探查,费尔南已经被灌了两次乙醚。如果再做直肠手术,那这个数字还得再翻一倍。 而直肠手术并不代表手术+1,同样+1的还有手术切口。 上腹部的人字形切口伸手进入腹腔做个探查没问题,可没办法解决下腹部的精细手术。卡维需要先缝合上人字切口,再在下腹部做一条下腹正中切口,整体创伤非常大。 乙醚的长期使用本身就有危险,虽然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可当手术切口进一步扩大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数字就会出现剧烈变化。 阿莫尔就坐在手术区域外围的准备区,因为四位助手+护士把费尔南围得水泄不通,他只能靠反复入场来解决麻醉记录的问题。 记录内容包括了麻醉时的生命体征,也包括输液药物的供给量和再补充,输血量,还有检查尿量。同时要记录的还有麻醉期间的各种反射强度,把握好续上乙醚的时机,让手术中期过度平稳。 从个体反应来看,费尔南的身体条件还算不错,至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产生太多的副作用。再加上剂量使用得当,中间的一次过度用药对身体的刺激也被降到了最低。 所以在卡维询问麻醉情况的时候,阿莫尔靠着这些天积累下的经验,回答了一句:“还能坚持。” “那好,达米尔冈缝合人字切口,我们继续向下处理直肠。”卡维和达米尔冈换了位置,来到了下腹部,“再消毒一遍,等我再检查一遍就做切口,这次我们要提提速了。” 手术下半段正式开场。 章节目录 198.意外? 费尔南的直肠肿块类似于单发的直肠肿瘤,但性质要比那些恶性肿瘤好不少。边界清晰、光滑,没有恶性肿瘤那种难以界定范围的模湖手感。考虑到血吸虫感染的存在,卡维给了血吸虫结肠炎性肿块的诊断。 其实如果按照现代医学较真一些的话,在费尔南有睾丸癌的前提下,这类肿块都需要打上“肿瘤待排”的标签。 但不管是不是肿瘤,现在外科的手术指征都大同小异 普通的虫卵沉积炎性肿块没有什么侵袭性,硬要做比较的话,这种炎性肿块只是一坨强行霸占了公共区域的杂物堆,除了占了公共地方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坏处。 就像另一处结肠上的肿块,炎性区域并没有探入管腔深处,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恶性肿瘤就不同了,不同点就在于肿瘤会极速生长,会侵袭入管腔,还会转移到其他组织。相比起来,它就像一个会无限增大、无孔不入的恶臭软泥怪,现在不消灭掉,总有一天会占满整座城市。 而费尔南直肠上的肿块虽然没有恶性肿瘤的样子,他的寿命也不需要考虑生长性,同时它也没有转移性。 推荐下,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它的所在的位置并不好,从触感上判断,应该已经向内侵袭过了肌层,很快就有穿透黏膜的风险。下缘已经到了齿状线附近,至于具体有多少距离还需要打开后腹膜才能明确。 杂物堆在楼道和大街上才叫杂物,一旦堆进了房间里,就成了不得不打扫的垃圾了。 但,这只是对长期住户而言,如果马上就不住了,熬一熬也不是不行。 “这个肿块的位置可真够微妙的。” 卡维此时正用手指探入费尔南的肛口,反复触摸被肿块侵袭的黏膜表面,越摸越觉得手术的必要性低于预期,说白了就是手术可做可不做。 从医学技术方面考虑,手术是否进行下去并没有对错之分。 按照肿块大小和侵犯程度来看,确实到了需要切除的地步,手术指征明确。 但从术后恢复的角度看,直肠手术自带污染属性,以现有的条件,术后感染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直肠手术必然要触碰括约肌,到时候肛门是否能保住,括约肌是否会有损伤都是问题。 最为关键的一点,没人知道在接下去的12小时的手术过程中还会不会出现意外。 如果是在现代,遇到这种情况卡维说不定会考虑为了司法的程序正义继续做下去。但如果只从个人利益出发,考虑到手术的风险,不做更好。 首先费尔南是毫无疑问的死刑犯,这点母庸置疑。 从一开始,手术的目的就是为众人展现治疗门脉高压的手术方式,而不是救他的命。现在门脉高压已经处理完毕,脾脏切得很干净,分流血管吻合得也算不错,卡维很满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 艾丁森就坐在观众席上,他不是傻子。 之前他坚持剖宫产、乳腺癌切除对军医无用的言论,对奥尔吉的腹腔手术也不表态,仗着自己的身份能一直压着卡维。 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台腹腔手术成功收尾,卡维又一次创造了记录。如果还把他踢到前线显然不合适,不仅会被人说闲话,他还得顾忌一下莫拉索在军医处和弗朗茨两边的能量。 弗朗茨也不是傻子。 就算之前碍于艾丁森家族的面子,他选择不发声,可现在卡维又在自己身上压了筹码。如果这样的手术医生还拿不到战地医院主刀医生的位子,还需要跟着营级部队冲上前线,笑话就闹大了。 按照爱德华的说法,这就是在暴殄天物。 既然术前目标已经完成,也就没必要再去承担风险了。 卡维想到这儿叹了口气:“算了,经过进一步检查,这应该只是个良性肿块,手术切除本身也有许多术后并发症的危险,说不定会更麻烦......” 对着几位助手说了一通后,卡维拔出了手指,回身走到喇叭面前边说道:“尊敬的大使先生,原定的手术方案已经完成。直肠方面的肿块处理起来有点难度,我个人建议还是不要动为好。” 爱德华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卡维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直到身边的顾问说了一句“手术要结束了”之后,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卡维先生,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还是应该挑战一下自我的极限才对。”爱德华拿起喇叭建议道,“既然之前的手术已经完成,说明你完全有能力去挑战全新的难度,不如就把剩下的那个肿块也一并切掉吧。” 这话其实有点道理,如果费尔南只是他的一个普通病人,没有死刑犯标签的话,卡维确实会这么做。 但从爱德华的嘴里说出来就有异味了。 显然他对手术的成功很不满意,但又不想打破现在的局面,所以才希望拉长手术时间增加手术的危险性,让费尔南安安心心地死在手术台上。这既是他的愿望,也是上帝的旨意,卡维赢了上半场输了下半场也没什么损失,很完美。 卡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爱德华先生,从医学角度来看,继续手术的风险非常大。”卡维展现了指腹上的血迹,说道,“倒不如就这样关腹病人也撑不了几天,所以说......” 又是这种说辞,爱德华吃过一次亏,必不可能信他,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卡维医生,这儿叫做手术广场,既然费尔南身体还有问题就该解决问题才对。” “嗯?我怎么记得大使先生之前称呼这儿为处刑台呢?” 爱德华并没有被这句话问住。 他看了眼弗朗茨,又看向面前密密麻麻的观众们,拉高了嗓门:“我只是一位外交大使,并没有决定权。我觉得,是手术还是直接执行绞刑,最应该问的还是这座伟大城市的市民们,也就是在座各位观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费尔南死不死还在其次,主要问题在于绞刑怎么可能有收费的手术好看。 即使卡维的手术前半段非常无聊,可后半段切除脾脏的时候还是挺精彩的。现在手术区域下移到了直肠,本着能多看一个是一个的原则,观众们自然不愿放弃。 “做手术!做手术!做手术......” 爱德华笑着看向卡维:“手术广场也好,行刑台也罢,观众付了钱自然观众说了算,还请您继续手术下去。” 卡维本想反驳一句自己并没收到钱,完全是免费演出,但考虑到弗朗茨在收费过程中扮演的角色,还是把话藏在了心里。战争动员最缺的就是钱,现在要是和弗朗茨谈钱,那用手术替代死刑的意义也就消失了。 手术也好。 他很快就转变了心情,将自己调节到了手术的状态上:“既然大家都想看,那我就继续做下去。” 听到这句话,现场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刚才的声浪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卡维的名字:“卡维!卡维!卡维......” ...... 21世纪时的国内很安全,但要是把时间往前拨动一段,其实并不太平。 腹腔的切割外伤总会伴随肠子的破损,直肠虽不多见但日积月累下来病例就多了。而直肠异物也是急诊的常客,随着时间推移更是变了法地换花样,所以卡维对直肠手术也算是熟练工。 直肠肿物切除术看似只是某一部位的切除手术,但因为直肠的功能定位和特殊的解剖构造,让手术的方式显得多种多样。 卡维至今还记着的就有十来种。1】 至于使用哪一种,还必须得结合可用的器械,以及待会儿暴露视野后看到的肿物具体位置来做选择。 “给我手术刀。”卡维还没等上方人字切口缝合完毕,就已经拿上手术刀在费尔南的下腹做了正中切口,“止血钳,温纱布,组织解剖钳......报一下心率血压。” “98,124/73。” 卡维点点头,手上开始加速,并且无视一些细小的出血点直接进入腹腔:“准备温的生理盐水,先冲洗两遍腹腔,然后再手术。” “好。” 贝格特给费尔南的输血瓶子里又加了一碗脾血,转身就去准备生理盐水,同时给手术备齐好了湿纱布。两盆水下肚,一些残留在腹腔内的血凝块和刚漏出的腹水被一并抽了出去。 卡维又一次检查了肿块的位置和范围,发现离齿状线距离并不算太近,如果拿捏好肿块下缘切割范围还是有机会保住肛门的。 手术选用的是dixon手术的变种,即无需扩大肿块外缘切割范围,也无需切除周围系膜,只做简单的肿块所在肠管切除,然后再行肠管吻合。2】 “进入腹腔后,我们找到乙状结肠和直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 卡维手里轻轻捏着乙状结肠,沿着它的系膜根部两侧切开后腹膜,显露出肠系膜下动脉的根部:“我们开始向下清理肠子周围的淋巴结和脂肪组织。”3】 如果是做传统直肠癌切除,肠系膜下动脉需要离断,因为降结肠、乙状结肠、直肠都是切除范围。可现在卡维做的只是单纯肿块切割,没必要把范围扩大,所以这些血管完全可以保留住。4】 “我们在做淋巴和脂肪清理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左侧的输尿管。”卡维边做边向下游离,“然后我们可以切开后腹膜,进入骶骨前的间隙。”5】 到了骶前间隙,直视下卡维紧贴直肠背侧开始做锐性分离至盆底。分离一定要超过尾骨尖,以免损伤骶前神经丛和静脉丛。6】 考虑费尔南的身体耐受情况,卡维在这里并没有讲述太多,而是按照自己的肌肉记忆大大加快了手术速度。手术本身也没在术前练习范围内,两位助手只能凭直觉打下手。 “我们切开直肠骶骨筋膜,然后就能看到直肠,充分游离直肠,可以看到肿块就在眼前......” 之前靠着人字切口入腹触摸的感觉很模湖,因为有许多软组织阻隔,还有其他肠管做干扰,卡维对肿块位置的判断有出入 现在做了充分的游离后,卡维已经能完全看清肿块的位置,就在齿状线往上3cm,非常惊险。如果再往下沉个12cm,卡维就难以保证费尔南的肛门功能了。 “肿块非常巨大,但在切除之前,还需要游离直肠前方的直肠膀胱陷凹。” 卡维沿着乙状结肠系膜根部后腹膜切开处向前下方延伸,继续切开陷凹处的腹膜再沿筋膜进行分离,将**和有些肥大的前列腺推向前方:“我们现在已经能完全看清肿块了,给我两把血管钳。” 达米尔冈递来了器械,卡维显露出双侧直肠的侧韧带,沿着盆壁予以钳夹。 “手术刀。” “给。” “持针器和线。” “给。” 两个来回后,两侧的韧带全部被切断,但因为持针器使用上的问题,结扎只能由卡维全程处理。赫曼和达米尔冈唯一能做的就是拉钩、传递器械、随时暴露必要的视野:“我们继续清理肿块周围的脂肪和结缔组织......” 直肠手术因为直肠位置太深太沉,所以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手术视野的问题。为了能保证手术区域的光照,贝格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拿起了准备好的油灯。 可就在切断韧带血管的时候,坚持了将近3个小时的费尔南似乎是到极限了。 “医生!刚才他的心率忽然变快了。” “多少?” 护士迟疑了片刻,说道:“......大概在105左右。” 卡维皱起了眉头:“再测个血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 “好......” 卡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阿莫尔叫了上来,自己则检查了一遍自己刚才手术过的区域,并没有出血的迹象。再看了眼挂瓶,里面的药物还有存量,滴入的速度也没出现变化:“血压怎么样?” “上压104......下压......55......” “血压在掉,看来得给1号瓶加加速了。” 屏蔽了本章说都搞出惰性了,这两天连符号都没标】 章节目录 199.该和费尔南先生的直肠告别了 就在同一时空下,其他主任级外科医生处理的绝大多数手术时间都被限制在了两小时内,更多的还是不足1小时的简单小手术。而卡维却已经把手术时间拉长到了整整三个小时,并且还远没有结束的迹象。 这个时间已然创造了历史,不论手术最后成功与否,3小时的时长已经稳稳地坐上了世界记录的宝座。 这肯定不是在拖延时间,如果真有在认真看手术的话,绝说不出这种话来。在场所有人的普遍观点也更偏向于,手术内容大大超过了手术时间。换作其他人,没四五个小时根本完成不了。 前两个小时的脾切除+静脉分流,节奏很快,就像是给孩子穿上的一件两年前的衣服,很不合身。 而接下去的时间手术变成了直肠,虽然是差不多大小的一件童装,但人却换成了成年人,更紧了。 在拉斯洛器械厂给予的器械加持下,卡维似乎又找到了穿越前的感觉,大量繁琐的手术细节被他压缩进了短暂的时间里。别说普通观众看不懂,许多医生也看不懂,就算是上了手术台,那三位助手也很少有能听懂的。 盆底血供丰富,卡维又给自己提了速,很多小出血处于放任不管的状态。它们不会影响费尔南的身体,但却会大大影响手术区域的视野。 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个血窟窿,里面软组织、筋膜、腹膜、肠系膜、网膜和肠管全搅和在一起,没有经验根本理不清它们之间的解剖关系。 所以在卡维开始手术后,很多有自知之明的观众索性在高潮来临前先弃了手术的观看,而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 好在成功切下脾脏算是拉了一波低迷的人气,再加上贝格特和达米尔冈两人一起放脾血的样子确实刺激。看着血液在两人的帮助下缓缓流入金属盆中,观众席上总算找回了当初看手术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使得现在手术台上的人气除了卡维之外就属三助贝格特最高。 他不仅和达米尔冈一起处理了脾血,还包下了血液回输的重任,同时还得时不时帮忙传递各种器械,比起赫曼和达米尔冈都要显眼得多。 虽然是助手,但工作依然不马虎,而且能上这台千人观看的手术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实力,这让台下的母亲埃伦娜欣慰无比。从手术开场至今,她的脸上都布满了笑容:“贝格特是真的长大了。” 比起内科,外科确实要低贱许多,贝格特拿着全医学院最好的成绩偏偏选择了外科,一度让父亲克里希想不通。等正式进入市立总医院后,他甚至都没想过贝格特能做出什么成绩,只希望别太丢自己的脸就行。 现在看来,能在那么多观众面前工作其实也还不错。 克里希没什么好说的,正好顺着自己老婆的话,跟了一句:“是啊,确实长大了。” 这话自然是两重意思,一重说的是工作,另一重说的就是生活。克里希说完就侧脸想看向身边的拉斯洛,可谁知紧挨着他的菲利克斯先凑了上来:“拉斯洛先生在找人么?” “哦,没有没有......” 菲利克斯只有19岁,就算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主导自己姐姐纳雅的婚姻,克里希不可能和他直说。但为了能套上话,还是得稍稍引导一下:“菲利克斯先生今年19了?” “是的,子爵先生。”菲利克斯仔细地看着台上的手术,脸上从头至尾都是一张微笑脸。 “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啊。” “我?”菲利克斯笑着指了指自己,摇头道,“我不急,该急的是姐姐才对。” 克里希一听机会来了:“是啊,纳雅已经21岁了,是该结婚了。” “我觉得贝格特先生挺不错的。”菲利克斯就像个白给的大舅哥,直接点了贝格特的名字,“奥地利最好的医学院毕业,博士学位,成绩一直都在第一位。工作有前途更有意义,又有子爵先生为后盾,完全配得上姐姐。” 克里希愣愣地看着他把自己的心理话全说了出来,反而有些反应不及,最后只能随便找了句话先填补一下尴尬:“没想到菲利克斯先生刚回维也纳就对我儿子了解得那么清楚。” “哦,别误会,子爵先生。”菲利克斯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针对贝格特先生,我对所有人都这样。” 克里希有些诧异,再看看坐在他身边根本没反应的拉斯洛,这才明白这个家伙敢把钢铁厂业务交给自己儿子的底气在哪里。都是做父亲的,怕就怕儿子能力不够,能力够了又怕不够稳重。 现在看来,菲利克斯刚才说的那段话,看似是在夸贝格特,其实就是在借这一手夸他克里希。 克里希知道自己不该和个小辈说这些,但考虑到钢铁厂由他全权负责,自己又和拉斯洛说不上话,只能先聊着再说:“哦?纳雅小姐对贝格特也有意思?” “这个么......”菲利克斯笑了笑,“女人的心思太难懂了。” “那你父亲呢?”克里希微微降低了声音。 “我爸?”菲利克斯回头看了眼拉斯洛,然后摇头说道,“他说他不想管,到时候别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回家就行了。” 嗯? 这算哪门子教育方法? 克里希从没听说过有人会对子女婚事如此随便,以为只是菲利克斯在胡说,谁知这位19岁年轻人马上就给他上了一课:“就像我17岁那年一个人跑去纽约,他也没拦着,帮忙付了船票钱就不管了。” “你一个人去的纽约?” “是啊。”菲利克斯在这一年里学了太多东西,“纽约是个好地方,只不过......” “嗯?” “呵呵,没什么,我们还是聊聊姐姐的婚事吧。”菲利克斯笑着对他说道,“不论怎么看我坚决地站在贝格特先生这一边,不过最后的决定权还是捏在了姐姐自己的手里。” “按理说孩子的婚姻我不应该管得太对。”克里笑着说道:“但这事儿还是希望菲利克斯先生多多帮忙。” “那是一定,一定。” 话说到这一步,菲利克斯总算展露出了自己的目的:“帮忙肯定没问题,我也看重贝格特先生的才华。只不过有些事儿是相互的,不知道克里希先生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呢?” 克里希一愣,马上懂了他的意思:“什么忙?” “最近有人看父亲的产业不太顺眼,总想在方方面面压着我们。”菲利克斯从手术台上收回了视线,“拉斯洛家族的钢铁厂一旦受到打压,恐怕匈牙利那边......” “我懂你的意思了。” 现如今还敢动又动得了拉斯洛商业版图的人着实不多,全奥地利估计也就是上议院和国王有这点本事。但这些人里的绝大多数都不愿和拉斯洛搞僵关系,毕竟谁不爱钱呢。 可如果把时间范围缩小到最近一个月,有个人就不得不注意了。 “是艾丁森?” 菲利克斯没有点头,只是说道:“有些人毫无商业头脑,奥地利的钢铁产品价格自然由钢铁企业自己说了算,限制价格波动是什么道理?虽然我知道国家暂时有些小困难,可也不该拿我们小企业开刀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克里希确实想起议院有艾丁森家族的一项提案,就是关于奥地利钢铁企业的。提案里就明确表示,在奥钢铁企业出现了严重不平衡的趋势,对国家长远发展不利。 虽然弗朗茨对这份提案表现得并不积极,但一个问题道,“就先放在这儿,不要动。” “好。” “我会慢慢把需要切除的直肠段提拉出切口,刚才准备好的纱布呢?” “在这儿。”贝格特提着油灯还不忘把一个装了温水纱布的金属盆端上了手术台,“我之前就准备好了。” “好。”卡维从器械堆里找了两个直角钳,夹住肿块下缘的直肠肠管,“先确定好切割位置,就紧紧挨着肿块下缘。然后我们先不急着切,而是要再给病人的直肠做一次彻底的消毒。” 赫曼问道:“石炭酸?” “嗯,就用石炭酸吧,用酒精太刺激了点。” 卡维还是按照之前给阿尔方斯做痔疮手术时的直肠消毒方法,用一把纱布钳夹住一团沾满了石炭酸纱布直接塞进了费尔南的gang门里来回做清洗:“还好手术前肠道排空做得还不错,要不然这场面实在没办法想。” 这么做并不是多此一举,而是为了防止在切开直肠时里面的残留物溢出污染盆腔。 因为现代人对灌肠有抗拒,肠道准备往往做得很不充分,容易造成手术中的感染。但这对19世纪的人来说似乎都不能算是个问题,至少消毒后纱布上没有发现多少残留,还算干净。 “在消毒时也需要注意不要触碰到肿块,不然侵染到粘膜层的肿块很容易引起出血。” 卡维稍微给他的直肠做了些清洗后,丢掉了已经污染的钳子和纱布,又重新回到手术区域:“好了,咱们该和费尔南先生的直肠告别了,给我手术刀。”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200.充气实验 【本章说和评论恐怕要等到11月才能恢复,痛苦......】 腹腔内外科手术的关键点无非就是游离解剖结构、钳夹阻断、切割分离、缝扎和吻合。 看似简单的几个字,每一步都凝聚着反复练习的汗水,也凝聚着手术失败后病人的健康和生命。卡维和在场所有医生之间,差的不仅仅是150多年的医学发展史,还差了三十年急诊处理的经验。 只做过体表肿瘤切除、碎石和截肢的医生不可能跟得上卡维的思路,也不可能看得懂他现在手术区域的解剖结构,更不明白直肠肿块切除后,断端吻合的含金量。 他们只知道直肠吻合并不容易,但并不知道有多么不容易。 观众席上那么多医生里,恐怕只有零星几位曾经挑战过腹腔消化道手术的外科医生才有一定的发言权。而在这些人中,真正接触过并公开做过直肠手术的人,也就只有一个比尔罗特而已。 他自从坐上了主任医生的位子后,就认定自己未来的外科手术道路绝不会在表皮肿瘤和整容上浪费时间。 比尔罗特的目标一直都是消化道,而在瑞士工作的那几年里,他专攻的就是直肠癌。虽然总共也就做了四例,其中术后一月内死亡两例,一例死于一年后,但还是有一例存活至今。【1】 他选择做直肠癌并不是因为直肠癌手术简单易入手,而是因为直肠癌症状典型,也足够明显,便血、肠梗阻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同时,直肠癌又是至今为止唯一一种可以做无创检查明确诊断的消化道肿瘤,只需要做直肠扩张镜检或者单纯指检就能明确。 而手术的方式不管是最初的18世纪早期还是现在的19世纪中叶,一直都是经肛门做直肠肿瘤切除术。 在所有人都在震惊于卡维高超的腹腔手术功底的时候,比尔罗特的震惊却止步于手术方式。因为只有他知道,从腹部皮肤进入腹腔再到直肠周围要经历多少解剖结构。 “院长,你应该知道从腹腔到直肠的手术路径有多难。别说是活人,就算是死尸也未必能做好啊。” “我对腹腔不熟悉......” 比尔罗特手里拿的是写了好几页的记录本,两眼则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手术台,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冲上手术台看看病人腹腔内的情况:“你说,我要是现在上手术台,卡维医生会给我做助手的机会么?” “手术应该快结束了。”瓦特曼没想到他是这个想法,“反正他一直都在维也纳,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关键的问题并不在医生,当然卡维医生也很重要,但......”比尔罗特叹了口气,“唉......重点在于,下一位愿意手术的直肠癌病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 卡维之所以选择经腹,一是因为事先没有刻意去准备腿架,没办法做成截石位。二还是因为经腹和经肛对他来说没有太多的区别,为了契合这次手术的主题,选择经腹会更好一些。 而腹腔盆底手术也是普外和妇产科的重要基础,在剖宫产日渐增多的维也纳,给这些医生们展示一下盆底手术没什么坏处。 单纯肿块切除确实要比直肠癌切除简单一些,免去了降结肠和乙状结肠的切除,也少了周围淋巴的清扫。但除此之外没多大区别,肿块所在肠段依然要切掉,断开的肠管也依然要吻合。 而真正能体现出现代和19世纪差异的,还是在吻合器。【2】 还好卡维算是过来人,经历过手缝肠管的年代。如果换成那些年轻医生,几乎每台手术都要上吻合器,可能很多人都已经忘了肠道该如何做手动吻合了。 当然,吻合器的存在肯定利大于弊,因为它弥补了许多手动缝合带来的技术缺陷,降低了术后并发症。【3】 把医生的技术转嫁一部分给机器,从而让医生去追求更高超的手术技术和思路,这一点肯定没错。但在卡维眼里,使用吻合器和练习原本的缝合技术并不冲突。 因为吻合器是商品,既然是商品就会有价值,而往往医疗商品的价值都不低,即使有保险、报销,最后病人还是需要支付一笔钱。 对那些穷人来说,别人眼里可以承受的一笔器械费用,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好几个月的生活费。这时候强行使用吻合器就是在给病人找不自在,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昂贵的吻合器,选择自己手动做吻合。 直肠不同于小肠,吻合不仅意味着将两段肠管接在一起,还需要保证不损伤到下方的直肠括约肌。 这也是为什么在看到肿块后需要第一时间确定和齿状线距离的原因。 “这就是费尔南先生直肠上的肿块。”卡维翻开这段直肠,显露出内部肿块破溃的样子,“肿块长大到如此地步,手术切除确实是治疗它的唯一办法。” 场下观众们爆发出了热烈掌声,这台持续了近4个小时的手术终于迎来了第二阶段的尾声。 但对卡维来说,手术开头和结尾都一样,都不能有半点马虎:“现在他血压心率怎么样?” “重新回到了120/70左右,心率95。” “好,继续监测着......” 卡维对费尔南的身体感到惊讶,同时也算松了口气。 露天手术本来就有着各种各样的风险,单单光源就是个大问题,不仅空气消毒无用,还需要面对不断飘落的尘埃。反复多次使用乙醚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费尔南能坚持到现在也算个奇迹了。 “接下去我们需要吻合肠管,这需要一些技巧。” 卡维用持针器带上丝线,说道:“我分别在肠管两侧端做牵引固定缝合,使两断端紧靠在一起。然后用丝线再做后壁的内翻连续缝合,每缝一针时均须将线抽紧。这关系到吻合口的封闭性,不能留下任何缝隙。”【4】 说完,他便快速完成了后壁缝合,然后将缝线与做牵引的丝线打结:“前壁的手法与后壁相同,一样要做内翻连续缝合,最后与另一侧的牵引缝合丝线打结。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避免连续缝合收缩太严重,导致管腔狭窄。” 其实缝合手法和之前一样相当朴实,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真正值得让卡维说出“技巧”的地方,其实是在缝合之后。 “直肠段缺乏浆膜包裹,断端吻合很容易发生吻合口瘘。” 卡维放下缝合针线,仔细检查了吻合口,说道,“大家也知道直肠是干嘛用的,一旦出现吻合口瘘,病人除了再次手术做二次吻合外,没有别的处理方法。所以这里的技巧除了指缝合之外,还指的是检查吻合是否严密的一种实验。给我拿盆生理盐水过来......” 在贝格特准备盐水的同时,卡维选了一根灌肠器。 “把水倒进肚子。” “全倒进去?” “先倒200ml,我看看能不能把吻合口埋进去。” 贝格特点点头,将生理盐水倒进了费尔南的腹腔,直到直肠吻合口全被水淹没这才停手。 卡维则在他倒入盐水的时候,让达米尔冈给费尔南的直肠来了一管子空气。100多ml的空气进入费尔南的直肠,以内压力的关系,其中有些细小的空气经吻合口的缝隙钻进了腹腔。 “看到气泡了么?” “看到了。” 卡维凑上喇叭,大声说道:“直肠手术做最后吻合的时候请一定要记住,做一做空气灌肠实验。不管是谁主刀,大家都是人,都难以摆脱犯错的可能。比如现在,就有一小串气泡进入了腹腔的盐水池里,这就是漏针的表现。” 说罢,他让赫曼用金属吸引管吸走了肚子里的生理盐水。 “缝合出问题是常有的事情,只要及时做好补救措施就行。” 卡维轻轻探手进入直肠所在的位置,再次把手术位置暴露在眼前。他轻轻揉捏了下断端两侧的缝合口,这才发现了缝合一角漏了一针......或许只是半针。 “确实有漏,但补救也不难,只需要挂上一针就行。”卡维边做缝合,边说道:“再来点水,我还得再做一次......” 手术在第二次充气试验成功之后,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没到这个时候,卡维都会总结今天手术中的得失:“首先还得感谢费尔南先生的身体,虽然灵魂出卖给了恶魔,但这具身体却让我完完整整展现出了两台手术的全过程。其次我要谈的,是输液瓶里的药品。” 1号输液瓶里的是肾上腺提取液,是今天手术当仁不让的隐形主角。 没有它,整台手术或许会在切掉脾脏的时候就结束掉,因为费尔南在前一个多小时里就耗去了绝大多数的精力。正是因为肾上腺提取液中不仅含有肾上腺素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别的激素产品,才能让手术展示到现在。 2号输液瓶里的是垂体提取液。 比起肾上腺素,垂体的作用没那么霸道,但对费尔南的上消化道出血,垂体提取液却能很快解决他的出血问题。因为垂体后叶素一直都是医院里非常好用,也非常常见的止血药。 “长达4小时的手术,靠的不是我的技术,而是这两种药物。” 卡维又一次给自己做起了广告:“之前也已经提过了,这两块药物的售价10克朗,非常便宜。如果想要选择两瓶一起的套餐,卡拉奇药厂会给特价。同时,我们也会和拉斯洛先生的钢铁厂一起推出血压计+肾上腺+垂体的外科手术大礼包,具体售价可以去卡拉奇药厂咨询。” 推销也算是卡维手术中的一个特色,自从有了专利之后,他都会在手术间期穿插一些广告。 初衷不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收入,也是希望在赚钱的同时,让那些医生养成良好的药物、器械使用习惯。 为了保证这些药物的普及性,专利时间并不长久,一年之后他就会公布制备方法。这并不是在送钱,想要赚钱做什么都能赚,卡维也不缺钱,单是之前在圣玛丽医院做的那台脑室分流术就给卡维带来了400克朗的收入。 在这种情况下还死掐着专利不放格局就小了。 缝合完腹膜,重新检查腹腔内各种脏器,在确定没有遗留纱布器械之后,冲洗两次腹腔,然后开始关腹。 这台从下午一点一直持续到五点的复杂腹腔手术,终于在卡维的一声“手术结束!”中落下了帷幕。 卡维脱下皮裙、手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手术广场的中央,但等待费尔南的并不是什么术后护理病房,而是爱德华的宣判。毕竟他只是一个用来展现手术的死刑犯,没有对自己生命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和甩手掌柜卡维不同,爱德华现在非常为难。 手术大获成功,观众也都在兴头上,这时候宣布把刚救活的病人送上绞刑架就显得非常尴尬:“......恭喜卡维医生的手术成功了,这实在出乎了我的意料。对于这样一位死刑犯,一位身背十几条人命的恶魔,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给予他怜悯了。” 然而广场上除了两名刽子手外,并没有准备行刑的工具,没有铡刀也没有绞架,甚至绞索都没带。 包括爱德华在内的所有人都认定手术会失败,就连卡维也是如此。 可谁又能知道术中会出现那么大的变故,诊断不断在变,手术方案也在变。爱德华口中的手术就是上帝的启示,既然上帝如此安排,民众也没什么犹豫的。 还没等爱德华开口,全场就开始陆续响起了“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的声浪。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201.豪华阵容 两天后。 确切来说是38小时后的5月12日早晨7点,爱德华躺在床上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住了好些年的卧室,没太多豪华的装饰,春日阳光透过花色玻璃肆意撒在地面上。 他掐掉了接下去的两小时回笼觉时间,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快速穿上拖鞋,裹上长袍,急匆匆地打开房门,对着空旷的楼道喊道:“法鲁克!法鲁克!!!” 喊了三声后,远处一扇门被人打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 他边整理着领结衬衣,边向爱德华的房间迈着步子:“老爷,您今天起得有点早。厨房应该还在做早餐,是你最喜欢的欧姆蛋和烟熏三文鱼,还有.” 爱德华对早餐毫无想法,打断道:“那家伙死了没有?” 管家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这才回道:“书记官和您的外科顾问都在那儿盯着,有了结果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那就是还没死。”爱德华有些不悦,“手术后已经过了两天,说好撑不了几天的,怎么还没死???” 管家也没太好的安慰方法,只能随口说道:“也许很快就死了吧,说不定就在今天。” 爱德华长叹了口气:“算了.” “您要不回屋再睡一会儿,早餐还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放在餐桌上。” “嗯,不用。”爱德华摇摇头,“睡不着了。” “那等做完我直接给您送进屋。” “我没什么胃口,还是别送了。”爱德华脸色非常难看,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两天前的下午五点,手术成功后,他便顺了民意放了费尔南。不是因为他多仁慈,也不是仇将恩报,而是希望他死于手术术后的并发症。 按照卡维之前的说法,费尔南熬不过三天。就算熬过了手术并发症,他腹部那么多条切口肯定会有术后感染。切口越大感染越严重,整台手术又在户外进行,加上费尔南的身体并不好,所以死应该是必然的。 爱德华已经不再信卡维的鬼话,但自家医学顾问的话还是能听下去些。 按照他对外科的理解和多年临床手术经验,结论其实和卡维所说差别不大。 这场手术时间久,范围大,受损组织多,肯定会带来大量手术并发症。包括且不限于消化道梗阻、腹腔内出血、消化道再次出血、消化道瘘、体液平稳紊乱,活下来的可能性基本为0。 而费尔南肚子上的切口也一定会发生溃烂,而且是非常严重的溃烂。不出意外,术后第二天就会出现切口周围红肿,第三天开始切口出现流液,第四第五天就会崩线。 最晚一周后,切口必然会流出浓汁,整个腹腔会烂成餐馆丢厨余垃圾的垃圾桶。 爱德华信了,可以说是坚信。 他不懂医学,不懂卡维的手术,但他懂外科。法国巴黎的外科手术就经常会出现切口溃烂,能活下一半人就不错了,何况是那么大的切口。 同时,他也更喜欢这种类似折磨一样的惩罚方式,也算大仇得报。 所以爱德华放弃了广场行刑,把一切交给手术并发症和瘴气,希望它们能快点结果掉费尔南的性命。然后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叫上几位维也纳知名的报社记者,将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全写上一遍,给自己加加戏,增添一抹传奇色彩。 可就在做完决定后不久,一股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不安感慢慢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忐忑、担忧、焦虑,虽然医学顾问、卡维以及许多其他外科医生都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可爱德华还是生怕节外生枝。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并没有随时间而消散,反而是像附骨之疽一样慢慢地侵蚀着他的所有日常思维活动。 爱德华过得很煎熬,但名为死亡的解药并没有按照医学预期那样,以电报或者口信的方式来到他身边。它只是去费尔南的床边溜达了一圈,马上就和这位死刑犯渐行渐远。 5月12日下午,费尔南切口出现红肿,体温升高,但5月13日上午,切口红肿虽然还在,但体温降了下去。到了当天下午,切口红肿也缓解了一些,并没有进一步发展的迹象。 5月14日,费尔南的部分切口还残留了些感染,但绝大多数已经开始闭合。之前一直渲染的术后并发症并没有出现,他甚至已经能开口讨要非流质食物,并且对病房的环境要求越来越高。 5月15日,费尔南的切口上的所有感染征象全部消失,没有红肿,没有溃烂流液,崩线更是无从谈起。听那位去警局看守所蹲点的医学顾问所说,费尔南甚至已经开始询问拆线的细节 5月16日,爱德华再也坐不住了。 他在得知了费尔南最新的身体情况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卡维,是这家伙把自己推进了这道深坑,必须得找他讨要一个说法才行。而就在他离开大使馆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一份维也纳早报出现在了车夫手里。 “今天有什么新闻?” 爱德华已经连续6天没吃早餐了,也连续6天没读早报,所以询问就成了每天的必经内容。车夫知道他最忌讳的事儿,直接把报纸藏在了身后,笑着搪塞道:“没什么值得看的新闻。” 如果不藏报纸,兴许爱德华就不问了。 可现在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外加硬装出来的笑容,让爱德华总觉得事有蹊跷,越发地想要看一看报纸上刊登的新闻:“拿来我看看。” “大使先生还是别看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车夫连忙找了几个无关痛痒的消息,说道,“无非就是昨天的歌剧上演成功,拉斯洛又在多瑙河边开了家新的钢铁工厂” “给我看看!” 爱德华懒得听,直接伸出了手。 车夫长叹口气,很不情愿地回身取下报纸交到了他的手里。虽然也做了补救措施,把正面头条那一页翻了进去。可对爱德华来说,这种小伎俩毫无存在的意义。 当他翻到头条那一页,最让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是什么道理?!!”看着手里的早报头条,爱德华的心像是被血管钳狠狠夹了一把,难受至极,“他是死刑犯!他凭什么接受维也纳日报记者的专访?” “听说是因为手术打破了好几项奥地利外科的记录,采访不到主刀,所以只能去采访病人。”车夫在车门前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报社媒体无聊” “无聊为什么不来找我???” 爱德华真正在意的并非费尔南接受采访,而是自己没有接受采访:“我是手术广场的主持人,手术先经过了我的同意才得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我才是整台手术的主导!” 车夫听着无话可说,只得帮他关上车门,爬上前室,拉起缰绳就准备往市立总医院驶去。 一路上爱德华疯狂自言自语,他的无奈、焦躁、郁闷全体现在了这一句句抱怨之中。可惜在旁人眼里,至少在瓦雷拉和格雷格眼里,手术的主导一直都是卡维,主持人永远属于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 早报头条并没有结束掉爱德华的倒霉运气,就和几位记者一样,他也没在市立总医院找到卡维。伊格纳茨、赫曼、达米尔冈和贝格特等人都说没见过他,而且对他的行踪一问三不知。 接下去爱德华又跑了一趟卡维的住所,吃了闭门羹。 又跑了一趟霍夫堡皇宫所在的军医处,闭门羹没吃到,但依然没找到卡维。 直到12点,爱德华来到警局,都没能打听到一丝卡维的消息。而卡维的失踪并没有让他觉得太过难堪,真正让他破防的,还在于费尔南的身体状况。 “这不是大使先生么。” 此时的费尔南还被关押在看守所里,住的单人房间,吃喝拉撒睡一应俱全。见到爱德华的时候,他正从床上起身想去床边的坑位解决内急问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爱德华彻底气炸了,回身盯着自己的顾问:“这就是你说过的术后并发症?” “这” “这就是你所说的术后切口溃烂?” “我也不” “餐馆的厨余垃圾?” “我真的” “你怎么解释?” “唉” 这位顾问的误判让一位拿三皇帝的代言人蒙羞,也让法国蒙羞。爱德华很想把他撤掉,可真愿意陪着驻外大使浪费时间的外科医生实在太少见了,撤掉他后,短时间内很难再找到替代品。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大使先生该不会是看到报纸刊登了的头条才想到来看我的吧?” “回想当初把你放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算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有时候,我还会想,当初要是把你也噶了,是不是就不会被抓了。” “算了算了,噶了也没意思.大使先生?大使先生你还在听么?大使先生.” 顶着费尔南的冷嘲暗讽,爱德华把自家顾问拉到一边,问道:“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很很好。” 顾问还是第一次以复杂的心情去描述一位病人逐渐恢复健康的身体状态:“切口已经大范围闭合,周围的红肿也已经消退了,看上去人也很有精神。” “那并发症呢?你说过他会死于并发症的!” “我只是给了一个大概的判断而已。”顾问辩解道,“医学上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产生,有坏的,肯定也有好的。” “你觉得这是件好事?” “额不不不,他是死刑犯,不能算好事!” 爱德华松开了手,把他推向墙边,警告道:“我需要他的一份详细的身体健康评估,要能证明这家伙的身体状况。今天傍晚之前就要出现在我的书桌台上,要不然,你就直接坐火车回巴黎去吧。” 就在爱德华在警局大发雷霆的时候,卡维则带着自己的外科手术工具出现在了老元帅路德维希的庄园里。 按照当初的约定,卡维需要为老元帅解决腰痛的病根。 遵照路德维希的要求,手术必须在他的卧室内进行,手术团队人数不能超过5位,最好控制在4位,并且都需要有一定的资历。而对老元帅而言,有一定的资历就等于主任级医师。 所以卡维撇开了赫曼、达米尔冈和贝格特,就连阿莫尔也没出现在今天的手术团队的名单中。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套从未有人见过的豪华阵容,一助瓦特曼,二助奥尔吉和三助马西莫夫。 按照常理,主任级医师几乎不可能成为别人的助手。因为一旦成为了助手,就需要把自己放低到学生的位置,将主刀称为自己的老师。除非主刀原本就是自己的老师,再不济也得是前辈,否则这么安排就是对主任医师的侮辱。 可他们心甘情愿来做卡维的助手,为的就是好好学学脊柱手术,也是卡维首例自创手术。 除了以上三位,还有一位希尔斯也在其中。他主要负责器械护士和麻醉师的工作,主要就是监测心率和血压,按照卡维的指示去改变输液瓶中药品的剂量。 虽然希尔斯的能力要欠缺一些,但因为有奥尔吉作保,卡维和他又算“师出同门”,这才被路德维希允许进入卧室。 “老元帅,手术方案就是这样,手术时间不会太久,只是昏昏沉沉地睡一觉而已。”卡维给他画了一份草图,简单说明了手术经过,“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说实话,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路德维希看着草图,愣了许久,“不过既然我把手术交给了你,又有那么多主任医师在,我没可能质疑你的工作。” “感谢老元帅的信任。”卡维笑了笑,“既然如此,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02.统帅候选人 5月16日,一个简单而又平凡的日子,老元帅路德维希接受了全世界第一例椎间盘切除手术。 手术来得悄无声息,没有通告,没有惊动记者,其实放眼全奥地利也没几个人知道,但它却牵动了几乎所有奥地利高层的心。毕竟老元帅出身入死那么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就算不再担任全军最高统帅,也应该在痛失爱子后安享晚年。 担心是一定的,但他们也不完全为了担心。 庄园今天接纳了不少人,除了一些想要学手术的外科医生们,国家的权力中心大半都聚在了这里。他们除了在等待路德维希的手术结果外,还希望借此机会好好聊聊新的统帅人选。 但自从路德维希坦言拒绝了任命后,这一直都是个敏感的话题。理应由国王提出后再讨论,而不是其他人七嘴八舌胡说一气。所以弗朗茨没开口,谁都不愿第一个出声,大家都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只顾说着自己的事儿。 整间会客厅大致被分为了三层权力阶梯。 最上层的自然是弗朗茨所在的皇族和首相,中层则是内阁大臣及议会议员们,接着才是那些零零散散的地方贵族。能来这儿的大都是和军务搭了些关系,还有些则是老元帅的旧相识。 而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人并非国王弗朗茨,而是坐在他身边的布莱希特·鲁道夫大公爵。 拿破仑战争时期名将卡尔大公长子,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二世之孙,从小接受军事教育。30年前就以上校军衔加入奥地利陆军,指挥步兵团。2年后转入骑兵团,又过了1年已经晋升为少将。 虽然在48年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但随后征战意大利时战功卓著,之后经历了匈牙利总督和维琴察第八军团元帅等职务。 布莱希特与善于坚守的路德维希老元帅不同,他更善于进攻,对于战机把握非常精准,不会错过任何打击敌人的机会。他同时也主张对臃肿的帝国陆军进行改革,铁路、后备兵役、改良武器、建立健全的参谋部等都是他的主张。 在路德维希老元帅宣布放弃军团统帅职务后,现年49岁的布莱希特是最有竞争力的人选。【1】 “意大利最近跟普鲁士来往密切,届时很有可能会一起出兵夺回最后一点意大利土地。”弗朗茨手里捧着水果盘,但却对里面的水果提不起兴趣,“布莱希特,原本我是希望你去南线的。” “我去应对意大利?”布莱希特有些吃惊,“可我对这次的南线战场伦巴第并不熟悉。” “所以我说是原本” 弗朗茨手里有全世界一流的军队,也有许多军官供其差遣,可唯独少了能统领全军的领袖。本来分出南北双线就已经够吃力了,现在还折去了路德维希一角,就算布莱希特再强也没办法被掰成两半来用。 “国王陛下,我更愿意去北线和普鲁士碰一碰。”布莱希特说道,“普鲁士联邦人心不齐,南普有大量反普鲁士武装和军队。我个人建议,在军队短暂集结后迅速开进波西米亚西部地区,与他们接触后,一鼓作气直入柏林。” 这时一旁的国王幕僚官贝克中校连连称是:“元帅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地还有萨克森王国,我们可以请求他们一同作战。” 两人都是军校优等生,也在军队历练过许多年,军事上非常优秀,但对政zhi的敏感性却不高。 “哪儿有那么容易。” 弗朗茨很轻易地就点出了他们这套简单计划的弊端:“巴伐利亚的军队不堪大用;黑森骠骑早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说不定连军服都备不齐;巴登更亲普鲁士,肯定不会尽力;汉诺威统帅的能力说不定和我儿子持平。 这些联邦里也就只有萨克森王国有点战力,可老国王太优柔寡断,恐怕不到真正开战的时候不会表明立场。” 弗朗茨虽然明面上一直看不起普鲁士,但背地里没少下功夫。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友军面貌,而字里行间里也隐隐透露着自己的担忧。 “攻不入柏林,那就把队伍迅速开进波西米亚,在那里全歼普鲁士的军队.” 弗朗茨很认同这个计划,也有意将眼前的布莱希特送上统帅宝座。 但北线多山谷峡谷,易守难攻,从战略上更适合善于放手的老元帅,并不适合布莱希特施展快速穿插进攻。即使布莱希特真的能在北线安定住局面,可南线依然缺失一位前线指挥官。 这位指挥官将要指挥8万陆军,面对的则是伦巴第地区的辽阔大平原,以及等待彻底独立的意大利军队。 南线易攻难守,意大利部队虽然不堪一击,但却有着之前独立战争胜利所带来的自信,而不远处的法国也是值得戒备的重要战力。 虽然爱德华一口一个和平,但真到了关键时刻,法国是很乐意见到奥地利战败的。一旦奥地利取得了对普鲁士的优势,南线就需要防备法国军队的加入。 “唉,头疼啊” 其他人也不难看出弗朗茨的想法,从布莱希特所坐的位置紧挨着国王就能看出些端倪。但他们也知道,帝国军队有了全军统帅还不够,还需要为分兵后的另一路军团找到合适的指挥官才行。 而对于这个位置,那些贵族和中层军官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杰迪昂少将跟随老元帅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要资历有资历,要军功有军功,应该是不二人选才对。” “布莱希特大公可不待见咱们的少将啊。” “从军衔上也确实有些低了。” 他们口中所说的杰迪昂就是老元帅路德维希的参谋长,和布莱希特同岁,但却因为家族能力的问题一直得不到很好的晋升。少将军衔在人才济济的帝国陆军中不够出挑,最多只能够指挥某支兵团,而不是整个集团军。 “元帅的位置出了空缺,我们可以让元帅去推荐杰迪昂少将,把他的军衔往上提一提.” “说了那么多,你们为什么不自荐呢?” 忽然,众人口中的杰迪昂自己站了出来:“你们也是将军,不仅仅是少将,还有中将、上将,何苦盯着我一个人?” “论资历,我们可比不上您啊。” 杰迪昂轻哼了一声:“北线或许还能打,固守住波西米亚防线总能顶住普鲁士的攻势。可南线那种地形我实在打不了,在那儿不仅要打掉意大利的军队,还要防着法国,实在太难了。” 本人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众人便没了声音,看着远处毫无讨论欲望的弗朗茨,他们开始转移话题:“实在没想到老元帅会在这个时候退休。” “他的旧伤越来越严重,身体也经受不住前线战斗。” “他是统帅,哪儿需要战斗了。” “总得去前线,总得骑马吧,他的腰腿怎么经受得住颠簸。” “可我听说手术的风险非常大,会不会.” “要是换成我,我肯定不愿意手术。直接拿刀子扎进屁股,这可比在前线打了败仗还让人厌恶。” “刀子不插屁股,是后腰。” “那也大差不差了,反正那位置太敏感,不动也罢。” “你没疼过不懂疼起来多要命,老元帅疼了十多年,越熬越严重,这些天自己儿子又死了,我是怕他这口气吊着吊着万一泄了怎么办?” “.” 各种猜测充斥在简单的对话之中,最后都汇聚在了军医处处长艾丁森的头上:“艾丁森医生,你是这儿最懂外科手术的人了,你觉得手术如何?” “如何?” 艾丁森刚被元帅拒绝进入卧室,心里不是个滋味,现在又被问了这个问题,脸色就显得更难看了:“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卡维.我的意思是,手术是他发明的,我没参与,连手术是怎么进行的都不知道,让我怎么去评价?” “原来是这样。”众人见他心情不好,只能转向另一边退而求其次,“那贝格特医生呢?” 贝格特因为没有在军队历练过,即使有克里希的背景也只能站在这些贵族群体的外围,权当听听故事。忽然一个问题砸向他脑袋上,让他有些惊讶:“我?我只是陪父亲过来见见世面而已。” “贝格特医生还是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您在一周前上了卡维医生的手术台,人气一点都不比他差。” 这轮彩虹屁拍得贝格特有些不知所措,连连摆手澄清道:“诸位别开我的玩笑了,我当初只是打杂的三助罢了。连上手术台帮忙拉钩的能力都没有,人气高又有什么用呢。” “那今天这台手术” 贝格特受了两个月的洗礼,已经充分认清了卡维的实力,也放下了心里的包袱:“手术过程非常复杂,我连尸体解剖练习都没资格参加,只听卡维医生简单叙述过一遍。说实话,那天上手术台的两位助手也没能参加这台手术的尸体练习。” 这段话足以点出手术的困难程度,但其中还是沾了些歧义。 因为人选是路德维希指定的,和卡维的关系并不大。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带上一两个年轻人,能为将来多提拔人才,可惜事与愿违。 当然,瓦特曼、奥尔吉、马西莫夫的能力肯定要更强,对手术本身并不会有坏处. 此时手术已经开场,相比于楼下会客厅的沉重气氛,卧室里也一点都不逊色。这里除了几位准备上台手术的医生外,还有两名护士、一名管家和两名女仆。 护士是卡维带来的,为的是器械传递和做一些杂活。 而管家和女仆则要处理一些更为私密的工作,比如现在,他们就需要为已经吸入大量乙醚气体的元帅宽衣,然后再把他搬上特制的手术台。【2】 “中间怎么是空的?” 管家在庄园工作了几十年,非常在意老元帅的安危,所以对这张怪异手术台的造型非常不满意:“这种手术台,让元帅怎么能睡得安稳?” 卡维没有理会他的建议:“如此设计自然有我的道理,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手术更顺利地进行下去。” 管家心里不爽,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记下了这件事。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可卡维的要求并没有那么容易满足:“把裤子也脱了。” “脱裤子?为什么要脱裤子?” “因为手术的范围决定了只脱衣服不足以完成手术,就连术前消毒都做不了。”卡维实在有些烦了,但为了维护住医患之间的关系,只得又解释一遍,“快点脱吧,麻醉已经开始了,我们赶时间。” 管家有些看不下去了:“要脱也可以,但她们必须离开!” 卡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带来的两位护士:“她们是护士,必须留在这里协助手术进行。” “不,不行!元帅的身份注定了不能让她们这些平民看光他的身体。” 卡维知道19世纪的护士地位非常低【3】,白衣天使那是许多年以后才出现的新词。其实就算到了现代,护士也没有得到所有人的尊重,这种事时有发生。 就是因为有着大量临床踩坑的经验,他才会在路德维希接受手术之后,麻醉之前,特地要了一份声明。 “手术已经开始,既然开始了,就是我说了算,这是之前就和老元帅商量好的。”卡维拿出了声明,根本没把管家的话放在眼里,“如果你有什么意见,等老元帅醒了之后自己和他说,现在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你没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我是男爵。” “男爵也不行!” “那不好意思,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卡维撩起了自己的袖管,“只是脱条裤子而已,我完全可以代劳。” (本章完) 章节目录 本章II 本章估计都被吞了,今晚+明天我会慢慢补齐之前的本章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本章ii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3.热身 【编辑说之前吞的本章说过几天就能放出来,大家还是再等等吧,不然到时候全是重复的删起来更麻烦】 这次的病人和之前相比有了本质区别。 路德维希是帝国元帅,地位尊贵,手术位置又在非常微妙的脊柱,贴近中枢神经脊髓。 手术关系着他的晚年生活,成功就能治愈持续了十年的腰腿痛。可要是操作失当,虽不至于瘫痪,但会严重影响脊柱的稳定性。有些失败的手术反而会加重原先的疼痛症状,直至神经负责区域所有感知觉消失,而术后血肿也会产生严重的压迫性疼痛. 这些其实都是手术并发症,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拿到手术中的决策权,卡维必须和路德维希签个类似知情同意书一样的声明。 “管家先生,请看仔细了,这里明确写着‘在路德维希·冯·贝内德克先生麻醉期间,手术中所有相关事务由卡维·海因斯医生全权负责’。”【1】 卡维用手指点着最后老元帅的签名:“白纸黑字,你是看着他签的。” 管家知道这份声明,就在昨晚的会客厅,他当时确实在场。 只不过,他对声明的理解仅限于医学方面,根本没想过其他方面,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腰部手术就一定要脱掉裤子。对尊贵的贝内德克家族现任家主而言,被贱民脱得赤条条,就像一扇待宰猪肉摆在床上,何止是不雅,简直就是对整个家族的侮辱。 “我以前陪老爷上过战场,负伤好几处,也挨过外科医生的刀子,从没见过这么手术的。”管家挽起袖子,撩起衬衣,露出了好几条伤疤,“你这么做,是在让贝内德克家族蒙羞!” “算了,老管家,现在的手术不比当年。” 瓦特曼见两人剑拔弩张,跑了出来打起圆场:“我说句公道话,卡维医生的做法都是出于元帅的健康考虑,从医学角度来将没什么问题。”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从其他角度考虑就有问题了?” “可我们现在在手术!” 瓦特曼也不知道这位老伙计吃错了什么药,怎么总盯着脱裤子不放。但有一点他能肯定,老管家绝不会做对路德维希不利的事:“乙醚已经起作用了,我们在赶时间。二次麻醉会有很大风险,有什么问题等手术结束之后再讨论吧。” 话到了这个份上,管家总算服了软,但心里仍咽不下这口气,嘴里骂骂咧咧了一阵后才和两位女仆一起把元帅的裤子脱了下来。 要是换做一周前,他对卡维绝不会是这种态度,感觉会像对待其他医生一样。除了必要的尊重外,更多还是对卡维技术能力的认可,毕竟场内那么多优秀医生都在给他打下手。 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手术,技术肯定没话说。就算对消毒脱衣服有误会,那也是卡维和路德维希元帅两个人的事儿,他没必要也没资格站出来说三道四。 真正让管家心里不爽的还是费尔南的那台手术。 费尔南杀了他看着长大的阿尔伯特,而卡维救活了费尔南,厌恶转嫁来得就是那么简单。 “如果从‘救活死刑犯’和‘展现外科技术’中二选一的话,我对于那台手术的态度肯定属于后者。”卡维解释道,“如果你真想找个人发泄怒火,我觉得应该去找至今没有同意行刑的法国大使爱德华先生,以及天天给杀人狂魔送信的那些狂热粉丝们。”【2】 概括来讲就是:[我只负责手术,其他一概不知] 卡维也没想到,这台门脉高压手术产生的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了医学范畴。 最后的谢幕没谢成,闹出了这么一大摊子事儿,除了体现出爱德华此时矛盾的心理,也体现出了某些民众对单纯感官刺激的追逐。至于对医学进步的肯定,恐怕是半点都没有。【3】 很离谱,但卡维也不算太意外。 变态嘛,什么时代都有。 听着卡维的解释,管家也没什么可反驳的,自顾自打理着手术台上的软垫:“所以说这个板上钉钉的杀人犯就这么逍遥法外了?就因为一个法国人?就因为那些信?” 卡维也不知道爱德华在犹豫什么,只觉得事情想要办妥并不难:“等着吧,那个法国人肯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一切的。” 管家:“???” “好了,接下去我们要消毒卧室了。”卡维打开房门,“你们就在门外待命,如果有需要或者手术结束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在给费尔南解决了门脉高压后,卡维就拉上面前这几位主任医师一起“探索”腰腿痛的病因以及治疗方法。他用了五天的时间,让面前这四位相信了腰椎间盘突出的诊断。 元帅疼痛定位在右侧,腰4-骶1的位置。 现代腰椎间盘切除已经进入到了微创时代,小切口、少出血、快愈合、快恢复就是它的代名词。 可惜卡维没办法这么做,他选择了是最经典的后正中入路腰椎间盘切除术,是由mixter和barr在1934年报道的治疗坐骨神经痛手术,也是全世界首例腰椎间盘切除术。【4】 手术难度并不高,毕竟是一项开展了几十年的简单切除术,经过了大量优化,只要按照流程走,操作规范就不会出问题。 但在手术之前,却有一个麻烦问题:定位。 影像学检查下的椎体所在位置非常明确,可真到手术台上,没有c臂x光机,医生只能做体表定位。腰椎的体表定位并不容易,5块椎体只有一处是基本固定的,那就是腰4-腰5间隙,也就是腰4的棘突。 好在这次手术的区域腰4-骶1,范围够大,也正巧覆盖了这处位置。 “从尸体检查上,我们可以得知,腰3-腰4棘突间隙正巧位于两侧髂嵴最高点的连线。”卡维简单做了个测量,选中了入刀的起始位置,“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向下切开。” 如果是常见的腰椎间盘突出,卡维或许会把切口放在棘突旁1.2-1.5cm而非正中线上。 但老元帅突出明显,症状非常严重,手术必须切掉大部分椎板,所以只能选择正中线切口。 “给我稀释后的肾上腺提取液。”卡维对着希尔斯招招手,接过一支针筒,将里面的液体打入进皮下和椎旁肌,“慢慢揉开,然后再切开皮肤,就能减少许多出血给我手术刀。” 针筒和刀刃互换,后者直接切开了老元帅后腰皮肤,进入皮下。沿着棘突和棘间韧带正中线切开筋膜,然后剥离两侧的椎旁肌。【5】 “骨膜剥离器。”【6】 之所以手术拖到现在,除了卡维需要一些练习之外,器械也是他等待的重要因素。 普外的腹腔内手术都是柔嫩的脏器,可以靠最基本的针、线、钳、刀来搞定。可骨科不同,手术区域和方式变动后器械也需要变动,至少普通截肢用的锯子没办法用在脊柱上。 所以卡维要重新搞定一套专用于现代骨科的手术器械。 “我们先自骨膜下将椎旁肌从棘突和椎板上剥离下来,要尽可能在骨膜下剥离,以减少对椎旁肌的损伤,避免继发性出血。剥离范围包括腰4和腰5的上下半椎板。自棘突和椎板间向外剥离至关节突关节内缘范围要扩大到椎板外缘,避免损伤关节突和关节囊。”【7】 卡维手里捏着剥离器,慢慢剥离骨头上的肌肉:“顺序需要按照腰4、腰5,再腰4关节突内侧的顺序。”【8】 骨膜剥离需要耗费一些时间,但也正是这些时间让瓦特曼得以询问一些和手术有关的事情。他的关注点在于手术的可行性,因为在这个时间点里,还没有人将坐骨神经痛与virchow瘤关联在一起。【9】 “魏尔肖教授对骨骼认识有偏差,这可不是肿瘤,只是这块叫椎间盘的软组织破裂突了出来而已。”【10】 卡维解释道:“而它的突出正好压迫在了神经上,所以才出现了坐骨神经痛对了,我记得法国的拉塞格医生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关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发表过相关论文才对。”【11】 “拉塞格医生?”瓦特曼皱起眉头,“他的论文里有这东西么?” 奥尔吉和马西莫夫就站在手术台旁,直摇头:“别说什么论文了,就连这个人的人名我都没怎么听说过。” “应该是个很低调的医生。” 卡维其实也不能确定有没有发表,论文太多太杂,各类医学杂志每天都要收到成百上千的稿件。但他能确定的是拉塞格就是直腿抬高试验的发明者,而且从很早就开始用这种检查了:“我就是靠着拉塞格医生的检查才明确了老元帅的病情” “哦,原来如此。”瓦特曼也算博览各大期刊,没想到自己会漏掉这个重要发现,“等手术完了之后我去找他聊聊。” “那我也得去看看。” “行,大家一起去。” 恩??? 这次给卡维整不会了:“你们要一起去巴黎?” “去巴黎干嘛?他就住在大使馆,是法国大使爱德华的临时医生顾问。”瓦特曼说道,“听说他会在维也纳待三个月,估计是跑来散心的。对了,他之前就坐在爱德华身边看你手术,你难道不认识?” 那人就是拉塞格? 卡维有些懵,但动作还是在肌肉记忆的驱使下一直剥离着骨膜:“哦哦,确实不认识。没想到那位就是拉塞格老师,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和特殊检查方法,没见过真人。” 很牵强的解释,但在19世纪却很常见。照相不普及,画像也难以记录下所有面部特征,交通又如此不便,想要认识一个人记住一个人很不容易,卡维所说的情况随时都在发生。 “那等手术结束之后一起去吧。” “顺便把手术经过也带过去,让这位法国医生看看奥地利的手术方式。” “额恩,好的。”卡维没有不去的理由,只能应下。 扯谎扯大发了,但也不是不能圆,无非就是推给某个不知名的养父医生头上罢了。他现在想的不是怎么去圆谎,而是如何做好这台手术:“给我湿纱布。”【12】 希尔斯一直在旁看着手术,对骨膜剥脱很感兴趣,边递来纱布边问道:“如果不剥脱这层骨膜会怎么样?” “出血会非常多,而且接下去的椎板切除会很难做。”卡维说道,“这其实就和腹腔手术里的分离解剖结构一样,不分离就看不清,看不清就没办法做切割,如果强行切割就很容易出现失误。” 谈话间卡维已经把椎板周围的骨膜连同肌肉一起剥离干净:“给我牵开器。”【13】 牵开器的出现大大减少了奥尔吉和马西莫夫的工作量,两人都上了年纪,拉起钩子非常耗费力气:“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发明,解放双手了。人老了之后,真是干什么都没用啊。” 马西莫夫也甩了甩有些酸胀的膀子,不得不服老:“唉,我这个肩膀啊,真是越来越经不住这么折腾了.” 两人都在嫌弃自己老,但眼睛却紧紧盯着被牵开器撑开的切口,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卡维下一步的手术操作。 牵开器牵开的不仅仅是皮肤和皮下组织,更是需要把椎旁肌一起推开,彻底暴露出下方的椎体椎板。到了这一步,手术开始摆脱热身阶段:“下面就是椎体间的黄韧带了,我们要切除黄韧带,彻底进入椎体间隙.” 四人收了话,房间里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经历过尸体解剖,也经历过卡维的训练,知道手术已经正式进入到了难点密集区。 黄韧带下方就能看到神经根和关节囊,手术稍有不慎就会给老元帅的中枢神经系统留下无法挽救的损伤。 卡维比对了切割区域说道:“我们抓紧时间,给我骨凿和咬骨钳,在处理黄韧带之前,我们要先破开上方的椎板。”【14】 【4000正文+2000的本章,也算大章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04.半教学手术 【今天晚了,每个月月初请假条富裕的时候总会懈怠两天】 离老管家被卡维送出卧室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门口守候的女仆们都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她们毫无医学知识,也对刚才在卧室中的小插曲没有什么感想,她们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手术的危险性。老元帅本就是撑起全家的支柱,阿尔伯特刚死,要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家族很有可能就此没落。 主要还是其他儿子在军政两面的地位都很尴尬,还需要老元帅继续发光发热来给他们铺铺路才行。仆人都很现实,除了工作带来的一些归属感外,剩下的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考量。 贵族即使没落了,剩余的家财也足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生计。但女仆们却会第一时间失去这份包吃住的工作,这年头想在维也纳找个安稳工作可没那么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路德维希的健康就相当重要了,也自然会成为她们现在唯一的话题。 “老爷该不会.” “别瞎说!” “手术很吓人的,我之前一个邻居接受了截肢手术,结果两天都没熬过去就死了。” “主刀手术的医生不一样吧,今天的医生听说很厉害。” “很厉害么?” “人太年轻了,而且之前还说要备好盐和糖,搞得像厨房一样,总感觉有些悬乎。” “可他身边还有许多主任医生,又有国王陛下在场,应该没问题吧.” 小声聊天持续了一段时间,忽然卧室内有人敲门。这种诡异的状况让管家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两步打开了门,门内探出了希尔斯的脑袋。 只见他站在门边,两手竖在身前,一副现代外科医生的模样:“水用完了。” 管家顺着门缝往里看了两眼,问道:“要热的还是冷的?” “就和之前一样,温的就行。”希尔斯迟疑了片刻,说道,“还需要一些干净的纱布和毛巾,因为我们需要冲洗伤口,弄脏地毯就不好了。哦,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你们的说话声音能不能小一些,房门的隔音效果不太好。” 管家被说得有些尴尬,只能点点头。 “尽快吧,没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希尔斯回身走向手术台,“我手不能碰东西,你来关门。” “知道了。” 管家帮忙关上了房门,回头看向那些小声交流的女仆们,顿时一肚子火气:“没听到希尔斯医生的话?是不是还要我重复一遍?” “希尔斯医生说不要太大声” “.咳咳。”管家压低了声音,“你们有精力去八卦老爷的手术,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手术之后老爷需要些什么,先把东西准备起来,别到时候乱起来一团糟。” 女仆们没了声音,三三两两地散开。 有些人去厨房拿热水,准备食物,也有些去洗衣房拿纱布和一些床上用品。还有些则被管家要求去了会客厅:“不能只顾着老爷,会客厅也很缺人手,你们几个去那儿帮忙,这里我盯着就行。” “好。” “记住,不要乱说话,尤其是老爷的手术。” “恩” 此时的会客厅也随着手术的进行,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刚才还在讨论新统帅人选的话题,逐渐靠向了路德维希的手术时间和可能出现的身体状况。 “手术开始快一小时了吧。” “嗯。”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卡维医生的手术是这样的,没两个小时出不来。而且这里不是手术剧场,手术结束之前怎么会有消息。” “你们说要是老元帅手术出了什么岔子,那岂不是” “呸!瞎说什么呢?老元帅大大小小战场闯荡过来的人,怎么会倒在手术台上!” “只是随便说说,有什么关系,私下里的讨论嘛。” “不管手术失败与否,他都已经拒绝了国王陛下的邀请,不可能成为我们的统帅了。说实在的,手术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之所以在这儿聊着,无非是为了等待新统帅人选的确定罢了。” 这句话算是给路德维希的老年生活定了基调,错过统帅之职基本就等同于远离了权力中心。但这种类似总结性的发言肯定会惹来非议,很快就有人站出来阐述了路德维希的重要性。 “你也太看不起老元帅了。” 杰迪昂最反感这种自诩理性的发言:“你觉得国王陛下为什么一定要他老人家来坐统帅的位子?只是因为他久经沙场?还不是为了他能稳住军心,在关键时刻能让士兵们不顾生死奋勇冲杀。你猜猜现在要是传出老元帅手术失败,会对军队产生什么影响?” 路德维希成为统帅是折中之下的产物,说明了弗朗茨对他的绝对信任。 现在统帅人选未定的消息传了出去,“术后需要绝对静养”与“手术失败离世”是完全两个概念,对帝国军队的冲击也是完全不同的。 “老元帅战术风格沉稳,不会让士兵作出无谓的牺牲,确实是军队的精神支柱。”【1】 “所以说”杰迪昂回头看了眼在弗朗茨身边的布莱希特,说道,“布莱希特大公打仗太过刚猛,甚至敢于冲入敌阵参与厮杀。其实.说句难听话,他的能力更适合做前线指挥官,而不是全军统帅。” “但他很得国王陛下的赏识啊。” “因为打过几次大胜仗嘛。”杰迪昂有些嫉妒,也觉得在这方面对自己不太公平,“我只是参谋长,有些时候只能提出意见,真正的指挥权并不在我的手上。” “确实.” 看似合理的讨论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让周围人纷纷附和着,但他们讨论后的最终结果对统帅人选的确定没有任何帮助。奥地利帝国终究还是那个男人手里的东西,军队指挥权并不属于军队,而是一直攥在了他的手里。 “杰迪昂子爵。”弗朗茨和布莱希特在沙发上一起让出了个空位,“来,过来坐。” “.国王陛下。”杰迪昂走上前行了个军礼,小心翼翼地坐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 弗朗茨开门见山:“如果现在你成为了全军统帅,指挥整整五十万大军。面对北方同样数量的普军和南方三十万意大利人的两路进逼,你会如何应对?” “北方固守,南方对攻。”杰迪昂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此前和老元帅讨论后的基本战略,“普军来势汹汹,但战略准备不足,拖入持久战必败。而意大利人向来不堪大用,对我们而言就是送进嘴里的披萨饼。” “打意大利真能必胜?” “我和老元帅讨论过,不出意外我们有九成胜算。”杰迪昂说道,“只要吃掉他们,普鲁士人军心不稳必定会选择退军,到时候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为何不两路齐进呢?” “北线进军有风险,选择在波西米亚固守会更稳妥。”杰迪昂水平确实不差,还把法国人也算了进去,“如果不能一次性解决掉所有普鲁士军队,并且在半个月之内攻入柏林,我们就会因为一些小小的胜利而受到法国人的牵制。” 弗朗茨点点头,忽然问道:“那要是没有法国的牵制呢,至少在攻入柏林之前法国人不会出面牵制。” 杰迪昂微微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法国人绝不会让我们轻松获胜,他们必定会” “他们会保持中立。”弗朗茨说道,“拿三和普皇之间有协议,我和拿三之间也有协议,法国就是个旁观者,最多出面调停。” “如果是这样的话,加上南普鲁士联邦的策应,我们倒是可以试一试。”杰迪昂以为弗朗茨这么发问是想给自己机会,连忙表态道,“我愿意替代老元帅统领北线作战部队,击溃普鲁士。” 弗朗茨没有回应,而是继续问道:“那要是没有南普鲁士的策应呢?” “他们一直想要摆脱普鲁士,战争开场后我们应该能得到他们的帮助。” “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能不能在分兵两路的情况下赢过普鲁士。” “这”杰迪昂和路德维希元帅一样,作战非常保守,思考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少了友军帮忙,进入普鲁士腹地会变得非常危险,胜率不足五成。” 弗朗茨笑了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过统领的位子还是交给布莱希特吧。” 这是之前杰迪昂就意料到的情况,不论是军功还是爵位,他都没有胜算。杰迪昂心里不爽,但嘴上却很快就转了风向:“既然如此,请陛下将我调去南线。即使只给我十万士兵,我也有把握击败意大利。” “南线?”弗朗茨摇摇头,“你对意大利不熟悉,还是继续留在北线比较好。” 这话让杰迪昂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弗朗茨笑着说道,“北线部队直接面对普鲁士的攻击,需要布莱希特的指挥。而布莱希特大公则需要一个随时都能给出细致分析的参谋长,你就是最佳人选。”【2】 话到了这里,已经充分说明了国王的决心,杰迪昂彻底失去了机会。 不过让他不解的是,能参与角逐统帅的人选就那几位,现在在场的也就是他和布莱希特。就算自己拿不到统帅,也至少可以当南线的副统帅,只要南线打了胜仗,以后也能有足够的晋升机会。 可现在把他和布莱希特放在一起算是什么情况? “你问南线?”弗朗茨卖了个关子,“南线我自有安排” 会客厅里已经基本定下了全军统帅的人选,如果无人站出来反对,布莱希特就会替代路德维希成为统帅。但对楼上卧室里的五位医生而言,谁做统帅和他们无关,真正重要的是脊柱上小小的方格之中。 拨开椎旁肌群后,他们离破开的椎间盘之间只剩下黄韧带和神经根。 黄韧带是脊柱中非常重要的解剖结构,也是这次手术的重点【3】。它参与构成了整根椎管的后壁,也负责连接相邻上下位椎弓板。 想要一路向内找到突出的椎间盘,就必须做好黄韧带的剥离和解剖。想要做好黄韧带的剥离和解剖,那就必须先要把椎板切割好。 卡维用的是骨凿和冲击式咬骨钳。 前者是传统的骨科器具,瓦特曼当初处理上颌骨的时候就用过。而后者则是卡维让铸造厂新造的:“这可是我费了不少钱搞来的新东西,用了极富弹性的钢片,切除时要比骨凿方便得多,也更安全。”【4】 比起卡维发明的其他手术器械,这把咬骨钳更贴合现代手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现代外科的魅力。 他先用咬骨钳切除周围的椎板,切除时需要注意崩落的骨骼碎屑,同时还要注意切除的范围。 “范围其实我们之前已经在尸体上得出了结论,就是按照内部黄韧带附着点来进行规划。”卡维边动手切掉椎板,边解释道,“椎板的切除也是在为接下去处理黄韧带的手法做铺垫拿生理盐水,我要冲洗一下。”【5】 希尔斯很久没做打杂助手了,没注意到见底的水盆:“我去找人搞点水来。” 手术连贯性被打断让卡维很不舒服,这也是居家手术的不便之处 卡维从旁边拿来一把刮勺:“那我们就先处理浅层的黄韧带,先分离尾侧椎板内部的附着点,这里附着点很厚,操作时要耐心,尽量不要损伤到关节囊.”【6】 黄韧带分浅层和深层,去掉了浅层就等同于将韧带打薄,为彻底剥离韧带做好准备。【7】只要把黄韧带剥离干净,拉开神经根就能看到椎间盘。而椎间盘的处理肯定得由卡维完成,所以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四人里最先按捺不住的还是瓦特曼,作为外科学院院长排在首位再正常不过了:“让我试试吧。” 卡维交出了刮勺:“这比处理脸部肌肉要麻烦些。” “嗯” 瓦特曼基本功扎实,稍稍尝试了两下就掌握了剥离韧带的基本技巧:“还挺费劲的,不过剥离的时候很爽快啊。” 看着他手里的刮勺,奥尔吉和马西莫夫也有些忍不住了。说到底,他们来这儿是为了学技术,外科想学技术就必须上手,所以从卡维手里争取操作机会就变得非常重要。 “你们不是在尸体上练习过了么。” “这能一样?”奥尔吉有些郁闷。 “有什么不一样,元帅也是人嘛。” “你拿死人和活人比?”马西莫夫是暴脾气,手里早早捏好了另一根刮勺,骂道,“老东西,就知道占我们俩的便宜,你天天做整容何必和我们抢手术机会!” “多学学技术总没坏处的嘛”忽然瓦特曼手里一松,轻轻提起浅层黄韧带,连忙拿起剪刀,“不急不急,接下去的深层黄韧带交给你们处理总行了吧。” 奥尔吉和马西莫夫瞬间泄了气。 韧带已经被打薄,而这层被打薄了的黄韧带下方就是神经根,处理起来并不容易。就算卡维真的把操作交给他们,他们也不太敢直接上手操作。【8】 就像刚才马西莫夫自己说的,在死人身上动刀子和活人完全不同,更何况这个活人还是帝国元帅。 【立个flag,我争取年底前把几位盟主的加更补完,希望能完成】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05.新家具 在处理黄韧带的时候,最麻烦也最要命的就是避开嵴髓外侧包裹的硬膜囊。【1】 这在卡维手里倒不是什么难事,他只是对腰椎间盘突出手术的流程不太熟悉,对嵴柱外伤还是很有心得的。但其他人就不同了,他们没有手术经验,也基本没做过窗口那么小的手术。 尸体练习中,他们就经常误伤硬嵴膜,所以在正式手术时都希望在剥离浅层黄韧带时拿到操作机会。 现在瓦特曼一人独享了浅层黄韧带剥离,剩下的深层韧带就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了。 「你们不想再试了?」卡维看着盘子里被剥离下的韧带,问道,「韧带下方是硬膜外腔,离硬嵴膜还有点距离的。」 「别了,在尸体上练习了五次,我弄破了四次,神经都掉出来了......」马西莫夫看着瓦特曼丢下的刮勺,心里有了阴影,第一个打起了退堂鼓,「他们谁想做谁做,我反正不做了,等熟练点再说吧。」 瓦特曼早就摆好了助手的架势,而奥尔吉也只是笑笑摇了摇头:「我也算了吧。」 「希尔斯你呢?」卡维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上级,一副相当放心的样子,问道「你要不要试试?」 希尔斯很想尝试。 他在处理手术细节时向来胆大,没有他们俩那么畏首畏尾。原本解剖尸体就只是单纯熟悉解剖结构而已,真要算手感,死尸和活人完全不同,如果总是瞻前顾后的,永远也做不好手术。 不过那只是对普通病人而言,今天躺在床上的是帝国元帅,即使是他,也不得不选择退缩。 「腰腿痛的病人很多,以后有的是机会。」希尔斯摇摇头,「老元帅下半身全靠这台手术了,还是尽快结束吧。」 「那好吧,给我钝头钩。」卡维用一根很细的拉钩慢慢剥下了韧带近端附着点,向远端分离,「其实也不是很难,主要还是要控制力度,给我咬骨钳......至于远端的附着点就没必要分离了,直接用咬骨钳连带椎板一起切除就行。」【2】 去掉尾侧的椎板也有范围要求,至少要暴露出椎弓根的内侧壁:「为了避免损伤神经根,这里使用的咬骨钳的尖端要保持与神经根或硬膜囊平行,防止损伤。」【3】 手术直到这一步才算真正打开了处理椎间盘的窗口。 椎间盘的解剖位置要比硬膜囊还要深,在继续手术之前,需要先探查硬膜囊周围的间隙,仔细观察椎间盘的突出性质. 这是每台椎间盘切除时都必须要明确的东西,直接决定接下去手术方式的选择。即使放在有先进影像学检查的现代,也是如此,可见肉眼直视对手术局势判断的重要性。 但有个前提,那就是有影像学做兜底,至少在手术前主刀医生已经知道了椎间盘突出的大致程度,术中探查也只是给手术方式做微调罢了。…. 可现在条件有限,就和当初做费尔南腹腔手术一样,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虽然之前制定的是椎间盘切除术,但这并非固定不变,手术方式会随着术中诊断而产生变动。 从检查来看,路德维希元帅就是腰4-骶1的椎间盘突出。 至于突出的类型,是中央型、外侧型、还是远处外侧型,是单纯的膨出、突出、脱垂还是游离在外,卡维没办法做判断,一切就等着手术开盲盒。【4】 现在经过大半个小时的开窗准备,盲盒已开,透过硬膜拉钩牵拉走硬膜囊拉开的间隙,卡维看到了一块巨大中央型腰椎间盘突出。【5】 它所占的范围不仅压迫住了神经根,还挤压了整个椎管。 单从这块乳白色的突出物就能感受到这些年元帅的腰腿有多难受,下半身一直维持在瘫痪 的边缘,简直就是折磨。要是再往外突出得严重一些,说不定就会出现马尾综合症。【6】 刚开的窗口太小,视野根本装不下突出的椎间盘,至少卡维看不到它的边缘。椎间盘切除只用于少量突出,尤其是对椎间孔神经根的压迫,如此大范围的中央突出显然已经超出了手术指征。 再用简单的椎间盘切除效果非常有限,而且很有可能复发。 老元帅身体还算硬朗,可年纪到了这个地步经不起二次手术,乙醚、手术创伤导致的出血、感染都相当要命,卡维不希望。 「简单的切除估计不行了。」卡维眯着眼睛回忆着骨科面对巨大椎间盘时的处理方式。 四人站在手术台边眼巴巴地看着他,椎间盘切除可是他们反复练习修改了好几次的术式,应该是能应付绝大多数情况才对,怎么说改就改了? 卡维不是没想过椎间盘切除无效的情况,除了和他们一起在尸体上复盘了标准椎间盘切除术外,他也做了其他准备。 现在问题是改成什么手术? 如果考虑老元帅的身体情况,选择简单一点的话,就是做广泛的全椎板切除术。手术方式就是把整个腰4-骶1的后侧椎板包括棘突全部切掉敞开,盖上椎旁肌群就够了,给予压迫的椎管一个向后缓解的区域......【7】 但...... 卡维马上意识到这样的手术不太行。 广泛的全椎板切除术虽然效果不错,但会去掉嵴柱后方的骨性结构,尤其在累及到关节突的时候,肯定会引起术后嵴柱不稳。【8】 嵴柱机械性不稳会影响日常生活,并不比椎间盘突出好多少。 卡维拿着手里的骨膜剥离器,轻轻地在椎体上画了两条线。难道只做有限的减压?保留棘上韧带、棘间韧带和棘突,只把双侧椎板切掉?【9】 这样做确实可以保留下嵴柱后方的骨性结构,嵴柱也不至于失稳...... 卡维又检查了一遍老元帅的腰椎,因为长期椎间盘突出造成椎管内的刺激,骨膜周围已经形成大量增生性骨赘。不管怎么看,嵴柱后方的结构都已经没有保留的必要了,留着也会反向刺激椎管中央的嵴髓。…. 椎板全切是必然,看来要用上那个东西了。 「给我咬骨钳、骨蜡和砂纸。」卡维迟疑了片刻,在脑海里做了做出了决定,开始分离左半侧的椎旁肌群,「我要把嵴椎后方的棘突全切掉,然后再将椎间盘内彻底清除干净。」 「全切掉?那老元帅还能直起腰来么?」 「做固定修补就行了。」卡维没有说太多,快速做好另一侧的骨膜剥离,接过了希尔斯递来的咬骨钳,直接用在了棘突上,「病人毕竟60岁了,咱们要速战速决。」 咬骨钳的作用还是切掉没用的椎板,骨蜡用来止血,砂纸则是用来将锐利的切面打磨光滑【10】。层出不穷的新玩意儿看得他们眼花缭乱,毕竟在尸体身上做练习完全没必要用到这些东西。 「这是......」 「是蜂蜡,我还混入了一点石蜡和植物油,经过消毒冷却后成了这种固体。」卡维用手心的温度给蜡块加热,然后涂抹在静脉窦不断往外渗血的断口上,「等止血完成后,再用一小片砂纸,稍稍打磨一下......」 之前椎板切除范围有限,出血不算多,可以用纱布按压自行止血。 可现在需要大面积切除,范围波及到了腰4下缘、整个腰5和骶1上缘,普通的按压完全不够用。骨骼内有大量静脉窦,切除后出血流速不大,但很难止住。倒不是怕老元帅失血过多,主要还是会影响手术区域的视野。 本来解剖结构就很细 很模湖,再染上血,配和着油灯,恐怕什么都看不清。 卡维接下去的操作要比之前迅勐许多,新的骨融合手术过程要比单纯切除椎间盘复杂得多,手术时间拖久了会增加术后恢复的难度:「增加切口长度,直接把腰5的棘突、椎板全部切掉。」 也许是外科医生的直觉,就算手里没有理论支撑【11】,包括瓦特曼在内的其他人也都无法理解这种操作的可行性。 他们手上还在帮着卡维,但嘴里却没什么信心:「这么做不会影响到老元帅的嵴柱稳定性么?」 「如果单纯这么做的话,确实会有点。」卡维用起了骨凿和锤子,切下了腰5的整块椎板,然后用骨蜡封住出血,「来点盐水,冲掉这些血迹,里面就是硬膜囊了。」 因为视野扩大了许多,又能直视硬膜囊,接下去的手术比起之前的小窗口操作要简单得多。 用拉钩放在右侧神经根的处,将硬膜轻轻拉向左侧显露出椎间盘后部,然后用钳子摘除掉已经破开纤维环的椎间盘髓核。摘除的同时,还需要深入椎间盘内部,尽可能地用刮勺去掉里面所有内容软组织和软骨。【12】 左侧的髓核也是同理。 「你把用来做缓冲的椎间盘全去掉了,接下去要怎么办?」瓦特曼看着手边软骨组织碎片,心里不解。【13】 「用填充物塞满空隙就行了。」卡维对自己修整的椎间盘空壳子很满意,「这就像在处理已经没用的老旧家具,总得先把屋子收拾干净,该丢的丢,该扔的扔,给新家具腾出属于它们的地方。」…. 「新家具?」 「嗯......」 卡维用铰刀深入椎间隙,旋转撑开,估算了一个合适的距离【14】,开始下一步操作:「给我手术刀,我们这就去找新家具。」 他问希尔斯要着器械,两手却已经摸到了老元帅的髂后上棘处。掀开之前盖着的亚麻布,找到位置后,抹上消毒用的石炭酸和酒精,快速做了切口。 接下去就是常规的切开筋膜,骨膜分离,显露出髂骨皮质。 「你这是在干嘛?」 卡维丢下手术刀,又换上了刚才的骨凿和锤子:「打造新家具啊。」【15】 【具体手术3d演示我会放在手术结束之后的彩蛋章,现在因为人物还没出现暂时没法放】 ...... 手术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至今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会客厅里那些人也算见过世面,对于卡维手术需要的时间已经有了准备。加上他们还需要讨论许多战争和军队方面的议题,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但一直在庄园外等着的两位姑娘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你确定他来这儿做手术了?」 「艾德尼尔森医生说的。」珍妮手里捏着镜子,还在往脸上补妆,「你快看看我的脸怎么样了?」 「只有不入流的女人才会去化妆。」塞西莉亚一改之前弱不禁风的态度,说道,「你这么往脸上堆粉,还不如让那个艾德尼尔森医生给你放点血来得实惠。相信我,几条小虫子不疼不痒的,还能让白皙的肌肤保持好几天。」 珍妮对这话没什么反应:「算了吧,那些虫子恶心死了。」 见她还是如此固执,塞西莉亚也越来越不耐烦起来:「我们在门外等了快三个小时了。」 「他的手术一直如此,之前在广场上不也这样么。」 「手术不应该越快完成越好么?」 「我也不懂。」珍妮摇摇头,收好镜子和粉饼,说道,「但我知道,艾德尼尔森医生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提到艾德尼尔 森,塞西莉亚就来气:「他的话根本信不过,上次说好带人来疗养院的,结果呢?来的人里一大半是我们原本的老客户,最后还要我们自己去找爱德华大使做宣传。」 「还不是你自己想找人充门面。」 「你也不看看我们花下去的本钱,什么都备足了,结果开店当天客流量没有爆满,之后我都不敢想象怎么赚钱?」 「都备齐了?」珍妮对这事儿一直有着自己的态度,「我反正觉得店里还少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塞西莉亚不懂她的意思,「我们是照搬的加拿大电疗院的模式,不管是仪器还是宣传方式。那儿人不多,可生意比我们好多了,许多人都愿意驱车好几个小时享受电疗,甚至还有住在店里不肯走的。」 珍妮自然知道,但她也知道彼此之间的真正差距:「你有没有想过,加拿大那家店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你意思是店里缺了医生?」 「对,加拿大的店里有两名医生坐诊,虽然年轻,至少肯给电疗仪器做代言。而维也纳这里却没有,一个都没有。」 「所以我才觉得那个艾德尼尔森讨厌,五五分成实在太贪了。」 珍妮从手提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轻轻塞进嘴里。然后又拿出火柴,给自己点上火后,吸了两口:「加拿大那两位年轻医生也给了四六分成,他一个主任医生,在这儿的名气拿个对半分没什么问题。」 塞西莉亚听后肉痛不已:「你意思是顺了他的意思?」 「不,我对他也没什么信心了。」珍妮摇摇头,吐出几口烟雾,「一个医生随口说两句话,摆个姿势拍张照片就能拿那么多钱,实在奇怪。」 「是啊,这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了。」 「但这就是游戏规则!」珍妮看向窗外的庄园门口徐徐驶来的一辆马车,说道,「我们不可能直接打破规则,但却可以慢慢打破它。既然医生能赚那么多钱,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当医生呢。」. 号西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章节目录 206.聪明人 如果不出意外,珍妮和塞西莉亚得等到卡维完成手术,并且享用完为他准备好的豪华午餐,才能在门口见到他。到时能不能搭上话,全凭她们俩的本事。 可意外就这么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两人所乘马车正停在庄园外的一条小路上,就算用着市面上最好的望远镜,想要穿过花园草坪看到主楼门口的情况也很不容易。但庄园前的铁门却离她们不足百米,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从远处驶来的那辆马车。 「这车子好像在哪儿见过。」 珍妮抽着烟,还在感慨世界上有钱人太多,忽然塞西莉亚凑到窗前叫了起来:「这不就是法国领事馆的车么,还是爱德华先生的专驾,我们俩之前坐过的!」 珍妮连忙拿过望远镜,仔细打量了起来:「顶棚的金色凋饰,难道真是他......」【1】 「奥地利的马车造型低调,以敞篷为主,就连尹丽莎白皇后的专驾用的都是非常收敛的简约造型【2】。相比起来,面前这辆就要夸张得多,再配上土得掉渣的金色,全维也纳仅此一辆!」 塞西莉亚说道:「不会错的,肯定是他!」 刚开始珍妮还有些犹豫,生怕认错人,可接着她就从望远镜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孔探出了车窗:「还真是他!」 她们不知道爱德华为什么会来这里,只知道这位法国大使出于某种考量,一定会选择帮助她们。只要能顺利进入庄园,那之前等的两个多小时完全能够接受,甚至血赚。 因为爱德华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她们来此的目的发生根本性变化。 15分钟后,两人如愿地以随行女伴的身份跟随爱德华进入了庄园,给清一色的黑白会客厅注入了不少绚丽的女性色彩。 没人会拒绝面前出现两位貌美的女性,她们确实够漂亮,能轻松秒杀街上90%的姑娘。可成也爱德华,败也爱德华,法国大使的出场方式决定了在场所有人都在忍不住地阴阳怪气。 「听说那个杀人犯费尔南,好像在警局里活得很滋润啊......」杰迪昂一直也必须站在老元帅这一边,「食人狂魔每天吃着免费三餐,而绝大多数维也纳民众却要每天为吃饭支付一大笔费用。」 他慢悠悠的一句话,让周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一款夹杂着各种调侃的暗讽套餐就摆在了爱德华的面前。 「想着他天天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模样,我就犯恶心!」 「恶心! !」 「一个本该被绞死的死刑犯,竟然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遂了什么人的心意。」 爱德华被说得有些懵,看着不停甩向自己的视线,脑袋嗡嗡乱响。看着会客厅里那么多身穿军服的将官,他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回应:「那家伙活倒是活着,但他最近身体出现了不少问题,很有可能活不长了。」 …. 「哈哈哈,我记得上一位这么说的还是名记者。」杰迪昂又一次带头讽刺道,「哪家报社的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结果第二天日报上就刊登了费尔南当天的身体情况,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手术才做了多久,简直神奇.....」 「是啊,我现在除了对卡维医生的手术表示惊叹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爱德华其实挺无奈的。 提出手术的是卡维,说手术中大概率会死的是卡维,说手术后肯定会死的也是卡维,从始至终他只是个想要露脸的主持人而已。现在手术成功了,人没死成,锅全压在了他的头上。 结果就是,那些想让费尔南去死的人在骂 他,不想让费尔南死的人也在骂他。 最该为手术负责的卡维反而成了全奥地利最年轻的天才外科医生。 讽刺的是,之前女伯爵乳腺癌切除术后的晚宴上,爱德华还说维也纳报社媒体对卡维太过苛刻,民众对医学进步的热情不够高涨。结果才半个月,情况就颠倒成了这幅样子。 现在,坚持死刑的在他面前成了理中客,都在说医生只有救治能力没有刑罚权,手术只出于最基本的医德而已。刽子手就在广场上待命,卡维也没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手术成果。 而坚持减刑的则一度在手术广场上狂喜,甚至随着费尔南的逐渐康复,这个本该处于社会边缘群体的人数越聚越多。 其实从「法理」上来讲,费尔南的死或生全由弗朗茨一人决定。爱德华一个法国大使怎么可能决定奥地利人的生死,这也是那些坚持减刑甚至当庭释放的人拿来武装自己的有力武器。 而真正手握权力的奥地利皇帝,在经历过48年的动荡和法奥战争的失败后,索性顺从民意,靠着报社媒体的推波助澜,将事情的矛盾点进一步推给了爱德华。【3】 即使经历了费尔南的劫持,他依然没能在舆论漩涡中沉住气。【4】 在多方打探得知今天元帅手术后,爱德华没有考虑过元帅和费尔南之间的关系,只希望借由这次难得的机会,把一切麻烦都解决干净。相比而言,周围那些闲言碎语和两名「女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撇下珍妮和塞西莉亚,放任她们自由活动,自己一个人来到弗朗茨面前:「国王陛下,我的出现似乎打乱了您的军政会议。」 弗朗茨对他的突然到访很反感,没有请柬,也没有收到邀请信件,更没有和这儿的任何人打招呼,就带了两位不知哪儿来的妖艳女人,以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聚集了全奥地利军政要员的会客厅。 这不是一位驻外大使该有的形象。 但奥皇并没有在言语上给他难堪,反而考虑到了他现在尴尬的处境,给予了最大的尊重。 「没事,反正该谈的都谈完了。」弗朗茨代那些说话直来直去的将官们解释道,「他们如此态度,无非是因为老元帅的儿子阿尔伯特先生罢了。你也知道他惨死在了那个死刑犯的屠刀下,没能在广场上直接结束他的性命引来了不少非议。」 …. 「那时是卡维医生建议我......」 「他只是名外科医生,医生的建议从来都是为病人服务的。」 弗朗茨早就准备好了一堆托辞,回头找女仆要了两杯葡萄酒,继续说道:「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同时传承医学技术也是他的使命。其实他本人也对手术成功表现得格外吃惊,但结果无法更改,他更不可能去存心结束掉一个人的性命。 就像希波克拉底说的‘我愿在我的判断力所及的范围内,尽我的能力,遵守为病人谋利益的道德原则,并杜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 「可那是死刑犯,死刑犯也算人?」爱德华被绕晕了,「当然,我并不是说医生应该像刽子手那样将费尔南处死,但他......」 「你也说了,‘不该像刽子手那样,,手术开场前卡维医生也明确地拒绝了你的提议。」 弗朗茨摊摊手,以另一段希波克拉底誓言,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无奈:「我很尊重医生,尤其尊重外科医生。在他们的眼里,无论寻求诊治的病人是男是女,是自由民,是奴婢,亦或是囚犯,都一视同仁。你要知道,为人类谋求幸福是医生唯一的目的。」 「这可是医学誓言,入学入职都要宣誓的。」一旁的布来希特大公适时地补了一刀,「违背誓言的医生一辈子都要遭受天地诸神的 唾弃和惩罚。」 爱德华听了这话总觉得一股子怪味儿:「天地诸神?希波克拉底?那可都是公元前希腊的事儿了。」 「现在也一样。」弗朗茨确信地说道。 「好吧好吧。」爱德华把酒一股脑灌进嘴里,说道,「我受够了,还是请国王陛下签掉那份判决书吧,别再等了。」 谈话在医学、伦理和宗教上绕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了最核心的问题上。这不仅仅是爱德华的问题,也是弗朗茨的问题。站在他的角度,事情闹到这一步,用签名就把一个刚活过来的人送进地狱显然不够体面。 这件事上不表态最好。 「可我怎么办?」爱德华并不想威胁弗朗茨,「我最近一直在考虑如何向拿皇陛下讲述普奥两国的紧张局势,也一直在考虑如何选择合适的措辞来表明法国在这段时期该处于的位置和态度......」 弗朗茨知道他的意思,摆摆手让他停了下来:「办法有的是,无非就是些老掉牙的操作罢了。」 爱德华不明就里:??? 一旁的布来希特接过了弗朗茨的话,笑着说道:「卡维医生不是说病人会死于手术后的并发症么?可他又没说手术后的并发症到底是怎么来的,是手术本身自带的?还是手术以外的其他事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 聪明人也会出现思维短路,并不总能找到问题的关键,但聪明人肯定会在找到关键问题后将余下的其他事情完美解决掉。 …. 爱德华就是典型的聪明人,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就会把之后要做的过程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如果这样的话,那我更要和卡维医生见上一面了。」 ...... 此时,同样想要见一见卡维的还有那两位随他一起进庄园的姑娘。 她们肯定也是聪明人,因为在得知了爱德华并不能帮到自己后,珍妮和塞西莉亚越发地意识到光靠别人是不行的,想成事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两位国外来的姑娘,既没高贵的地位也没人脉,钱虽然在加拿大赚了不少,但很多都投进了新建的疗养院里,比起面前的贵族实在相形见绌。她们有的只有名为「电」的高科技,以及忽悠人的本事。 两人穿着俗气的长裙,也没有惹人在意的表演项目,只靠着嘴、红酒杯和一点点艾德尼尔森的名头,就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了「电疗疗养师」的头衔,潜移默化地宣传起了自己的产品。 宣传还算成功,保守的维也纳人对新兴科技的接受度不高,但却很愿意借着听故事的心态去了解它们。 一时间,维也纳郊区疗养院的话题度超过了一众将官嘴上的战争,但真正的核心并非她们的叙述技巧或者脸蛋、美色之类的东西,还是「电」。 再保守也无法阻挡科技发展的车轮滚滚向前,社会可以用任何人们所想象不到的方式来改变原来的生活。 这两位女性就是活脱脱的例子。 当然在大肆宣扬电力改变生活、改变健康的同时,她们也没有忘记来这儿的本来目的。宣传虽然能在生意上给予一定的帮助,但她们真正急需的是填补新店代言人的空缺,一位能为两位女老板创造客流量的艾德尼尔森的替代者。 这人需要有一定的医学水平来体现专业性;足够年轻可以压低分成价格,也容易控制;一脸的朝气能轻易吸引各阶层女性,同时也在特殊情况下不亏待自己;最重要还需要有一定的知名度,至少也得上过报刊才行。 这些 要求汇集在一处,看似是个难以达到的危险高度,但老天爷却对她们很康慨,简简单单地就把人直接送到了她们的面前。 珍妮一手红酒一手卷烟,身体很自然地轻轻斜靠在杰迪昂子爵的身上,笑着问道:「卡维医生的手术还没结束么?」 「没呢,卡维医生的手术时间向来很长。」杰迪昂默认了她这个亲昵的动作,手轻轻揽在她的腰上,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一些医学上的东西,要不......」 珍妮很好地拿捏了分寸,轻轻捏住了他不安分的手背:「子爵先生,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啊。」 「所以才需要一些了解嘛。」 塞西莉亚这时也不忘上前献殷勤:「那等我们和卡维医生聊完,子爵先生可得请我们吃饭。」 「没问题!只要是维也纳的餐厅,你们随便挑。」 ...... 会客厅迎来了第二波高潮,但楼上元帅的卧室里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希尔斯站在手术台边,眼巴巴地看着刚刚从金属弯盘边落下的髂骨骨瓣,顺着盖布滑向地面,在吸水巾上华丽地做出了难度系数4.0不知向哪儿翻腾三周半,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脚边。 消毒在他脑海里还是个非常模湖的概念,但好巧不巧,他也是个聪明人,能从卡维的消毒规范中不难推测出这块髂骨骨瓣现在所处的状态。 所以在其他人还在埋头处理髂骨骨质的时候,希尔斯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骨头不小心掉了的话......它还能用么?」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号西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章节目录 207.废物利用 希尔斯是整台手术的边缘人物,做的是传递器械工具和其他杂活,经常离开手术台。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在手术区域,如果没特别重要的事儿根本不会看他。 如果希尔斯脑子愚笨一些,没有意识到掉落会携带细菌,或者自私一些,亦或者要面子一些,选择不吭声,这样一小块髂骨骨瓣的失手掉落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要简单地蹲下捡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当个局外人。 到那时,触碰到脏毛巾的骨瓣就会带着密密麻麻的细菌进入老元帅的椎间盘,原本可能只有两三成的感染几率会被放大到百分之百。至于路德维希是否能扛过椎间盘感染,一切都会成为未知数。 外科手术不怕遇到问题,就怕遇到问题不说闷着。 现在希尔斯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错误,没有逃避,那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卡维教过无数学生,知道这时候一个劲骂人虽然有用但容易打击到自信心,但不说两句又会让对方觉得问题不严重,所以语气、态度和后续的操作方式都很重要:“怎么掉地上了?” 希尔斯自知理亏,解释道:“拿的时候手滑了” “掉哪儿了?地上?” “没碰到地面,掉在毛巾上了。” “.骨骼手术对无菌要求很高。”卡维只是抬头看了眼他手里的骨瓣,就继续手里的刮骨质操作,“这在之前的尸体解剖练习中我就反复强调了,做不好无菌操作是没资格给元帅做手术的。” 相比现代外科手术台上实习生的待遇,这句话已经非常软了。 可希尔斯好歹也是格雷兹医院的主刀医生,卡维等同于以住院的身份去说一位高年资主治,话自然就显得很重。好在这里不是手术剧场而是元帅的卧室,周围没别人,算是保住了他最基本的自尊心。 “是我的问题,刚才视线和动作错开了。”希尔斯承认了错误,“现在该怎么办?”【1】 对于骨骼,在场四人做过的也就是三种处理,一是截肢,二是钻颅骨,三就是骨折接骨。里面没有一种严格意义上的骨骼手术,更没有处理过如此精细复杂的脊柱手术。 在他们眼里,手术本身就是盲区。 希尔斯毕竟有好些年的临床经验,卡维不可能追究他的错误:“先找生理盐水冲洗一下,是冲洗,不是放在里面浸泡,不然整盆水都得倒掉。” “然后呢?”希尔斯猜中了开头。 “然后拿稀释的亚甲蓝。”卡维说道,“东西就在我的工具箱里,一升水里放半瓶,调开后浸泡半小时。” 一听说要那么长时间,希尔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你们先做别的,我这儿尽快搞定.” 手术过程被强行改变,卡维心里不痛快,但这也是既定的事实,至少希尔斯没有隐瞒:“消毒浸泡之前,帮我从手提箱里拿个小皮袋出来。” 希尔斯一眼就看到了箱子里的长条形皮包:“是不是这个?” “对。” 卡维把髂后上棘的筋膜皮肤缝合交给了马西莫夫,换位后摊开了一张干净的纱布:“小心打开它,然后取出里面的白色布袋。” 希尔斯解开皮包上的绳子,慢慢取出了里面的一个白布袋:“什么东西,要用两层包着。” 卡维没回话,只是说道:“和刚才一样小心打开,然后慢慢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这块纱布上。注意,你的手指千万不要碰到里面的东西。” 希尔斯点点头。 单纯的后路腰椎椎体间融合术破坏后方骨骼结构,影响了稳定性,所以在它刚出现的那些年手术的远期效果并不理想。直到后来骨科点出了内固定的技能树,在椎体间融合术的基础上再加上内固定才促成了现代应用广泛的各类lif。【2】 而袋子里放的就是内固定需要的螺钉,因为没有不锈钢,纯银质地又太软,卡维只能选择银合金。【3】 “之前各位老师的担心确实很必要,所以我选择在填充椎间盘之后,用螺钉做腰骶的固定。”卡维简单演示了一遍,“打的部位.” 话才刚开了个头,奥尔吉就觉得不妥:“你意思是把钉子打进元帅的骨头里?” “对,大小我之前量过,正合适。”卡维边说边从里面找到了开路锥,“尽快吧,时间越久越增加感染风险。” 之前对费尔南的腹腔手术就已经显露出了卡维独特的手术思路,根本不按常规来,也非常愿意冒险做一些复杂的操作。单是现在的椎体融合术就已经让他们大开了眼界,取皮瓣见过,取骨瓣是真没见过。 融合术超前了七八十年,但靠着临床基础,这些还能处在他们的理解范畴中。 可骨钉植入太不可思议了,这种大胆的手术创想是他们从没有过的,也根本不敢想。 如此操作难道不会破坏骨骼的稳定性么? 时间久了,骨头不会出现碎裂? 植入进去对身体有没有坏处? 之后还要不要再取出来? 需要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他们脑中是一片空白,根本不敢想象银钉进入身体后会发生什么变化:“卡维啊,要不再商量商量?” “不用。”卡维指着远处桌子上签了字的同意书,“老元帅已经把手术决定权都交给了我,没有什么可讨论商量的。” “可这么打进椎弓根,会不会破坏周围的骨骼?” “只要角度没问题就不会。”卡维边说边选着入钉点。 “椎弓根那么薄,不会打坏?” “放心,这是全脊柱最坚固的部分,我在尸体上试过,没问题。” “那时间久了呢?” “不会,因为手术后的三个月,老元帅都会被限制移动。就算之后真能动了,腰部弯曲度也会受影响。不能激烈运动,不能负重,捡东西还需要蹲下,不能直接弯腰” 卡维没有隐瞒内固定带来的麻烦:“但伱们要知道,这比起之前的腰腿疼痛要舒坦太多了。” “那植入物就这么塞在身体里不会影响身体么?” “别过敏就行,至于之后要不要取,我看只要没什么特殊情况就别取了。”卡维把最后两个问题全答了一遍,拿起开路锥,对着已经确定的入钉点开始发力【4】,“哦,对了,这种手术方法你们看看就好,别轻易去用,容易出事。” 四人:“.” “我不是说你们能力不行,只是角度不太好把握,需要练习。”卡维说道,“我小时就觉得骨折就该这么用手术去解决,所以经常拿锥子钻骨头,角度判断不会有问题。” 脊柱椎骨的构造不尽相同,虽然都叫脊椎但入钉点选择、倾斜角度、深入长度都不同。 开路锥只是在骨皮质上钻个开口,在进入骨松质后需要用到探针来确定螺钉的进入方向。 其实老元帅的后方椎板已经被全部切除干净,已经能做到直视下进入椎弓根螺钉,比起那些复杂外伤骨折的病例已经好了不少。卡维有大量脊柱外伤手术的经验,强的不仅仅是现代外科的观念,还有手感。 入钉角度并不固定,对于腰椎而言,从5-30°都有可能,看的就是人之间的差异而已。 现代外科或许可以使用影像学的图像导航来增加精确性,但其实用图像导航会增加手术费用,也会增加导航学习成本和器械成本。而对于外科医疗团队而言,图像导航就意味着吃射线。 卡维并不喜欢这样,徒手置钉一直是他强调必须学透练透的内容。就算之后出现了光学导航、电磁导航、机器人导航,盲穿也依然是他教新人时经常强调的项目之一。【5】 既然是徒手盲穿,手感就显得很尤为重要了。椎弓根松质骨内进入探针时会让人有种砂砾摩擦的感觉。进针继续往前,还会有一种被“捏住”的吸入感。 “就像棍子插入了沙土一样,其实操作熟练后就知道了.” 卡维快速在腰4,5两块椎骨的两侧椎弓根上探出了入钉路径,速度就像个熟门熟路的老木匠:“接下去骶骨s1上还需要来两个。” 骶骨的造型和其他脊椎完全不同,加上骶骨前方的复杂解剖结构,造成了骶骨入钉位置很有讲究,入钉的角度也需要严重内倾才行。【6】 不知不觉间,手术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腰4-骶1都被卡维钻出了坑道。而一旁仔细消毒骨瓣的希尔斯也带来了消毒结果:“消毒时间到了。” “用生理盐水再冲两遍。” “行” 手术到了这个程度,早已顾不上卧室内的情况。因为没有洗手盆,生理盐水的冲洗工作只能在地上进行,只靠着几条吸水毛巾撑着。中间希尔斯找管家要了好几次,最后实在不够用了就只能靠地毯来吸水。 四溅的血迹、用剩下的纱布、骨骼碎屑、不小心掉落的手术器具,这里一点都不比手术剧场整洁干净。 “我现在把骨瓣切成三块,平整地放进椎间盘的空隙中。”【7】 卡维算好了高度,撤走了铰刀,把骨瓣一块块塞了进去。 其实髂骨是卡维无奈之下的选择,更好的还是椎间盘填充块【8】。只要在里面塞满骨质,就不用担心高度和术后变形的风险。而现在,椎间盘填充高度成了摆在他们面前最麻烦的一个问题。 “高度不够。”就算是没有脊柱手术经验的瓦特曼也能看出腰4-5之间的椎间盘要比其他地方薄一些,“不止腰椎,我看骶1上面的椎间盘也不够。” “怎么办?难道要开另一边切口再取骨瓣么?” “或者可以选择其他金属,骨钉都打了,也不差这点吧。” 卡维也在用铰刀测量椎间盘的空隙高度,忽然掀开了一旁干净的纱布堆,里面放置的是刚切下的椎板碎块:“没关系,可以用这些已经没用了的椎板。” 从形状角度来看,它们缺乏足够的厚度,不适合做填充的主材料。但如果切下骨皮质,将里面的骨松质刮下,就能把废弃的骨头重新利用起来。 原生态缺点的话,大概就是比较废时间。 “来来来,我们一人一把骨凿,把这些骨头分掉。” 楼下继续着时而关心手术时而闲话的模式,等时钟正式过12点,午餐被一些人默默地提上了话题栏:“时间那么晚了,怎么手术还没结束?” “再等等吧,现在没消息就说明手术还算顺利。” “毕竟是全新的脊柱手术.” 众人聊着手术,视线看向的却是周围的仆人。他们都有丰富的服侍经验,三餐时间更是刻在了生物钟里,马上就有人提醒道:“诸位,如果有人肚子饿的话,可以先去餐厅,厨房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 有了这句话,众人才看向弗朗茨,寻求国王的意见。因为在皇宫,就连吃饭也得听从皇帝陛下的命令才能开动。 “我还要和爱德华先生说两句,你们先去吃吧。” 就在弗朗茨大手一挥,准备继续等手术结果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进入众人视野的正是一直在楼上等候的老管家:“手术,手术结束了!” 【等我洗个澡写本章】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08.死刑的替代品 又是一台近4小时的手术。 卡维身体和精力都没问题,离开卧室时除了腿有点酸之外,还和没事儿人一样。希尔斯也算年轻,做了一堆打杂的工作,体力也跟得上。 而另外三位上了年纪的就没那么轻松了。 站在台上的时候,满脑子想的也都是如何做好自己的工作,弦崩着没觉得有什么。可一旦下了手术台,压力瞬间消失,那些被他们遗忘了的疲劳感瞬间席卷了上来。 长时间的久站和高度精神集中,加上口罩带来的缺氧,抽空了他们的精力。 当卡维把六根螺钉全拧进坑槽,往上插上银棒做固定,接着再铺满一层薄薄的骨质做融合固定的时候,瓦特曼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1】。 卡维所说的椎体单皮质固定,和骶骨双皮质三皮质固定就在他耳边走了个过场,根本没进脑子【2】。这是他渐渐远离外科手术一线带来的弊端,当然远离本身也是因为身体条件越发不如意,两者算是相辅相成。 而站在对面的奥尔吉更累。 他腹部受过枪伤,虽然身体底子好,保养恢复得也不错,平时做普通手术体现不出来。可真正面对真正高强度手术的时候,缺点就被无限放大了出来。 术后恢复大大削弱了他的体力,做视野暴露的力量和耐力更是跟不上,最后全靠毅力在苦撑。 不过比起他们两位,真正痛苦的还是要属马西莫夫。 他没受过伤,体力其实也还不错,唯一难受的就是颈椎病和腰肌劳损。低头、弯腰发力和背部活动受限都大大制约了他的手术能力,也算是他想要提前退休的一个契机。 三位都是站在退休线边缘,或者已经有一只脚踩进了退休区的老人了。现在却为学习新手术,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坚持到了手术结束。 卡维也老过,自然知道滋味不好受。 这种打击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会让人失去工作的热情,强逼着老医生们一步步离开热爱的一线。 因为他们已经站在了现今外科的最前沿,随着卡维的手术难度继续提升,他们会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无力。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希尔斯。 三十多岁正值身体精力的巅峰,基本功虽没有达米尔冈那么扎实但大场面的经验够足,还有非常强烈的学习欲望,甚至于在手术结束后还拿着自己的笔记找卡维问了不少问题。 全程他都在打下手,所以有许多细节都没看见,以至于在进入嵴柱窗口后甚至都理不清所在位置的解剖学结构。也就是外科新人在刚开始接触手术时经常会遇到的素质三问: 我眼前的是什么? 我游离到了哪个解剖学位置? 我接下去要做什么? “这些都是刚开始接触嵴柱手术时会遇到的问题。”卡维让三个老人去一旁休息,最后又探查了一遍硬膜外间隙,将残留的骨骼碎片清除出去,“记下手术步骤,然后在尸体上多练习......如果有不明白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在经历了剖宫产和好几次成功的腹腔手术之后,希尔斯稍稍改动了自己的定位,以及和卡维之间的关系。 卡维依然是同行之争下的劲敌,自己只能算挑战者,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连挑战者都算不上,还需要继续学习。但挑战的基调绝不能变,就算是学习也是为了挑战而学习,一旦变了基调,他或许就找不到继续追逐下去的动力了。 “好的,希望我下次来市立总医院的时候尹格纳茨......老师不会对我大发雷霆。” “他当初也是赌气做的决定。”卡维把最后的一些收尾步骤交给了他,“刚才手术时,硬膜外间隙的出血不少,还是要放一根引流管。” “好。” “椎旁肌的肌肉就别缝了,归位后让它们对合就行,用缝合反而会加重肌肉水肿,术后得疼死。” “好。” 希尔斯用针线简单缝上了筋膜层,然后再关闭老元帅后腰上的切口,之后就是再次消毒、盖巾、包扎。 直到这里,手术才能称之为结束。而对卡维和路德维希本人来说,手术本身是结束了,真正难熬的术后恢复才刚刚开始。 首先嵴柱上方的椎旁肌被牵拉了整整三个多小时,接下去肯定会遇到顽固的腰背疼痛。止痛肯定要随时备着,如果真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卡维会选择注射亚甲蓝暂时让痛觉神经脱髓鞘。 搞定疼痛,接着就是感染。 虽然常规术后使用抗生素并不能降低嵴柱手术术后感染的风险,原则上来说手术做得越漂亮,术后感染几率越低【3】,卡维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 但那只是技术层面,预防感染单靠技术是完全不够的。 卡维使用的不是有着无菌级别的手术室,而是一位60岁临退休老元帅的卧室。所用的生理盐水是现烧冷却后的水+食盐,没有现代无菌现代工艺的加持,只比饮用水好上一些。 器械方面的消毒也不算到位,尤其是他们手术时用的皮裙,只是经过简单的蒸汽熏蒸+酒精喷洒。即使地面用酒精消了毒,空气中也用低浓度石炭酸进行了喷洒,依然会有极大的感染风险。 所以手术结束后的两天内,必须每天使用亚甲蓝来对抗体内的感染。 等这两天过了之后再评估引流效果和切口恢复情况做更改,最好的情况就是切口一切正常,最坏的就是感染裂开。 卡维也不知道老元帅能否避开术后感染,因为有许多预防感染发生的因素在19世纪是无法展开的【4】。他只能在器械材质、手术技巧和药品选择上做到尽可能的完美。 “要加强营养,切口上的绷带和纱布都不要碰,我接下去每天都会来这儿检查。”卡维对着管家说道。 老管家在知道自家老爷熬过了漫长的手术后,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我记下了,还有别的吩咐么?” “切口不要碰水,观察引流针筒里面的液体,随时记录下液体的量。”卡维又把引流针筒的使用方法教给了他,“要注意保护引流管口,不要碰到脏东西......” 管家看着一系列操作有些迷湖:“这东西有点复杂,我做不来。” 卡维放下了手里的针筒和支撑架:“那算了,我晚上会叫一名护士过来帮忙。我会把术后护理的要点都告诉她,她和我一样对细节的要求非常高,希望你们能尽量配合她的工作。” “请放心,卡维医生。”管家收好记录用的纸笔,毕恭毕敬地说道,“只要对老爷的身体有帮助,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卡维伸了个懒腰,拿起整理好的器械箱:“那好,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您要回去了?” “是啊,手术都结束了,我留着也没有意义。”卡维以为他在问麻醉苏醒方面的东西,解释道,“麻醉时间应该还有不到半小时,现在生命体征都很平稳,还有希尔斯看着,不会有问题的。” 管家连忙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怎么了?” “楼下的会客厅来了不少人,其中有些想立刻见到您。”管家指向楼梯口,笑着说道,“而且时间也不早了,从这儿出发去市区也要时间,还不如在这儿用过午餐再离开。” ...... 临床医疗和军政两不相干,军医处也和卡维没多大关系,所以他并不想在这儿久留。至于午餐方面,他向来吃得很节制,所以只需要找厨房要点路上能吃的就行了。 可当听说来弗朗茨也来了之后,卡维只能改变原先的计划,选择留下。 弗朗茨不再像以往那样坐着和卡维聊天,而是在看到卡维下楼梯的第一时间站起身表示了尊重。等卡维走到面前,他才笑着开口说道:“恭喜卡维医生,手术似乎又成功了。” “只能说手术过程还算顺利。”卡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术后恢复还需要靠老元帅自己以及一些运气。” “又是一例4小时的手术。”弗朗茨看了眼挂钟,对卡维的表现非常满意,“你应该知道,全世界还没有哪位外科医生的手术能复杂到这种地步。” 卡维知道现在也不是过分谦虚的时候,但又不能过分高调,只能趁谈话间隙换个话题:“听老管家说,国王陛下要见我?” “对,关于军政处的一些事情。”弗朗茨没有接话,而是把话语权交给了一旁的爱德华大使,自己重新坐回了原先国王该有的姿势,“比起这些还是先解决一下爱德华先生的难题吧。” 在见到爱德华那张脸的时候,卡维就已经猜出了他来这儿的目的,无非就是要解决掉费尔南这个麻烦。 可他没能猜到的是,爱德华走到了今天的地位,竟然还对一些龌龊伎俩避而远之,毫无zz家的风范:“想要解决您提出的问题,现在似乎只有这条路可走。” “这条路......”爱德华迟疑片刻,问道,“谁来搞定?总不见得让我去吧?” 一旁的布来希特大公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好办,警局和法院都有我的人。爱德华先生说一声,我来安排。” 爱德华还是有些犹豫,希望能从卡维这儿得到明确的答复:“他真的死不了了?” “我之前去见过他,也检查过。”卡维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心肺功能差了些,但感染已经退了,切口也长得不错。前三天的引流液比较多,还有些出血,但两天后就只剩清亮的腹水了,今天应该就会拔掉引流条。” 爱德华听不懂这些专业名词,但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不难听出卡维的“无奈”:“看来是真活下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还能多活一年半载的,毕竟他肝脏不太好。” 爱德华哪儿等得到那个时候:“那行吧,就按你们说的方法来。” ??? 众人突然全闭上嘴,齐刷刷地看向他:“......” 爱德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叹了口气,改口道:“刚才说错了,是按我的方法来。” 他们这才纷纷表示赞同,同时也开始关心起了另一件事:“大使先生准备用什么?砒霜?” “这应该是最常用也最好用的,还有别的选择么?”这也是爱德华在纠结的东西,“但我记得吃了这个东西,死后是会被查出来的吧?” “那当然,现在的技术已经能查出砒霜了。”布来希特回道,“不过大使先生不用担心,毕竟是死刑犯,监狱不会去查的。连监狱都不查,警局就更不会有人去管这种闲事。” “如果可以的话,卡维医生能否到场检查一下?”爱德华说道,“主要是得借你的口来公布死因。” “让我承认自己手术失败了?”卡维被气笑了,“虽然您地位尊崇,我本不该拒绝,但这对我的工作带来了非常负面的影响。据我所知,大使先生身边也有一位外科医生,他应该可以代劳。” “这......” 爱德华越听越觉得这些人不想蹚浑水。 从理性角度去考虑,没人会查死刑犯的死因,可民意风向不明,卡维不肯兜底,弗朗茨又懒得管这些,他实在不敢赌。 “现在情况如此特殊,已经有不少人希望释放费尔南。这时候人突然暴毙,会不会......”爱德华看向了卡维,“所以这次来找卡维医生,也是想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替代砒霜的?最好是那种查不到源头的别的东西。” 死刑的替代品肯定有,还不少,但卡维不愿说:“我对杀人没有兴趣,所以了解得不多,实在不好意思。” 章节目录 209.谈话 死刑自古有之,一直都是惩罚犯人和泄愤的极端手段。 当时没有人道的说法,所以古代人在对待死刑方面要比现代人更“用心”。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诞生了诸如利器切割、热加工、强迫窒息、动物辅助、木石敲砸等等死刑“工艺”。 直到时代悄悄进入20世纪,科学发展开始无孔不入地影响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死刑的刑法手段也开始更迭出新。死刑越来越淡化了刑罚中痛苦的部分,尽可能地只单纯给予死亡。 比如早些时候的枪决、七十年后成熟的电椅技术和百年后的药物静脉注射,都算出于人道考虑的新手段。【1】 卡维还没有愚蠢到将一种无色无味、且在19世纪绝对无法查到的毒杀方法抖搂出来给他们听。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在于弗朗茨以及布莱希特大公投来的眼神。 从眼神中,卡维看出了“不要帮忙”的意思。 不过单靠眼神还是不够的,眼神只是一个很模糊的主观感受,起的只是提示作用。真正让卡维在意的,还是弗朗茨手里不停摇晃的酒杯,以及布莱希特大公微微转动的脑袋。 两人都坐在爱德华身边,也都靠在椅垫上,进入了他的视野盲区。 卡维不懂他们这么做的含义,但既然领导和自己的结论一致,那就没什么可犹豫了,直接摇头拒绝就行。 爱德华很失望,但也没办法,现在能维护住声誉的方法就是让爱德华死于“术后并发症”。在这点上,其他人说再多也没用,必须得有卡维的帮忙。 说实话,费尔南的突然死亡肯定会影响卡维手术的成功率,毕竟之前他手术的病人还没有出现过死亡。 卡维愿意让他使用“术后并发症”作为死因,就已经帮大忙了,爱德华没什么可指责的。相反,他还必须好好感谢这位天才外科医生,要不然当初定下的巴黎巡回手术肯定会被作罢。 他站起身,举起了手里的酒杯,颇为激动地说道:“不管怎样,还是得好好谢谢卡维医生。” “没事,大家都是朋友。”卡维笑着和他碰了酒杯,“大使先生有困难,我又能帮忙,何乐而不为呢。” “可你的手术” “手术而已,只要我自己明白手术没问题就行了。”卡维看上去就像个早已在外科浸淫数十年的老油子,“类似于手术成功率、术后存活率这种数据,都是我尽力完成手术的附属品而已。” 爱德华非常感动,眼眶中甚至能看到晶莹的泪光:“卡维医生,您的手术登峰造极,极富美感。但与您的美德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是您让我看到了奥地利外科的伟大。” 卡维被他说得一愣愣的,但还是接下了这段话:“大使先生过誉了。” 整件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爱德华也觉得有些奇怪,总感觉哪儿不太对劲,但看着卡维真诚的目光又似乎一切太平。布莱希特大公出人出药,卡维沉默不发声,今晚就能看到费尔南的尸体和尸检报告,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 既然解决了问题,爱德华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回头和两位道了别:“那我就先走了。” “大使先生不留下吃午饭?”弗朗茨忽然开口说道,“元帅家里的美食可不比皇宫差。” “不了。”爱德华摇摇头,“我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物。”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听一听奥皇和各位军政官员对于战争的看法和一些具体准备措施。那些官员的冷嘲热讽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远在异国他乡,这点定力他还是有的。 但眼下,爱德华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办,那就是尽快拟好一份说明,靠媒体的力量把舆论翻转过来。 “大使先生考虑好找哪家报纸了么?”布莱希特大公一眼看穿他下一步的行动,直接问道,“如果有需要的话,这方面我也有不少关系,肯定能写一份扭转舆论颓势的好稿子。” “呵呵,不必了,我还是想低调一些。” “既然如此,祝您一路顺风。” 爱德华匆匆离开了庄园,会客厅里只留下了弗朗茨、布莱希特和卡维。为了更好地谈话讨论,也为了避免其他人吃饭时见到国王太拘束,三人离开主楼去了小花园,把那儿当成了临时餐厅,食物也会被一份份送去那里。 午餐其实就是很传统的奥地利美食,以猪肉牛肉为主,香肠肉排为主要表现形式,搭配上一些蔬菜和甜品,没什么花样。 相比而言,聊天内容倒是要劲爆许多。 前半部分还在卡维的意料之中,两台复杂手术把他推向了维也纳外科的服别人,只有靠实打实的大样本才能拿来证明一些东西,写出的论文也更有说服力。 弗朗茨不懂实验,但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你确定?” “我确定。”卡维决定道,“况且国王陛下曾经提醒过我,我现在手里的男爵爵位是买来的,我本人还是私生子,急需一个证明它的机会。” 弗朗茨听后长舒了口气,对卡维的决定表示尊重:“只做单纯的主刀医生还是屈才了。” 布莱希特在旁建议道:“不如做个外科副总医生?军医处副处长?或者是医学委员会委员?” 弗朗茨摇摇头。 这些职位都有一个相同的麻烦,都会和艾丁森打对台,但名义上又是艾丁森的下属。真要是给了这些职位,不仅在打艾丁森的脸,弗朗茨的脸上也过不去,真让卡维上任了对工作也没任何好处。 所以在沉思片刻后,他给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卡维医生,你实在太特别了,特别到找不出一个适合你的职位。所以我不得不把你剔除出军医处,让你独立于军医处之外,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外科手术部门。” 卡维很惊讶:“什么意思?” “你会拥有自己的外科团队,我也会派驻一批士兵日夜保护你的安全。”弗朗茨说道,“在战地医院里你不受任何人管辖,你只管做你自己的手术就行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10.电的未来 【之前的本章恢复了,角色人物还得等等】 弗朗茨给的条件大大超出了卡维的预期,甚至比他曾经试想过的还要再优厚些。 自建团队,不从属于任何人,手术全由自己的意愿进行,还有专员的保护虽然这个保护是双向的,但卡维不在乎。只要能真的保护自己安全就行,自己也没想过要叛变或者做其他不利于帝国的事情。 毕竟在他眼里,待在哪儿发展外科都一样,全看老天爷把他扔哪儿。只要资源到位,他就没必要离开。 现在的职位是依然挂在莫拉索总督查名下的副督察,一般由军级部队内的首席军医或者战地中心医院的院长组成。卡维虽然没有他们的管理实权,但在处理单纯的医疗事件时有全军队最高的权限。 这只是明面上的理解。 弗朗茨给予的权力没有太多说明,很多地方都不够明确,里面有许多可以操作的地方。 比如「自建团队」的人数就没有固定,卡维可以只建立一个手术团队,也可以建立两个、三个、四个.这类阶梯样分布的小团队就会像现代急诊一样轮流转,不用担心持久性的问题。 真正到了伤员爆满的时候,多个团队也可以协同进行合作。 再比如「不从属于任何人」就意味着卡维不受任何上级管辖。但前线的临时医院少说十几所,卡维留在哪儿才能更有效地接手完全由他自己决定。 如果有可能的话,为自己重新建立一个医疗站甚至独立于其他医院之外的新医院也不是不可能。 卡维有拉斯洛的药厂和器械厂做后盾,药物和器械应该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人。离战争似乎还有一段时间,卡维需要从已经报名进入军医处的外科医生名单中筛选出能为自己所用的医生。 要人肯定会得罪人,所以卡维又从弗朗茨这里拿到了另一个权限,招人。 「人数.你看着办吧。」弗朗茨并不希望卡维和艾丁森搞得剑拔弩张,「你得照顾一下其他战地医院的人员配置,别让医学委员会太难受。」 「我组的团队肯定会发挥作用.」卡维保证道,「远超本人能力的作用。」 弗朗茨对那台腹腔手术还有印象,除了赫曼、贝格特算是叫得上名号的外科医生外,像达米尔冈和阿莫尔都是生面孔,也非常年轻:「我相信你的教学能力,放开了去干吧。」 有了这句话,卡维放下了心里最后一丝顾虑。 不过在付诸行动之前,他还需要过两位姑娘的「美人关」。 珍妮和塞西莉亚因为身份的关系,没可能留在爱德华身边。事实上,手术刚一结束,他们就被那些军政官员带去了餐厅,会客厅和随后的小花园都成了她们俩的禁区。 小花园离餐厅有些距离,隔着玻璃窗才能勉强见到坐在那儿攀谈的三人。 …. 两位姑娘一边应付那些lsp,一边还要时刻关心卡维的动向。珍妮主要负责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塞西莉亚则负责盯梢。整个过程很辛苦,但结果还不错,至少没让卡维从她们眼皮子底下溜掉。 卡维在结束谈话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得回会客厅拿自己的手术器械箱。 这正好给了她们机会。 「卡维医生!」 在见到卡维走进会客厅的一瞬间,塞西莉亚就起身跟了出去。 她手里拿着红酒杯,脸上汇集了一位淑女该有的一切美貌和无懈可击的笑容。在塞西莉亚的印象里,没有男人能拒绝这份问候:「卡维医生,请留步~~~」 但卡维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径直就向会客厅走去。 「卡维医生!!!」塞西莉亚从没见过 那么不解风情的人,一手提起麻烦的裙摆,加快了迈步子的频率,终于赶在卡维之前拦在了大门口:「卡维·海因斯医生!!!」 「嗯?」 弗朗茨给的权力实在太诱人了,卡维现在就像个刚拿到新游戏的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人员配置问题。再加上塞西莉亚带了些英美口音,让阔别英语好几个月的卡维一时间不太适应。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稍稍打量了来人,问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儿?」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打乱塞西莉亚的步调:「恭喜卡维医生手术成功。」 「哦」 卡维眨眨眼睛,笑着回了一句「谢谢」,转身就要走。眼前的美人哪肯放他离开,横跨了半步,用拉起的裙摆挡住了他的去路:「卡维医生那么急着走啊。」 「嗯,我还有事儿。」 「不吃了饭再走么?」塞西莉亚回身看向餐厅,确认珍妮情况的同时,也在向卡维介绍午餐,「路德维希元帅家的厨师可是顶级的。」 「哦,我吃过了。」 卡维不得不感叹,面前这位姑娘确实将自身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单是这一手裙摆堵门的技术就能把所有自诩绅士的上流人士留在身前,就连他也不例外。 倒不是他有多绅士,只是这儿是路德维希的庄园,军队高层都聚在这里。在不知道女人真实身份之前,还是不能乱来:「姑娘找我有事儿吗?」 「我」 塞西莉亚本来还想用「一起用餐」的借口和他好好聊聊,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只能省下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自报家门。 她瞬间收起了笑容:「唉,算了,我是珍妮的朋友,您应该在圣玛丽医院见过她了吧?」 「珍妮?」卡维没什么印象,「不认识。」 「她说和你打过招呼的。」 卡维又仔细翻开记忆,好好挖掘了一番,还是摇摇头:「实在不好意思,我没印象了。」 「她和我一起在维也纳郊外开了家疗养院,本来是想把那位女病人送去做电浴治疗的,没想到她的头疼竟然被你治好了。」塞西莉亚放下了可爱的伪装,彻底换成了经商模式,「那位头疼抽搐的病人,您还有印象吧。」 …. 对方提到了那台脑室引流手术,卡维的记忆又重新跑了回来:「哦,是她啊,有印象。」 「能不能借您十分钟的时间?」塞西莉亚走出大门,看向远处的小树林。 卡维回头看了眼会客厅的大门,又没办法从她的打扮中看出身份,实在不好拒绝:「那好吧。」 珍妮和塞西莉亚找了卡维很久,从医院到医学院,再到外科学院和他本人的住处,两人总是慢他一步,一直都没找到聊天的机会。可见现在的十分钟,对塞西莉亚来说有多宝贵。 既然已经自报家门,她就索性节省时间,把来这儿的目的全说了出来:「收入三七分成,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照张相,说两句广告词就能拿到钱。」 卡维对疗养院的了解不多,对她们的经营模式没什么兴趣:「我不缺钱。」 「这笔收入等于是送到你手里的,真的用不了你多少时间。」塞西莉亚有些急了,这是她们最怕的情况,「服装我们出,照相师我们找,广告词帮你写好,只要一张照片!」 卡维摇摇头:「我没有做代言的兴趣。」 「可这是」 「但我对你们疗养院的机器很感兴趣。」卡维反客为主,问道,「那些电浴缸里的电流难道不会损伤人体么?」 「不会。」塞西莉亚说道,「电流很微弱,基本没什么感觉.哦,我是说电浴能让人放松下来,过 程中都很舒服,没有不适的感觉。」 「哦。」卡维若有所思,问道,「那电疗的效果如何呢?」 「很不错,真的很不错!」塞西莉亚带着卡维走到餐厅玻璃窗外,往里看了眼珍妮,偷偷给她做了手势,然后继续说道,「如果卡维医生对疗效有疑问,完全可以亲自去试试。不用你出钱,一切免费!」 「不必了。」 卡维很清楚那种极弱电流对治疗疾病毫无意义,用电流去治疗疾病也是天方夜谭,当然精神疾病的电休克治疗除外。只不过电休克对病症和电流强度都有要求,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卡维医生,我们俩刚来维也纳,真的很需要您这样的人做代言人。」塞西莉亚见正常谈话没有作用,又拿起了淑女的面具,「我们花光了积蓄,引进了大量电疗设备。可生意太不景气了,实在入不敷出」 卡维的字典里似乎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你可以找别人嘛,我对没有经过医学证明的东西向来持保守态度。」 「它经过许多医生的证明,它真的有效!」 「是哪位医生?有没有写过论文?」卡维开始灵魂拷问,「什么时候写的论文?发表在那家期刊上?有没有做过动物实验?有没有病人的疾病样本?」 塞西莉亚被问得一脸茫然,好在这时珍妮总算赶了过来:「一位加拿大医生,发表在加拿大的医疗期刊上。」 …. 卡维一脸别唬我的表情,问道:「电疗适用于什么疾病?」 「各类关节炎,咳嗽,头痛,胸闷。」珍妮如数家珍,「如果是加了热水的电浴,还能有效治疗皮肤病。在加拿大的疗养院里,我们就治疗过好几例梅毒病人,效果不错。」 「不错?」 卡维想到了硬下疳和梅毒疹的消退期:「梅毒感染中期会自行消退,这不是治疗,只是时间到了它自己潜伏起来了而已。」 屡试不爽的梅毒治疗史第一次被人反驳成这样,珍妮心里不甘:「我们还治疗过严重的头痛,腰背疼痛,包括全身的肌肉疼痛也都能用电疗来缓解」 「我懂我懂。」卡维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应该是电浴缸的作用吧。」 「对!」 「就算没有电流,单靠热水也会有这种效果。」卡维不给他们继续解释的机会,「我肯定不会做代言,但并不代表我不做生意。」 两位姑娘毕竟不是医学专业人士,根本听不懂他之前说的东西。 代言人的生意黄了很可惜,但关门开窗,她们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什么生意?」 「我想问问这些电疗设备是从哪儿弄来的?」卡维说道,「再我印象里,维也纳医学院里没人研究电生理学,就连拉斯洛先生的工厂也对电没什么兴趣。」 「机器是从普鲁士运来的。」 「不过卖家是个意大利人。」 卡维有些吃惊:「现在普奥之间关系如此紧张,你们怎么运来的?」 「卖家有自己的渠道。」珍妮摊摊手,表示很无奈,「我要是知道了,怎么可能去做疗养院的生意。」 「原来是这样。」卡维停下了脚步,总算明示了自己的目的,「我能联系到他么?或者说你们可以联系到他么?我想找他聊聊电器设备上的问题。」 两位姑娘不明白一位医生为什么会对电那么感兴趣,但生意送上门,她们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为你找到了那个人,能不能给我们做代言?」 「很遗憾,不能。」卡维对此非常坚持,「但我可以考虑为你们介绍其他人。」 「真的?我们对代言人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试试看吧。」卡维叹了口气,「但相对的,你们得把那个意大利人的名字告诉我。」 「这没问题,只是个名字而已。」珍妮很爽快,直接答道,「他叫奇诺,听说是个那不勒斯人。」 号西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章节目录 211.神庙里的女神们 在19世纪,电力具有可见的魔力,由此产生的安慰剂效应搭配上一些适当的按摩、热水浴,成了江湖郎中大肆利用的捞钱工具。 这种骗术非常老套,就好比拿了一份廉价牛肉硬说是高档牛排硬要卖天价一样无脑,但只要做足配套的硬件设施就会有人信。珍妮和塞西莉亚就深得此行的精髓,甚至达到了独具匠心的程度。 卡维本想去看看仪器设备,可当他第一眼看到电疗院内设施的时候,还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健康神庙?”卡维看着院门口的招牌陷入了沉思。 “名字是沿用了苏格兰上世纪一家疗养院的创意,还挺不错的。” “额” “这儿有全世界最大最优雅的医疗电子仪器,能给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们带来完全不同的体验。”两人将卡维带进了疗养院,一路上依然在强调电疗的优势,“相比传统的磁疗手法,电疗的电流能精准作用于生病部位,效果更为显著。” 卡维已经懒得再解释电流和健康之间的关系,问道:“机器在哪儿?” “就在房间里,我们为每一位病人都设立了单间,有普通的电疗座椅、电疗沙发、电浴缸,还有最后的大杀器.逍遥床!” 两位姑娘非常懂推销,没有浪费卡维的时间,径直走到院内深处,展示了店内的王牌产品:“我们的vip套房,所选用的是全奥地利最豪华的卧室配置。这张双人床长三米,宽两米半,床下有巨大的磁石,两旁是红色流苏和一个个五彩炫酷的玻璃管” “床边就是你最想看到的仪器了。” 珍妮在这方面要比塞利西亚懂得更多,主动介绍道:“这些象征天火的闪电电子管会源源不断地产出电流,玻璃管也会释放出迷人的香气。如果有需求,我们还配有乐队,能演奏出不输城堡剧院的演出。” “套房里有浴室,里面也配备了电浴缸。” “这样豪华的配置,只需花费200克朗就能独占整整两小时。” “在加拿大可就没那么便宜了,算上汇率,可能要支付300克朗才行。当然,想要在这儿待上一整晚也不是不行,只需支付1000克朗就能享受整套电疗的服务。” “无需诊断,不用吃药,更不用开刀,错过肯定后悔一辈子。” “这就是为你健康护航的神庙!”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赶快来体验吧!!!” 卡维:“.” 看着他尴尬的模样,两人都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地就说出口了。” “卡维医生要是想体验,我们可以给你打打对折!” 她们所理解的新型疗法就是:随着能刺激身体技能的电流不断涌动,随着可以滋补生命精华的磁力不断流淌,让那些最朴素最芬芳的药物缓缓地渗入血液和神经系统之中。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说服那些病人的话,还可以用科学来武装它们。 “比如电渗透疗法和音乐疗法。” “还有气体动力学疗法和磁力扰动学说疗法。”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蒙骗人的话术,反正挑好听的来讲,冠以博人眼球的名字,最后加上仪器那满满的科幻色彩。只要听完就有一只脚踩进消费陷井里,如果身上有些不舒服,都会想要尝试一下。 图的就是一个新鲜,也有人想要置身未来科技之中的感觉。 床够大,概念够新,又直击人们的痛点,所以才能拿到投资,也能忽悠得了人。现在硬件到位,只要好好宣传,就算生意不太火爆,也还是能赚上不少钱的。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才会希望卡维成为代言人。 以卡维现在在维也纳的影响力,只要在报纸一角说上一句“对身体有益”就能让这里的客流瞬间爆满。 珍妮见卡维还是无动于衷,终于掏出了杀手锏,从床边拿起一张承诺书,上面写着“即刻受孕”:“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六七十岁的老爵士也能重振雄风。而那些不孕的年轻夫妇,也会在电和磁的双重作用下尽快怀孕。” “这能治疗不孕不育?”卡维看着房间一角,问道,“这可是世纪难题啊。” “绝对可以!”塞西莉亚跟上前,又拿出了她们引以为傲的“成绩”,“在加拿大,我们已经帮助了几十对夫妇成功怀上孩子。” “那要是怀不上呢?” “不可能怀不上!” “如果真怀不上,那就不是医学上的问题了,肯定是上帝老人家在考验他们。” “额,好吧,这些我都懂了” 卡维自然明白传统忽悠的套路,也懂随时甩锅上帝所带来的话语权优势。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惊讶,这间屋子真正让他惊讶的其实是角落里的那片光景:“可那是什么?” “哦,她们是专为某些人准备的保留节目。” 珍妮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单纯的科技手段往往都显得特别枯燥,所以我们希望在治疗过程中增加些赏心悦目的东西。” “那些有钱人平时压力太大了,需要放松一下。”塞西莉亚补充道,“如果卡维医生是女性的话,站在这儿供您观赏的就是男人了。” “sex能解决许多病痛,实在妙不可言。” 卡维能马上用一个极为简洁的词汇来称呼站在角落里的两位美人,但考虑到自己已经有了男爵的头衔,最近也在尝试学习奥地利贵族含蓄的表达方式。加上受到了疗养院名字和周围环境的影响,在提及她们的时候,他选择使用一种比较拗口的短语来形容此情此景: “两位对穿衣格外吝啬的女神确实足够漂亮,但我所学的医学书籍中并没有这一项,大大超出了我对医疗的理解范畴。” “没关系,卡维医生如果需要的话,现在就能躺上床尝试一下,只要试一下就能理解其中的道理了。”珍妮放得很开,轻轻靠在他身边,笑着说道,“如果对她们俩不满意也没关系,我可以代劳,塞西莉亚也可以。” “刚才说了床可以打对折,而我们.”塞西莉亚又仔细打量起了着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我们完全可以免费。” “不了。”卡维往后退了半步,继续保持了该有的社交距离,同时整了整衬衣,说道,“我们还是谈生意吧。” 珍妮有些失望:“行,谈生意。” 按照历史进程,在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电都会继续在这些人手里扮演骗人的角色。 但在现代,电早已成为了医疗的帮手,只是碍于知识和技术水平,当初没人了解它的使用方法而已。 卡维要的不是心电图,因为就算拿到了心电图结果,没有相关的治疗药物也不能改变病人死亡的命运。他要的也不是精神病治疗时使用的电休克,如今技术不稳定,电休克所用的电量很难把握。而急救所用的电除颤就更是如此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人电熟。 他想要的是能在手术中起到更强止血效果的电刀。 高频低压电流所产生的凝血效果,要比卡维当初在奥尔吉肚子里用过的烧火棍好得多,但也危险得多。因为如果没办法控制电流稳定,就会在想要凝血的时候变成切割,或者直接烧焦周围组织,增加手术难度。 如果真能做出符合要求的电刀,那在止血技术上就能上一个新台阶。 比如老元帅的脊柱手术,除了骨骼出血之外,还有许多静脉丛,破裂后出血速度不快,但总量不小。而这种出血点非常难以缝合,只有靠精确烧灼才能第一时间封堵住出血。 一台脊柱手术下来,零零总总也丢失了1000ml的血容量。要不是长时间输液 升压扛着,卡维手里还有自体输血这张底牌,手术根本没可能做下来。 卡维口中的生意是找到奇诺。 奇诺自从投资了药厂之后就回了柏林,再没来过奥地利。就连拉斯洛也说自己找不到他,唯一能寻到的就是奇诺生意时的帮手。 普奥关系紧张,电疗仪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跨境贸易的东西,这两位姑娘和奇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考虑到奥地利缺乏这方面的人才和技术,卡维需要奇诺帮他解决奥地利在这方面的空白。 不过现在战争就在眼前,电刀的设计建造还有许多技术瓶颈,急不得。 “你们帮我找到奇诺,我会让一位助手成为你们的代言人。”卡维说道。 “助手?只是助手???”珍妮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我们当初找的都是主任级医生,像圣玛丽医院的艾克尼尔森医生,还有格雷兹医院的一位内科主任医生。” “那你们还找我干嘛?”卡维一听起身就要走。 塞西莉亚一看急了,连忙上前留人:“两位医生都在谈价钱的阶段,毕竟是主任医师,开口要价要得狠了点。” “所以我才让助手出面嘛。”卡维说道,“他开价肯定便宜。” “可让他代言的意义在哪儿?他只是一名助手而已!” 珍妮之前就想好了之后发展的路,那就是将自己包装成医生,再不济也得是资深疗养师,所以在听见卡维这个提议后也跟着打起了退堂鼓:“我们要的是名声,没有名声的代言和浪费时间有什么区别。” “我的助手可都在之前的手术中露过脸。”卡维说道,“贝格特医生是子爵爵位的继承人,赫曼医生已经在外科临床工作了好几年,工作认真,技术扎实,很多人都认识他。而最没名气的达米尔冈,也在手术结束之后接受了好几名记者的采访。” 刚听到“助手”,总会给人很low的感觉,可现在经过解释,似乎都不错。 珍妮迅速给三个人设置好了价码,问道:“所以是哪位?” “哦,这三位都不太喜欢做这种事儿。一个是没时间,一个是没兴趣,另一个是压根不缺钱。”卡维笑着说道,“我要说的是另一位,阿莫尔医生,他比较穷。最近家里也出了变故,所以生活遇到了困难,我希望能帮他缓解一下压力。” “阿莫尔???”珍妮仔细回想起了当初手术时的情况,真没听过这个名字,“是谁?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手术时就站在手术台边上的。”卡维解释道,“是我的麻醉师。” “这恐怕不行。”珍妮摇摇头,“他的名气带来的利澜和我们分成给予他的利澜不匹配。” “名气而已,是可以包装的嘛。”卡维说道,“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懂才对。” “我当然懂。”珍妮也不想和卡维搞坏关系,只能退让一步建议道,“如果真要如此的话,我们只能和他签一份一次性代言合约。也就是说不分红,后续也不会再找他,我们一次付清所有款项。” “给多少?” “1000克朗。”珍妮一咬牙,给了个卡维不太会拒绝的价格,“这是我们的极限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卡维能看出她们的诚意,1000克朗对阿莫尔来说也算解了燃眉之急。有了这笔钱,这位对病人极其负责的麻醉师就能跟着他一起上战场了。 “在头衔上,你们可以表现得浮夸一些。”卡维说道,“比如‘卡维·海因斯医生的御用麻醉师’,‘0死亡率麻醉技术拥有者’,或者‘手术台上的催眠大师’.反正你们看着办吧。” 【明天就是下一卷了,也就是普奥战争。到了战场会涉及到许多军队医疗的内容,我不再局限于外科,还会多搞点内科的东西,让大家看看19世纪内科是怎么乱来的】 章节目录 212.秋雨 1866年9月25日,维也纳市郊,中央公墓 进入九月后,这座艺术之都的气温又往下走了个台阶,渐渐告别了夏天的干热。每当黄昏入夜时分,晚风都会挟着凉风驱散着这座城市的余温。 入秋了。 天上下着能同时沾湿衣服和精神的细雨,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就下得人心冷。 今天是纪念那些亡魂的日子。 圣麦斯公墓,全欧洲第二大公墓。树木葱笼,纵横交错排列着的大理石墓碑,在绿色掩映中并没有太多的悲凉,有的只是宁静祥和。 作为全欧洲最具独特音乐魅力的地区之一,这里安葬着莫扎特、海顿、贝多芬、舒伯特、施特劳斯父子等一大批人们耳熟能详的音乐家......额,现在是1866年,小施特劳斯还健在,并且也应邀来到了这里。 几位身着黑装的行人在一首不知名的悠扬圆舞曲中,从远处缓步走来。耳边的每个音符在经过小提琴弦的颤动后,都在宣泄着创作者心中那份细腻的情感。 这些人的职业、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但却有着一个共同之处,四个多月前连环杀人桉中受害者的亲属朋友。今天,他们不分彼此,只为在公墓纪念碑旁献上一束鲜花,哀悼亲人,寄托哀思。 尹格纳茨和艾莉娜也赫然在列,只不过目的并不纯粹。 尹格纳茨为的是阿兰莎,一个霍因茨街上的女人,大概20来岁的年纪,记得是个塞尔维亚人。其实就连阿兰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塞尔维亚”是母亲嘴里说的一个地名,她从来没去过。 阿兰莎之所以在霍因茨街上工作,无非是因为母亲也在这儿工作。 可谁能知道,这位生世坎坷的姑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尹格纳茨的心灵寄托。 “我承认,她是位好姑娘。”艾莉娜早已经从那段黑暗时光中走了出来,“就和阿尔伯特先生一样。” 艾莉娜来这儿为的自然是阿尔伯特·冯·贝内德克,老元帅的长子。如果不出意外,他很有可能在即将到来的普奥战争中大放异彩。只要再积累十年军功,加上路德维希在军中扶持,晋升为元帅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谁又能知道,这位即将成为父亲接班人的帝国将领,会莫名其妙死在一位屠夫的手里。 世人只得感叹,武力再强,也难敌浸满了乙醚的布条和从背后抡下的切肉刀。 “我也得承认,阿尔伯特先生是位英勇的军人,他完美继承了老元帅的优良品格。”尹格纳茨的前半句还在商业互吹,后半句就话锋突变,“可私生活方面,我不予置评。” 艾莉娜眉头微皱,压着声音,快步跟在他身旁:“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尹格纳茨语气缓和,可说的字句都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在那些整天玩乐的贵族圈子里,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就连路德维希老元帅都知道。” “所以说,你说了那么多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的是......”尹格纳茨侧过脸看向自己的老婆,忽然闭上了嘴,“算了,没什么。” “你想表达的是,他对爱情的态度?还是他对婚姻的忠诚度?”艾莉娜每一个问号都深深扎进了尹格纳茨的心里,“亦或者他会在每一次上前线之前都会找个女人好好睡上一觉?” 尹格纳茨知道自己会被她抓住把柄,迎着雨滴,尴尬地笑着。 “你以为我和他之间有些什么。”艾莉娜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所以你心里不舒服?” “不,我没有。” 艾莉娜嘴角一笑:“不管有没有,也不管你心里感受如何,你似乎都没有给出这些评价的资格。” “......”尹格纳茨点点头,“确实。” 艾莉娜往旁边挪了半步,撑开手里的黑伞,两眼注视着纪念碑上一个个鲜活的脸部凋塑:“就算你做了那种错事,就算你我之间只剩下工作,我终究还是你的妻子。我们早已被天主结合为一体,我还没有无耻到背叛它的地步。” 夜色的阴霾压得更低了,飘荡在空中的绵密细雨越下越密,在每个人的衣服表面都蒙上一层宛如苔藓一般的冰凉水汽,没有停歇的意思。 “元帅......”管家撑着黑伞站在轮椅边,小声地说道,“您大病初愈,实在经不起这种天气的折腾。” 路德维希靠在轮椅的椅垫上,手中拿着烟斗:“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一口烟雾从他嘴里升腾而起,从伞边溢出后就呆滞地趴在伞面上,失去了飞起的勇气,任由那些根本看不清的雨滴把自己拍打干净:“再说了,小施特劳斯的小提琴独奏可不是哪儿都能听到的,这应该是即兴表演了。” 管家说不过他,只得找身后的一位年轻人帮忙:“卡维医生......” 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在这四个月里,卡维充分领略到了老元帅的固执。只要是他认定的,就算再怎么劝说也没有用处。就像那台嵴柱手术,也是因为路德维希自己点了头才能完成。 这种性格帮卡维拿下了全世界首例椎体间融合手术,但也差点葬送掉他的性命。 嵴柱手术往往会伴随许多麻烦,在毫无术后保障的19世纪,路德维希的术后确实像卡维预料的那样状况频发。 首先就是出血。 大量的细小出血点无法靠缝扎止血,只能靠术后引流。前三天时间里,引流管时不时就会流出血红色的液体,量还不少。出血本身没太大的问题,所以当时卡维没有做处理。 真正需要处理的是两天后的切口感染。 卧室内的污浊空气让感染迅速蔓延,切口难以愈合,脂肪液化,卡维只能选择做二次清创处理。因为已经注射过亚甲基蓝,切口周围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痛觉,为清创做足了准备。 前有莫拉索伯爵的切口为例,后有市立总医院大量病例做证明,可元帅还是拒绝了清创。 理由很简单也很扯:“我觉得挺好的。” 撇开切口不谈,单从他的身体情况出发,确实挺好的,可这种“好”建立在了亚甲蓝的使用上。扛了五天后,切口完全裂开,周围红肿,深处还出现了脓液,体温开始一路攀升到了38度。 卡维没办法,只能用当初签了字的同意书再次找上门,借着“一切解释权归卡维所有”,强行给路德维希做了清创。 清创还算成功,加上椎体内部塞入的骨质没有发生感染,接下去的恢复还算不错。但是经过了折腾,术后恢复的速度被大大减缓,同时也降低了恢复的质量。 现在已经术后四个月了,肌肉萎缩和对应的复健过程让老元帅非常痛苦,行走能力至今没有完全恢复,路稍远一些就得依靠轮椅。 “我也无能为力。”卡维苦笑着摇摇头,“恐怕弗朗茨陛下站在这儿,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 “老爷......” 管家看着身子虚弱的路德维希,俯下身给他裹紧身上的绒毯,不知该如何是好。唯一能做的,似乎早已随着他的习惯做好了。 这时,一位士兵用手挡着头上的军帽,踩开泥泞的小路,向他们这里飞奔而来。 他带来的是一则消息,一则足以改变整个帝国发展轨迹的消息。 一道闪电撕碎了浓重的乌云,闷雷开始在云层中滚动,细雨如针,风势渐起。耳边的圆舞曲停了,眼前换成了一位牧师开始宣读着纪念悼词。 “这些都是真的?”莫拉索低头看着士兵递来的信纸,眉头紧锁,“看来战事不远了。” 艾丁森就站在他身边,也听到了消息:“俾斯麦这头老狐狸竟然单方面宣布议会无效,不管我们做何反应,都将激起这场战争,也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如今的奥地利帝国也算德意志的一部分,是德意志联邦的主席代表。 整个德意志联邦就是一个邦联议会毫无存在感的松散联盟,听不听话都是表面功夫,暗地里的手段才是真正的立场。 从中世纪到神圣罗马帝国,再到现在的联邦,一路走来,很多人都想将这块碎成了渣的版图重新拼合在一起。所以普鲁士和奥地利之间这场战争绝对无法避免,谁胜谁就是德意志的主人。 “四个月了,我们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莫拉索对这场战争非常有信心,“巴伐利亚发起的议会投票正好成为解决问题的导火索,普鲁士终于下定决心了。” “医学委员会和军医处也都已准备妥当。”艾丁森透过漫天的雨滴和黑伞缝隙,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卡维:“内科和后勤还不好说,但至少在外科方面,我们有着远超对方的实力。” 莫拉索的视线也跟了过去:“是啊,在外科方面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一支军医部队。” “布来希特大公让我们什么时候集合?”艾丁森问向那位通讯兵。 “战事不等人,时间就在今晚。”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正了帽檐,说道,“最晚12点之前要去军政处报道,不出意外所有后勤保障团队,最晚明天就得开拔去前线。” 两人互看了一眼。 莫拉索将信纸收好,和艾丁森一起找上了卡维和尹格纳茨。他们在雨声和牧师的祈祷声中,介绍了那位从霍夫堡皇宫一路骑行至此的通讯兵,也简单介绍了现今普奥两地的局势。 内容省略了法兰克福议会现场的骂战,也省略了一些讥讽和狠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普鲁士宣战了。 虽然宣战的对象是汉诺威、萨克森和黑森-卡塞尔选侯国,但谁都知道三国都依附在奥地利帝国之下,对他们宣战就是对奥地利帝国的宣战。 帝国必须迎战。 四人匆匆离开了公墓,上了大门口的马车,一路向军政办公处赶去。 “昨天普鲁士的人在法兰克福议会现场大放厥词,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最快两天,最晚也只需要四天,普鲁士的大军就会越过边境线。” 莫拉索这四个月里不仅仅是医学委员会的总督查,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家里蹲将军,普奥两地之间可能出现的战场草图早就被他画烂了:“普鲁士一旦跨线,接着就是意大利。虽然扯着彻底独立的旗号,但按照意大利随性的军事作风,他们最早也需要等到10月初才会动手。” “南方战线倒不用太担心。”卡维这四个月对后勤方案提了不少意见,也算半个帝国军人了,“马克西米利安总督会获胜的。” “麻烦的还是北线。” “普鲁士人的军备和集结速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莫拉索说道,“不过,布来希特大元帅统兵能力和战略素养还是很强的,至少在我看来,不比老毛奇差。” “好在英国和俄国都不会插手,法国也在坐壁上观。” “没关系,时间对我们有利,只要拖下去就能赢。” 卡维看向马车窗外乱飞的雨水,在吹来的北风鼓动下,它们忽而横打,忽而直淋,织出了一面布满了线纹的雨墙,像敲鼓似的拍打在马车顶蓬上。天上的倾泻而下的雨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瞬间淹没了马车车厢。 雨下得更大了.....。 章节目录 213.蝴蝶效应 历史中的普奥战争,开战时间要更早一些,在6月中下旬。 6月11日巴伐利亚王国发起邦联投票,明面上是希望借此让普奥双方立刻停止备战行动,但实际上更倾向于让普鲁士停止对荷尔施泰因的侵略。 这是奥地利帝国希望看到的,也是普鲁士希望看到的,也成了撕破脸皮的重要导火索。 两边互不相让,大家也有了站队的借口。【1】 其实从两年前的丹麦战争就已经初现普鲁士的野心,以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两公国为饵,吸引了奥地利的精力,也正好试验了经过改革后的本国军队。【2】 他们用铁路运输部队,给部队配备了火力异常强大的后装击针线膛枪,再加上电报带来的远距离消息传递和更具有攻击性的战术【3】,普鲁士仅用了七周就解决了奥地利大军。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奥地利的失败也不完全因为这些硬件。 想要让帝国尝到败北滋味,还需要加上对普鲁士的轻敌,国内消息的闭塞,军工科技侧的保守,是军队内部的训练集结不力、管理混乱以及战略战术上的连番错误。 卡维的出现其实和普奥战争的关系不大,毕竟只是个在战场上无足轻重的外科医生。 但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他却阴差阳错地为帝国解决了不少问题。虽不是他的本意,更不带有明显的目的性,可单论结果的话确实产生了蝴蝶效应,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战争的发展。 首先是莫拉索。 如果没有卡维的出现,莫拉索会在3月份就死于腹股沟疝修补术后的感染。 他的死亡并不是让帝国少了一位军医处的总督查,而是少了一位能为帝国冲锋陷阵的中将,更是促成南线新指挥官上任的重要因素之一。 就在四人回到霍夫堡皇宫的当晚,弗朗茨就把莫拉索派去了南线战场,辅佐新任南线指挥官马克西米利安总督,在第一时间消灭意大利军队。 而莫拉索的作用并不仅仅在于战场,还在于国王弗朗茨,在于一直在外旅游的伊丽莎白皇后。 半年前,在经历手术感染之后,他毅然决然地再次结婚,对象正是伊丽莎白皇后的妹妹。 这一“壮举”让原本背井离乡来到维也纳的伊丽莎白重获家庭的温暖,连旅游也变得少了许多。皇后的心情间接影响到了弗朗茨的心情,也进一步影响到了太后索菲。 心境上的微妙变化,让他们在对待国王弟弟马克西米利安(墨西哥国王)的求援时【4】,选择了更宽容,也更符合普通家庭的做法。 至少弗朗茨的那封亲笔信中,有着一位兄长才会有的牵挂,以及对人才的渴望。【5】 北线失去了路德维希老元帅,他只能将南线上的布莱希特大公送去波西米亚。而南线上他缺少一位熟悉意大利情况的将军,马克西米利安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是备胎老二,长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政务、军事都要学,谨防弗朗茨早逝,国无长君。 在22岁那年,他就出任海军司令,虽然没真正上过前线,但工作认真负责,还主持过里雅斯特军港的修建工作。 战争经验固然重要,但在弗朗茨的认知里却不是最重要的,它们可以靠有能力的参谋和将领来弥补。自家弟弟最让他觉得合适的地方在于,曾经任职伦巴第和威尼斯总督时的表现。 自由主义思潮影响下的马克西米利安在当时的米兰拥有不俗的人气,而在被痛恨自由主义的弗朗茨罢免之后,间接促成了意大利第二次独立战争。 马克西米利安在伦巴第有着不错的声望,可能会成为左右战局的重要因素。 1866年8月夏洛特带着弗朗茨的亲笔信回到了墨西哥,马克西米利安退位,放弃四面楚歌的墨西哥重新回到维也纳。 接着就是从柏林一路骗到维也纳的李本“男爵”。 这名混混借了男爵的名号,在奥地利骗吃骗喝,原本的人生路线会在诺拉的家中迎来终点。可惜,卡维在现场,救了他的命,也让他彻底堕入了米克的手里。 在被逼回到柏林之后,他靠着身上的手术疤痕和断腿,用苦肉计误打误撞地成了“双面”间谍。 当然,是真双面,还是假的,恐怕只有米克才知道。 间谍活动自然不能单靠李本一个人,和他发挥着相同作用的,还有在三月回到德国的奇诺。 他虽然经常来返于欧洲各地之间,维也纳自然也不例外。按理来说,这种人在普鲁士并不算少见,可奇诺意大利人的身份却让他成为了一名值得普鲁士深交的商人。 如果说李本是双面间谍,那奇诺就是三面或者更多面的间谍。简单来说,他就是看钱,谁出得多就帮谁。 而论资产,拉斯洛在欧洲一骑绝尘,生意项目覆盖到了方方面面。甚至于整个维也纳中80%的基建项目和他有关,产出的绝大多数商品也都出自他的工厂。 可以说,没有拉斯洛,就没有垄断,现在奥地利帝国境内的商业活动也肯定更具有活力和竞争力。 垄断并不是什么好事,但那只是对和平而言,到了战争时期,垄断如果能为国家所用就能带来非常强劲的生产力。至少在军备方面奥地利军队还能保证不出纰漏,而拉斯洛的存在也牵制住了奇诺,让他双手奉上了普鲁士军备的具体情况。 除了这些,卡拉奇药厂生产线带来的巨额利澜,也让奇诺有充分的理由去延缓普鲁士备战。 老毛奇固然想要开战,从四年前接手普鲁士军队之后,他走的每一步都想要战胜奥地利。四年的军备更迭,加上丹麦战场的小试牛刀和军演,让他拥有了足够的信心。 但普皇缺乏自信,直到宣战前两周,他还在犹豫是否真的有必要惹怒奥地利帝国。 在奇诺的帮助下,这个犹豫的时间又被延长了3个多月。虽然不足以让奥地利拿到优势,但却给了帝国纠正错误的机会,至少提高了兵力集结的速度,也冲淡了傲慢轻敌的情绪。 这一切归根结底得从拉斯洛咽下肚子的那块牡蛎肉说起。 如果没有卡维,那台气管切开手术必然失败,首先切开时的动脉喷血就没那么容易止住。即使过了这一关,伊格纳茨正确切开了气管,拉斯洛也会被堵塞的牛角管活活憋死。 没了拉斯洛,没了卡拉奇药厂,奇诺也就没有了帮助奥地利的兴趣,甚至连最后一点交集都不存在了。 手术所带来的反馈并不总是正向的,紧随其后出场的是费尔南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没有卡维的“帮助”,他或许会信和朱斯蒂娜的手术。 其实卡维所带来的手术革新也在影响着奥地利军队。 单单抗菌消毒就能挽回一大批士兵的手脚,腹腔手术更是能让那些中弹士兵有了一丝生还的希望。弗朗茨一直在说手术对战局没有影响,但其实19世纪的武器,除了火炮之外,伤害都不足以立刻取走士兵的性命。 而手术的顺利完成,也意味着士兵能在受伤后半个月内重返战场,为战争前线继续补充兵力。 这不仅仅表现在身体生理层面,也表现在心理层面。更好的医疗保障肯定会提高整支军队的士气,这在克里米亚战场上早就上演过了,只是还不被世人所熟知罢了。 一切就像蝴蝶扑棱的翅膀一样,一步步地改变着原本的历史。但在对普奥历史毫不知情的卡维眼里,这些似乎就是原本的历史。帝国的胜利和失败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国家所处的状态罢了,科学浪潮滚滚向前,医学的发展远比单一国家的兴衰要重要得多。 1866年9月26日早上6点,卡维以复杂外伤处理院院长的身份,在护卫营的陪同下,跟随军医处的大部队开向了波西米亚前线。 普奥战争正式开场。 章节目录 214.开战 在整个普奥战争中,奥地利并非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历史中的弗朗茨嗅觉非常灵敏,军事动员也要比普鲁士早了半个月,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盲目自信在起作用。而另一边的普皇则有些妄自菲薄,在最后时刻也在考虑谈判的可能性。 直到奥地利开始集结部队大半个月后,普鲁士才下达了分发武器、战马和准备作战的命令。 所以巴伐利亚的投票提议只是个契机,两方军事力量早就想碰一碰了。只是他们各自名下的小弟们却一直以为,德意志邦联大家庭的两位兄长应该不至于刀枪相向才对。 但就是在这样的先手条件下,奥地利的部署还是慢了普鲁士一大截。 眼睁睁地看着普鲁士先后占领汉诺威,横扫黑森-卡塞尔,直到碾压着汉诺威的逃军一路攻进奥地利边境。 但现在,因为争取到的时间优势和更换元帅后更激进的攻击战略,使得奥地利军队的集结速度要比弗朗茨原定计划更快。在巴伐利亚投票前两天,大军已经在奥尔米茨要塞进行大规模集结。(今捷克奥洛莫茨olomouc) 相比起各方面都更先进更优秀的普鲁士,奥地利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 军备武器落后一代,作战人数被意大利军队分走了10万。集结时间虽然够早,但离开奥地利本土后就失去了铁路支持,速度也只和对方勉强持平。部队里只有集团军之间有电报联系,下辖部队还是以通讯兵为主。 后勤保障大都差不多,储备粮和补给线远不足以支撑几十万大军行动,双方军队都是打到哪儿采购到哪儿。 比来比去,奥地利也就只有医疗保障能在敌人面前显摆一下了。 这一部分是因为卡维的建议,另一部份也得归功于拉斯洛对奥地利的支持。卡维不懂商业部分的利益交换,但他很清楚这种交换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德国每个军的后勤马车数量在30辆左右,其中包括了野战面包房、医院设备器械和药材,以及建造临时据点的工程设备。 而在奥地利,这个数字是45辆,其中医院设备器械及药材就有25辆之多。这些运输马车只负责医院建设,如果算上医生自己携带的医疗行囊和物资,那数量只会更大。 这样庞大的医疗运输队和大部队一样,在两天前就进行了集结,并且将要塞所在城镇的一家医院改建成了战略后方医院。 卡维所带领的外伤处理分队基本就在这里活动,伤员会经由马车从前线往后方转运。如果战线前压,战略后方医院也不用动,在沿途多设立战役后方医院,卡维也会根据战事情况去往更前线参与救治。 这是基本的医疗后勤机制,比起现代的连抢救组、营、团、师救护所、集团军医院、战区医院、后方医院的多级后送机制要简单得多,运输能力也无法和现代医疗相提并论。 但至少拉斯洛为整个军医处争取到了足够多的马车配给,卡维也得以组建出全世界第一支可随时搭建临时救护所的医疗车队。 “卡维院长,这是您要的牛排、面包和蔬菜汤。”一位警卫从门口端来了火车上的午餐,送到了卡维的餐桌上,“要不要葡萄酒?帝国列车上的红酒很不错。” “我不喝酒。”卡维接过了餐盘,问向坐在自己对面正在吃东西的赫曼,“要塞医院建得怎么样了?有消息么?” “昨天晚上传回来的电报,说是已经建得差不多了。”赫曼说道,“床位1400,器械按照您的标准都已经备齐,一开战就随时能投入使用。” 卡维点点头,身子随着车厢来回晃荡,开始用刀叉分割牛排:“水源呢?水源找的怎么样了?” 欧洲一直缺少能直接饮用的干净水源,和平时期可以用低度酒精饮品解决,可到了战时酒精的供应肯定会出现问题,最后还是需要确保军队的用水。 这在医疗后勤尤其是卡维所在的外科表现得更为明显,单是生理盐水这一项就需要用掉大量清水。 按照现代军事医学理念,对水源的要求非常高,不仅仅是微生物,还对各种微量元素、放射性物质、重金属、有机物等有严格的要求【1】。 19世纪缺少化学检验工具,也不可能随军带着化学家,所以只能将就一下了。 不过要求低不代表没要求,卡维还是在四个月的军医集中培训里加入了自己对水源要求的理解。 首先是对比色度,水必须没有异色,没有浑浊,没有臭味和异味,没有肉眼可见的杂质颗粒。医院所在区域的水源还需要做简单的ph测试,范围不能超过6.5-8.5的范围。 至于寄生虫、细菌之类的就不做要求了,随队做微生物培养还不如直接用煮沸来解决所有问题。 “要塞的水源不是问题,苏台德山脉的摩拉瓦河供给着充足的水源。”赫曼往嘴里塞了一整块鸡肉,嚼了两口继续说道,“军队后勤部队会按照您的要求做好水源管理的。” “和他们强调了明矾混凝过滤的重要性了么?” “说过了。” 卡维稍稍安心了些。 自从上了离开维也纳的火车,他的心就一直悬着。 生平第一次上战场,虽然不用去前线拼命,但后方也未必能百分百太平。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一切都是未知数。他能做的就是继续严格按照自己平日里的工作态度,将所有精力放在工作上,减少其他东西带来的压力。 不过比起那些士兵,卡维所在的车厢要豪华许多,至少有睡的地方,至少有玻璃窗能看看外面的风景。 奥地利不是没有铁路网,相比起普鲁士,维也纳周边铁路网的兴建要比柏林来得更早。 也正是因为当初奥地利铁路带来的运输便捷,在1850年,也就在奥尔米茨要塞,普鲁士不得不屈服于奥地利和俄国的压力,签订了奥尔米茨条约。 条约规定普鲁士放弃领导邦联内的其他邦国,放弃统一德意志的计划,愿意向奥地利称臣,同意撤军。 然而16年之后,奥地利受困于国内经济衰退,铁路网依然还是那点大小。卡维所在的火车只能把他送到维也纳北边的马拉茨基,接着就需要靠马车慢慢开进奥尔米茨要塞。 而普鲁士的铁路却已经修到战争前线,火车站遍布各座城市,运输能力大大超出了其他欧洲国家。 卡维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问道:“我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马拉茨基?” “按照现在的速度,估计明天上午就能到。”赫曼说道,“接下去是一段长达2天3夜的马车之旅,如果马匹没问题的话,9月30日的早晨就能到前线要塞。” “到那时,波西米亚前线应该已经开打了吧。” “emmm不好说。”赫曼也是第一次参军,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次历练,一次赚取军功的机会,“卡维医生不会是您放心吧,护卫队都是莫拉索伯爵精挑细选的,完全可以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 卡维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的身体,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就看淡了这些东西。其实严格意义来讲,这也算不得担心,更偏向于精神亢奋的状态。 如果硬要从他的记忆里找寻类似的感受,应该和几十年前第一次跟随自己的老师进手术室差不多。 他用力捏住了手里的餐刀,轻轻划开剩下的小半块牛排,用叉子把肉送进了嘴里:“我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你们的状态。到时候遇到的伤兵都是紧急情况,我不会给你们反应时间。如果速度跟不上我就会换人,你可得做好思想准备。” 这件事儿卡维在之前的培训中就提过。 外伤处理团队包括12位外科医生、8位外科助手和30位护士,被分成四个小队,日夜坚守他们所在的外伤处理院。 卡维所在的核心队伍四个人就是当初做费尔南腹腔手术的配置,一助赫曼、二助达米尔冈、三助贝格特、麻醉师阿莫尔,其中贝格特和阿莫尔就是助手。 虽说以贝格特的工作履历,成为随军医生根本不成问题,但在这里他还没有拿手术刀的资格。 四个小队有一条简单的竞争机制,每个人都能参与轮换。只要犯了明显的错误,级别就会往下掉一级,主刀变一助,一助变二助,以此类推。 这其中也包括卡维自己。 “我可是跃跃欲试” 赫曼看着卡维那张年轻稚嫩的脸,难得拾起了自信。但与生俱来的性格让他很快又泄了气,整个心路历程的起伏速度比过山车还快:“我知道没可能替代你,只是想去其他组当主刀而已如果可以的话。” “没关系,到时候每天都有总结会,我会做微调的。”卡维又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那台奥尔吉腹腔手术的草图,“之前切除肝脏的手术流程我还没说全,现在正好和你交待清楚。” “好好!” 赫曼将最后一点食物全塞进嘴里,把盘子推到一旁,仔细看了起来:“我比较迷茫的还是脾脏破裂时的处理方式,什么时候该缝合,什么时候该切掉?” “这一点的话,你得看脾脏的包膜是否完整” 火车正载着卡维向北方要塞移动,而在要塞内,早已有大批部队集结到位。 布莱希特大公的指挥远比路德维希来得先进,也更富进攻性。昨晚刚接到电报,明确了普鲁士已经宣战之后,他就下令部队向北移动,准备第一时间拿下北方重镇,西里西亚的首府布雷斯劳。(今波兰弗雷茨瓦夫) 和驻守在战略后方医院的主任级医生不同,没有太多经验和身份地位的年轻医生必须跟随军队一起行动。安逸的城市生活让他们难以适应野外,而对于战争的恐惧,也在毫无意识下慢慢改变着他们对帝国效忠的决心。 第三军克拉沃夫步兵营里,就有一位典型的年轻军医。 他来自格拉茨,格拉茨医学院毕业,参加临床工作刚两年。能主刀的手术只限于一般的表皮肿瘤切除,难得能碰截肢,但成功率并不算高。 三个月前,他所在的格拉茨的医院接到了通知:所有医生都有义务报名成为预备军医。 在全民总动员的情况下,这条简短而内容极富迷惑性的通知让年轻医生胸腔中那颗躁动的“赤诚之心”燃烧了起来。他觉得参军是每个医生应尽的义务,所以马上去格拉茨募兵处报了名,并且第二天就上了去往维也纳的火车。 但和他一样一头扎进军队的年轻人非常少,在军医处报道时,周围稀稀拉拉坐了没几个人,也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老兵。有些甚至已经超过了50岁,不仅有慢性咳嗽,还有神经痛和肠炎。 而他们的行医经历也只是在当兵时担任过医院助手,或者只是帮忙上手术台拉个钩子。 一旦离开了军队这样的特殊环境,以他们的学历和医学知识根本不足以成为医生。可当战争又悄悄来临的时候,他们又成了军医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至于别的,谁又管得了呢。 就这样,在彷徨和失望中,年轻军医于八月份结束了简单的军医培训后。 他获得了少尉军衔,以“随军医生”的身份编入了第三军的一支步兵营中,在几天前随大部队来到了奥尔米茨要塞,直接进入了要塞陆军总医院工作。 可惜,安稳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 今天拂晓时分,他所在的第三军就接到了统帅命令,立刻启程向北方移动,他作为步兵营的随队军医自然不能例外。 “利托克瓦医生!” “我在!” 年轻军医正骑在自己的军马上,这是少尉军衔所带来的唯一好处。此外,作为军医,他还需要牵着一头载有必要医疗用品的骡子。【2】 少校克拉沃夫亲自减慢了自己军马的速度,来到他的身边说道:“按照指挥官的命令,我的部队需要快速向前穿插,帮助工兵部队在前方建立据点,请加快你的速度!” “是!” 克拉沃夫看他一脸秀气,心里直摇头:“前方或许会有战斗,请务必小心。” “是!” 只是话音刚落,两人的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淡淡的炮声。 章节目录 215.遭遇战 布莱希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早集结早进攻,把战场放在国境之外。他不会和极端保守的路德维希那样龟缩在要塞周边消极防守,所以在9月25日得到开战消息后就制定了积极北上进攻的决定。 26日清晨,所属第三军向前方山谷突进,预计两天后进入西里西亚境内,向布雷斯劳发起进攻。 只有这样,那些南德意志邦联组成的西线联军才能稳住局势,不至于被北线南下普鲁士第二集团军合围击溃。 事实上这些都是他单方面的奢望,延长了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并没有改变那些邦联国的军事实力,反而溃败得更为彻底。西线邦联军队根本不是普鲁士的对手,一触即溃,使得奥地利不得不在一周前后分出西线军进行阻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部队要向前开进的传言早在25日晚间就在部队内部传开,兵营内的新兵们马上就紧张骚动了起来。大家都忙于准备上前线的衣服、随身干粮,有些人开始担心手里的枪支和弹药数量。 这一晚注定很多人难以入眠,而新晋少尉军医利托克瓦就是其中之一。 要塞陆军总医院的工作很重,也很陌生,许多要求从没在格拉茨医院见过。但利托克瓦和其他来这儿的军医一样,只能听从总医院院长的命令。 白天工作时,凑巧在物资箱中找到了墨水和羽毛笔,他就想趁着晚上休息的时候把之前落下的日记补完【1】。等写完日记后再睡个好觉,听说明天院长就到奥尔米茨,说不定会有露脸表现的机会。 可突如其来的传言打乱了他的计划。 利托克瓦和其他人一样,前半夜都在嘈杂声中度过,后半夜周围安静了下来,他勉强睡了过去,但还是处在时睡时醒的状态,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等利托克瓦醒来时,命令已经传进了兵营。 第三军作为先锋部队将紧随先离开的骑兵团之后,向北行军。 9月的天气清新凉爽,离开了兵营的士兵们虽然有些担心,但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沐浴在初晨的阳光下,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远处是苏台德山脉连绵起伏的绿色山脊,头。 利托克瓦是随军医生,肯定得一起冲锋。他的军马还算不错,没有被这些叫喊声吓住,但骡子就不同了。那头矮上一截的运输工具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强大,死命拽着才肯勉强往前走。 他只能把骡子交给一位士兵,自己带着最简单的包扎工具先跟上队伍再说。 所谓的冲锋就是无氧下的极速奔跑,人终究还是碳基生物,极限就摆在那儿。 士兵们大都缺乏锻炼,身背干粮和枪械弹药进一步拖垮了他们的耐久力。整个冲锋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刚开始只是一小部份人停下脚步,慢慢的开始向后扩散,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传染了整支行军队伍。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做无可厚非时,沉寂了许久的炮声就响起了第二、第三声,爆炸所带来的黑烟也渐渐从前方谷地升腾而起。 渐渐的,密密麻麻的枪声也开始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它们就像注入他们体内的兴奋剂,第二轮冲锋开始了 火炮从18世纪的实心弹发展到了现在的开花弹,简单的一炮就能带来成片杀伤,是步兵最畏惧的武器。而那些炮兵也会配备近距离的霰弹来防卫自己,他们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精准度。 普鲁士的炮兵并不像他们的步兵那么训练有素,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需要归结于炮兵指挥官们对滑膛炮的迷恋情结。 这让炮兵武器的更新来得非常晚,也不像步兵来得那么彻底,严重拖延了士兵的训练速度,也同样拖延了普鲁士对炮兵战理论的研究。 但这些因素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劣势,只要能选好炮兵阵地,开启成片的炮击攻势,这些滑膛和线膛混编的火炮群还是能带来有效杀伤。 奥军的骑兵首先发现了对方的炮兵部队,在下令传回命令的同时,骑兵队队长“果断”下达了冲锋命令。 命令本身没有错,快速机动的骑兵只要在距离允许的情况下就能冲散炮兵队伍。只不过,他严重低估了对方的火炮的数量以及参与防守的步兵团火力。 这是一支前来寻找阵地的炮兵队伍,由普鲁士一支步兵团参与保护。 他们并不想和奥军接触,甚至于整支第二集团军都不想和奥军碰面。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构筑防御工事、做好侦查工作,以及等待进攻的命令。 普鲁士没想到奥地利军队会来得那么快,更没想到对方的骑兵敢于正面冲击自己已经构筑了一半的炮兵阵地。 在见到骑兵冲锋的那刻起,远处的一门火炮就首先进行了反击,紧接着便是步兵团后装击针枪的密集火力。 骑兵侦查队首先承受了火炮洗礼。 他们冲进了炮弹炸开后燃起的黑烟和弹片溅起的飞沙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飞速略过身边的子弹和爆炸声似乎都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那些骑兵唯一要做的就是冲锋。 这种冲锋代表了帝国军人的勇气,但带来的却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一开始的攻击确实让炮兵失去了几辆运输炮管的马车和护卫士兵,但密集的火力很快就把鲁莽的骑兵们射成了筛子。利托克瓦所听到的第二第三声炮击则是在击退骑兵后,针对山谷大路上行军队伍的攻击。 这只是试探性的攻击,第一轮正式的炮击很快就带着数公斤重的炮弹砸进了最前方的行军队伍中。 顿时,各种声音开始交替出现在了队伍上空: “散开,寻找掩体!” “不要后退,继续冲击!” “担架兵,这里有伤员!” “传令后方炮兵,向前方山谷开炮!” 利托克瓦第一次上战场,甚至都算不得是个合格的士兵。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突如其来的炮击战,直到有一枚炮弹径直飞过他的头顶,砸飞了他身后好几名士兵,他这才在医生本能的催动下做出了反应。 “担架兵!” 他是唯一一个在看到炮弹落下后还敢下马冲向弹坑的人,因为其他人都知道,开花弹爆炸后所带出的碎片能轻易切开他们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炮弹本身出了点故障,也有可能是因为接触到松软沙地的缘故,总之这颗圆滚滚的炮弹就躺在哪儿,没有爆炸。没有爆炸不代表没有伤害,直接遭受到物理撞击的士兵们就像保龄球道尽头的瓶子,横躺在了路上。 他们受到了重创,但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精神或者肉体上的反应,真正发出喊叫声的往往是那些目睹了过程的其他人。 利托克瓦第一次在战场上展现出了自己的医疗技术,为两名断了腿的士兵包扎残肢,为一名腹部被撕裂开的士兵回纳了他外露的肠子,还为一名没了脑袋的士兵做了短暂祈祷。 直到这时,那些士兵才意识到自己受到了致命伤,也意识到自己的短暂人生即将抵达终点。 “我会死么?” 这是他们恢复理性思考后最愿意提问的一句话,不过配上死一般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只会让利托克瓦心疼不已。 因为就在几小时之前,他们还在欣赏着沿途的风景,还地在路边开着其他人的玩笑,甚至“展望”着自己成为将军的未来。就在昨天,他们其中就有人睡在他的身边,一起讨论着军服的质地、枪械的使用方法,以及兵营里糟糕的伙食待遇。 只是一瞬间,这些人就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 看着马上要丢掉性命的士兵,利托克瓦不停翻转着脑袋里有限的医疗知识:我该怎么办? 是带人把他们运动回要塞,还是不管他们继续留在这儿救人? 可炮弹的威力那么大,他们连手脚都没了,我真的能治疗炮击造成的伤害么? 忽然,他的眼前闪出了当初接受军医培训的画面。在危急关头,药箱的某个药物可以有效阻止伤兵死在战场上。 “给我医药箱!”利托克瓦看向后方部队,找到了为自己携带医疗物资的骡子:“快给我医药箱,这里有人受伤了!!!” 那位一直帮忙牵着骡子的士兵似乎听到了他的喊声,直接扛起两只大箱向他这里跑来。 合理的包扎 肾上腺提取液 ya片酊的组合能在第一时间里止住出血,也能缓解伤兵的疼痛感。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普鲁士人的炮击还在持续着 章节目录 216.外伤应急小组第二班 普鲁士这支步兵炮兵的混编队伍行动非常大胆,直接插进了奥尔米茨要塞前方20公里的位置。这里是道路旁的一处高地,覆盖着一些稀疏的树林植被,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制高点。 相比而言,离要塞不太远的奥地利第三军就显得很被动了。 奥尔米茨北上的道路很开阔,能支持四辆马车并行,周围则是平坦的沙地。这种地形方便步兵快速通过,但同时也让那些士兵失去了藏身之处。 克拉沃夫步兵营所在的位置正巧处在火力最猛烈的区域。 为了寻找藏身之处,士兵们不得不东躲xz,到处滚爬,不少人就这样死在炮火之下,还没见到敌人就成了炮灰。 但对整个第三军而言,这些损失无足轻重,炮兵阵地的火力也根本算不上强。指挥官很快就判断出了阵地所在位置,阵地的高度和周围地形,以及对方拥有的火炮数量。 步兵遭到火炮袭击,死人是难免的,真正让指挥官担心的是对方火炮的射程。 部队里的6磅(84mm左右)火炮射程一般在1-1.5公里左右,就算在队伍的最前方也根本够不到对方的阵地。现在从后方调来火炮肯定行不通,而且比起用火炮对射放任对方安全撤退,还不如花掉一些士兵的性命把对方全歼。 命令经第二位传令兵送到了克拉沃夫少校的手里:“命令克拉沃夫营向前突进,越过树林直接攻击敌方炮兵阵地,帮助前方主力部队完成对敌人的合围。” 克拉沃夫再次抽出了自己的军刀,但把台词换了:“敌人就在眼前,为死去的战友们复仇!” 事实上敌人并没有在眼前,根据这位身经百战的少校判断,阵地处在了3km以外的那处高地上。以现有士兵的能力,别说冲入敌阵干掉对方,能不能进入最后一百米都成问题。 他没时间去考虑普鲁士的火炮射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军乐队的吹号声中服从命令。 就连利托克瓦医生都能看出,冒着火炮向对方阵地冲锋是很无谋的决定,可没人敢违抗军令,除了跟着克拉沃夫冲锋没别的办法。所幸的是,他所在的步兵营并不是唯一负责冲锋的队伍, 普军的火炮部队很快就捕捉到了对方的冲锋。 他们调整了部份火炮的仰角,下一波火炮的数量虽然少了些,但仍然能在奥军士兵们身边炸开。 利托克瓦作为营队里唯一的医生,为了给那些在炮火中受伤的士兵包扎,只能带着手里几个担架兵拖在整个队伍的最后方。部队所属军乐队的成员也会来帮忙,不过对一个步兵营体量来说,仅仅只有十二人的乐队也只能帮忙抬抬担架而已。 炮击才开始没多久,步兵营里的四辆急救马车已经被塞满了受伤的士兵。 有些断了手脚的经过简单包扎止血后暂时保住了性命,他们还能维持住坐姿,可那些躯干受伤的就只能躺着。平时能坐满10来个人的宽大车厢,现在只够三四个人平躺,转送的效率并不高。 “先送回要塞!” 马车车夫凑到利托克瓦的身边才听清他的话:“好,我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没有.等等!”利托克瓦看了眼自己箱子里马上要用完的肾上腺提取液,问道,“我记得马车药箱里也有这种药。” “有。”车夫所在的座位旁就是药箱,里面的药械储备和普通随军医生的一模一样,“你要多少?” 原本年轻的利托克瓦对这瓶药物的效果还持有怀疑态度,因为他从没见过有什么药能起到迅速止血的作用。甚至他觉得在止血方面,还是松节油 绷带更靠谱。 但短短半小时的实战比在军医处连上一周的课都要靠谱,伤兵断肢处的出血比他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如果硬要说缺点的话,那就是量实在太少了,根本不够用。 “你这里的给我,路上如果遇到出血严重的,就平分一下。”利托克瓦看着远处被炮弹炸飞的两个士兵,咽了口口水,“送到之后,立刻返回!” “好!” 年轻的军医和急救车队做了个简单的告别后,又一次重返冲锋战场。 他的面前还会有炮弹倾泻而下,还会有更多的尸体和伤兵,作为战场中最为渺小的个体,能做的也就只有将那些有可能存活下来的士兵的性命抢救回来。 至于那些送往后方要塞的伤兵们,或许会有很多人熬不过路上的颠簸,但这不是他能干预的了。 一切只能寄希望于陆军总医院的外科医生们了。 急救马车承载着伤兵的生命,回程的速度肯定要比普通行进的速度快上许多。相比起熟练的马夫,利托克瓦的军医经验还是太单薄了,突如其来的战斗让他忘记了当时外科军医最基本的操作,水、烟和必要的酒精。 “粗心大意”和“手忙脚乱”是希尔斯在见到这批伤兵后对那位年轻军医的评价。 除了按照当时的要求给予了一针肾上腺提取液之外,他只用医疗箱中的亚麻布和绷带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对于一些明显骨折的部位也没有做石膏固定,只说了句没事儿就把人送了过来。 这种顾头不顾尾的慌乱处理方式虽然能救人,但也会带来许多副作用。 三辆马车,19位伤兵,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回到要塞时,已经有4位死在了路上。其余的伤兵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烦躁、大汗淋漓、恶心呕吐的症状。 “看看他们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样子!”希尔斯边看着蹩脚的包扎绷带,边对身边的助手说道,“去拿水来,还有葡萄酒和雪茄!” 他也和伊格纳茨一样参加过法奥战争,虽说是战争末期才加入的预备医疗兵,但也接手过严重外伤的伤兵。他很清楚一位受到如此伤害的士兵最需要什么。首先就是镇静,能稳定住恐慌情绪的镇静。 ya片酊算是不错的镇定剂,但在缺少资源的军营里并不是谁都可以用的东西。 这些受了重伤的士兵能使用的,只是它的替代品,两三口别人抽过的雪茄,以及一小杯葡萄酒。 对于那些喜欢靠聊天来活跃气氛的新兵而言,看到自己的手脚被炸成碎片,或者某个部位忽然玩起了永久性消失都是一件相当“刺激”的事儿,刺激到难以用言语去表达。取而代之的只有动物的本能,颤抖,不停地颤抖。 一开始的颤抖来自肌肉猛然断裂后的收缩,紧接着对未来可能造成的结果所产生的心理恐惧开始接棒,最后大量失血带来的休克会让他们在颤抖、冷汗和呕吐物中离开人世。 整个过程可能只需要不到半小时,也有可能持续大半天的时间。 “所以说,缓解恐惧和补充水分相当重要。” 希尔斯让助手给伤兵们喂了葡萄酒和大量的清水,然后一支价格不菲的雪茄开始在他们的指间来回传递。有些没了手的,也会靠其他人的帮忙来上两口:“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通过考核的,怎么连分级制度都不知道。” “这位只是腿部的切割伤而已,取了裂片就能立刻做肌肉皮肤缝合,完全没必要占急救车的份额。” “这位骨折了,连复位都没做,就直接包扎送了过来,能活着可真是奇迹。” “这位,肚子裂开的伤口又不大,就算不会缝合腹肌和腹膜,也没必要包那么严实,绷带不要钱啊?” “这位.” 希尔斯身边是一起从市立总医院带来这儿的萨尔森,当初被伊格纳茨嫌弃的医学生,现在已经成长为了手术台上的得力助手。其中有他本人的努力,伊格纳茨的教育,也和卡维在外科学临床操作上的指导脱不开关系。 希尔斯每说一句话,他都能立刻找到应付方法:“取出碎片,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如果没有出血就直接缝合肌肉皮肤;骨折先行复位,查看有没有大血管断裂,有的话需要缝合血管,如果血管无法缝合就只能截肢了;腹腔伤口只需做冲洗,然后缝合就行” 希尔斯手里在和护士准备手术器械,临末尾才听到一个错漏:“不,按照卡维临时制定的《军医外伤手册》,还需要探查腹腔有无出血。” “对对对,我把这个忘了。”萨尔森快速写下这一点,并且马上回忆起了一些后续的细节,“腹腔受伤需要判断肝脾有无出血,还需要看看消化道有没有损伤.”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战争已经开始了!”希尔斯没时间去表扬萨尔森的成长,眼前医院主心骨还在路上,他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做,“每个进入总医院的伤兵都需要做好生命体征测量工作,血压、心率、呼吸!一个都不要漏,遇到危重情况,卡维设立的第二班先来帮忙吧。” “是,知道了!” 第二班是外科学院 圣玛丽医院 一名外籍医生混编的急救队伍,主刀由学院副院长比尔罗特担任,第一助手则是当初在广场看台上惊叹卡维技术的博蒂尼。 是的,就是那位将消毒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年轻医生,一位地地道道的意大利人。 此时此刻他伟大的祖国已经派遣出了一支强大军队,在伦巴第地区和弗朗茨的皇弟马克西米利安所率领的南线部队对峙着。 原本军医处是没可能接纳他的,其实就在普奥两国在七八月份做着互惠互利的外交活动时,维也纳就有意无意地开始驱逐起了普鲁士和意大利人,那些北德意志邦联的也不例外。 好在卡维的医疗班子不受军医处的限制,在和弗朗茨充分交代了博蒂尼的情况后,这位年轻的意大利外科医生得以留在了卡维身边。【1】 相同情况的还有两位法国和一位英国医生,他们在剩下的两个应急处理班里待命。 接下去的二助是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博士生,比萨尔森梅伦他们还要低上一届,三助是圣玛丽医院的外科医生,31岁。他们都是马西莫夫的学生,经他的推荐接受了卡维的考核,最后按评分成绩成为了第一班的成员。 二班快速就位,处理的是刚才那位开放性骨折,左腿断成了l型,发现没有恢复的可能后下放给了萨尔森做截肢处理。但他们根本没有停歇的时间,因为第二批伤兵就已经被医院里的护士们送了进来。 这批士兵比之前伤得更重,全身布满了伤口,能明显看到霰弹和步枪子弹的痕迹。 “都是些冲在最前线的士兵,都是帝国军队中的勇士,好好躺着休息吧,外科团队会治好你们的!”希尔斯看着伤兵,忍不住叹了口气,问向身边的书记官,“卡维和伊格纳茨老师还有多久到这儿?” “今早出发的,下午应该能到马拉茨基。”书记官说道,“如果路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傍晚,或者后天上午,他们就能到要塞了。” “可真够慢的。” “没办法,女伯爵的汝房重塑太重要了。”书记官劝道,“而且谁能知道战争来得那么快呢。” 此时卡维所坐的火车正静静地躺在铁轨上,那位书记官说的“不出意外”,果然应验了。 奥地利引以为傲的帝国列车遇到了一个满坡,也许是载重出现了问题,再加上前一晚延续至今的秋雨,车轮在湿滑的铁轨上疯狂打转,但就是不往前跑。 最后没办法,只能卸掉一部分辎重,然后再让那些士兵一起推车。 卡维则和赫曼还有伊格纳茨坐在一起,讨论着复杂的军队医学问题。这些问题早已超出了外科的边界,开始涉及到一些普通医生难以理解的新奇知识点。 “处理老鼠时一定要合规,要准备一支专门的灭鼠团队。”卡维看着自己写好的条条框框,羽毛笔不停瞧着桌面,“也不知道希尔斯准备好了没有” “只是老鼠而已,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卡维看着不以为然的伊格纳茨,很严肃地回了一句:“如果我告诉你,黑死病就是它们在传播,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章节目录 217.医院系统之争 对于军营内部的环境管理,卡维已经缩减到了最低程度。 按照真正部队的卫生标准,需要顾虑到的地方非常多。除了之前说过的水源问题,最重要的就是防传染病,做好必要的消毒工作后还要防各种蚊虫毒虫,应对好叮咬伤,最后才是灭鼠。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很多细节。 军医绝不仅仅是处理外伤,搞定疾病就行了,还需要做好各种情况下的卫生保障工作。 徒步行军、夜行军、过度疲劳、长时间噪音、火药废气影响、炮兵的腰腿疼痛、爆震声损伤、坑道烟尘、防潮降湿、粪污处理都需要考虑。此外还有食物的营养问题,以及一大堆野外中毒和层出不穷的内科疾病。 灭鼠是卡维强调了很多遍的首要项目。 虽然他们不明白,甚至把老鼠当成枯燥兵营生活中有趣的一部分,但在卡维的要求下还是照做了。 真实世界里的老鼠可不是《猫和老鼠》里的jerry,它们会出现在任何一处有食物的地方,疯狂撕咬然后生下一堆孩子。 战争本身就需要储存大量食物,所以在储存食物的地方需要挖好防鼠的沟、坎,修筑防鼠墙,仓库底层和周围都需要铺好厚厚的尖锐碎石垫层。【1】 “之前做过实验,只要围墙埋深30厘米,表面做到足够光滑就能有效保护食物和器械仓库。”卡维画着草图,说道,“如果底层铺好尖锐的石子,外圈加上埋了水缸的沟渠,应该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伊格纳茨和赫曼知道保护食物的重要性,因为法奥战争时期他就碰到过食物短缺的情况。 甚至干肉和蔬菜都能勉强供应上,可就是缺面包,极度地缺面包,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老鼠造成的。 可除了仓库,卡维要求的是所有医院、兵营、救护所都做到这种程度,而且还需要每15㎡放一个捕鼠笼。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也需要花费一大笔预算。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卡维说了“黑死病”。 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传染病和老鼠有关,流行性出血热、恙虫病、斑疹伤寒、森林脑炎、钩端螺旋体等等。但对欧洲人来说,黑死病远比那些传染病要来得恐怖,没有任何疾病能和它相提并论。 “黑死病和老鼠有关?” 这颠覆了伊格纳茨和赫曼对瘟疫的理解,毕竟历史上对鼠疫耶尔森菌的发现还要再过30年左右。就算卡维已经发过了微生物论,但反响并不好,对细菌的了解仍需要一点时间才行。 “说说法奥战争时期帝国军队士兵的患病率吧。”卡维喝着咖啡,说道,“老师应该做过统计吧?” “大概在25%左右。”伊格纳茨回答道,“当时前线几家中心医院的病人数量超过了4000人,一场重大战斗不仅会增加伤病人数,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病人数量。” “很正常。”卡维说道,“因为尸体对我们来说是尸体,但对老鼠而言,则是最可口的美食。” 伊格纳茨又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2】:“我觉得现在总医院灭鼠小组的人数足够防住老鼠了。” “希望如此吧。” 卡维想起这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就头疼,单是拿过军医处后勤的管理权就用了不少时间,而接过来的完全是个烂摊子。 自己在市立总医院做出的各种改变,看似惊艳了不少人,但如果放开范围,这种改变所带来的影响非常小。在维也纳,能真正信任自己,肯根据自己的想法来做的人也就集中在市立总医院而已。 艾丁森的理论知识依然老旧,对于医院的认知仍停留在了拿破仑战争时期,甚至都没有参考克里米亚战争的想法。 最关键的是,他完美继承了德意志人民宛如钢铁一般的性格。这种性格能带来不一般的长期工作效率,但在接受新事物时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他高举瘴气大旗,不认可任何对医院的改动。 经过长达半个多月的争吵之后,弗朗茨索性把两人分开。北线的所有医院按照卡维的想法做出改革,而艾丁森坐镇维也纳,南线和之后可能出现的西线战场中的所有医院坚持原先的那套系统。 “等到了总医院后,我要做一次彻底的检查。”卡维说道,“其他前线的救护站,我管不着,但至少这家总医院不能有老鼠。” “知道了。” “接下去是对那些瘟疫的防治。”卡维再次解释了被他归类进瘟疫范畴的那些疾病,“痢疾、伤寒、霍乱、脑炎、出血热、斑疹伤寒,我先说这些。之前说的都是基本操作,接下去我需要解释的是更细致的部分。” 赫曼肯定是听卡维的,但伊格纳茨不一样,他要有主见得多:“你说这些都是微生物造成的?” “毕竟是我写的论文,我本人自然认可论文的观点。”卡维辩解道,“按照微生物论中所阐述的微生物多样性,每种微生物都有它独特的生活方式,也会按照生活方式产生一种独特的疾病疾病。” “所以每一种疾病都对应了一种微生物?” “至少传染性的瘟疫是这样的,比如手术切口处的球菌,产褥热的链球菌,这些以及被我和科赫的实验证实了。”卡维说道,“我们应该庆幸,科赫没有因为这场战争回到自己的国家。” 现在包括柏林化学研究所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把科赫当成一位普通的医学院学生,只有卡维知道科赫的价值。 伊格纳茨忍不住抬头扫了眼周围空荡荡的车厢,希望能从透明的空气中发现一些微生物的踪迹,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只需要阻止住那些微生物就能减少疾病的发生?”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那防治疾病的发生也太简单了吧。” “事实上并非如此。”卡维叹了口气,看了眼挂钟,“说完这些还得说一些特殊战伤感染的情况,时间有限,抓紧时间吧.” 19世纪的战场医疗水平完全无法和经历了一二战洗礼后的军事医学相比,历史上奥地利的军医系统根本无法入眼,但那也代表了欧洲的平均水平。 比起更先进的英法要差上一截,却已经走在了大多数国家前面。 绝大多数医生在培训中只学到了些皮毛,可就算如此卡维那四个月也没有白费,他的药品和外科技术正在深深影响着这支团队。而对那些可以独当一面的主刀医生而言,这四个月所带来的进步是他们好几年都未必能得到的。 比尔罗特就是最好的例子。 35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了外科学院的副院长,靠的是他卓越的外科知识水平和丰富的临床工作经验。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他不断挑战自己的创新能力,和敢于尝试新手术的勇气。 比尔罗特也并非全无缺点,在卡维眼里他是外科腹腔手术的鼻祖,开创了一系列普外科手术,但同时因为对微生物的观点不同,在许多问题上都和卡维“作对”。 比如在军队医院模式上,他就坚决反对了卡维提出的新模式,同时他也反对艾丁森坚持的旧模式。 比尔罗特提出将医疗资源化整为零,只做每个步兵团甚至步兵营所属的独立医院,而非像陆军总医院那样的大医院。理由其实很简单,总医院的死亡率要大大超过此类独立小医院。 他在《奥军在法奥战争医疗史概述》中就曾总结过这一概念,并且设定了一所成熟的独立医院所需要的基本医疗物资。【3】 [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为病人提供舒适养伤之处的医院,既不用担心转移时路线被打断,也不用担心伤兵看到拥挤的中心医院后的糟糕心情。] 这就是比尔罗特所持有的观点,伊格纳茨在《回忆录》里统计的死亡数字和死亡率就是最好的证据。 但事实上,想要完成他的设想需要的不仅仅是庞大的医疗物资,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关键因素,医生。愿意放弃优越工作生活环境的人终究还是少数,平均分配给步兵团的医生数量非常有限,而且还无法保证他们的行医能力。 三人都是外科医生,两个月前就在外科学院里大吵了一架。 最后比尔罗特争不过卡维和艾丁森,甚至写给弗朗茨的信也没有得到回应【4】,但他还是答应了卡维的邀请成为了外伤应急小组第二班的负责人。 因为他知道,待在卡维身边能学到许多东西。 “失血过多,先开静脉通路。”比尔罗特是少有的几位能彻底吃透卡维急救准则的医生之一,这也是他能站稳第二班主刀的原因,“给我绷带,你们压住下肢的两个出血点,压紧了!!!” “护士,抗凝剂准备了么?” “准备好了。” “好,一个采血,一个去配血!” “麻醉助手呢?” “来了!” “直接上麻醉,快给我来一盆盐!” “来了!” “有没有温的?” “水已经在烧了。” “不管了,准备冲洗腹腔。” 送到他手里的士兵有好几处伤口,腹腔两处、肩膀一处、手臂左右各一处、左腿两处,从伤情来看是正面吃了一发霰弹。 不过因为距离远,霰弹内的弹丸穿透力并不强。比尔罗特第一时间就判断了手臂伤口不严重,肩膀上的也已经基本止住了。严重的是左腿上的两处,以及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的腹腔两处。 几乎是同时,比尔罗特和博蒂尼就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我处理肚子。”/“我处理大腿。” “你处理大腿。”/“你处理肚子。” 一个说的是带了浓重德语口音的生硬法语,另一个也说法语,却是一股子披萨味。 好在语言上的差异并没有影响两人的默契,比尔罗特剪开了伤兵的衣服,博蒂尼则边止血边检查下肢出血情况。 紧接着两人的剪刀和纱布就做了个交换,比尔罗特拿起手术刀不顾麻醉没有全部起效,直接剖开了伤兵的腹部皮肤,博蒂尼则用剪刀剪开了他的袜子和裤子。 第二班的第一台手术就是复杂的腹腔 左下肢取弹术。 如果放在四个月前,他们两人没有学到卡维的急救策略和技术,在面对这样的伤口时根本没有动手术刀的欲望。就算真的取出了弹丸,士兵也会死于失血过多,这几乎是百分百的,不然霰弹也不至于被称为步兵的大杀器。 不过现在他们却很有信心完成这台手术,给紧张的总医院注入一针强心剂。 对博蒂尼来说,下肢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出血,保住血管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保住血管,保住了大腿的远处血供,就能保住大腿的功能,也就没必要截肢了。 对比尔罗特来说,腹腔的情况要复杂得多。 就和当初奥尔吉的腹腔伤情一样,霰弹散开弹丸的射角本来就乱七八糟的,进入人体后还会产生失稳而翻转。能找到所有的出血点就算成功一半,要是还能找到脏器所有破裂的位置,那就算基本成功。 如果找不到,就只能看伤兵的运气了。 “再来两个人,压住他!”比尔罗特就像个冰冷的机器,根本不理会还没真正昏睡过去的士兵的剧烈反应,快速化开了他的腹膜,“给我止血钳、纱布、生理盐水冲洗!” “来了!” 此时总医院的外科手术室已经开始全面运转,早期集结带来的好处也显现了出来。面对这次战斗所带来的伤员,医院里准备了许久的外科手术组和医疗物资显得游刃有余。 但战争总是充满着各种不确定性,希尔斯不敢赌。 “也不知道洛卡德在前面干嘛,说好军部随时展开救护站,将一些可以就地解决的伤兵处理掉,减轻总医院的压力” 希尔斯的心情很糟糕,吐槽了一句后只得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伤兵身上。他现在成了真正的物资分配官,作为替代伊格纳茨和卡维的负责人,必须确保有充足的医疗资源去面对未知情况:“三组在准备了么?” “已经在准备了,要让他们上么?。” “暂时还稳得住。”希尔斯又说道,“再来个人去医学委员会办事处,尽量多找点人手过来。” “好。” “然后把内科第三病区的仓库清空,做好基本的消毒,手术室快满了,必须再腾一间出来才行。” “好。” “还有物资箱,止血剂、抗凝剂、绷带一个都不能少。对了,还有水,手术需要大量清水,水一定要保证好!输液瓶、水盆,这些手术都要用的!” “已经在准备了,卡维院长之前一直在强调,您放心。” 想到了这一步,希尔斯总算松了口气,脱掉了身上的外套:“我的手术器械箱呢,把我的箱子拿过来。” 章节目录 218.分级制度 格雷兹医院这次为奥地利帝国军队提供了六名外科医生,是除了市立总医院外人力消耗最多的医院之一,包括善于整容的主任医师科里戈在内的一众年轻医生都被送去了前线。 洛卡德和希尔斯的年纪都超过了三十岁,是其中的中坚力量。 后者现在正代替伊格纳茨和卡维,维持着总医院内的正常运转。而前者,则被分配进了第三军,是整支前锋部队的医疗负责人。 洛卡德当初和希尔斯一起参与了对奥尔吉的抢救,能力上要比希尔斯略差一些,也没通过卡维的考核,最后被科里戈推荐去了第三军。 论能力,他是个不错的外科医生,能独立完成许多简单的手术。有些困难的也能熟练地完成一助二助的工作,只要有机会,他就能学会许多 但在管理上没办法一上来就应付这支部队的所有医疗活动。尤其在战斗打响后的两个小时里,他还是做着一个普通军医的本分,做好现场救治和伤兵的运输工作。 直到奥军部队攻破了普鲁士这处前凸炮兵阵地,他才以一位负责人的视角看一看军队的伤亡情况。 按照第三军指挥官的判断,对方阵地里应该有一整个炮兵团,外加步兵团的保护,只要能完成合围,那就是吞下一条大鱼。为此多死些人也很正常,毕竟高成本高回报。 可真等他们夺下阵地,对方留下的火炮数量都在告诉指挥官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如果只是误判敌军数量还不足以让他觉得懊悔,可一旦算上自己军队的死伤数量,他的脑门就忍不住地发胀:“都清扫完了?” 副官说着清点报告,“普鲁士伤亡人数大概在两百左右,而我们.” “我们怎么样?” 真实的战损比超过了5:1,奥军这轮突击合围伤亡了近千人。 其中有一半交代在了对方的火炮上,剩下的则给了普鲁士全新的后装击发枪。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副官没办法给出确切数字,只能解释道:“情况不容乐观,数据还在统计中。” “他们一共有几门火炮?” “只找到12门,剩余投降了大约四百多个士兵。” “怎么才那么点?听火炮的频率应该有一整支炮兵团才对.他们的炮兵编制应该是6门炮一个连,这怎么才12门?”指挥官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听觉,“真的都清扫干净了?” “除了提前溜走的那些马车可能携带了部份炮管零件外,这儿没有别的火炮了。”副官很确定地说道,“至于火炮的开火频率,应该是他们使用了非常规的炮兵作战方式。” 北线第三军的总指挥是克拉姆·格拉斯伯爵,有着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 在听到战况简报时他也和副官的理解差不多,认为是对方炮兵错误的使用方法才强制让火炮在短时间内提高了射速。毕竟那种威力的炮弹怎么也该有12磅才对,在野战炮中也算重炮了。 理论上野战重炮的射速不过区区每分钟2发,以刚才密集的炮火密度,应该有至少40门火炮才对,可现在. “如果是勉强提高速率的话,经过一小时的轰炸,炮管早就报废了,可它们现在却好好的。”克拉姆伯爵说道,“我看过那些炮,有损坏的只有一门。这么看来理由只有可能二选一,要么普鲁士的火炮炮管质量非常好,要么普鲁士的火炮本身就能承受这种发射速率。” “而且这些炮都只有6磅,威力却和12磅相当,里面混杂了相当多的开花弹。” “用半个炮兵营打出了一个炮兵团的威力?”克拉姆看着被士兵们抛入深坑中的尸体,脸上一片死寂,“对了,我们的军医呢!?洛卡德医生.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人呢?” “他已经在开展救治工作了。”副官知道自己上司脾气不好,连忙解释道,“现在应该是全军中最忙碌的人。” “让洛卡德空下来以后立刻给我写一份伤亡报告。” 克拉姆深知这轮战斗的结果让人难以接受,但他又不能迁怒于其他人,只能一个人生闷气:“让部队暂时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哦对了,清点骑兵数量,把剩余的骑兵继续派出去,往前侦查。” “好,知道了。” “和那些没脑子的侦查队队长说清现在的局势,任何盲目的冲锋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普奥战争已经开始了,像刚才那种见面就乱来的行为都可能把侦查变成惨烈的遭遇战。” “嗯” 另一边的军队后方,洛卡德已经展开了自己的工作。 可惜时机上出了点小问题,整体步调都晚了一个小时。可以说,洛卡德在第三军的医疗首秀算是彻底“失败”了。 虽然他的这种表现并没有让人觉得奇怪,毕竟绝大多数士兵将领都不知道军医应该如何开展工作。如果仅从医生角度去看,其实洛卡德做得相当不错,甚至于那些老军医也挑不出太多毛病。 但要是卡维站在这里,或者是极有前线救护经验的伊格纳茨,都会判定他的医疗指挥出现了差错。 其实在战争开始前的四个月中,卡维已经基本交代了战斗时的医疗开展基本流程。 除了营级以下部队的随军医生之外,其余医疗负责人都需要第一时间组织救援,而非冲上一线做担架员的工作。在判断战斗持续时间和激烈程度之后,还需要做好前线战时救护所的展开,做好伤员的分级处理工作。 以洛卡德所在第三军为例,在部队离开要塞之前就应提前设置好救护所的下辖分组:担架机动组,分级分类组,轻伤组,重伤组,消毒药房组。 洛卡德更多应该扮演一个医疗后勤组织者、分级分类主管,或者重伤组外科手术主刀的角色。 可惜突如其来的炮战打蒙了他的判断,在开战前一小时里,他并没有给予任何医疗组织上的指示,只是单纯做了医疗服务工作。这样的工作只会让洛卡德成为一个好医生,而非优秀的前线救护所负责人。 不过满地的尸体和伤兵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医生的同时,也是组织医生完成工作的管理人员。 所以在奥军攻上炮兵阵地后,他总算展开了第三军所属的医疗救护所,分级诊疗后送制度开始实行。伤兵终于不用被简单包扎后,一刀切地塞进马车往要塞方向运送,而是先经过洛卡德的判断。 军救护所的规模足以媲美维也纳大型医院外科科室,人员配置数量是市立总医院外科的好几倍。 按照卡维当时的要求,所有轻伤士兵都需要在救护所救治,争取第一时间返回原部队。而危重伤也需要在救护所做第一时间的处理,止血、包扎、抗休克抗感染,而不是一送了之。 在做完最基本的救护措施之后,洛卡德才能决定士兵是否需要后送,判断如果后送是否存在生命危险。 展开救护所之后,整个第三军的医疗人员和资源才开始步入正规。大量伤员正通过担架员的搬运,源源不断地涌入洛卡德身后的临时病房。 “洛卡德医生!”一位担架兵满脸是血,手里提着一位重伤员,“快救救他,他要不行了!” 洛卡德很冷静,一边处理手边的大腿断肢止血工作,一边看向他送来的担架床:“伤了哪儿?” “胸口和左臂。”担架兵说道。 “准备接血和生理盐水,需要立刻手术。”洛卡德大致看了眼伤兵的出血情况,问向一旁正在判断脉搏和血压的护士,“对了,生命体征怎么样?” 这是救治环节中的第一条,也是最为关键的那条。 “脉搏112次/分,血压.” 护士看着缓缓下落没有太多变化幅度的水银液平,头上冷汗冒了出来:“血压有些难测,稍微等一下。” 洛卡德已经听出了问题所在,连忙把手里的截肢止血工作下放给了自己的助手,然后陪同担架兵一起把担架床里躺着的老伤兵给抬到了手术台上。 “你们再去找重伤组给我要个助手过来。”卡维看着老兵前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用剪刀剪开军服袖子,大喊道,“我这儿要助手,没有助手我怎么手术???” 喊声响彻了伤情分类处和临时外科手术室,可惜大家都挤不出时间和精力再来管其他人了。 肩膀靠下的位置仍算四肢范围,但经过此处的血管走形非常丰富。汹涌而出的鲜血不断在告诉着洛卡德,伤兵的情况相当不妙:“血压?我要的数字呢???” “86/48,也可能是40”护士看着水银计上的刻度,在旁不敢出声,“我也不是很确定。” 洛卡德脸色越发阴沉,因为除了手臂上的枪伤之外,他的右胸伤口也非常危险。子弹从右胸打入身体,穿过了肩胛骨,然后从后背飞出。 当他用力吸气时,临时覆盖在伤口上的包扎绷带和大量纱布就像要挤进他的身体一样。而当他呼气时,血水就会快速渗过那些纱布和绷带,往外漏出来。 洛卡德根本不敢揭开包扎,他生怕自己处理不了这样的出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增加绷带和纱布,尽量堵住它。 他的脑子一团乱,没有助手,没有做胸腔手术的经验,眼前的士兵似乎失去了继续抢救的必要。因为后面还有许多担架在等待着做分级化处理,这里多耽误一些时间,后续就会死一批本该活下去的士兵。 就在洛卡德准备放弃他的时候,那位担架兵忽然开了口:“我,我或许可以当助手。” “你?” 这时洛卡德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打扮,虽然头上没有代表军医的白羽帽,但军服上有标注军衔,腰间也挂着军医才有的急救治疗箱:“你是军医?” “报告洛卡德医生,我是克拉沃夫步兵营随军医生利托克瓦。” 他立正行了个简单的军礼,然后解释道:“克拉沃夫营死伤惨重,刚做完战场清扫工作,许多人已经不需要担架兵了。他是我们的哨兵,昨晚还睡在我的床边,现在就” 洛卡德叹了口气:“你有手术经验么?” “有的,我在格拉茨医院做过1年的外科医生。”利托克瓦已经脱掉了身上肮脏的外衣,走到一旁的洗水盆里简单冲洗了双手,“上个月我也接受过战前的军医培训,知道维也纳外科手术的规矩。” “好,那上台吧。” 洛卡德彻底剪开了这位伤兵的外衣,找身边的护士说道:“给我一支肾上腺针,再给我生理盐水和纱布。你们先给他开放静脉通路,第一时间挂上吊瓶输液。自体输血是来不及了,伤口也不能完全堵住,希望填塞用的引流纱布条能止住他的出血。” “那他的手臂呢?” “来不及了,等处理完右胸的伤口,就准备截肢。”洛卡德都来不及照顾对方的悲伤,“这是现阶段能做的唯一选择,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或许能乘上一小时之后的后送马车。后方的要塞陆军总医院里,应该有能为他处理伤口的主刀医生。” 马车需要经过一个小时的疾驰,才能将伤员从战斗所在区域送入后方的要塞医院。 在希尔斯接手了第二和第三批伤员名单中,并没有这样一位来自于克拉沃夫步兵营的重伤哨兵。 要塞医院里也没人会去关心有多少人死在了前线,有多少人死在了洛卡德的手术台上,因为他们的精力只够关心眼前的伤员。整个医院已经处在了即将满负荷运转的状态,就连本该暂时休息的外伤应急小组三班也进了手术室。 而此时比尔罗特和博蒂尼的手术也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他们两人的手术要求比前线高得多,时间上却没有丝毫的两处外伤同时手术的双线操作,也让所有人见识到了欧洲外科技术的一流水平。 至于代表了超一流的那位年轻人,现在还在列车上晃悠着,对于突如其来的战斗鞭长莫及。 章节目录 219.混乱的手术室 19世纪的外科医学相对之前的蛮荒阶段,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大多数不合理的操作只基于一些错误的认知,总体的操作方向还是对的。对于那些精于外科手术的医生,只需要有正向的点拨,技术就会有极大提升。 或许在外人眼里,这种提升难以用观察来发现,但真正进行手术操作的人是感触最深的。 这种提升能让他们手里的手术刀、针线、止血钳、钩子、镊子全都,隐隐有一种成为自己手臂延长的感觉。 比尔罗特和博蒂尼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前者37岁(前面有错误,他是1829年生人),正处在研发腹腔手术的准备阶段,再过10多年他就会拿出各种腹腔手术来让普外科向上提升两到三个档次。 后者29岁,在技术上已经有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和坚持,正走在手术能力快速强化的道路上。 即使没有卡维,两人也会按照自己的外科学道路走到自己在医学历史中的该有的位置。现在有了卡维,只需稍加帮助就能让他们进步得比原来更远。 这种进步在初期不需要太多的理论基础,增长方式也是跳跃性的,轻松就能学会本该倾尽大半辈子精力才能完成的工作。 霰弹在19世纪战场上并不少见,它们是炮兵最后一道防线,是步骑兵在冲击炮兵阵地时最常遇到的武器,也是许多士兵死亡的直接原因。 这类火器伤对现代外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救治所需要的清创术、无菌技术、抗菌治疗、止血补充血容量早已形成共识,且有相当多成熟的手段。 此时的霰弹制作简单,炸药威力也要小得多,无法和现代战场上多如牛毛的集束炸弹造成的破片伤相比。但对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比尔罗特和博蒂尼来说,霰弹伤是他们的未知领域。 为此他们找过卡维,更是去皇家图书馆翻阅了帝国炮兵名将约瑟夫·萨莫拉留下的著作——《奥地利皇家炮兵军官手册》【1】,里面详细描述了霰弹的特点。 霰弹的最外层是圆柱形薄锡罐,罐底是铁皮,罐内装有上百发直径在1-5cm之间的子弹。 弹体离开炮膛瞬间,锡质的外壳就会爆裂开,子弹从中喷射而出,在空间中形成向外散开的圆饼状弹幕。 这些子弹的质地和大小决定了弹幕的强度和杀伤威力,从18世纪下半叶就开始使用铁弹来取代铅弹。铁弹速度快,更能在撞击地面或障碍物后形成跳弹,有效增加了杀伤效率。 萨莫拉的著作中就对奥、英、法等国的霰弹做出比较后发现,霰弹的散布直径基本为其飞行距离的十分之一左右,并最终形成一个类似四边形的杀伤区域。 像克拉沃夫步兵营这样的队伍,如果在150米的有效距离内遭遇炮兵攻击,几乎每颗霰弹都能对几十人造成不同程度的杀伤。 “还好是轻霰弹,子弹直径不算大。”比尔罗特已经顺着伤口进入了腹腔,能清晰看到弹丸进入人体的弹道,“如果角度没有发生改变的话,弹丸应该在肝脏附近才对.” 事实上弹丸因为射入角的关系,在经过皮肤肌肉之后弹道发生偏转,掠过肝脏边缘后斜向上方继续行进。 因为穿透力较差,弹丸最终在膈肌上打了个小孔,差点进入胸腔。 但比尔罗特的探查并没有那么广,更不会去在意肝脏上方膈肌的状态。他要做的就是保证受伤的腹腔没有出现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有出血就止血,有破裂口就缝住破裂口。 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 “这子弹有点意思,跑哪儿去了?” 比尔罗特靠着道,“他现在需要外科治疗!要快!” 自从战斗开始之后,这儿从没接受过单一的枪伤,那位助手知道眼前伤兵的官阶不低,但他仍然按照医院内分级制度,问道:“还有呢?” “什么还有呢?” “还有哪儿中弹?” 他拿着手里的一张单据,在画完左腿中弹位置图后还想落笔,谁知对方连连摇头:“只有左小腿受伤,不过流了很多血,少将疼得不行,情况相当危急,需要立刻手术!” 章节目录 220.争执 在19世纪的欧洲战场上,决定伤员救治顺序的往往不是医生,而是伤员的军衔。 很少有军医敢于根据自己的医疗原则来排列伤员的救治顺序,因为这不仅会让他在军队内部树敌,更容易影响到将来的工作环境。在绝大多数国家的军队内,军衔就代表了“优先”。 原则这种东西往往显得格外灵活。 在维也纳皇家图书馆中绝大多数的战场回忆录都出自军官之手,也正是军官们手里的笔才得以留下战场上的故事。 但回忆录存在的主要原因并不在于军官的文学素养和想要记录下自己战争人生的写作诉求,而是活着。它们在承载了可供历史研究文字的同时,也在传递着一条冰冷的事实:只有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动笔。 在门口许多外科助手的眼里,面前这幅画面就已经违反了《军医手册(卡维版)》中的许多条例。 首先是转运的方式,担架小队的人数超标严重。【1】 按照规定,即使是身受重伤的伤兵也只需要两人护送,而且只需要护送进临时救护所,并非后方医院。能接受后方转运的伤兵往往十里挑一,也根本不需要担架队跟随,因为在路上没有下车的必要,总医院也能负责从接收所有病人。 五人担架队,如此豪华的阵容,不仅霸占了转运车辆的空间,也直接造成了所在部队一次性损失掉五名战力的事实。【2】 其次这种枪械子弹造成的轻伤,只要不危急生命,就不该转运送回。只要救护所即使做包扎,或者军官本人足够冷静,给自己做好包扎,他就能立刻返回战场指挥部队作战。 也许战斗刚开始时,有些军医忙中出错,转运中偶尔会夹带一两位轻伤兵。但随着战斗进行,随着伤兵越来越多,有限的医疗资源会让人想起潜意识里记下的分级制度。 现如今的转运马车里,根本见不到轻伤,最轻也得是个截肢再外加一些别处的损伤。 而与马切伊少将同车其他人的伤势,早已不是简单截肢就能摆平的了。有些人已经奄奄一息,有些甚至失去了意识,有些都没能熬到医院就已经被宣布死亡,随手就扔在了死尸停放区,等待掩埋。 马切伊少将,第三军指挥官克拉姆·格拉斯伯爵的儿子,也是这次快速包抄炮兵阵地的第三军第二步兵师指挥官。 可能是因为他骑着高大战马,手握钢刀的英姿太过耀眼,对方撤退时向他所在的位置开了几枪。左腿被子弹击中,巨大的穿透力破坏了他的小腿皮肤肌肉,并且还射入了他所骑战马的腹部。 “这样的伤.”门口的助手受迫于对方少将军衔和医院的规章制度,只能将还没到医院的院长抬了出来,“院长有规定,这种枪伤就不该送来总医院。” “那你眼睁睁看着少将的血流干?” 助手不敢再说话,只能走近揭开了压在伤口处的纱布。 确实有活动性出血,但小腿上的枪眼很小,出血量非常有限。这时候硬碰硬肯定不行,他看了眼身后的护士,连忙说道:“赶紧给少将安排个舒适的床位,然后严密监测他的血压、心率和呼吸。每一轮的检测数据都需要做好严格记录,并且通报给代理院长。” “.好。” 护士被一堆形容词砸得晕头转向,但仔细想想还是能找到重点的。助手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把人放着,记录生命体征就行,其他什么都别管。 算是个权宜之计,但无奈的是,对方诉求根本不是保守治疗。 “那手术呢?子弹射穿了少将的左小腿,难道不用手术么?” 助手很清楚这种枪伤只需要止血抗感染就行,但自己没有处理权力,只能把责任推给其他医生:“我只是助手,外科医生会给少将处理的。” “医生呢?快去找医生来!” “医生都在做手术吧。” 五人中很快就站出两人往医院内大厅走去,边走边大喊道:“医生!马切伊少将受伤了,这里需要医生!” 总医院内的外科主刀现在基本全在手术室,游离在外的除了助手之外,基本都是些难以主事的年轻医生。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切伊少将运气不错,作为现阶段总医院外科技术巅峰的比尔罗特和博蒂尼就在大厅。 但如果换个角度,这位不足40岁的少将,运气非常糟糕。 在这场普奥战争之前,帝国几乎所有的军医都秉持着“军衔分类论”,就连当初的瓦特曼和伊格纳茨也不例外。 他们一般不会主动承认自己首先治疗军官的事实,瓦特曼当初就曾被人从后方中心医院叫去前线,处理一位陆军将军的伤口。【3】 这对所有外科医生而言都是难得的机会,事实也证明了这点。 那位将军活了下来,当时年轻的瓦特曼很快就成了军队外科管理主任,几乎等同于现如今外科总医师伊格纳茨的职位。回国后,瓦特曼还得到了许多军队官员的支持,不仅得到了奖励,还担任了奥地利外科学院首任院长的职位。 可以说,没有一位军医会拒绝军官的救治要求。 但比尔罗特会。 他是个谁都不服的倔脾气,对待医疗一板一眼,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博蒂尼或许和普通军医一样,但他却是以学习的心态留在这儿的,根本不敢也不想拥有单独处理病人的决定权。 当两人趟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伤兵,快步走到担架前看到马切伊少将的时候,比尔罗特首先提出了不满:“这幅担架不错,赶紧下来,让马车带回战场。”【4】 众人:??? “除了左小腿,还有别的伤口?” “没了。” 比尔罗特开始转引一项规定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按照《军医手册(卡维版)》中对转运原则事项有明确说明,‘单腿轻伤只需一根拐杖即可,最多只可以由一人陪同’。” “拐杖?如果只靠拐杖,少将可能早就为帝国捐躯了!” “我倒是不明白了,到底什么样的伤才可以多人陪同?” “最多两人陪同。”比尔罗特从旁拿来两根棍子,递了过去,“让他赶紧下来,把担架给那些需要它的伤病们使用。” 在要塞医院里,一名能上手术台的普通外科医生就已经有了上尉军衔,而比尔罗特身为外科学院副院长,又是第二班主刀医生,只论军衔几乎和马切伊相当,都是少将。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只挂着虚职,对军队士兵没有实权。 五名随行的士兵并不怕他,但也不敢造次,只能上前委宛地解释道:“少将是克拉姆伯爵的儿子,希望您能好好处理他的伤口。” “没时间,我还要去管刚才那位伤兵。”比尔罗特看了眼助手,用简单的语言把他刚才说过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测个心率,然后等人手空下来的话,会给他重新包扎一下。” “只是包扎?” “他的伤口必须敞开引流,严禁立刻做缝合。”比尔罗特虽然不喜欢卡维提出的微生物学说,但军医手册上的规定必须执行,“我们这儿是有严格规定的陆军医院,四肢枪弹贯通伤该怎么处理不需要你们来教我。” 五人还想和他理论,倒是被马切伊叫了回去:“算了,就先这样吧。” “可是少将,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没关系,小伤而已。” “确实是小伤,所以赶紧下来,把担架还回去。”比尔罗特似乎非常看重他屁股下面的担架,“看看那些伤员都在用什么,物资已经紧缺到需要用断裂旗杆和单薄布片来做临时担架了,有些甚至连旗杆都没有,连条盖在身上的带血毯子都是共用的!” 这话有点歧义。 面对这场战斗的上网,第三军整体医疗物资是够用的,但这只限于调配得当的情况,真实战场上根本没有合理调配的机会。而在伤员进出的门口,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一门12磅火炮射出的重磅霰弹 见自己的权力受到挑战,马切伊脸色很难看,但对方身上挂着的上校军衔,周围也都是些重伤兵,实在没脸出声反驳。 而那五位士兵就不一样了。 马切伊是伯爵的儿子,军队里的红人。伯爵之子受伤在他们眼里就是表现的机会,在即使不能当面明着说,压低声音骂骂咧咧也是可以的。 比尔罗特都听着,让博蒂尼先去把那位肩膀碎了的伤兵送进手术室,然后在担架小队准备把少将安排进病房的时候,转头走去了门口:“卫兵,来,把他们全抓了,送去要塞管理处。” “抓谁?” “马切伊少将的担架队!” 之前还忍着不说话的人难以接受现在的结果:“我们只是负责转送少将,何罪之有?” “你只是医生,你凭什么抓我们?” “你没权力抓我们!” 比尔罗特从分检处抓了一叠登记单,快速扫过单据中伤员的受伤情况,说道:“军医处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通告过各部队,向后方转运严禁护送,违者以逃兵论处。我虽然没有实权,但对付逃兵的权力还是有的。” “我们.” “难道说是马切伊少将命令你们这么做的?” “不是!” “那就是克拉姆伯爵了?难道伯爵先生没有接到军令么?” 他的猜疑越来越过分,士兵根本无法承担,最后还是马切伊出来打了圆场:“他们并不知道这则通告,救助我也是出于自愿和好心。他们都是优秀的士兵,比尔罗特医生这么说就有些过分了。” “那就赶紧回到战场上,别给帝国军人丢脸!” 在管理混乱的奥地利军队中,这种私自撤离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失踪”根本无法避免。这也是卡维在参考了滑铁卢战役法军左翼兵团元帅马歇尔·奈伊将军的一条军令后,所制定下的规定。【5】 这条规定成为了卡维赶工完成的《军医手册》中军官最为欢迎的一个条目,因为没有军官希望自己手里的士兵成为逃兵。 但真正来到战场之后,有多少军官能让手下士兵遵守这个条目就很难估量了。如果受伤的成了自己,那部队中的大部分军官都会成为马切伊少将,而洛卡德也不可能像比尔罗特那样硬气。 整场战斗打到了下午2点,普鲁士损失了半个炮兵营和若干门火炮,而奥地利损失了大量步兵。 很难去估量这场遭遇战中双方的胜负,但其中有一部分“完美消失”在了战场上,他们没有尸体,只在名单上留下了一个个名字而已。 比尔罗特和博蒂尼的手术在战斗结束一个小时之后进行。 那位伤兵的肩膀几乎全毁,他们只能帮忙清除一部分肌肉和肋骨,用残留下的皮瓣做胸腔缺口的保护。但因为手术难度太大,伤兵在术后当晚就死在了病房里。 而前线临时救护所的场面就更凄惨了。 能让洛卡德经手的伤兵就屈指可数,更多的只能在救护所门口排队,或者又助手护士帮忙做伤口清创和简单的包扎。 战场上只有煎熬,没有人能力挽狂澜,即使是正在火车上的卡维也是如此。对他而言,在战争不可避免的前提下,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地减少伤兵的死亡。 初版的《军医手册》是他赶工出的一本不足百页的临时规章制度。 经过好几版修改之后,才成了上千页的军医培训教科书,被奥地利帝国军队奉为圭臬。 章节目录 221.绝对的忠诚和无比的责任感 1866年9月28日晚,9点,小雨 西里西亚的最南端,格兰塞尼城,现普鲁士第二集团军指挥部驻扎地 自从前锋部队和奥地利军队短暂接触后,两军便在北线互相拉扯,最后在边境线上僵持了下来。但这种僵持只是指挥官们看到的战果,对于普通士兵,战斗从没有停止,前线的零星枪炮声就能左右他们的性命。 在外人眼里,普鲁士的整体外科水平和奥地利一样,属于欧洲准一线,比东边的俄国略好,要比英法差上一些。 其实这种好坏完全是体感上的,并没有人做过详细统计。 在外科理念上,普鲁士也是走得传统欧洲路线,瘴气论、频繁截肢主导着外科医生的思维。因为各种技术难题,腹腔手术几乎没有存在的空间。 手术环境恶劣,能在经历战场蹂躏、外科手术台和长期病房生活之后,成功存活下来的伤兵,比例不足30%,都是人们所说的真正幸运儿。 格兰塞尼中心医院就和奥军要塞医院一样,由普通院区改建而来,是普鲁士第二集团军的后方医院。 前线战事一开,这里也难以幸免,源源不断的伤兵被运送马车移交来了这里。可惜这家中心医院规模并不大,病房虽刚经历扩建,可也只是把原本500个床位加到700,战争当天就被伤兵挤满了。 这其实不能太过责怪军医处。 因为在普鲁士总参谋老毛奇的原定计划中,北线的第二集团军并不会率先出动,这支炮兵部队的深入和奥第三军的相遇纯属偶然。战略与现实之间的脱节,滋长了松懈情绪,大大拖延了军医院的准备工作。 就在两天前,这些所谓的病房只是医院周边一间间普通的房子而已。被军医处收归军用之后除了大致清扫一下,把可以找到医疗物品聚集在一起之外,病房内没有任何应急救治的能力。 床铺只是简单的木板+稻草,更多的伤兵只能睡在地上,或者在墙角找个位置休息。整个病房找不到一位医生,有的只是态度恶劣的所谓「医疗人员」。 如果亲身经历过,或许也可以把这种态度称之为「冷漠」甚至是「麻木不仁」。 前线的战斗普鲁士并不占优,受伤和撤退也带来了一些士气上的问题。这时再把那些浴血奋战的普鲁士士兵送进这家冰冷的医院,后果可想而知。 除了伤兵心理上的麻烦以外,几乎所有军医院都会有一个更为突出的问题,环境毫无舒适度可言。 作为第二集团军条件最「优握」的中心医院,原定700张床位配备有50名看护。但当伤兵涌入之后,700张床位变成了三天累及超过2000多名的伤员,而看护的数量却不会再变。 伤员没有床位,到处都挤满了人。 每个房间有大门,也有硕大的烟囱,但窗户却很小。因为瘴气论存在的缘故,地点又在冬季普遍干冷的格兰塞尼,在房子建设初期就没有想过通风透气的问题。…. 为了清洗伤口,房间里还摆满了各种大桶和浴盆,里面是瘆人的血水,一些奇奇怪怪的不知名组织被洗脱下来漂浮在水面上,看着让人作呕。 这在战争开始的头一天还算好,至少人多能保暖,士兵们也能熬得住。可紧接着的两天,伤员越来越多,房间里的臭味也越积越浓烈。 当一个医院连最基本的病床和临床护理都难以做好的时候,可想而知他们的医疗救治工作有多么乱来。 奥地利前装线膛枪没有普鲁士步兵手中击发枪的射速,但只需一颗,其威力就足以击碎他们的肌肉和内脏。 外科仍然延续了以往的治疗原则,对许多枪伤都没有办法,盲目取弹反而会加重伤势,唯一能做的 就是包扎好伤口,止住出血,然后等...... 有些运气不错的士兵会带着这颗子弹活下去,运气差些的断了血供只有等待截肢,而更多的士兵连截肢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外科医生有限,他们只能等伤口慢慢感染溃烂。 那些在医学院里学满了本硕博的内科医生,对这些扎眼的外科伤口也没有办法。但他们至少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想尽手段去除房间内的异味,让士兵们过得好受些。 从27日早晨开始,每天都会有人在医院病房的角落里燃烧杉木,希望通过扬起的烟尘来阻隔瘴气,去除腐烂的气味,防止伤口进一步溃烂。 做法滑稽可笑,可惜伤员们实在笑不出来。 不出意外的,27日下午,战斗第一天送来的伤员开始发烧。被随意包扎的伤口也开始出现溃烂的迹象,医生只能选择用冷水来浇灌他们滚烫的身体,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可不是能随便使用的疗法,因为水源准备不足,许多士兵根本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当晚病房里就能听到一些高烧下的胡言乱语,第二天一早抬尸工开始工作。他们被分成两组,一组在士兵的监督下在医院周围挖坑,另一组则在病房间游荡,物色那些还没有被发现的死尸。 死亡开始在格兰塞尼中心医院蔓延。 与战场上普鲁士占尽了武器优势不同,在医疗后勤上,奥地利的奥尔米茨要塞医院要好上太多了。经过四个月的调教和物资储备,这里的外科团队早已经走在了欧洲最前列。 手术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截肢,靠着清创和消毒,尽量保肢成为了这里的主流,让伤兵「康复」替代了单纯的「接纳」,将那些受伤后的士兵重新派去前线才是军医院存在最主要的目的。 手术成功率超过了六成,死亡率只有35.4%,如此漂亮的数据肯定会让许多同行大呼作假。 而这还是在要塞医院院长卡维·海因斯不在场时所留下的成绩。 ...... 阴雨天气在28日下午开始影响到奥尔米茨,与北方下来的冷空气合流之后,气温从白天的18摄氏度骤降了15度。…. 此时医院门口的卫兵已经穿上了厚军装,进出门口的护士和助手们却仍然穿着单薄的外衣。从门内通明的灯火不难看出医院的忙碌,他们嘴边哈着热气,不停交接着病人的讯息,根本顾不上天气变化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宽大的街道上,两排车轮紧跟着刚踩过的数个马蹄印,快速碾开路上的积水,溅起带着路边灯火色彩的水花,一路飞驰进了帝国陆军要塞总医院的大门。 从今天中午接到这车「客人」开始,马车车夫和他面前的四匹好马已经连续工作了8个多小时,早已疲惫不堪。但对方的军令如山,今天要是到不了奥尔米茨,他可能立刻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看着眼前的医院,车夫总算松了口气,拉紧缰绳将车停在了门口。 这里是整座军事要塞的中心区域,能走到这儿的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马车,但卫兵按照程序还是上前要求出示证件。车内人也不含湖,直接打开车门,下车后递去了自己的身份文件。 卫兵扫了文件两眼,立刻站定,右手摘下军帽放于胸前,鞠躬敬礼道:「长官,晚上好。」 「希尔斯在么?」 「代理院长应该还在手术台上。」卫兵回头看了眼医院大厅说道。 「那比尔罗特呢?」 「中午睡醒之后就一直在工作,现在估计也在手术台上。」 下马车的人脸色凝重,看了眼车内,小声叫醒了躺在座位上的年轻人:「卡维,要塞医院到了。」 「额......」卡维身上裹着毯子,开门后涌入的冷气冻得他一个激灵:「通知希尔斯、比尔罗特他们,带着所有手术记录去办公室,我要开个紧急会议。」 「他们应该还在手术室。」 卫兵见他们三人穿着单薄,很快找来了另一位同伴,一起脱下了厚军装递了过去:「长官,外面凉......」 「哦,谢谢,不用了。」卡维打了个哈欠钻出车厢,谢过车夫后径直向医院大厅走去,「我们不是卫兵,只要进医院就暖和了。」 得益于四个月的准备期,奥地利修建完了几条最主要的电报线路。9月27日夜晚,前线战报就靠着临时搭好的电报线传入了维也纳霍夫堡皇宫。 但那时的卡维刚上马车,没有消息来源,直到今天上午才在马车驿站知道了些消息。 而这些消息更多还是车夫从奥尔米茨要塞带来的。 战争不是军医们能控制的,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接受,普奥的北线战争正在逐渐扩大。作为要塞医院的院长,他必须随时做好接纳更多伤兵的准备。 自从要塞医院开始运转后,伤兵就被源源不断地送入这里。每间手术室的每日手术量在开战当天一度超过了150台,这两天也都维持在了80台左右。 过多手术造成了主刀医生们的疲劳,而疲劳就会带来注意力不集中,从而产生手术失误。…. 在现代手术中,技术上的失误会带来许多术后问题,但靠着发达的围手术期治疗能力,大多数失误带来的后果是可以挽回的。但在19世纪,支持治疗几乎为0,失误所带来的后果往往难以避免。 所以卡维才会强调个人技术上的稳定,因为他们除了个人技术,什么都没有。 万幸的是,要塞医院的条件不比任何一家医院差,在卡维的准备下这儿的物资相当充沛。或许在战争刚开场时,医护的应对会有些僵硬,但就和刚刚咬合的齿轮一样,在经过几轮配合之后,整所医院已经展现出为中心了作医院的价值。 这儿病房充足,1400个床位排满之后,希尔斯又立刻按照应急计划加开了好几个帐篷,同时也开始联系要塞周围可用的空房。 他不能保证伤兵的性命,但能保证他们一直躺在床上,能保证他们身下有布垫,身上有毛毯,有充足的水分摄入,还有必要的药品供应。 当然除此之外,按照卡维当初的要求,医院内一直保持着充足的空气流动和必要的清洁工作。 「这是第一手术室的所有手术记录,这是第二手术室的......」一位助手推来了一辆小车,把一本本记录本堆积在办公桌上,「第三第四手术室的还在整理中。」 「伤员救治情况如何?」 「敌方的火力非常凶勐,很多伤兵送来时都已经不行了。」年轻的助手不敢把希尔斯写的报告送上去,直推说道,「几位主刀医生都已经尽力了,真的......」 「给我看看。」 因为一下午的充足睡眠和杯子里冒出的咖啡香气,卡维现在精力充沛。 他需要及时了解军医院的处理情况,找到问题所在,在下一波伤员送来之前尽量解决掉这些问题:「你别担心,我还没有愚蠢到去责怪他们的地步。」 助手听了这些话,心里直犯滴咕。 自从卡维在弗朗茨国王手里拿到了实权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不能说他在为人处事上不够礼貌,也不能说他一个半路男爵没有贵族该有的优雅风度,只能说卡维在医学问题上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严格,尤其是外科手术。 就连一直和他共处的尹格纳茨都难以理解这种变化,最后只能把它们归结为对帝国 的忠诚和对军队士兵的责任感。 卡维喝了口咖啡,笑着让助手退了下去,同时安慰道:「放心,我只骂犯了错的人,你在怕什么?」 「......」 助手很无奈,准备先行离开,谁知刚要走就被他叫了回来:「先等等,我问你,这台手术是谁做的?上面并没有主刀的署名,笔迹我也不认识,是助手代笔?」 卡维把手里第一份记录丢到了他的面前,伤员名字一栏中赫然写着「马切尹·冯·格拉斯」的名字。诊断为左侧小腿子弹贯穿伤,手术术式为「伤口止血清创术+伤口填塞引流」。 「这种简单到甚至都不足以称之为手术的治疗工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号西风 章节目录 222.查房 一个好的外科医生是内科医生和开刀匠的集合体,没有良好的内科基本功,迟早都会出事。 当然现代内科的发展基于理论深厚的基础医学和复杂的药理毒理等其他学科的共同发展,在19世纪很难短时间打好这些基础,所以卡维的要求是先当好开刀匠。至于内科那些东西,只能潜移默化地灌输给他们。 因为这些东西一时间很难去理解,所以在灌输的时候卡维需要用些强制性要求。 比如在使用酒精石炭酸时,卡维不会去解释它们的消毒机制,只能说实验非常有效。而现在病房里清创用的双氧水和缝合方法也是同样的道理,先制定标准,原理部分只能慢慢填补。 对于围手术期的概念,卡维不会去强调概念,只会把一系列标准教给他们,让他们严格执行。颇有种教孩子认字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心情。 围手术期中的术后24小时是死亡高峰期,术后第1-3天是判断手术是否成功的关键。 卡维不可能看到每台手术的进行,只能通过他们写下的手术记录和病人现在的情况来完成评估工作。 医院有1400个床位,再加主楼外临时增加的若干帐篷和其他房间,床位已经来到了近2000张。比起普鲁士格兰塞尼中心医院的混乱,这儿要有序的多,当然伤兵的情况也要严重许多。 普鲁士的前线战场几乎没有分级,什么人都有可能会往后方转移。 但奥地利不同,专业的后送制度让要塞医院里堆满了实打实的2000重伤患。这就意味着前线临时救护所里的伤兵更多,也从侧面验证了普鲁士的后装击发枪和新型克虏伯火炮的威力有多强。 虽然军队指挥官一直大喊着冲锋,但自从欧洲战场上开始用火器替代冷兵器,刀剑的切割伤就基本澹出了军医们的视线,各种复杂的火器伤成为了主流。 卡维不是军医,以前只是偶尔见过一些火器伤,现在查房的场面只能用「蔚为壮观」来形容。 「1床,克拉沃夫步兵营拉尔斯少尉,霰弹伤,左手臂11颗弹丸,肱骨粉碎性骨折。左侧腹部2颗弹丸,脾脏破裂。」 说着病人情况的是一位33岁外科医生,虽然在格拉茨老家一直做着主刀医生的工作,但却没有通过卡维的考核。按照考核要求,他没办法留在中心医院,应该去做随军医生,虽然危险但至少有自***,但他却选择自降身份留在这儿作起了一名助手。 「做的什么手术?」卡维看了眼伤口,问道。 「左手臂外伤很严重,救护所只做了简单的清创和包扎,送来时......」戈拉姆对「血供」这个新词还不太熟悉,说得很拗口,「送来时的前臂血供已经断了,所以希尔斯医生选择做了截肢。」 「腹腔呢?」 「脾脏切除。」 卡维看了眼伤兵肚子上导出的橡胶管:「出入量怎么样?」…. 「出......出入量?」 戈拉姆一时间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卡维只得再解释道:「记录上应该有的,输入了多少液体,出了多少血,排出了多少尿液,还有引流管里出了多少血水。军医入职前不是都培训过么?忘了?」 戈拉姆确实忘了,但让一个30多岁已经形成固有医疗理念的医生在短时间里改掉曾经的习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对不起!」他连忙汇报了数据,「手术中输液1000,出血超过了1000,尿液第一天几乎没有。手术后希尔斯医生又给他补了1000,第二天统计排尿在1100左右,引流管排出量50。今天的话......」 「好了,我知道了。」 卡维看着伤兵的 手术切口和引流胶管,欣慰地笑了笑,对身边的尹格纳茨说道:「老师,希尔斯现在也能做脾脏切除了。」 「确实不容易。」尹格纳茨也看了眼切口,「当初他可是在模拟子弹射入的尸体上学了好些日子。」 脾脏切除在现有奥地利外科团队中只能算中等难度,能在中心医院做主刀的外科医生都会做,这是在外科培训时提出的基本要求。但真正麻烦的不是脾脏切除本身,而是子弹射入之后的盲腔。 希尔斯严格按照了卡维提出的要求,切口就顺着子弹射入进入,缝合时也在尽量保证切口张力的同时,注意切除掉一些烧灼坏死的组织。 手术做得确实很漂亮。 卡维点了点头:「今天引流管只流出了5,明天早上没有问题就可以拔管了。」 「好的。」戈拉姆在记录本上写了一笔,「2床也是霰弹伤,同样来自克拉沃夫步兵营,少尉费托。左右腿里总计打入了几十颗弹丸,右腿三处骨折,左腿一处。」 「手术?」 「右大腿截肢,左小腿截肢。」戈拉姆看了眼几天前还扛着枪带头冲锋的少尉,嘴里说着冰冷的数字,「右腿骨折严重,左小腿本来还有机会,但......但血供不好。手术总共取出了24颗铁质弹丸,还残留了一些在体内。」 比起1床,费托的情况要严重许多,这批霰弹不知道是打歪了,还是反跳弹,几乎全冲着他的下身去了。大多数伤口都集中在右大腿和左小腿,但还有一部分去了他的会yin处。 「这里怎么处理的?」卡维掀开了费托的被子,问道。 「切开后取出了一部分弹丸。」戈拉姆回答地很干脆,「有些打得太深,我们没敢动。」 「你们?你也上台了?」 「我是希尔斯医生的第一助手。」 「gao丸情况怎么样?」 「进入yin囊后,我们看到右侧的已经被打碎了,左侧中了两颗弹丸,肿得非常厉害,输精管也断了......」戈拉姆又看了眼费托,无奈地说道,「我们只能做切除处理。」 卡维点点头,这是很正确的选择。 中弹的gao丸基本失去了功能,留在里面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加重后续的感染。而这种感染因为弹丸的刺激并不会因为亚甲蓝这种低效抗菌药而消退,最后反复的感染很可能会影响全身。…. 这儿可不是现代一线城市的大三甲,到那个时候再想着手术补救就来不及了。 「做得不错。」卡维回了一句,然后看向病人,「感觉怎么样?」 费托25岁,参军三年,在克拉沃夫步兵营里待了三年,也算是陆军中的老兵了。这场战都来得不算突然,说不定还可以给他带来不少荣誉,可惜这枚霰弹来得很突然。 双腿残废,又没了gao丸,现在下半身还有不少伤口用纱布条做引流,看着就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费托非常沮丧,现在再听到卡维冷冰冰的提问,心情更糟糕了:「感觉很不好,没了腿,没了gao丸,我和废人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直接让我死在战场上,这样还能在墓碑上留下个好名声!」 「腿你放心,等回国之后我会帮你搞一组义肢。」卡维检查了截肢处的伤口,「到时候你跑肯定是跑不了了,但靠着拐棍,你还是能走路的,就是走得慢一点。」 「义肢能让我走路?」 「市立总医院有全奥地利最好的义肢复健技术。」卡维说得很模湖,「不过,最后还是得看你自己的复健情况。」 这个消息让费托稍稍来了些精神:「那gao丸呢?」 「那东西我实在没办法。」卡维摇摇头 ,开始走向下一张病床。 「我听说用牛的gao丸放进去,功能说不定还会更强?」 「你听谁说的?」 「报纸,那些出了名的外科医生,还有那个食人魔费尔南。」 「不好意思,我没这本事......」 卡维现在没功夫和他扯这些话题,说了几句后已经来到了三床床边:「他是什么情况?」 「也是霰弹,左侧肩膀连同左侧腹部总计取出了13发弹丸。」戈拉姆说道,「选择的是左臂截肢、脾脏切除和降结肠吻合术。」 「哦?肠子也断了?」卡维总算听到一个值得拿来分析的病人,但随后看到的切口画面就让他的情绪跌到了谷底,「这手术谁做的?希尔斯?」 「不是希尔斯医生,是德尔沃医生。」 之前卡维对这个名字没多大印象,可经过刚才办公室里的一幕,他已经记下了这位来自因斯布鲁克医院的外科医生:「是他?手术记录给我。」 卡维一改刚才询问的样子,拿过记录看了起来:「那么大的手术,腹腔为什么没放引流管?」 「这......」戈拉姆被突如其来的提问,吓得一个激灵,「可能是当时手术的时候,管子不够用了吧。」 「他是26日中午来的医院,只比1床晚了50分钟,这就用完了?」卡维看了眼身后的病人,「后面不还是有其他病人在用腹腔引流管的么?」 戈拉姆瞬间没了声音。 因为给那位伯爵儿子优先做了小腿轻伤的处理,卡维记住了这个名字,所以要求也变得格外严格:「手术记录没写出血量,也没写探查的过程......看看这个切口吧!」…. 说完他用有些凉的手背放在了伤兵的额头上:「体温记录呢?」 「今天上午测的,38度左右。」 「为什么病历本里没有体温记录单?」 「上午......上午又来了一大批伤兵,我们太忙了。」 卡维叹了口气,低头揭开了伤口处的纱布,然后用手指轻轻按压了周围的皮肤,惹来那位士兵一阵痛苦:「他做的是结肠吻合,当初培训时我应该说过,腹腔肠道吻合必须做清洗,吻合前后都要反复清洗!现在切口已经开始感染了,术中清洗肯定有问题!」 戈拉姆就站在他身后,不敢多话。 「是你跟的这台手术?」 「不是我。」 「把人给我找来!」 「德尔沃医生应该还在休息室里睡觉吧......」 连续三天的高强度手术,让几乎所有主刀医生不是在睡觉休息就是在手术台上奋战。卡维虽然生气,但自己毕竟还很年轻,不至于那么不给对方面子:「等睡醒了传我的话,让他来院长办公室一趟。」 「好的,我知道......」 「算了,不用了,明天一早我要开会,让他来会议室吧。」 「哦。」 卡维看着切口,回头又看了眼尹格纳茨:「老师,这儿的医生都在忙,要不你来处理一下?」 尹格纳茨点点头:「反正我这个外科总医师也是来这儿帮忙的,手术倒是不难,重新切开做彻底的冲洗就行了。」 「还得看看他的吻合术做得怎么样。」卡维说道,「一个那么不小心的医生,缝合时很有可能出问题。如果遇到肠段有破口或者坏死,那就......」 「切掉,再做吻合。」 「对,还要注意周围有没有其他脓腔。」 「这个我懂。」 就在尹格纳茨准备钦点身边这位助手当自己一助的 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听说卡维来了?人在哪儿???」 「比尔罗特老师?」 卡维放下了手里的记录本,走到门口,看到的正是刚从手术台下来的比尔罗特。这时的他还罩着手术室里的皮裙子,手上的手套已经被摘掉了,但仍然能从袖口看到斑驳的血迹:「你这是......」 「你回来就好了,快跟我去看看那个伤兵,快不行了!」 「又是霰弹多发伤?」 卡维和比尔罗特之间确实有很多意见上的不合,但他却依然选择用「老师」来称呼对方。这和比尔罗特普外科之父的名头有着直接关系,事实也证明,经过军医处培训之后,最让卡维放心的也正是这位有着极强腹腔解剖基础的比尔罗特。 既然连他都难以搞定,说明伤兵情况非常复杂。 「不是霰弹,是子弹,只有一颗。」 「一颗?」 比尔罗特指了指自己的脑壳:「实在是运气不好,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号西风 章节目录 223.手术“成功” 19世纪早期的枪械口径都很夸张,主要原因在于枪管内部气密性不够良好,黑火药能量有限。加上夸张的后座力和没有膛线,子弹的威力和精度都很低。 但在19世纪中期,米涅弹诞生了。【1】 这种锥形子弹搭配上简单的几根膛线,旋转而出不仅提升了精度也提升了威力。步兵不再需要靠近到百米才能进行射击,而是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223.手术“成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4.利托克瓦的随身日记 [爆炸声~喊叫声~子弹射击声~] 「咳咳咳......咳咳......担架兵!快来担架兵,这里有伤员!」 「哪儿?」 「这里这里,估计是被刚才飞来的炮弹炸到了。」 「我来了!」 [急促的脚步声],[喘气声],[担架甩在地上的敲击声] 「......把他慢慢抬上担架,要慢,别动他受了伤的胳膊......啊,脖子!他的脖子在喷血,给我纱布,要压紧!快快快!快找利托克瓦医生,他应该正冲在前面救人,叫上他然后......」 [喘气声] 「......」 [剧烈的喘气声] 「等等.......他好像就是利托克瓦医生,利托克瓦医生!」 「出血太多了,快,快送救护所!」 「对了,刚才那位伤兵呢?」 「伤兵......炮弹正巧落在他所在的位置......」 [爆炸声~] 「......这儿太危险了,我们先把他运回救护所,快!」 ...... 利托克瓦醒了,眼前是有些脏兮兮的天花板,身上盖着一张毛毯。手臂和脖子上的伤口仍在疼痛着,但听着那些幸免于难的战友闲聊,他显得很平静。 26日上午,战斗刚开场没多久,利托克瓦所在的克拉沃夫步兵营就被打散了。 全营士兵损失了近2/3,少校营长克拉沃夫本人重伤。战斗后,剩余部队被临时改编,利托克瓦作为随军医生也需要继续上前线救治伤员。 刚才的场景就出现在昨天上午,而现在则残存在了他的脑海里,只要一闭眼或者入睡,它就会浮现出来。 利托克瓦很幸运,炮弹裂开后的碎片虽然割开了颈部血管和左手手臂肌肉,身体上也有好几处伤口,但命算是保住了。经过昨天下午的手术,现在他恢复得还算不错,甚至已经能下床走动。 当然损失还是有的,随身携带的药箱失踪了,救回他的担架兵只帮忙捡回了他的日记本。 日记本...... 利托克瓦从枕头下拿出了那本带了血的小簿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利托克瓦,一名普通的奥地利军医。上一次被翻开还是25日的夜晚,已经有3天没写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左手虽然被绷带裹得严实,右手只是皮肉伤,完全能动。 写! 利托克瓦从医生助手那儿要来了羽毛笔和墨水,坐在床边开始慢慢回忆这些天的经历。用他的话来总结的话,那就是混乱。 他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军医,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连丁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只能在周遭阵阵的嘶吼声中,靠着脑海里那股救人的信念不断向前。 从何写起呢? 依然是老套的天气开头,这对而言显得很平庸,但对日记却是最好不过了...... [9月26日,早上有些雾气,但很快就散了,紧接着就是一个极好的大晴天。 整个第三军趁着好天气离开了要塞,队列看起来有好几里长。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支强大的军队在准备战斗时的雄迈气势,我能为成为其中之一而感到自豪,真的。…. 即使之后我遇到了那么多困难,也依然坚信着这一点。 就是这样一个大晴天,我们的部队和普鲁士的军队相遇了......] 「28床,利托克瓦!」 「到!」 「我要检查伤口......你这是 在干嘛?」 「写日记。」 「你可得注意自己的脖子,万一之前的伤口再裂开,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关系,我会小心的。」利托克瓦放下笔,回到床上躺平,让进屋的一位外科医生检查了包扎区域的伤口,「我恢复得怎么样?」 「有稍许红肿,不过问题不大。」外科医生轻轻挤压了伤口两侧,没有发现有渗出,便准备换药,「脖子暂时没事,手臂上的切口得等明天。」 「其实不用麻烦你,我自己也能看。」 「哦哦,对对,你也是医生......」对方迟疑了半天,说道,「不过我还是得为你负责,受了伤的医生,那也是伤员。」 说完,沾满了略带刺激性液体的纱布条被裹在了止血钳上,用来轻轻擦拭伤口。 利托克瓦知道这很疼,也时常会对病人说「忍一忍」,现在该轮到他自己了:「好疼!能不能轻一点???」 「我必须做到这一步,不然你的脖子没几天就烂了。」外科医生说完手上的力气更重了。 利托克瓦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因为病房内这两天就有好几个发烧的病人。等真的出了问题,医生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好吧,我忍忍......」 换药并不像普通人想得那么严重,也不像医生想得那么轻松,疼痛在所难免。 他在换药后的半小时内根本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等待这种火辣辣的疼痛慢慢消失。 然而半小时后,疼痛根本没有消失,只是适当有了些缓解罢了。利托克瓦放弃了幻想,勉强起身,忍着疼痛又拿起了那支羽毛笔: [......我作为克拉沃夫步兵营的随军外科治疗负责人,跟随整个部队一起行动。 这不是一场富有节奏和情绪递进的音乐会,而是一上来就给予人们灵魂重击的残酷战斗。战斗从一开始就相当激烈,我的位置在部队的稍后方,以便于我观察前面有没有士兵倒地。 我看到敌人的炮弹硬生生砸扁战友的脑袋,看过炮弹敲碎战友的四肢,也看过士兵死在密集的霰弹之下被射成筛子,看过他们像被炖煮的小牛肉一样,反复在名为战场的大锅子汤料里上下翻滚......] 写作再一次被打断,这次进入病房的不是一位医生,而是一大群医护。他们推着一辆改装过的病床车进了病房。 床上躺着的也应该是一位伤兵,只是他四肢身体都很完整,只有头上盖着厚厚的带血湿纱布让人。再看他的伤口,或许那就不该叫做伤口,而是缺口,因为他的小半边脑袋没了。 「罗纳涅,床位号31,你们几位留下,密切观察他的血压和心率。」…. 「还要观察渗出和尿量。」 「对了,还有体温计,要每隔两小时测一次体温,时刻注意他是否有发烧。如果出现体温升高请第一时间通知我,还需要做好必要的记录!」 「好的。」 几位医护在听完这人说话后,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彼此分工配合得非常漂亮。但让利托克瓦更好奇的还是刚才离开的那位年轻医生,脸上五官的布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卡维医生,你没见过?」 「卡维?那个卡维·海因斯?」利托克瓦有些激动,但虚弱的身体实在无法让他快速离开病房跟上那人的脚步,「一直有流言说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不会来这儿的,现在流言不攻自破,他还是来了?」 「是啊,刚到要塞就被比尔罗特医生请上了手术室。」 那些负责罗纳涅术后恢复的医生护士里站出一个人来,问道:「怎么?找卡维医生有事儿?有事儿的话可以 去办公室找他,就在三楼。」 「不不,当初在维也纳有过一面之缘,我就是想见见他而已。」利托克瓦表现得有些拘束,「我是八月份才开始培训的,所以见到他的次数很有限。」 「哦......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没办法了,卡维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不会为了见个熟人浪费时间。」 「不过他接下去会有查房,应该会碰面的。」 「那可太好了!」 热闹很快散去。 对于那位因子弹射击而碎了脑壳的家伙,全病房的人都毫不吝惜地表示了自己的赞赏,但只限精神层面。在医疗上,他们没什么好帮忙的。 这对利托克瓦也是一样,他只能悄悄走到医生护士身边,仔细询问情况,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重伤员竟然还能靠手术来续命,简直闻所未闻。 现在外科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么? 所学的外科学和手术图谱上为什么从来没有这样的手术范例? 可惜外人眼里的精妙手术依然有局限性,伤兵的情况并不容乐观,手术似乎只是拖延了他的死亡时间,接下去还需要经受许多挑战。 只靠粗糙的19世纪药品,实在难以保证罗纳涅的性命,一切只能靠自己。 利托克瓦心情很糟糕,在病房里缓慢熘达了一会儿后,继续回到了自己的床边,靠写日记打发难以入眠的睡觉时间。 [战斗打残了整个克拉沃夫步兵营,克拉沃夫少校躺在医院里侥幸活了下来,只不过下半生无法再拿枪上战场了。 战场很凶险,好几次我都能听到耳旁闪过子弹呼啸的声音,双方的火炮更是不把对方的士兵当人看。几乎每个士兵身上都背着好几条人命,手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很残酷,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出现战争。但我又不得不承认,它确实锻炼了我的技术和临场判断能力。…. 短短两天的时间,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技术的进步,这在和平安宁的城市生活中,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当然,我起初犯了一些低级错误,比如包扎不够紧,起不到止血的作用,又或者包扎太紧,让士兵的肢体失去了知觉。还有比如当时已经制定完成的后送机制,我没能完全按照手册上所说的内容去做,我很遗憾。 好在我及时调整了状态,或许应该说是普鲁士人的炮弹和我周围四散的肢体刺激到了我。 我成了克拉沃夫步兵营中最受人欢迎的人,并且在战斗胜利后参与了军队外科救护所的一场大手术。虽然手术最后失败了,但我依然能从洛卡德医生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洛卡德医生比我大了几岁,但就是这几岁的差距让他成为了第三军的外科手术负责人。 总觉得维也纳出身的外科医生总要比其他地方优秀许多,这难道是我的错觉么?] 给日记一次性做了结尾,利托克瓦把憋在心里好几天的闷气泄了出来,也算是一种解压的方式了。 似乎还不过瘾,他刚想停笔,又忽然拿起笔,继续写了下去。 [9月27日,早上有零星的小雨,但很快就停了,我们踏着露水进入了真正危险的边境线附近区域。 第三军开始进入前方的边境线,驻扎位置是奥尔米茨前方的另一座要塞约德尔克。我所在的克拉沃夫步兵营在被整合之后,又被派出去做起了侦查工作。按照指挥官的意思,他迫切希望找到普鲁士军队的所在地,并且立刻发起一场总攻。 行事作风非常疯狂,估计是和他的儿子受了枪伤有关,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但嫌疑归嫌疑,只要对帝国有用,我和那些战友就会听 从命令前进。 侦查时间并不固定,我们以十人为一个小组进入了树林和一些山地地区。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也没人知道侦查的范围大概有多远,大家只是很机械式地听从着小队长的指挥,向前进。 我作为随行医生走在队伍的最后,其实对前方的战况了解得并不多,只听得一声炮响,战斗就这么开始了......] 利托克瓦的笔就停在了这里,因为就在这时,刚才还在安静看着罗纳涅身边血压计计数的护士忽然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犹豫了一小会儿后似乎怀疑起了自己对数值的判断,竟然又坐下重新做了检测。然而这次的结果让她放弃了犹豫,再次起身后直接冲出了病房大门。 现在开始的不只有利托克瓦的回忆,同时开始的还有罗纳涅的糟糕身体:「医生!医生! !病人血压不太好,心率升到了140!」. 号西风 章节目录 225.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外科病例研讨会【1】 是人都会犯错,在每个动作都要做选择的外科更是如此,就连卡维也难以例外。 为了精益求精,卡维以前工作的急诊外科每星期都会有例行会议,主要商讨的就是那些急诊手术的得失。 每台手术都会从手术记录开始剖析,一直讨论到患者术后并发症和身体恢复情况。有表扬,有批评,但更多的还是希望自己和自己所在的团队能从中吸取教训。 之前在维也纳,他最多只是名能主刀手术的外科医生,没那么大权限。 但超强的外科能力,加上爆发的战争,让他现在重新拿到了这一特殊的“权力”。 9月29日,早上7点,除了仍在手术室的主刀医生之外,要塞医院几乎所有外科医生都被他送进了会议室。听上去规模不小,但真正能被他列为目标的其实也就20多个人罢了。 目的只有一个,通过讨论病例来检讨这几天的工作情况,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会议以病例讨论为主轴,主要分析几位情况比较严重的伤兵,期间会穿插一些带有教育性质的检讨。 “到那时我会让一些主刀医生上台,仔细描述一下手术过程。”卡维低头看着手里的病历和名单,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冷冷地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后续伤兵的治疗,因为能被我允许去手术室的,都是那些不需要上台的医生。” 首先要讨论的就是罗纳涅的颅脑火器外伤。 主要原因自然是他的伤情是这几天中最棘手的,但就算没有罗纳涅,卡维也会挑选一些别的颅脑火器伤当做教学范例。只不过这么做就会缺乏些真实感,教学意义和效果都要差上一些。 因为除了罗纳涅,那些能成为范例的士兵都已经死了。 颅脑火器伤在战场中并不少见,子弹、弹片不长眼,一旦攻击脑袋,往往结局不会太好。罗纳涅能活到现在,除了运气和他本身身体素质之外,还要得益于前线救护所的首次清创和昨天夜里卡维的二次清创。 既然能有第一位罗纳涅存活,卡维就希望有第二位、第三位...... “颅脑火器伤分三大类,头皮软组织挫伤,颅脑外穿透伤和颅脑穿透伤。”卡维做着简单的介绍,“前两种情况并不严重,一般是轻伤,只需简单清创包扎即可。 我重点要说的是颅脑穿透伤,它又分为切线伤、盲管伤、反跳伤和贯通伤,罗纳涅就是比较典型的贯通伤。” 会议室前方拉出一张白布,上面画了大致的伤情和手术图像,里面包括了子弹的出入口和骨骼碎裂的情况。 “子弹从左前额进入,左颞不呢?” “那你将会扣除你的全部基础分20分,立刻乘上随军转运马车滚去前线当急救医生。”卡维埋头说着自己创立的积分制度,“这种情况下,你的工资会从每天1克朗降低到每天30赫勒,并且随时都要和那些子弹炸弹为伍。” 积分是卡维为了提高他们手上技术和术后管理能力想出来的一种类似于“奖惩”的制度。 主刀医生拥有基础分20分,助手拥有基础分10分,每做错一件事扣1分,每获得一次表扬则获得3分。如果助手几分超过了主刀医生,那他们的工作就可以互换。 当然这种互换不是强制性的,也需要看助手的资历和手术术式积累。 随军医生和前线急救就没这待遇了,但相对的,他们也更容易接触到前线指挥官。指挥官们可以用推荐信的方式向卡维举荐合格的医生,只不过有多少指挥官愿意调走自认为合格的优秀医生,就是一件完全看运气的事儿了。 “好好好,我上台。”德尔沃总算走上了讲台,翻开了身前摆着的熟悉病历,说道,“两个伤兵都是在中弹或者遭到爆炸冲击之后,身体摔倒在地,头部遭到重击。” “有没有按照手册上所写顺序做过检查?” “做......”德尔沃又摇了摇头,“好几个神经检查需要通过腿来完成,可他们都截肢了。”【上本这本都写过,就不赘述了】 “只截了一条腿,另一条不是都保住了么?” “手术做完后他们腿部都感觉非常疼痛,检查没法做。” “你应该不知道他们疼痛的那条腿最后都不疼了。” “不疼了?” 德尔沃还是按照原先在因斯布鲁克的工作经验,只主持手术,术后的查房检查都没有参加,所以对这件事并不清楚。但既然不疼了,那也就是好事,完全没必要追着问:“我不太清楚,助手没有告诉我。” 卡维点点头,算是不追究他的疏忽,但该问的他一个都不落下:“知道为什么会不疼么?” “为什么?”德尔沃笑着看向这位比自己小得多的外科医生,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针对自己,“手术后经由疼痛专为无痛,这不是最基本的常识么?” “常识?” 卡维读了一段病历记录上的描述,应该是一位助手写的:“‘病人手术做完了,他的右腿非常疼痛,我能看到整条腿变得格外苍白。我不放心,又按照军医手册上的要求检查了足背动脉搏动,我发现搏动似乎消失了......’,你称这种病情变化是常识?” 章节目录 226.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外科病例研讨会【2】 德尔沃的这两床伤员都在手术后出现了典型的骨筋膜室综合症,一旦发展到这个阶段,就说明肢体损伤和手术已经造成了肌肉肿胀,压迫到了由骨、骨间膜、肌间隔和深筋膜共同形成的骨筋膜室。 【1】骨筋膜室里走行着血管神经,被肿胀的周围组织压迫后自然就断了血供,同时神经受压也会出现各种症状,最先是疼痛,然后是感觉出现障碍,逐渐失去知觉。 这种情况向来是保肢手术时的大敌,也是卡维之前在培训时强调过的东西。 德尔沃肯定听过,也背过,培训最后的考核他肯定是拿到了合格的分数,要不然是没可能站在这儿。 有的人把要塞总医院当成,是学习的平台,留在这里是为了更好地学习技术。 而有的人则把它当成了终点,是躲开前线工作的港湾,留在这里只是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 “连你的助手都觉得他们的小腿出了问题,知道在记录本上写一笔,你肯定没看病历记录吧,竟然能说这是常识。”卡维问道, “你的常识是哪儿学来的?因斯布鲁克大学医学院?” “不!”听到母校被人嘲讽,德尔沃心里不是滋味,连忙出声反驳。只可惜他的反驳因为对理论知识的记忆并不牢固,所以显得非常破碎:“你说的这个......这个概念我有注意过,但结果并不总是坏的。” “你说的不都是废话么,士兵在前线病并不总是战死的,那就没必要搞什么军医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德尔沃知道自己犯了错,但还是希望找到理由为自己开脱:“按照之前所说,遇到这样的情况需要及时给小腿做小切口,减少里面的压力。可当时他们的小腿上有许多伤口,如果再做这样的小切口,岂不是......”【讲真,最近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安卓苹果均可。 】 “本来就没必要缝合。” “谁能预见到这种事情?他们手术结束的时候可表现得非常正常!”卡维点点头,但话里却没有同意他的意思:“当然无法预见,不过你在发现他们有异常之后,完全可以把刚缝上的切口再次打开。我个人觉得,割断几条缝合线应该难不倒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割,或者压根就懒得去割。”德尔沃眼神凝重地望着自己身前的病历记录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误,两位士兵几乎在同时失去了他们剩下的唯一一条小腿。 只不过这种失去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两位就一起撒手人寰了。卡维接着便说道:“没关系,大家都是外科医生,没有外科医生不会犯错,知错能改就行。不过知道错并不能改变扣分的事实,你的积分会扣掉4分。” “4分?一床一个错误不应该是2分么?”德尔沃以为他把两床伤员的死也归为他的失误,连忙解释道:“他们意外身死的时候我都在手术室里,并没有参与抢救,更没有接到通知。” “这个暂时先不谈。”卡维仍然把目标放在小腿上, “他们的腿该保的你没保住,扣分。助手写下这些描述性段落,并特意告知你,你没理会,扣分。所以2人各2次错误,先扣4分。”德尔沃对积分有些在意,毕竟低分会带来一系列难以预估的后果。 但要是只扣四分,那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况且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反驳,只能应下:“行吧,我认了,所以可以结束了吧。”说完他就扔下那叠记录本,准备离场。 “先别急,来都来了,不如再多待一会儿。”卡维怎么肯让他离开,连忙问道, “你该不会忘了37床和122床两位伤兵是怎么死的?” “我刚才已经说了,当时他们两人犯病出事的时候,我并不在场。” “你至少得说一说最后的诊断吧?”德尔沃看着病历本上用红色笔在末尾写上的一小段诊断,逐字把它说了出来:“颅脑外伤导致的脑挫裂伤......” “知道它的意思么?” “大概就是脑部受到了勐烈撞击,然后导致大脑受损。”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救?”德尔沃惊讶地看着卡维:“我刚才已经说得那么明确了,发病时我不在身边,‘不在身边’懂么???” “可那是你的病人。” “这太强人所难了吧,我没可能撇下手术台上的病人回病房给他们做下一步的治疗,况且这些治疗有多少有效性。”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卡维摇摇头,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 “他们是你的病人,你作为主刀医生应该能基本掌握他们的身体情况,至少知道手术之后会有哪些风险。”德尔沃两手撑在演讲台沿,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苦笑,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也参加过军医的培训,肯定知道卡维提出的围手术期概念。但那时候他没太在意,以为只是一个空想派随便搞出来的噱头罢了,没人会当真。 谁能想到这个概念早就已经跟随了卡维三十多年,并且被他写进了军医手册中。 德尔沃并不买账,想以他十来年的工作经验,试图驳倒卡维:“你不会真以为手术之后的治疗能改变手术的结果吧?” “你还是没学会学懂‘围手术期’的概念和命名它的意义。”卡维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德尔沃听,还是说给台下其他医生听, “在这期间所进行的医疗救治行为不是为了给手术打补丁,而是让病人安全度过手术后危险期的重要环节。”德尔沃听不懂:“我不明白,手术就是手术,下了手术台那就是内科医生的事儿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让一个内科医生来处理你的术后病人?”这回换卡维听不懂了, “你不会是因为这些天手术做太多,反应开始变迟钝了吧?”德尔沃说得理直气壮:“我不接受这样的批评,因为从医学院开始,那些教授就是这样教我的。你要责怪就去责怪那些教授去,和我无关。”卡维长叹口气,面对这颗牛皮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快速翻找到了放在最下方的一本病历本,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这话前后矛盾啊。” “矛盾?哪儿矛盾了?” “你说手术结束之后病人就不该归你管?” “当然,我每天要工作10个小时,手术场次不比任何人少,哪儿还有闲工夫去管手术后的事情。”德尔沃似乎还想发动一下群众,对着台下说道, “你们难道觉得在接受了自己手术治疗之后,病人还有必要在病房里下一步治疗?” “那我们抽点时间来看看这个伤员吧。”卡维晃了晃手里的病历,然后来回在里面寻找每个伤病号都该有的数字, “这位伤员似乎没有床位号,好奇怪啊......”德尔沃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你没必要这样做。” “没必要?”卡维放弃寻找床位号,重新看向了他, “我觉得挺有必要的,让大家看看你是如何熟练运用‘围手术期’这个概念,然后给他们一些临床上的参考。” “他可是少将军衔!”德尔沃一点都不隐藏自己想要巴结对方的想法, “克拉姆·格拉斯伯爵的儿子。” “所以只有伯爵儿子才有资格让你按照军医手册来执行医疗工作?”卡维也懒得等他来讲,自己先说道:“26日下午,马切尹少将,也就是那位伯爵的儿子,左腿挨了一发子弹。根据分检外科助手的描述,护送他的担架队实在太敬业了,要是再晚一点,伤口的血都要干了。”德尔沃尴尬地站在演讲台前,只能任凭卡维发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在听到马切尹少将到了医院之后,咱们外科团队中极为优秀的代表德尔沃医生,舍下了手术台上一位腹部中弹的伤员,将他移交给了自己的助手,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手术室。”卡维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个行为定性,只能吐槽道:“好歹你也有中校衔,真要表现自己,怎么也该找个中将才够上档次吧。”原本卡维不愿把这种更偏私事的个人选择摆上研讨会的台面,毕竟19世纪的普通士兵确实没什么地位可言,选择军官治疗也在情理之中。 但你至少不应该耽误士兵的治疗,更不应该搞双标。 “就在马切尹少将进入奥尔米茨的一小时之后,这台别开生面的高难度清创手术就在总医院外的一间院子里进行。”卡维描述道, “那是一家有钱人的大院子,‘手术’完成得也很顺利,德尔沃医生耐心讲解了手术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且于当晚再一次返回这间院子......” “好了,别说了!” “从26日下午结束手术至今,你先后六次拜访马切尹少将的临时居所,并且每次都留下大段病历记录文本【2】。”卡维看着病历,感叹道, “你愿意为一个小腿受了轻伤的少将花上那么多时间,竟然就不愿意挤出一点匀给那些伤兵们。” “我只是奉命行事。” “不,你是在罔顾伤兵的性命,你得为那两个伤兵的死负责。” “别开玩笑了,他们来医院的时候情况就不太好,死亡早已注定了。” “哦?”卡维抽出了另一本病历, “那咱们来看看321床的一位龙骑兵团中尉,同样是遭到炮击,下肢受伤,同样是跌落时导致的颅脑损伤。前天下午送来时的情况与37和122一样,可现在他却好好地躺在自己的病床上。” “321......”德尔沃似乎对这个病人有些印象, “我记得他好像叫作......” “名字不重要。”卡维强调道, “大家只需要知道,他的手术是由他的助手完成的。只因为他在手术台边说了一句,‘又是相同的病人,还是你们做吧,我去找马切尹少将’。” “你这是诽谤!” “可我这儿都是有记录的。”卡维笑着翻阅了手里的本子,说道, “不得不说你的助手很不错,把几乎所有能写的内容都记录在了病历本上。”德尔沃咽了口口水,似乎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风暴。 “之前扣了四分,士兵死亡再各扣两分,两次违规离开手术台放弃手术扣两分,你总共扣除了8分,现在你只有12分了。”卡维宣布了自己来到要塞总医院之后第一条处罚令, “我现在宣布将德尔沃医生撤离主刀医生的行列,降级为外科助手。” “喂喂喂,主刀医生已经不足了,你还降我的级?”德尔沃轻轻拍着桌桉,问道, “之前你自己说的,主刀医生降级要和助手交换。我现在12分,哪个助手能和我交换?” “先不谈降级交换的事儿,这就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东西,想怎么改都行。”卡维看向台下角落里坐着的一位年轻人,说道:“至于你说的交换助手,我也已经帮你找好了,就是你之前的第一助手,萨尔森·弗拉约·索姆来。他赢得了表扬,现在积13分,已经超过你了。”【最近太忙了,本章都来不及搞,只能暂时欠着。 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儿办干净了,开始给这本书加加速】 章节目录 227.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外科研讨会【3】——市立总医院无弱鸡 德尔沃的降级让会议室内气氛非常压抑。 在医学界从来只有主刀医生自降身份,临时做助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学生出头的机会。还从没见过哪个医疗机构会把一位主刀医生降格为手术助手,因为这会非常打击外科医生的自信和士气。 所以卡维特地给评分系统做足了空间,错误只扣1分,赞赏能拿3分。只要安安分分按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227.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外科研讨会【3】——市立总医院无弱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8.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外科病例研讨会【4】 萨尔森是资本家的儿子,虽说没有贝格特那么严的家教,但在成为外科医生的道路上所遇到的阻力是一致的,他们的父亲不同意选择外科。 两位医学院成绩最他的体温也在升高?” “今早体温超过了39摄氏度,这是颅脑外伤手术后的正常反应,几乎所有人都会如此。”卡维依然没什么办法,“还是那句话,我们已经尽了全力,接下去就看他自己吧。” “我们会为他祈祷的。” ...... 罗纳涅就此揭过,接下去卡维要说的是另一种火器伤。 “55床,63床,71床,94床......这些都是胸部火器伤。”卡维翻着手里的病历本,说道,“我从病历记录上看到你们的处理都还不错,送到这里的总共38例胸部火器伤,死亡率暂时处在45%。” 伤员人数并不多,这也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比例。因为胸腔火器伤的死亡率一点不比颅脑火器伤低,真正能运到要塞医院接受治疗的都是些运气不错的伤员。 胸腔不比腹腔,闭合的胸腔是肺部得以呼吸的前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打开。 其实就算打开了,以现阶段外科技术也只是徒增损伤罢了,就算是卡维也难有什么太大的作为。而且胸膜腔内有丰富的神经,非常敏感,稍有刺激就会产生神经反射,加之伤员身体上的重伤,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现反射性休克。 不打开胸腔自然就不能取出子弹,外科医生能做的就是简单包扎止血、简单的伤口缝合、给予简易呼吸器、上亚甲蓝。 那些死于胸腔火器伤的伤员死因往往是难以遏制的出血,或者受到了致命性的心脏损伤。这种情况,上帝来了也只能头疼地默默说上几句哈雷路亚,然后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安静待着。 “这38例胸部火器伤,能活下超过一半的人数,其中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趋于稳定,都得归功于你们勤勉认真的工作。”卡维难得给了称赞,但台下还没来得及听到自己的加分,就被噎了回去,“卢修斯医生,请上台。” “我?” 台下站起一位瘦高个,身上裹着一条棉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没什么精神。看样子就像是刚从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然后跟着别人莫名其妙来到了会议室。 他难以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很无奈地离开了座位。 卢修斯心如死灰,但嘴上还是想要反抗两句,以彰显出自己作为主刀医生的尊严:“卡维医生,如果我有什么错的地方直说就是了,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如果说的有道理,我认,扣分我也认......” “你误会了,我没说你有错啊。别紧张,我又不是见人就咬的疯狗。” 卡维这回确实没撒谎,这三天的表现让卢修斯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正面形象。 病历记录虽然没萨尔森那么事无巨细,但胜在全面,也善于抓住重点。除了字迹潦草了些,记录位置不修边幅外,没什么缺点。手术方面他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至少在这二十多位主刀里能排到中上水平。 而最关键的就是他的判断能力。 难得抓到了一个正面人物,卡维怎么也得拿来用一用,把他打造成巩固积分制度的一个典型代表人物:“1175床伤员,应该是昨天下午到的吧?” “对,昨天下午。”卢修斯一听床号就大呼不对劲,“卡维医生,卡维院长!我昨天真的尽力了,边给1324床手术边关心他的情况,手术结束了之后就一直待在他床边,实在是......” “我懂我懂,别紧张......”卡维继续安抚着他的紧张情绪,“只是做个病例讨论而已,死亡病例也是病例嘛,说说情况吧。” 卢修斯没办法,只能简单介绍了这位伤员:“我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队的,送来的时候也没听人说起过,反正穿着一身帝国军服,应该是某个步兵团的士兵。他伤得很重,估计得有十几块弹片直接刺入了他的胸腹腔,出血很严重。 当时血压还在80/35左右,心率很快,应该有130以上。我紧急要了输血,因为我知道单单输液是无法挽回他的性命的......” 说到这儿卢修斯停顿了片刻,卡维看了看他,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下去了?”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承认自己当时犹豫了!”卢修斯叹了口气,一阵垂头顿足,“如果我那会儿更坚决一些的话,如果我第一时间就把他拉上手术台打开他的腹腔,说不定还有机会。” 卡维眨眨眼,听着台下略带惊恐的窃窃私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你真的误会了,上台不代表要扣分,何况我也没说你做得不对啊。” “嗯?”卢修斯一愣,“难道保守治疗是正确的?” “那种情况下伤员的身体里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医生只基于经验上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真要检验自己判断对错,还是得靠尸检。”卡维说道,“我要你上台说的是他入院半小时后的一件事,当时离1175床离开人世大概还有20多分钟。” “死之前???” 卢修斯接手的伤兵实在太多,记忆再强也是真记不起来了。他连忙埋头翻起了病历记录本,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记录处理方式的几个简单的句子:“哦,你指的是穿刺?” “对,就是穿刺。” 卡维说道:“当时病人对输血输液都没有了反应,说明有活动性出血,又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出血很有可能就在胸腔内。顺着这个思路分析,胸腔穿刺确实是个好的选择,但也是一个很危险的选择。 当然,我要表扬的不是你处理后的结果,毕竟人已经死了,我要表扬的是你勇于做出这个决定的勇气。” 章节目录 229.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外科病例研讨会【5】 医学穿刺技术很早就已经出现,使用的器械大同小异,只不过19世纪的穿刺和现代医学的穿刺在目的和效果上完全不同。 前者是手术无法处理下的无奈之举,使用的也都是无法直视的盲穿,往往无功而返,甚至会因为针尖刺入导致医源性的二次伤害。 而后者则不同。在完善的影像学定位下,穿刺因为损伤小,操作简单,时间短,已经成为了侵入性诊断的最好途径。 而对于那些体内积液的排空,穿刺也能很好地扮演其角色。即使没有影像学辅助,现代医学的盲穿也会因为操作者扎实的解剖学知识而变得安全了许多。 卢修斯的穿刺确实是当时的无奈之举,因为伤员损伤位置太要命,根本没有治疗的空间。 而看着他的呼吸频率降低,输血又没有起效,他第一反应就是肺部有活动性出血。 肺部所在的胸腔是个闭合的腔室,因为需要密闭腔室提供的压力来调节肺部的收缩和扩张。 胸腔血管出血时的压力能轻易超过肺部扩张的压力,当血液开始挤压肺部扩张的空间后,呼吸自然而然会变得困难。 卢修斯的判断就在于此,既然血液挤压了肺部,外科又无法开胸手术,那用穿刺针抽走血液肯定是个不错的办法。 【1】 “我选择了肺底部,也就是第七第八肋之间的位置做穿刺。”卢修斯说着经过, “穿刺的结果倒是不错,流出了许多血液,伤员的呼吸很快就恢复了。只不过......” “只不过他伤得太重,没过多久就死了。”卡维忽然问道, “知道死亡原因么?”卢修斯摇摇头:“这需要做尸体解剖之后才能确认,但现在我们没时间做这些。为了能腾出病房的空间,死亡的伤兵会被第一时间搬走进行掩埋。” “我记得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就是为了解剖尸体入军医的,怎么现在不解剖了?”卡维有些遗憾, “那么好的素材......” “我们这些做主刀的医生实在太忙了,有时候连饭都没得吃。” “什么叫有时候,我这几天吃饭就没定点过,等缓过神来送来的食物都凉了。” “我也是,从早到晚就连坐的时候都没有。” “卡维医生,你昨天刚来,不清楚这儿的情况。也就是大早上马车少,再过两三个小时,等临近中午的时候,后送马车就会把一批批伤兵送来,我们基本人人都得进手术室候着。”既然卡维开了话头,台下也索性抱怨起了自己的工作量。 突如其来的超额工作量让他们很不适应,毕竟在原先的医院里可能两三天才需要做一台手术,根本不需要那么拼命。 “忍耐一下吧,要塞医院的医生储备可比南线意大利的战地中心医院好太多了。”卡维解释道, “至于尸体解剖方面的事,我个人希望你们能做,这也能增加你们的经验。当然,我也不会强迫你们,如果没时间的话可以让助手代劳。”让助手代劳? 这还不叫强迫?这句轻飘飘的话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主刀不做的杂活累活让助手去填补空位很正常,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可如果细想情况就有点不对劲了,因为解剖虽然累,但却不是杂活,是他们平时精进手术技术的主要方法。 单是这三天,死在要塞总医院的伤兵就近1000人。如果排除掉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和某部位的肢体缺损,尸体的质量其实一点不差。 那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士兵啊,要放在平时也是各大医院哄抢的尸源。 如果把这些解剖工作都让给助手,他们的技术岂不是也会得到提升?助手技术提升自然是好事,能给手术非常多的便利,可现在是非常时期,积分制带来的竞争可经不起这样的技术提升...... “卡维医生,我们真的没时间。” “是啊,一天下来真的累死了!”卡维只是随口一说,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听了他们没头没尾的吐槽后有些茫然:“我不是说了么,助手可以代劳,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死因而已。这不仅仅是为了军医学的发展,同时也是给你们增加临床经验,何乐而不为呢?”有些人的回答很含蓄:“那些助手别到时候都跑去做尸体解剖,没人管手术了。” “说得一点没错,说到底还是医院的工作更重要,要防止这种本末倒置。”而有些人则说得非常直白:“我们忙着手术,他们忙着解剖尸体增加技术?” “玛德!我可不想被人抢了主刀位子!”当触犯到自己的核心利益时,他们就会迸发出更为积极的一面。 不过这时卡维考虑到他们的工作量和休息时间后,还是给他们按下了暂停键:“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助手主持解剖也确实有些草率了。尸体解剖肯定要做,事关死因诊断,至于谁来做,我之后再和你们讨论吧。”难得卡维愿意体谅他们的辛苦,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接下去继续说说其他病人......”话刚到这里,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开门后走进了一位30来岁的医生:“恐怕前线又开打了,来了两车伤兵,一共12人。” “卢修斯、福斯托、弗雷德,你们三个带上自己的手术助手去应付一下。”卡维点了名,然后叫住了卢修斯, “找上德尔沃给你当一助,看紧他,如实向我汇报他的工作态度。”卢修斯不太喜欢这种监视人的工作,但没可能拒绝卡维的命令,只能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吧......”从主刀降为助手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情,以德尔沃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极有可能选择躺平摆烂。 如果人人都和他一样这么做,那这家医院也就没办法运转下去了。所以,监视和类似于一对一的考核制度是非常必要的。 “我再重申一遍,降级不仅是对犯错的处罚,也是让犯错者换个环境重新审视自己管辖的病房和伤员。但这是基于正常工作的基础之上的。”卡维叹了口气, “如果连继续工作下去的热情都没有了,那就没必要留在这儿了。”内容似乎没那么严重,但此时的环境并不是他们各自所在的医院,而是军医。 如果在要塞总医院里被判定为消极怠工,那等待他们的绝不是被踢出军队那么简单,而是更为严厉的惩罚。 卡维警告了所有人之后,又看了眼坐在前排的萨尔森,说道:“你现在也是主刀医生了,也跟着去吧,去找你喜欢的外科助手一起上台。不过你现在经验不足,只能做简单的截肢。” “好!” “注意截肢的指征,只要远端肢体完整且血管搏动良好,就有保肢的必要。”卡维强调道, “还有,注意清创!” “我知道了!”四人离开了会议室,卡维拍拍手,拉回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只是个小插曲罢了,我们继续讨论病例。”......研讨会开了半个小时,现如今最大的赢家就是萨尔森,三天完成阶级跃迁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对他本人而言,主刀的工作充满了挑战,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单是能主持截肢手术就已经让萨尔森兴奋得发抖,这在市立总医院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外科以截肢为主,但和平时期截肢数量并不算多,加上尹格纳茨对应届毕业生试用期的严令,萨尔森他们根本没有主刀练习的机会,甚至连解剖也得看其他人的脸色才能做。 然而战地总医院里遍地都是这样的伤兵,当然,卡维对截肢的态度要比其他军医严格许多。 离开会议室之后,四人就在医院门口看到了陆续被抬下马车的伤员。卢修斯直接成了现场指挥员,看着送来的伤员伤情单,做起了伤员分配工作:“腹腔伤、血压不稳,送一号手术室,弗雷德你来。胸腔和颈部伤,二号手术室,我来;左手臂+左肩,血压还不错,送二号手术室,萨尔森你先做截肢,剩下的交给我来;颅脑伤和脖颈伤,送一号,福斯托你先处理......”萨尔森马上就拿到了手术机会,并且找了现在仍然在做助手的戈拉姆做自己的一助:“戈拉姆老师,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互相学习嘛。”、戈拉姆表面看上去还很平静,内心却早已经开始吐槽了起来。 而当真正走上了手术台开始处理残肢,他才意识到卡维的这个决定并非毫无道理。 外科截肢术的诞生不是为了治疗伤痛,而是为了去除无用的肢体组织,也是为了防止损毁组织溃烂感染,靠截除无法修复的部位来让剩余健康肢体得以尽快恢复。 所以对切除部位的把握非常重要,切多了影响功能,切少了起不了作用。 这是卡维当初提出的概念,让那些做惯了一刀切的高年资主刀很不适应。 但年轻医生就没这方面的烦恼,接触新知识的速度也要快上许多。萨尔森更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在市立总医院耳濡目染至今,早就脱去了应届毕业生的稚气。 他的操作完全没有其他新任主刀的笨拙感,手法里能感觉到经验和技术,就像是早已经熟练掌握了截肢的老油子。 “你手法还挺不错的。”戈拉姆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胜在心态够好,并不吝啬自己的赞许:“在格兰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没那么细腻的刀法,截肢总是做得毛毛糙糙的。” “是卡维医生教得好。”萨尔森嘴上也把这种赞赏一笔带过,没有太多感触,脸上也没有表现得多高兴,但戈拉姆心里清楚没有什么手术技术是能一蹴而就的。 “看来你早就为了今天做足了准备。” “因为新晋主刀肯定得从截肢做起,所以在维也纳军医考核落选之后,我就把相关的手术指征和截肢时的操作要求记在脑子里,有时间就拿出来复习。”萨尔森说道, “这三天也跟了几十台截肢,各种长度,各种切除位置他都见过。” “够勤奋,卡维医生看人还挺准。”在扎实的理论基础下,手术经验就像跑进了高速运转的吸引器管子,飞速地从手术台进入萨尔森的大脑。 现在他的双手正拿着手术刀和止血钳,靠感受肌肉、血管来将这些知识经验真正转变成自己的东西。 “33分钟,手术干净利落。”萨尔森没有太在意时间,而是仔细看了看自己做好的缝合技术。 切口两处皮肤的对合很整齐,皮肤包裹得也非常紧密,没有外露的肌肉和脂肪组织,应该能符合卡维一贯的截肢缝合要求。 “果然和达米尔冈老师学缝合是个好主意......” “嗯?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萨尔森检查完伤口,做了个简单的消毒处理,准备找卢修斯来处理其他损毁的部分。 伤员不仅仅左前臂有严重的弹片切割伤,肩膀也中了两枚子弹。虽然用纱布和绷带做了止血,但接下去如何处理还是得其他主刀医生来定夺。 “卢修斯老师,我这里结束了”萨尔森回头,视线穿过乱糟糟的手术室,看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张手术台。 那位胸腔有伤的伤员竟然还躺在手术台上,作为主刀的卢修斯早已没了踪影。 萨尔森很诧异:“不是说胸腔伤口只需做简单缝合,然后就保守治疗就行了么?” “卢修斯医生刚离开。”同台的德尔沃说道。 “他去哪儿了?” “找卡维去了。”德尔沃对萨尔森充满了敌意,但现在更多的还是疑惑, “这个伤员有些意外情况,我们恐怕处理不了。” 章节目录 忙碌的一个多星期 工作上的事儿基本做完了,家里的事也稳定了,年末没想到很多事都撞在一起,有些力不从心。 之前为了全勤,章节段落有重复的情况,基本半小时内就能改好,刷新就行,个人建议养着或者第二天早餐看。 明天基本恢复之前的节奏,会先把本章补上。 我先睡了,太累了。 下个月见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忙碌的一个多星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今天更新在半夜 如题 上个月更新拉跨,明天开始尝试双更 现在欠更情况是4/20,还差16更,争取年底前还清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今天更新在半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9.一颗子弹,三个伤口 9月28日拂晓时分,波西米亚前线约德克要塞 下了一夜的小雨终于停了,天空中升起了雾气,直到太阳完全升起后才渐渐退去。第三军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一个晚上,作为军队外科医师负责人,洛卡德肯定会有一栋单独的房子作为私人休息室。 但考虑到北线互相试探拉锯的态势,他需要第一时间展开军团临时战地医院,整整一晚他都在和帐篷、医药补给箱以及不断累加的伤亡数字打交道。 奥地利军队中没人想到,普鲁士的军队竟然已经悄悄横跨波西米亚北部山区。不仅如此,他们还穿过了边境线,绕开作为波西米亚前线阵地的约德克要塞,在与身后的奥尔米茨要塞之间横插了一支小部队。 他们更不会想到,气势如虹的第三军在和普鲁士这支部队的首场遭遇战就迎来了相当大的伤亡。 单是第一天,整个第三军伤亡就超过了4000,几乎与一次局部战役相当。而随后的山地追击战,更是让数字扩大到了6000。就算去除掉一些掉队的、迷路的、不知所踪的,伤亡也超过了5000。 这可不是第三军司令克拉姆·格拉斯伯爵希望看到的。 整整58000人的第三军才和一股小部队遭遇,就伤亡了那么多人,说出去想不丢人都难。不过丢人归丢人,作为一军统帅,他必须及时调整好状态,为迎接接下去的连番恶战作准备。 他很快就从缴获来的普鲁士火炮和枪支中找到了答案,并且第一时间向远在维也纳的布莱希特大公和弗朗茨国王送去了一封加急信件。【1】 里面着重阐述了对方武器在火力上的优势,并且隐晦地表示了想要持续获得增援的想法。 他深知单靠一封信无法精准地传达自身的想法,此时更应该按兵不动等待指挥部的消息。但出于为儿子的负伤报仇和给自己邀功的考虑,他向边境线附近的山地地区派了大量侦查哨,并让第6、第7步兵师向前方继续推进。 出发时间被定在了午饭之后。 洛卡德这一路都看在眼里,知道此去肯定会遇到麻烦,他只能将手里的医疗资源进行了整合。在约德克要塞保持足够外科人员的基础上,他又给两个步兵师扩充了相当多的外科助手。 人数从营级只有一位随军医生,变为了一位医生+一位助手的组合。 以三营为一团的基本编制,团级部队就能拥有一个完整的手术团队。而以旅为作战单位的话,成立一个十几人的简单医疗小组并不成问题。 而约德克要塞短时间缺少的助手可以靠士兵和要塞周围村庄里的外科医生来临时替代。 这个决定非常明智,两大步兵师在接下去的山地战中接连遭到阻击,靠着扩充后的外科团队才勉强维持住了前线医疗运转。 当然,只能是勉强而已。 因为不是人人都能像洛卡德那样吃透卡维所说的转运准则,更没有人能保证人人都能吃透卡维的军医手册,就连更后方的奥尔米茨要塞医院里也会有德尔沃医生这样的人物。 洛卡德无法离开约德克要塞,前线随军医生的质量就只能维持在及格线水平上下,士兵们只能各安天命 28日下午4点,四辆马车带着一大批伤员从前线送回了约德克要塞。洛卡德及时组建了几个应急外科小组开始逐一应对,遇到能做的手术就尽量在约德克做完,而那些无法处理的就只能移送回奥尔米茨。 毕竟那儿有奥地利军队的真正后方医院。 那儿经过了卡维四个月的精心准备,从人员配置、住院条件和器械药品库存量都要远远超过洛卡德临时展开的军团医院。而且单从技术而言,卡维所在的团队也强过洛卡德太多。 卢修斯手术台上的这位伤兵就是第三军第6步兵师第1山地旅的一名上尉。 “罗热里尼,23岁,左胸和左上臂有枪弹伤。”卢修斯简单介绍了病史,“来的时候人还清醒着,只说枪伤处有疼痛,还有点呼吸困难,就没别的症状了。我看了眼出血量也不算多,做了简单的检测,血压115/75,心率113,呼吸30。” “你们先休息会儿。”卡维停下了讨论会,简单收拾了东西跟着他离开了会议室。 休息? 如果时间回到一小时前,他们或许都想赖在床上好好休息。可现在状态已经调整到了工作区,突然休息就是一种折磨。而且最关键的,一个卢修斯都摆不平的伤兵,怎么也要比睡觉来得有趣得多。 会议室里的人很快就跟在卡维身后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 “特殊伤兵自然要好好观察,好好学习。” “是啊,外科还是待在手术室里学习比较好。” “这么好学?” 卡维倒是无所谓,以前开会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研讨会就会以另一种手术观摩的形式继续下去。只不过原先准备好的会议内容还得继续,所以这种做法会极大地拉长会议时间,对时间紧张的团队来说也算是一把双刃剑。 医生们在院区走廊里排起了长队,就像现代医院的查房排场一样。 偶尔会有人被伤兵叫走,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就会第一时间回到队伍中,生怕自己落在了所有人的后面。 “因为子弹射入位置不太好,所以我没有严格按照生命体征来判断手术先后顺序,第一时间把他拉去了手术室。我准备边做清创边看看他的情况.” 卢修斯有些不太确定,只是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胸壁,“子弹穿透力很强,没有发生爆裂,三处伤口直径都在1.5cm左右。从外侧射穿了左上臂后直接打进了胸腔,位置在腋中线附近,而高度.高度恰好在第五肋间。” “是心脏的位置吧!” “对,确切来说是心尖的位置。” “这个位置确实很不好,伤员很容易死亡。” “如果出现血压问题,那说明心脏受到了损伤。可现在伤员的血压心率还算不错,我个人考虑还是单纯的血胸,子弹恰好停在了心尖外的肺组织处。” 这算是个不错的判断,卢修斯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但在卡维看来,现在再回溯伤员情况判断的过程已经失去了意义。 “这些都没意义。”卡维要听的不是这些,“你就说来找我的原因就行了。” “因为他之前说自己呼吸困难,伤口疼痛,所以我给他上了些药物,又给他做了胸腔穿刺。”卢修斯从卡维这儿得到了自信,操作越来越大胆,“当即就流出了大约500ml的不凝血。” “嗯,做得不错。” “我让护士上了输液,同时开始配血,准备下了手术台就给他输上。”卢修斯已经对胸外伤所致血胸的处理非常熟练,但往往在这种时候,特殊情况就会浮现出来,“但是.” “但是怎么了?”卡维似乎已经猜到了特殊情况,“他是不是在输液的情况下出现休克症状了?然后情绪也变得很烦躁?” 卢修斯听了这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伱怎么知道的?” 两人身后也传来了其他医生的声音:“是啊,这是怎么知道的?” “人都没看到,只是听了几句话就猜到症状了?” “惊讶之前,是不是得先问问当事人?” 卢修斯连连点头:“症状就和卡维院长说的一样,伤员出现了些类似轻度休克的症状。比如口唇青紫,四肢厥冷,身上开始冒冷汗,我不得已只能继续给他输入补液,但不知该怎么处理,所以才跑来找你问情况。” 不知不觉,这支医生队伍离开了住院区,走进了远处一栋小楼。 那儿是第一第二手术室所在地,在这两间周围还建了一条巨大的后勤术后观察按钮,楼区布局完全继承了市立总医院的风格。 手术室是与外界相对隔绝的空间,为了能做好手术室里的教学,卡维对他们也不能太过严苛,只能叮嘱道:“我和卢修斯洗手,你们不洗也没关系,但离手术台别太近,戴好口罩和帽子。” “我们懂,快进去吧。” “走吧走吧,去看看那个伤员还活着没有。” 这位叫罗热里尼的伤员还躺在手术台上,比起在马车车厢里的颠簸,这里似乎更容易夺走他的性命。因为胸腔穿刺和消毒都没有太大的伤害,这次连乙醚麻醉都省了。 只是省了麻醉后,病人的情绪似乎有些压不住了:“我有点难受,真的,很难受!我感觉自己快死了,真的要死了!” “放心,我还没见过一个快死的人能用那么清晰标准的德语响亮地说出‘自己快死了’这句话。”清醒状态给了卡维更好的问话机会:“哪儿不舒服?”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太疼了!”罗热里尼抬着手指着子弹伤口,还有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 “胸闷?气喘?” “有的.有的。”他又指向自己的脑袋,“我感觉脑袋也被子弹打中了,你要不也检查一下?” “脑袋?”卡维看了眼沾了尘土和几片草叶的头皮,简单做了检查后摇摇头:“脑袋没事。” “那我的肚子呢?” “肚子也没事!”卢修斯答道,“你身上只有三个伤口,是同一颗子弹打出来的。” “什么狗屁子弹那么厉害?” 罗热里尼的声音更大了,但清晰度在慢慢下降,同时下降的似乎还有他的理智:“我就不敢参军,什么狗屁上尉,根本没用,拿到军衔也是上前线当炮灰!看看那些军官,再看看你们这些医生,一个个躲在后面什么事儿都没有,真幸福太幸福了吧!!!” “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卡维视线上移,用左手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右手轻轻按压肝脏,然后看向颈静脉:“他在说胡话了,给他上麻醉让他安静一些。” “可是他的情况不需要手术吧,只是胸腔损伤罢了,又接受了卢修斯医生的胸腔穿刺,呼吸问题已经解决。而且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心脏都应该没事儿才对。” “是啊,真要是心脏被打中,根本活不到这里。” “而且军医手册上明确说过乙醚不可滥用,因为有很强的副作用。” 其他人虽然觉得这个举措有些奇怪,但一旁的护士还是拿来了乙醚吸入器,在卡维的示意下把面罩放在了罗热里尼的脸上:“你们,你们要干撒?无科四第1上帝旅滴露日衣拟桑位,无” 声音经过面罩加工后变得更奇怪了。 卡维看着慢慢闭上眼睛的上尉,纠正了他们的思路:“乙醚不滥用是在术后止痛上,但如果确定要做手术该用肯定还得用。当然,如果有氯仿做替代的话也还不错。” “他要做手术?我觉得人挺正常的。” “新测的心率在118,血压103/66,虽然比之前有些变化,但数值还算正常。” “118心率可算不得正常,而且他口唇有青紫,是休克缺氧的表现。”卡维对生命体征的敏感度要比这些初学者强上太多,“血压是一个物理概念,只代表了压力环境的数值,并不代表一切,有时候需要更系统地去看待这些数字给我听诊器。” 从护士手里拿过听诊器,他把听诊头放在了心尖区所在的第五肋间。 情况不出所料,罗热里尼是典型的beck's三联征,再配合上休克、快心率、脉搏细弱,诊断非常明确:“看看他的脖子,静脉怒张,再考虑这一系列症状,我有理由相信子弹已经射中了他的心脏,他有心包填塞。” “心脏受到枪击?他竟然还能活到这儿?” “听说战斗已经推进到了边境线,从那儿撤回到奥尔米茨少说也得赶大半天的马车路程才行”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伤员。 “心包填塞型心脏损伤,不算少见的。”卡维解释道,“你们没见过也很正常,因为这种伤员只有一个病症就是心包填塞。他们会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缓慢死亡,如果不做尸检根本不知道死亡原因.给我一个针筒,再准备好手术器械,我一会儿要用。” 【睡会儿,等醒过来补本章。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应该还有两章】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30.给心脏减压 在四个月前,卡维嘴里所说的“心包填塞”还是个非常陌生的概念,甚至世界上都没有这个词汇。当时的外科医生遇见到的还是症状变得严重之前的另一个状态:心包积液。 在四个月后,心包填塞已经被众人所熟知,只不过“众人”所指的范围有点狭窄,仅限于参军的奥地利医生们。 在当时的环境下,心包积液用严格的医学术语来说应该称之为心包腔积液。概念在16-17世纪就已明确,而心包填塞也早在18世纪早期被一位意大利外科医生用文字记录了下来。【1】 而作为心包填塞高发的战场,想要完成诊断、抢救、治愈的医疗循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毕竟在当初心包积液的治疗属于内科范畴,并不是外科处理的强项。而外科所用的穿刺技术也不是人人都会,对于给予心脏手术的看法,因为危险性过大而常常引起各类异议。 “典型的严重心包积液,已经出现心包压塞了。”卡维一看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你们不知道心包积液和心包压塞是什么样子的么?” 除了卢修斯和两位外科医生之外,都在摇头。 “内外有时候是互通的。”卡维想到了经常将他拒之门外的法托拉德,“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也应该多去内科走动走动。” “内科?内科治疗无非就是那几样东西。” “如果是心包积液的话,内科一般选用口服洋地黄,以及水银软膏做胸口涂抹和按摩。” “水银没用的话,他们还会用甘汞。” “有时候还会配合上碘盐和钾盐。” 卡维听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治疗方法,忽然发现,原来对如今内科疗法最不了解的反而是自己。说了那么多内容,最后真正和心脏有关系的也就是给予心脏正性肌力作用的洋地黄了。 然而在心包积液中,洋地黄其实并不起什么作用。【2】 “不管用什么心包积液的结果都不太好” “心脏外伤导致的压塞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你们不会真觉得心脏外伤就一定会死吧?”卡维简单做着手术之前的准备工作,问道,“外伤情况千变万化,谁都不可能说自己能完全预料所有创伤可能带来的结局,也不可能完全掌握所有创伤的应对方法。” “心脏外伤是否致命一直都是军医外科的讨论焦点。” “我记得已经吵了几十年了,现在也没有定论。” “吵有什么用,最后上了前线才知道,在那种条件下这些争吵完全没有意义,生死完全看伤员的身体和运气。” 这也算是他们在做了多年临床外科医生后的一些感悟。 “当心包损伤的缺口明显小于心脏,或者心包缺损出现意料之外的‘愈合’,那心脏和外侧心包之间就会被填满血液。”卡维说着外伤导致心包填塞最简单的概念描述,“这点你们已经学过了。” 卢修斯回道:“学倒是学过就是‘心包意外之外的愈合’到底是什么意思手册上并没有说。” 卡维点点头:“那本册子确实少了很多东西,内容单薄了点。这个说法也有歧义,不过待会儿你们就能看到原因了。现在伤员要紧,我们还是先做心包穿刺术。” 针筒已经到了卡维的手里,但当他希望让周围那些外科医生来操作的时候,并没有人敢上前尝试。 “这种机会可不多见,你们都不做么?” 卢修斯有些尴尬:“我没做过.” “我也没做过,就连看都没看过。”其他人附和道,“培训的时候也没有实体模型做模拟,就这样直接上手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卡维一直以为19世纪外科在操作上一直都放得很开,没那么多讲究。一个已经确定多年的病症,有着不少医生操作当成指引,又有培训的介绍,至少能找出一两个敢于操作的医生才对。 可现在却没人敢上手,卡维有些苦恼:“你们都没做过?” “没做过。” “没看过?” “我看倒是看过,但做法有些不太一样。”卢修斯说道,“不是军医手册上说的胸骨下方斜向上的位置,而是胸骨左侧缘。” “胸骨左侧缘也不是不行。”卡维很快就在罗热里尼的左胸上找到了穿刺位置,“胸骨左侧约5cm的第五肋间隙,左汝头下方2-3cm处,就这里下针吧。”【3】 位置都已经找定,按理来说已经帮他扫除了障碍,可卢修斯还是摆摆手:“心脏穿刺需要角度,还要手感,我恐怕.” “你能做胸腔穿刺却不敢做心包的?”卡维笑着觉得奇怪,“胸腔穿刺好歹还要定位呢。” “胸腔叩诊定位其实也不算难,熟能生巧嘛。【4】”卢修斯看着罗热里尼的胸膛,自嘲道,“但心脏不一样,心包和心脏几乎贴在一起,刺穿进心脏就麻烦了。” 原本卡维只想把心包穿刺术当做这台手术的前菜,给他们练练手,以后遇到相似的情况自己也能做。同时也想分享一下经历了上百年演变之后的成熟穿刺点:胸骨下心包穿刺。 可看着那些有十多年临床手术经验的外科医生们就像在说一件非常危险的手术术式,一个个欲言又止,他也就只能自己来了。 “伤员是从前线下来的?” “对,听说已经到波西米亚前线了。” 卡维对波西米亚不熟,也不知道在地图上的哪个地方,但他很清楚所谓的前线离这儿非常遥远:“送来这儿应该过了很久吧。” “马车得跑十几小时,到了这儿之后有好几匹马都快不行了。” “护士,快去找人准备输血。”卡维看着罗热里尼正在挂的输液瓶,忽然说道,“这点液体不够,再多拿一点生理盐水过来。” 这个决定来得很突然,就和他刚才要手术器械箱一样。卢修斯站在一旁不解:“只是做个穿刺,排出里面的血液就行了,哪儿需要那么麻烦。” 这也是其他人的想法。 “穿刺是穿刺,输液是输液”卡维让两位年轻的助手做了胸口的消毒工作,“两者各自独立,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在肿瘤高发的古代,心包积液并不少见。 纵隔肿瘤经常能侵犯到整个胸腔,各种渗出层出不穷,死之前病人的心包和胸腔内可能全是液体,医生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些液体直接影响到了人的心脏搏动,以及节律呼吸。 直到1653年,大胆的外科医生第一次做了心脏减压。 手术没能留下纸质记录,但这项技术在经过了两个半世纪的考验后,经历了一开始的钻骨减压,到肋间开口引流,终于在1840年形成了经皮盲穿引流术。 1866年的心包穿刺术已经发展出了雏形,刺入点会在胸骨周围游移不定,最常见的就是卢修斯所说的胸骨左侧缘。至于肋间隙的选择许多医生会选择更低处的第五、第六肋骨,也有选择第三和第四之间,见仁见智。 其实现在的心包穿刺技术已经有了一定的雏形,和现代外科的差别不大。 但在心肺循环还没有完全被人理解的当下,如此处理的理由却千奇百怪。 有些医生说心包积液是一种特殊体液,出现会引起一系列症状,所以必须排出干净;有些医生说心包积液里面有毒素,所以需要抽走;还有些医生则说心包积液中有大量无用的血液和淋巴液,破坏了四液平衡。 在这些理由中自然也有说积液影响心脏跳动的说法,但很快就被掩盖在了其他声音之下。 “难度其实并没有胸腔穿刺那么高。”卡维解释道,“给了位置,给了角度,体位也不需要改变,只要刺入固定距离就能到达心包内。至于你们刚才说的刺入心室壁,确实有这种情况发生,但只要小心一些,应该能感受到针尖触碰到心肌后的回弹力。” “我来试试吧!”就在众人都不敢上前的时候,站在最外圈的戈拉姆举起了手,“我能不能试试?我虽然在这儿是助手,但在格兰茨医院已经做了好些年的.” “没问题。”卡维并不在意他的履历,交出了针筒,并且指着确定好的胸骨下刺入点,说道,“这个位置,斜向上的角度。” 戈拉姆挤过那些有些疑惑的主刀医生,站在了卡维刚才所站的位置,接过了针筒,用针尖顶住刚消过毒的皮肤。到了此时,包括卢修斯在内的所有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又一次放过了能为自己加分的机会。 这次穿刺尝试不论成不成功,卡维都至少不会扣分,可要是一旦成功了,加分是必然的。因为就在刚才,卢修斯就是凭借着大胆得到了表扬。 可此时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左手再低一点,针头往上翘一些,别怕。”卡维手把手教着他穿刺的手法,“好,就这样,慢慢地扎进去吧。” 长针在戈拉姆的双手推力下进入了罗热里尼的皮肤内,针尖慢慢推进,很快就越过皮下组织和肌肉进入了胸腔。 “继续,还能再往前.” 忽然戈拉姆手里一空,一股明显的刺入感经过针筒和手指指腹传入神经,并且迅速钻进了他的大脑:“好像已经进去了。” 卡维点点头:“回抽试试。” 穿刺的整个过程非常快速,中间没有遇到障碍,戈拉姆虽然是初学者,但常年的手术工作让他的手法非常稳。刺入点的选择肯定没问题,角度也很正确,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针尖进入心包的感觉。 按照常理,此时只要稍稍后拉针筒,鲜血就该顺着针头进入管子里。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顺利,针筒抽吸很困难,筒内强大的负压并没有带出心包腔内的鲜血。 “没血?” “有的吧,就是少。” “有血代表已经进入了心包腔,血液不多说明没进入心脏,位置应该没问题。” “是不是需要更换吸引器?” “那东西和针筒有什么区别,用起来麻烦的要命,还不如针筒抽吸来得强。” “现在血压心率多少了?” “血都没抽出来,这些数值怎么可能有变化.”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各种建议,听着护士给出的生命体征,这些建议变得越来越焦虑,甚至有了些消极的声音:“感觉这个伤口没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其他损伤。” “就这一个子弹射入点,哪儿还有别的损伤?” “万一有呢” “别吵了。”卡维喝止住了他们,开口问道,“现在抽了多少血?” “大概不到10ml吧,很粘稠。”众人看着硕大的针筒,面面相觑,“难道诊断出了问题?他没心包填塞?” “有,怎么会没有。” 卡维很快让两名助手改变了罗热里尼的体位,连续试了好几次也是无功而返。 但他和慌张的其他人不同,表现得相当镇定,似乎早就意料到了这个结果:“我之前就已经说过心包压塞的症状了,他的表现非常典型:人很烦躁,说话胡言乱语、心率很快、有休克、颈静脉怒张、搏动的心音特别遥远 尤其后三个,是非常明显的心包填塞症状,位置那么暧昧,不会错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多人都很自然地拿出了尘封已久的笔记本,将这些症状全写了下来。 从观察到听讲,再到现在的动笔记录,有些外科医生总算在反复学习中察觉出了问题所在:“该不会是血液凝固了吧?” “对啊,凝固的血液积聚在心包腔,阻止了心脏快速失血!”卢修斯总算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卡维医生刚才说的‘愈合’?” “没错,心脏外伤导致的心包压塞往往抽不出鲜血。” “抽不出鲜血?那怎么办?” 卡维此时已经戴上了口罩和手套,又从护士这儿拿来了手术刀,重新站上了自己刚才站的位置:“戈拉姆,你做得不错,接下去跟我一起做心包开窗术,给他的心脏减减压。”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31.心包切开引流 心脏减压最早见于17世纪,一位名叫里奥拉纳斯的外科医生选择从正面切开心包。为此他不仅需要用小刀切开病人的皮肤,还需要给胸骨打孔,步骤异常繁琐。 但因为没有麻醉,手术过程很快就完成了。 结局如何已不可考,唯一明确的是给心脏减压的手术就这么流传了下来。即使出现了创伤更小的经皮穿刺术,切开减压也能以心包压塞最后处理手段的姿态,出现在外科治疗的项目之中。 甚至在20世纪早期,心包切开引流因为视野暴露全面等问题,安全性要高于经皮盲穿的心包穿刺。这种情况直到影像学崛起,并成为外科重要支撑后才得以改善。 但如此有效的心包切开引流术并不是常规手术,真正愿意做这个手术的外科医生非常少。 主要原因为两点。 第一点在于极少人了解的外伤时血液的凝固机制。 血液经心脏破口外溢到心包腔内,立刻就会启动凝血程序,不需要太久就能形成一团凝固的血凝块。而对于这一过程的发现和确定,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从1842年发现血小板后,生理学家们前赴后继用了百年时间陆续发现纤维蛋白、纤维蛋白原、凝血酶、凝血酶原【1】 医学是一个由多种知识堆积而成的学科,看似内外科之间有很大的差别,但任何一个分支的发展都受限于整体知识的发展水平。 1866年的奥地利自然没人理解血液为什么会凝固,也没人知道血液什么时候会凝固。能了解症状并诊断心包积液的医生虽然有,但数量极为有限,而敢于在诊断之后执行穿刺手术的人就更少了。 如果在穿刺之后发现没能回抽出血液,那所有人都会选择放弃。 他们会像刚才那些外科医生那样质疑自己的判断,以为伤员并没有出现心包压塞。即使诊断明确,他们也会质疑自己的穿刺技术,认为没能穿刺出血液是刺入的位置不对。 第二点在于心脏手术的禁忌性。 就算再权威的外科医生都得承认,心脏外伤存活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使勉强给心脏做了手术,也会引发一系列问题,比如术中大出血和难以预防的术后严重并发症。 而术后的出血本身也有可能形成新的心包积液,让手术成为无用功。 所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给心包做切开手术被认为是一件愚蠢的选择,这种主流看法左右着外科医生的决定。卡维现在都不需要回维也纳,手术室里就能听到类似的反对声音。 “你要给心包做引流?这真的合适么?” “心脏可不是腹腔,切开心包会带来难以预估的风险。” 这些还只是小打小闹,真正让卡维觉得麻烦的还是比尔罗特。 这位虔诚的奥地利天主教徒就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室一样,对心脏有着极其特殊的信仰:“心脏是人的灵魂居所,在心脏上动手术室对外科艺术的亵渎!” 卡维:??? “我不是第一个切开心包腔的外科医生。从16-17世纪开始,就已经陆续有医生这么干过了。”卡维站在手术台边,一边确认生命体征一边寻找手术切口位置,“亵渎就亵渎吧,只要伤员能活下去就行。” “不!你不懂!”比尔罗特劝道,“那些企图在心脏上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最后都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你可以去翻翻医学史,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没能留下名字。” “我对能不能留下名字没兴趣。”卡维说道,“手术有迹可循,并且对伤员有益,我自然要试一试!” 比尔罗特长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无奈。要是放在四个月前,他或许还能用外科学院副院长的身份和对外科手术的自信,和卡维据理力争,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这么做的底气,只能站在一旁直摇头。 他的退却并没有改变周围医生的态度,在比尔罗特的带头下,其他反对声音渐起。不过他们并没有从玄学角度考虑,而是站在了更为理性的角度思考问题: “即使有迹可循也非常危险!” “现在伤员的生命体征并不危急,而且在麻醉之前他意识也算清醒,这应该不是心脏手术的指征吧?” “但心包压塞的诊断没问题。”卡维仍在解释,“不管怎么说,我需要打开他的心包,去掉积压在心包腔里的血凝块。”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心包压塞可以自行缓解?血凝块可能会被自行吸收掉,之前已经有生理学家做过解释。换个角度考虑,那些接受了手术的病人或者伤员,都没有好结果,不如选择内科方向的保守治疗。” “他们手术后的结果不好,那是因为病人情况太过严重。而且手术没有做好消毒工作,死因并非手术本身,而是术后引起的严重化脓性心包炎。” “可一旦手术失败.” 卡维回头看向那几位还在劝他罢手的医生:“我已经决定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尤其在下了决定之后,解释无非是帮助对方进一步接受事实罢了。可要是对方坚持不接受,那卡维也会选择放弃解释。 自从当上外急主任后他就变得越发顽固,除非有家属出面叫停,否则决定好的手术没人能拦下。 现在他的权力空前高涨,早就对这些建议失去了耐心。况且罗热里尼的情况本来就特殊,能坚持到现在的心脏火器伤极其稀少,其中运气占了很大的比重,如果放弃,下次想要遇到这样的伤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诊断明确,伤口应该位于左心室,从伤情发展的速度来看破口并不大,伤员的症状越来越明显,生命体征却相对稳定,又在后勤准备最好的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 按照现代军事医学的做法,这样的伤员应该第一时间开胸做心包切开+心脏修补。 卡维也是这么考虑的。 但. 卡维也是人,能力再强也不可能超出正常外科医生的极限。作为人,想要做到每个决定都正确是不可能的。 所以为了追求完美,他每次在正式确定手术方案之前都会再三考虑所有条件。虽然卡维本人觉得自己是出于安全考虑,重新审视了手术方案的正确性和成功率,但其实周围的声音早已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想法。 在用先进一百多年的外科技术来主导手术之前,卡维需要考虑许多别的因素。比如现在糟糕的手术室环境、自己并不算太熟练的心胸外技术、周围那些毫无心胸外经验的助手们。 此外,术中不稳定的麻醉,子弹弹道最后停留的位置,心脏破裂情况是否严重等等也是需要重点考虑的对象。 为心脏缝合破口难度很高,但并非不能做,只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现在是否真的需要强行打开胸腔做缝合,还需要仔细斟酌。这其中最让他纠结的,还是心脏破口大小的问题。 从现如今的各项因素来看,心脏破口应该不大,可能只是不足1cm的切线伤,位置又在心肌较厚的心室,出血量可能并不多,甚至于会自行凝固止血。 这种小伤口虽不至于做保守治疗,但是否需要在心包压塞的情况下直接做危险的缝合,卡维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周围反对的声音被压了下去,但卡维自己心里的反对声音却慢慢爬了起来。 直接做心脏缝合是否真的和其他人说得那样过于冒险了? 是否可以做姑息治疗,只处理现在的心包压塞,将已经被血凝块堵住的心脏缺口放一放。等解除了心包压塞之后,密切观察伤员的情况,如果术后又出现压塞复发,再选择危险的心脏修补术。 或者可以在清楚心包腔内血凝块的时候仔细观察心脏搏动后的情况,如果出现新鲜血液外溢,再考虑做心脏缝合也不迟 在外人眼里,卡维从口头上明确了用手术来治疗心包压塞,到接过手术刀准备下刀之间,只过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但在卡维的脑海里却已经预演了许多可能出现的情况,甚至于罕见的伪心包压塞也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2】 这些综合情况最后鬼使神差地改变了卡维之前的决定。 他将原先的心包切开引流+心脏修补,改成了单纯的心包切开引流,剩下的心脏修补则被他放在了心包切开术之后。这是一种求稳的表现,因为卡维对心脏修补的成功率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他倒不是觉得失败会影响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他在意的是这台手术如果失败,那后续敢于做类似手术的医生数量将会大幅度下降。 既然选择了单纯的心包切开引流,那手术位置也需要做变动。 心脏缝合选用的第五第六肋间隙切口会有各种并发症,如果只是切开心包的话,选择剑突下切口更为安全可靠。 剑突下心包开窗术是很常见的心包引流方法,适应症就是像这样的严重心包压塞。 为了能救下伤员的性命,这个手术甚至都没有绝对禁忌症。即不管伤员有什么特殊情况,只要医生判断心包压塞威胁到了生命,就能选择立刻做这个手术。 在那么多主刀医生面前演示手术整个过程就是希望他们能掌握这种手术,因为在之后的战场上随时都会出现同类病人。 卡维让卢修斯和戈拉姆上台,用手术刀轻轻划开了罗热里尼的剑突下缘:“我记得1810年法国一位叫拉瑞的外科医生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勇敢地给一位纵隔肿瘤病人引流了心包积液。当时他切开的位置是第四肋软骨,顺着这个解剖位置垂直向下” “我有印象。”卢修斯忽然说道,“病人活了23天,最后死于了严重心包炎。” “所以说术前术后的消毒工作很重要。” 卡维的手术刀进入了罗热里尼剑突下的5cm纵行切口处,继续向下,切开了腹白线,分离发现剑突:“我选择的是避开了胸腔的剑突下切口,能保证熊肋骨的完整性,并发症也小得多.给我咬骨钳。” 他要做的是切掉向下影响手术入路的剑突,暴露手术视野。不管手术指征是否明确,也不管手术是否真的适合罗热里尼,至少卡维的技术操作手法足够折服这些反对的声音。 咔嚓几声后,剑突被移除。 “来,冲洗一下碎骨渣。”卡维继续向下,分离两侧胸膜,然后找到下方的膈肌,“一人一个钩子拉开好,给我针线和四把止血钳。”【3】 针线的作用并不在缝合,而在于接下去的心包开窗。 卡维牵开胸骨断端,很快就看到了心包。和正常的心脏不同,此时的心包并没有跟随心脏一起跳动,而是显得非常饱满,就像一个被灌满了清水的塑料袋。 “压塞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再不打开引流肯定会出事.” 卡维用手术刀和剪刀在心包上开了一个小缺口,四处分开后,用四根缝合线和四把止血钳牵开心包窗口的四角,给自己接下去清除血凝块创造空间。【4】 “看到这些黑色胶冻样的东西了么?”卡维接过戈拉姆递来的吸引器,“我觉得伱们经常做解剖应该很清楚这些是什么。” “血凝块。” “因为这些血凝块填塞在心包腔里严重影响了心脏跳动,所以才会产生一系列症状。”卡维手里的吸引器开始工作,“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碍事的血凝块去掉” 也许是经过了拉斯洛铸造厂的改良,吸引器的吸力已经上了一个台阶,当一大块半固体的血凝块钻进吸引管道后,一股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好似瀑布一般从上方心包间隙中渗了下来。 “纱布!” 卡维马上意识到原先在心脏破口上的血凝块出现脱落,仅仅靠一个小窗口根本无法做到止血。他把缝合针线交给了一助卢修斯,吸引器给了戈拉姆:“吸引器和纱布止血,然后快速缝合心包。” 两位助手根本没跟上他的思路,见到刚才的场面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我来缝合?” “心脏在漏血,我现在要马上做心脏修补。”话音刚落,卡维的手术刀已经落在了罗热里尼的第五肋骨上方的皮肤.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确实不能立flag 既上个月我舅舅骨折,岳父住院,我岳母现在也成功住院了...... 不过二老都是老病号,这些也在意料之中。 晚上十点从单位回到家,洗了澡突然来电话我收拾了东西又出门去单位了。现在刚搞定急诊留观,明天就能住院了...... 这大概就是中年作者的麻烦吧,家里事儿一波波根本没完没了。 本来我老婆请假一个人能搞定她爸的,现在我也得一起上了。从我科室出发,考虑电梯快慢,逛上一圈打个招呼问问情况可能连半小时都用不掉,确实够方便...... ps:明天我请假,运气好能补两章出来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确实不能立flag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2.一口两用 卡维承认,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原因有很多,除了周围那些扰人的建议增加了他的选项之外,19世纪的医疗环境也给他带来了额外的顾虑。不过推卸责任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以此为鉴,让所有人吸取教训肯定比维护某些不必要的自尊心更有意义。 在没有检查的情况下,是直接开胸承担大手术带来的风险,还是先做心包切开赌保守治疗的成功率,其实都没有错。 错就错在卡维的切口选择并不好。 当心脏修补术已经列为替补选择,随时都需要将修补写入手术流程的时候,切口的选择就变得很重要。 卡维所选择的心包开窗术切口是在剑突下,一条纵行的5cm口子。这里能成功避开胸腔外侧的骨骼结构,切口路径也能直达心包后壁,抽吸方便也够干净。 如果遇到了需要紧急开胸做心脏手术的情况,剑突下的纵行切口就能直接向上扩大切开胸骨。切口通常从胸骨上凹下方一直延伸到剑突,用胸骨锯切开分离。 这也就是心胸外最广泛使用的手术切口,正中胸骨劈开术【1】。 配合上胸骨牵开器,能良好显露心脏的4个腔室和升主动脉,必要时可建立体外循环。如果伤员是胸腹联合外伤,这条切口也能继续向下,进行开腹探查。 但可惜的是,现在是19世纪,劈开胸骨以及劈开后如何向两边牵开胸骨对抗巨大的回弹力,成了卡维难以解决的难题。 他没有足以固定手术术野的牵开器,靠人力虽然能行,但人类的肌肉无法像机械那样做到长时间的稳定。 况且劈开胸骨也没想象的那么轻松,普通的骨锯想要完成正确的正中胸骨劈开术有一定的困难。 劈歪了还只是小事,影响的是术后胸骨合拢的预后情况。可一旦用力过大,那就是大麻烦,因为胸骨下方除了一些浅薄的纤维组织外就是右心室。 这是手术工具方面的硬伤,心胸外手术的稀缺性也没有给卡维练习现有工具的经验,不是靠自身技术就能弥补的。 相比起来,以第四第五肋为入口做的左侧前外开胸切口就要显得中庸许多。【2】 这一传统入路会遇到不少血管神经,外科操作会难以避免地产生术中损伤。而且因为伤员平躺在手术台上,在抽吸心包腔内积血积液的时候,肯定会有残留,也就是吸不干净。 在面对心脏修补的大手术时,为了扩大视野,也需要去除相当一部分的骨质结构。 左胸侧的肋骨切口缺点一堆,很多创伤中心早已经弃用。但放在如今的手术环境里,它却能在不使用胸骨牵开器的前提下,同时处理心包压塞和心脏修补两个手术,做到一口两用。 如果手术需要增加中央视野,这条切口还能反向横断胸骨,增加暴露. 其实优点也有不少,归结起来就是入胸快速便捷,术后恢复也要快上一些。卡维的现代外科思维忽略掉了这一点,虽不至于产生多坏的结果,但却让罗热里尼又挨了一刀。 “刚才的剑突下手术切口取得有问题,我现在重开一个切口.准备好咬骨钳和骨剪。” 卡维让卢修斯和戈拉姆处理剑突下的切口,自己则快速切开第五肋骨上的皮肤:“从这个位置直接进入左心,解决掉心包压塞和心脏破口。” 周围众人从没见过如此大的胸部切口,手术已经朝着所有人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 作为外科医生,他们的心情很复杂,一边相信着心脏如此危险的结构,肯定无法靠手术来完成修补,另一边却也想看看卡维的非人般的技术在和此类严重外伤相撞后是否会产生新的奇迹。 皮肤和肋骨之间的距离很短,卡维分开皮下组织和肌肉,很快游离出肋骨后用剪刀和咬骨钳去掉胸骨与肋骨之间的肋软骨约4cm,经肋床进入心前区。【3】 这次的视野要比刚才好上许多,能看到大片心包,也能看到更多的血凝块和疏松结缔组织。 卡维小心地用镊子去除血块,并且推开结缔组织,问道:“你们下方的缝合张力怎么样?” “张力有点问题.”卢修斯第一次缝合心包,别说经验,连解剖都没怎么碰过,“缝合可能需要时间。” “缝不了?” “出血有点多,而且” “算了,先不用缝合,就这么放着。”卡维很快做出了决定,“戈拉姆负责吸引出血,切口就先简单做个消毒处理,然后用湿纱布盖着。你上来帮我,我这儿需要人手。” 切口留下是以防万一,多个口子能多一个操作的途径。这种做法虽然不常规,但既然已经切开了,那就索性将错就错。 况且心包本来就是可缝可不缝的东西,强行缝合对心脏是个束缚,同时也有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其他损伤。敞开心包反而能给吸引器一个缺口,至少不会重新填满心包。 卡维复刻了刚才处理心包的手术方式,不过悬吊用的牵引线改成了两根,位于切口左右两侧,提起后中间用手术刀轻轻切开。 忽然一旁的护士汇报了罗热里尼的生命体征:“心率忽然增快了,现在145次/分。” 其实不用护士说明,单靠肉眼卡维和手术台边的其他外科医生也能看到罗热里尼的心脏跳动得有多么疯狂:“重新测个血压,配血到位了么?我现在就要输血!” “应该快好了吧。” “输液加大。”卡维用一根手指探入自己切开的心包缺口,刮下那些血凝块的同时,辅助吸引器将它们尽数吸走,“血压呢?血压汇报一下,还有心率。” “心率147,血压87” 护士的测量速度已经非常快了,能上卢修斯的手术台本来就已经说明了她的优秀。从卡维提出要做血压测量之前,她就已经压紧了血压计气囊,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给出了收缩压。 只要等待水银液平下降,舒张压的读数就能出来。 可罗热里尼的心脏和卡维的手指都没来得及等到这个数值,只听得轻轻的一声“嘶”,一条笔直的暗红色长条血幕从手术台中央射了出来。 [高度估计有半米.或许更高,也可能有一米.距离我已经记不得了,但实在太夸张了!要是换成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那道景象在手术旁观者眼中留下的印象,虽然出血很快就被止住,可如此夸张的出血量还是让人记忆犹新。 不过卡维接下去的操作更让人难以释怀。 他在刹那间就看出了出血的位置,成功避开喷涌而出的鲜血之后仅仅用一根左手食指就压住了左心心尖处的破裂口。【4】 当旁人脑袋里被诸如“大事不妙”、“怎么突然出血了”、“这下完了”、“该怎么办”之类的问题困扰着的时候,他已经轻松解决了这个问题,并且在向一旁的护士讨要缝合针线了。 “给我针线,快!” “.额,好。” “血压?” “.下压35。” “加快输液。” 卡维的手指轻轻压在心脏破口的表面,高度随着快速跳动的心脏上下起伏,回头看向周围早已兴奋不已的其他医生,却单独叫上了萨尔森,“萨尔森去洗手,上台接手戈拉姆的下切口。” “好。” “戈拉姆上来把破口周围的血凝块和血液都吸干净,暴露心脏周围的情况。” “是。” “卢修斯你要不要试试压住缺口?” “我?” 卢修斯在外科工作了十多年,第一次接手这么夸张的手术。用手指去按压心脏的破口,并维持心脏原有的跳动,这放在以前他连想都没想过。 兴奋一词已经难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剩下的只有一个字:懵。 “行不行?不行就算了。” 卢修斯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好,我试试。” 卡维虽然很看重他之前的穿刺表现,但现在并不是以一个教学的心态来完成这次堵口交接,而是因为他需要腾出双手去寻找那枚进入罗热里尼胸腔内的子弹。 从弹道位置来看,子弹应该是穿过左肺进入了心包,然后在左心心尖上方一些的位置造成了一个缺口。 卡维手指下方就是那个缺口,从指腹传来的感觉,缺口是一条切线而非弹孔。这说明子弹只是贴着心尖擦了过去,造成了切线伤,但射入的角度斜向下方,弹头很可能进一步往下。 残留弹头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可能会给士兵造成后遗症,但也有可能不会。 如果现在做的是像那些普通胸腔火器伤一样的保守治疗,弹头也就没有取出的必要了。然而卡维已经打开了罗热里尼的胸腔,手术到了这一步,取出弹头也应该排上手术流程。 “有没有尝试去找、去取”和“找没找到”、“能不能取”,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伱用指尖对上我的指尖,对,就这样用力!”卡维和卢修斯的两根手指顶在了一起,“慢慢下移,对,要慢不不不,停!” 交接被临时喊停,卡维迅速撤掉了他的手指,继续用自己的左手食指覆盖在那条破裂口上:“你的手指太僵硬了,我让你用力,是手腕用力,而不是指关节,懂不懂?” 卢修斯听了这话,再看看跳动的心脏,点点头:“懂,指关节需要贴合心脏跳动,不能压得太重。” “再试一次,不行就算了。” 卡维也不敢拿心脏乱开玩笑,左心室夸张的射血能力能在短时间内让罗热里尼去见上帝。有些教学需要进行,而有些教学太过危险,只能留到受训人员有了足够的经验才能做。 两人的手指继续做着刚才的动作,这次卡维还用上了自己的右手。 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被分别放在破裂口两侧,和左手食指一样跟随着心脏跳动,尽量将裂口两侧对齐:“对,就是这样,手腕要用力,不然你的手指会被血液弹开。掌指关节要有节律,要放松,但指腹一定要贴合在心脏表面,不能留缝隙,对对对.” 一条只有1.5cm的破裂口,交接手指却用了足足2分钟的时间。 这里面有卡维的谨慎,同时也饱含了给予卢修斯充分熟悉心脏跳动的时间。毕竟外科从来就没有天才,一个没有经历过心脏手术的医生很难做到用手指去封堵心脏破口。 相对而言,卡维只是个意外,背后也没有多少天赋加成,有的只是三十多年孜孜不倦的修练所得来的经验和技术。 现在情况从刚开始的混乱已经逐步趋于稳定,生命体征虽然有些危险,但输液在加量,输血也在路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情况越是好转,越不能掉以轻心。 卡维现在成功解放了双手,开始重新讲解起了这台手术:“罗热里尼的运气还真不错,子弹并没有进入心脏腔室,而是从左前方射入,擦着心尖上方的心肌进入了心脏后部。 现在我需要寻找子弹弹头,那种东西留在体内没人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此时的萨尔森已经上台,拿起了戈拉姆留下的吸引器。他要做的是把此处切口的血凝块清理干净,然后保证流出的血液不至于积累的切口处。 戈拉姆则替代了卢修斯的位置,做的是保护切口的拉钩工作。卢修斯堵住心脏缺口,卡维则用手指轻轻探入心脏后方翻找了起来。 “如果他运气真的足够好的话,子弹就应该停留在心包腔内。如果运气太差的话,那我也就只有”卡维的手指反复搅动着心脏后壁,感受跳动的同时,忽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固体,“弹头好像真的在这里,快,给我镊子。” 护士送上了手术镊。 “卢修斯,你稍微用另一个手抬一抬心脏。对,要轻柔,别太用力.” 卡维将镊子探入打开的心包缺口,跟着刚才手指进入的方向和路径,在心脏后方一顿好找。他靠着惊人的指腹感受力,总算在一个角落里用镊头碰到了那颗弹头。 “来了来了,快,给我弯盘,这颗将奥地利士兵打成重伤的罪恶子弹终于出来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33.心跳之上的修补术 罗热里尼的情况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几率非常低。 能活着上手术台,他的运气就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心脏火器伤伤员。而子弹擦着心脏射入后方的同时,只造成心脏切线伤,又没有引起心脏后方其他重要解剖结构的损伤,更是让他成了万里挑一的真正幸运儿。 心脏后方的解剖结构在面对火器伤的时候,除了肺以外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不管是主动脉还是食管,修复起来都非常麻烦。 食管或许会好一些,位置紧贴着心脏,扩大切口后再抬起心尖,稍作软组织分离就能看到,操作起来也还有空间。可胸主动脉的位置要深许多,一旦被子弹打中,光靠手指很难做到封堵,处理的难度成指数级上升【1】。 当然,奥地利每天都会出现许多伤兵,这样的情况虽然罕见,但只要样本够大总能冒出几个「罗热里尼」。然而想要把这些「罗热里尼」治好所需要的外科医生却没可能量产,至少短时间内只有卡维一人。 手术台边围站着许多人,刚才唱衰心脏手术的呼声早已经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好奇心。 可惜的是,罗热里尼左胸上手术窗口暴露有限。在接纳了手术四人的观察后已经变得非常狭窄,无法包容太多的视线。 这使得真正能看清手术的只有站在最前方的那几个人,其他人想要看清画面,除了需要有足够的身高之外,还得有一双好眼睛和良好的观察视角。 这其中就包括了刚才出言禁止心脏手术的比尔罗特。 他从来没有否认过心脏外科手术的可行性,因为他自己就在动物身上试过,成功率很低,但并不是零。就是亲自做过这类实验,知道手术成功率低,所以他质疑的是心脏外科实施的必要性和安全性。 在绝大多数外科医生的固有认知里,风险极高的心脏外科就是外科的极限,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逾越这个困难,就和马西莫夫当初认定腹腔手术是外科的极限一样。 就在几年前的巴黎外科大会上,比尔罗特就和好几位外科医生一起给心脏外科手术定下了基调,至今这些内容都仍在他脑海里回响着......【2】 「比尔罗特老师......」 比尔罗特两眼盯着打开的手术切口:「别看着我,我并不认同心脏手术。」 「即使罗热里尼被我救治成功,你也不认同?」 「那说明他的心脏外伤并不严重,保守治疗还是可以熬过去的。」 卡维笑了,解释道:「如果没有血压心率的数值,只单看症状的话,确实难以判断他的伤情。可他的生命体征并不稳定,并且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说实话,心包腔内如此多的血凝块和不断外溢的鲜血,再晚半小时或许就来不及了。」 比尔罗特很顽固,顽固到至今都不愿承认卡维的《微生物论》。…. 但外科手术不同,手术场面和解剖结构都要比微生物直观许多。再加上本不该出现在1866年的生命体征数值、休克的定义和卡维这个异类,都在让比尔罗特的认知发生改变。 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可就在刚过去的半小时里,他对外科手术的信仰和理解又一次被击得支离破碎。这种完全颠覆认知的奇妙体验比尔罗特并不陌生,因为在四个月前,他就已经在米歇尔广场的手术看台上感受过了。 至于多久才能重新拼合在一起,那就得看手术是否真的能完成,以及罗热里尼术后的恢复情况了。 在维也纳,比尔罗特靠副院长的头衔还能压着卡维,然而现在的卡维却并不在意他的看法。要塞医院里他说了算,开胸手术还算顺利,作用也显而易见,根本没有停下的必要。 他把铅质弹头丢进了弯盘, 问道:「血压心率?」 「90/48,127。」 「看来咱们伟大的帝国士兵缓过来了。」 卡维看着输液架上琳琅满目的玻璃瓶,稍稍降低了垂体后叶提取液的滴速:「子弹在穿透他的左上臂后大幅减速,所以射入位置不深,也没有发生爆裂的迹象。现在子弹已经取出,只要做好心脏缝合再放置引流管就能完成这台手术。」 「竟然真的要做缝合,太疯狂了!」 「简直难以相信,要在这样一颗心脏上做缝合,难度可想而知。」 「这真的能做到么?」 周围众人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惊叹声,谁能想到本来游离于外科手术之外的心脏外伤,竟然转眼间就成了外科手术的治疗项目。 和辗转于大城市工作的比尔罗特不同,许多外科医生并不来自文明优雅的维也纳。他们接触到的奥地利人争吵时往往会选择匕首或者餐刀,心脏则是重点攻击对象。 「如果真的能成功处理心脏外伤,可能许多人就不会死了。」 「这真的是难以形容的一天,太神奇了......」 卡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心脏的缝合并不容易,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卢修斯来做:「卢修斯医生,我们再换个手,由我来堵住破裂口。」 卢修斯的精神高度集中,手指不停感受着心脏的快速跳动。他之前也在心里质疑过开胸缝合心脏的合理性和可行性,可现在外科医生的本职追求霸占了他的所有脑神经,这些都不再是问题。 太刺激了! 实在太刺激了! 不想放手,真的不想放手!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就这么按着破裂口,一直按着。 毕竟心脏不是腹腔脏器,能乖乖地停在原来的位置任凭医生处理。活人体内的心脏时刻在跳动,尤其是那些破裂的心脏,跳动次数肯定超过100,频率之高,对手术操作影响之大,不用明说,只靠两眼去看就能感受到。 冰冷的尸体无法复刻心脏的跳动,想要在尸体上感受心脏跳动是不可能的。19世纪也没有体外循环,想要学会在心脏上做缝合除了大量使用动物实验外,就只有在手术台上反复练习才行。…. 对卢修斯和广大随军外科医生而言,接下去没可能接触动物,有的只有伤兵。 其实就算回到格兰茨,他也没多少闲钱去不断购买活体动物做心脏修补的实验。 想要获得经验就需要直接上手心脏修补手术,但他们又毫无心脏修补的经验,只有把手术交给卡维才能保证伤兵存活,所以这在短时期内就是个死循环。 现在任何接触跳动心脏的操作都是一次宝贵的体验,是积累经验的重要过程,下次遇到心脏修补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卢修斯医生,卢修斯医生!」卡维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知道按着心脏的感觉非常有趣,但为了罗热里尼的健康,我得尽快把破裂口缝住才行。」 卢修斯总算回过了神:「额,对不起......」 这次互换手指的节奏很快,卡维多年急诊外训练出的熟练度不是他们能比拟的:「萨尔森继续盯着剑突的切口,戈拉姆用温生理盐水冲洗一下心脏表面。」 「好。」 「卢修斯,你用手指帮忙将心脏裂口的两边对合在一起,就和我刚才做的一样。」卡维对着远处的护士招招手,「给我持针器和针线,就用缝合肌肉的那种铬制棉线就行。」 心脏非常重要,但组织构成还是以肌肉为主,除了需要习惯心脏跳动之外,缝合本身没什么特殊的。 唯一需要在意的是提供心脏血液供应的血管,也就是 冠状动脉。 心脏提供全身血供,同时也负责自身血供,冠状动脉不同于其他脏器血管的地方就是它的走行浮于心脏表面。如果心脏破裂口碰到或者靠近冠状动脉,那缝合的难度就不同了。【3】 这也是卡维需要用生理盐水冲洗心脏的主要原因,他需要去掉表面的血迹,尽量暴露出这些冠状动脉。 结果还算不错,心尖上方的切线伤擦着左前降支远端的边缘,并没有损伤血管。不过伤口离血管很近,缝合起来需要特别小心。 「心脏缝合可没那么简单。」比尔罗特忽然问道,「你要如何处理缝合?难道就直接用针线?如果你真要这么做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 卡维明白他的意思:「当然,不是。」 「哦?你难道有什么好办法?」 比尔罗特的心脏缝合实验之所以成功率不高,一来是因为心脏跳动给缝合带来了巨大的困难,二来还是因为缝合本身会产生损伤。 19世纪手术时间短,又难以处理心脏外伤的大出血,所以手术非常粗糙,但21世纪的外科早已解决了这个问题。卡维叫上了一直在帮忙看着剑突下切口的萨尔森:「你和戈拉姆一起,拿上手术剪刀,翻开剑突下的切口,取一些心包膜下来。」 两人很疑惑,不知道这么做的理由。 「你要用心包覆盖在伤口上?」卢修斯要比他们更有经验,似乎看出了心包的作用,「这样或许更容易阻挡血液外溢,也更有利于修补。」…. 「不,心肌层的缝合修补完全能阻挡血液。」 比尔罗特意识到了卡维的真正目的:「你难道想要用心包膜来挡住缝合线割伤心脏。」【4】 卡维笑了笑:「老师说得没错,心脏在不断跳动,缝合线需要承受一定的张力,很容易损伤缝合处的组织。毕竟是心脏嘛,如果缝合处本身出了问题,那手术后很有可能会赢来第二次破裂。」 「用心包来做垫片......」比尔罗特从没想过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可行,我在动物身上试过(其实并没有)。」卡维用一句「实验做过」湖弄了过去,「你们把心包膜切下后,剪成0.3*0.3的小方块,我需要把它们垫在缝合处。」 心包本身质地就不算柔软,需要压平然后夹在纱布中间用石炭酸浸泡五分钟,然后再用生理盐水冲洗三遍才能使用。 而之后将它们一块块穿入缝合线也是个细活,花了几个助手不少时间。 「我们做全层心肌的间断褥式缝合。」卡维手里小心提着持针器,在卢修斯对合破裂口的帮助下,慢慢下移手指,露出了裂口一端,「离破裂口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还要顾及周围冠状动脉......」 缝合针的针尖在心脏的跳动下扎进了心脏表面,越过下方的心肌,穿入了裂口另一边的肌肉中。卢修斯的技术很不错,知道卡维现在没有辅助的左手,就立刻用钳子顶住心脏,帮助针尖穿出肌肉。 卡维的左手食指需要在右手做缝合的同时稳住破裂口,缝扎就只能交给一助:「你来做缝扎。」 卢修斯很清楚这是自己的练习机会。 他把消毒后的垫片轻轻靠在心脏壁上,两手放松,跟着心脏的节律性跳动,将两头缝合线缠在了一起,打紧,再缠在一起,再打紧:「一个结......两个结......三个结,完成。」 卡维仔细观察了这个手术结,做得非常漂亮。 他很快又往下移动了手指,露出了破裂口的中段:「趁热打铁,继续......」 手术从一个错误的切口开场,最后完成时用时只有一个小时。相比 起三小时起步的腹腔手术,心脏修补的强度和难度都不低,这个时间显得很不真实。 罗热里尼入院当天就摆脱了心包压塞带来的危机。 「缝合得不错。」卡维看了看心脏表面的三个手术结,称赞了一句,继续说道,「再拿点生理盐水,冲洗之后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破裂伤口。」 接下去就是简单收尾工作,卡维反复听了三次生命体征,又查看了所用药物的存量,在明确罗热里尼的身体无碍之后这才下了手术台。 「心脏修补术完成,手术结束。」 他脱掉了身前的皮裙和手套,走向手术室的大门:「别看了,剩下只是缝合肌肉皮肤罢了。你们没事儿的现在就可以跟我走,趁着上午还有时间,我们正好可以复盘一下这台手术。」 96. 号西风 章节目录 234.利托克瓦的随身日记【2】 利托克瓦来自格拉茨郊外,父亲是位政f机关里的普通文员,强悍的学习能力让他进入了格拉茨大学医学院。毕业之后进入了当地最大的医院,成为了那儿的外科医生。 如果用19世纪的眼光来看,他的外科能力应该有中上水平。 虽不及希尔斯、赫曼,但也能主持截肢和一些普通的面部手术。毕竟格拉茨的医学水平要比维也纳低上一个档次,他的老师也不是伊格纳茨,所以基本功肯定要差上一些。 在经过了短暂培训后,他也没能通过卡维的外科考核,现在成了随军医生。 克拉沃夫步兵营的生活不仅单调还很短暂,才刚进部队不到两周就被送来了后方医院。不过运气还算不错,至少27日上午的那颗炮弹并没有带走他的手脚,要不然这辈子恐怕就得和医学说再见了。 对此,这位年轻军医非常有感悟,在日记中盛赞了要塞总医院的外科水平。【1】 在如今的外科手术氛围中,截肢依然是四肢手术的首选,可要塞总医院却经常开展保肢手术,成功率还非常高。在盛赞这种手术方式的同时,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利托克瓦说自己不意外不心动是绝无可能的。 尤其是那晚的罗纳涅,彻底刷新了他对外科的认知,而这些全都被写进了他的日记之中: [真是一场惊人的抢救,竟然直接打断了我对昨天上午战场的描述。 为了能准确记录下抢救的全过程,我必须停掉9月27日的日记,直接给9月28日开了个头。现在是9月28日晚上11点48分,罗纳涅被送进了我的病房。 可恶的普鲁士人直接打穿了他的脑袋,颅骨破裂,大脑也被打散了。 这几乎是必死的局面,别说我没见过这种外伤,就算真见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切除碎掉的部分?或许真的只有切除这一个办法,毕竟格拉茨医学院的医学教授们就是这么教的外科。 但切除之后能不能活?答案或许只有一个,然而要塞总医院的手术室却把这个家伙从死神的手里抢救了回来。 现如今罗纳涅的脑袋缺了一部分,大脑恐怕也被切掉了一部分,整张脸都肿得不成人形。就在刚才,不足一小时的刚才,卡维医生又在他的床边解决了他的血压问题,给他安上了一根管子. 说实话,我无法想象,为什么颅脑外伤要在腰部安放穿刺管。可这一步操作却很好地降低了他的血压,这位为帝国冲锋陷阵的英勇士兵活了下来,虽然还没醒,但我知道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我从没见过如此的外科操作,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坚强活下来的? 是他坚强不屈的求生意志? 不,我见过一些颅脑外伤,就算只是普通的外伤也很难存活下来,脑袋一直都是人类最致命的部位。 是药箱里的那些新药?还是高超的外科手术? 我问了看护的护士,只说不知道,又问了这儿的病房助手,他们也说不知道。能上台看到这场手术全过程的医生们现在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忙,没人能回答我! 可恶!真的太可恶了! 我为什么没能通过那场考核?如果我通过了考核,现在说不定就已经学会了哦,不,我不应该如此大言不惭,至少我能看见这场手术! 我真想进入手术室看一看,好好看看卡维医生和他的助手们都是如何操作的!] 这是利托克瓦在9月29日0:35分时写下的文字。 当时罗纳涅的开颅清创手术才过去没多久就引发了严重的脑水肿,血压一路从140/84上升到了155/98。如果不出意外,罗纳涅绝对会在当晚死于脑水肿和脑疝,就和其他颅脑外伤的伤员一样。 不过卡维用腰椎穿刺和腰池引流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时利托克瓦根本看不清罗纳涅病床上的情况,周围全是医生和护士。就算最后站上自己的病床,他也只能勉强看到罗纳涅侧睡的弓形姿势和卡维的背影。 至于他是如何做的腰椎穿刺,如何做的引流,利托克瓦根本看不见。 合上日记本,他的前半夜是相当难熬的,脑海里反复滚动着卡维对周围医生们的教学内容: [暴露位置需要使用的是“抱头屈膝”的侧卧位,腰面要和床面垂直] [保持病人身体的姿势非常关键,会影响操作的成功率。比如罗纳涅刚才是平卧没有枕头,现在做穿刺就必须得给他一个枕头,防止他脑袋向下时影响身体的姿势] [消毒一定要注意范围,范围要大,防止一个间隙进不去,可以使用另一个间隙] [进针要注意皮肤的滑动,手指要做好固定,没有固定好皮肤软组织,针尖就会走歪。不是你的进针姿势歪了,而是内部结构歪了,切记!] [如果第一次进针穿刺不成功,千万不能在四周做反复试探。周围有其他组织和血管,这么做极容易造成损伤。正确的做法是把针头退出到皮下,然后再做准确的定位,入针] [入针后有突破感,但不能全靠突破感,因为有些病人伤员给人的感觉不同。有时候.] 卡维在操作时说了很多内容,从准备到入针再到最后的引流,他都将要点说了一遍。不过因为罗纳涅的情况和普通病人不同,加上周围医生也在提问,所以真正让利托克瓦能记下的内容并不算多。 这些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说得非常细,但利托克瓦真正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些细节。 不能说这些细节不重要,从卡维的措辞和表情上就能看出,细节对于腰椎穿刺非常重要。可在追求细节之前,他很想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个穿刺到底穿的是哪里? 是穿过韧带之后进入椎管么? 利托克瓦听到了脑脊液,也在穿刺后听到了床边医生的惊呼: [喷出来了,脑脊液喷出来了!] [太厉害了,竟然能喷出来,这个压力就和血管里的血液一样!] [这个压力,恐怕已经超过了300mmho,释放掉一些之后,我做个简单的测量。]【2】 利托克瓦知道脑脊液,这是一个在19世纪已经被确定的医学名词【3】。医学院的解剖学课程也教过大脑和脑脊液的关系,只不过轻描淡写之后,能记下它的医学生并不多。 毕竟大脑解剖并不能影响到颅脑手术,没人会去切开脑子研究活人的脑脊液。 而且最为关键的地方在于,利托克瓦想不明白,脑脊液为什么会从腰部被释放出来?他更不明白,脑脊液被释放之后,为什么血压就降了?为什么卡维就说现在罗纳涅安全了,而罗纳涅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真的安全了 为什么??? 还有那个和血压计差不多的测量方法,脑脊液的压力真的能看出颅脑外伤的严重程度么? 利托克瓦虽然把这些内容全记了下来,但并不影响脑海里那一堆的问号。在经历了前半夜的辗转反侧和反复思考留下的精神摧残之后,他才很不情愿地睡了过去。 然而在经过了六个小时的睡眠,等他醒来后,这堆问号并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反而变得更多了。 因为刚接受了手术的罗热里尼被护士们送了进来。 原本他的床位号应该更靠后一些,但因为床位紧张,这间病房里的一位轻伤员被准许出院,所以他才得以住进来。 这次受伤的部位从颅脑转移到了胸腔和心脏,另一个让外科医生无从下手的地方。利托克瓦还依稀记得自己医院里的外科主任是如何处理心脏外伤的,“做简单包扎即可,尽量止血,一切等心脏自己痊愈,如果它真的愿意的话”。 这一固有的处理模式全世界通用,至少在欧洲是这样的。 他从没听说过有哪个外科医生敢于打开胸腔,更没听说过有哪个外科医生敢于出手修补心脏.心脏真的可以做修补么?那颗每分钟跳动100多次的心脏,每秒都要跳动两次,怎么做? 利托克瓦甚至都没见过心脏的跳动,他无法想象手术的画面,只能双眼紧紧注释着桌上一块面包,用简单的身体快速上下移动来模拟自己可能看到的画面。 不行,脑子更乱了! “你到底要问什么?”负责这间病房的正是戈拉姆,罗热里尼和罗纳涅都是他重点照看的对象。 利托克瓦本来就是随军医生,军衔和戈拉姆差不了多少,但问起话来却非常小心:“能不能告诉我,卡维医生是如何处理罗纳涅的颅脑外伤的?” “不知道。” 戈拉姆仔细地写着病历,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主刀的安排,我根本进不了手术室,我连那晚的腰椎穿刺都没看到,我还想问别人呢。” “这样.”利托克瓦又看向了还没苏醒的罗热里尼,“那他呢?他的心脏修补是怎么做的?” “就是打开胸腔,然后找到心包,切开。”戈拉姆指着自己的左胸口,讲得非常简单,“然后找到心脏上的破口,用缝合线缝上。” “你上手术台了?” “对,上了。”戈拉姆有些自豪,“能在卡维医生的身边做助手,我真的非常高兴。” 利托克瓦非常好奇,一个能让30岁的戈拉姆都如此称赞的年轻外科医生究竟有多么出色:“如何评价他的操作技术?” “技术非常了得,我肯定是不能比的,就连外科学院的副院长比尔罗特医生也无法相比。”戈拉姆说得非常直白,“但我觉得他与我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只在技术层面。” “哦?还在什么层面?” “外科思维。”戈拉姆边写着病历记录,边说道,“卡维医生的外科思维异于常人,且根本不受传统外科学和解剖学的束缚。” 这是一个极其抽象的说法,利托克瓦很清楚这句话的意义,但他想听的是更具体的内容:“传统解剖学和外科学的束缚?这话怎么理解?” “这伱可以理解成,我们认为做不到的他能做到,我们认为做起来困难的他信手拈来,我们认为就该那么做的他这时却在极力反对。”戈拉姆说了一句废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利托克瓦知道再问这些也没意义,便争取深挖这台心脏修补术的具体过程:“能不能仔细讲讲过程?” “过程?什么过程?” “心脏修补术啊,到底是怎么完成的?心脏真的需要修补么?”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过程么?” “可那也太简单了点,能不能再说说细节?” 看上去戈拉姆把过程全说了,但在利托克瓦的认知里,这些话就和没说一样:“到底是怎么打开的胸腔?肋骨之间的距离那么窄,真的能暴露足够的手术术野么?还有,在进入胸腔后,破裂口的出血怎么办?止得住么?那可是心脏啊,不是” “好了好了。”戈拉姆没心思回答这些问题,“你是伤员,伤员就要做该做的事情,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我是伤员,可我也是.” “我当然知道你是医生。”戈拉姆笑着把他送到了床边,说道,“就算是医生也得先把伤养好,感染部位刚有些起色,等伤口长好了之后你再来问这些东西不迟。” 如果换成两天前的戈拉姆,或许现在会和利托克瓦好好聊聊。 可他看到了德尔沃和萨尔森的互换,看到了总医院里的竞争格局和自己晋升的可能性,此时和一位随军医生交流手术细节反而在为自己树立新的竞争对手。 戈拉姆没那么傻,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上台机会,为什么要和别人平分经验。 不过他也没有那么绝情,在看到利托克瓦失落的模样后还是安慰道:“下午卡维医生会继续查房,这里是重点病房,他肯定会过来。到那时你再去问他吧。我一个二助,几乎全程都在做清洗和拉钩,确实说不清其中的细节。” 【值班,本章半夜补】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35.查房【2】 医院查房古来有之。 简单而言,当医生想要对病人现有病情和用药后变化有所了解的时候,就需要反复查看病人的身体情况,也就有了查房。 但这只限于内科,在消毒措施才刚冒出来的19世纪,外科查房更多还是让医生看清自己手术的结果,也就是病人的死活。 当然内科也没好到哪儿去,唯一不同点在于内科会绞尽脑汁给出新的治疗手段,而外科只能静静地看着手术后的切口溃烂慢慢影响病人全身直至最后死亡。 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病人死亡,但在病人眼里内科医生反复更换治疗方法,明显就是尽了全力,而外科却什么都做不了,应该只是手术出了问题。 病人的反应和结局也会反向作用给医生,改变他们的治疗风格。最后就会演变成一种非常尴尬的模式。外科不再做手术或者很少做手术,而内科则举起了放血疗法的大旗。虽说这种情况在19世纪中期已经有所缓解,但仍然是军医院的主流。 时至今日,普鲁士的军医们仍然保持着比较传统的做法。能包扎就包扎,不能包扎才选择进行手术。手术的模式还是切掉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也就是截肢。 至于卡维一直强调的查房,他们倒是在做,一天两次,时间在早上9点和晚上11点。 这一点是当年拿破仑战争时期,英国人定下的规矩,还包括了每100张病床必须提供1位护士长和6位看护。当时雇佣女性还是违规行为,但仍然会有许多人把士兵的妻子纳入军医看护队伍。 普鲁士完美继承了这个规矩,也吸取了克里米亚战争中的一些经验教训。 可惜吸取教训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军医的游戏规则,手术术后护理方面需要的不仅仅是知识和经验,还有最根本的基础设施建设。 “从26日开始已经死了550人了。”一位普鲁士军医处负责人正在向驻扎在格兰塞尼的古斯塔夫中将汇报这几天的军医后勤工作,“第一天运来这儿的伤兵就死了300多人,后续经过我们军医的工作才将每天死亡人数控制在100人以内。” “弗列斯,你干得不错,不仅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也展现出了卓越的指挥能力。”古斯塔夫看着送到他手里的报表并没有表现得吃惊,“其实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不需要如此大惊小怪。” “可死亡率超过了45%。” “嗯,对了,尸体都掩埋了么?我可不想格兰塞尼出现瘟疫。” “都掩埋了。” “做得确实不错,你们尽力了。” 在古斯塔夫眼里,只要能收治伤兵,给予伤兵安慰,并很好地掩埋掉尸体就完成了军医90%的工作。剩余的工作对战争没多大帮助,他也不懂,所以在他这儿没有汇报的必要。 不过这位名叫弗列斯的军医处负责人来这儿却不是为了邀功的:“我希望能改善一下医院病房的环境,至少也要扩充一些房间,这几天一直在下小雨。如果战争在持续下去,很多伤兵都会没有住的地方。” “可以把那些民宅征用过来。”古斯塔夫说道,“郊外的医院也可以临时调用,这不是难事。” 弗列斯点点头,很快就从中将手里拿到了军令:“还有一件事儿。” “请讲。” “医院可以扩建但医生的数量是固定的,如果把所有人外伤伤兵全送往后方实在不妥当。” 弗列斯手里还有登记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和伤兵有关的信息:“有些士兵的伤情根本没必要送来这里,在前线就能自己养好。而有些送来了也没意义,来了也是做简单的包扎,没两天就死了,还不如.” “还不如怎么样?”古斯塔夫笑了笑,起身从桌上拿起一根雪茄,“还不如放在前线等死?” 弗列斯咬咬牙,承认道:“为了这家医院能够正常运转,这是无法避免的。正如您刚才所说,伤亡一定会存在,我们军医只能尽可能最大限度地保证所有士兵第一时间得到治疗,而不是来这儿排队等死。” [天真] 古斯塔夫小声咕哝了一句,没有明说,而是问道:“现在军医们的工作情况如何?” “每天工作10个小时。”这也是弗列斯想要提出的一个问题,本想最后汇报,没曾想对方先提了出来,“以我为例,早上7点起床,可能要一直工作到晚上9点才能休息。这里的所有医生护士工作量都超出了正常范围,大家都很累。” “既然伤兵那么多,你们不如再多工作两小时。” 弗列斯没听懂他的意思:“您说什么?” “既然伤兵多了,那医生自然也要多工作。”古斯塔夫用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就好比现在的前线战场,如果奥地利再增兵,那我们也得继续增兵才行。” “那要这么说的话,该增加的应该是医生才对吧。” “做不到”古斯塔夫忽然停顿了片刻,“或许伱可以去周围乡村找几个截肢的外科医生。” “不行,那些蹩脚的外科医生根本做不好手术!” “所以我说得没错,增加你们的工作时间就能应对了。” 弗列斯有些崩溃:“再增加工作时长,我们都会累垮的。” “你看你也知道这么做不妥。”古斯塔夫笑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说道,“现代战场上的火器早已超出了军医们的能力范围,这是时代发展之后你们必须面对的事实。既要保全所有士兵,又不想增加工作量,这怎么能行?” “可是.” “我知道,转运上确实有些问题,但问题不大。”古斯塔夫肯定了他的工作,“军医处总体干得不错,我会将你们克尽职责的事迹原原本本地写在信件中送往参谋处。”【1】 “中将阁下,我们应该做出改变,这是军医处现有的弊端.” 古斯塔夫摇摇头,笑着说道:“我们在前线的战斗趋于白热化,但总体态势于我们有利,任何改变都会改变这一态势。参谋处的指令非常明确,牵制住北线的奥地利人,第一集团军会从西线攻入奥地利境内,让他们首尾难顾。” “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士兵白白送死。” 古斯塔夫冷下了脸,拿下叼在嘴里的雪茄,呼出一堆烟雾:“你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他们是在捍卫普鲁士的铁血精神! 你要知道,奥地利死伤人数更多,那些侥幸活过第一轮火力攻击的伤兵的伤情比我们的士兵更严重。放心吧,以我对奥地利人的了解,再过一两天他们就会承受不住这种伤亡选择退兵了。” 这位军医的意见确实切中了现如今普鲁士军队医疗中的要害,但他并不清楚想要完成卡维这样的转运方式并不容易。 为了能完成分批转运制度,必须要将前线随军医生提高到非常专业的水平,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单是这一点,就需要在战争开始之前做好大量军医培训工作,现如今的普鲁士根本做不到。 而专业水平的提升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办到的,还需要最关键的《军医手册》,正儿八经的现代创伤外科处理金标准。 至于前线随军所需要的医用帐篷、器械和药物的数量也会极大地增加后勤的负担,与之匹配的马匹和建造临时医疗处的工兵又需要计算和进一步分配。 卡维用了整整四个月才勉强做到现在这种地步,普鲁士现在做出改变说不定真的会引起一些难以预料的情况。 当然,现如今的奥地利军队内部也不太平,古斯塔夫所说的高伤亡率并没有错。先进的后膛枪将奥军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使后方医院再给力,也几个单词。 “感觉怎么样?” “有点疼还好” 卡维点点头,问向一旁的戈拉姆:“剑突下引流多少?” 戈拉姆汇报道:“现在10ml。” “还不错。”卡维想上前看一看切口,不曾想床边竟然站着一位同样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来,让一下,我要查看手术切口。” 谁知病人只是往里走了几步靠在墙边,并没有选择离开。卡维还残留着大量现代医患关系理念,再加上手术非常成功,术后也没出现其他麻烦,所以心情不错,也就没把他赶走。 他简单看了眼切口上的纱布,没有多少渗出,又询问了生命体征似乎已经完全正常。这时卡维才想起来询问那些跟随在身后的外科医生们:“还记得心包压塞怎么诊断么?” “心脏搏动减弱,颈静脉扩张,还有” “一共有五个症状,除了这两个还有脉压差降低,还有” 卡维叹了口气:“你们没记吧?” “记了,只是当时语速太快没记全。” 卡维重新把心包压塞可能出现的症状又说了一遍:“最主要的就是休克,心脏破裂口出血那么严重,你们不能把休克忘了。接下去是看颈静脉,因为心脏被束缚所以回心血量降低,颈静脉会有怒张。其次做听诊,心音会非常遥远。 此外还有非常快的心率,罗热里尼之前的心率超过了140次/分,最后就是情绪烦躁不安,这需要与酒后反应区别开。” 这时,除了能听到周围人麻利的笔记书写声外,不知是谁忽然问道:“请问,卡氏五联征必须要同时存在才能确诊心包压塞么?” 卡维一愣,没想过原先的beck三联征会被人改上自己的名字,简直就和之前的剖宫产一样:“其实没必要把我名字写上去,直接就说心包压塞五联征还更好记一些。” “那可太长了,记不住。” “加上名字才够酷啊,卡氏剖宫产,卡氏颅脑清创术,卡氏心脏修补术.” 它是不是大号感冒,显然太过了,最多称之为大号流感,这还是收着说的,本人并不认同。流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得过,病程大概率三天,高烧39度左右,90%以上没事儿。这三天很难受,浑身冷,肌肉酸疼,没力气,除了喝水吃不下东西,不过熬一熬就过去了。10%有事儿的会有肺炎,至于死亡率网上都有。新冠症状肯定要比流感强,之所以体感上差距不大还是因为毒力减弱+三针疫苗。现在麻烦的还是传染性,任何几率在巨大样本前都会化为一个庞大的数字。流感我至今也就中过一次,传染性根本没法比。所以,各自珍重吧,最后附一张用药图【遵医嘱】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36.西线战场 自从战斗打响后,历史上本不该先爆发的北线波西米亚战场率先打了起来。 不过战事并不像两军主帅想象的那样发展,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各种变数。 普鲁士没想到奥军会集结得那么快,也没想到奥军会进攻得如此果断。奥地利也没想到普鲁士竟然已经翻越了波西米亚北边山区,已经越过了边境线,也没想到普鲁士的火力会如此凶猛。 所以两军在此处短兵相接了一次后,节奏在第三天就缓和了下来。 零星的战斗还有,但都无法和26日上午那样打得那么惨烈。 两军在此的活动就像一锅正在加热的热水,底下已经铺满了小气泡,只要再加把柴火就能沸腾起来。可锅子下面的柴火总是差了口气,水温一直维持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让人非常难受。 不过对于处在后方的卡维来说,这正好是一个拿来总结的好机会。 他可以借住总医院难得空闲的时间,向军医处、北线指挥官和国王做一些汇报工作,同时也可以完善之前那本《军医手册》。尤其是其中的颅脑和心胸创伤部分,有必要尽快填补19世纪的空白。 时间来到了10月,卡维还需要处理伤员们的退伍检查。 其中就包括了严重的肢体外伤,严重的内科疾病,精神异常,需要长时间修养的骨折等等需要鉴别的疾病。他不仅要防止那些士兵装病,也需要及时找到有疾病在身的士兵防止他们在重返战场之后死亡。 此外,2000个床位的要塞总医院还需要严防随时可能产生的瘟疫。 十月上旬波西米亚的天气渐凉,疟疾几乎看不见了,霍乱的几率也不高,但和气温关系不大的斑疹伤寒,以及秋冬季节常见的伤寒却依然要命。 前者是由虱子传播的立克次体感染,后者则是经粪口传播的沙门菌引起的肠道传染病。 不管是哪一种,一旦发展成重症都会要命,而战场尤其是前线战场的环境成了它们滋生蔓延的温床。 欧洲战争不断,火器对射看似能造成巨大的伤亡,实则在一战之前,此类占比并不高。相比而言,伴随战争出现的大大小小的瘟疫,才是士兵死亡的元凶,甚至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用水卫生一定要注意!” 这不知道是卡维第几次叮嘱了,希尔斯耳朵里早就听出了老茧:“这件事你说了无数遍了,我一直在让人跟进,你放心。入口的水都经过煮沸,但其实他们更喜欢淡葡萄酒。” “个人卫生呢?” “病房规定平均一周洗一次澡,虽然就是在病房的大桶里泡一泡,然后用肥皂随便搓洗一下,不过也比在他们家里干净。”希尔斯笑着说道,“很多人都不肯洗,还是我们强迫着进木桶的。” “天气太凉了,洗冷水确实是困难了点。” “也不算太冷,疗养院的水疗可比这儿冷得多。”希尔斯并不觉得低温有什么不对,“要是奥尔米茨这儿有山泉,我都想趁着冬天来临前把他们全拉过去泡上一泡。” “洗澡而已,没那么多花样。” “不不不,水疗院里的矿泉水可贵多了。”希尔斯似乎非常在意疗养院里的各种东西,“那一对从加拿大来这儿的姑娘,他们的疗养院一瓶新鲜的阿尔卑斯山矿泉水可以卖到3克朗。” 卡维对此也有所耳闻:“我记得维也纳自来水管里也是阿尔卑斯山的水。” “那不一样,矿泉水里的矿物质可比城市水好太多了。”希尔斯解释道,“法托拉德医生就极力推荐病人在疾病的‘活跃期’,每天至少喝2-4杯矿泉水。”【1】 卡维叹了口气。 山泉水和矿泉水是否真的对人体有益,在此刻无伤大雅,他也没时间也没必要去纠正这个东西。而且比起熟悉的矿泉水,珍妮和塞西莉亚的疗养院里其他装置更让人觉得诡异。 “你说要不要搞水疗器?”希尔斯想到了一些身体上有伤口溃烂的士兵们,“就和疗养院里的封闭式浴桶一样,用持续流动的温水冲刷他们的身体,应该可以起到一些作用。”【2】 “别了.军医处经费有限。”卡维及时制止了他的奇思妙想,“只要保证伤员每天摄入足够的水,保证每周洗澡就行。” 希尔斯点点头:“倒也是,才刚过去一周,医院里的备用物资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后勤运输车队刚上路。”伊格纳茨在一旁说道,“就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应该能撑一星期,卡拉奇药厂已经在加班加点补货仓了。”卡维揉了揉眼睛,重新把话题拉回到病房,“现在病房里有多少高烧病人?” 希尔斯本人并不喜欢管这些琐事,对医学统计并没有兴趣,但不得不承认,他那一丝不苟的做事态度确实能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今天上午统计下来体温超过38.5度的有379人,在37-38.5之间的有653人,这一千多人里有747人是术后。” “剩余那些呢?” “基本是前线约德克要塞送来的士兵。”希尔斯说道,“按照伱之前的要求,这些没有经历手术的病人都有自己的病房。” “都是来自前线的士兵,说不定里面也夹杂了一些可能蔓延开的瘟疫。”卡维对他说道,“关键症状在于皮疹,那些带有斑疹伤寒和伤寒的病人经常会有皮疹。” “这个我懂。”希尔斯说道,“法托拉德医生正在管理那些病人,不会有事的。” 卡维即使成了要塞总医院的院长,也必须遵守内外科之间鸿沟所带来的救治规则。一个没有经历过系统医学院学习的医学生,或许会因为父亲和自身天赋的原因熟悉人体解剖,也能熟练做各种手术,但绝没有资格参与内科救治。 法托拉德的治疗方法无非就是降温和使用一些掺杂了重金属、草药和泥土的药丸,最后还得靠士兵自己扛过感染。 卡维手里没有对抗立克次体和沙门菌的抗生素,亚甲蓝对抗感染能力并不强,就算真让他参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预防这两种严重传染病。 “灭鼠成果怎么样?” 赫曼翻开了自己的笔记:“病房里基本见不到老鼠,医院外死亡的老鼠会第一时间掩埋处理掉。” “只要保证个人卫生,保证灭鼠,斑疹伤寒就不太可能传染。保证水质干净,伤寒也能避免。”卡维看到预防工作正在稳步进行,松了口气,“你们持续跟进吧,哦,对了,把我这儿的做法送一份给洛卡德。”【3】 “他可是考核优等生,应该懂这些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被任命为第三军随军医生.” “不够,这东西不是靠简单的学习就能熟练运用的。”卡维用笔轻轻敲了敲桌面,“得靠反复提醒加深印象才行。” “好吧,我会给他写一份信。”希尔斯记下了这件事,“要不要让他把约德克要塞的情况也写一份汇报回来?” “那儿的随军内科医生是谁?”卡维抬头问道。 “一位格雷兹医院的内科医生。”希尔斯回忆道,“我才去没多久,不熟。” “算了,在书信里敦促他就行,如果有困难的话让他回信说明,我再考虑” 卡维刚布置完接下去的一系列任务,忽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进门的是一位外科助手,手里是拿着刚接到的电报信息:“院长,这是布莱希特大公传来的电文,请您过目。” “大公找我?”卡维接过了信纸,简单扫了一遍,脸色变得非常难看。【4】 “怎么了?” “西线和西北线战事吃紧,那儿的两家中心医院已经爆满了。”卡维简单陈述了信件里的内容,“我被要求带至少两支医疗队去支援。” “两支?多少人?” “起码要抽调4位主刀和12位助手,可能护士也得带走十几名。”卡维说道。 “那奥尔米茨怎么办?”希尔斯知道卡维一走自己又要承受院长的压力了,“我们这儿是最早打起来的,现在可没到安稳的地步,每天依然会送来不少伤兵。” 卡维摇摇头:“这是军令,我也没办法。” “可是.” “执行命令吧。”卡维拍了拍桌子,起身后指着办公桌和椅子说道,“这儿就交给你了。” 就在奥尔米茨和格兰塞尼之间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局势时,这些天的西线要热闹许多。 首先是南德联邦的战事,普鲁士主力军在那些邦国军队面前就是推土机,呈现出了完全一边倒的局面。 9月28日,遭到普鲁士军队第一波攻击的汉诺威王国军离开了哥廷根,逃入了图林根北方兰根萨尔察休整。他们考虑到普鲁士大部队前进速度不快,南边又有巴伐利亚王国军,完全可以在这里构筑防线,等待南方友军和自己合流。 历史上巴伐利亚王国军并没有这么做,现在也依然没有这么做,依旧采取着消极的坐视不管的态度。 汉诺威王国军后勤乏力,粮草弹药都是问题,根本无法再战,很快就被法尔肯施泰因将军所率领的军队合围。 普鲁士的目标是奥地利,所以派出了阿尔文斯勒本中将为特使,同双目失明的汉诺威国王格奥尔格五世进行谈判。希望汉诺威王国军能放弃抵抗,立刻投降。 9月29日上午10点,谈判破裂,盲眼国王率领剩余的12000名士兵拒绝投降。 9月30日,从普鲁士的富力克斯将军率领先头部队进攻汉诺威阵地开始算起,直到到10月2日格奥尔格五世宣布投降,士气高昂的汉诺威王国军总共击退普鲁士三轮攻击。 最后迫于三方合围的压力,弹尽粮绝的国王不得已宣布投降,汉诺威王国被普鲁士兼并。 格奥尔格五世则带着皇室家族流亡奥地利。 就在西线激战正酣的时候,西北方由腓特烈·卡尔亲王带领的普鲁士第一集团军也开始积极向前推进。在老毛奇的进攻方略中,相,他的位置更需要积极进攻才能为北线提供入侵的机会。 在26日北线出现战事之后,老毛奇立刻给第一集团军传去加急电报。【5】 27日,卡尔亲王就派出了霍恩中将和他的第8师,开始向波迪尔和图尔瑙两处伊萨尔河渡口前进。 28日凌晨,霍恩中将所属部队在利伯瑙(今捷克境内的莫海尔卡河畔霍德科维采)与奥地利第一军的前哨部队相遇。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炮战,奥地利火力不支选择后撤进山丘地区。霍恩中将立刻运用骑兵对渐渐后撤的奥地利步兵部队展开猛烈追击,但效果不佳。 下午4点30分,奥军骑兵部队将领利奥波德·冯·艾德勒谢姆男爵,带着他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了普鲁士军队的侧方。靠着骑炮连的突然袭击,利奥波德男爵给普鲁士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最后普鲁士仍然强势地攻下了伊萨尔河的渡口,但此处的桥梁已经被摧毁。 9月30日,布莱希特大公避开了这一路攻击后,派出第一军的两个步兵师偷偷经慕琛格拉茨渡过伊萨尔河。不曾想在10月1日夜晚渡河之后,直接面对了普鲁士第一集团军14师。 这场遭遇战被硬生生打成了阵地战,前后持续了一天,双方步兵展开了惨烈的对射。 正面对抗靠的就是装备火力,即使军力不对等,普鲁士也依然打赢了战斗。 在这场战斗中,奥地利的线列步兵与猎兵们在数轮排枪齐射之后,便给手里的步枪上了刺刀,试图用冲锋驱散对面的普军步兵。但普军凭着手里的后膛击针枪,以精准而又不间断的猛烈火力给进攻中的奥军造成了重大伤亡。 不过普鲁士即使将奥地利军队赶回了慕琛格拉茨,自身也遭到了不少伤亡。 10月3日,奥军再次向伊萨尔河对岸发起攻击,在博苟上校的统率下,以整整两个师的兵力同普军展开了战斗。血腥的战斗发生在沿河的一座小镇中,街道上的小民房和街道被炮弹炸得支离破碎。 在漫天火光和滚滚烟尘中,尽管奥军反复发起冲锋,拼死抵抗,但他们还是在普军击针步枪和榴霰弹所编织的致命火力打击下,整营整营地被击溃。 至此,整条西线,奥军的伤亡超过了2300人,单是伊萨尔河的两场战斗就损失了1000名奥地利士兵 但战争还在继续,完全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37.两次豪赌 19世纪人们的寿命很短,对年龄和基础教育的要求没那么高,许多天才早早就能在各自的舞台上崭露头角。 这些人物往往在艺术界扎堆出现,还没成年就能获得皇家贵族们的青睐,只因为艺术创作靠的是天赋和灵感而不是时间沉淀下来的经验。 但即使如此,卡维这一路的晋级也堪称魔幻。以这样的年纪获得几乎所有外科医生的认同,同时还能得到弗朗茨国王的重用,在奥地利医学界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历史。 卡氏剖宫产、朱斯蒂娜的改良乳腺癌切除+汝房重塑、费尔南的腹腔手术、老元帅路德维希的脊椎手术 在外科条件极为苛刻的19世纪,靠着一台又一台超出现有认知下的手术,卡维才勉强走到了这个地步。 军医包括医疗后勤需要一整套完善的制度才能保证运转,维持老一套肯定会遇到相当大的麻烦,所以一开始他想让整个军医处都做出改变。 可惜一山不容二虎,成为和艾丁森对等的另一个负责人并没有消除某些人的质疑。表面上他是皇权特许,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卡维的资历和爵位依然不能服众。 站上风口浪尖就会被所有人盯着,与其这样不如退一步。 最后在讨论之后,卡维选择放弃了干预军医处和医疗委员会的权力,也进一步缩减了自己干预外科手术的权力。他只从艾丁森手里拿来了北线奥尔米茨陆军要塞总医院,成了那儿的院长。 就这,还是布莱希特大公帮忙说话之后才到手的。 权力只有被手下承认才有意义,这种交换和主动退让反倒让卡维觉得轻松。 在艾丁森眼里,北线离维也纳最近,有重兵驻守,也是奥地利的主攻方向,形势不会太严峻。就算真有大战,战线也早就推进西里西亚,和待在后方的卡维没多大关系。 日子会过得很安逸,同时也拿不到任何功勋荣誉。 经过分权之后,整支奥地利部队的军医院里,也只有北线的奥尔米茨和约德克两家医院严格遵守着卡维的《军医手册》,用的也都是愿意跟随卡维的外科医生。 而在西线,军队整体以防守为主。 伊萨尔河沿岸的慕琛小镇是这次的重中之重,那里的总医院由艾丁森亲自督建,整体水平基本和普鲁士在格兰塞尼的医院相当。 当然,这也和小镇规模有关,当地没有像奥尔米茨那样的大型医院,一切都需要在小医院的基础上进行扩建。 可以这四个月的准备期,完成一家1500+床位的医院扩建根本不是问题。卡维当初还给出了医院所需后勤物资的清单,以及病房规划图。包括如何灭鼠灭虫,如何做病房消毒,如何清洗床单器械,如何取水,如何运输物资、伤兵等等. 可惜艾丁森仍维持原先的安排,没有采纳。 他只在小医院原有基础上做了一小部分的扩建,然后把大量病房全部安置在医院周围的民房中,用简单的墙板围出一大片医疗区域。这样确实节省了成本,离开后也不会对城市带来太大的变化,可他却严重低估了战场伤亡的烈度。 三天时间,民房所带来的1000张床位迅速消耗殆尽。面对不断后送涌入的伤兵,想要再往外扩建显然是不可能了,只能原地靠帐篷来解决住宿问题。 到第三天,帐篷也用完了,只能借用小镇的教堂和一些大宅院作为伤兵的临时安置点。 病房还只是他遇到的困难之一,更为关键的问题在于,之前没能考虑到伤兵数量,扩建出的四间手术室也发生了严重挤兑。 这里的手术室无法和卡维精心改建后的专业手术室相提并论,没有相连的后勤仓库,没有定时消毒打扫,更没有与病房相接的绿色快速通道。想要送病人来手术,需要找到病人所在的某间民房,然后调用马车运送而来,费时费力。 更麻烦的是,手术室的面积十分有限。 艾丁森不像卡维,很难摆脱手术剧场内部布局的束缚,一间手术室一张手术台严重限制了手术室的利用率。 2300名伤亡士兵,其中有近800人需要及时手术,只靠四间手术室显然是不够的。最后就演变成了把民居改建或者直接拿来充当手术室的情况,之前卡维强调的消毒概念也变得荡然无存。 当一切因为人员数量激增而发生改变的时候,医生们的治疗操作就开始变形,手术变得没了章法,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去做手术,而非救治伤兵。 慕琛总医院院长是一位从匈牙利远道而来的主任医师,埃特勒。 之所以艾丁森愿意将这间医院交由他打理,是因为现年45岁的埃特勒在匈牙利布达佩斯开了一家医院,有14年医院管理经验。同时他也认同艾丁森的理念,不管怎么看,埃特勒都是一位非常难得的人才。 但管理牙科病院和前线军医院是完全两码事,开战第二天埃特勒就遇到了许多麻烦。 其中最让他困扰的倒还不是伤兵的救治问题,而是语言交流。 奥地利的西线部队中混杂了匈牙利人、捷克人和波兰人,甚至有些部队还有斯拉夫人,语言难以统一。而且这些非奥地利士兵的士气远谈不上多优秀,刚遇到挫折就开始在病房里散播恐慌情绪。【1】 很快,这种恐慌情绪伴随着敏感的士兵伤亡数字,扩散到了整个西线军营。 奥地利只能在伊萨尔河东岸,联合萨克森王国军一起构筑防御工事抵挡普鲁士人的攻击。 10月3日的战损直接击碎了奥地利军营最后的坚强,整整1000多人的伤亡远超普鲁士的130人。 这种战损比是统帅布莱希特大公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他在10月4日将第六军派往慕琛前线后,思来想去还是越过了艾丁森,直接给奥尔米茨要塞的卡维去了电报。 装备上的劣势已经凸显,如果医疗后勤还像现在这样一团糟,战争必败无疑。 卡维在10月8日上午接到了电报译文,组建了一支医疗队离开了奥尔米茨。 他留下了希尔斯代为管理要塞医院,比尔罗特作为外科主任医师统管所有外科手术。而伊格纳茨、第一外伤处理小组、卢修斯、戈拉姆、萨尔森和一群助手和护士,则被他打包送上了去往西线慕琛小镇的马车。 这里全是精英,由原本负责卡维安全的王国军护卫队护送,沿途倒还顺利,没遇到什么情况。 然而此时的慕琛早已不是四天前的慕琛。 在第六军进入西线战场后,布莱希特大公旗下副元帅威廉·冯·拉明立刻指挥部队再次越过伊萨尔河,与正在河岸小镇部署部队的普鲁士梅茨中将打了个照面。 战斗于10月8日凌晨时分打响。 拉明副元帅的这轮夜袭非常有效,时机正巧卡在了正在运输物资的夜里。 茫无数辎重车及炮车都拥挤在通往小镇的咽喉小道上,就连梅茨和他的参谋们也被困在了这场“交通堵塞”中。普鲁士部队在此处显得臃肿不堪,整个行军队伍好似被挤在了中间动弹不得,更无法做出有效的决定。 部队无法展开,先头部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直到后半夜,费尽千辛万苦之后,梅茨的主力部队才从拥挤中脱身,并很快命令军队收缩防守,抵御住了拉明的第一波攻势。 两军在上午做了短暂修整,时间来到了下午2点,普奥两军在高地发生了一场开战以来的真正会战。拉明副元帅的六军第1旅先行占据了制高点,并对修整后的普军进攻展开了极具勇气的激烈抵抗。 其中尤以拉明麾下的猎兵们表现最为突出。 但普军还是凭借着新式步枪的迅猛火力立刻发动了反扑,到了下午4点左右,第1旅在普军的打击下已是支离破碎。得知了战况的拉明立即又派出一个旅前去支援,但很不幸的是,这个旅很快就落了个相似的下场。 在战斗中,成排成排的奥军步兵被子弹和炸弹碎片撩到。他们在巨大的火力网下,成批地倒在草丛与荆棘当中。 战斗打得极为惨烈,让人又不禁回想起了七年前与法国人在索尔费里诺战役中的场景。死尸堆积如山,后来的士兵们踏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前进,然后成为新的尸体 当初就是因为战斗伤亡过重,不论是拿三还是弗朗茨都没有心情再战,最后以奥地利失败放弃了伦巴第地区告终。 可此时的拉明错误估计了形势,他以为普鲁士人经过几番激战后已经精疲力竭,于是便在傍晚派出了自己的精锐骑兵,希望一举结束战斗。 然而奥军骑兵很快就遭到了梅茨的龙骑兵以及枪骑兵的拦截。 与此同时,因为后方小镇的辎重运输被打通,更多的步兵和炮兵涌入战场,加入到了这场战斗当中。到了晚上8点,在英勇的奥军骑兵们近乎自杀的数波冲锋彻底失败后,顽固的拉明最终下达了撤退命令。 狼狈的残余士兵越过伊萨尔河,重新回到慕琛小镇。 此战,奥军总损失为超过了6000人,其中2500人被宣布死亡或失踪。对面的普鲁士则只损失了62名军官与1060名士兵,其中死亡人数仅为315人。 直到10月12日,卡维带着自己的医疗小队来到西线战场时,原本的慕琛总医院早已离开了奥军的掌控,成为了普鲁士的一部分。 8日夜里,战斗遭遇了惨败的拉明,带着残余部队离开了伊萨尔河,并且继续向东撤退。原本在慕琛的奥萨联军根本不是普鲁士人的对手,所以也就跟着一起离开了。 原本按照布莱希特大公和拉明的预测,普鲁士人的推进速度不会太快。 可事实证明,这两位奥军统帅都太小看对手的行军速度了。 梅茨中将并没有选择等候后方的主力部队,他深得老毛奇指挥作战的精髓,临场变现得极为果敢坚决。在奥军撤退的第一时间,他便组织部队快速渡河,向伊萨尔河东岸的慕琛小镇发起进攻。 如果奥萨联军没有一起撤退,那这起进攻必然会宣布失败。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梅茨赌赢了。 普鲁士部队一路碾压着奥军残余部队一路向东,直到来到慕琛东面25公里外的加布伦茨郊外,遭到了拉明麾下炮兵的猛烈反击,这才停下了脚步。 梅茨的部队仅有6门火炮,根本不能给进攻中的友军提供有效的炮火支援。在这一关键时刻,普鲁士的步兵却一反常态,向奥军主动发起了刺刀冲锋。 第二次豪赌再次取得了成功,从普奥士兵刺刀见红的这一刻起,双方的军队便开始承受着完全对等的伤亡。 白刃战持续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普鲁士主力部队迎头赶上,拉明的第六军只能摆脱普鲁士部队的纠缠,再次宣布撤退。 “所以西线向后退了30公里现在来到了加布伦茨。”卡维看着墙上的地图,连连摇头,“这儿可没有之前准备好的军事医院,一切都是临时的。” 埃特勒作为西线慕琛总医院的负责人站在了卡维面前:“卡维医生,一切都乱套了,我军死伤太多,根本来不及做处理。” “我一路上都见到了。” 卡维心中唏嘘不已,如果是自己被调配来西线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前线战斗的胜负和军医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最后也只能选择撤退。 不过埃特勒的处理方式确实太业余了,如果是自己,就算撤退也不可能无序到这种地步。 卡维叹了口气,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多解释的,好在也有值得庆幸的事。” “什么事?” “至少普鲁士人没有发觉出奥地利军医系统和自己有任何区别。” 卡维调侃了他一句,从怀里掏出了布莱希特大公的电文递了过去:“我接到统帅命令,前来这里支援,希望埃特勒院长能给予我最大的支持。”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38.固执的拉明 其实军队医院的发展不足百年,在18世纪或者更早期的军队活动中,几乎没有军医院这种概念。替代品就是大量的帐篷或者一些能被占用的民居小建筑,直到18世纪后期才慢慢出现能称得上是军医院的临时建筑了。 而到了拿破仑时期,能收治300-500个床位的军医院正式成为战场上士兵的“避风港”。 但这片港湾不仅肮脏不堪,还极其脆弱,随时都会被一些细小的变化击穿。 在卡维看来,整条西线的军医院设置就极其不合理。一所足以收治1000人的中心医院竟然被建设在最前线的慕琛小镇,是件非常愚蠢的行为,但却足以彰显其建设者对奥地利军队的信心。 如果奥萨联军+拉明的第六军成功击败普鲁士主力部队,西线战场就会向前推进数十公里,再隔开一条伊萨尔河,慕琛总医院就会成为真正的后方医院,而这也会成为先见之明。 可现在. 当然,卡维也没心情去和原慕琛总医院院长埃特勒讨论这种已经成为过去式的问题。毕竟千人级别的大医院建造在哪里不是他说了算的,最后的决定权捏在艾丁森的手里。 如果再往细处去分析,小小的慕琛总医院权力格局远比卡维想象的要复杂。 埃特勒虽然贵为院长,但因为牙医的身份并没有得到同事们的承认,自己又缺乏内外科诊疗知识,从上任伊始就是个傀儡。相比起来如今的乱局反倒让他显得更有用了些,成了个管理后勤和记账的傀儡。 主要负责的是伤兵们的伙食、营养品、病床、床上用品、住院衣物、物资仓库和物资供应。 但真正需要为此负责的是军医处派来此处的督察,也就是莫拉索伯爵手下的某位副督察。 “副督察人呢?”卡维看着医院管理名单,希望从中整理出能为自己所用的人,“医院有明文规定,院长管理的是医生护士,督察管理的是后勤和其他人员分配,怎么到你这儿” “副督察在撤退途中走散了。”埃特勒也很无奈,“现在比起治疗,物资供应和人员供应才更重要,所以我就代为负责了。” “治疗.”卡维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算了,就这样吧。” 从一开始埃特勒就是个空架子,医院真正的权力分散在了其他三个人的手里,内、外科主任医生,外加一个副督察。随着军队后撤,副督察失踪,现在加布伦茨的医疗系统里权力最大的还是那两位医生。 原本他们还能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 慕琛总医院的基本结构框架已经被破坏,伤员和内科病人混杂在了一起,负责范围有了严重重叠。这时的权力就会显得格外混乱,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乱管,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受了伤的士兵们。 “两位主任医师人呢?”卡维问道。 “应该在圣托马斯修道院里救治病人。” “圣托马斯修道院?”卡维现在人在奥萨联军驻地,这儿也有临时军医院,“那儿也有医院?” “对。” “那为什么不把两家医院做整合呢?资源能共享,也省得人来回跑了。” 埃特勒轻叹了口气:“当初撤退到这里的时候,伤兵太多,我们只能把城中心的圣托马斯修道院、教堂和周围的两家学校建成临时军医院。但那儿床位太少,所以等军队驻扎地确定之后,在兵营里也安排设立了一家临时军医院。” 按照埃特勒的说法,城中心的是为了收治病人,而兵营里的主要负责康复。 说起来煞有介事,但真要到了现场,亲眼见过这种医院后,卡维才知道所谓的临时军医院和自己所想大相径庭。它们只是把病人和伤员聚集在一起而已,很少能执行医疗职能。 至于“收治”和“康复”之间也没什么差距,如果撇开埃特勒的院长名号不谈,它们看上去就是完全独立的两家医院。 卡维人手有限,暂时管不了城中心的修道院:“埃特勒院长,我建议由我的团队暂时接管兵营医院的外科工作,您没意见吧?” 埃特勒哪儿敢有什么意见,在经历了伊萨尔河惨败和溃逃之后,他只希望自己能活着回到匈牙利,别再上什么狗屁战场了。所以在听到卡维这番建议后,埃特勒立刻就让出了自己的权力:“没意见,卡维医生完全能够胜任院长一职。” “谢谢埃特勒院长配合。” “不过.”埃特勒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说道,“现在特殊时期,督察又失踪,兵营里的这家医院其实是拉明副元帅在统管。” “为什么是副元帅在统管?”卡维有些奇怪地看向这位40多岁的牙医,“这儿才300张床位,受伤士兵数量不超过500,加上一些原本身体有不适的,规模也就是一家中小型医院罢了,何必让副元帅来管理。” 埃特勒也是没办法:“撤退的时候就被接管了,一来是医生数量确实少,寻找当地医生成了重中之重。二来是病房里有人散布谣言,副元帅表示这样会动摇军心,所以就接手了。” 这个变化是卡维没想到的,他还没见过有哪位主帅会亲自过问军医院的工作。 就好比北线集结了三个军的部队,三位统帅都没有过问奥尔米茨要塞医院的权力,基本只会关心自己部队的随军医疗队和临时救护所。但就算如此,他们的关心也只是单纯的询问而已,军医们能在合理框架内保有着最大的行医自由。 卡维有些为难,但转念一想,拉明好歹是布莱希特大公的嫡系,自己有大公的信件,接手医院情有可缘。 但在正式接手这儿之前,确实得先去指挥所自报家门才行。 兵营医院并不大,由四间大型帐篷支撑后形成。除了大帐篷之外,互相联通的四条长廊里也挤满了各种病人。 从使用帐篷的大小来看,这就是拉明带领的第六军的临时救护所,医护也都来自第六军。 所以在卡维进入指挥所表明来意后,拉明果断拒绝了卡维的要求:“埃特勒?我不认识什么埃特勒,我只认识第六军的临时救护所。这儿是第六军的地盘,临时救护所由我统辖管理,这可是军队规章制度中明文规定的内容。” 卡维此时要搬出布莱希特大公,谁知对方软硬不吃:“我吃了败仗,至今还有些晕头转向,但我好歹还认得德文。大公根本没有让你接手这里,而是来这儿支援。” 支援在常人理解中也就是帮助,而不是鸠占鹊巢。但在卡维的思维里,只要和病人相关,一切都需要做到最好。当个纯粹的主刀医生做手术也行,但至少得按自己的要求改变病房和手术室才行。 否则前两天刚救回来的伤员,最后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院内感染死亡的话,卡维一定会觉得不甘心:“我认为等到那个时候,再向提出这些要求就晚了。” 拉明喝着刚送来的午餐汤品,说道:“不晚,现在这所医院运转得还不错,不需要其他人插手。当然,如果卡维医生愿意留下帮忙的话,我举双手赞同。”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卡维不会强求。 原本军医就没有实权,对方还是实打实的副元帅,死磕不是办法。既然这儿不让接管,卡维就想着留下一个手术小组帮忙,自己带着其他人去城中心的修道院看看。 可正当他要离开指挥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隐约间还能听到两声枪响。 拉明今早才向加布伦茨郊外派出侦查哨,很清楚普鲁士的部队驻扎在郊外西南角,距离这儿有足足10公里。之前刚结束的白刃战给双方部队都带来了相当大的伤亡,短时间内普鲁士人不会进攻。 即使真来偷袭,加布伦茨的防御工事也足以抵挡好几天,最先听到的也应该是炮声。 除开这些,拉明也很清楚自家步枪的声音和普鲁士的步枪有什么区别,实在是这几天听得太多了。 有那么多证据摆在面前,但拉明还是表现得非常谨慎,一边想要安抚住初来乍到的卡维,树立自己沉稳的形象,一边快速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军刀和军帽,准备披上外套就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霍根尼!”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位警卫队士兵:“副元帅,什么事儿?” “营地里怎么了?为什么会有枪声?” “枪声?”霍根尼显然没有听到,迟疑片刻后,说道,“可能是在消灭老鼠吧,埋尸坑周围就见到好些老鼠。可能因为太能跑了,有些人抓不住,就选择了开枪。” 拉明这才意识到自己虚惊一场,把刚要戴上脑袋的军帽又放了回去:“我是说过兵营内不能随意开枪,他们是不把我说的话当命令?” “副元帅请放心,不会有下次的!” 然而话音才刚落,三人的耳边又是接连两声枪响,这回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晰。 “如果枪响出现在你这句话之前,我说不定就信了。”拉明重新扯下军帽,直接戴上脑袋,脸色极为凝重,“兵营里胡乱开枪,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优良传统.我得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xx在这么做!” 兵营里乱做了一团,早已有不少人走出帐篷向枪声来处走去,然而混乱所处的位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儿不是停尸间么?”拉明看着远处的一间土房很意外。 “将军!”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 “枪声好像就是从那儿传来的。”旁边有几个士兵正在议论,“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 “刚才有个伤兵忽然间醒了,然后很快就和其他人发生了些小争执。” “醒了?从停尸间醒了?” “是啊,醒了,这个可怜的家伙被送来了这里,本来手脚被捆在一起准备下葬。谁知道就在下葬前突然就醒了,据说有人听到了停尸间有动静,跑进去一看,那家伙正在解开脚上的绳子。” “伱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额那个进去看动静的人就是我” “那为什么要开枪?”拉明不解,“兵营里明确规定不能开枪!” 人群渐渐向停尸间靠拢,门口是一场五对一的围殴,周围则挤满了围观的士兵。作为“凶器”的步枪已经被人摔在了地上,“主角”则在其他人的棍棒和扫帚柄的敲打下,死死地躺在了地上。 “将军!” 听到拉明来了,五人也齐刷刷站直了身体,敬礼道:“将军!!!” “怎么了?谁开的枪?” “是他,他似乎刚从停尸间的板床上醒过来,我们还想问他属于那个部队把他送回去。谁知道他连话都说不清,就和我们起了争执。不仅夺走了我们的步枪,像条疯狗一样咆哮着说了许多胡话,最后还试图开枪打我们” 整件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有人误触了扳机。 精神失常的“犯人”在众人的努力下再次被打得又一次晕死过去,也算给足了惩罚,事情很快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但在卡维眼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期间诡异的发展方向,比任何他所了解的医院见闻都要离谱:“难道关注点不该在开枪之前么?” “你什么意思?”拉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临时指挥所,对卡维的疑问表示疑问,“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些?” “这名士兵为什么会在停尸间醒过来?” “哦,你问的是这个啊。”拉明在军队里服役了二十年算是见多识广,“我们连番打了几场恶仗,军医们的工作非常繁忙。这种情况下,误判生死是件极其正常的事儿,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那他要是没醒过来呢?” “没醒过来?”拉明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没醒不正说明他已经死透了么。”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39.薛定谔的生死和解毒剂 在这所临时搭建起来的兵营医院里,刚才那位士兵遭遇到的情况可谓屡见不鲜。 其实这种“死而复生”在现代也偶尔会出现,但几乎不存在于正规医疗机构,原因就在于生命体征的测量以及最后的抢救工作。 但在混乱的19世纪战后兵营里,随行的医生们很难从最基本的视诊和触诊中判断病人是否真的死亡,尤其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卡维所说的生命体征和体温诊断。 毕竟医患数量严重不成比例的当下,医生很难在没有监督的环境里坚持复杂的生命体征测量。 其实在外科,这种薛定谔的生死发生几率非常罕见,因为简单的外伤处理后,“伤口溃烂+高热+晕厥”套餐足以带走一位士兵的性命,几乎难有意外。 内科就不同了,士兵没有外露的伤口,只有很隐晦的症状,想要快速判断确实需要一定的临床医学经验。而当经受了大量伤兵潮的冲击稀释后,精神无法集中,处事越发马虎,能保有原先的三成经验就已经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亚当斯就是薛定谔生死的受害者,原先住在内科病房,现在遭了几棍毒打,已经是外科的人了。 卡维没办法去责问一位副元帅的医疗理念,手里这封布莱希特大公的信件在对方眼里也和白纸一样。但他还是需要申明一下自己的地位和想要做出改变的决心,不然的话,西线必然会迎来溃败。 “拉明副元帅,虽然这里是您的兵营,兵营临时救护所也不归北线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院长管辖。但有一点需要提醒您” 卡维轻轻抬起右手食指,指着军服衣领上的军衔,说道:“我除了道:“中将阁下!我奉随军主任医生的命令在此看管精神病人。” 卡维点点头,笑着示意他放轻松,然后问道:“刚才开枪的亚当斯中尉是不是被关在了这里?” “对,就在这里。” “他脑袋上被人敲了几下,外科医生有来看过么?” “外科医生刚走。”卫兵并不肯定自己的说法,犹豫片刻后说道,“我看他拿了器械箱过来,应该给他缝合了伤口吧。” 这些外科医生对颅脑火器伤的认识不足,但对颅脑钝器伤还是有些了解的,应该不至于出现误判。当然,一切都无法肯定,卡维必须进去看上一眼:“我想进去看看他。” 卫兵很为难:“在没有主任医生的命令之前,理论上谁都不能进入这间屋子!” “拉明副元帅也不行?” “这” 卡维笑着说道:“我就是进去看看他,没别的想法。” “可是这家伙情绪很不稳定,太危险了,中将阁下。我如果是您,绝不会去见这样一位疯子。” 能看得出来,卫兵是真担心卡维的安全。不过这也进一步勾起了卡维的求知欲。为什么他会被判为死亡,又为什么会醒过来,还出现了精神异常。 “放心,我有自己的护卫,他手里没了枪伤不到我。” 卫兵看着他和身后护卫的军服,又把视线落在了他们的军衔上。说实话,就算是身后护卫的领章也足以命令他所在步兵团的指挥官:“那那好吧,我给你开门。” “谢谢了。” 卫兵快速掏出了钥匙,打开门锁:“请注意时间,如果被主任医生看到的话” “我懂。”卡维拍拍他的肩膀,“给我十分钟就行。” 这间屋子只是最普通的平房,里面只有两个房间,窗户被人封死,本该存在于这里的家具和生活用品被全部移除,被换成了好几张病床。这里的医生在出事之前就已经预见到士兵会出现的精神问题,早早布置好了临时精神病安置所。 不过现在能有幸住在这里的只有刚才那位亚当斯。 “亚当斯中尉。”卡维戴上口罩和手套,慢慢走到他的身前,“我是卡维医生。” 亚当斯双手被绑在了床上,脑袋裹着大量绷带,脸上还能看到好几天干涸的血迹。他的两眼紧闭着,听到有人打了招呼也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卡维时间确实有限,所以在问话上走了极端:“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被关进停尸间。” 这句话直接触碰到了亚当斯的痛点:“伱是在搞笑么?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是医生么?医生来问病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停尸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么?” 卡维看着他暴怒的模样,笑了笑:“看来没疯。” “我当然没疯,疯的是给我做诊断的那几个医生!” 卡维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还算正常,刚才的伤口也只是头皮裂伤,出血很多但没有伤到骨头。至于有没有颅脑出血,只能静观其变了。 “你之前生的是什么病?” “医生一开始也不知道,但后来说我可能是乱吃东西,是食物中毒。”亚当斯说道,“然后给我用了解毒剂。” “解毒剂?”卡维皱起了眉头,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什么解毒剂?” “好像是非常昂贵的解毒剂,听说用料非常讲究。”亚当斯又回忆起了当初的画面,“他还当着我的面调配的,用了各种各样的粉末和草药,混合在一起之后做成的解毒丸。”【1】 卡维不想听这些,继续问道:“先不聊解毒剂了,还是说说你之前都有些什么症状么?” “体温很高,身上发冷,头痛乏力,呕吐,全身骨关节痛,肌肉痛,反正就觉得哪儿都在痛。”亚当斯想起了当初发病时的痛苦回忆,“我在病房里待了足足11天,一直浑身发烫,太难受了!” “在吃了解毒剂之后呢?” “肚子很痛,非常痛!”亚当斯解释道,“可医生说那是在排出毒素,让我忍一忍。” “然后?” “然后当然是腹泻,但也只是两三次而已。除了这个之外,我的口水也变多了,本来已经差不多好了的呕吐也跟着出现了。”亚当斯非常反感医生的治疗方法,“就这样他还想给我使用这种解毒剂,说它很有效,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反应,被我拒绝了。” “看来里面加了点水银。”卡维这半年多以来已经熟练掌握了内科医生们的固有套路,可以从症状反推使用的药物原料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中毒。” “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中毒!!!” 从时间上来看,他从部队集结时就开始发病,几乎缺席了所有的军事部署。当初可没有那么多伤兵,诊断失误完完全全就是医生失职。 “你竟然没有被后送回维也纳?” “我是在行军路上发烧的,医生说应该送往中心医院。而中心医院就设在慕琛,我一直在那儿。”亚当斯叹了口气,“没想到病还没好透,前线就传来战斗失败的消息。” “现在你又跟随他们来到了这里。” “是啊,前天到的,那会儿体温还没退,又淋了雨,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亚当斯说到这里,脸上又狰狞了起来,“大概就是因为我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关系,被医生诊断成了‘病死’。” “还好你醒过来了。”卡维撩起他身上有些发臭的衬衣,小心地摸了摸肝脾,又看向躯干皮肤,已经得出了结论,“你们军队里是不是很多像你这样的病人?” 亚当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他病倒之前军队都显得很健康:“我也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卡维站起身,问道,“兵营里是不是有很多老鼠?” “老鼠可是每个兵营宿舍里的特产,怎么可能没有。”亚当斯苦笑了一声,“我睡在病房里都能被老鼠爬上脑袋,倒不是要咬我,只是想找东西吃罢了。” “不洗澡,又有老鼠,再加上症状有高热畏寒,肝脾肿大,全身疼痛.”卡维指着他躯干上的几处色素沉着,“应该是斑疹伤寒,这些都是曾经出现皮疹的证据。” 斑疹伤寒也算不上奇异的疾病,在19世纪很常见,应该每个医生都有学习才对。在市立总医院里其实就有许多斑疹伤寒的病人,卡维在写《体温计》那篇论文中还引用了斑疹伤寒病人的病历。 “你的斑疹出现得少,病情发展似乎也有点奇怪。”卡维解释道,“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好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40.见怪不怪的内科 斑疹伤寒和伤寒一直都是控制人口的大杀器,直到出现了足以对抗它们的抗生素才算控制住病人体内感染的发展。但19世纪没有抗生素,就算真有抗生素,管的也是治疗,能真正有效防止传染扩散的还得从根本上掐掉它的源头。 斑疹伤寒的源头就是虱子里立克次体【1】,通过体虱和鼠蚤传染给人。 卡维的军医手册上花了相当大的篇幅,用于规范军队用水和个人卫生,同时也将灭鼠灭虫说得很清楚。但显然,第六军的随军医生并没有把他的手册当回事儿。 西线部队的军医也接受了卡维的培训,但并不受卡维约束,更没有什么积分升降制度。 何况,处理亚当斯的是这儿的内科医生。 卡维告别了亚当斯,没有直接去找负责医生的麻烦,而是先在病房巡视了一遍,想亲眼看看情况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他收紧了衣领和袖口,裹上黑色披风,在护卫的跟随下掀开布帘,走进了其中一也算基本符合病情。 只不过这个病人之前吃过大黄一类的泻药,看起来梗阻情况不容乐观,治疗方案有多少效果就很难说了。 “卡维医生,你觉得我的诊断怎么样?”奥洛克忽然开口问道。 “内科诊断方面我实在不好评价。”卡维笑了笑,说道,“不过我见过法托拉德医生的查房,个人觉得你刚才的处理方式对我非常有启发性。” “哦?” 法托拉德在奥地利内科医学界的地位不容置疑,基本就等同于伊格纳茨在外科。卡维如此说辞让奥洛克心中暗暗惊喜:“法托拉德医生的内科造诣比我深厚太多,不过这种简单的病症治疗起来也都差不多。” 肠胀气正好中了以导泻为主的内科治疗的下怀,真正让卡维觉得奇怪的还是刚才说的母鸡。 不论这个病人是不是伤风感冒,或者别的其他疾病,在如此高的体温下,母鸡到底能起什么作用? 关键它还是个活的! “刚才你说的母鸡,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一种用来降温的方法。”奥洛克难掩心中苦恼,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一种比较极端的做法,一般病人不需要这么干。可他已经连续高烧了三天,我实在没其他办法了。” 卡维实在不懂降温和母鸡有什么关系,也懒得再问。 现在既然和他套上了近乎,见消除了戒心,卡维便慢慢走向病床,问道:“不介意我看看吧?” “没关系,看吧。” 从病人额头传来的温度来看,体温恐怕超过了39度,连续高烧基本就已经和伤风感冒没什么关系了:“奥洛克医生有没有用过体温计,这对疾病诊断有不小的帮助。” “体温计?那个太麻烦了。”奥洛克甩甩自己的右手,“我的手背就是最好的体温计,机器有时候会犯错,它可不会。” “好吧。” 卡维现在最在意的还是在亚当斯身上发现的斑疹伤寒,如果有这样一位病人存在于这样的病房环境中,必然会有更多同类型的病人。 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掀开被子看病人的躯干皮肤,斑疹伤寒之所以有“斑疹”二字,就是因为它会发出不少皮疹。 这种鲜红色皮疹是斑疹伤寒最主要的特征,超过90%的病人会有这种症状。最早出现的位置就在胸背部,四肢受累情况倒是因人而异,有些人确实不会向四周和脸面部扩散。 就算皮疹退了,最后也会有色素沉着。 卡维不掀还不要紧,一掀就像掀开了虫子的老巢,顿时好几个黑点从卡维身前跳过:“好多跳蚤!” “野战医院的病房,跳蚤肯定多。” 奥洛克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病人胸口上的一个个红点却让他有些奇怪:“咦?他怎么出皮疹了?我之前做检查的时候没发现有皮疹啊。” “奥洛克医生只查了第一天?” “是啊。” “皮疹一般会出现于发病的三四天之后,每天都需要掀开衣服看一看。”卡维凑上前,说道,“皮疹鲜红,应该才发出不久,他病了多久了?” “四五天了吧。”奥洛克已经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该不会是” “是斑疹伤寒。” “真倒霉!!!” “你们得清理一下这儿的跳蚤了。” “跳蚤?跳蚤和斑疹伤寒有什么关系?” 这话刚说出口,他才意识到此时的奥洛克并不知道斑疹伤寒和跳蚤有关。不过倒也不用他去刻意解释,因为门口传来了刚才护士的声音:“医生医生,你要的母鸡来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41.母鸡在内科中的应用 想要了解高烧就需要了解标准体温,确定人类标准体温的时间其实并不遥远,就在15年前【1】。所以卡维《体温计》一文也算赶上了潮流,只不过离正式推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 因为就像奥洛克所说,高烧不像低烧,完全可以靠手上的感觉来判断。 面对高烧,以前医生能做的并不多,无非就是对症降温而已。因为寻找病因需要基于基础医学理论,缺乏理论就缺乏病因诊断,也就无法对因治疗。 在降温这条路上,每个阶段的医生都有不同的理解,19世纪算是一个降温方法急剧变革的分水岭,因为发现并明确了水杨酸降温的效果。 奥洛克并不傻,也不是不知道水杨酸退烧的效果,只是此时的水杨酸仍然有着致命缺陷。许多病人可能烧没退干净,胃肠就被这种药物烧好几个洞出来。 胃出血和穿孔肯定比高烧更难应付,一旦出现就基本判了死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声质疑,然后选择不用。 奥洛克作为一名对病人尽心负责的内科医生一直都站在质疑的一方,对于水杨酸的使用极为谨慎。当然谨慎使用并不是不使用,当遇到病人高热难退的情况,他还是会大概率选择水杨酸。 然而眼前这个病人的情况有些特殊。 连续第四天的高烧,驱风剂使用无效,肠胃不好成了难以使用水杨酸的负担,这些都是使用“母鸡”绝招的适应症。 卡维很好奇,怎么也想不出奥洛克会如何处理母鸡,然而结果却非常的简单直接...... “这是最后的手段了,如果连它也治不好......”奥洛克接过了被五花大绑的母鸡,又从护士手里接过一把手术刀,“请扶好他的头。” 护士把病人干硬的头发往上压,露出额头,然后两手稳住他的腮帮子。只见奥洛克将母鸡提到半空,背朝他的额头,然后手起刀落,一击扎穿了母鸡后背的肌肉。 卡维对鸡的解剖并不熟,但这一刀不中心脏也能轻易搅烂大血管。 只见母鸡惨叫几声,身体不断挣扎着,温热的血液开始涌出伤口,从锋利的刀刃旁缓缓流出,一滴滴滑落在病人的脸上:“母鸡的血能起到祛除高热的作用,然后再用冷水清洗一下......希望能有用吧。” 物理降温? 可鸡的体温比人高啊...... 或许降温本身靠的就是最后清洗血迹的冷水。 卡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吐槽之余心中不免感慨道:这大概就是19世纪的生物制品吧。 如此疗法显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对于仍处于混沌之中的内科而言都有些过分。但卡维依然没办法说奥洛克是庸医,时代的局限性让他难以处理许多病症,也让他能在某些领域比卡维处理得更好。 毕竟现代外科也同样是一个卡在头上的箍圈束缚着卡维。 “下一位是昨天被蛇咬了的卫兵。”护士和奥洛克交换了病历,说道,“本来要转外科的,不过对方床位紧张,只能留在这儿。” “哦,现在伤口怎么样了?”奥洛克问道。 “有些红肿,不过不算严重。”护士掀开了绷带的一角,看了两眼说道,“蛇毒没有发作,他也没有出现高烧,一切顺利。” “嗯,好的。” 奥洛克随便在病历本上写了两笔,看了眼卡维:“卡维医生,你是外科医生,他的脚踝有三道伤口,你能不能给点意见?” 卫兵的脚踝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能明显看到渗出的暗色干硬血迹。他和嫌弃伤口的两位医护不同,俯下身子彻底解开了绷带。眼前是明显的三道严重的锐器伤,而非蛇咬伤。 卡维马上意识到奥洛克这么做的原因:“奥洛克医生直接切开了皮肤放血?” “蛇毒太过凶勐,普通解毒剂难以起效,只能第一时间放血。”奥洛克解释道。 “这可不是普通切开放血啊......” “普通的放血成功率很低,只有彻底切除伤口周围组织,然后采用火罐法才能在短时间内吸出大量血液,缓解蛇毒发作。”奥洛克叹了口气,“虽然我的解剖知识并不出色,但还是能分辨出皮肤、肌肉和血管的。” “火罐?”卡维在其中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词汇,“奥洛克医生也会拔火罐?” “这是正经内科治疗方法,当然得会!”奥洛克知道卡维是半路当的医生,埋汰道,“只需要取一张在烈酒里蘸过的纸,然后在酒杯中点燃,将酒杯倒扣在伤口上,就能做到快速放血和吸出毒素的作用。” 这大概就是19世纪处理蛇毒的最好办法,完美契合了放血疗法,比起草药和用嘴吸出要干脆也彻底得多。 要是换成卡维自己遇到这样的病人,或许最后也会这么干,但中间肯定要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而在蛇毒面前,时间就是生命,短暂的停顿或许就已经错过了最佳处理时机。 “奥洛克医生应对得很不错......”卡维看着眼前的伤口,问道,“对了,放血后有没有做消毒处理?” 这是他最关心的,也是奥洛克这次培训唯一学以致用的东西:“我完全按照《军医手册》上的要求做了消毒,用石炭酸取代了烙铁。然后我再使用半杯白兰地,每15分钟一次,倒在伤口上。最后选择芥末膏或者浸润过氨水的棉布片放在胸口上,抵御蛇毒带来的睡意。” “氨水和芥末膏是用来干嘛的?” “保护他的心脏。” “......好吧。”卡维微微点头,“外科方面的处理做得很好。” “那就好。” 虽然最后氨水和芥末膏的处理显得多余,但之前的步骤还是正确的。在没有酒精的前提下,使用白兰地也算一种低效替代品,反正有石炭酸兜底已经相当不错了。 这也让这位士兵的伤口显得不那么严重。 “不过,伤口开得太大了,没有缝合会很难痊愈。” “我们内科没有缝合用的针线。” “没关系,我一般都用自己带来的。”卡维回头看向身后的护卫队长,接过他递来的手术器械箱,“只需要稍微做个缝合,然后再用石炭酸绷带包扎即可。” 奥洛克是很纯正的内科医生,保守、固执、对外科充满了不屑和敌意。但此时的卡维不论军衔还是军医处职位都比他强,该说的奉承话还是得说:“让您费心了。” “只是简单的缝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卡维的手术缝合针一开始就挂着丝线,随取随用,在组织钳的帮助下没两分钟就解决了这三道伤口:“其中有一道伤口的张力比较高,缝合反而影响血供,增加愈合难度,用涂满松节油的油性纱布覆盖等它慢慢恢复吧。” 奥洛克全程站在床边,并没有走向下一个床位,卡维的缝合技巧全在他的眼里:“卡维医生的技术确实高超。” 卡维简单冲洗了下缝合针和组织钳,用纱布包裹好后放入了器械箱底部的抽屉里:“只是最基本的缝合,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我身边也有外科医生,我能分出好坏。”奥洛克说得很含蓄,很快就看向了最后一张病床,“最后一位应该是严重高热和腹痛,今天感觉怎么样?” “不......不怎么样。”病人的声音很虚弱。 “给我看看灌肠的结果。” 护士取来了灌肠记录单,上面写着灌肠时间、灌肠液配方和排泄量:“排泄量还过得去,但是体温和腹痛并没有消失。” “姜汁甜酒和大麦茶都没效果【2】?”奥洛克有些不解,“温热的酒和茶应该能缓解腹痛才对。” “刚喝完稍稍好一些,但很快又会痛的。”病人捂着肚子,脸色很不好,“太痛了,要不要给我点甘汞试试?发点汗,再吐一晚上说不定就好了。” “甘汞也不是这么用的。”奥洛克否定了病人自己的判断,然后对护士说道,“让厨房在他的面包里加入一些甜当归。”【3】 “好的,我记下了。” “然后在他的酒里多放几块甜萝卜榨取的汁液【4】。”奥洛克对腹痛的治疗手段更偏向食疗,“先试试吧,等不行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病人在听到萝卜的时候就有点崩溃了:“我想吃其他东西,我不能一天三顿只吃一块面包和半瓶酒!” “你的腹痛很严重,在缓解之前不能乱吃东西。”奥洛克说道,“请相信我的判断。” “我太难受了......” “我知道,但在腹痛缓解之前请再忍耐几天。” 奥洛克没有在病历本上写太多东西,而是继续对护士吩咐道,“他喝酒太多了,口臭很严重,待会儿给他嚼一点鸢尾根,嚼烂了之后用苏打水漱口。” “好的。” 处理完帐篷里的一百多名士兵,奥洛克总算长舒口气:“卡维医生,我这里忙完了,有什么要谈的就去我的办公室吧。” 卡维就站在他身边,但两眼看的却是刚才那位病人。 腹痛在现代医学中更偏向于外科,只要排除掉肠胃炎症,大多数腹痛情况都很紧急,也都需要外科治疗来缓解。所以在看到这位腹痛病人时,卡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几个比较常见的急腹症。 “能不能让我看看?” 两人已经互相摸了底,卡维知道对方虽然有些顽固,但程度远不及法托拉德那么严重。奥洛克也知道,卡维虽然年轻,但至少医学的基本功很扎实。 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两人都知道对方是真心为病人着想。 在病人面前,内外科这点纷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卡维得到了同意,上前做了最基本的腹部检查——触诊,起始按压位置就在他刚才捂着的上腹正中:“这儿疼么?” “疼!”病人微微抬起身子,两手想要阻止他往下按,“轻......轻点。” 卡维没给他机会,立刻换到了下腹:“那这儿呢?” “这里还好。”病人缓了口气。 “这儿?”这次换到了右下腹。 病人摇摇头:“不痛。” 卡维点点头,连忙又把触诊点切换到了上腹,这次显然是奔着诊断去的,所以一碰就让病人叫了起来:“疼,太疼了! !” 一直遵循不触碰病人原则的奥洛克,两眼看着病人大喊大叫,没明白卡维这么做的理由。但他却没有打断卡维的诊断,就站在病床边看着。 护士没有他的定力,忍不住小声说道:“医生,他这么做......” 奥洛克手指放在嘴前,摇了摇头:“他是外科总医师尹格纳茨的学生,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 然而病人的叫喊还没有停止,在压痛阳性之后,他的murphy征也是阳性。随着卡维快速抽走压肚子的右手,疼痛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这回是真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强忍许久才熬过了这波疼痛。 “右上腹压痛,反跳痛,之前肩膀也疼吧?” 病人很想骂娘,但卡维说的全中:“对......肩膀也疼。” “应该是胆囊结石造成的胆囊炎。”卡维给出了自己的诊断。 诊断给的很突然,奥洛克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这种情况怎么治疗?” “可以选择手术或者保守治疗。”卡维说道,“不过这种情况下,就算靠保守治疗熬过了这些天,之后也会转为慢性炎症,并且反复出现疼痛。” “那手术呢?” 卡维马上考虑了转运条件和后方医院,还是觉得不妥:“手术也很麻烦,这儿的条件太差了,很可能出现意外。” “我看还是保守治疗吧。” 谁知这时,疼得死去活来的病人开了口:“手术能治好?” “能,但几率不高。” “我可不想以后一直这么疼,还是手术吧!” 章节目录 242.手术“准备” 奥洛克的处理对错参半,但至少禁食是个不错的选择,一般情况下胆囊炎都会慢慢恢复正常。可这位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从病历的记录来看已经高热腹痛了三天,毫无缓解的迹象。 现在胆囊炎的诊断可以基本明确,八九不离十,剩下的就是疾病的程度问题了。 胆囊炎的病程直接影响了治疗手段的选择,是保守、是手术、还是先保守后手术,都有讲究。 急性发作的胆囊炎到了第三天还没有缓解基本是要上手术台的,当然前提还是做好诊断工作,也就是影像学检查。现在没有影像学检查,临时救护所的手术室又不达标,向后转运需要大量时间,可能半路就会生出变故。 一切只能通过卡维的经验来判断。 他再次摸向病人的右上腹,再次明确了病灶的位置就在胆囊:“你确定要现在手术?” “我......我确定。”病人连连点头,然后紧绷肌肉,侧过身强行躲开了卡维的触诊,“别按了!我真的受不了!” “好吧。” 奥洛克是很典型的19世纪内科医生,眼中医生优劣基本从诊断速度和治疗措施是否精准来判断,尤其诊断速度最能体现一位医生的经验多寡。 快速判断病情的医生未必优秀,但犹犹豫豫半天都拿不出诊断的肯定是庸医。 虽然卡维用了相当多的触诊,直接接触了病人身体,同时还是个肮脏的外科医生,但他的诊断速度却堪称优异,即使在诊断神速的内科医师协会高层专家群体中也能排进前列。 这其中不乏有瞎蒙装懂的嫌疑,但经过刚才的缝合,奥洛克还是更相信卡维是真的做出了正确的诊断。 只不过“胆囊炎”一词在他的脑海里显得格外陌生。 “胆囊炎是什么意思?” “胆囊有了炎症,最常见的原因就是胆囊里出现了结石。”卡维解释道,“从他的体温和腹部症状就能看出炎症程度很重,确实需要立即手术。” 奥洛克不懂外科,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手术怎么去除炎症?” 卡维做了个简单的切割动作,说道:“外科遵循的原则就是哪儿对身体不利就切掉哪儿,阑尾有炎症切掉阑尾,胆囊有炎症就切掉胆囊。” “胆囊切除后对身体没影响?” “有是有,但不大。”卡维说道,“切掉胆囊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只是在消化方面会有一点点影响。我个人觉得,这种影响应该不至于让他拒绝手术。” “没关系,这根本不算事儿!”病人捂着肚子,说道,“我现在疼得就想拿刀子直接把肚子剖开,赶紧手术吧,我受不了了! !” “我需要做些准备,同时......”卡维又看了奥洛克一眼,“外科手术室的调配工作不归奥洛克医生管吧?” 奥洛克点点头:“我只负责救护所的后勤和内科治疗,我无权干涉外科。” “没关系,外科方面的干涉阻力要小得多。”卡维回头看向身后的护卫队长,“去找尹格纳茨老师,和他说我需要一间手术室,希望这里的外科医生能够配合。” “尹格纳茨医生应该已经去加布伦茨城中心了。” 卡维一愣,微微点头:“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好像卢修斯也跟着去了吧?” “对,那儿病人更多,除了您自己的第一外伤小组和两位护士以外,其他人都跟着去了。” “那行,让赫曼去交涉,达米尔冈、贝格特尽快按照最基本的腹腔手术来做准备。”卡维说道,“和阿莫尔说,手术时间在1-2个小时,让他自己看着办。然后让护士来给病人打开静脉,先挂上一瓶盐水。” “我知道了。” 护卫队长离开了内科帐篷,卡维则趁其他人做准备的间隙,跟着奥洛克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作为第六军的内科主任医生,奥洛克有一间单独的农舍作为休息室,待遇比同级军官都好不少。刚离开臭气熏天的内科病房,再踏入这里,简直就是直接跨过人间,从地狱进入了天堂。 这儿没有拉明指挥所那么宽敞,但在奥洛克本人的布置下略显精致,很难让人相信两天前这里还是间普通的农舍。 “奥洛克医生看来很喜欢艺术品啊。”卡维看了眼墙上的小画像,然后视线扫向框沿角落,说道,“这是汉斯先生的画作?” “对,两年前去维也纳开会时,我抽时间委托他画的。”奥洛克换下了军服和帽子,穿了更舒服的外套,“怎么?卡维医生也喜欢汉斯先生的作品?” “还行吧,我也算汉斯先生的朋友。”卡维找了张椅子坐下,“不过我从没见他画过那么小的肖像画,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我当时可是花了大价钱。”奥洛克拿起一旁的抹布,小心擦拭着画框,“只有这种大小才能随身携带,要不然只能在家放着。”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考虑用照相机。” “照相虽然很神奇,但拍摄出来的照片毫无艺术气息。”奥洛克说道,“我还是喜欢画师们用画笔勾勒出来的线条......你要喝点什么?” “哦,不用麻烦了。”卡维很快回归了正题,“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病房的清洁工作。” 听了这话,奥洛克才缓过神来,面前这位不仅仅是外科医生,更是军医处的副督察,负责军医院和随军救护所的监察工作。 理论上来说每个集团军内部都会有副督察坐镇,统一监管医护们的工作,奥萨联军和第六军都无法例外。可惜原本在西线的那位副督察莫名其妙失踪了,现在职位空缺,卡维手持布来希特大公的电文来填补空缺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但奥洛克还是想要挣扎一下:“拉明副元帅接手了副督察的职位,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找他。” 卡维听后有些无奈:“找过了,我争不过他。所以我现在不是以副督察的头衔命令你,而是以一位平级医生的角色想和你探讨一下病房清洁方面的问题。” 奥洛克知道帐篷环境很差,但这也没办法,军队条件本就如此,只能尽量克服:“环境方面你也看到了,我们驻扎地没有像样的房舍。只能靠帐篷来集中管理那些受伤和生病的士兵,要不然单是查房就要花掉了半天的时间。” 郊外不同于城市中心,农舍很分散,这也极大限制了临时救护所利用农舍的效率。 “但这并不是帐篷内不清洁的原因。”卡维说道,“老鼠、虫子、士兵身体上的跳蚤、虱子都应该清除干净。” “我当然也喜欢干净,请相信我,没人喜欢这些东西。”奥洛克解释道,“尤其是跳蚤和虱子,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它们也不是地上的灰尘,哪儿那么容易清除干净。” “所以才有了斑疹伤寒......”卡维嘴里喃喃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说,最新研究发现斑疹伤寒可能和跳蚤、虱子有关。”卡维说道,“我在北线的奥尔米茨要塞医院里严格灭鼠灭虫,至今只见过七例斑疹伤寒,并且没有传播的迹象。” “可我们这儿是野外,而且条件有限。”奥洛克有些激动,“总不见得让我去点燃一堆稻草来熏蒸整个病房吧?” “我知道在户外环境下做到灭蚤灭虱子并不容易,但喷洒石炭酸、煤油、杂酚油、浓盐水都能起到效果。”卡维说道道,“同时我们也可以从病人身体下手。每周都用稀释后的石炭酸水溶液以及肥皂清洗身体,经常换洗暴晒衣物、被褥......” “杂酚油没有,煤油要用于照明本来就不多,石炭酸是外科专用的东西。”奥洛克说道,“浓盐水倒是可是试试,也不知道行不行。” “用肥皂清洗身体和衣服很重要。” “我试试吧。” 两人就针对病人的高热体温展开了不少讨论,在降温方面两人有着截然相反的理念。 卡维显然更喜欢水杨酸,虽然它有相当烦人的副作用,但只要掌控好剂量还是可以为医生所用的。而奥洛克则仍然坚持将水杨酸束之高阁,比起这种危险药物,他更喜欢自己的办法:“如果母鸡的血都无法退烧,我会选择使用苯胺。” “苯胺......苯胺是个什么东西???” “一位药剂师朋友推荐给我的,说对退烧有用。” 卡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经过实验了么?” “应该已经试用过了吧,要不然他不会那么自信的。” 卡维觉得蹊跷,但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屋外的敲门声打断了。来的正是刚才出去传话的护卫队队长:“卡维医生,消息都带到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充当手术室的农舍只有两间,全部满员了。” 卡维早就做好了等待的准备:“没关系,外伤士兵更重要,我可以等。” “可他们说手术已经排到了明天中午,要用就得再等二十多个小时。” 卡维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对方刻意针对自己,而是在考虑这个士兵能否撑到那个时候:“不行,那么长时间他受不了,最晚今天晚上就得手术。” “可是......” 卡维站起身:“外科负责医生叫什么?现在在哪儿?” “叫多尼尔森,现在应该在做手术吧。” ...... 多尼尔森反对的不仅仅是手术室的使用权,还有卡维所说的手术术式。在卡维找到他之后,两人就对于手术室、病人的诊断、手术方式和救治权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你也看到了,手术室很忙。”多尼尔森只注视着手术台,看都没看卡维一眼。 “手术室都是临时搭建的,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手术。”卡维真正想要的还是这儿的药品和器械,“急救药物我都带齐了,乙醚的存量也够用,主要是想用一些石炭酸做消毒处理。” “石炭酸的量很少,没法给你。” 多尼尔森的回绝相当生硬,几乎是把刁难写在了脸上:“我看卡维医生还是放弃这台手术吧,内科的病人自然有内科医生处理,我们外科没必要蹚浑水。” “他是胆囊炎,已经发展了三天,再不手术活不了多久的。” “什么胆囊炎?胆囊也会发炎?尽在那儿胡言乱语,我看他只是普通腹痛而已。”多尼尔森拿过手术刀,切起了士兵的小腿皮肤,“吃些药,灌灌肠就好了。” 卡维没心情和他讨论疾病诊断方面的问题,只是说道:“我以军医处副督察的身份,向你征用外科手术用品的使用权。” “我不同意。”多尼尔森根本没把卡维的军衔和职称放在眼里,“理由你也别问了,很简单,这儿是第六军,可不是北线的第三军。你也别说我放肆,每支部队督察各不相同,这是当初军医处设下的规矩。” “我即使没办法接管临时救护所,也有监管你们行医的权力。” “不,我们这儿是拉明副元帅说了算。”多尼尔森的手速一点不慢,手里的手术刀已经换成了骨锯,“至于你听不听,那是你的事儿,如果没有拉明副元帅的命令,我不会允许其他人插手第六军临时救护所的医疗工作,更不会向外人出让任何一件医疗用品。” “我手里有布来希特大公的电文,我是来这儿支援工作的。” “哦?拉明副元帅同意你插手了?” 绕来绕去都是拉明副元帅,卡维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要手术用品了,也不会使用你们的手术室,我会把士兵带走。” “你没这个权力!”多尼尔森终于回过头看向卡维,眼前这位年轻人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第六军的士兵死也得死在第六军的临时救护所里,谁都没权力带他走。” “我当然有权力。”卡维说道,“一位中将提拔一名士兵成为自己的护卫的权力总是有的,而我接下去就要去加布伦茨,他会以护卫的身份跟我一起过去。” 章节目录 243.史上第一台胆囊切除术 或许其他医生在遇到这样的阻力时会选择放弃,尤其是经历了现代医学系统的各方面的约束和教育之后,自保似乎就成了所有医生都该具备的基本被动技能。 卡维虽然已经有了不俗的地位,但在军政漩涡中仍然很渺小。 拉明有的不仅仅是副元帅头衔,还有布来希特大公的人脉关系。而这种关系是世代贵族家世积累下的,不可能是一对一的单线,而是一张联系着大量达官显贵的致密关系网。 从理性角度来看,走近拉明肯定比和他唱反调要来得舒服。任何外科医生都没必要为了一个平民士兵把自己的军政资源摆上赌桌,去迎接一场输多胜少的赌局。 至少也得保持中立才对。 但卡维的本性让他不可能放弃这位病人,在他的认知中,既然已经做了检查,那就是自己的病人。自己的病人不可能不管,就算搭上那些别人极为看中的东西也没关系。 只有自己医术和完成手术后的成就感才是他生活的源动力。 这让卡维在其他人心中的定位很奇怪,普通人觉得他怪,像拉明这样的人觉得他蠢,而同为外科医生的多尼尔森则会觉得他非常固执。 “你为了纠结一个普通士兵的诊断治疗,就愿意和拉明副元帅对着干?” 多尼尔森其实并非太针对卡维,他有外科医生的自尊心,被人抢走病人,被人用医术来压制肯定会觉得不爽。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执行拉明的命令。 只要拉明点头,他会毫不犹豫地放手。 可惜,卡维的操作走了个急转弯,把多尼尔森给整不会了。甚至之后都不再和他废话,而是把事情交给了自己的护卫队长去处理:“去问问拉明副元帅,能不能从他的部队里挑个优秀士兵来给我的护卫队补充人数。” 队长眨眨眼,抬头看了眼多尼尔森脸上奇怪的表情,小声问道:“要是副元帅不肯呢?” 卡维清了清嗓子,拍拍他的肩膀:“想想你的护卫队是怎么组成的,再想想你们接到的是什么命令,又是谁给的命令......懂我的意思了么?” “是!中将阁下! !” 队长快速扶了下帽檐,转身离开了手术室,卡维也很快选择离开:“我就不打扰多尼尔森医生的手术了,告辞。” 护卫队是弗朗茨亲自下的命令,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护卡维的安全。这让卡维从一开始提出要求甚至是请求的一方,迅速完成了弯道超车,把多尼尔森踢出了整个事件的中心。 如果是普通手术,多尼尔森倒也无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现在卡维当着他面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胆囊炎,并且还给出了病因和治疗方法。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用那位病人的医治权当筹码套话,卡维就走了。 多尼尔森内心很挣扎。 他知道卡维的厉害,没有一位外科医生会在看到卡维的技术后还能大言不惭地硬说自己比他强。所以这让多尼尔森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既不想低声下气,又想学到一些新思路。 骨锯的锯条卡在骨头里足足过了15秒,他选择暂停这台手术。 “卡维医生!” “恩?”见多尼尔森跟着跑出手术室,卡维很惊讶,“还有别的事儿么?” “我想问问你对所谓胆囊炎的理解,为什么那个病人是胆囊炎?”多尼尔森问道,“教科书上很少提及胆囊,解剖对它的了解也很有限,所以......” 卡维拦住了他:“你不是正在做截肢手术么?” “......额,我见你要走,就想出来问问。”多尼尔森没太在意这点,只是继续说道,“胆囊结石真的能产生炎症么?会不会是胆囊本身就有其他病变,所以才产生了炎症?或者是有其他原因?” “不管是什么病因,如果胆囊炎发展到这种程度都要做切除。”卡维说得很简洁也很模湖,因为他也不知道肚子里是个什么情况,没办法轻易下结论。 “你选择胆囊切除是不是太武断了?”多尼尔森虽然性格和卡维不和,但在外科方面还是有自己理解的,“直接切掉胆囊是不是会影响病人的日常生活?还有胆囊和肝脏之间的解剖结构太复杂了,血管、胆管还有乱七八糟的结缔组织,游离这些结构非常困难......” 卡维倒是同意他的这些观点。 在19世纪后期,在胆囊切除实现的那些日子里,遇到急性胆囊炎切不切胆囊一直都有争论。甚至到了现代外科,在有技术的加持下,这也是肝胆外科争论的焦点。【1】 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普通的旧时代外科医生。 “这些事儿和你无关。”卡维语气平和,没有要打他脸的意思,“我不是针对你刚才的态度,而是真的想告诉你一个事实,一个外科医生该谨记的原则。” “原则?什么原则?” “手术没完成就别下手术台!”卡维上下打量着他,告戒道,“虽然我欣赏你能遵守我提出的消毒概念,但离开了手术台中央的清洁区,现在你的手套、皮裙、口罩都是脏的,回去就得全换掉。” 多尼尔森本来对无菌概念就不熟,只是单纯按照流程照办罢了。现在注意力跑偏,这才反应过来:“额,确实要换。” “一个成熟的外科医生是不会把病人放在手术台上不管的。”卡维叹了口气,“如果你那么在意胆囊炎的治疗,可以选择以后来维也纳找我,格拉茨离首都也不远。” ...... 卡维想到的办法非常有效。 对拉明而言,只要别管到他,别说一个士兵,就算直接从他这里抽掉走十个人也没关系。真正影响这台手术的关键因素并不是他,而是怎么从兵营去加布伦茨市中心。 “骑兵随时都要进入战斗准备状态,没办法让出马匹。” 这是拉明给的答复,不是他刁难卡维,而是西线的战斗形势比他想的残酷得多:“你的马车呢?你来这儿难道是步行?” “病人需要平卧,我们的马车塞不下那么多人。”卡维说道,“如果副元帅真的在意马匹,我可以到了市中心之后让护卫队队员把马匹送回来。” 拉明叹了口气:“行吧,让骑兵队给你两匹马,请你务必尽快归还!” “知道了。” 说到底大家都是为帝国办事,个性方面肯定会有冲突,也都会有私心,但只要别做得太出格卡维还算能忍。所以在之后的“打小报告”环节里,卡维还是澹化了拉明的跋扈,没有把事情说死。【2】 但这一路从兵营去往市中心却并不太平,甚至还遇到了抢劫土匪,还好有护卫保护才有惊无险。 等卡维等人来到加布伦茨,才知道这种抢劫土匪完全就是被战争逼出来的。 这儿经历过普鲁士好几轮进攻,街道上能看到大量弹坑,毁灭性虽不及现代战争武器,但也足够让平民失去自己的家园。而奥地利的驻军也直接打破了他的生活,民房被征用,所有的一切都要为战争服务。 马车把卡维直接送到了这家所谓的“中心医院”,其实就和兵营的临时救护所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住宿条件,但其实差别并不大,肮脏的民房并不比野外帐篷高级,有时候还会因为通风限制让室内变得更脏。 不过比起拉明的第六军,这儿的部队可要听话许多。 原因还是在于统帅的身份,拉明是副元帅,自然有不理睬卡维的资本。而市中心的奥萨联军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萨克森王国军队,本身战力就不强,而剩余的那些奥地利军队早早被打散了建制,也没有高级军官坐镇。 原则上来说,他们也受拉明的指挥,之所以被放在市中心,完全是因为拉明看准了普鲁士要攻击城市,被他拿来挡刀用的。 和去兵营救护所不同,卡维下了马车直接就去了手术室,因为有尹格纳茨这位资深的外科总医师在,没有人会挡路。事实也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尹格纳茨完全接管了这儿的手术室。 “尹格纳茨老师,情况怎么样?” “你来了啊......”尹格纳茨听声音就知道是卡维,两眼仍然紧盯着自己手里的小肠,“情况不太好啊,伤兵太多了。” 卡维环视四周,原本只放了一张手术台的房间被硬塞进了三张,节约了空间成本和消毒成本,算是尹格纳茨来这儿之后的最大的转变。 但只要是能上手术台的医生,基本都在台上,而房间外准备接受手术的早已排起了长龙。 “还有手术台么?” “没了。”尹格纳茨摇摇头,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用?” “对,有个胆囊炎的士兵需要立刻手术。”卡维说道,“手术不难,给我一个小时就能做好。” 尹格纳茨脑子是乱的,不仅仅是身前这台腹腔火器伤让他头疼,更是对卡维所说的胆囊炎打满了问号。一个从没听过的单词,还能说出手术时间,这太奇怪了...... 不过现在他没精力去关心这些:“等等吧,或许可以找其他人给你匀个空位子出来。卢修斯,你这儿还有多久?” “我刚打开他的大腿,还得过一段时间。” “布托呢?” “再给我半小时。” “里克,快去隔壁手术室问问......” “算了!”卡维没让助手离开手术台,他也不想搞临时插队这套,“我去找张床。” “这儿可挤不下了啊。” “房间外有空地,可以利用起来。”卡维说道,“盐水和石炭酸都够用吧,都给我来点。” ...... 空气中充满了各种灰尘和细菌,户外手术需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但就和费尔南那台手术一样,卡维现在有不得不选择户外手术的理由,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观众数量。 这台手术必然会成为无人观赏的伟大手术。 从手术准备到实行的过程都显得异常困难,但只要周围人肯配合,条件艰苦一些也没多大关系。短短十分钟,手术室门口就被士兵们用桌子和门板架起了一张临时手术台。 所需要的石炭酸和盐水也被送了过来。 病人被人合力抬上门板,表面的纹路肯定睡得不舒服,但好在接下去的麻醉时间会让他忘记身体上的疼痛,安心睡上一觉。 “你叫什么名字?”卡维在一旁清洗完双手,然后戴上了一双手套。 士兵疼得发抖,但还是做了回答:“罗加罗·斯科特,中将阁下。”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单纯地知道病人的名字而已。”卡维让阿莫尔给他戴上了乙醚面罩:“醒过来应该就不那么疼了。” “谢谢......” 看着他慢慢进入麻醉期,卡维接过了护士递来的手术刀。 在下刀切开罗加罗的腹部皮肤之前,还是想要郑重地提醒自己的助手们:“因为环境比较苛刻,为了防止严重感染,我会尽快结束手术。这对我来说无关痛痒,但对你们的要求却非常高。请尽量集中精神,不要浪费时间。” 众人:“是。” “我们先取右上腹的切口进入腹腔......” 卡维的手术刀顺着右侧肋缘下方划开,史上第一台胆囊切除术在手术室外正式开始。 章节目录 244.急性坏疽性胆囊炎 除了卡维,没人知道罗加罗为什么要做这台手术。 手术需要手术适应症,还需要有完成这台手术的技术支持,胆囊切除术就经历了“不能切,可以切,不切只取石,有结石就得切,有症状才切,能腔镜就腔镜切”的坎坷过程。 现如今,胆囊切除术的适应症是有症状的胆囊结石患者(有症状才切),而非过去认为的(有结石就切)。 但也有例外,比如病人居住在医疗条件较差的偏远地区,有胆囊结石可以考虑进行预防性胆囊切除。19世纪的医疗条件绝对算不上好,像罗加罗这样的病人确实得尽快手术切除胆囊。 罗加罗是有症状的典型,右上腹剧烈疼痛,压痛反跳痛明显,有墨菲氏征,刚测量体温39c,基本能确定就是胆囊炎。 就算卡维的诊断出现了错误,高热腹痛三天也需要尽快做开腹探查,所以不论如何手术总不会错的。 “胆囊手术基本以切除为主,因为里面有大量结石,而且急性炎症很容易变成慢性,保留胆囊并不明智,甚至会起反效果。” 卡维本来想取上腹部正中切口,但对诊断的自信还是让他取了胆囊手术最常用的右侧肋缘下切口:“我在路上已经说了胆囊炎的症状和手术适应症,现在就是胆囊切除术的切口选择。” 赫曼将拉钩分给了达米尔冈和贝克特,一人牵皮肤和皮下组织,另一人则牵开右上腹肋缘,自己则和卡维一起向下切开皮肤和组织。 他边做着助手的工作,边想着这台全新手术,并且很快就有了自己独立思考之后产生的疑问:“如果只是结石的话,可不可以切开胆囊,取走里面的结石,或许可以再冲洗一下,等干净之后,再把胆囊缝合住?” 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至少在现代普外科早期确实有这样一种观点。甚至于到了20世纪末手术技术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也有人提出相似的观点。 只可惜,现代医学所遵循的循证医学用大样本数据解决了争议。 “没必要,直接切掉就好。”卡维一改往常专注于精细化操作的手术态度,直接否定掉了这个观点。 赫曼的想法限于19世纪的腹腔解剖,和多尼尔森以及尹格纳茨十分相似:“可胆囊周围的解剖结构非常凌乱,切除很容易引起操作失误,切开取石就没这种难题了,或许......” 卡维用自己的持针器敲了敲他手里的组织钳,提醒道:“提议是好的,但这是我的手术,所以我说了算。” “......是。” “如果你觉得胆囊切除不好,完全可以亲自处理这类病人。”卡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我觉得在进入腹腔之后,你应该就会打消这样的念头。” 赫曼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切口向下,一路剖开腹部,看到并轻轻翻起肝脏脏面,才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给我脏器拉钩。”卡维拿过护士给的钩子,帮忙压住肝脏,微微向上抬起,说道,“看到肝脏下方的组织结构了么?” “看到了。” “能看清么?” “不能......” “我之前在做阑尾炎切除的时候就说过,炎症会刺激周围组织黏连,本来区分黏连就非常困难,并不存在单纯切开胆囊比切除胆囊要方便的可能。而且......” 卡维看着混乱的胆囊三角和周围脓性液体,感觉不妙:“大网膜都包裹上来了,周围还能看到黄绿色液体。” “这些是脓液?” “可能吧。” 卡维用组织钳慢慢分离这些黏连组织,动作越发小心谨慎:“我们首先要处理的黏连部位并非肝胆,而是肝胆下方的结肠肝曲。在分离这种黏连时需要格外小心,要在保证基本手速的前提下做到仔细分离,不损伤周围组织。” 分离结肠肝曲上方的组织游离结肠肝曲,通常分离到十二指肠第二段和胰头部。然后把湿润的纱布垫放在胆囊与横结肠、十二指肠之间,再将横结肠向下方拉开,使胆囊颈部得到良好暴露。【1】 然而只是暴露出一部分的胆囊就已经让他们吓了一条,这和他们平时尸体解剖时看到的胆囊完全不同。 卡维用组织钳轻轻触碰了胆囊壁,说道:“黏连严重,表皮张力高,形态增大,质地还很脆,典型的坏疽性胆囊炎,一不小心就会破掉。如果出现破漏,里面的脓液倾洒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会怎么样?” “类似于急性腹膜炎,最后会出现休克。” 胆囊肉眼可见的发黑增大,且周围组织包裹紧密。连最简单的胆囊周围组织都分离不干净,那最重要的胆囊三角就更麻烦了。那儿的解剖结构全混在了一起,全是血管和胆管,损坏了谁都是要命的,会极大地影响了手术预后。 普通胆囊切除,会对胆囊本身做简单的牵拉。 比如可以钳夹住胆囊壶腹部,向头部和侧方牵拉,再打开肝十二指肠浆膜层,这样就能明确肝门内解剖关系。【2】 可现在胆囊的质地根本禁不起钳夹,不破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做分离? 卡维放下了组织钳,暂缓了原定的胆囊切除术,换了个思路。既然胆囊肿胀黏连严重,又害怕它破溃漏液,那索性将这些麻烦解决掉再做手术:“护士,给我个针筒。” 针筒扎入胆囊底【3】,缓缓抽出了4ml脓液,胆囊表面张力变小,卡维也从穿刺中发现了两个关键点。 一是穿刺时发现了胆囊壁很厚,应该超过了4mm,这是胆囊炎症刺激后增生引起的。二是脓液并不算多,里面更多的还是胆结石,尤其是泥沙样的胆结石。 基于这两点,卡维的分离动作变得大胆起来:“如果是普通的胆囊结石,胆囊体积增大不明显,我们或许可以先做胆囊三角的解剖。 但现在胆囊三角解剖混乱不堪,还是先分离胆囊更可靠些,也对接下去解剖胆囊三角提供了更多的视野。” 说到视野,他又改变了贝格特手中蜡烛烛台的位置:“现在我们继续分离胆囊周围组织,尽快把胆囊从肝脏胆囊床上分离下来。护士去准备火炉和铁丝,可能要进行创面烧灼。” 卡维的准备非常及时。 因为坏疽性胆囊炎涨大的胆囊会和肝脏紧密贴合,分离时往往会产生分离创面的出血。而且这种出血往往量会很大,普通针线缝合并不起作用。 现代外科都会选择医用止血胶和止血纱布,而卡维手里能用的只有垂体后叶提取液+纱布+烧灼铁丝的落后组合。 剥离,出血,烧灼止血。 再剥离,出血,再止血...... 分离胆囊就已经花了他20多分钟的时间,基本和以前上台的速度相当,考虑现在的条件,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但这还不够,最理想的手术时间应该不超过50分钟,也就是在第一次乙醚麻醉就结束。 “胆囊分离完成,我们暂时放一放,开始向下分离胆囊三角。” 因为刚才做了胆囊减压,胆囊壁也很厚,只要做好保护,小心牵拉不会引起胆囊破裂:“赫曼轻轻拉好组织钳,对,向外,再向外,别太用力,好!就保持这样!” 分离时首先需要打开肝十二指肠韧带浆膜层,明确肝门内解剖关系。【4】 卡维很快就看出了胆囊管,用丝线做双重结扎,然后说道:“做双重结扎是为了防止在进行手术操作时,将胆囊内的泥沙样小结石经胆囊管挤入胆总管,引起不必要的梗阻。” “胆囊动脉在哪儿?”赫曼看得眼睛有些花,实在搞不清胆囊三角内部的位置关系。 “得继续慢慢地做解剖......”卡维仔细地翻动着周围的结缔组织,说道,“胆囊动脉来源于肝总动脉,也可能来源于右肝动脉。此处的解剖变异非常常见,因此应该仔细辨别胆道和动脉的结构,避免损伤不必要的组织结构。” 其实除了这两类,还有许多特殊的变异,这也是胆囊三角解剖麻烦的重要因素。 比如起自肝左动脉,或者出现双胆囊动脉分别来自肝左右动脉等等。【5】 好在罗加罗的胆囊动脉并不麻烦,起始位置是很标准的肝右动脉。但这并不证明解剖就容易了,肝右动脉在迂曲进入肝实质内之前,会与胆囊管和胆囊伴行,很容易被误认为胆囊动脉,导致结扎出现失误。 “所以,不管是什么情况,胆囊动脉都应该被清晰地解剖出来,一定要明确它确实进入了胆囊后才可以做结扎。” 卡维的解剖非常细致,但手速一点都不慢。众人眼前的胆囊三角解剖结构渐渐清晰了起来,而那条胆囊动脉也慢慢浮现出了他的走行路径。 “一般胆囊动脉都走在胆囊管表面,然后垂直进入胆囊。” 卡维改变了胆囊的牵拉方向,露出了更多的胆囊三角解剖区域,胆囊动脉的走行变得更加清晰:“先给我一套缝合针和丝线,然后再准备两套相同的,我要做三重结扎。” 胆囊切除术算不上什么特别麻烦的手术,也是卡维希望尽快交给他们的手术术式之一。 难度和普及度应该和剖宫产、阑尾炎切除相当。 但这种填鸭式教学的一个麻烦的地方就是许多细节难以掌握,必须反复强调才有可能加强他们的记忆。所以在做结扎的间隙,卡维又一次强调了解剖胆囊三角和结扎胆囊动脉的关键点。 “我想反复强调的是,解剖胆囊三角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必须完全暴露胆囊动脉走行,否则胆囊动脉就不应该被结扎切断。这种情况下需要反复确认才能下判断,切忌不要烦躁,一定要耐心。” 做好血管离断后,卡维又做了胆囊管的钳夹离断,巨大的胆囊被移除了罗加罗的腹腔。 “生理盐水,快速冲洗腹腔。” “几遍?” “先来三遍,冲洗仔细了,尤其是刚才手术的区域有很多脓液和出血。” “这个我懂。” 贝格特将手里金属盆中的生理盐水倒入腹腔,达米尔冈晃动腹部,再经吸引器吸出液体:“出血不多,有些脓性残留但不多。” “嗯,清洗完后在肝脏下方放两根引流管。” “好的” 卡维将发黑肿大的胆囊放进托盘后,用剪刀轻轻剪开,镊子分开胆囊壁,露出了里面大量胆囊结石:“做个记录,‘移除巨大坏疽性胆囊,大小9*8*3cm,切开后胆囊内有大量泥沙样结石,其中最大石头直径3cm。” 【岳母走了,肺动脉高压,右心衰近二十年,拖得够久了。最近有点忙,还是建议诸位养肥了看】 章节目录 245.突然的休克 【守夜第二天,估计2点改完】 卡维的手术结束了,那块被剪刀切开的胆囊以及周围散落的胆囊结石成了他的战利品。 有战利品也就有了炫耀的资本,卡维的炫耀方式很粗暴,就是拿着金属托盘走进手术室让众人围观。然而刚进门,他就觉得手术室里有些奇怪。 伊格纳茨所在的手术台已经换了位主刀,看着眼生,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245.突然的休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6.是求稳还是寻求更大的胜利 【刚下台,科室倒了五个,我又值班了,好在接下去没什么事儿。。。等我改完,改完删了这句,见谅】 像这样一台术中严重大出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医学知识或者所谓的外科技术,而是更为深厚的外伤救治经验。 而这种经验本身就涵盖了这两样东西。 就算是一位从没接受过医学教育的普通人,经历十台百台这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246.是求稳还是寻求更大的胜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7.创造力才是外科医生的上限【1】 【阳了,38.8,l4以下肌肉疼的不行。不过回家后发现码字要比上班轻松许多,吃了药还是能更新的。反正我也睡不着,就是码得慢了点,所以等我慢慢改完吧,见谅了】 早年间的急诊外科的手术方式还是类似开盲盒,影像学能辅助的工作非常少。手术紧张刺激,但对医患双方而言都充满了各种风险和抉择。 但随着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247.创造力才是外科医生的上限【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请假 实在不好意思,昨天体温拉到了40,吃了药还有38.5,我就没码字。 今天稍微好点了,但是岳母头七,明天大殓,有点忙,今天还得请假。明天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改好前一章,然后再码一章出来。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8.创造力才是外科医生的上限【2】 【这玩意儿后劲有点大,值班连台,这些天也没休息,所以字儿没码成,不好意思。】 卡维之前选用的是下腹正中切口,下缘刚好够拉开到右髂总分支下方2cm处。现在血管断裂严重,切口的长度捉襟见肘,想要做好下一步处理,就得向下扩大切口。【1】 “右髂总动脉断裂严重,与髂外髂内动脉断端之间有相当大的距离。如果是你们来处理,以保肢为前提,应该怎么办?”卡维沿着原来的切口向下扩开延长了5cm,见他们没反应,便继续说道,“想要成为主刀,得学会独立思考。” 他们也想独立思考,但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三位助手的认知范围。血管离断缺损达到4cm,弹性再强也没可能拉紧继续做缝合了,可以说完全没有操作空间。 要是卡维不在,这条腿早就被截掉了,根本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 比起这位伤兵的一条腿,还是接下去其他伤兵的性命更重要一些。但现在见卡维笃定的模样,他们都想看看这台手术到底会如何发展。 右下肢缺血严重,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得提提速了。 卡维在达米尔冈的帮助下快速分离皮肤肌肉,继续问道:“那我换个问题,髂内动脉和髂外动脉分别负责哪些部位的血液供应?” 这对三人而言不算难,很快就给出了答桉:“髂外负责下肢,髂内负责的是下腹部盆腔。” 卡维切开皮肤肌肉后,将拉钩改了位置,将手术区域从右侧扩大到了左侧:“为了让右下肢有血供,那就需要将心脏泵出的血液灌注进右髂外动脉。所以问题来了,现在右髂外动脉离哪根血管最近?是这根已经断了一截的右髂总动脉么?” “显然不是......” 三人又一次迷茫了,这都算不得问题,因为周围的大动脉只此一家,根本没有接上的可能。 但说话间,卡维已经开始做起了左侧区域的解剖游离。从提问到手术操作都在提醒他们,接下去的手术区域在左侧,他要做的也是一种从没有人尝试过的血管嫁接。 难道要接到左侧的髂血管上? 这条通路确实选择得很大胆,可问题在于右髂外动脉的断端位置是固定的,就算拐弯去接左侧的髂内动脉也完全够不上啊,中间差了那么远...... emmmm......好像不太对啊! 三人似乎都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互看了两眼后,再看看手术切口,这才回过味儿来。 “难道是要接到左髂内动脉?”达米尔冈试着回答道,“让腹主动脉的血液经左髂总动脉到左髂内动脉再流入右髂外动脉,从而保住患者肢体。” 卡维微微点头,但手上轻轻摆弄着止血钳夹闭的髂外断端,问道:“左髂内在这个地方,残端在这儿,你们打算怎么接?” 见卡维已经开始分离左侧髂总、髂外、髂内动脉,达米尔冈又试着答道:“残端和左髂内动脉之间差了很长一段距离,开洞嫁接肯定不可能,只能切掉左髂内动脉,留出足够长度,去主动接上右髂外动脉。”【2】 “回答得还不错。” 答桉是对了,可三人并不知道支撑这个答桉的深层逻辑。 所谓懂得越多,疑问也就越多,在对手术方案豁然开朗的同时,静下心好好思考一番后就会发现许多逻辑不通的地方:“可要是这样做的话,双侧髂内动脉都要做结扎,这会不会影响盆腔血供?” “不错不错,能想到这一步非常不错。”卡维终于分离出了左髂内动脉,依然不想直接给出答桉,“还记得剖宫产么?” 三人齐声:“记得。” “预计到有大出血的时候我是怎么处理的?” “绑住子宫颈。” “嗯。” “压迫子宫。” “嗯。” “纱布填塞?” “嗯,然后呢?” 赫曼因为和卡维上过好几台剖宫产,印象深刻,马上就联系到了现在的情况,答道:“结扎子宫动脉。” “对,如果预计有大出血,我肯定会结扎掉双侧子宫动脉。”卡维说道,“难道结扎了双侧子宫动脉,就等于毁了子宫的全部血供么?这个子宫难道就没用了么?” “不!除了子宫动脉以外,还有许多侧支循环在为子宫输送血液,只是在压迫子宫体和绑住子宫颈的前提下输送血液微乎其微。”赫曼把话题带到了现在的手术上,“难道双侧髂内动脉也是这样?” “盆腔和臀部的血供除了双侧髂内动脉外还有肠系膜下动脉来支持,通常情况下,这三支血管都有着丰富的相通侧支。只要三支血管血供良好,侧支丰富,可以结扎其中任何两支,不会造成盆腔脏器及臀部缺血。”【3】 “原来如此。” “准备两把止血钳,再准备缝合线,我们再次做吻合。”卡维说道,“你们接下去还是和刚才一样,扶好止血钳,枸橼酸钠暴露视野。” “好的。” “好的。” 卡维缝合住了右髂总和右髂内动脉的断端,将右髂外动脉残端保留,计算相距左侧的长度,然后找到切断左髂内动脉的位置:“近端一把止血钳,远端一把,中间用刀片分开......缝合关闭远端......” 三处残端在反复检查没有出现渗血之后,卡维才放心地将它们送回原来的位置,只留下左髂内近端和右髂外残端。 第二次吻合又花费了不少时间,而缝合张力也因为提前保留了一部分缝合距离而显得很微妙:“达米尔冈,这次到你了,先帮忙把最后一个缺口互相对拢,等我缝完就松开止血钳。” “嗯。” 看上去卡维头铁得不行,依然将这种操作下放给助手处理。但细看还是能看出他吃了教训的痕迹,至少命令的语气和所用词汇有了区别:“动作一定要非常非常轻柔地把血管对拢过来,一定要非常轻柔......非常!轻柔!懂么?” “好的......” 达米尔冈的手和赫曼差不多,常年四肢骨外科造就的力气能适应腹腔内的环境就不错了,现在对付柔嫩的血管肯定还需要加倍小心才行。 “慢慢地,一定要慢慢地......” 达米尔冈捏着两把止血钳,手中力量经钳柄传递到血管。血管残端在他的引导下渐渐向中央靠拢,卡维则顺着这股力量慢慢收紧缝合线:“做得不错,就这样保持张力,准备打结了。来,护士,往我手上浇点温水,把线周围的凝血冲软。” 接下去的打结是达米尔冈的强项,只要按照刚才的手劲去操作就不会有问题。 “缝合完成。”他将仔细执行到了最后一刻,就连撤走持针器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再把这台手术搅黄,“接下得彻底松开止血钳了吧。” “嗯,先松远端......再松近端......”卡维简单检查了一遍缝合质量,“好,吻合成功!” 两道松开的血管钳就像大坝拉开的闸门,喷薄的血液就是奔流而下的江水,瞬间从刚吻合的通路流入伤员下肢血管内。刚才毫无生气的右髂外动脉随着心跳,均匀有力地搏动了起来。 卡维让他们都伸手摸了摸右髂外动脉的搏动,倒不是想靠这点去判断血管缝合成功,因为光靠看都能看到血管在搏动:“记住这种感觉,对将来做大血管止血非常重要。” “足背动脉也有搏动了!” “血压心率都不错!” 护士和阿莫尔纷纷传来好消息,但手术仍然没有到宣布成功的时候。子弹经后腰腰椎打进前方血管,至今没找到,很可能已经进入腹腔。 子弹本身能不能找到倒在其次,主要还是得先预防被射穿的肠道出现肠瘘,所以暂时不能关腹。 “先缝合后腹膜,然后我们得仔细查一查肠道有没有出现破漏。”卡维把缝合交给了达米尔冈,自己则和贝格特开始用手指一步步检查肠道,“等缝合完就冲洗腹腔......” 如果反复2-3遍冲洗腹腔+手指检查肠道都没有问题,卡维就能肯定肠管没有出现问题,也就不存在寻找子弹的做法。毕竟一枚游离在脏器外的金属弹头危险性,远不及长时间开腹手术来得大。 至于刚才做的腰椎手术,既然已经简单做了缝合那就先放着,视伤兵身体恢复情况再来选择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所以对卡维所在的小组而言,检查腹腔情况就成了整台手术的最后一步。 只是这最后一步所需的时间,要比刚才给右髂外动脉做嫁接来得多得多,以至于加布伦茨外的普鲁士军队都没能忍住,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击。 ...... 卡维之前就说过大型军医院不适合搭建在加布伦茨这样的前冲地带,虽然这里有许多适合作为病房的民居、楼房、教堂和仓库,但考虑到之前的战争态势,遭到攻击也只是时间问题。 最可靠的做法就是只在这里做简单的急救,剩余的伤兵尽量向后输送,在远离前线纷扰的大后方安心治疗。符合这些条件,又离加布伦茨有一定距离的重要城市就是基斯钦。 可惜几乎没有一支19世纪部队能在惨败后做到这一点。 尤其西线部队还没有接受过长时间护送演练,马车和转运药物器械储备也有很大的漏洞。相比起来,将优秀的外科医生送去前线似乎就成了更简单的替代方案。 按照军医处的分工,卡维只负责北线奥米尔茨要塞总医院的事务,几个急救小组也都在北线活动。 但西线战事吃紧,比起温吞水的北线,医疗资源确实得有所倾斜才对。而布来希特大公给出的“委婉”要求也让卡维实在难以推却,考虑到手边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堪大用,卡维只能自己来西线支援。 当然,支持他来西线的绝不只是勇气或者名为报效帝国的贵族情结,更多的还是弗朗茨给他的那支护卫队。 “卡维医生,这里太危险了!”之前紧随卡维身后的护卫队队长此时正带着自己的队员冲进手术室,“请您立刻撤离!” “外面什么情况?”卡维还在检查的肠道,耳边的炮火声似乎已经砸进了刚围城的加布伦茨中心医院,“难道普鲁士人已经攻进来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但炮火声都传到了这里肯定离市中心不远了!”队长说罢就上前想要拉动卡维的胳膊,“现在离开手术室,我们可以向基斯钦方向撤退,在那儿可以......” 然而卡维并不想听他的指挥,甩开胳膊,回头看向队长:“别影响我手术。” “卡维医生,现在可不是关心手术的时候啊!”这几个月队长和卡维一直在一起生活,知道他的脾气,这回也是真急了,“其他医生和伤兵都已经开始撤了,我们不能再留了!” “我这儿马上就能结束!” 队长又看不懂手术,只知道他一直在捣鼓肠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们几个做助手的也不帮忙劝一劝!” 四人深知手术台上主刀最大,互看了几眼,哪儿敢劝。卡维手里在加速,但嘴上还是得稳住所有人的心态,毕竟手术快结束了:“当初国王陛下让你做我的护卫队队长时是怎么说的?”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您的生命安全!” 卡维点点头:“所以留在手术室外服从命令吧!” “普鲁士人的炮弹不长眼,说不定下一发就会打进手术室里!”护卫队长咬咬牙和自己手下交换了眼神,上前一把抱住卡维把他扛上肩,拔腿就往手术室外跑,“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一起离开!快撤!!” 卡维从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两眼看着地面,手脚并用还是没办法挣脱他铁钳一般的手臂:“喂,你在干嘛?!快放我下来!!!” “我在服从国王陛下的命令!因为这就是保护你生命安全最直接的办法!” 章节目录 更新 新年新气象,明天开始正常更新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9.无力的医生们 整支卡维护卫队总计25人,大都由弗朗茨亲自授命,虽然他们的军衔都不高,但从队长到队员都受过严格训练,并且因为任务具有唯一性,在遇到特殊情况时即使没有队长临场的指挥也能很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队长阿雷斯塔在部队服役超过20年,身手了得,临场判断也非常准确。 就在卡维被强行撤离手术室后没多久,脑子甚至还在想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士兵该如何处理的时候,覆盖在临时医院街区上的普鲁士炮火就好好给他上了一课。 卡维刚钻进马车就忍不住问向窗外的护卫队长:“我刚才手术的病人呢???” “我们撤走的时候还有其他士兵在善后,应该已经被别人带走了吧。”阿雷斯塔自然不知道病人的结局如何,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卡维安静一些,“他们由加布伦茨的奥萨联军负责转移,我们无权干涉。” 卡维无法质疑这样的安排,只能问道:“那伊格纳茨老师呢?” “已经上了之前的马车离开了,整个军医院都在转移,卡维医生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阿雷斯塔拉紧了缰绳,让第一急救班加紧上马车,“我们都还没有摆脱危险呢。” “对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向东去往第六军驻扎地,搞清整个西线接下去的部署方向再做决定吧。”阿雷斯塔给马车驾驶座上的队员使了个眼色,告诫道,“请卡维医生坐稳了,接下去车厢会比较颠簸。” 虽说整个军医院都在转移,可真正能像卡维这样乘马车离开的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普通医护们大都只能靠徒步,而无法正常行动的伤员们靠的则是更为缓慢的牛车。 为了保证伤员们的转移,军队还需要考虑粮食和淡水供给,同时也需要一支像样的护卫队随行。然而事实上,这在加布伦茨市中心几乎不可能办到。 普鲁士的攻击非常迅猛,进军速度远远超过撤离,城市外围的防线根本没能抵挡多久就被粉碎了。就在普鲁士士兵们快速突入市中心的时候,仍然有大量伤员没能赶上最后一辆牛车,在病房里成了对方的阶下囚。 而那些上了牛车的伤员们也没好过多少。 颠簸泥泞的道路和牛车车轮发出的刺耳噪音,虽不足以阻碍车子行进,但却能让躺在木板上的伤兵们痛不欲生。简陋的车轴和车轮甚至都不是固定在一起的,只能靠一些金属嵌入做临时性固定。 但不管如何处理,车轴旋转产生的声音都无法避免,不仅折磨人也会吸引追兵。就算真的规避了噪音,除非车子的质量过硬,否则以每天不足20公里的行进速度,也还是会被后方追击的普鲁士士兵们赶上。 如果真的凭借运气摆脱了追击,每辆车上平均3-5位伤兵还需要面对各自的伤势、十月份的寒冷天气,以及缺少食物的窘境。 最终能和卡维一样,在当天夜里与同时后撤的第六军在野外汇合的人少之又少。 其中少部分喂了炮弹和子弹,大部分成了普鲁士的俘虏,还有一部分伤兵则因为伤势过重死在了路上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大量选择失踪的逃兵。 卡维和自己的团队在护卫队的安排下安全进入了第六军的临时兵营,可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西线的整个医疗部署都非常落后,感觉就像是在看一场上世纪的战争一样。” “卡维医生还是那么喜欢抱怨。” 拉明躺在帐篷外的睡椅上,两眼看着天上的一轮新月和周围闪闪发亮的星星:“还不错,至少这几天都会是好天气” “拉明副元帅,我对前线指挥和带兵打仗没有丝毫意见,但医疗部署是我的分内事,我有责任指出其中的错漏!”卡维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身上披着一条厚厚的军大衣,“不管怎么看,加布伦茨的医疗部署都是失败的!” “我知道,但没办法。” 拉明接过士兵送来的蔬菜汤,喝了两口,说道:“加布伦茨的军队本来就很混乱,不仅仅是奥地利人,还有萨尔森和一堆南普鲁士的军队混杂在里面。这支杂牌军指挥权不在我的手里,我只负责第六军的指挥。” “我指的是医疗部署!” “这不应该从你的嘴里问出来才对啊。”拉明笑了笑,说道,“不管是第六军还是那支杂牌军,军医部署都是由军医处全权负责。” “可你之前还说是” “我可不希望你和军医处的矛盾影响到第六军。” “这可不是私人恩怨啊,这事关整条西线大军的生命!” 虽说西线的医疗部署确实和卡维无关,但在亲眼见到了真实现状后,他还是觉得漏洞太大,实在看不下去:“因为医疗部署的失败,造成了后撤时的慌乱!如果是北线,奥尔米茨要塞前后都有各自的军医院,中间还配备有大量护送马车队,会形成缓冲,至少.” “好了好了。”拉明打断了他的话,苦笑着说道,“卡维医生,我看你在开战之前都一心扑在了培训上吧,还是说都在撰写你那本军医手册?”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看看北线随军医生所用的装备,再看看西线的,别说马车了,就连随行的骡子都很少有啊。” 拉明将蔬菜汤喝了个干净,继续说道:“为了将‘拉斯洛的触手’剔除出去,艾丁森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当然了,军队早已经榨干了帝国的金库,西线本就和北线不同,远离首都又有那么多联军助阵,省吃俭用也是应该的。” 卡维确实没仔细看过西线部队军医的药品和器械,那些看似困难的场面都被他归咎于战争造成的损失。 但现在看来,西线的溃败暴露了军医处陈旧管理模式的弊端,整个第六军里就连麻醉用的乙醚都成了稀缺品。就在这本该寂静的夜晚,卡维还能听到不远处外科帐篷里的惨叫声。 按照他的脾气,现在本该是进入外科帐篷帮忙的时候,可拉明死活不让他插手,卡维就只能待在火堆旁和他“谈心”。 在他看来,这种聊天式的谈心毫无意义,因为即使没有任何指挥经验,他也能看出一些不太好的苗头,西线的大溃败在所难免。 “热乎乎的蔬菜汤配上咱们第六军的面包,味道还不错吧?”拉明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然后起身向自己的指挥帐篷走去,“能活着来到这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至少普鲁士人不会在夜里行军,还能睡个好觉。” “明天一早我们继续向东撤退?” “当然!第六军会避开普鲁士人的锋芒,先龟缩回基斯钦再等待布莱希特大公的命令。”拉明掀开布帘,回头看了眼卡维,“至于卡维医生你,是跟着我回基斯钦,还是自行向北撤退就全看自己的意愿了。” 比起卡维和拉明之间的“针锋相对”,一旁的伊格纳茨倒是看得很开。 作为同样被拉明排除在第六军军医行列之外的外科总医师,他表现得非常坦然:“我们毕竟只是医生,就算真上台帮忙了又能帮多少呢?没有乙醚,你所代表的精细外科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即使没有麻醉,我的技术也不会比任何人差。” “无非就是多做几例截肢而已,第六军并不缺截肢医生。” “腹腔中弹的呢?” “简单包扎一下就行了,就和我之前参加的那场战争时一样。” “可是.” “你应该清楚,在没有麻醉的帮助下,长时间腹腔手术会给伤兵带来多大的痛苦。” 现实根本没有给卡维选择的空间,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拉明的“临时安排”下好好休息。 当然,作为现代外科医生,在这样的惨叫声中实在睡不着,只能靠和伊格纳茨闲聊来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两人渐渐聊起的法奥战争其实离现在没多久,短短七年,如今奥地利军医们的随身配置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升级。 当初骡子、护送马车和轻型货车的数量都相当匮乏,军医们更多还是自行背着帆布背包和急救工具箱。只有一些极端必须的物品才可以放入骡子的货篮里,而这样的骡子每个步兵团都未必能配上一匹。 “好歹现在步兵团都能配上三匹骡子,只是驮运更多的还是其他物品。” “药品少一些也就算了,没想到连乙醚都缺。” “前线毕竟不是首都维也纳,没有麻醉才是常态啊。”伊格纳茨做了个锯腿的手势,“我的手速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就算你不想锯,那些士兵也会求着你锯。因为不锯伤口就会烂,就会死。” “现在恐怕石炭酸也见底了吧。” “嗯,已经用完了,就连清水也得省着用。现在远离了淡水河,如果胡乱使用,整支第六军所用的淡水都撑不到基斯钦。”伊格纳茨说道,“也没办法,后方补给跟不上,他们只能这么熬着。以前的战争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好了。” 卡维的年龄虽然要比伊格纳茨大得多,外科技术也是天壤之别,但在战争经验方面他却是0。 即使开战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北线要塞总医院里也见了不少战场伤员和可怖的创面,但只有真正来到西线才让他亲身体验到了残酷。 而真正的19世纪军医们,除了面对这些心理压力外,还需要直面炮火和子弹的洗礼。 卡维白天所经历的都只是皮毛而已。 [一位负责的团队外科医生不可能远离炮火,一位负责的医疗管理人员更是很难避开加农炮的射击] 这就是伊格纳茨在法奥战争中体悟到的感触,并且很自然而然地写入了他的回忆录中。卡维看过那本书,也见过这句话,所以始终想要避免如此情况出现。 但事实正如伊格纳茨所说,只要外科医生表现得足够“负责”,就无法避免战火。 “当时我和助理们的位置非常靠近军旗.”伊格纳茨稍稍捡起了些回忆,向自己的学生诉说道,“大概就在七步后的位置,只有这样才能给予伤者最快的治疗。” “这样的话,医生也等同于直面对方的火力攻击啊。” “人手短缺,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后送机制,一整支步兵团能处理外伤的也就两名外科医生和十来名乐手而已。我们当时能做的就是就地解决大多数伤兵和他们的伤口,无法解决的就送去军队的临时救护所,位置大概就和白天的加布伦茨临时救护所差不多。” 伊格纳茨咬了口手里的黑麦面包,笑着说道:“真的感谢上帝,保佑我活到了现在。” 卡维不得不感慨,外科医生的地位和本身技术完全挂钩。换句话来说,只要外科医生没有强悍到足以为部队挽回足够多的生力军,那所受到的待遇就好不到哪儿去。 比起现代绝大多数军医所待的后方安全位置,19世纪的军医其实就和普通担架兵没多大区别。就连伊格纳茨这样,经历过法奥战争同时又是军医处外科总医师的优秀人才,依然无法拥有卡维这样的护卫队。 真正拉开差距的就是开战前卡维表演的腹腔手术和老元帅身上的脊柱手术。 不管哪一台都受到了几乎所有外科医生的好评,也打破了现有记录,是真正意义上能为帝国挽回有生力量的手术。 此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由三人组成的骑兵侦查队回到了指挥所。 带头的正是护卫队队长阿雷斯塔:“卡维医生,侦查部队回报,普鲁士的部队一直留在加布伦茨,并没有急着向这里进攻。” “那按照队长你的意思.” “根据现有情况判断,跟随第六军撤回基斯钦是最安全的选择。”阿雷斯塔说道,“虽然行军速度不够快,在路上会浪费许多时间,但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路上要多久?” “按照白天撤退的速度,恐怕需要三天才能到基斯钦。” “从基斯钦回到奥尔米茨又得好几天,这还不算中途出现的变故,而且这一路我连进军医帐篷的权力都被剥夺了!”卡维看了眼阿雷斯塔,“如果我选择直接回奥尔米茨呢?”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50.败退 拉明的想法很简单。 自己家的军医不在了,卡维这个外人本来就不听话,插手肯定会有分歧,所以从一开始就把人拦在外面,杜绝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就算卡维手里有布莱希特大公的信件,但只要大公没有亲自到场,谁来了都不好使。 卡维的想法也很简单。 如果整场战争只有西线一路,那他不插手也能落个清闲。可北线还有奥尔米茨要塞需要打理,既然这儿不让自己插手,那继续按照大公的意愿留在这儿就变得毫无意义。 回到北线,既能尽快监督要塞医院的运作,还能用奥尔米茨井井有条的医疗部署和这里的烂摊子做个详细比较,为之后制定更明确的军医手册做好数据上的支撑。 但这种简单的想法落到了阿雷斯塔的手里,就成了必须仔细斟酌的复杂决定。 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跟着第六军大部队一路向东是最安全的。 只要到了西线后方的大城市基斯钦,也就有了足够的后援兵力和补给。此外,基斯钦还有铁路,想回维也纳或者北上回奥尔米茨要塞都可以。 一旦上了火车,也就基本不用担心再被袭击了。 可关键问题就在于到基斯钦的那段路,基于西线的几场大战的结果,他实在没办法给这个想法下定论。 普鲁士的进军速度远超七年前的法国,拉明的指挥和第六军的战斗力都有目共睹,一旦被对方纠缠上再想撤退就会困难重重。要是沿路还遇到普鲁士骑兵的包围,这区区25人护卫队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但要说现在就脱离大部队独自北上也同样麻烦。 从奥尔米茨南下时他们带够了补给,现在早已耗尽。第六军的补给不足,食物和淡水都很紧缺,护卫队吃点苦饿几顿没问题,可卡维带出来的整支外科队伍不能出差池。 而且奥尔米茨到加布伦茨之间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从现在的兵营北上需要穿过一大片树林,马车很不方便,行进速度更是缓慢。原本4-5天就能结束的行程,很可能被拉长到一周左右。 在如此境地下,阿雷斯塔实在难以下决定。 “你下不了决定,那就听我的。”卡维喝下蔬菜汤,说道,“明天一早醒来就带上干粮回奥尔米茨!” “明天一早?”阿雷斯塔有些惊讶,“要不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慢慢筹集补给,然后下午就能离开大部队。” “既然已经决定了路线就尽快离开吧。”卡维将手里的面包留了下来,起身交给了阿雷斯塔,“随便准备点面包和淡水就上路,没必要像南下时那样。” “可回去的时间肯定要长一些,只吃面包的话太艰苦了。更何况按照第六军的配给,恐怕面包也难以备足” “没关系,补给不够就算留得再久也是不够的,就这么准备吧。”卡维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儿了。” 阿雷斯塔的理性选择更偏向于跟着大部队,有大量士兵庇护,安全性肯定更高些。但感性上他肯定更偏卡维一些,也不希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拉明的手里,一来二去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然而就在护卫队刚准备好路上的补给,这支30多人的队伍准备离开兵营的时候,上帝似乎和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天刚蒙蒙亮,整个兵营还紧闭双眼沉浸在梦乡的尽头,耳边忽然就响起了普鲁士的火炮声。和之前加布伦茨时听到的不同,没有那种由远及近,由疏到密的过渡,对方似乎卯足了劲想要一口吃掉拉明的第六军。 拉明还在自己的临时指挥所呼呼大睡,一个激灵翻下床,连忙问向进来报告的卫兵:“这是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是炮声!听声音应该是普鲁士的榴弹炮!” 拉明刚醒脑子有些乱:“我当然知道是炮声,关键是从哪儿打来的?” “西面!应该是加布伦茨的方向!” “加布伦茨???”拉明双眉紧扣,“昨天晚上前去探查的哨兵还说普鲁士按兵不动,怎么现在就.还有!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放出去的哨兵和卫兵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实在不清楚.” 拉明很快就想到了几种可能性,但归根结底指挥部得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看着傻愣着站在原地的卫兵,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让士兵起床,迎敌啊!” “是!!!” 普鲁士人的突然袭击打乱了第六军缓慢撤军的原定计划。 不过好在第六军和普鲁士交手过了两次,战绩全败但士气还在。即使没有拉明的直接命令,他们也能按照团、营指挥官的要求第一时间拿起武器就地进行反击。 很快西面被打开的缺口被一张稀稀拉拉的火力网堵上了,这些像模像样的反击似乎阻挡住了敌人的攻击,也给了卡维护卫队一丝喘息的机会。 同样是被打乱了计划,阿雷斯塔马上更改了原先的决定:“诸位医生,请尽快上马车!我们要立刻撤离!” “现在就回奥尔米茨么?” “不,普鲁士人压上来了,向北走很危险,还是先去基斯钦。”阿雷斯塔看着卡维想要提意见,连忙说道,“卡维医生,请务必相信我的专业判断。现在冒着炮火冲进北边的树林,等同于把自己送入对方猎兵团的怀抱。” 卡维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见他如此语气便不再纠结:“好,听你的。” 短短十分钟,护卫队就召集齐了所有人,找到了晚上准备好的马车,在枪炮声中离开了兵营向东边撤退。 阿雷斯塔的判断非常准确,在普鲁士人开炮之前,北方的树林和南方山地都已经被三个猎兵团占领。第六军的兵营已经被围进了一个口袋中,唯一的出口就是现在护卫队走的东边石子路。 卡维坐在颠簸的车厢里,看着远处太阳冲破黑暗,在树梢上探出半个脑袋。 东边的天空被染成了茜草一样的红色,也给这条路洒下一片淡淡的金光。远处仍然能听到清晰的枪炮声,沿路还能看到一小部分第一时间就选择离开的逃兵,有不少为了避开大路选择进入树林和山地,最后结局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赫曼、达米尔冈和贝格特都是医生,当着其他士兵的面上马车反向离开兵营,让他们心里不是个滋味。 同时,马车车轮碾压路面传来的实感却也让他们安下了心。呼吸上几口清晨新鲜的空气,裹上晚上睡觉的毛毯,五脏六腑都是清爽的感觉。渐渐的,他们也被眼前这景色迷住了,有一种把战场狠狠抛诸脑后的感觉。 坐在马车里的医生们安心了,但护卫队们尤其是阿雷斯塔队长不敢安心,从一开始就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第六军兵营。 在军医们的眼里,自己已经摆脱了前线战事,接下去只要等着回到基斯钦就行了。但在阿雷斯塔的眼里,情势还远没有到放松的时候。马车速度不快,又很容易成为目标,没人知道第六军能扛多久,也没人知道普鲁士是否有其他队伍在做包抄。 很快护卫队就迎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拉马车的马匹跌了一跤,马腿伤得很重,队伍不得不选择停下休息一段时间给马车更换马匹。而好消息则是,阿雷斯塔的判断非常准确,短暂停留的护卫队很快就遭到了普鲁士一支骑兵连的追击。 对方在人数上没有太大的优势,大约六七十人而已,但他们都装备精良,人人都配有上了刺刀的后膛步枪,火力比起护卫队要强得多。 “大家快散开!进树林!” 面对远处飞扬的尘土,队长阿雷斯塔知道护卫队的马车肯定逃脱不了,也没有没有按照标准战斗展开自己的护卫队。他将自己的队伍拆分开,减少扎堆也分散了对方的目标:“都不要回头,也不要说话!分头跑去东北方向的那处小高地再汇合!” 马车、马匹和辎重被丢弃在路上,所有人只带了子弹和少许干粮。 为了不成为护卫队的累赘,卡维和伊格纳茨只带上了自己的医疗器械箱,连吃的都没怎么带就上路了。 和伊格纳茨不同,这是卡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看”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如何去准备战斗。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死在敌人的枪炮下,死在野外。刚奋斗半年得来的地位,和刚建立的外科手术体系也会随着自己的消逝而瞬间崩塌。 但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又好像有些激动、兴奋,本来绝对中立的情绪被普鲁士的骑兵队一步步逼向奥地利帝国。他现在越来越渴望站在帝国军人的角度去思考,也越来越希望用子弹和刀刃去摧毁对方。 总之就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卡维由阿雷斯塔和两名卫兵护送着,其他人则是按照1:2的配比一起向远处那块高地进发。 留下的马车和马匹必然会吸引后方骑兵队的注意,但现在已经没时间去处理了,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会被那些辎重吸引,放弃追击。 这是最好的情况,但如果对方不想放弃,或者将车队视为猎物,那情势对护卫队非常不利。这不仅仅是人数和火力上的差距,还有更为关键的时间。 即使护卫队能在高地上坚持足够多的时间,西线奥地利军队恐怕也不会是普鲁士人的对手,等到的只会是对方的援军。 但阿雷斯塔还是希望在这处高地上搏一搏:“大家都到位了么?” “1组到了!” “2组到了!” “4组到了!” “5组到了!” “6组.” 25人的队伍被他切割成了12个小组,现在正并排摆放在了高地的斜坡上:“3组呢?” “来了.” 3组两位士兵不需要负责医生的安全,主动走在队伍的最后,一边观察着远处骑兵队的动向一边慢慢向高地移动,充当着侦查哨的角色:“我们弄坏的马车没有起作用,他们似乎准备朝这边来了。” “都来了?” “好像留了一部分原地做休整,往南去了一部分,往北也来了一部分,大概有小半个连队,20人左右!” “不足百人的连队竟然还做拆分” 卡维就趴在阿雷斯塔身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能明显看到这位护卫队队长的身躯微微一颤,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可是天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是要在这里打阻击么?” “对,1-6组留下打阻击,火力点尽可能散开,7-12组带着我们的医疗小组尽快离开。”阿雷斯塔双手紧紧捏着步枪,将子弹袋摆放在手边,笑着说道,“兄弟们,我们报效帝国的时候到了!” “队长!” 被命令留下的士兵就和他们的队长一样决心赴死,义无反顾。而被安排撤离的士兵们也总是像电影中那样满是伤感之情,惹人动容:“要撤一起撤吧!” “别开玩笑了,没人挡着怎么撤?”阿雷斯塔将子弹塞入枪管,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你们哪怕粉身碎骨也得把人送回奥尔米茨!” 章节目录 251.红十字 从普鲁士骑兵连追击他们开始,就注定了接下去的撤离行动不可能安全。 马车的速度没办法和这些骑兵相提并论,能走的只有北面的树林。而对于普鲁士军队而言,只要第六军被包围,周围树林早晚要成为扫荡目标,所以卡维护卫队的逃跑路线早就已经进了对方的地盘,被锁死了。 在战场上随时随地都需要面对两难境地,阿雷斯塔的决定注定了要作出牺牲,手无寸铁的卡维只能听从命令。 跟着护卫队一起强拼是不可能的。 队伍本来就缺少武器,卡维更是连枪都没摸过,留着也是累赘。况且护卫队本身的职责就是保护他的安全,卡维活着全队才能受赏,卡维如果出事,整个护卫队都要受罚,没人能幸免。 这时候卡维选择听话乖乖撤离,不仅能保下自己的命,也是在为护卫队这些士兵着想。 当然,阿雷斯塔的决定并不算理性,谁走谁留本来就不是随便指派的。 单从能力角度来看,将指挥和判断能力都不错的队长留在卡维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为了能让留下的人彻底死心,也为了加大阻击的力度给卡维逃跑的时间,他需要留下。 就连卡维都能看出他的心思,那些和他一起的士兵自然也能看出来。 就在阿雷斯塔下决定后的2分钟里,队员们给他做了大量思想工作,同时还强制性地扒下了他的军装和一位士兵做了互换。最后为了让他能放心,他们还纷纷以各自所在的部队番号起誓: “我来自第五龙骑兵团,在死之前绝不会后退半步!” “我来自第二军16来福枪步兵团,在死之前绝不会后退半步!” “我来自第七军22猎兵团,在死之前绝不会.” 树林中遍布了草地和松软的泥土,那么多人快步走过必然会留下脚印。 时间分秒必争,队伍走得急根本没空处理这些痕迹,只能寄希望于留守的士兵能多阻挡一会儿,普鲁士士兵的追击也能到此结束。 卡维不知道这块临时阵地最后的结局如何,他只知道在自己离开没多久身后就响起了枪声。越深入树林,枪声就变得越清淡,那些士兵确实在遵守自己的誓言,好好阻击敌人的进攻。 直到他们听到了火炮炮弹炸裂的声音。 “这一支小小的连队竟然还带着骑炮?”阿雷斯塔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身后,然后继续带着队伍向前飞奔,“我们的骑兵队伍一个团也只配备了2-3门骑炮,普鲁士人的装备也太豪华了。” “有火炮的话,刚才的阵地坚持不了太久啊。”身边的士兵咕哝道。 “给我地图!” 昨天夜里,阿雷斯塔带着几名队员在周围逛了一圈,还和第六军的哨兵去远处做了侦查。手里的地图就是当时让队员画下的,虽然图标和线条都很简单,但至少记下了一些重要地标。 “这个方向往前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个小村庄。”阿雷斯塔指着前方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至少接下去几天的补给能跟上。” “村庄再往北应该有一条小路出去。” “路总是有的,但不是每条路都能走”阿雷斯塔考虑了很多情况,护卫士兵一下子减半,他也必须得谨慎些才行,“等到了村庄之后再考虑接下去的事儿吧。” “村庄里还有人么?” “不清楚,晚上过来的时候连个灯光都没有,时间有限,我们就只在外围看了两眼也没进去。” “仗打了那么多天,说不定早逃走了吧。” “难说,之前的加布伦茨就还有人留在那儿。” “我记得树林和村庄之间还有一大片麦地,没有任何遮挡掩护,直线距离估计超过了300米。”阿雷斯塔对周围的士兵和医生们说道,“等到了之后估计得停一停,我们先做好周围的侦查工作再往前走。” 侦查除了防止树林里还有其他普鲁士猎兵外,也是给医生护士们一个休息的机会。 麦子地地形开阔,三面是树林,如果有敌人能轻易发现他们,所以这块区域需要全速通过。 但从刚才的高地一路向西北方全速前进一个多小时才能见到麦子地,布满了小石块的崎岖泥地能轻易耗干一位普通人的体力。像卡维、伊格纳茨这种缺乏训练的普通医护,根本没可能像护卫队那样快速通过那里。 事实上,阿雷斯塔还是高估了这些医生,体能难以为继的情况很快就出现了。 全速冲刺很快就变成了慢跑,并且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逐渐改为了步行。原定穿过树林所需要的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被拉长到了两个半小时,包括卡维在内所有医生都累坏了。 但护卫队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至少后方和周边都没有出现敌人的踪影。 等太阳渐渐升高,时间来到接近正午的时候,阿雷斯塔让所有人脱下军装,然后在徐徐的秋风下带着一行30余人快速通过了麦田。 在进入村庄后他们才发现,这里与其说这里是村庄,其实更像一个小城镇。建筑是典型的中欧风格,街道两旁都能看到这种砖石和木头混合搭建的房子。 城镇占地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不仅有教堂、工场和作坊,还有学校、医院和图书馆。周围则是像刚才那样的农田、牧场和果园,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小镇里的人都跑光了。 阿雷斯塔将剩余的护卫士兵分成三组。 一组他带头,保护卡维医疗队的安全,一组守在刚才进镇的路口,另一组则走在最前探路。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两点,一是为队伍收集食物和水,二是为了交通工具。 穿过城镇再往前就是开阔地,失去了树林的视野屏障。 没了屏障也就失去了缓慢行走的机会,想要彻底避开战斗,护卫队必须靠马车给自己提速。 “奈特,你带一组去牧场看看有没有马匹。” “好。” “我们先去教堂,然后分头寻找食物和水井。”阿雷斯塔抬头看了眼太阳,“速度一定要快,我希望半小时后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知道了!” 医疗队被安置在了城镇中唯一一座教堂里,转移撤离了一上午,他们的两条腿都酸胀得厉害,总算能在这里好好休息一阵子。阿雷斯塔似乎还是不放心,留下自己和一位士兵保护他们的安全。 “队长,都到城镇了,真没必要一直留在这里。”卡维躺在长条凳上说道,“我又不是犯人。” “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难道这儿还有普鲁士人不成?” 卡维的声音在教堂内回荡,语气中似乎有了些许不满。阿雷斯塔懂他的意思,笑着说道:“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职责,也是我接到的命令。从维也纳我就一路跟着你,在回到维也纳之前不会有改变。” “你是怕我一个人跑掉么?” “.那倒不至于。” 卡维叹了口气:“如果只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在加布伦茨遭到攻击的时候就没必要这么跑。三年前刚结束日内瓦会议,普鲁士人还不至于公然违反公约虐杀重伤士兵和外科医生。” “卡维医生还是太天真了,枪炮无情啊。” “枪炮确实无情,但我记得加布伦茨手术室上方有醒目的红十字标志。”卡维辩说道,“只要有红十字标志的建筑都就不会遭到普鲁士人的攻击,那间手术室在离开我的视线之前一直完好无损。” “那只是运气好而已,我不可能拿你的生命去赌。” 卡维和护卫队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了一张窗户纸,明眼人都能看出蹊跷,但阿雷斯塔还是不愿意把它捅破:“而且就算躲过了炮弹,也没人能保证俘虏的安全。一旦让你成为敌方的俘虏,我们这些人回维也纳后可能都得上军事法庭。” 这时坐在卡维身边的伊格纳茨还是站出来打起了圆场:“还是节省点力气好好休息吧,接下去还得跑很长一段路才能回奥尔米茨呢。” 其实之前卡维就和阿雷斯塔讨论过这件事,两人都心照不宣。 要不是出现了刚才高地上那一幕,他说不定在战争结束之前都不会再去提它。但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于公于私,卡维都觉得整个撤离计划都是在为护卫队的任务服务,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护卫队已经折损了一半士兵,到头来也只是换到了片刻安宁罢了。 日内瓦公约并不普及,奥地利更是保守,所以没有给医护配上带有红十字标记的军服。在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卡维都失去了“红十字”的庇护,很有可能死在敌人的枪口下。 “其实就算没有红十字,对方也不会对医生和伤兵怎么样。”伊格纳茨经历过战争,很清楚医院在交战双方心目中的位置,“法奥战争中还没有红十字标志,双方在夺下过对方的临时救护所时,也没有伤害医生和伤兵。” “还是有许多误伤的。” “就是因为有误伤,所以才有了红十字标志。” “我不是制作红十字标志的工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那些抵挡住敌人脚步的士兵们也在执行命令。”阿雷斯塔辩解道,“这毕竟是国王弗朗茨下的命令,没人可以违抗。” 卡维看着这位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的队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一方面很感激这些士兵,一直在尽力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由,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或许他们并没有监视自己的意思,可那些视线还是存在的。它们无时无刻地在自己身上游移,就像在遛狗时防止狗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样,让他很不舒服。 可就算两人吵到了这步田地,阿雷斯塔也只是让随行士兵去教堂门口等候,自己依然没有离开。 卡维见状也懒得再和他争论,转而和伊格纳茨讨论军医院成为攻击目标时的处理方案。其中就包括了医护的红十字袖章,医院的红十字旗帜,伤兵的床褥最好也有红十字标记。 “一旦被围攻,医院重伤兵没有转移的必要。成为俘虏说不定还能活,可要是上了那种牛车,基本是活不下去的。” “直接主动把重伤兵留给对方?” “对。” “这好像有一定的道理。” “我觉得有必要写进转运章程中,像加布伦茨那样的转运方式实在太折磨人了” 教堂内两位完,远处就听到了一串清脆的脚步声,是军靴鞋底敲击石块地面的声音。 来人正是一直守在入口处的哨兵,阿雷斯塔见了马上心中一沉:“怎么了?” “普鲁士普鲁士人来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52.普鲁士人的追击 追击卡维的骑兵连隶属于普鲁士第一集团军第三骑兵师。 自从在加布伦茨战斗中俘虏了一位少校,师部就给他们全员配备了充足的步枪子弹,同时还调去了一门三磅骑兵炮。原本60多人的连队因为骑炮和附带炮手的加入,人数来到了80人左右。 当然,连队火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可他们主要职能却没变,还是越过主战场进行前线侦查。 这次连队接到的命令就是越过奥地利第六军的兵营向前侦查,看看有没有外逃的高级军官,然后再顺路侦查第六军后方有没有其他援军的动向。 这一路确实发现了不少逃兵,卡维护卫队的马车也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般能上四座马车的都是大人物,两匹马拉动的速度也不快,关键还是三辆,周围骑马护送的骑兵数量也不少。看到敌方有这样的护送车队,在自己有绝对人数优势的情况下不上去抓,那就是傻子。 战机转瞬即逝,上尉连长门德斯坦因马上下达了追击的命令。骑炮速度慢可以在队伍后面慢慢走,但他们这些只拿步枪的骑兵不能等。 要是真能逮到几条大鱼,那晋升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不过被他视为简单的追击行动,其实进行得并不顺利。在下达命令后不久,对方就给他出了好几道难题。 首先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护卫队的指挥官临场判断相当冷静,在知道无法逃走的情况下果断放弃了马车和大路行径路线。 虽然绝大多数军官在经过理性分析后,都能做出这个判断,但真要执行起来需要相当大的魄力,对整个队伍的执行力也有极高的要求。 当时的门德斯坦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简单分析了地形后继续下达了命令。 石子路贯穿东西向,北边是茂密的树林,没有路,可以阻挡视线,而南边树木要稀疏很多,但都是大大小小的乱石块堆成的斜坡,有茫茫多的掩体,只是行动会很不方便。 不论是从单纯撤离的速度,还是从护送人物的身体素质,这支队伍向北逃走的可能性更高,但门德斯坦因宁愿分兵去找也不敢堵。 结果分兵进入树林的20个弟兄里,有3位轻伤,另外8位则直接倒在了敌方的第一轮射击之下。 对方的射击精度非常高,也善于利用地形,攻击的目标也不会重合,要不是手里的步枪射速太慢,其他人也很可能交代在那里。 门德斯坦因也算是一位合格的指挥官,很快就从损失队员的糟糕心情中恢复了过来。对方提前暴露位置也算给他省了心,在集结了其他人后,制定了三个方向的围攻计划。 这个命令本身没有错,但问题在于他没发现护送队已经分成了两批。 明确对方所在位置+制定计划本身就延缓了进攻速度,给了阻击队相当长时间的喘息机会。第二波攻势还是让门德斯坦因的骑兵连损失了7个弟兄,对方的火力算不上猛,贵在足够精准且目标明确。 如果是以前,手握绝对人数优势的门德斯坦因不会有犹豫,肯定让所有人压上快速结束战斗。 但这次他犹豫了。 强攻一处高地并不是骑兵的优势项目,所以才会有骑炮。在见到自己后方慢慢赶来的骑炮马车后,他破天荒地选择稳了一手,把骑炮拉进了战场。 “让他们撤回来!” 站在身边的副官有些疑惑:“现在撤?” “对方受过严格训练,强攻不可取,已经损失了太多弟兄了。” 副官点点头,让乐手吹了撤退的哨音:“接下去怎么办?难道让骑炮入场?” “对,先用炮弹炸个几轮,然后再攻击。” “其实没必要这样”副官对冲锋非常有信心,“我带队伍上去,肯定能把这帮人拿下!” “别急,奥珀,武器变了,战术也得有所改变才对。”门德斯坦因看着回到队伍的轻伤兵,满眼的心疼,“既然给了我那么多炮弹,放着不用岂不可惜?” “是!”副官给刚到位的炮手下了命令,“目标前方200米高地,5轮射击。” 其实3磅重的炮弹在这种树林地形的威力并不算大,角度本来就不好,加上阻击队伍彻底分散,所以效果很有限。 在门德斯坦因的视角下,所选择的每个命令都情有可原。但站在上帝视角,他的这几轮指挥博弈却彻底落了下风,白白浪费了进攻机会。 但好在多年实战经验突然间就转化成了脑海里的某种自我怀疑,出现得很突然,也很莫名其妙,却能让他瞬间警觉起来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了重大失误。 “停止射击!” 在第三发炮弹飞出炮膛后不久,门德斯坦因让骑炮炮手放弃射击,对身边的副官说道:“除了炮手之外,所有人给步枪上刺刀,直接向高地冲锋!” “是!”副官连忙扯开嗓子下达了命令,“所有人上刺刀,随我一起冲锋!” 两波攻击被打退,骑兵连的损失不小,但在绝对人数和火力优势的面前,仅仅十二人的阻击队根本不是对手。第三轮的攻击非常顺利,只损失了11人就拿下了高地。 但. “就这点人???”门德斯坦因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整个队伍起码有20人!” “我们就发现了这些人。” “难道他们只是留下阻挡追击,其他人早就逃了?” 门德斯坦因站在高地的小坡上,看向前方层层叠叠的树林,之前对这支护卫队的兴趣已经少了一大半:“有活的么?” “有两个,但他们都没有军衔领章,看着只是普通士兵。” “普通士兵?”门德斯坦因不信,“你们快速打扫战场,然后让奥珀去问问他们是不是第六军的士兵嗯?奥珀呢?”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本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副官不见了,很快就有一位士兵带来了坏消息:“中尉他” “他怎么了?” “可恶的奥地利人拿石头砸坏了他的脸.” “什么!?” 奥珀手握上了刺刀的步枪,带着士兵第一个冲上高地。见山坡上阻击的士兵数量很少,以为可以像以前那样轻松结束战斗。可惜,这种侥幸和轻敌让他吃了一个大亏。 对方根本没考虑自己的生死,在被刺刀贯穿了身体后竟然顶着刀刃反把奥珀压在身下,用手里尖锐的石块猛砸他的面门。 中尉从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士兵,第一击就直接被干懵了。要不是身边有其他人帮忙,他的脑袋肯定会被当成南瓜砸成碎块。 “奥珀,奥珀!!!” 奥珀神志倒还算清醒,左眼眶周围皮肤肿胀撕裂,但靠右眼还能看到来的人是门德斯坦因。不过他的嘴巴伤得很重,上下嘴唇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有些地方还能看到白色的骨头,张嘴强行说话也只能勉强听清一部分而已。 “.高地拿.我没事.” 在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的军人眼里,眼前中尉伤势似乎并不严重,可门德斯坦看着他碎开的脸心里依然不是滋味,很快这种情绪就转化成了难以平息的愤怒。 他很快让人带来了那两个存活的奥地利士兵,在知道没办法撬开他们嘴的情况下,效仿对方的手段,用石头把他们活活砸死。 泄愤很爽,但不能解决问题。 摆在门德斯坦因面前的是一道选择题,队伍多出了十来位伤兵该怎么处理。 按照一般处理方案,现在就应该调转方向,将伤兵送回军部,由军部的外科医生来治疗。只不过他们和军部之间还隔着奥方的第六军,和提前绕后不同,现在回去绕开前线走,起码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 他可以弃掉骑炮炮弹,腾出马车空间给伤兵使用,但却不敢冒险回头。 万一第六军向他这里撤退,路上碰到了该怎么办? 万一前线打成乱局,战线彻底铺开了该怎么办? 万一他们熬不过路上的颠簸,死在半路上,又该怎么办. “地图!” 作为侦查骑兵的指挥官,在作战之前明确接下去行动路径周围的地图标记是基本功:“这里离加布伦茨并不远,周围有不少小城镇和村庄,那儿说不定会有医生.” “应该都跑了吧。” “没有医生也会有民房,能给他们找个好好休息的地方,安心等待我们的军队攻上来。”门德斯坦因看着地图,认为这才是最安全的办法,“我们现在在加布伦茨东边30公里左右的地方,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应该是这个方向。” 这个决定在其他士兵眼里比较奇怪。 因为就算真的安全抵达城镇,没有专业外科医生是没办法好好治疗的。虽然那些医生看上去并不专业,治疗的死亡率也很高,但至少比没有要强。 如果城镇里的居民没有走,他们还要提防这些奥地利人的排外情绪,甚至还要考虑对方是否有武器,是否会反抗。 总体来看,回撤到自己的军部才更明智。而去所谓的城镇做修整,等待军队上前找到他们,其实更像一种赌博。 门德斯坦因承认自己在赌,不过赌的是护卫队保护对象的逃跑方向。 在夺下那处高地小山坡,看到自己之前的判断失误后,他其实已经放弃了继续追击的念头。阻击挡住了自己相当长时间,对方逃到了什么位置没人能下定论。自己还有许多马匹和骑炮在大路边,擅自撇下这些步行追击确实不够明智。 但奥珀面目全非的伤势让他实在气愤,面部被打成这样等同于毁容,下巴骨头碎裂,以后恐怕连吃饭说话都会有麻烦。 门德斯坦因不甘心,他想抓住这条大鱼来给自己的战友邀功。军衔越高,军功越多,战争结束后得到的奖励也就越多,至少也要让奥珀下半生衣食无忧才行。 在他眼里,继续往城镇方向走有一定的风险,但往回找军部也并非绝对安全。 利弊权衡之下,考虑到自己的目标,他还是决定继续向前追击。 对方指挥官的每一道命令都做得很果决,作战经验老道,也必然和自己一样知道周围地形和重要地标。补给和交通工具被留在了路上,躲在荒郊野外肯定不行,只有往城镇走才能活命。 这里已经进入了奥地利地界,不管遇不遇到当地居民,都能得到补给。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还能拿到马车。 必须赶在对方完成补给之前追上他们。 “我们分成三组。” 门德斯坦因做了决定:“一组留在路边,守护马匹和骑炮,再找两个人回去向团长报告这里的情况。一组以担架队和轻伤兵为主,缓慢向东北方向移动。最后一组我亲自带队,快速向前做好城镇的侦查工作。” 地图的标记非常准确,城镇就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只不过城里的居民似乎已经逃难去了,街上空荡荡的,没看到有人的迹象。 门德斯坦因最关心的还是有没有医生:“医院里有人么?” “没有,人都走光了。” “有没有见到马匹或者马车?” “只有破旧的货车,没看到马。” “奥珀他们的速度不比我们慢多少,再过半小时应该就到了,找几间宽敞干净的房子安顿好他们。”门德斯坦因叹了口气,看着地上零星散落的黑色泥土,忽然问向身后的士兵,“对了,你记得我们来的时候那片麦田么?” “记得。” “今天太阳很好,但这些黑色的泥土还很新。”门德斯坦因用手指搓了搓土,感受到了里面残存的少量水分,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教堂,“接受刚才护卫队保护的人应该就躲在教堂里!”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53.奥塔卡小镇 门德斯坦因在树林那场小规模战斗中大致明白了对方指挥官的能力,经验老道,御下有方,指挥果断且理性、 想要对付他,除了靠士兵外,还需要换位思考,以对方的思维来判断对方的下一步行动。来到这个名叫奥塔卡的小城镇,就是门德斯坦因换位思考之后得来的结果。 地上的泥土将他吸引到了教堂,但当他们以极其警觉的姿势推门而入之后,却发现里面藏着的并不是他一直以来坚信的奥军上级军官,而是一个临时医院。 与其说是医院,其实只是个普通的救护站而已,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位病人,有男有女。 在见到门德斯坦因的队伍冲进教堂时,惊讶、害怕充斥着他们的脸庞,耳边还有女性的尖叫和一些认命的丧气话。 “完了,是奥地利人!” “他们还是追上来了!” “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不要啊,我还不想死,救命......” 门德斯坦因承认自己刚进门的时候有些懵,眼前的画面一时半会儿和自己脑海里所设想的出入太大。不过短暂的疑惑后他就回过神来,一边让自己人围住教堂,一边上前找到教堂里的牧师。 “你是这儿的......” “我是牧师,但不是这里的牧师。”来人穿着一套简单的牧师装束,胸前一根十字架项链,手里拿着圣经,看上去有些紧张,“我,我正在为这些病人诚心祷告,希望,希望万能的主能救他们。” “看来我们被当成坏人了。”门德斯坦因走过牧师,看着那些正在照顾病人的人,问道,“你们也是这里的牧师?” “不,我们都是医生,来自意大利。”一位30多岁的男子走上前,指着身后几位年轻人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学生,而那两位则是法国来的记者。” 对方用的确实是意大利语,见门德斯坦因和身边的人都听不懂,又改用略带口音的德语说明了这一切:“我们是红十字协会的成员,听说这里战斗非常焦灼,所以就和两位法国的记者朋友约好一起过来帮忙。” 简单介绍完,那两名记者就上前用带了法语口音的德语湖在了门德斯坦因的脸上:“我们是费加罗报的记者。” 红十字会才刚成立,知名度不高,但日内瓦会议却是每个部队指挥官都该知道的东西。会议明确规定了军队医院和医务人员的中立地位,规定伤病军人不论国籍都应受到应有的接待和照顾,并按公约规定的条件进行遣返。 会议规定的约束力其实不太高,但战争双方都想站道德高地,所以基本都会遵守规定,最多也只能搞些小动作。 如果说敌对国家的军医都要被善待,那面前这几位意大利医生更应以朋友相称了。 而那两位记者就更是如此了。 就在上周,门德斯坦因就在自家师部见过外国记者组成的观察团。问题多得就像春天阿尔卑斯山化开的雪水一样泛滥,其中就以法国记者最难打发,似乎处处都想要和普鲁士作对。 “费加罗报的记者?”门德斯坦因立刻警觉了起来,紧绷的脸上立刻洋溢起了笑容,“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我们是跟随这几位自愿来前线帮忙的意大利医生一起过来的,想给普奥两国的战争做一个战场医疗专题报道。”一位记者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了两句,然后说道,“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 话到了这儿,门德斯坦因才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奥地利人。 他刚想为自己的国籍做辩解,忽然发现,整件事有个巨大的漏洞:“你们以为我们是奥地利军队?” “是啊,奥地利人对我们很不友好。”刚才那位记者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不算久远的往事,气不打一处来,“昨天还在奥地利军营里帮忙,结果因为一些早已过去的战争,很多奥地利士兵对我们出言不逊,甚至还想拿下我们去邀功......” “好了,别说这些了。” 刚才的意大利医生拦下了这名记者,脸色平静地对门德斯坦因说道:“如果你们是奥地利人,请看在日内瓦公约的份上饶过我们。我们只是想治病救人而已,没其他动机。如果你们是普鲁士人,也希望你们别打扰病人的休息。” 门德斯坦因身边的几位士兵看着一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连连点头,已经准备回身离开教堂。 但刚要走,就被自己的长官留了下来:“我没有冒犯诸位的意思,只不过有个疑问需要你们解答。” “什么疑问?” “你们刚才乘的马车?走在石子路上?” “对,没错。” “怎么会到这儿的?”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们就是那些激进的奥地利士兵,所以就......” 两个问题就把对方引进了口袋,门德斯坦因准备收紧口袋,用最后一个问题结束整个对话。谁知远处一位年轻医生忽然开了口,带着非常浓烈的伦巴第口音:“对了,你们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在高地山坡上做阻击的护卫队吧?” 这正是门德斯坦因想要问的问题。 因为这些人都穿着奥地利军装,而他们又说自己和奥地利军队关系恶劣,前后矛盾。但好巧不巧,这句话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情况又有不同了。 “你问军装?”年轻人叹了口气,说道,“那都是从那个军营里偷来的,准备在遇到追兵的时候可以靠这身装束挡挡灾。” 门德斯坦因被说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按照对方的说法,护卫队不是奥地利士兵,自己之前的命令等同于误杀。 这要是被两名法国记者报道出去,问题可就大了。事情的发展要真是这样,那就只能靠解决这些人来解决所有问题了,到时这位普鲁士连队长绝不会手软。 “啊呀,这可真是太郁闷了!”门德斯坦因说道,“我们之间可是来来回回打了半个小时啊。” “他们怎么样了?”牧师连忙问道。 “我们双方都死伤惨重......”门德斯坦因看了眼提问的牧师,又看了看一旁的两名记者,“为什么在见到我们这身普鲁士军装,他们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这个问题直接戳在了要害上,很多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显现出了一丝惊讶。 普鲁士的军装是黑色和蓝色,还会带上一点红色。奥地利军装则是白色为底,蓝色、黑色、红色只用来点缀而已。 “唉,都是雇佣兵,本来就是拿钱办事。”刚才那位年轻医生又一次开口,解释道,“没想到他们连军装都不认识,我们又不懂这些。不过也没办法,奥地利军官什么颜色的军服都有,眼睛都看花了。” “唉,早知道是这样,我们就不跑了。” “害人的还是那套奥地利军服......” 解释很牵强,但却能说得通,战场上看不清军装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门德斯坦因不敢乱来。 两名法国记者对自己刚才的言辞没有什么意见,摆明了是在自保。而这些所谓的医生和病人又受日内瓦公约保护,乱来就是给普鲁士战争的正当性抹黑。 只不过,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身份正确的基础上。 门德斯坦因不懂记者那些事儿,法国记者就更远了。但他很懂医生,在军队那么多年早就见惯了临时救护所里医生们的工作。只要身份存疑,他就有了怀疑的理由,也有了动手的理由。 说实话,他真的希望眼前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只要他们身份是真的,那对即将进入城镇的伤兵还有奥珀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听说意大利的外科医生都非常优秀。”话题忽然从护卫队转移到了外科医生,门德斯坦因看着刚才那位意大利外科医生问道,“想必您和您的学生们的外科技术都非常了得吧。” “一般,只是能拿得出手的程度。” “那......哦,对了,本人是普鲁士一支侦查骑兵连连长,门德斯坦因。”自报家门后,这位步步紧逼的上尉问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奇诺。” “哦,奇诺医生。”门德斯坦因忽然问道,“既然您是医生,又身处这座仁慈的大教堂里,应该不会拒绝受伤的士兵吧?” “那当然。”奇诺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和躺在长条凳上的病人们,说道,“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得不到医治的病人,士兵在战场上有敌我之分,但在受伤失去了战斗力后就是中立的平民。” 门德斯坦因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犹豫,这种镇定没可能装出来:“那就有劳了。” 上尉的态度非常好,可行动却在说明他对眼前这些人非常不信任。教堂内外都有骑兵连的士兵把守,不是简单的站岗,而是在把他们当成犯人监视着。 对于卡维他们而言,能避免第一波冲突就已经是万幸了,接下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两个小时后,后方抬着担架的伤兵队伍陆陆续续进入了奥塔卡小镇。十几名伤兵靠着担架、拐棍以及接应战友的帮助下来到了教堂。 他们的伤势不算重,毕竟阻击队伍里用的就是普通步枪。子弹的威力有限,只要没击中要害就都还有救。 “上肢枪伤3名,从射入角来看都没有伤到骨头,出血也不多。” “包扎规范么?” “马马虎虎,我重新包扎一下应该就行了。” “下肢枪伤5名,2名没大碍,出血量不多。2名应该伤到了骨头,没有错位,卧床休息就行。还有一位伤到了大腿,出血量比较大,伤员脸色不太好,需要手术看一下。” “这人交给我吧。”那位叫奇诺的意大利医生对自己的学生说道。 “好的,老师。” “腹部枪伤有3名,情况还算稳定,血压心率都正常。” “暂时先放一放,密切关注他们的生命体征。” “还有一名是胸部枪伤,呼吸有点问题。” “应该有血胸......” 门德斯坦因面前的这支意大利医疗队展现出了让他刮目相看的专业性,不管是接诊伤兵时的冷静心态还是流畅的处理方法都让他无比痛恨自己师部的那些二流军医。 “连队长,我们这里基本都做了判断,现在只有一名伤兵情况不太稳定,需要立刻手术。”刚才操着伦巴第口音的医生走上前汇报道。 门德斯坦因就坐在门口一直观察着教堂内的动向。 从刚才的问话到现在处理伤员,他能肯定,眼前这位年轻人绝对是整个队伍的二把手:“真的太感谢你们了,对了,您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卡维,卡维·埃斯波西托。” “哦,卡维医生。”门德斯坦因说道,“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什么叫‘现在’只有一名伤兵需要立刻手术?” “那是因为伤情判断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准确,我们现在判断安全的伤员很可能在一段时间后情况出现变化。”卡维说道,“毕竟我们人手有限,手术需要的麻醉剂也不多了,只能暂时选择伤势最重的做手术。至于其他人,能不手术就不手术。” “没麻醉剂了?” 卡维也是没办法,解释道:“都是我们自己带来的,已经见底了,能不能撑过这台手术都还得看他对麻醉剂的反应。” 门德斯坦因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步,谁能想到问题会出在麻醉剂上。原先他还想先试试这些医生的医术深浅,然后再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副官交到他们的手里。 现在对方的身份应该没问题,实力也有保障,要是错过了这支医疗队,想要等到本部集团军会合也不知道要多久。 不行!不能再拖了! 他赶紧让人把一直在旁边民居休息的奥珀给抬了进来:“这是我们连队的中尉副连长,脸被石头砸得变形了。你看看他要不要手术,如果需要手术的话,还是先处理他吧。” 章节目录 254.颌面损伤最关键的并不在颌面部 在药品器械有限的情况下,对伤兵的治疗顺序肯定会有先后。往往是尽量稳住情况稍好的,然后全力抢救情况差的。 刚被送进手术室的伤兵生命体征不太稳定,血压低心率高,已经有了失血性休克。不手术止血、缝合血管或者直接选择截肢,最后肯定会死在教堂里。 相比起来,这位名叫奥珀的中尉副连长似乎要轻松许多。 从门德斯坦因的口述可知,他是不小心被石头砸伤了脸部。按照这个逻辑思路推断,伤害是一次性的,最多有单处的骨折和皮肤肌肉切割伤,一般不会有大碍。 但当奥珀被抬进教堂时,卡维才知道被骗了。 不管是在21世纪,还是在19世纪,“家属”的说辞固然重要,可在获取这段信息的时候还是需要保持一定的警觉性。 “这被砸得也太狠了!”卡维脱口而出,但马上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连忙回到了伤员本身,“看上去被砸了七八下,鼻子、左耳、左眼、嘴唇都有裂伤,下颌骨都碎了......” 他自言自语的内容很简单,但能让卡维说出口就已经代表了它的严重性。 奥珀的鼻梁又塌陷,左鼻孔到现在都还有渗血。左侧眼眶周围青紫肿胀,随着呼吸,眶下裂开的皮肤还有飘动,左眼外眦(外眼角)还能看到被石头砸出的凹坑,皮肤裂伤深及内部血管,能看到有活动性渗血。 此外,左侧耳廓上方又断裂,上下唇皮肤好几处裂伤,上下颌骨显然都碎了。 颌面外伤如此严重,首要需要注意的倒不是它的出血量,而是伤员本人的意识和一些更为意想不到的东西。 意识代表了颅脑可能受到的伤害,在没有影像学检查的当下,简单询问、查看童孔和做一些病理反射体格检查就能做个大致的判断。判断未必百分百准确,但多多稍稍能看出一些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奥珀见是医生,连忙动了动嘴皮,可惜疼痛和一些不可见的因素让他没办法好好说话。 “脑袋疼么?”卡维刚问完就又补充道,“不是伤口的疼痛,是脑袋里面。” 奥珀轻轻摇头。 “有没有头晕?呕吐?” 奥珀还是摇头。 卡维边问边看了童孔,又看了眼他碎裂的上下颌骨,马上就意识到一个很不妙的情况:“你是不是觉得喘不过气?” 奥珀的呼吸并不能称之为急促,只是频率要比平时快一些,大约就是从每分钟20次提高到到25次,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适。 毕竟长时间平卧的静息状态并不需要太多氧气。 奥珀刚开始还是摇头,但在做了几次有意识的呼吸后,把摇头换成了点头:“有......点。” 卡维知道他的伤情开始恶化,转身找到了还在给原先那些病人做“检查和治疗”的达米尔冈:“达米尔,带着我的器械箱过来一下。” “好。” 门德斯坦因没见过这种能预知症状的问诊方式,总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和他所熟知的外科医生有很大的不同:“卡维医生,奥珀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喘不过气?我看他还挺好的嘛。” “气道被堵住了。”卡维直接说了原因,“损伤不仅会让表皮出血,还会让口腔内部出血,看看这上下颌骨都断了。骨头断了,舌头没了支撑会向后掉进气道,再加上血液内流造成血凝块淤积......” 门德斯坦因像在听天书,卡维也不再啰嗦,说道:“我得切开他的气管。” “切开气管?”这听着就很疼,门德斯坦因看着自己的战友,继续问道,“在哪儿切开?” “这儿。”卡维指着自己的脖子,“很小的切口,然后插上一根管子,呼吸就能改善了。” 卡维这种预防性气管切开绝对是大量急诊外科经验堆积后的产物,属于耳鼻喉科的分支。 别说是现在这些外科医生,就算到了现代,平时接触不到耳鼻喉伤情的外科医生要是没有几年急诊外科的经验,根本不会在这个阶段下气管切开的判断。 门德斯坦因现在没有任何依靠,很愿意相信医生的判断,但先入为主的想法还是在“相信”面前筑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奥珀的脸是被阻击队的士兵砸碎的,不管这些人是意大利人还是奥地利人,他都没办法完全相信对方,还会在心里默默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存心报复:“我看他的呼吸还挺好的,为什么要做这种外科操作?” “他自己都承认呼吸不畅了。” 卡维拿到了器械箱,按照平时的工作习惯,无视了门德斯坦因的建议:“淤血开始堵住喉咙了,他需要立刻做气管切开。” “不做插管么?”达米尔也是实诚,直接问了一个不该在这时候问的问题。 卡维转脸瞪了他一眼,连忙解释道:“插管需要仰头张嘴,他上下颌骨都碎了,舌头又有后坠,嘴里还有积血,根本没办法做插管。” 达米尔冈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学到了。” 搞定这边,卡维又看向门德斯坦因,按照应对家属的方法,开始使用一些略带“恐吓”的话术:“颌面损伤并不少见,我就亲眼见过被砸三小时后突然出现呼吸困难的病人。因为没有接诊的医生没有及时做气管切开,他不到一小时就死了。” 门德斯坦因眉头紧皱,显然是被唬住了。 奥珀是他的老战友,一起从士兵慢慢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受伤就已经让他很难受了,要是连命都丢了的话,他绝对无法接受。 只是一瞬间,这位普鲁士上尉的眼神就发生了常人难以发现的变化,不过卡维还是能从对方语气和态度上发现这一转变:“好吧,我愿意相信你,我替奥珀做决定,同意做你刚才所说的气管切开。” “达米尔,给我手术刀......” “先别急。”门德斯坦因打断了他的话,“在手术之前,我需要和你说清一件事。” 卡维:??? “我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搞定奥珀中尉的外伤。”门德斯坦因轻轻拍了拍自己老战友的腿,像是在宽慰他一般对卡维说道,“他是我的老战友,我不希望他出现任何意外。” 卡维不得不感叹,在现代医学发展初期,医患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嘛。 虽然对方是敌对军官,手里还有枪,并且还当面进行死亡威胁,但对比他以前遇到的种种带刀偷袭、直接殴打、茫茫多的法院传票甚至上升到对家人的威胁,门德斯坦因至少够直白。 卡维就像个历经各种磨难的老僧,对这种威胁没有表露出任何害怕的情绪:“我尽力而为。” “请吧。” “不过我没办法做麻醉。”卡维说道,“那位伤兵情况更严重,省不下乙醚了。” “没关系,只要和他说是给奥珀用的,他能忍......” 见自己的战友如此说话,奥珀艰难地抬起手臂拉住了他的袖子,紧接着便是连连摇头。此时的摇头幅度明显要比刚才大得多,生怕门德斯坦因看不出来:“一点......没......事......” 也许是肌肉用力和艰难说话的缘故,在麻醉上争到了主动权后,奥珀的呼吸频率比刚才又快了一些。躺平后简单的呼吸已经无法满足自己的肺部,需要用力呼吸才行。 不用他多说,卡维也能看出他胸腹部的起伏:“切开肯定很疼,但你还是得忍忍。” 奥珀点点头:“来......” 他也不愧是在前线拼杀的军人,同样的气管切开,在拉斯洛的身上和在奥珀身上所展现出的反应截然相反。虽然个体对疼痛的感觉不同,但当疼痛达到一定程度后,这种差距其实不算大。 拉斯洛当初差点疼得晕死过去,可奥珀却靠着紧绷肌肉硬生生扛过了手术刀片的切割,一声都没吭。 “好在颈部没有受伤,还能摸到中线。”卡维在达米尔冈的帮助下快速分开肌肉,暴露出了气管环,也顾不上其他直接一刀切下,“纱布,止血钳。” 话音刚落,气管里一些血性分泌物就随着气流喷了出来。 “上尉,你别紧张,没事的!”卡维立刻稳住了站在一旁极其担心的门德斯坦因,手里快速用纱布吸走分泌物,然后在一片血红色中用止血钳仔细分开了切口,“羊角管。” “给。”达米尔冈看着卡维盲视野下的操作,一手保护切口,一手拿来了气管套管。 比起尹格纳茨之前在拉斯洛脖子上用的羊角管,卡维手里的这根管子多了一个银质的套管。尹格纳茨的管子如果出现分泌物堵塞,就需要更换一根新的,因为无法做清洗。 但有了内管,清洗就会很方便,也减少了更换管子所带来的痛苦。 奥珀的情况和拉斯洛不同,远没有到窒息的程度,但还需要考虑无麻醉带来的剧烈疼痛。卡维的手速本来就很快,原本需要大约15-20分钟的切开,在他的操作下不到10分钟就完成了。 “没事了,现在呼吸应该通畅了吧?” 奥珀能感受到喉咙上卡着一个异物,周围组织被撑得难受、疼痛,但如果撇开这些,原本吃力的呼吸确实好了很多:“嗯......” “好,呼吸稳住了,接下去就是对付这些伤口。” 不需要摄片,只是简单检查伤口就能看出奥珀的鼻骨、上下颌骨都有骨折,并且是粉碎性骨折。对付这些骨折,他能做的很有限,条件如此恶劣,切开做复位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 “先清创?” “嗯,只能先做清创。”卡维指着头皮上的两处裂伤、左耳裂伤和眼眶周围的损伤,对达米尔冈说道,“你先做清创,缝合这些有活动性出血的伤口。” “好。” “注意止血要干净。” “嗯,我知道。” “鼻子本来就没办法处理,先用简单的冷敷减少肿胀。”卡维说道,“至于上下颌骨,你还是先做缝合吧,防止裂开的伤口出现感染。” “那这些碎掉的骨头怎么办?” 正当卡维还要继续说下去,他听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卡维,尹......奇诺老师叫你过去。” 卡维一听就知道事情不简单,那边手术室里的尹格纳茨估计稳不住了:“我在处理病人呢?老师那儿怎么了?” “刚才那个伤员伤得有点重,要你过来帮忙。”那人可能是看到了门德斯坦因,马上做了补充道,“我做一助跟不上老师的速度,只能你来了。” “好,我马上过去。”卡维还是按照流程,得先把奥珀现在的情况告知这位上尉知晓才行,“奥珀中尉的伤势不轻,不过现在已经开通了气道,表面的创伤问题不算大,主要还是以止血、缝合和消肿为主。” 他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保守,让门德斯坦因总觉得怪怪的:“表面创伤问题不大?那......那深层的呢?” “你也看到了,这里缺医少药的,深处如果有问题我也没办法处理。”卡维看了眼达米尔冈的熟练操作,“我没有透视眼,无法保证他内部伤口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也包括他的大脑和一些其他软组织。” 门德斯坦因听不到那些专有名词,他只觉得卡维的字里行间里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说,他还是有生命危险?” “我只能说现在没有,但在未来,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卡维见他有些急了,连忙给了个大概的时间,“让他在教堂里休息两天,如果中间出现了问题,我还能立刻做应对。” “两天......” “对,两天后如果没事的话,那基本就没大碍了。”卡维指着达米尔冈说道,“这位是我的学弟,叫达米尔,清创缝合的手法非常娴熟,对于脸部伤口的缝合你大可以放心。” 见他没再说别的,卡维撇下了奥珀准备向手术室跑去。 “你去手术室?” “是啊,刚才送进去的士兵好像伤得有些重。” 奥珀看了看卡维:“我跟你一起过去。” 章节目录 255.血管移植上的创新(1) 门德斯坦因跟着卡维一起进了手术室。 这回他不是为了监视,忏悔室改成的临时手术室里本来就有两名连队士兵看着,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跟着来手术室,主要还是担心自己属下的安全,其次则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在战争中,像奥珀这样的颌面外伤不算少见,毕竟脑袋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刺刀、子弹和枪托都喜欢往这个地方招呼,石头也不是没见过。 但他总觉得卡维的处理方式和他见过的军医不同。 他肯定不懂外科,但并不代表他没见过。作为服役那么多年的军人,多多少少给外科医生帮过忙,也在战地医院养过伤。他眼睛不瞎,从没见过哪个普鲁士外科军医会给士兵做气管切开。 其实门德斯坦因一直都对气管切开持怀疑态度。 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脖子上切开个口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里面插上那根奇怪的管子。只是靠着平时一贯给属下下命令的大心脏才做了这个决定,现在见奥珀说呼吸通畅了许多,也算是安心了。 奥珀稳定下来后,他现在最要关心的自然是那位刚被送进手术室的伤兵。 和奥珀的友情不同,这更多还是军官对下属的一种保护欲,可惜在卡维的手术室里并不被允许。考虑到对方是绝对强势的一方,他的表达还是稍显委婉了些:“长官,手术室是需要保持干净的地方,外人不该进来。” 门德斯坦因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外科手术不都是表演项目么?在柏林医院的手术室都是开放的。” “那是在大城市的手术室,有通风设施,还有消毒和清洗的干净水源。”卡维解释道,“现在的临时手术室地方狭小,通风也不好,人多了,手术后的切口肯定会溃烂。” “可是.” “如果你不想让他死的话,请把那两个士兵也带出去。”有了之前处理奥珀的“实绩”,卡维的态度渐渐强硬了起来,“请长官务必相信我的专业性,也请不要侮辱我的职业。” 门德斯坦因一时间被他压过了气势,想要反驳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着忏悔室里忙碌的身影,他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把两名士兵叫了出来守在门口:“我已经按照你吩咐的做了,我相信你的专业性,也尊重伱的职业操守。还是那句话,请一定治好他。” 这话的威胁意味比刚才小了不少,不过卡维还是不敢大意,问道:“生命体征怎么样?” “不是太好。” “补液多少了?” “500ml进去200了。” 卡维大概了解了情况,回头和门德斯坦因说道:“我会尽力治好他,不过需要长官帮个忙。” “什么忙?” “需要给你所有的士兵放几滴血。” 忏悔室面积确实很小,中间是一张隔壁民房搬来的长桌,临时凑活的手术台。伊格纳茨、赫曼和贝格特站在两边,护士为了掩人耳目都假扮成了病人,所以只能由其他医生好像是有点奇怪。”伊格纳茨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打开伤口,里面都是血凝块,出血不算多。” “这说明血管里已经堵了相当多的血凝块。”卡维简单洗了个手,戴上手套后用手指探入腿部切口,找到了缺损处,“血流被完全堵在上方了。” “能弄出来么?” “夹闭远端,切下血管然后做冲洗。”卡维简单介绍了流程,但很快就否定道,“但行不通,股动脉中间缺损超过了2cm,静脉缺损更大,就算这么做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我们手里用于抗凝的枸橼酸钠很有限,可能没办法清洗干净。”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截肢了,给我骨锯。” “等等。”卡维不想轻易做截肢,“损伤只有3个小时,做截肢就可惜了。” “不截肢,血管怎么连起来?”伊格纳茨问道,“这里不是髂动脉,股动脉就是那根最粗的血管,周围可那么大血管给你做嫁接啊。” “别急.” 如果是在21世纪,这样的损伤一般会选择人工血管做吻合,但对于收入不高的穷困家庭,可以选用自体大隐静脉做替代品。人工血管之所以能替代大隐静脉,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大隐静脉管径和大血管不匹配。 之前加布伦茨那个病例就很好诠释了这一点,只是现在卡维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做自体移植吧。” “自体移植?”伊格纳茨有些疑惑,“是你之前说过的截取一段大隐静脉做移植?” “对。” 卡维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站在手术台边考虑如何解决管径不匹配的问题。 血管管壁有一定的弹性,静脉的弹性要比动脉差些,如果是上肢血管出了问题,大隐静脉能很好的完成自体移植的任务。但缺损出在下肢,单是髂总动脉管径就达到了9mm,区区3mm的大隐静脉肯定没法做移植。 受伤位置在大腿,这里股动脉的管径并不比髂总小,强行做移植很有可能出大问题。 外科医生强悍的地方不只是他们灵巧的双手,更是偷梁换柱一般的想象力。 之前卡维就演示过如何做血管嫁接,解决大缺损无法吻合的问题。现在嫁接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只有移植吻合,但移植吻合也分很多种,单纯移植大隐静脉是移植,如果中间稍稍变通一下. 卡维似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给我止血钳,我们先切下一段股静脉。” “切下股静脉?”包括伊格纳茨在内所有人都对他的这个突发奇想表示疑惑,“股静脉不是要做吻合么?怎么还要切下它?” “动脉血流湍急,大隐静脉管腔要比股动脉细得多,直接移植恐怕术后血供会出问题。” 卡维接过止血钳,阻断了股动脉和股静脉,然后给两根血管做适当的修剪:“但股静脉就不同了,股静脉虽然是静脉,但管径和股动脉几乎一样,肯定能应付动脉血的流苏。所以我选择互相移植,先截取股静脉移植吻合上股动脉,而大隐静脉只移植给股静脉。”【2】 这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做法,避开了管径相差过大影响动脉血流的问题。 股静脉因为是回心的静脉血,血流速度明显要慢上许多,管径窄一些应该问题不大。 卡维将股动脉断端两处的残破管壁裁剪干净,剥脱外膜,然后在股静脉上截取了一段长度不到4cm的血管:“清洗一下里面的血凝块。” “好。” 在贝格特做清洗的时候,卡维和伊格纳茨也没闲着,继续做大隐静脉的截取。截取大隐静脉和股静脉不同,对长度有一定的要求,所以位置选择很重要。 “继续向下延长切口到膝盖上方的位置。”卡维说道,“股静脉现在缺损达到了8cm,大隐静脉起码得截.” 话还没说完,他就想到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以至于要把刚才做的决定全部推翻。 接受了吻合的血管会让血液形成涡流,股动脉这类大动脉或许问题不大,可静脉血流缓慢,再产生涡流就很容易形成血栓。在现代血管外科手术后,一般会给病人服用一定时间的抗凝剂,减少术后血栓形成。 可现在没有这种东西,枸橼酸钠也没办法体内抗凝。【3】 纤细的大隐静脉就算管壁扩张也只不过4-5mm左右,不足股静脉一半。如果发生血栓,损伤的不只是这一条腿,血栓还有可能脱落回心,然后经肺动脉入肺,造成肺栓塞。 真要是出现了肺栓塞,就算是上帝来了都救不回来了。 怎么办??? “你怎么了?”伊格纳茨见他忽然停手,忍不住问道。 “有点麻烦.”卡维两眼紧紧盯着缺损的股静脉,说道,“就算用大隐静脉替代了缺损的股静脉,回流血液的流速可能还是不够。” 同台的其他医生不知道这些关于血管血流的知识都是从哪儿来的,但听卡维说出口,总会给人一种值得信服的感觉。 当然,信服的同时还是得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疑问,这样才能提升自己的医术。在这点上,伊格纳茨一直都做得非常好:“你之前说过,静脉分支非常丰富,如果不管股静脉,直接将它上下两端全部缝扎,行不行?” “不行,下肢回流靠的就是股静脉。”卡维解释道,“如果缝扎了股静脉,虽然不至于完全阻断血流回心,还是会造成下肢肿胀。血液淤积在下肢,早晚会出问题,严重的说不定第二天就会出现骨筋膜室综合征。” 一旁的赫曼也问道:“有大隐静脉做回流还是不行?” “不行啊,不然我为什么敢截取大隐静脉?还不是因为有股静脉存在,大隐静脉就显得不重要了。” “原来如此.” “如果找不到其他办法的话,我看还是先做了再说吧。”贝格特一边清洗着手里的股静脉,一边说道,“毕竟缺血那么长时间了,再耗下去就算接上血管,他的右腿也未必能好起来。”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我看还是截肢更稳妥。” “门外的那个上尉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卡维指了指门口,说道。 “截肢太常见了,这种情况下保肢才不正常!”伊格纳茨压着嗓子,轻骂道,“要不是他们人多,我才不给普鲁士人做手术呢!” “嘘~~~可别乱说话,他还在门口呢。” “真是憋屈死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伊格纳茨也是军人,和士兵相处久了肯定会有感情。想到之前被对方消灭的那些护卫队士兵,他心里不是个滋味:“别想了,直接做移植。真要是不成功,再截肢就是了。” “下次截肢可就没有麻醉了啊。” “是啊,如果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做截肢,问题就严重了。” 卡维需要考虑的因素实在太多,最好的结果就是一劳永逸,把所有问题在这台手术里解决掉:“阿莫尔,麻醉剂还有多少?” “只够两小时的量了。” “不能截肢,绝对不能截肢!”卡维看着股静脉,忽然回头看向贝格特,“对了,我箱子里还有多少蚕丝线?” “蚕丝线?”贝格特起身把清洗好的血管送到了卡维的手里,回道,“大概还有两捆吧,你带了挺多的。” “两捆,够了!你去准备蚕丝线!”卡维接过血管,对一旁另一位助手说道,“给我手术刀,我得继续向下延长切口。” 那位传递器械的助手把东西交到了卡维手里,脸上显得很惊讶:“延长到哪儿?” “到膝盖下方。”【4】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56.血管移植上的创新(2) 时间回到门德斯坦因刚离开手术室之后。 他也没想到自己也能为这台手术出一份力,虽然这种“出力”方式就和刚才的气管切开一样再一次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但他还是愿意遵循卡维的要求去做。 “上尉,克雷格怎么样了?”一位普鲁士士兵见门德斯坦因走出手术室非常焦急地问道。 “情况不太好,他们还在手术。” “就这么放任他们手术?”那位士兵也在怀疑这些人的身份,“万一是......” 门德斯坦因微微摇头,给他使了眼色,眼球转动的方向正对的就是陪同他一起出来的一位医生:“我相信卡维医生的职业操守,也相信他的能力。现在克雷格情况不好,手术需要我们的帮助。” 士兵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怎么帮?” “很简单,抽点血就行了。”那位医生一手提着两个玻璃瓶,一手拿着胶管和针筒,笑着走上前,用标准的德语和他们说道,“每个人都得抽一点,然后判断哪个人可以给这位病人输血。” 又是一个从没听过更没见过的名词,门德斯坦因甚至都开始担心普鲁士的外科医学是不是已经大大落后于其他欧洲国家了。 “输血是什么意思?” “克雷格,是叫这个名字吧?”医生继续给他们解释道,“克雷格因为被子弹打断了血管,出血非常严重,所以需要给他输入一些血液。” “平时不都是放血么?怎么变成输血了?” 医生笑了笑:“治疗方法不是绝对的,要看情况做改变。因为血液有很多种类,同种血液才能输入他的体内,所以我需要采集你们的血做配对。” 对时常在前线刀尖舔血的侦查连士兵而言,采血本身不痛不痒的,真正让他们紧张的还是这些医生的真实身份。 “你也是奇诺医生的学生?” “对,没错。” “也是意大利人?” “是啊,我们都是意大利佛罗伦萨中央医院的医生。” “你这一口纯正的德语,我差点以为你是奥地利人呢。” 门德斯坦因冷不丁提了一嘴,顺便看着他的反应。谁知对方并没有觉得意外,反而笑得更欢了:“我德语是母亲教的,她是普鲁士人,我父亲是佛罗伦萨人。” “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说到这儿,他才改回了意大利语:“我叫博蒂尼。” 这才是全场唯一一位真正来自意大利的医生,相比于其他人所用的拉丁语,他说的意大利语更自然。当然,对方本就听不懂意大利语,只要能说上两句,然后给德语带上意大利口音就行。 整个伪装行动是由卡维提起的,运用的不再是护卫队的战斗经验,而是医生的身份和掌握了多国语言的优势,毕竟法语和拉丁语都是医生必学的语种。 而那些护卫队士兵和护士则假装成这里的当地人,以没有马匹和身患疾病为由留在了这里。 在疾病上卡维也花了心思,没用霍乱和黑死病。因为前者需要时刻上厕所,而后者的传染性和致病性都太过凶勐了。十多个黑死病,不死人是不可能的,甚至考虑到传染性,这些普鲁士士兵说不定会直接选择“人道毁灭”。 思来想去,卡维选择了更好伪装的肺结核,只需要躺在床上咳嗽就行。 要不是对肺结核的研究几乎为0,没人知道结核菌的传染途径,说不定连问话都免了。好在护卫队那些人经验丰富,能被卡维挑中的护士们也是聪明人,几轮询问下来都没有露出马脚。 但想要完全骗过对方并不容易,尤其是这种群体行骗,准备时间也极其有限,要做到完美几乎是不可能的。 考虑到门德斯坦因一直在怀疑,采血人直面所有士兵,肯定会成为众失之的,最容易通过考验的人非博蒂尼莫属。 事情也正像卡维想的那样,门德斯坦因在听到他那口意大利语后,马上放弃了追问:“你觉得手术能成功么?克雷格能撑过去么?” “手术有难度,不过我相信卡维......”博蒂尼习惯性地先说了卡维的名字,马上补充道,“......还有奇诺老师的技术,他们是我们医院里最强的外科医生。” 门德斯坦因见过太多因为大腿受伤惨死的士兵,心里还是没底:“他能活下来么?” 博蒂尼拿着手里的针筒说道:“这就得看你们的血够不够多了。” ...... 血管是遍布全身的中空管道网,血管外科就像是管道工。 早些时候,血管外科因为材料和血流理论上的不足,做的都是查漏补缺、修复管道畸形的工作,主要对付的是外伤、血管瘤和下肢静脉曲张。 随着对血液的认识逐渐增多,血栓成了血管外科的新课题。 从早期处理静脉曲张、19世纪末的血管修补、20世纪初的血管瘤拆弹,到1946年的血栓-内膜切除术治疗外周动脉硬化闭塞症,再到1965年用导管扩张狭窄股动脉开创血管腔内技术,随后还有球囊、支架,以及自体血管移植、人工血管...... 血管外科之于现代医学而言就像血液之于身体,虽然在医院科室表上看不到,更不会有病房,但却早已融入进了各个外科科室之中。 科学不断向前,让血管外科延伸出了各个分支,而外科医生的创新思维和手段则能让这些分支发挥出出人意料的绚烂色彩。 此时教堂内正在积极采血配对血型,而忏悔室里则在尝试一种很新的东西。 “股静脉缺损超过8cm......”卡维再次用尺子丈量了距离,“将切口拉长到20cm,我要多取点大隐静脉,翻倍取!” “翻倍?” 贝格特太缺经验,赫曼有经验但对血管的了解非常少,而手术台旁的其他人就更加跟不上卡维的思路了。现场唯一看出他意图的人只有站在一助位置的尹格纳茨。 其实他也不能肯定,因为脑海里浮现的这个操作实在太难了。 “你是准备把两根血管合在一起?” “尹格纳茨老师还是厉害啊。”卡维的这个做法就算是在现代外科也是极为少见的,尹格纳茨能猜到足以证明他也有这方面的天赋,“血管管径不够,那就扩大它的管径。一根不够,那就两根。” “扩大管径?两根?” 赫曼也似乎反应了过来,抬起握空拳的双手当成两根血管的横截面,五指慢慢分开形成两个半圆,然后双手指尖对合在一起。原先的两个半圆合并成了一个更大的圆:“你准备剖开血管,然后把它们的侧边缝合在一起?” “对。” 卡维向下切开皮肤和肌肉,做了一个不规则稍显斜向下的切口,用拉钩暴露出了走行在膝盖边的大隐静脉:“先别说这些了,尽快把大隐静脉分离出来,缺血时间已经不短了。”【1】 大隐静脉优点不少,形态上足够笔直,距离也够长,随取随用,这才成为血管外科自体移植的首选【2】。但缺点也不少,管径小,带有静脉特有的瓣膜,分支也非常多。 再加上这次自体移植需要的长度将近20cm,除了要断分支,还要做周围组织的分离,切除管腔内的瓣膜,取血管的技术难度不大,就是耗时间。 四人组从下肢远端向近端开始细致分离大隐静脉,和冠脉搭桥时不同,卡维因为要做血管官腔合并,周围组织必须分离干净,不能有任何残留【3】。 不然在做合并缝合的时候肯定会有对合不齐,缝合出现血液外漏,那就得不偿失了。 分离周围组织的同时,他们要切断并结扎所有小分支。将整根大隐静脉游离出来,然后用止血钳控制上、下两端,切取一段长约20cm的备用血管。 卡维已经尽量提快了速度,但器械质量不够,分支数量也多,再加上助手们的操作水平还不熟练,原本只要20分钟的游离过程还是延长到了45分钟。 阿莫尔的第二次麻醉已经下去,时间在飞快流逝。 “贝格特,和刚才一样,把血管放进生理盐水里,加一点枸橼酸钠,把它清洗干净。”卡维把血管给他,转手改做股动静脉的吻合,“老师和我先把股动脉连起来,就算回流不畅也是暂时的,至少现在可以让它的下肢得到足够的血液。” 就在这时,博蒂尼带着两瓶全血走进了手术室:“血到手了,有五个人血型符合,我先弄了1000ml。” “挂上去吧。” “人怎么样了?” “年轻人身体强壮,还撑得住。” “下肢血供呢?” “还在做准备工作。”卡维检查了这段股静脉没有瓣膜后,将它放入股动脉缺损处,然后把位子让给了博蒂尼,“长度和管径都很好,你们直接缝合吧。” 吻合这样的大血管并不难,只要掌握了缝合方法,像尹格纳茨这样有着深厚外科基础的医生就能很好地完成这项手术。博蒂尼的技术也不差,战争前四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证明了自己,要不然卡维也不会把他放在自己身边。 就在让出主刀位置的这段时间里,卡维也没闲着,他需要帮助贝格特一起处理那根大隐静脉。 比起刚才只有不到5cm的股静脉,这根大隐静脉的处理难度陡然上升,不是单靠生理盐水冲洗就能解决的。 首先要做的就是用剪刀进一步清理管腔外围的组织,然后把血管摆上干净的纱布,用针筒往里灌注盐水,检查周围分支断开结扎处有无漏液。 “你用手捏好那一端。”卡维抽吸了放了枸橼酸钠的盐水,将血管彻底充盈鼓起,“很好,缝扎处都没有漏液。” “接下去要怎么办?” “把蚕丝线和血管缝合针给我,然后去我的箱子里找一找,应该有一个放大镜。”卡维反复看了血管,没有发现问题之后,拿起剪刀将血管一分为二,然后纵向剖开管腔,“待会儿你扶好镜子,我得先把二合一静脉准备好。” 大隐静脉的管径只有3mm,蚕丝线和缝合针都是特殊定制,勉强能用,但卡维的肉眼视力有限很难做到精准。 现代外科有显微镜帮忙,19世纪就只能用粗糙的放大镜做替代了。得亏卡维技术过硬,两根管径3mm的大隐静脉,在侧边合并后成为了一根管径达到8mm的股静脉替代品。 “我们这里结束了。”尹格纳茨说道,“动脉已经畅通,能摸到足背搏动。” “好!” 卡维还是按照刚才的做法,给新制成的血管灌注进生理盐水:“别漏液,别漏液......勉勉强强吧,应该能用。” 血管侧边缝合不是管口吻合,卡维手里的缝合针丝线质量都不高,密封性肯定会有差距。现在只是在给股静脉做移植,静脉血要比动脉血好应对得多,只要生理盐水漏液不明显就行。 “可以继续做吻合了?” “对,先做好股静脉断端裁剪,剥脱掉外膜。”卡维小心放掉盐水,然后把这根精心制成的全新血管摆上了手术台,“管径上只比股静脉稍稍小了一些,不过我去掉了里面的瓣膜,问题不大。” 尹格纳茨、赫曼和博蒂尼都盯着这根血管看个不停:“太精细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靠放大镜。”卡维说道,“等以后回了维也纳,肯定少不了血管手术,我得把显微镜搬进手术室。” “侧边全靠缝合线,真的能行么?” “放心,刚才试过了,漏液不明显。”卡维说道,“静脉血本来流速就缓,粘稠度也比清水高,就算真的漏了很快就会被血凝块堵住,,,,,,” 他很清楚这样一台手术对术后的要求非常高,现在缺医少药,能不能真的成功还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事已至此,麻醉的时间也快到了,卡维没有其他路可走:“针线,吻合吧!” 章节目录 257.术后的准备工作 克雷格确实是这些伤兵中情况最严重的一位,伤口出血量大,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门德斯坦因见过太多这样的伤兵,一旦得不到医生的帮助,扛不过多久就会死亡。所以在他眼里的手术只是把人救回来,那条腿能不能留下,他根本没报希望。 就算真带着克雷格回军部临时救护所,他们的军医在看到这种伤口也是做截肢,截完能不能活全看他的造化。 但当克雷格被人抬出忏悔室的时候,门德斯坦因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右腿并没有消失,而是和左腿成双成对地待在布毯下面。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这位久经沙场的上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反倒是跟着一起出来的卡维走上前先开了口:“上尉,手术结束了,您的士兵运气还不错,至少腿保住了。” 门德斯坦因脑子没转过弯:“人呢?他人怎么样?” 卡维有点莫名其妙:“人?人挺好的啊,血压心率都正常。说起来还是你们的血及时救了他,要不然手术中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 门德斯坦因上前掀开了布毯,看着已经被清洗干净的大腿上覆盖着一条纱布和胶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可从没见过这种手术方式,那种夸张的枪伤也能保下大腿? “真的保住了?” “你也知道他大腿出血严重,血管全断了,这些血管吻合起来不容易,还得看他接下去的恢复情况。”卡维解释道,“时间上要比奥珀中尉再长一些,如果接下去四五天都没出事的话就没问题了。” “五天......”门德斯坦因问道,“如果这几天里出现特别情况呢?” “真要倒霉出了问题,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只能见招拆招想办法了。” “能活下来么?” 卡维看着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上尉并非尹格纳茨和自己的助手,不仅对外科一窍不通,还对摈弃了截肢的外科手术非常陌生。卡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人没事,出意外的概率非常低。” “太好了!!!” 从之前的阻击战开始,门德斯坦因就对自己的指挥失误充满了愧疚。 一场本该轻松结束的遭遇战,反而损失了20多个手下。战斗结束后复仇占据了他的内心,直到看见奥塔卡小镇前的麦田,他才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他生怕把剩下的士兵带入死胡同,更怕遇到各种不可控的情况。 进入小镇时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遇到大批敌人就由自己断后,让士兵先带着奥珀撤离。 当然,现在的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了门德斯坦因的预期。带来的那么多伤兵全部得到了治疗,只要等第一集团军继续推进战线,他们就能和己方部队会合。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们安置好那些伤兵,然后去民居里搜刮点食物出来,我们还需要在这儿休息一段时间。”门德斯坦因下了命令,然后又问道,“对了,传令兵走了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不过路上打来回需要大半天的功夫。” “现在伤兵都安然无恙,我们不用急。等传令兵把消息传到军部,告知我们的位置就行了。而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守在伤兵身边,观察他们的情况,如果发现异常第一时间通知医生。” 士兵站直身子喊了声“是”,然后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不过上尉,民居里没发现食物。” “没有么?” “我们刚进镇就开始搜查了,确实没有,应该都被带走了,或者他们自己吃光了。” 门德斯坦因沉吟片刻,说道:“那还愣着干嘛?没有食物那就去周围林子里找食物啊。” “可我们都带着三天的干粮,够吃了。” “我们够了,那他们呢?”门德斯坦因指着刚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说道,“他们把吃的都留在了马车里......唉,对了,你带四五个人回原来的地方,把他们马车上的食物带回来。” “是!” “如果食物不够的话,你们沿路就看看有没有野兔之类的。如果实在不行,就把我们的干粮分给他们。” “知道了!” ...... 门德斯坦因看似不再怀疑卡维他们的身份,还愿意分享干粮,但在卡维眼里他们并没有转危为安。护卫队只是躲过了第一波,紧接着很可能会遇到更多更棘手的麻烦。 原本考虑过的逃跑计划肯定是行不通了。 对方也是徒步过来的,没有马匹。将对方一个个处理掉更是天方夜谭,自己这方一直在被人监视,人数上更是不成比例。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一个字:等。 但等本身就是最麻烦的,时间对护卫队不利。 正在前方和奥地利军队鏖战的普鲁士第一集团军,不管是兵力、士气还是武器装备,都要更胜一筹,拉明的第六军必败无疑。卡维这么一个不懂军事的都能看出战局已定,唯一能成为悬念的就是他们能抵挡多久而已。 如果运气够差,第六军今晚就有可能被击溃,到时候他们这支“中立”医疗队很有可能被邀请去普鲁士帮忙。真要是这样的话,卡维也没办法抵抗,唯一的好处就是伪装成平民的护卫队能安全离开。 虽说阿雷斯塔一直在监视自己,但同时他和护卫队成员也确实在履行保护的职责。 战场无情,卡维即使和他有冲突,但内心深处还是以感激为主,这次也算还他一个人情。 至于门德斯坦因是否真的相信了自己,卡维也说不准,这就不是一个会把想法摆在脸上的人。而且马车上是否留有带奥地利标记的东西,他也记不清了,接下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19世纪的普鲁士不是二战时的德国,真暴露了身份,他们也应该能看在日内瓦公约和刚才手术的份上放医疗队一条生路。 不管前路如何,命总算是保住了。 卡维跟在那些抬担架的士兵身后,简单梳理了现在的情况,就又把精神集中在克雷格身上。 手术台上的操作只是外科中的一小部分,术后恢复才是更为重要的环节。这台血管移植手术的技术虽然足够创新,但相对正规流程而言还是粗糙了许多,要是术后再处理不当,很可能会让手术前功尽弃。 自体血管移植术后遇到的问题无非就是回流不畅、血栓和感染。 它们各自存在,也可以互为因果,相辅相成后形成一个死循环。想要打破这个循环,要让克雷格完全康复,就需要积极对抗并发症。 首先就是最容易处理的下肢肿胀。 手术创伤本来就会产生肢体肿胀,肿胀的肢体又会压缩血管管腔,增加血流通过时的阻力,减慢血液流速,增加血栓几率。 同时血流变缓后会形成血液淤积,组织更加肿胀,压迫的细胞会逐渐坏死。坏死的细胞并不会被第一时间清除,坏死+血液,下肢就会变成细菌滋生的培养皿。 相比于人工血管,自体血管移植的下肢肿胀发生率不算高。但考虑到手里没有硫酸镁消肿,该做的预防工作还是得做,偷懒不得。 “这间民居......倒还不错。”卡维看了眼房间,找到了墙上挂烛台的钩子,“别急着把他放上床,你们先把床挪个位置。” 两名士兵只听门德斯坦因和奥珀两个人的命令,突然来了个年轻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心里总觉得不舒服:“你什么意思?” “把这里的桌子搬走,把床放到这儿。”卡维也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说道,“想要让他恢复健康,就听我的,我是医生。” 士兵互看了一眼,没办法,只能照做,但卡维的要求并不止于此:“把窗上的布帘也取下来。” “这又是要干嘛?” “他腿伤得很严重,我必须把将他的腿抬高。”卡维解释道,“别浪费时间,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士兵从没见过要求那么多的医生,不过这家伙救人在前,门德斯坦因对他的态度在后,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行,你救了克雷格,我们相信你。” 布帘被取下打了个结,挂在了烛台钩上,克雷格头朝外,小腿就被悬吊在布帘上,靠血液本身的重力增加回心血量,防止下肢淤血肿胀。 解决了肿胀,接下去就是血栓。 肿胀能形成血栓,而血管缝合本身就会让血管内膜变得凹凸不平,在会增加血栓的发生率。此外,在经历了外伤和手术后,血液处在高凝状态,加上感染和肢体肿胀的双重刺激,血栓发生率进一步上升。 在三大并发症中,血栓占比能达到90%以上,所以“防止血栓”是最重要的工作,贯穿整个围手术期。 手术中卡维已经尽可能扩大移植血管的管径,但临床无常,能称之为并发症的都是不可抗力。他现在缺少肝素这类体内抗凝剂,两相抵消之下,生成血栓的可能性依然很高。 “等他醒了之后让他多喝水。”卡维说道,“待会儿我们的人也会过来给他补液,这样才能稀释他的血液,减少血液的粘稠度。” “小便怎么办?” 卡维也想过插尿管,但就和麻醉时可能出现的大小便失禁一样,现在的尿管缺少膨胀的球囊,开口无法固定在膀胱内。同时还考虑到尿路感染,所以一直都是不管的:“大小便只能靠你们了,我们手里还有其他伤兵和病人要处理,实在管不过来。”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好吧,毕竟是战友,只要他能好起来,这些都是小事。” 其次就是感染了。 感染在现代血管外科自体移植中的发生率不算低,就算常规使用抗生素也能达到10-20%。现在没有石炭酸,没有酒精,更没有亚甲蓝,手术在中欧乡村小镇的教堂里进行,如果没有任何措施,感染的几率必然超过50%。 感染能让自体移植的血管整根报销,危害程度是最高的。 卡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简单做了引流,将伤口覆盖住。接下去的操作空间非常小,唯一能够左右的就是替换纱布。 “你们去其他民居的厨房看看有没有油。” “油?什么油?” “随便什么油,不管是棕榈油、煤油还是猪油、鱼油都无所谓,只要是油就行。” 现在条件有限,卡维不可能像在市立总医院时那样专挑食用油,只能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有引流管排出渗出液,表面就可以安心地用油脂封盖住,这样也能尽可能地阻隔感染。 “别急着走。”卡维继续说道,“再看看有没有碱皂,如果有的话就全带过来,有用。” 碱皂有一定的杀菌作用,至于这个“一定”的效果如何,谁都说不准,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 此时的第六军面对普鲁士的凶勐炮火仍在苦苦支撑。 拉明的进攻不行,但防守似乎得到了路德维希老元帅的真传,应对得不错。只是武器上的巨大差距让他损失了不少士兵,原本够用的医疗系统瞬间被击穿。 然而卡维的医疗队已然离开,就算不离开,他那十几个人的医疗队也没办法解决那么多伤兵。 现在真正困扰拉明的是兵营所在的尴尬位置。 前方是凶勐的普鲁士军队,身后的基斯钦又离得太远,传令兵出去了好几拨,但想要等来援军起码也得三四天以后的事情了。就这还是传令兵和驻扎在基斯钦的第五军拼命赶路,才有可能发生的奇迹。 拉明被死死卡在了这个地方,正面硬拼肯定打不过,向后撤退自己有警卫连保护,应该能逃走。 可这些兵...... 他看着指挥所里的地图,分析了一下午都没想到破局的办法。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门口的卫兵忽然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士兵走了进来:“副元帅,传令兵来了!” “传令兵?传令兵不是早上刚走么,哪儿那么快回来。” “不,他不是我们的传令兵!” 章节目录 258.另一位传令兵 卡维在手术后基本确定了接下去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如果第六军挡住了普鲁士人,他的护卫队和医疗队还有机会撤走。要是第六军挡不住,那他估计就只有被带走的份了。两军激战正酣,他一个普鲁士盟国的外科医生,实在没什么理由不去帮忙。 机会其实也有,只能靠两位伪装成法国记者的外科助手。 法国在这场战争中站的就是一个旁观者的位置,所用的和英国对欧洲大陆的均势政策非常相似。普奥两国谁输他就帮谁,之所以没有出手,完全是因为奥地利吃的亏还不够大。 不过门德斯坦因说过,战场上有不少记者观察团,如果去了军部万一被识破就会非常被动。 “费加罗报那么大的报社,记者肯定很多,不认识也正常。”尹格纳茨裹着毯子坐在围炉边烤火,“主要还是护卫队那些士兵,得让他们活下去。” “今天这台手术还算成功,那个军官对我们已经有了好感。”卡维走到他身边坐下,递去了一杯热水,“只要那些伤兵没问题,他应该不会再刁难我们了。” “希望如此吧,他们毕竟不是伤兵,不受日内瓦公约保护。” “唉,能遵守日内瓦公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还以为他们会无视呢。” 尹格纳茨没想到卡维会把战争想得那么黑暗:“那是多国商议后决定的,无视公约岂不是背信弃义?何况我们本来就是医生,医生被俘虏都是受优待的。” 卡维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想,老欧洲人还是懂规矩啊。 要是时间往后走个八十年,普鲁士人换个领导,事情就很不一样了。大环境使然,当时全世界都如此,东边的岛国,西边的老美,都是不守规矩的代表。 也不用那么久,五十年后的一战,欧洲就成了绞肉机,毒气也上了战场。 而让卡维更揪心的还是伴随一战出现的西班牙大流感...... 大流行的三年时间里,全世界10亿人感染,死亡5000万。考虑当初各地统计数字的渠道有限,也没有完备的公共卫生系统,加上各级瞒报,死亡数字只多不少。 当时医生毫无病毒的概念,直到1933年才分离出这种病毒,并命名为h1n1。 国内远离一锅粥的欧洲,但也无法避免大流感的肆虐。sh工部局在当时就发了不少预防传单,同城的《新闻报》和《申报》都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疫情做了简单介绍。 症状无非就是我们熟知的那套过程: 【初起时周身发冷、四肢酸痛、喉音瘠哑,兼带咳嗽。继即遍身发热,日轻夜重,经络抽痛,危险异常。此外也有人头晕呕吐、寒热腹泻,疲倦不思饮食......】【1】 就算是全国医疗资源最好的sh租界区,依然死了418人,而pudong一地的死亡率就超过了20%。就这种染病程度,还是把周边地区远远抛在了身后,成了yi情轻微地区。 h1n1感染在当时名为“骨痛热”或“五日瘟”,主要因为有全身酸痛的症状,以及症状持续时间在3-7天左右。 但五天这个时间其实有很大的迷惑性,当时公认的病情变化有两点。 一是【流行性感冒病原非险症,惟年衰者与年极幼者染此,则较棘手】,二是【所可虑者,患病之人病势甫退,热度甫低,便自言霍然痊愈出外行走,不独自己疫气尚未全销,立以传疫于人,且亦易罹肺炎症也】 预防则主要靠的是一种非常新潮的【面具】,其实就是现代的口罩。【2】 但当时的口罩防护力度很低,且愿意佩戴的人很少,至于老美在1918年选择全城封锁的办法虽有成效,但很快就被否决了。 “真够麻烦的......” 卡维冷不丁在嘴里咕哝了一句,尹格纳茨听后也是感慨:“事情已经如此了,我们也没什么其他办法。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你也别胡思乱想的。” “额......” 想到他和自己说的不是一件事,卡维也正好转变下心情。 毕竟大流感出现的时间还早,到那时自己也快70了,在不在还得两说呢:“第一次上战场,我只是感慨一下。” “你的应对已经很不错了,我之前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呢。”尹格纳茨喝了两口热水,笑着说道,“不过真正让我没想到的还是第六军啊,已经过了三天了,怎么没任何消息传过来。” 卡维也觉得奇怪。 之前阿雷斯塔判断,以第六军现有的实力能撑过第一天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兵力有差距,武器也有差距,但真正的差距在于士气,从之前逃兵的数量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可现在普鲁士第一集团军根本没有前压,派出传令兵的门德斯坦因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说明前线的战斗非常焦灼。 “普鲁士人他们一下午都在学校里开会,看守我们的人都变少了。”卡维说道,“说明第六军应对的不错,说不定......” “别,别没可能......”尹格纳茨见过不少战斗,马上说道,“后方援军不来,第六军肯定撑不住。” “我也挺纳闷的,我们的援军呢?” “第五军?最快也得明天下午吧。” “要是援军来了,我们是不是就有机会离开这儿?” “也不一定啊。”尹格纳茨起身放好茶杯,拍拍卡维的膝盖说道,“你一个当外科医生的还是别想太多了,有时间考虑这些,还不如多和我说说之前的手术。” “老师是外科总医师,可他们都是我带过来的。”卡维肩上担着整支医疗队的性命,“怎么出来的就该怎么回去。” “今天食物都吃光了吧?”尹格纳茨终于说到了最麻烦的问题上,“明天就没吃的了。” “是啊,谁能想到要等那么久呢......” ...... 此时奥塔卡小镇一所小学校长办公室里,门德斯坦因和他的士兵们也是疑云重重。 从三天前的下午,他陆续派出了五人向前线传令,结果无一返回。之前留在路上的骑炮兵也失去了踪迹,按照他的推断应该是回前线了,但战事走向让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我们不能等。” 奥珀脸上盖着纱布和绷带,脖子上的羊角管已经被拔除,取而代之的则是两根缝线和闭合的切口。他就坐在一旁,尽量减少自己的用词,也减少嘴唇和周围伤口的疼痛:“我们,走还是留?” “走?去哪儿?回军部?”门德斯坦因摇摇头,“传令兵没有一个回来的,前线肯定异常凶险,我不能冒这个险。” “留?” “留也很麻烦啊,干粮吃完了,那些家伙的马车上根本没多少食物,明天就断粮了。”门德斯坦因和卡维一样肩上担着骑兵连剩余士兵的性命,很头疼,“周围林子里也没多少能吃的,周围也没小河小溪。” “早知道就省着点吃了。” “我当初想着第二天一早就应该能看到咱们的军旗,谁知道......” 现在门德斯坦因的骑兵连被卡在了这个小镇里,要是平时倒无所谓,本来侦查就很危险,他们早习惯了。可现在带着那么多伤兵,移动起来很不方便,而且传令兵都断了消息,前线什么情况没人知道。 “要不明天去其他村庄找找食物?” 门德斯坦因叹了口气,说道:“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都出去了不少人,周围就一个村子,也和这儿一样,半块面包都找不到。” “石子路,去过了?” 奥珀的问话很简单,也就他的老战友能听懂他的意思:“你是问战马?之前就派人去过了,马匹应该被骑炮炮手带回去了吧。” “现在怎么办?” “考虑到接下去可能还需要在这儿留一段时间,我们得把镇子门口的麦子收回来。”门德斯坦因说道,“至少还能吃上面包。”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自己的指挥官下了命令,士兵们都很积极:“没问题!” “不过重要不是这个。”门德斯坦因解释道,“重要的是住在教堂里的那些医生,最近对他们的看护少了些。明天我们去田里收麦子,他们说不定会逃。到时候......” “到时候我们就守在外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 见他如此,奥珀还是有不同的意见:“他们,是医生。” 门德斯坦因点点头,上前和他说道:“我知道他们是医生,我还知道他们大概率不是意大利医生。虽然他们一直在辩解,说马车上的子弹、军服都不是他们的,但我有预感,他们就是奥地利的军医。” “他们救了我。”奥珀看向他说道。 “我知道他们救了你,我也很感激他们,但你也看到了,他们的外科技术非常精湛。”门德斯坦因说道,“奥地利有这样的外科治疗团队,对我们是一种打击。你放心,我不是要害他们,他们完全可以委身普鲁士军队,继续他们伟大的事业。” ...... 三天与世隔绝的生活不仅让奥塔卡小镇里的那些人很懵,也让普鲁士第一集团军指挥官腓特烈·卡尔亲王很懵。 原先设想的速战速决战术没有得到实现,24小时结束战斗的宣言也在两天前就破灭了。他没想到接连吃了两次败仗的奥第六军,竟然会在开局不利的情况下顶住了自己的狂轰滥炸。 “那可是220门火炮啊!!!”卡尔亲王抬手勐拍桌桉:“我聚集了三个军的所有火炮,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反抗?” “事实就是如此,亲王阁下。”一旁的参谋长也觉得很奇怪,“这完全不像之前遇到的那支第六军,士气和反击的气势非常足,让我们的冲锋部队吃尽了苦头。” “今天上午,我们的第八轮炮击结束后炮弹数量已经不够了。” “补给呢?”亲王看向一旁的将军,“让补给运输队尽快跟上!” “补给也得需要时间啊。”参谋长说道。 “这块骨头啃不下,我们的战线就要被堵在这个位置。”亲王回身看向墙上的地图,说道,“看看后方的基斯钦,如果他们第五军的援军到来,我们这三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随军参谋长摇摇头,对这个说法不敢苟同:“亲王阁下,您还是太高估对方的运动能力了。” “怎么说?” “以这些天的观察,奥地利步兵的移动速度并不快。从基斯钦到这里,起码要走三天。”参谋长说道,“所以我认为,直接形成包围圈,堵住联通道路,然后在来援的路上进行阻击,应该能有不错的效果。” 卡尔亲王沉思了片刻,大吐了口浊气,摇头道:“你说他们怎么就不撤退呢?” “可能是觉得撤退就会被击溃吧。” “之前他们可是一打就退的,这样我们追击起来要轻松得多,说不定就能一路平推到基斯钦。只要占领了基斯钦,奥地利西边的屏障就彻底碎了!这样的话,再对北线做出攻击,肯定能收到非常不错的效果!” “可惜!!!”卡尔手指不停敲着地图,说道:“行吧,就按照你说的做,把他们彻底围在这个地方。不投降的,全部杀了!” “是!” 就在参谋长得到新命令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卫兵的声音:“亲王阁下,总部来信了!” “信?谁的?” “总参谋长的!” “快拿来!!!” 这是从柏林司令部传来的命令,应该是两天前出发的,信件内的文字并不长,但内容足以让卡尔亲王崩溃【3】:“这......这也太奇怪太不可思议了,事情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总参谋长说了什么?” “你们自己看吧。” 卡尔把信件给了参谋长,然后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无力感从脑门直达脚底,他甚至都不愿意抬头看一眼战略地图。 因为现在就算再看也无济于事了。 “亲王阁下,如果这些是真的,从时间推算的话,我们现在就应该撤兵!” “是啊,形势于我们不利,再和第六军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怪不得第六军拼得那么凶狠,原来是得到了消息啊!” 卡尔用手揉捏着眉骨:“容我考虑考虑......” “我们的第一集团军奋战了那么久,损失也很惨重,确实需要休整。”参谋长走上前,继续建议道,“况且这就是总参谋长的意思!” 卡尔抬头看了看指挥所里的将军们,两手撑着椅子把手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战线后方的加布伦茨,无奈下达了命令:“唉......撤吧!撤回加布伦茨!” 章节目录 259.意大利战场 整个普奥战争的走向因为之前的一系列因素,从开战尹始就发生了巨大偏差。 如果按照历史上的时间线来计算,现在普鲁士人的第一集团军早已攻破基斯钦,并且汇合身后的易北河集团军顺利渡过易北河。而北线第二集团军也越过了两座要塞,正在向维也纳的方向进发。 只等几天后奥地利求和,双方罢兵,这场“七星期战争”就会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结束掉。至于剩下的三个星期,无非就是互相拉扯,加上法国人入局的调停罢了。 老毛奇很清楚,继续进攻只会引来其他外界因素,比如东边的俄国和南边的法国,速战速决得到战争既定目标才是最重要的。 战事走向也和他想的一样,因为奥地利求和来得实在太快,法国人都没能来得及反应就结束了。这大大减少了法国人在战争中搞事情的空间,当初制定好的扶弱除强的计划也没有实施的可能。 但现在情况大大不同了。 同一个时间节点上,第一集团军的进攻速度大大受挫,停在了加布伦茨周围,接下去还需要经历基斯钦和易北河渡河两大关。西线不动,北线就不能动,老毛奇已经决定派在南普鲁士收拾残局的第三集团军去支援第一集团军。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本来分走奥地利兵力的意大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 其实意大利能坚持到十月份就已经很不错了,历史上的意大利军队没有在布来希特的手里走到第二天,等同于一触即溃。但当时布来希特很清楚北方的路德维希军队无法抵挡普鲁士的攻击,直接放弃追击意大利人,回防北线。 意大利战斗力差,但并没有投降,布来希特的决断也给了意大利人振作及重整态势的宝贵机会,并趁机对奥地利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两周时间,意大利召集了整整14个师的兵力,里面还包括一些之前惨败四散的部队。 奥地利留守部队不多,在接下去的一个月时间里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另一边的普奥战场已经决出雌雄,双方和谈,意大利半岛的战事也就彻底结束了。 现如今在意大利战场上的是弗朗茨的亲弟弟,马克西米利安。他的作战风格和布来希特的风卷残云不同,在北线稳固、西线有败象但不明显的前提条件下,他可以慢慢对付意大利人,一步步蚕食地盘巩固优势。 这种小火慢炖式的攻击方式,让意大利的战局游离于柏林指挥部的视线之外,毕竟在老毛奇的计划中,意大利人能成功分走奥军的精力就行。 事实上,在马克西米利安踏足意大利时,这位盟友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整个北方被奥军打成了空壳子 而让意大利人更难受的是,这位奥帝国原海军总督比布来希特大公更愿意运用海战来消磨对手的意志。 意大利王国海军舰队在战争还没开始时,就是民众心中的利剑。他们是一支两倍于奥地利军舰数量的庞大舰队,民众和士兵都坚信自己国家在水面战场上已是稳操胜券。 布来希特对帝国海军了解不足,考虑到数量相差悬殊,所以海军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战争末期才在意大利王国舰队的进攻下反击,成功击溃了对方。 而在那时,奥意之间的胜负早已不能改变整个局势,奥地利依然以战败收场。 现在代替布来希特在意大利指挥南线部队的马克西米利安,很清楚自家海军的实力。奥意两国海军之间不仅仅是军舰硬实力的差距,还有海军上将泰格霍夫丰富的海战经验和技巧。 在战争初期的陆地战场取得优势后,他就让泰格霍夫集结了一支舰队向意大利的安科纳港主动进发。 这支由10艘装甲舰、11艘炮舰、2艘桅帆战列舰、7艘巡航舰、3艘轻巡航舰组成的奥地利舰队,在数量上仍然小劣于意大利。但他们在泰格霍夫的率领下,成功发动了奇袭。 意大利海军的侦察非常差,在面对奇袭时没有应对计划,舰队的通信联络也不好。 加上指挥官的优柔寡断,延误了及时反击的机会。 此战“意大利国王”号旗舰被对手的装甲舰轻松撞沉,连同舰上400名船员一同葬身海底。其他炮舰、战列舰也在对手的炮火攻击中一一失去战斗力,还顺势丢掉了安科纳军港。 海战发生于10月5日,但这条战败的消息却因为败得太过屈辱,直到10月9日才被意大利军方很不情愿地放了出来。 等传到老毛奇的耳朵里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 海战的失败大大刺激了民众的神经,也彻底挫败了意大利陆军本就孱弱的士气。紧接着在接下去的几次战斗中,意军剩余的几万主力陆军陆续葬送在了国王阿方索的手里。 全意大利也就只有在第二次独立战争中大放异彩的民族英雄加里波第所组织的志愿军,还能顶着奥军攻势组织起零星抵抗。 但这种抵抗完全是徒劳的。 他们没能踏足奥地利实控的东北方威尼斯地区,反而将撒丁王国的北方大片土地拱手让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了在第二次独立战争中回到意大利手中的伦巴第大区。 10月7日马克西米利安稳固了意大利北方的局势,基本扫平了对方的军队。 他没有像历史中布来希特那样龟缩休整整整一周,而是留下了一半兵力,由自己亲自坐镇伦巴第,继续追击溃散的敌军。分兵出去的部队则在自己的副手带领下选择北上,准备驰援情况扑朔迷离的奥地利本土。 奥军部队基本都被送去了前线,后方首都只有第12军大部,所以回撤部队的首要目标就是维也纳。 但就和海战一样,即使捕捉到了这条可能左右整个普奥战场的消息,意大利也没有及时把它送出去。 他们的指挥部没有像普奥意之间的战局那样,发生什么变化,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依然稀烂无比。延迟消息发出百害无一利,这么做除了让人们晚两天看到意军的无能之外,也就只剩下意军指挥部自尊心作祟后的最后一丝倔强了。 10月7日当天就该发出的消息被拖延了两天后才出现在电报站。那时的拉明吃了第一场败仗,而马克西米利安所部的南线回防部队却已经接近了奥意边境。 等到电报辗转多地进入老毛奇视线的时候,已经是10月12日了。 也正是这个时间点,普鲁士第一集团军正式向拉明发动全面攻击。老毛奇纵观全局,发现这支北上回撤的部队很有可能因为西线的失利在半路变道西进。 在战力略微向普鲁士方倾斜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几万人的部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他迅速对原定进攻方案进行了修改,给第一集团军指挥官卡尔亲王写了那封亲笔信。要么快速拿下第六军和基斯钦,要么就回撤到加布伦茨观望奥地利军队的动向。 卡尔亲王指挥能力不算太强,但魄力非凡。 眼看着自己没办法啃下第六军,直接放弃烤了三天的肥肉不吃,硬是在参谋长的劝说下,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但就算撤军再快,也没法弥补意大利人在发送消息上贻误的时间。本该坐拥电报传令速度优势的普鲁士,反倒因为意大利的诡异操作变得非常被动。 早在三天前的夜里,拉明就得到了援军的消息【1】。 这只是传来的消息,并不是命令,支撑着他打玩这三天硬仗的是本人对局势的判断。 与普鲁士指挥权的高度集中不同,奥地利的指挥权并非全掌握在布来希特大公的手里。弗朗茨有着更改军令的权力,同时南线的马克西米利安也有一定的自主权。 而马克西米利安也将权力进一步下放。 他给这支回撤部队的命令不是“回到维也纳,听候指挥部的调遣”,而是类似于查漏补缺一般去应对战场上的变化。 所以这支部队在通过了奥意边境线后,就派出了大量侦察兵。在得知西线战事吃紧,北线仍然安全后,他们就马不停蹄地在奥地利南境土地上留下了一条让人匪夷所思的行进路线。 拉明的举动回应了这支部队,虽然第六军损失惨重,4万人的部队接连失败后只剩下了不足1万人,但却成功阻挡住了普鲁士的攻势。 这么一折腾,第一集团军在15日当晚就开始陆续撤军,给了第六军喘息的机会。 休整了一晚后,第六军也开始着手撤军。 而所谓的援军因为路上两天的雨水天气,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进了第六军的临时军营。此时普鲁士人彻底回退到了加布伦茨,而第六军因为行军速度不足,只往基斯钦行进了大约5公里。 “拉明副元帅,我来晚了。” 两军的指挥官在第六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见到了对方,两人快速交换了各自掌握的情报:“你们现在损失如何?” “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现在零零总总,能拿枪战斗的只有一个师,其他都是伤兵......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太惨烈了,不过现在好了,我手里的三个师能安全地把你们送回基斯钦。” 拉明灰头土脸地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的军大袄上不是血迹就是烧焦的破洞,还蹭着不少尘土,桌上的地图也是破破烂烂的。他的左手裹着绷带,挂在胸前,应该是受了伤,只靠右手从衣兜里找了半截雪茄塞进嘴里。 拉明给自己点了火:“......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是在穿过奥意边境后的第二天知道了西线的战况,然后又得到了北线和首都安全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越过基斯钦来到这里。” 】 来人脱下身上湿漉漉的披肩,找了把椅子坐下:“本来计划昨天下午能到,结果路上突然下了大雨,队伍的行进速度打了折扣。要是南部地区有铁路就好了,可惜现在只有几条像样的大路可以走。” 拉明没了之前和卡维斗气时的气势,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的:“能来就好,我已经很感激了。要是没有你那封信,我肯定下令撤兵了。要是真的往回撤兵,我们可能就会成为普鲁士人的活靶子。” 帐篷里就他们两个人,气氛沉重也略显尴尬。 “还是说些好消息吧,意大利彻底完蛋了,陆海军几乎被我们全灭。” “那可不一定......”拉明坐直身子,吐了两口烟圈,“我参加过法奥战争,和意大利人交过手。这帮喜欢吃西红柿披萨的意大利老就像苍蝇一样,看上去完全没有战斗力,但他们就是会一直绕在你身边飞啊飞啊飞,很烦。” “马克西米利安元帅在伦巴第盯着,没问题的。” “拿下伦巴第了?” “对。” 好消息也只是让拉明叹了两口气,接连的失败和高强度的对抗似乎熬干了他所剩无几的战斗热情:“没想到你现在也算半个副元帅了......” “不敢当,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军而已。”来人虽然也和拉明一样贵为伯爵,但他在军职上还是差了一大截,“托国王和马克西米利安元帅提携,我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好了好了。”拉明不想再聊下去了,“我和普鲁士人打了三天,太累了。接下去第六军归你管了,请把这些士兵都带回去吧。” ...... 考虑到普鲁士人接下去的动向不明,强敌当前,指挥权的交接过程只能一切从简,甚至简单得有点儿戏。 拉明只是把自己指挥部里的两名参谋长给了对方,就当起了甩手掌柜。而他留下的则是一个满营伤兵的烂摊子,想要把他们安全送进基斯钦并不容易。 “外科负责人在哪儿?” “我们军部的外科负责人早就失踪了。”内科医生奥洛克擦了擦手上的血污,说道,“现在由原来的外科主刀医生多尼尔森暂代那个职务,只不过他一个外科医生能做的非常有限。” “伤兵那么多,能手术的医生却没几个,得尽快把人送走。” “你们带了足够的马车么?我们这儿一辆马车都没有了!” 奥洛克回头看着周围躺了一地的伤员,没有床,没有担架,更没有遮盖的布棚和毛毯。他们无助地淋着秋天的细雨,忍受伤口带来的疼痛。 “要是那支医疗队没有离开,至少能多救一些人......” 这话没经过思考,完全是奥洛克凭着之前的记忆随口一说而已。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面前这位刚上任的指挥官似乎对“医疗”二字特别敏感:“医疗队?什么医疗队?” “哦,听说是接到布来希特大公命令,特地从北线支援我们的外科医疗队。”奥洛克说道,“本来是想留下的,谁知道拉明副元帅不让他们插手,所以刚开战就走了。” 能从北线南下支援的无非那几位,莫非...... 新任指挥官脑海里浮现出了几张熟悉的脸孔:“他们去哪儿了?回北线了?” 奥洛克回忆了当初的状况,说道:“应该是去基斯钦了吧,北方的撤离路线早就被普鲁士人堵住了,走不了。” “等等,我就是从基斯钦过来的,这一路上可没遇见过他们啊!” 章节目录 260.关于“已经知道自己快要被煮熟的青蛙忽然发现水温变凉了”这档事儿 【等改,一小时】 奥军这支南线部队成了西线战场上的变数。 比起战场两侧互为敌人的军队,在远离大路的北边则有一座名叫奥塔卡的小镇。周围是密林、山地、养殖场,还有好几片麦田,食物自给自足的同时,还可以卖给途径这里的商人换钱和其他物品。 但战争开始后,居民逃难,储存的食物被带走,让临时住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260.关于“已经知道自己快要被煮熟的青蛙忽然发现水温变凉了”这档事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61.逃离 要是在平时,比如和平的现代或者是没有开战前的维也纳,卡维不会对周遭的人和事物想得太多太深。比起这些,他脑子里盘桓的都是外科手术、论文以及开发新药新器械的想法。 也许是前些日子第六军的惨败,以及这些天的紧张氛围刺激到了他,逼着他把大部分精力转移到了观察环境变化和揣摩人心上。 阿雷斯塔一直待在教堂,和门德斯坦因几乎没有交集,所以对此人的了解并不多。 可卡维从第一天起就经常和这位普鲁士军官聊天,或者可以说是“被聊天”。接触得多了,人物的性格轮廓也会慢慢清晰起来。 在卡维眼里,门德斯坦因绝不比阿雷斯塔弱。这种强弱并不单指打仗的能力,而是长期浸淫险恶战斗所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也就是对局势的分析能力。 从一开始门德斯坦因就在怀疑卡维等人的身份。 虽然被他们的拉丁语和法语秀了一脸,也被所谓的日内瓦公约和法国记者绊住了手脚,成功救治了奥珀和克雷格还让他一度想要放弃使用武力。 但对眼前这些人国籍的怀疑一直都没有停止,原因在于国籍的不同,他所能使用的手段也会变得不同。 而卡维恰恰漏掉的就是门德斯坦因这一系列行动下的动机。 他以为对方仍然在护卫队身份问题上难以下判断,撤走卫兵正好可以试一试他们的真实性。所以只要按兵不动继续留在教堂,就能成功避开这一轮试探。 然而事实上,门德斯坦因的动机并不在此,所以卡维的理由并不能说服阿雷斯塔。 既然连一直以保护卡维为第一要务的阿雷斯塔,那就更没法说服其他护卫队成员了。毕竟在他们眼里,保护安全和尊重并不能简单地划上等号,史密斯刚才的举动就是最好的例子。 “队长,这很可能是对方设下的陷阱。”卡维提着自己的器械箱,刚进教堂,就直接对阿雷斯塔说道,“如果现在就走......” “我知道有风险,但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了。况且小镇有四个出口,收割麦田需要人手,再去掉伤兵,剩余的人数平分之后,每个出口的人数和我们几乎持平,逃跑并不是送死。” 阿雷斯塔不想多做解释,他的顾虑和目标早就和卡维说烂了,“如果你还觉得危险就好好想想第六军的实力,我们的目的地,继续留在这儿就是等死。” 这话其实表达得很隐晦。 在这群人中,真正等死的其实是护卫队里的成员。 卡维救治过普鲁士士兵,早就赢得了对方指挥官的好感,完全可以靠日内瓦公约好好活下去。等日后战争结束,战俘互换,他们也能回到维也纳。 而护卫队是没办法做战俘的。 成为战俘就会被视为任务失败,而任务失败就意味着之前允诺的奖励全部化为泡影。更要命的是,之前为了掩护他们撤退的那12位战友将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炮灰,死得毫无价值。 其实阿雷斯塔也很明白,自己身边都是些视死如归的优秀士兵,与其成为俘虏还不如最后一搏,杀几个普鲁士人再为帝国献上自己的生命。 作为队长,他也时刻准备牺牲。 但死亡并不能完成任务,让阿雷斯塔无法容忍的是卡维医疗队落入对方的手里。 医疗队回国后还是会享受之前的待遇,毕竟卡维是技术人员,军衔和学术地位都很高。只要他在,医疗队成员就会越爬越高。最后死的是护卫队,任务失败也是护卫队,生命和荣誉全丢,等同于抹杀了护卫队存在的意义。 所以摆在阿雷斯塔面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面对卡维的质疑,他只说了一句:“弗朗茨陛下给我的任务必须完成。” “即使把保护做成胁迫,也必须完成?”卡维对他笑了笑,然后回身看了史密斯一眼,“我倒是没想到你们还随身藏了一把手枪,刚才,要比北线复杂一些,时间上也要多花5-10分钟的时间。 护卫士兵们都觉得这个选择很冒险,但却都服从阿雷斯塔的判断:“明白了!” 医疗队在护卫队的强硬态度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就连卡维都选择听从命令,他们只有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了教堂。 队伍前方由史密斯带领2名士兵做侦查开路,接下去是阿雷斯塔带着6人的真正护卫队,走在医疗队两侧,保护他们的安全。队伍最后则是2人殿后,负责观察有无追兵和其他异样。 7:05,原本喧闹的教堂变得空无一人,恢复到了三天前的样子。 7:08,众人走进了那条商业街,街上很安静,只有零星的鸟叫声,没有发现异样。 7:10,史密斯的三人小组走进了街旁的小巷,做了简单的侦查后就将队伍带了进去。这条小路除了有些难走外,没有其他问题,沿街甚至还能在铺子橱窗里找到一些没人要的手工艺术品。 7:16,队伍终于走出了小巷,开始向居民区进发。 7:20,走过第一个居民区。 7:26,走过第二个居民区...... 行进速度比预计要慢上一些,实在是医疗队的东西有些重,而小巷的路也确实减缓了他们的脚步。 而更麻烦的还是这种寂静气氛带来的未知恐惧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射来一发或者数发子弹,也没人知道哪个倒霉蛋会突然之间离开人间。 这种情况下,男性还能顶住,随队一起的几名女护士也想顶住,可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了下来。 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到队伍里忽隐忽现的啜泣声音,只不过这在护卫队眼里毫无意义。 “等等,停一下!” 史密斯走到居民区小路的拐角处,做了个全队停止前进的手势。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通往西边出口的砖石路,也许是刚才小路走得多了,眼前这条宽不足10米的石头路显得格外宽阔。 而路对面的2层房子和身边房屋的大小差距,更加重了这种视觉冲击。 史密斯心里有些发憷,内心深处反而觉得身后遮掉阳光的小路才更适合他们。但这时候他绝不会被恐惧拦住,侦查前方危险是他的第一要务:“罗尼,德雷斯,跟上我。” “是!” “是!” 三人猫腰提枪,慢慢走出拐角,靠在墙边慢慢向前移动,同时观察周围建筑:“好像没什么问题。” 史密斯也反复查看着两侧的窗户和暗角:“离出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和德雷斯继续向前,你回去告诉队长,让他们慢慢出来。” “是!” “让他们不要急,靠着墙边的阴影往前慢慢移动。” “知道了......” 两人继续向前。 在他们的眼里,这些没人居住的房屋确实和刚才遇到的差不多,感觉不到有人在里面的迹象。胜利就在眼前,德雷斯走在史密斯身后,渐渐放松了戒备:“应该没问题了。” “再多往前走一点。”史密斯不敢乱来,还是继续保持着必要的警惕,“普鲁士人很狡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 话还没说完,他的耳边就响起枪声,紧接着便一阵破风,子弹划着他的脸颊在德雷斯的脖子上打出了一团血雾。 ...... 如果去问军事家,最不喜欢的战争方式是什么,相信绝大多数钻研军事的专家都会告诉你,是巷战。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攻守双方的数量、地形利用度,更是因为在人口密度集中的城镇里,平民的伤亡远高于士兵。 现在奥塔卡小镇也即将迎来属于它的巷战。 与其他在历史上留名的惨烈巷战不同,奥塔卡小镇的平民早已离开,参战双方人数都很少,武器也非常落后。不管从何种角度去看,这场巷战都不可能留在历史课本上,甚至都没办法成为当时人们口中的谈资。 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们而言,这场战斗绝对会成为他们人生的转折点。 德雷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子弹不知从哪儿打了出来,划过一个略向下的抛物线,直接打断了他的颈部血管。血液向外喷得厉害,史密斯满脸是血,仍靠着下意识回身把他拖到树边,躲进了对方的视野盲区。 好在动作够快,因为接下去两颗子弹就正好落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躲过一劫。 史密斯想用手去堵德雷斯的伤口,但根本没用,颈动脉的压力注定了这位侦察兵的生死。 “别动!!!” 阿雷斯塔刚带着队伍走出拐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被子弹打成重伤,可依然死死压住了想要去救人的卡维和尹格纳茨:“你们都别动!” “如果现在带他回来,或许还有机会。” 阿雷斯塔和卡维相处久了,知道这个家伙有这个本事。可他还是咬着牙,把队伍带回了刚才的小巷:“现在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们医生该逞能的地方,给我安静地待着,别捣乱!” 章节目录 262.两枚弃子 阿雷斯塔的判断没有错,西边的大路一直都被门德斯坦因排除在他们的逃离路线之外。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西边靠近加布伦茨,路线本就不适合逃跑。骑兵队人手又不足,本来就在阻击战中损失了不少人,到镇上的也就40人左右。8名伤兵现在能归队的只有3人,其他都需要静养。 在选择时就需要做取舍。 35人中起码需要15人负责准备食物,这是断粮之下的当务之急,而剩下的20名士兵则需要负责三个出口。 原本西边并不在考虑范围内,但门德斯坦因和阿雷斯塔之前分析的一样,选择了换位思考,只不过没有再进一步预判对方的预判。他选择了更为稳妥的做法,东、北、西三处出口的人数比例是5:12:3,其中的北门是他重点防范的目标。 原因不仅在于北门最适合逃跑,更是因为对方三天前在石子路上弃车逃走时选的就是北方。 从人手分布来看,门德斯坦因断定他们会走北门。12人看上去不多,但通过这三天的观察,留在教堂里的这些人里医生占了大部分,有战斗力的人不多。 12人的小队,靠着民居二楼的高度和手里武器的优势,完全可以阻止对方移动。如果处理得当,快速解决掉对方的武装力量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既然是预判就有失误的可能,关键在于失误之后有没有后手。 如果对方选了其他两个出口,按照之前的布置,只要出现枪声,另外三处就需要尽快支援,务必要把人留在小镇。现在南北人数最多,不管走的是东还是西,都能快速到位。 早上不到6点,天还没亮,教堂卫兵就被撤走,三处看守纷纷到位。 负责西边的是一班长来纳,以及两名年轻士兵。 来纳算是老兵了,从门德斯坦因做班长时就是他手里的兵,侦查经验丰富。而那两名年轻士兵则是7月份才入伍的新兵,跟着打了几场仗,但行事还很稚嫩,算是典型的一老带两新。 就在枪声响起的10分钟前,来纳就猜到人来了自己这边。 “都打起精神来,来人了。” “还真来这儿了?!”刚才还在打哈欠的两名新兵一个激灵,猫在窗边往远处的几个主要路口看去,“......不对啊,班长,外面没人啊。” “傻不傻,等人真到路上,再准备有什么用?”来纳指着远处,“看看那边,懂了么?” “那边?什么东西?” “鸟啊!”来纳叹了口气,“大清早能惊起那么多鸟,还是教堂的方向,肯定是来人了!” 两名士兵连忙将子弹塞进枪管,放下两边的窗帘,只露出一条细缝观察街外的动向。几分钟后,街角的巷口露出了一张人脸,不一会儿就有三个人影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来了来了!这回真来了!” 新兵很激动,向身边的来纳汇报了这个情况。这次冷静的却成了来纳,只是往外瞧了一眼,便说道:“不急,那三个只是来探路的,再等等。” “等?人都出来了!” “他们有20多个人,急什么?”来纳坐在地上,也开始准备子弹,“你们看着就行,把枪管收回来!别待会儿开枪的时候让人发现我们的位置!” 这只是一句很正常的警告。 毕竟自己手里只有两个人,新兵经验不足,需要明确告知他们如何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的位置。不管问来纳几次,他都会选择这么说,但他绝不会想到,就是这句常规的警告让已经明朗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突如其来的枪声划破长空,让护卫队众人吓了一大跳。 一瞬间,德雷斯中弹濒死,史密斯被孤立在了大路上,只能凭经验靠在树边躲藏。 同时,突然打响的枪声也吓了来纳一大跳。原本这里就只有三个人,更多还是为了监视和拖延时间。不到万不得已不应该开枪,至少不应该现在开枪。 “玛德,谁开的枪?!!” 走火的新兵傻愣地站在原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来纳靠在窗边,扇走火药点燃爆炸后产生的烟雾,直接抬起手里的枪,对准刚才射击的位置又开了一枪。身边另一位新兵也心领神会,也跟着一起开枪。 三枪打完,两人才抽身闪去两边。 来纳虎着脸,压着声音,再次质问道:“谁让你开的枪???” “我......我收枪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按到了......” “从军的时候没练过枪?这都能走火?”来纳气得肺都快炸了,但还是起身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向窗外,发现对方并没有出现后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你知道这么一枪打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么?” “......” “知道我们留在这儿是干嘛的么?” 另一位新兵插嘴说道:“拦住他们?” “拦住有用么?”来纳说道,“奥塔卡小镇有多大?我们多少人?万一他们散开乱跑怎么办?我们怎么抓?难道你们想一直守在这儿?你要知道镇子周围只是围墙,虽然很高,但毕竟不是带刺的铁丝网。真把他们逼急了,完全可以费些时间一个个翻墙出去......” 按照负责路口的几位班长的做法,就该等人全部出现后,把他们堵在一段没有其他岔路的马路边,然后等待支援。 普鲁士士兵可不是医疗队,手里只有枪,速度要快得多。从南北两个出口全速冲刺过来不到10分钟,只要支援一到,这些人就是瓮中之鳖,无路可逃。 现在这冷不丁的一枪,歪打正着射中了对方,看似不亏。但如果撇开这条人命,纵观整个局势,来纳这一边肯定是亏麻了。 史密斯的位置离拐角不远,大概也就30-40米左右。要不是后来追加两枪,让对方以为自己这里有不少人,说不定对方早已经拖着伤兵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毕竟接下去三人都需要换弹+瞄准,想要在短短十秒内射中对方,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旦所有人都撤离这条大路,那他们的行踪就彻底脱离了掌控。 如果只是单纯脱离掌控还好说,关键问题在于,刚才的枪声已经吸引到了南北两处的士兵,万一他们......想到这儿,来纳就气得不行,一巴掌拍在了墙上。可现在再气也没用,必须立刻稳住对面,防止他们逃窜。 他从身后书橱里翻出一份报纸,卷成扩音筒装,然后掀开帘子朝外大喊道:“我们指挥官知道你们就是奥地利的护卫队,护送军官和医生逃离前线。现在四个出口全被我们封死,你们是逃不出去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投降!” 一段话说完,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就缩回了脑袋。 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万一对方急于报酬,暴露位置很可能会让这支三人小队全灭。但现在来纳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打肯定打不过,拦以他们手里的三条枪,每分钟也就十几发子弹,算上射击偏差,也未必能拦下他们。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单纯的语言恐吓。 “怎么没反应?”来纳看向两名队员,考虑片刻,举起了刚才的报纸筒,“也没人射击......” “看看什么情况?” “那两人还在,没有走。” 来纳点点头,决定再给那段话添上几把干柴,把火烧旺:“你们的第六军已经惨败,我们的主力师正在往这里进发。只要你们投降,我们队长保证优待你们!” “......” 大嗓门喊完话后,街上还是静悄悄的。史密斯拉着刚才中弹的德雷斯依然躲在树旁,护卫队的人马依然躲在拐角的暗处按兵不动。局面和刚才开枪时一样,但总给来纳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好!” 他勐地起身,端起枪先瞄向那棵树,然后再迅速把枪口对准拐角...... 没有任何动静! 正当他要带着两位新兵离开屋子去死死咬住刚才那波人的时候,忽然间一直躲在树旁的史密斯痛哭了起来:“队长,队长你醒醒啊队长......早知道这样,我们当初投降了多好啊!” 来纳一听大喜。 难道刚才射中的是对方的护卫队长? 来纳很清楚,这种小分队长时间脱离主力部队,人心容易散,非常需要一位有人格魅力的指挥官。只要队长一倒,他们就极有可能成为一盘散沙。 “刚才的子弹只是警告,如果你们再不投降,后果自负。”他算了算支援的时间,再次举起报纸筒,喊道,“再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考虑。” 说完这句话,他总算缓了口气,很满意自己的临场判断。 当然,来纳也不简单,并没有完全沉浸在这种喜悦之中,还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做了复盘。 这其实就和考试一样,刚拿到手时发现有几道题不会,但做着做着来了灵感,洋洋洒洒写出了答桉。但现实是残酷的,自信往往会在最后的检查阶段突然崩塌。 而问题就在喊话上。 接下去的五分钟时间里,他逐渐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错失了弥补冷枪后局势混乱的机会。对方躲在拐角的大部队,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离开了。 面前躲在树后那人只是一枚弃子,哦不,应该是两枚。 “跟我走!快!!!” 来纳丢掉报纸筒,起身提起枪就往楼下冲去。两名新兵也不含湖,起身拿枪速度飞快。但当这位老班长刚打开房门,想要去追阿雷斯塔的时候,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他的耳朵,直接打在了他身后一位新兵的脑门上。 “玛德!埃米洛夫!” 来纳勐地关上门,回身躲在墙边。而那位跟了自己不到三个月的新兵,此时右眼全碎了,子弹打进了他的脑袋,满脸是血。 “不好意思了普鲁士人,我们选择不投降。”街对面的史密斯靠在树边,马上给自己的步枪换上子弹,然后继续回身蹲伏,拿枪对准门口,“有本事你们就出来,来一个我打一个。” 从来纳关上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不仅放跑了人,还反而被对方堵在了屋子里。对方只有一个人,要是刚才果断一点,两人都不受埃米洛夫中弹的影响,直接冲上前去,应该可以在对方重新装弹之前杀了他。 可现在这扇门一关,给足了对方换弹的时间,屋子的门窗都朝这个方向,想要出去就要面对下一发子弹的攻击。 原先打阻击的成了冲锋手,而原本一个劲往前冲的却玩起了阻击。 攻守易形了。 ...... 和来纳不同,另一边的阿雷斯塔非常果断,在见到德雷斯中弹,并且判断己方无法支援后,果断选择了离开。这种果断其实不完全是临场反应,也不是他冷血,而是靠之前就已经做好的逃跑计划。 “与对方相遇”一直都在阿雷斯塔的计算之中。 如果只是好言相劝,他们或许还可以在外科医疗团队和法国记者上做文章。可要是发生火并,整个护卫队要做的还是原先阻击那一套,大部队先逃,前方侦查哨尽量拖延时间。 而逃跑路线也是之前就规划好的。 只要找出南北两个出口支援西边最快的道路,他就能安排出一条躲开对方视线的逃跑路线,这时再选择走东边或者北边就会安全许多。 】 “跟我走,走这边。”阿雷斯塔站在路边,一边指挥队伍撤退方向,一边压着嗓子说道,“都放轻脚步,不要说话!” “为什么史密斯不回来?” “他要是回来了,我们的意图不就暴露了?而且谁去挡住那些敌人?” “对方人不多吧?” “你意思是直接往外冲?” “对。” “对方起码有三个人,是起码,拿的还是快速装弹的步枪。”阿雷斯塔说道,“刚才那一枪你也看到了,行动过程中精准命中脖子。要这么冲出去,恐怕没人能活着跑到镇口。” 史密斯虽然对自己不敬,但也没到多严重的地步。 卡维毕竟是医生,看着他一个人面对敌人,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他刚才拿枪顶着你就已经犯了军纪,按严重来说,这等同于叛变。”阿雷斯塔冷着脸看向卡维,“如果觉得他不该死,那就请你快跟上队伍,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章节目录 263.对峙 人类的思考有一定的局限性,尤其在遇到情况复杂、时间也有限的时候,这种局限性就会变得更明显。奥塔卡小镇如今的局面,就是这一连串局限性碰撞后的结果。 如果门德斯坦因及时止损没有追击或者选择带着伤兵返回军部,双方就不会有交集;如果能一直在东进的石子路旁摆上观察哨,他也就能看到从战线回撤的奥地利第六军. 如果阿雷斯塔放弃任务选择投降或者放弃逗留直接越过小镇逃走,护卫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如果在见到普鲁士追兵时没有选择伪装而是直接逃走,说不定就能摆脱对方的纠缠了 但现实没有如果,如今护卫队又折掉两人,带上阿雷斯塔也只剩下了11人。 好在路线选择上,这位队长有着自己的理解,似乎是避开了前去支援的两路援兵。而他的目标也和对方预测的不同,并不是北边,而是更远的东边。 行动路线的前半段几乎是原路返回,只避开了靠北边的一处居民区。现在最安全的反而是教堂,除了守西边的那几个士兵,没人会想到他们已经回到了教堂。 而路线后半段就比较粗暴了,阿雷斯塔会让队伍以最快速度冲向东边出口。 东边和西边不同,东边路窄也短,而且周围都是农村土屋拆掉后的废墟,几乎没有给对方安心打冷枪的地方。阿雷斯塔依然准备了三名队员在前侦查,随时准备给大部队的离开做掩护。 现在分秒必争,一切速度优先,要是和西边一样遇到阻挡. “队长,如果遇到阻挡,我会拦下他们的。”这次开口的是刚才侥幸回到大部队的罗尼,“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阿雷斯塔拍了拍他的肩膀,指挥身后的医疗队:“赶紧穿过前面的广场,不要乱说话,加快脚步!跟上跟上,快” 奥地利帝国从不缺有经验的指挥官,也不缺舍身忘死的士兵。阿雷斯塔的计划虽然会造成伤亡,但最后会以己方成功逃脱收尾。当然,这对他来说也是唯一的机会,只能走这条路。 但有两点出乎了他的意料。 第一点就是医疗队的脚程,从教堂出门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40分钟。对于常年接受训练的护卫队而言,长时间保持小跑做快速移动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可对缺乏锻炼的医护来说,这就成了折磨人的酷刑了。 包括卡维在内所有医生护士,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气喘和脱力。就算护卫队配合着放慢了速度,整个队伍还是出现了脱节。 “能不能再快点?我们没时间!” “跑不动了.” “喘,喘得厉害,能不能,休息,休息一会儿?” 阿雷斯塔看他们一个个像蜗牛一样晃队伍后面,满肚子的火气:“你们在开玩笑么?还想休息?普鲁士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真要被包围了,我们之前的牺牲就全白费了!” “可,我们实在跑不动了。” “不行!”阿雷斯塔心里急,但又不能对他们用粗,只能喊道,“跑不动也得跑,必须加快速度!” 可能是这位队长看着自己队伍逐渐缩水,对医护们逼得太紧。也可能是那些医护这些天受了太多委屈,加上身体上的疲惫,让他们原本坚定的爱国信念变得越发脆弱。 忽然一位护士倒在了地上,也可以说是主动坐在了地上。 她把皮箱丢在一边,里面东西撒了一地,直喘粗气道:“我反正是走不动了,你们要逃就逃吧,我不逃了!” 阿雷斯塔能指挥几十人的连队作战,甚至能让手里的士兵为达到作战目的去牺牲自己的生命,但他却搞不定一位在医院里工作的女士:“你伱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就是,走不动了!”护士深呼吸了几次,同时按摩着酸胀的小腿肌肉,“我又不是士兵,我是护士,怎么可能跟得上,跟得上你们的速度。” 这位是从市立总医院起就一直跟着卡维的器械护士。 本来以19世纪对女性的要求,是不该上手术台的,外科手术中往往是其他助手负责器械上的传递。毕竟女护士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肯做的也都是些不用照顾家庭且缺钱的人。 但卡维还是给了所有女护士机会,身边这三位接受了培训,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在众多年轻医生中脱颖而出。 “卡莲.” 卡维看着她在那儿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事情还没完,另外两名护士,也早就到了极限。 其中一位经常和第三第四外科助手一起处理其他杂活,另一个则专心负责生命体征,是卡维手术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她们见卡莲这样后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我们,我们也不行了,需要休息.” 男女体格有差别,在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下能坚持到现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卡维实在没办法去责怪他们,要怪也只能怪这场麻烦的战争。 阿雷斯塔确实没办法处理女人,但只要肯换个思路,整件事就好办许多了:“你们确定要留下?” “是啊。” “走不动了。” “休,休息五分钟吧。” “行,你们要是走不动了就留在这儿吧。”阿雷斯塔拉着卡维,说道,“卡维医生,我们先走。” 卡维有些惊讶:“什么?她们都是我的护士,怎么可能把人留在这儿!?” “是她们自己要留下休息的。” “只要放慢速度,她完全可以跟上来。” “你觉得现在能放慢速度么?”阿雷斯塔看着整体都很疲惫的医疗队成员,笑了笑,“说到底我们这支护卫队‘护’的不是整个医疗队,而是你。之所以一直带着他们走,完全是你当初的要求。” 将情势抽丝剥茧之后,只要展露出最核心的动机,下一步操作就会清晰起来。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阿雷斯塔不愿意打这手臭牌,保住这些军医护士也是帝国士兵的使命。但现在真到了最后关头,他必须做出选择,只要能保住卡维这个“帅”,就算把整盘棋全送掉也无所谓。 “我不同意!”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但不同意也没用。”这次的威胁换成了阿雷斯塔,“请你务必跟我们走,要是走不动了,我们会轮流背着你走。但如果你选择留下,那后果自负。” 卡维自认能应付许多突发情况,只是现在情况太过特殊,对方的目的已经在小镇对峙中发生了偏差。他似乎只能选择抛下其他人,跟他们走。 “其他人只要跟上队伍的,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阿雷斯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可能再管医疗队,“要是想留下,我也会尊重你们的意愿,不强求。” 说罢他便带着护卫队其他成员和卡维,向着教堂后方一条小路走去。 阿雷斯塔自认为这个选择很正确,只要最低限度保证卡维回到奥尔米茨医院,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其他人,全都是可有可无的附带品。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些留下的人会暴露逃跑方向,也没有意识到整个布局规划中还漏掉了另一个关键点,也就是门德斯坦因的判断。 就像在给镇口布置兵力时表现的那样,这位普鲁士骑兵侦察连指挥官的风格就是稳健。在南边路口听到枪声后,他就带上10个人,准备支援西边。 然而他并不追求速度,而是考虑到西边兵力单薄,对方可能在城镇中乱窜逃跑,故而选择了一条更为稳妥的支援路线。 回到教堂。 当阿雷斯塔带着护卫队穿过教堂前的空地时,身边就响起了爽朗的笑声:“这些天可真是辛苦你们了。” 护卫队人人心里都知道事情麻烦了,但还跟着自己的队长,想要往前再多走几步穿过空地。然而一发从远处打来的子弹,射中了阿雷斯塔脚边的石砖,弹开后在他脚踝上飞速擦过,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谁动谁死。”门德斯坦因指着他们说道,“乖乖听话投降,对你我都好。” 突然出现的普鲁士人彻底截断了他们的逃跑路线,对阿雷斯塔和护卫队所有成员而言,任务基本等同于失败了。 按照弗朗茨之前和他们定下的口头“协议”,既然任务成功能得到极大的奖赏,那任务失败也就意味着人生的终结,甚至对于家庭也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对国王而言就是动动手指的小事,但对他们却是天大的大事。 对方人手并不多,现在就束手就擒显然不是他们的风格。 “快散开!!!” 阿雷斯塔率先发难,拉着卡维直接向教堂的方向冲刺。而其他队员也果断听从命令,全速跑向离自己最近的房屋、树木或者其他遮挡物。 门德斯坦因确实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手。 双方之间的距离不算远,行动如此迅速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射中的机会。但射不中不代表不射击,现在的位置如此特殊,单一的枪声或许影响不大,可要是响声密集一些就会成为最好的标记,会将其他人悉数引来这里。 “亚当、奥古斯特,上这栋楼,快找射击位置。” “是。” “埃里希,你去最前面那么栋房子,观察对方的位置。” “是。” “鲍尔、杜克,你们跟我走。其他人继续射击,每个人只需要留下5发子弹,其他统统打掉,把西边的其他人都引过来。” “是!!!” 就和阿雷斯塔的目的发生偏差一样,在这三天时间里,门德斯坦因围堵他们的目的也发生了重大的偏差。 原本他以为这是一支保护了重要军官的护卫队,逮住军官就能让自己获得晋升,从而那些一直跟随自己的兄弟也能获得晋升。所以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抓捕敌方的军官。 当然这里面也带了一点为己方死去士兵报仇的意思。 但后来他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军官。除了那些有医学知识会多国语言的医生之外,需要注意的就是那几个留在教堂的“病人”。 教堂的条件很不好,伙食也很差,最后只能靠行军干粮,甚至量还不足以填饱肚子。可住在教堂里的所谓肺结核病人们都表现得很自然,没有一个人抱怨。 生活条件上的巨大落差所带来的心情变化是很难掩饰的,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重要军官。 没有军官,那护卫队在保护谁?难道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早在之前的阻击战中就全部战死了么?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以医疗队成员对周围地形路线的认识,没有护卫队根本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座小镇。所以答案变得异常简单,护卫队保护的自然就是这些医生。 但真的是这“些”医生么?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尤其是刚来小镇当天下午的急救手术,让门德斯坦因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卡维和伊格纳茨身上。 伊格纳茨年纪要大上许多,医术也确实不错,能主持手术,更被所有人称为老师。而卡维则非常年轻,按常理判断只能做最普通的助手,可他却能独当一面负责处理麻烦的颌面外伤,能力不言而喻。 克雷格右腿的手术更是证明了他的判断,从双方军医之间的差距来看,这支医疗队确实值得一整支护卫队出面保护。 不过,门德斯坦因没学过医,只觉得手术厉害,却不知道真正厉害的到底是谁。他只能凭借自己反复骚扰对方提问,以及对此做出的判断,暂时把目标框定在卡维和伊格纳茨的身上。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从截获军官改为了截获军医。 而当刚才的枪声响起之后,两人所受待遇的差距直接表明了对方真正想要保护的对象。 “原来真是你啊.卡维医生。”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64.局势崩塌 小队体力上的消耗,人员的损失,人心的涣散,对方布置对策时的谨慎和人数上的差距,都在一步步压缩阿雷斯塔的逃跑空间。如此密集的枪声必然会吸引一大批敌人,他身边只有两名士兵,想要带着卡维离开这儿不比登天容易多少。 “走,我们先走!”阿雷斯塔拉着卡维艰难地向前移动,算是躲开了第一波攻击,“先去东边,看看有没有逃走的可能。” “......如果没有呢?”一位士兵向后看了眼,发现没有追兵,便说道,“如果再遇到阻击,我们就拼了吧!” “对,队长,与其成为俘虏还不如......” “别!先别那么快下结论,事情还是有转机的。”阿雷斯塔带着他们绕进了一处小巷,“现在枪声那么密,看上去会引来许多援军,但也会误导那些原本守住镇口的普鲁士士兵。” 这句话点醒了他们。 守住镇口的士兵才是他们逃跑途中最大的麻烦,如果命令下得不够坚决,或者他们命令执行得不够坚决,在听到如此密集的枪声后必然会有所动摇。 如果全来支援了,那反而留出了巨大的漏洞,毕竟奥塔卡小镇对于这支连队来说还是太大了。 现实情况也真的如他所想,北边12人在一开始就分出了8名士兵赶去西边镇口。刚到就听到了这里的枪声,他们很快就调转方向,往教堂赶去。 而东西离得最远,刚开始那两声枪响也不太清晰,考虑到本身的职责就没有派人。 但在发现枪声密度和响度陡然上升之后,这儿的班长也没按耐住,只留下了1人守着口子,其他人全都出动了。 这确实是个机会,但阿雷斯塔想要避开汇集向教堂的援军,就只能走小路,甚至于要另辟蹊径:“砸门!” 一位士兵看了眼面前的房子,二话不说,抬脚便踹向门板:“开!开!开!!!” “快进去。” 阿雷斯塔带着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的卡维一头扎进了这间房子,顿时一种混合了木材、霉菌和灰尘的气味随着呼吸不停涌入鼻腔。 确实很久没人进来了。 “打开窗。” “是。” 小镇里的暗巷四通八达,内部联通很复杂,但对外的路口却很少。想要避开与东边来的援军相遇,就只能这么做。 其实就算不进入暗巷,现在选择的这条小路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从上帝视角来看,阿雷斯塔要面对的就不是什么援军,而是暗暗跟在他身后的门德斯坦因。 自从在教堂门口发现了卡维的重要性后,这位普鲁士骑兵连长就决定死死咬住他们。 倒不是他心里没胜算,而是如今的局势已经尽入自己的掌控,优先要处理的还是那些留在教堂门口的其他奥军士兵。 奥军装备差,指挥也不怎么样,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这些敢打敢拼的硬汉士兵。之前阻击战就吃了暗亏,损失惨重。如果现在放任这些家伙不管,转而攻击对方的指挥官,没人敢保证这些士兵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至于逃掉的这三只小老鼠,逃就逃吧,只要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就行。 何况卡维眼看就要没体力了,本来移动速度就不快,就等着他体力耗尽抓活的。 然而阿雷斯塔并不是吃素的,能在这儿和他们周旋到现在肯定有过人之处。虽然他没意识到自己被人盯上,但依然做出了一些让人出乎别人意料的决断。 “等等,他们怎么进街边的小屋了?” 门德斯坦因皱起了眉头,很快意识到对方的意图,轻哼了一声,“可能在避开其他路的援军吧,鲍尔,先靠过去看看他们要干嘛。” “是。” “小心点。” 鲍尔是个身材矮小的普鲁士人,动作矫健,力量也不差。接了命令就立刻猫下腰,快速来到同侧窗前,慢慢抬起头看向屋内:“他们翻窗走了!” “走了?” 门德斯坦因和杜克快速跟了上去,马上发现了房间另一侧被人打开的窗户:“有点麻烦啊,他们肯定是跑进暗巷了!” “这里暗巷四通八达,得赶紧追上去才行。” 两人刚要开门进屋,却被门德斯坦因拦了下来:“别急......” “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我说了别急!!!”门德斯坦因瞪了出声的杜克一眼,“小镇现在在我们的手里,你还怕他能跑掉?” “是......” “给我地图。” 鲍尔从身上抽出一个叠成方块的地图纸,铺开后,一张手绘的奥塔卡小镇内部路线地图呈现在了他们眼前:“这里是教堂,我们应该在这个位置......发现问题了么?” “路线又变了。” “教堂后面就是一大片居民区,比起西边要密集得多。”门德斯坦因说道,“这里是居民区里的暗巷,很乱,我们也没进去看过。如果进去迷路了怎么办?” “他们也应该没去过才对吧。” “那就更是乱上加乱了。”门德斯坦因不愿意放弃机会,可也不想冒险,“比起在暗巷里瞎转悠,还不如确定他们的目标,在终点线上等着。” “有道理!” “他们的目标是哪儿?还是东边镇口么?” 这个问题也是门德斯坦因正在思考的东西。 对方原本从西往东前进,现在却又改变了路线,已经偏向了东南。接下去下一步是维持原来的判断继续走东,还是反其道而行走南就需要好好抉择了。 “东边的暗巷口子在这儿,南边的在这儿......”门德斯坦因指了两个巷口,思考片刻后说道,“鲍尔,你从旁边那条路往前走,穿过两条小路后的路口停下,等东边那儿的人过来之后带他们回原来的位置。” “还是去东边?” “对,东边。” “万一是南边怎么办?” “割麦子的弟兄会负责守门的。”门德斯坦因很快就找到了最快的路线,“那儿可是全镇最宽的一条路,门口还是大片麦田,想避开视线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 奥塔卡小镇的局势越来越向门德斯坦因倾斜。 教堂门口的战斗打得非常激烈,但这种脆弱的平衡很快就在失去指挥官的情况下,被西边来的援军打破了。 从一开始医疗队就被枪声吓得不轻,纷纷躲进了民居。现在正面无法抵挡,护卫队残留下的士兵也只能效彷他们破门进民居暂时躲藏。 激烈的枪战之下,伤亡总是难免的。 护卫队数量从11人减少到了6人,而医疗队也有3人受伤,而普鲁士的士兵人数则从原来的10人增加到了19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投降!我们投降!!!” 率先走出民居的是那三位女护士,穷途末路之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不要开枪,千万不要开枪,我们不是士兵,我们只是随军的护士而已。” 很快有不少医生也走了出来:“我们也投降!我们是医生,没有武器,不要开枪!!!” 当然,这些走出房间的都是外科助手,不管是来自维也纳还是其他城市,都是那些外科诊所里的医生。除了职业相同以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普通平民出身。 和他们相对的,则是尹格纳茨、贝格特、赫曼之类的医生们。 他们来自奥地利最了那声“散开”,他们就已经认清了现实,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这场战斗必输无疑。 但投降? 显然这些人是不愿意投降的,不然之前倒在敌人枪口下的战友就都白死了。反正队长和卡维已经离开了这里,任务还有希望,他们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能多杀一人是一人。 】 抱着这样的信念,第二轮枪战开始了,人数比是更为悬殊的5:19。 普鲁士士兵也没闲着,在发现对方出现内讧后,马上将那些没有中弹的医生带去队伍后方安置,并且第一时间对护卫队所在的两栋民居发起冲锋...... ...... 而另一边的阿雷斯塔早已把枪声抛诸脑后。 他脑海里反复思考着战斗时的样子,实在想不出任何胜利的画面。从他决定抛弃队员那一刻开始,这些人就已经成为了任务的弃子,就和史密斯、德雷斯一样。 “我们现在在哪儿?” “不清楚,这里的小路太复杂了,到处堆着东西,根本没办法好好走路。” “别急,方向要找准。”阿雷斯塔看向天上的太阳,“顺着太阳的位置向前走,大方向上应该不会有错。” 两位队员在前面探路,卡维则被这位队长拉着不断向前走。其实逃跑的速度已经回到了快步行走,但狭小的小路和时不时出现在脚边的杂物仍然在进一步压榨他的体能。 “有没有水?” 阿雷斯塔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 “我实在走不动了。” “再忍忍吧,马上就到了。” “还有多久?” 这时两位探路的队员似乎在前方发现了什么,笑着说道:“找到了,出口找到了!” “方向应该没错,出去后绕进大路就能看到东边的镇口了。” 说完他们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长时间窝在一个肮脏闭塞的环境下,就连阿雷斯塔都觉得难受,所以在刚听到这些对话时心里也舒畅了许多。但马上他就觉察到了异样,并且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从普鲁士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功逃到了这里,这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碰到追兵,也未免太过平顺了吧! 对方显然没有那么好对付,肯定有鬼! 乍一看,这是他没来由的猜测,但更多的还是这些天和对方指挥官勾心斗角之后所积累下的“经验”。经验在他嘴边化成了一道命令,脱口而出:“你们等等!!!” 话出口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几乎相同的剧本,相同的结果。两枚子弹从他们的面门射入,击碎了大块头骨,血液四溅,人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玛德!!!”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门德斯坦因的声音:“奥地利人,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阿雷斯塔没有露面,卡维也还在他的手里,现在如果回到暗巷里肯定还能拖上一阵子。可事情到了这一步,阿雷斯塔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教堂门前的战斗必输无疑,他这里又遇到阻截,再逃也失去了意义。 “你觉得有可能么?”阿雷斯塔把卡维护在身后,从兜里掏出了子弹,“你有见到我的士兵投降么?” “你确实是个不错的指挥官。”门德斯坦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如果你出身在柏林、法兰克福或者其他普鲁士城市,我们应该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阿雷斯塔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嘴边喃喃了一句:“哼,得了吧。” 说完,他便破天荒地撇下了卡维,一个人举枪就要往外突围。 然而就在他刚迈开两三步,离那两位队员还有三五米距离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巨大爆炸声。 “这方向是......”阿雷斯塔勐地回头看向爆炸声传来的地方,“......是南门???” 章节目录 265.沉没成本 第269章 265.沉没成本 这件发生于10月16日的奥塔卡小镇逃离事件,在临近收尾阶段的时候,被忽然出现的炮声给打断了。 南边留着五名普鲁士士兵,现在出了问题,傻子都能猜到他们一定是遭到了奥军的攻击。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火炮攻击,炮声不断在他们的耳膜上跳舞。在最开始的半分钟里几乎听不到空歇期,炮击频率堪比之前教堂门前的枪战,也就比之前第一集团军的前锋部队冲击加布伦茨时稍逊一些。 感觉就像一名发了疯的狂战士,在遇到仇敌后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即将到手的“战果”就在眼前,却被淹没在了阵阵炮弹出膛的炸裂声中。门德斯坦因的心掉进了谷底,失败似乎在所难免,但现在说放弃还为时过早:“原来这小子那么重要啊.” 他一直纳闷为什么护卫队一定要死保卡维。 军医和士兵都是战争的消耗品,远没有到需要一支豁出性命的护卫队来保证安全的地步。更何况第六军还在前线死战,这样优秀的医疗队莫名其妙脱离队伍本来就很奇怪。 所以,在他的逻辑思维里,卡维不可能只是一名医生,应该还有第二重身份。比如极其尊贵的贵族,或者是某位皇室重要成员的子嗣。 之前,这可能只是一种假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对方为什么不肯投降。 但现在,门德斯坦因对此坚信不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对方会派如此兵力攻击小镇。 “连长,是敌人?”杜克还没反应过来,蹲在一旁的角落里有些难以置信,“不应该啊,要来也应该是我们的部队先来,怎么会是奥地利人?” 门德斯坦因给自己的步枪上了刺刀:“别管那么多了。” 杜克实在想不出第一集团军失败的可能性:“难道是相遇时认错了?” “你觉得可能么?” 杜克脸色一冷,已经有了觉悟:“接下去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逃走,或许还有机会。”门德斯坦因回头看了眼东边小路,说道,“不过逃走就意味着整个连队的覆灭,覆灭得毫无意义。” “我懂。”杜克也看出情况不妙,“这样的炮火规模,来的部队可能不止一个团。对方必定会做地毯式搜索,不管是反抗还是躲藏都毫无意义。” “所以想要活下去,让那些弟兄死得有价值.” 门德斯坦因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暗巷口,说道,“咱们就得尽快把那位‘医生’弄到手。” 杜克点点头,也和他一样上了刺刀。 “杜克,跟着我一起冲进去!” “是!” 门德斯坦因的想法很简单。 卡维身份特殊,身边又只有一个人,只要解决掉这位指挥官,抓了卡维,自己手里就多了件筹码。到时候可以随时按照奥军部队的进攻速度来选择处理方式,如果能逃掉最好,逃不掉也可以拿卡维做人质,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就干脆解决掉这个家伙,对普鲁士赢下这场战争肯定是有益的。 改变了既定的战斗目标,两人快速闪出角落,向那条暗巷冲去。 门德斯坦因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指挥官,能在局面发生反转,并且自己极为被动的情况下,立刻想到应对后手,实属不易。 此时暗巷内的阿雷斯塔也才刚刚分析好小镇内的局势,刚意识到自己应该逃跑拖延时间而不是去送死,对方就撒开腿全速冲了过来。 他抬枪便射,可惜没有经过瞄准的子弹稍稍偏出。 阿雷斯塔丢掉手里的步枪,马上捡起身边死去士兵的枪,再次射击。这次子弹似乎打中了门德斯坦因身边的士兵,但只是击中了他的肩膀,踉跄两步后,又迈开步子继续向他这里冲来。 等他准备再捡起第三把枪的时候,门德斯坦因已经来到了十步以内,根本来不及摆出射击动作。 对方虽然也拿着枪,但已经上了刺刀,手上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握紧枪杆就是朝他肚子去的。 阿雷斯塔手里三把抢都是光杆子,没办法反击,就只能拿枪闪躲。谁知刚才中弹的士兵早早就猜到了他的动作,从门德斯坦因的背后闪出,也是相同的刺杀动作,一刀扎进了他的肚子。 阿雷斯塔闷哼一声,这些你也不懂。”伯爵看着他,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你不是一直待在北边的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卡维把当初布莱希特大公的信说了一遍,莫拉索也是没办法:“唉,真是麻烦!” “等回驻地,我得尽快动身回奥尔米茨,这儿太乱了。”卡维对之前发生的事儿还心有余悸,对已经全部牺牲的护卫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要不是他们护着,我可能已经成俘虏了。” “你想多了,北线也不会太平的。”莫拉索说道,“西线进攻受阻,他们肯定会改变主攻方向。奥尔米茨离维也纳的距离,可要比西线近得多。” (本章完) 章节目录 请假 年三十,家里事情多,更新应该在半夜。 祝大家兔年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66.新的挑战 看上去莫拉索带来的援军震慑住了普鲁士第一集团军,但其实连日急行,加上南北温差和近日的阴雨天气,严重拖垮了整个队伍的精力。此时如若开战,战斗力会大打折扣,甚至还有被对方吞吃掉的风险。 所以当他接管了第六军后,继续向东南方向撤军,于10月17日上午回到了基斯钦。 这座小镇是整个奥地利帝国西北方向最重要的据点,与加布伦茨之间的普列维欣山是它的天然屏障。莫拉索在回到基斯钦后,马上将三路人马进行了整合,形成了一支拥有近7万人的集团军。 普列维欣山上被布下了60门火炮,由其麾下的皮来特将军指挥,其余40门则部署在山峦北侧与另一座小镇之间的位置。 先行占据有利地形后,莫拉索从拉明口中知道了普鲁士击针步枪的威力,很快就让奥军士兵明白了如何去弥补武器上的差距。 其实做法并不难,只需将单兵射击改为一人射击一人装填的射击组。射击员每当开完一枪,就将手里的步枪交给身后的战友让其装填,自己则拿起已经装填完的另一杆步枪继续开火。 通过这种不停开火的方式,奥军在三天后的基斯钦会战中成功抵挡住了普军多次冲锋。 作为主攻的普军普军第8、第12、第48步兵团,在战斗中死伤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进攻很快遭到迟滞。莫拉索麾下的珀斯查彻旅甚至还对正在向己方阵地进攻的普军,展开多次反击,最后演变成了激烈的肉搏战。 这场会战陆陆续续打了3天,双方均伤亡惨重。 直到负责进攻基斯钦的普鲁士将军廷普林身负重伤,会战才以奥军暂时胜利告一段落。 而在停歇了半个月的西里西亚北线战场走向,也被莫拉索猜了个正着。老毛奇在写完给卡尔亲王的那封信后,转身就给第二集团军指挥官去了一封信。 早在基斯钦会战的前一天,第二集团军就开始兵分两路向南开进。 左翼对奥尔米茨要塞发动了攻击,右翼则绕过奥尔米茨,向特鲁特瑙前进。 奥尔米茨是北方的重要屏障,打碎它就能长驱直入进入奥地利的中央区域。而特鲁特瑙则是连接北线与西线攻击目标基斯钦之间的重要支点,攻下它就能让两路集团军顺利会师。 然而奥军北线的防御和反击远超普鲁士人的想象。 奥尔米茨周围的守备军将近15万,身后则有不错的物资运输作为后盾。 特鲁特瑙方面则是靠着沿路的大量伏击战,拖垮了对方的耐心,半逼迫地让右翼指挥官弗里德里希三世(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的独子,日后德意志帝国第二任皇帝)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分兵。 他与博宁将军同属右翼,在遇到多次伏击后选择再次分兵。由博宁将军带第一军绕过伏击圈继续向特鲁特瑙进军,而他则带着自己的近卫军团,走在左右两翼的中间地带。 看似是一个有勇无谋的选择,却恰好避开了奥军的防御部署。所以博宁并没有反对,毕竟有有两翼保护,这位王储还有战斗力极强的近卫军团,应该没有安全上的问题。 但问题恰恰出在这两翼上,他们最先遇到了数场战斗。 对奥尔米茨的攻击无功而返,博宁的右翼也不得不在奥军的抵抗下节节败退回了出发点。 这就引发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因为分兵后没有维持良好的通讯联系,弗里德里希三世并不知道左右两翼的败局。他只是很笃定地按照原定计划,率领着近卫军团从中央开阔地长驱直入,踏进了波西米亚高原。 历史上,这是普军最严重的大失误,也是奥地利唯一的反攻机会。只要拿下王储的近卫军团,帝国就有可能逼迫普鲁士做出让步。 可当初老元帅路德维希极为固执,没有理会这只无头苍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西线吃紧,在弗里德里希独自一个人在那儿梦游的时候,第一集团军已经攻下了基斯钦。 然而现在总指挥是以勇勐着称的布来希特大公,自然不可能放弃这个良机。 战场上波谲云诡,胜利女神手中的天平反复在两军之间摇摆。但对摆脱了纠缠的卡维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的情况。 北线战事已开,伤亡成指数级上升,医院能不能在希尔斯的指挥下运转起来还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不过这次西线之行也没“白来”,加布伦茨和奥塔卡小镇的遭遇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让他认识到军医的局限性之外,也明白冲在一线的医生并不能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 原先分秒必争的外科急诊根本无法和炮火下的军医院相提并论。 一边是要塞总医院的责任,另一边则是想要尽快离开战场回归正常生活,卡维心里很矛盾。在离开奥塔卡小镇的时候,他就考虑给远在维也纳的指挥部去一封信,以暗示性的口吻陈述一下自己的经历,希望由对方来给自己做决定。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刚到基斯钦还没动笔就收到了指挥部在两天前发来的一封信。【1】 指挥部并不知道卡维遇到了麻烦,只是按照西线传回的消息推测卡维到了基斯钦。现在维也纳需要他,卡维于17日告别莫拉索,离开了基斯钦。先乘坐马车到达布拉格,然后再由火车将他送回维也纳。 至于要塞总医院院长一职由尹格纳茨暂为代劳。 ...... 维也纳火车站承载着奥地利铁轨运输的重担,在战争白热化时期尤为严重,大量战备物资会从这里运向两处战场。 】 下午3点,一辆只有五节车厢的军用火车,在忙碌的运输间隙,短暂停靠在了站台边。放下几位穿着军装的人后,就拉响汽笛,滚起车轮匆匆离开了维也纳。 来人的军装似乎和普通军人不同,不仅仅是他们高贵的军衔领章,还有帽檐上那一簇白色羽毛。 而当他们刚落脚踩在站台石阶上,远处就来了一队仪仗。 走在仪仗最前列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次奥地利军队的总指挥,布来希特大公。 此外,他两边也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外交部长卡尔、法国驻奥大使爱德华、刚接受乳腺癌手术的朱斯蒂娜、圣玛丽医院外科主任马西莫夫,以及那位跟随在爱德华身边的外科医生莫西埃。 “欢迎回来,卡维医生回来。”布来希特笑着说道,“我们收到布拉格传来的电报消息,中午用了午餐后就来这儿等你了。” “元帅怎么亲自来这儿了?”卡维迎了上去。 “您可是连朱斯蒂娜女伯爵都要举荐的优秀外科医生,又是北线医院的院长,我只是来接一下没什么的。”布来希特大公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客套话,“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火车里的卧铺还算舒服。”卡维见到了朱斯蒂娜,眼睛忍不住往她胸前瞟了两眼,“现在感觉怎么样,女伯爵阁下。” 朱斯蒂娜笑着说道:“还有点奇怪,不过卡米尹很满意。” “那就好。” 卡维依次和身后那些人握手,从来人的阵仗就能判断情况的严重性:“看来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咳咳......”布来希特轻咳两声,然后压低了声音,“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直接上马车边走边聊吧。” 书信上的描述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主要还是表扬一下卡维的英勇表现和他在外科学术上的地位,然后再拔高一下病人的身份以及对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但当卡维认真听了马西莫夫和莫西埃的描述后,才知道问题很严重。 病人是名63岁的法国老人,男性,连续血尿两个多月,此外没有其他不适。在法国求助过不少医生,但最终因为治疗效果很差放弃了。 “他是我伯父。”朱斯蒂娜说道,“三周前还给我来信诉苦,我就告诉他维也纳的外科技术不错,可以来这里试试【2】。本来没见他回信我还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14日下午他一个人下了火车,偷偷跑去了大使馆。” “埃德姆先生是一名优秀的画家,同时也是麦克马洪元帅的亲哥哥。”卡尔大臣指出了这件事的关键点,“理查德先生和朱斯蒂娜伯爵都很在意他的身体健康......” 卡维点点头,看向了同车的另一位医生:“莫西埃医生不是一直钻研前列腺么,血尿症状应该比我更熟悉才对啊。” “其实前列腺病症和血尿关系并不大,我平时也没怎么见过血尿病人。”莫西埃说了自己的观点,忽然觉得落了下风,连忙补充道,“我也询问过埃德姆先生,他排尿通畅,也没有疼痛和酸胀的感觉,似乎只有颜色变化。” “你觉得病人没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 莫西埃解释道:“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放血本身对身体就有一定的益处,他现在精神矍铄,日常生活都没受影响,甚至于还能一个人从巴黎来到维也纳。就算血尿背后真的有病因,那也算不得太糟糕......当然,医学无绝对,我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这段话如果放在现代,前面大段描述可能是医生在检查之前为了尽量照顾亲属的心情做的缓兵之计,最后那句“无绝对”才是点睛之笔。 而随着检查不断深入,结果越来越清晰,他们说的话也会越来越严重,属于将信息缓慢递进,一步步增加病人和家属的承受能力。 但现在,卡维很清楚,这位莫西埃医生对这段话深信不疑。作为补充的“无绝对”反而是说给同僚听的湖涂话,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血尿在急诊外科不太常见,卡维见到更多的还是外伤导致的血“尿”。这种血尿里血>尿,同时伴随剧烈的疼痛和外伤史,其实改叫出血更贴切。 而埃德姆的症状,在现代医学里则被叫做无症状血尿。 这类血尿并不像莫西埃描述的那样轻松,往往伴随着复杂的泌尿系统疾病。 如果在急诊遇到这样的病人,医生肯定会按照现代医学的诊断思维给予相应的检查【3】。从尿检到膀胱镜,只要一系列检查到位,明确诊断并不难。 但放在检查缺失的19世纪或许就要麻烦一些了。 卡维首先要做的就是先设想几个可能的诊断,然后靠询问来慢慢缩小诊断的范围:“埃德姆先生抽烟么?” “那当然,他的烟斗形影不离,为了所谓的灵感几乎时刻都在抽烟。”朱斯蒂娜说道,“以前去过他的画室,只能用烟雾缭绕来形容,就连寄来的信纸都带了一股烟丝烤焦的气味。” “以前有过膀胱结石么?” “我记得有过......有过两次吧,两次手术应该都算成功。”朱斯蒂娜看了眼身边的莫西埃,回忆道,“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我那会儿也小,都忘了,当时还没麻醉呢。” 这时莫西埃接过了话头:“前一次碎石是我老师做的,后一次取石术是我做的,都是十几二十多年前的手术。我只记得他手术后的恢复都很不错,没多久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年龄60多岁,男性,天天抽烟,还有两次膀胱结石史......高危因素齐了一大半,要是放在现代临床都能高度怀疑了。但卡维知道病人身系两国关系,暂时不敢轻易下结论,只是说道:“我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莫西埃有些好奇:“什么检查?” 卡维想了想,将接下去能够明确诊断的检查器械做了罗列,明确了它们的可行性后,说道:“都是一些平时用不着比较前卫的检查,应该能够确定老先生的病变位置。不过检查本身需要很多仪器,还需要点时间。” “没关系。”朱斯蒂娜说道,“先去大使馆见见我伯父,然后再......” “不,不用了。”卡维婉拒了她的安排,说道,“为了尽快为他明确诊断,我现在要直接去维也纳大学医学院,让我的实验小组帮忙。” 章节目录 267.实验报告和检查 现代医学的检查大体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实验室检查,早年全靠显微镜,现在还可以依靠各种仪器来分辨血液、尿液、粪便、以及各类切片组织里的细胞和其他成分等等。 另一种则是影像学检查,最早是各种窥视镜,等x光、b超相继问世后,影像学检查的选择也变得越来越丰富。 对于血尿的鉴别诊断,第一步也是最主要的一步就是做实验室检查,这也是为什么卡维选择去自己的实验室的原因。 因为现在没有拍摄装置,显微镜下尿液中细胞的样子更应该给实验室里那几位好好看看,提升他们的经验。同时他也可以好好检查一下在刚过去的一个月里,科赫的发现。 从普奥战争进入准备时期开始,这位未来的微生物学之父就遇到了些麻烦。 其实他在奥地利的游学时间很有限,按计划7月份就得回去。但因为两国关系的缘故,其实五月底就该走了。 等回国后,科赫就能拿到哥廷根大学医学院的博士学位,并不算太喜欢临床的他应该能靠着关系进入柏林的化学研究所工作。 化学研究所只是医学临床和科研之间的折中选择,他的兴趣并不浓烈,相比起来还是待在卡维身边更轻松自在一些,还能见识到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 但战争在即,国家必然凌驾于科学之上,科赫还是决定回国,至少也得先把毕业证书拿到手。 谁知六月刚回哥廷根,他就收到了化学研究给的回信【1】。大致内容就在于,他并非化学专业毕业,在研究所必须从最基本的研究员做起。同时研究所也希望他能更专注化学研究,而非医学。 这让科赫有些难以接受。 在历史上,他没什么好选择,还是去了柏林化学研究所工作了六个月。最后在细胞病理学之父魏尔肖的建议下放弃,又一次回归临床,从临床出发,靠工作上的积累,慢慢找到自己研究的方向。 而现在,科赫眼前多了一位卡维。 从一开始卡维就在挽留他,即使知道两人背后国家之间的敌对关系,卡维还是愿意为他做担保,就像那位意大利外科医生博蒂尼一样。 当他回到哥廷根,发现自己前途一片惨澹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卡维。 不需要书信往来,因为那会儿两国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回信恐怕得好几个月后才能摆上他的书桌。所以科赫在得到毕业证书后就拿起行囊,又一次动身前往了维也纳。 等他七月中旬回到维也纳的时候,卡维高兴之余,给他留下了两份论文和一句话。 一篇是法国微生物学家卡西米尔·达伟纳在1863年刊登在法国医学报上炭疽论文,他提到炭疽可以在牛与牛之间直接传染,而非单独的个体发病。 另一篇则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一位叫约克的兽医也在1859年发表了关于炭疽疑似在牛群中传染的现象。 “我觉得炭疽病是由细菌引起的,但我没时间研究,就交给你了。” 卡维这句话和他给的两篇论文,让科赫直接跳过了中间十多年的“折磨期”,从一开始就踏在自己最喜爱的道路上。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3个月,卡维在夏初播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等他再次回到实验室的时候,收获就摆在了他的眼前。 “卡维医生,你怎么回来了?”科赫戴着口罩,眉宇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战争气氛,“你交给我的炭疽,我已经都搞清楚了。谢天谢地,这里有我最需要的显微镜和足够多的实验材料,我的成果一定能让全世界大吃一惊!!!” 卡维接过了他拿来的好几份实验报告,暂时没时间去看:而是看向科赫身后那位年轻人问道:“他是?” “我招来的助手。”科赫说道,“刚从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毕业,叫奥尔巴克。” 卡维点点头:“其他人呢?” “萨瓦林在市立总医院,马蒂克应该在上课吧,毕竟刚开学。” “哦,反正时间不急,你们等他回来后带上他一起去医院。”卡维说道,“对了,萨瓦林怎么跑医院去了?” “他之前看我在研究炭疽,自己只能打打下手,总觉得不舒服。后来我建议他自己也开个课题,找来找去就对伤寒和斑疹伤寒感兴趣,最近一直在医院里收集病例。” “原来是这样......你们先准备下显微镜和染色剂,晚上需要做好几个实验,医院显微镜不够。”卡维看了眼手里的报告,说道,“我现在要赶去法国大使馆,东西我会在路上看的。” “好。” ...... 十分钟后,卡维就离开了医学院,重新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上的三人并不清楚卡维为什么要来医学院,这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说话也一直都含湖其辞。但莫西埃和马西莫夫都是临床医生,对军政无感,却对学院里的各种文件很敏感。 在见到卡维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几份文件后,两人都来了兴趣:“卡维医生是去学校里拿文稿的?” “哦,是实验室这些天的实验报告。”卡维上车后放下器械箱,把文件放在腿上,翻开了一页,“毕竟是我自己的实验室,我需要看看他们研究了些什么东西。” 莫西埃对德语了解不多,但坐在他一边的马西莫夫还是能看懂的:“炭疽?” “哦,对,炭疽病。”卡维说道,“最近有许多报告都在说炭疽有传染性,可以在牛与牛之间传染。不过我个人怀疑人类的炭疽病也有可能是从牛甚至是土地里感染而来的,不过没有证据......” “炭疽有传染性?” 莫西埃觉得奇怪,“你一个外科医生怎么研究起内科疾病了?” 对方的提问略带了点棱角,卡维只是埋头看向报告,笑着说道:“细菌是外科的大敌,只要和细菌有关,我觉得都有研究价值,就算是巴斯德先生也应该会同意这种说法才对。” “我和巴斯德没什么关系,而且在法国,巴斯德也没那么让人喜欢。”莫西埃轻哼了一声,“我相信科学,在没有明确的实验结果支持之前,我不相信那种小东西会对人类有影响。” 卡维早在外科学院里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论调,耸耸肩不再多话。 而一旁的马西莫夫也是外科医生,只是见过炭疽病人,并不清楚这种病和微生物之间的关联。但他相信卡维,也很快被卡维的这段论述吸引了注意力。 反正路上无聊,马西莫夫便出声问道:“能不能让我看看?” “嗯......”卡维快速翻过第一份实验报告,合上后递了过去,“从第一份实验结果来看,炭疽病就是由细菌造成的。” 马西莫夫接过报告,也跟着翻阅起来。 其实科赫的实验在现在看来非常简单,就是把死于炭疽病的牛的脾脏搅碎,然后提取组织液。在显微镜下发现了细菌后,用注射器将这些组织液注入健康的小鼠身上。 结果早已在卡维的预料之中,被接种后的小鼠很快就和那头牛一样感染了炭疽病。 在解剖小鼠之后,重新做了解剖,提取小鼠的内脏组织液再次镜检。就和之前牛脾脏提取液一样,小鼠内脏提取液中也发现了大量细菌。 这一系列实验过程让马西莫夫难以置信:“结果让人震撼,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莫西埃有些不服。 “不,莫西埃医生!”不用卡维去解释,马西莫夫自己就会替他去解释,“这一系列的实验的过程非常严谨,我找不到有错漏的地方。” 莫西埃看着他,又看向在对面阅览实验报告的卡维,接过了递来的报告。内容确实就和对方说的一样,炭疽的传染性进一步得到了证实,而镜检发现的细菌也被科赫用笔画了出来,然后被一系列说明文字划了等号。 莫西埃难以置信:“这......” “这只是开始,两位医生。”卡维笑着拿出了第二份和第三份实验报告,“科赫之后的报告都是在第一份报告的基础上,继续证明了炭疽并非只有得了炭疽病的牛才能传播,这些细菌甚至能在泥土里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泥土?” “是啊,泥土。”卡维解释道,“有些得了炭疽病的病人并没有接触过病畜,有的就连活物都没怎么碰过。所以只证明了动物之间和动物与人之间的传染性,并不算真正了解它。” 科赫接下去的实验报告更是颠覆两人的认知。 “它能给自己穿‘衣服’?什么鬼?” “应该指的是细菌表面生成的芽孢吧。”卡维摊摊手,说道,“虽然不是第一次发现了,但对它的作用和炭疽菌的生活史还是第一次提及......细菌种类千千万万,再猜测大胆一些的话,或许我们得的许多疾病都和这些小家伙有关。” 如果没有手里这几份实验报告,两人都会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胡言乱语。 疾病和微生物有关? 人怎么可能会被这种看不见的东西打败,简直就是在否定人类存在的意义! 但在棒槌一样的炭疽杆菌慢慢变成圆形芽孢的绘画手稿面前,两人也找不出反驳的证据。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跟着卡维来了趟维也纳大学,就见到了这么不得了的发现。 “好了,报告暂时放一边。”卡维收回了实验报告,继续刚才埃德姆的话题,“还是埃德姆老先生的身体更重要一些。” “额......” “......你原来还记得这件事儿啊。”莫西埃吐槽道,“你知道还特地绕过大使馆,先回医学院拿实验报告?” “不不不,莫西埃医生,这些只是顺便拿走的东西而已。”卡维解释道,“我去医学院主要是找实验室那些同僚,接下去要对埃德姆先生的尿液做好几个检查,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 卡维要做的是最常规的尿沉渣镜检。 先对尿液做离心沉淀处理,然后选择沉渣物做涂片镜检,目标则是尿液中的红细胞、白细胞、蛋白、管型、上皮细胞和这次的目标物:肿瘤细胞。 从听到肉眼血尿的时候,卡维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膀胱癌。 老年男性,又有多年吸烟史和膀胱结石史,还是个长时间接触颜料的画家,高危因素都占了,早期症状也符合。不过膀胱癌手术很复杂,治疗不易,不可能只靠这些东西就做出诊断,然后划开埃德姆的肚子。 所以他希望通过尿沉渣检查,找到脱落的肿瘤细胞,从而明确尿路肿瘤的诊断。 然后再通过膀胱内镜,仔细看一看膀胱内部的情况,确定肿瘤的位置。 “伯父,我来了。” 朱斯蒂娜走进大使馆后,第一眼就见到在院子里观察花草的埃德姆,然后高兴地介绍起了走在她身后的卡维:“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卡维·海因斯医生,外科技术非常厉害。听说你病了,他就马不停蹄地从前方战场赶回来。” 埃德姆并没有法国元帅兄长的架子,就算身在法国大使馆,一举一动也非常得体。 不过在见到卡维时,脸上还是不自然地闪过一丝诧异:“幸会幸会,卡维医生。” 卡维知道这是在匹配他的年纪和经验时出现的认知偏差,自从穿越来这儿之后就经常看到。只是埃德姆要比其他人藏得更好,这种表情很快就消散在了他的笑容之中。 卡维对他上下打量了两眼:“老先生身体状况还不错,也很有精神。” “不错不错,就是尿液那个颜色有点吓人。”埃德姆没有往坏处去想,只是自嘲道,“总觉得有好几条水蛭住在了我的膀胱里,每天都给我做免费的放血治疗。” 卡维跟着笑了两声,没有反驳。 在大使馆仆人的带领下,他和其他人一起进了会客厅坐下,开口第一句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老先生近来体重有没有变化?” “体重?”埃德姆摇摇头,“应该没有吧,我胃口一直都很好的,刚才中午还吃了好几盘牡蛎。” “等等!”朱斯蒂娜坐在一旁忽然开了口,“经你刚才一提,我倒是看出来了。伯父,你确实瘦了,比我刚离开巴黎时瘦了不少呢。” “是么?也许腰围小了点吧,我倒是没在意这些。”埃德姆摸了摸肚子,问向卡维,“卡维医生是觉得这和我的血尿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 “确实有点关系。”卡维很快换了个话题,“如果老先生不介意的话,不妨多喝点水。” “哦,我一直在喝。”埃德姆指了指桌上的刚摆好的奶茶杯,“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杯了。” “多喝点。”卡维把自己的奶茶也给了他,“多喝才能多尿,我需要拿你的尿液去做化验。” 章节目录 268.镜检(1) 不管是中医还是没有进化为现代医学的西医,都认为尿液的性状和人体疾病息息相关,从而发展出了各自的验尿方法。但是在现代医学成熟之前,西医对于尿液的检验更像是各类化学试剂的狂欢,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却鲜有涉猎。【1】 当然,鲜有并不代表没有。 卡维并不是第一个把尿液放在显微镜下的医生,毕竟早在17世纪显微镜就已经存在,启蒙年代也从来都不缺“无聊”的学者。然而历史上,靠着无聊之余找来的乐子数不胜数,真正能将其进行科学化论证的人却是万里挑一。 这种玩闹性质的观察,直到19世纪,凭借着医学大踏步往前发展的契机,才慢慢步入临床正轨。【2】 和其他医学发展一样,镜检的所谓“步入正轨”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个现在看来颇为漫长的时间,真正被临床医生完全接受还得等到19世纪末期。 考虑到医院的显微镜质量无法和现代相比,尿液沉淀也没有离心机那么利索,卡维就让埃德姆多喝了点水,材料也能多备一些。等他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7点,科赫带着萨瓦林、马蒂克和奥尔巴克早已准备多时。 “需要我们检查什么?”萨瓦林问道。 “这个。”卡维把几根装满了澹红色尿液的试管放在管架上,“你们应该听说了法国大使馆来了个病人吧,有血尿,颜色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需要明确诊断,然后把他治好。” “颜色可真明显。” “已经有沉淀了,等沉淀过程完成,我们就取下面的沉渣做镜检。”卡维让他们都坐下,自己则依然站着,“现在还需要等上一会儿,正好先聊聊这段时间科赫的实验成果。” 科赫为炭疽菌的这一系列实验做足了准备工作,在他看来实验过程很严谨。有传染,有培养,有对照实验,应该没有漏洞才对。 况且他们本来就确信是细菌引起的炭疽病,实验走在真理的大道上,结果与结论相符,不可能有错:“我已经考虑了很久,实验没有问题。最后只要将相关论文写好,就能发表在维也纳医学报上了。” “我当然相信实验结果是正确的,因为实验结果就是我的猜测。”卡维说道,“我刚才在马车上粗略看了两眼,实验的设计和流程都不错,但里面仍然存在了一些瑕疵。我考虑后,觉得需要纠正的有两点。” 科赫对卡维的能力非常佩服,单是能提出炭疽杆菌造成炭疽感染就已经非常超前了。 在听到自己实验有问题后,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求知欲。他早已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炭疽病上,只要还有值得完善的地方就得及时补上:“是哪两点?“ “第一点是实验中的一个小漏洞。” 卡维翻开几份实验报告找到了实验过程一栏,说道:“你选择的接种物并不是纯细菌,也不可能是纯的细菌,而是混有细菌的组织提取液、血液和渗出液。这就会让人产生怀疑,到底是这些细菌引起的炭疽,还是这些充当载体的液体自带的另一种物质,一种没人知道的致病物质。” 科赫就像个身在局中不自知的路人。 在听到这段话前还走在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上打转,以为走得很稳当,坚信终点就在眼前。但在听到这段话后,原本走的道路旁忽然出现了一个暗门:“有道理,有道理啊!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变量!” “知道怎么控制么?” “......没事,我已经有办法了。”科赫说道,“可以将这些提取液稀释,降低它们的浓度。虽然细菌的含量也会降低,但细菌是活物,它们会不断繁殖。” 见他能那么快想到办法,卡维不禁感叹对方的科研能力,只需要稍加点播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怎么稀释?用水?” “这......水恐怕不行。”科赫想了想说道,“细菌生长需要营养,只是水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停止生长了。” “同样是液体,同样对人类本身没什么害处,还能提供它们生长所需的营养。” 卡维把视线放在了刚才的试管架上,很快包括科赫在内的其他人也都看向了试管架:“对啊,尿液!尿液里有蛋白有血液,还有乱七八糟一堆东西,肯定能支持炭疽菌的生长!”【3】 “记得只稀释一次是不够的,需要多稀释两次。” “嗯,确实需要多稀释两次,这样才能彻底去除原先的提取液含量,但又能保有细菌含量,保证实验的绝对客观。”科赫有些激动,“如果这个实验也成功了,那炭疽杆菌就是炭疽病的唯一致病因素了。” “对。” 补上了这个漏洞后,科赫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不足,问道:“那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天是人情世故啊。”卡维叹了口气,“你别只想着钻研课题,有时候还是得看看外面的世界。” “嗯?人情世故?看看外面?”科赫年纪还轻,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是研究员,平时当然是做研究。至于外面世界,只要能让我活下去就行,其他的和我没多少关系。” “你会错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卡维翻到了第三份实验报告其中的一句话:“你这里说自己是全世界第一个发现芽孢的人就很有问题,就我所知,法国的微生物学、化学家巴斯德在去年就发现了芽孢。” 科赫有些吃惊于世界技术的发展:“已经有人发现了?” “不过你放心,他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阐述芽孢的作用和所研究细菌的生活史。”卡维宽慰道,“你可以在之后的论文中提及这位学者,然后再表述自己的发现,不过我个人还是希望你能看看他发表的文章。” “这......这恐怕有些难了。”科赫说道,“从巴黎运送期刊到维也纳,现在还是打仗阶段啊,中间起码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万一出点意外,铁路运输还很可能遭到轰炸。” “放心,我已经让法国大使馆去办了。当然前提是得治好埃德姆老先生的血尿.....” 卡维解决完了他的实验,看向坐在一旁的萨瓦林。 萨瓦林就坐在科赫身边,面前是他刚收集的病历本。看上去兴师动众的,但他本人其实没多少信心,刚开始的那股子冲劲早就被繁杂的收集过程和不确定的结果给磨光了。 “我还以为你会帮助科赫做那些实验呢。”卡维调侃了一句,随便抽走了其中一本病历看了起来。 萨瓦林知道自己没有科赫那样的研究头脑,但同样是医学专业毕业,自己年纪还要大一些,实在不愿意甘居人后:“我只想知道你对伤寒是什么看法?” 卡维草草看过内科医生寥寥两笔写好的病历记录,放下册子后说道:“我没什么看法,伤寒是内科疾病,我见得不多。” “可你对科赫的炭疽不是这样说的啊。”萨瓦林显然心理不太平衡。 “我以前在伦巴第的小镇上时不时就会看到炭疽病,有些皮肤溃烂的不得不做截肢,但最后还是于事无补。”卡维说道,“伤寒就不一样了,和外科完全不着边。” 他知道萨瓦林这种心理,自己是先给你卡维帮忙的,为什么要偏向最后才来的科赫? 不管是先来后到,还是自己的临床资历和普奥国籍,他都应该排在首位。就这么把最重要的成果让给科赫,不仅他不服气,就连在他身边的马蒂克也觉得怪怪的。 有竞争是好事,但竞争过头了也会让人头疼。 “如果你真的想要往微生物这方面努力,可以先搞定之前的产褥热。” 卡维拦住了他要开口的嘴,说道:“别急,先听我说完。产褥热之前做的只是初步的实验,就和科赫之前做的一样。你只有单纯一份实验报告,并没有细菌培养,也没有把它写成论文。” 】 当课题进入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尤其是自己曾经经手过,信心自然大增。 “等你和马蒂克一起解决了产褥热,有了自行设计实验和书写论文的能力,我觉得就可以考虑伤寒了。”卡维说道,“你刚才问我对伤寒是怎么看的,我觉得倒不如去翻一翻其他国家的医学期刊。” “法国的?” “英国和普鲁士也可以。” “行,我试试。” ...... 挖掘出微生物在各种瘟疫中所扮演的角色,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医学的重要发现。虽然现代医学已经能拿捏大部分细菌,但在当初却是能挽救数千万性命的大工程。 在外科技术绝对无敌的现在,实验室就是卡维主推的方向之一,其二便是拉斯洛那边的医疗器械厂和药厂。 其中药厂占了绝对的上风,之前几种药经过帝国自己的收购已经赚了一大笔钱。器械厂就不行了,外科手术的传播没有那么简单,其难度不是用理论去决定药物使用所能比拟的。 器械厂更像是卡维的私人器械制定厂,要不是普奥战争接了大单,肯定是卡维单方面倒贴钱的买卖。 现在有了埃德姆的血尿,卡维觉得是个不错的契机,得给器械厂添砖加瓦了。 “这次尿液沉渣检查,主要检查的是肿瘤细胞。”卡维就想一位带教老师,告知检查前的注意事项,“你们要从一堆红细胞、白细胞、上皮细胞中找到它们。沉渣量就这些,用完明天还得找埃德姆要,所以最好一次结束战斗。” 沉渣的组织被轻轻抹在载玻片上,然后滴入亚甲蓝染色,放在显微镜下。【4】 “红细胞是双凹圆盘状,直径8μm,形状一致说明是非肾性出血【5】; 白细胞呈圆球形,直径10-14μm,比红细胞大上一些,染色后胞质内颗粒清晰会很清晰【6】; 其余那些比白细胞再大上一些的不规则细胞是上皮细胞,个体比白细胞大,形状不规则,边缘有棱角,能看到细胞核【7】; 此外你们还能看到蛋白聚合后形成的管型,是蛋白质、细胞及其崩解产物在肾小管、集合管内凝固而成的圆柱形蛋白聚体,是尿沉渣中最有价值的病理性成分。有时候周围还会聚集红细胞、白细胞、上皮细胞等【8】; 最后就是结晶,呈现出闪烁发光的八面体或信封样,有2条对角线互相交叉,有时呈菱形等多种形态,还可偶见形态为哑铃形或饼状【9】 当然,尿液中也会有细菌,看到并不难【10】。不过我希望你们找的还是肿瘤细胞,它的体积比上皮细胞大得多,胞体的大小不一,成堆或散在地形成一个个可疑的细胞团。体积大小是正常白细胞的几倍、十几倍甚至上百倍。” 卡维一连说了许多知识点,同时还在纸上画了草图:“看到了肿瘤细胞就来找我,它是诊断的关键。” 科赫的速度最快,没一会儿眼睛就离开了显微镜:“看到了,和上皮细胞很不一样,形状怪怪的。不过高倍镜和染色配合后,看得很清楚。” “其他人呢?” “我这里全是红细胞,实在太多了......不过在角落里看到了两个。”萨瓦林说道,“细胞胞体非常大,细胞核也很大,细胞浆很丰富......”【11】 “我这里也有。” 卡维点点头:“理论方面不用我再多说了,你们都很清楚。尿液中发现肿瘤细胞,说明尿路里存在肿瘤。而肿瘤又很容易脱落、破溃,也就基本明确了血尿的源头。” “是不是要做手术?”萨瓦林问道。 “得先确定位置才行。”镜检的汇报并没有结束,卡维的提问还在继续,“红细胞如何?我的意思是红细胞的形态怎么样?有没有出现不规则变形,或者破裂?”【12】 “好像没有。” “我这里也没看到。” “让我看看。”卡维凑上了科赫的显微镜,镜子下面是大片红细胞,形态规整,确实没有出现变形,“这样看来位置也能基本确定,应该就在下尿路,就等明天的进一步检查了。” 章节目录 269.镜检(2) 卡维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半吊子,相比于同为研究微生物的巴斯德实验室,这儿的几名年轻人甚至都算不上合格的人才,充其量只是助理级别。 萨瓦林年纪稍大,原本做的是临床打杂的工作,学校学习给予了他一定的实验技术但并不熟练。科赫刚博士毕业,技术不错但也没到精纯的地步,刚聘来的助手奥尔巴克也是这样。 而刚入校学习基础的马蒂克就更是如此了。 但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就已经能处理尿沉渣的镜检,其中的功劳有一大半得归于卡维。从实验室成立至今,除了学校给予的一部分资金外,他一直在往里面投钱,包括许多精良的器械、药剂和各种实验材料。 他们能力上的突飞勐进,是由密集实验和昂贵实验器材喂出来的。 当然,能有现在的实力,也不乏他们自己的努力。 但19世纪的现代医学刚被众人推开大门,门内到处都是新现象新知识,门口站的都是有天赋和为此努力的人。想要超越其他人快速成长,没有金钱上的加持是不行的。 最好的例子就是科赫。 历史上科赫是工人家庭出身,66年毕业后的4年里只是名很普通的助理医师。70年普法战争爆发,战后回到农村成了名普通外科医生。 当时他没钱也没实验室,器械只有一台妻子给他的显微镜,更没有卡维给予的现代实验技术和方法。等他在地下室慢慢摸索研究出成绩,还要到六年后的1876年。 至于其他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浪费了他们的大好时光,最后都没能在医学历史上留下姓名。 这次尿液镜检,检查的不只是埃德姆的尿液,还有这些年轻人使用和观察显微镜的功底。结果很不错,对于各类细胞他们都能分辨清楚,基本达到了卡维的要求。 处理好实验室接下去的工作,晚上卡维带上了市立总医院里的膀胱镜,去了趟拉斯洛的器械厂。 自从能自行主刀手术之后,这里就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他手里这些医疗器械的主要来源。 这儿是做大型工业机械零件的工厂,是拉斯洛商业版图中重要的一环,全维也纳有一半机械零件和他有关,并且规模还在继续扩大。 卡维只想要适合手术的外科器械,对他是否在垄断没有兴趣。唯一可惜的就是在医疗器械上的做工还是差了点,没办法和现代专业厂家相比。不过全维也纳也实在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工厂了,出价合理,关键还能按专利办事。 器械方面的生意远没有药物好做,手术器械做足了广告依然不好卖,最成功的反而是温度计,其次便是血压计。 不过卡维对钱要求不高,战争让药厂的收入赚翻,已经足够他平日里各项工作研究的开销了。 这回来器械厂,目的和前几次一样,希望他们对这件1821年就发明出来的老古董进行改良。【1】 为此,卡维还特地画了一份草图,增强光源,改善它光源不足的老毛病,真正做到观察膀胱的目的。【2】 器械厂坐落在维也纳的东南方,晚上10点周围漆黑一片,唯独这里仍灯火通明。平日里工人们需要工作到晚上11点,现在战时,几乎所有厂房都在为前线战争的军械供应加班加点。 “卡维医生。”门卫摘掉帽子,向卡维微微鞠躬,“那么晚还在工作真是辛苦。” “设计工作室还有人么?” “有,福利斯特先生还没走。” “那好,我去找他,谢谢了。” “您客气......”门卫拿钥匙打开了铁门。 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他和这里的几位设计师都已经混得非常熟络,加上他和拉斯洛的关系和男爵头衔,厂区就和自己家一样。卡维的马车越过大门进入厂区,停在了设计房门口,进门后就直冲办公室。 “福利斯特先生,我又来了。今天的工作不麻烦,只需要按照图......” 卡维随手敲了两下门,直接开门走了进去。福利斯特确实在房间里,但房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卡维医生,前线打得那么激烈,您怎么回来了?” “哦,布来希特大公找我有事。”卡维回答着他的问题,但眼睛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菲利克斯吧。” “卡维医生,幸会幸会。”菲利克斯笑着走上前和他握手道,“上次见到您还是在广场手术台上。” “现在器械厂也由你来打理了?” “是啊,父亲还有别的工作要忙。”菲利克斯解释道,“维也纳这里的钢铁和器械制造都给我了,压力非常的大。” “没办法,等以后你还得接管药厂呢。”卡维随口说了一句,已经表现出了自己对他的尊重,“我找福利斯特只是一些私事,如果不方便的话,我明天再来吧。” “不用不用!”菲利克斯很清楚卡维现在的地位,连忙说道,“我这里基本谈完了,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 卡维和菲利克斯互相知道对方,但从没正式交流过,今天也算是他和拉斯洛家族未来继承人之间的首次会面。 只是简单的聊了两句,卡维就能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位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年轻人很不一般。他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关心政z,也不像他父亲那样追求贵族气质,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家族产业。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和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和菲利克斯之间的正式合作,恐怕还要再等上一段相当长的日子。 卡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这是我们医院仓库里的膀胱镜,基本没人用过......”卡维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了那根老古董,“也不知道当时弄来是干嘛的,反正镜子内的光源供给非常差,大多数情况下都看不清。” 福利斯特和卡维合作了好几次,止血钳和温度计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刚忙完手头的工作,正巧可以拿卡维给的东西换换脑子:“光源不足应该是因为距离太长的缘故,如果可以减少长度的话......” “我要检查的是人体,福利斯特先生。”卡维解释道,“距离必须要有那么长,不然尿路最容易出问题的男性没办法做检查,这东西设计出来的意义也就丢掉大半了。” “哦,原来是这样......”福利斯特想了想,说道,“既然没办法减少器械的长度,那就改为减少光源照射的长度。” “不愧是道:“进入膀胱之前还要通过狭长的尿道,通电后铂金丝也会产生大量热能......哈哈哈,确实挺离谱的。” 现在没有交流电,直流电方面也没有大幅度减少空间占用的干电池,电池出现远没有那么快那么容易。而内镜的光源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需要进行小型化和防水处理,时间恐怕还要往后再推迟一段时间。 卡维叹了口气:“就按我画的做吧,医院那儿急着要用。” “行,只是做个简单的光源容器而已,我让手里的那个小组加个班,明天就能给你。”福利斯特说道。 卡维看着窗外仍亮着的灯光,说道:“都那么晚了还在工作,算了,明天再抽时间做吧,后天给我就行。” “不是急着要么?” 卡维笑了笑:“不差这一天。” ...... 出现无症状血尿的常见肿瘤就是膀胱癌和肾癌。 膀胱癌恶性程度不低,如果是恶性肿瘤,在没有治疗介入的情况下,从有症状发病开始到生命结束一般也就维持两三年左右的时间。 听上去埃德姆还算早期,但肉眼血尿之前很可能早已出现肉眼无法看见的尿隐血。所以往往出现肉眼血尿时,肿瘤已经发展到了中期。 而关键问题在于,膀胱癌特别容易经淋巴转移。 它不是乳腺,淋巴系统在皮下表浅的位置,手术中靠染色很容易做判断,也容易切除。膀胱癌的转移走的是腹膜后淋巴和血运,处理起来非常困难。 就像之前的gao丸癌,卡维就放弃了腹膜后淋巴结的清扫。 一旦转移,骨、上行的肾、肺、肝和脑是比较常见的部位。别说现在,就算去了现代,肿瘤转移也特别麻烦,手术切除不再是首选,除了放化疗没有其他办法。 而肾癌的恶性程度也不低,速度或许会比膀胱癌稍慢些,但在转移上的选择就要更多些了,几乎全身都有可能转移。 所以时间上还是有必要抓紧的,尽快明确诊断后只要身体情况允许就应该尽早手术。 】 对于卡维而言,不管埃德姆患的是哪种肿瘤,手术都需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他不是专职的泌尿外科医生,切膀胱和切肾都没什么问题,可切多少,切了之后周围组织又该如何处理,膀胱切了之后储存尿液又该怎么办? 这些疑问从见到病人之后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打着问号。 如果是其他病人,就算是地位更高的皇室成员,手术也还可以往后推延。毕竟面临的是开腹的大手术,一旦出问题会极大地影响病人接下去的生活质量。 但现在,埃德姆维系着维也纳和麦克马洪将军之间的关系。 治好了卡维大功一件,不仅可以提升自己的地位,还有可能让法国尽快入场,给这场糟糕的普奥战争画上一个句号。或许这个句号不那么完美,但至少是句号,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然而治失败了,麦克马洪向拿三提出宝贵意见的几率就会大幅度降低。普奥之间针尖对麦芒,前线的攻防战可能还需要再熬上一两个月。 头疼...... 晚上11点半,卡维总算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付了车费,他缓缓下车,在周围灯光的帮助下拖着一身疲惫上楼开门。印入眼帘的是久违的房间,以及一股许久没有通风的糟糕气味。 不过这就是家的味道,比战场硝烟好过千百倍。 等他放下手提箱,脱掉外套,点燃了家里的蜡烛,刚要转身去洗个澡,这才看到门口地面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只写了收信人卡维的名字,以及一处一直让他挂念的地名“奥尔米茨”。 “是希尔斯的字迹......” 经过了奥塔卡小镇的事儿后,卡维就变得非常敏感。在看到信的一刹那,卡维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揪住了一样难受。他以为总医院出了什么大事,也有可能是尹格纳茨或者其他人出了事。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等拆开信封后他才发现,原来只是希尔斯这段日子工作下来的的述职报告而已。【3】 看完信,卡维松了口气,躺在床上揉着酸胀的额头和眉骨,脑海里重新想起了手术流程。但疲惫还是压过了工作,很快眼皮就不自觉地垂了下来:“算了,还是先睡吧,等明天空下来看看书再去考虑吧......” 章节目录 270.菲利克斯 第二天一早,卡维起床后就给希尔斯回了一封信。【1】 先是肯定了他的工作,然后跳过西线那些事儿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其次就是关照一些必须注意的事项,比如是否已经在奥尔米茨之后的安全区域设立了康复疗养所,一旦要塞失守是否已经选定了撤离路线。 最后就是传染病方面的问题,大量伤亡下,细菌滋生,必须时刻小心要塞内出现瘟疫。 写完信后,他并没有选择去翻书,而是穿上正装,戴上礼貌,去了一趟霍夫堡。他以自己中将的身份又一次破格进入了皇宫,见到了弗朗茨。 本来战争就严峻,前线殊死搏斗,后方的指挥部也一直没好好休息,卡维不该随随便便去见他。但考虑到埃德姆事关整个战局,情况不容乐观,手术难度也大,必须要事先告知弗朗茨。 卡维在侍卫长的带领下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站正,脱帽:“国王陛下。” “你可算回来了。”弗朗茨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见到卡维后还是挤出了点笑容,“见过埃德姆先生了?” “恩,昨天下午到的维也纳,已经见过他了。” “来来,坐,别客气。”弗朗茨站起身,和卡维一起坐上了沙发,然后对侍卫长说道,“去给卡维医生泡杯咖啡,不要奶和糖。” “是。” 见侍卫长离开了办公室,弗朗茨这才问道:“你寄来的信我已经看了......唉,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西线战事的变化实在太快,我们反应不及,等撤退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缠上了。”卡维简单说起了刚过去的奥塔卡小镇,还是给予了护卫队极为正面的评价,“阿雷斯塔和他的小队成员是帝国最优秀的优秀士兵,至死也没有想过投降。” “确实是帝国的骄傲,我会给他们立碑的。”弗朗茨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累了,“算了,先不说这些伤心事了,还是聊聊那位法国老画家吧。” “这正是我前来拜访的原因。”卡维说道,“从问诊和之后的实验室检查来看,他应该得了尿路肿瘤。大概率是膀胱癌,当然也有肾癌的可能性。” “肿瘤......” 这是弗朗茨唯一听得懂的疾病,因为肿瘤就代表了痛苦和死亡,不用过多解释。当然,这也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疾病:“你能确定?” 卡维点了点头:“我能确定。” “这两个肿瘤能否手术治疗?”弗朗茨还是心存希望,“就像给朱斯蒂娜做的手术一样?” “手术肯定能做,但过程很复杂。”卡维说道,“毕竟是内脏器官,不是皮下组织,损伤会非常大,手术时间很可能要3个多小时。他已经60多岁了,能不能撑到下手术台都得打个问号,而下手术台只是全手术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麻烦。” “要算手术时长的话,路德维希老元帅不是也撑过来了么,看上去他的症状还严重一些。” “这不一样,老元帅是骨头,他是腹腔内的重要脏器,完全不一样。” 卡维摇摇头,“从难度上来说,这台手术和之前广场那台差不多。但费尔南毕竟够年轻,身体底子也好,但就算这样,我依然觉得他能活下来算是个奇迹。” 弗朗茨感觉自己双手捧来的筹码忽然间变成了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心里满是牢骚:“他只是尿里带了点血而已,平日里医生还做放血治疗的,怎么忽然就......” 卡维能听出他的疑惑,这不是不信任,只是顾及病人身份,作为一国之君无法轻易下决断罢了。 他很能理解这种心情,与其让弗朗茨为难,还不如主动提出对方心里的想法:“我对自己的诊断很有信心,但埃德姆老先生情况特殊,在诊治方案上不可能只听我一个人的。如果陛下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召集其他医生来会诊。” 这不是卡维在逃避责任,只是一种规避风险的必要举措而已。 这时,侍卫长端着咖啡敲门进了办公室,正巧也给弗朗茨一个考虑的时间:“其实法国那边已经这么做过了,大家各说各的,没得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要不然埃德姆也不可能听从朱斯蒂娜的话,就这么急匆匆地跑来维也纳。” 卡维拿起咖啡杯喝了两口,笑着说道:“如果我们得出了治疗方案,不正说明奥地利的医生比他们强么。” 法国是老牌强国,和奥地利之间也算老冤家了,能在医疗层面压住对方是弗朗茨乐于见到的:“话是没错,但你能保证我们的会诊就一定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么?” “我会说服他们的。” ...... 其实早在卡维来维也纳之前,驻奥大使爱德华就已经找了几位医生帮忙做了诊断。除了马西莫夫和莫西埃之外,其余三位都是内科,其中两位来自市立总医院,一位来自圣玛丽医院。 结果也和巴黎的大会诊一样,各有各的说法,谁都说服不了谁。 不过两名外科医生大都倾向于肾脏、输尿管和膀胱的损伤,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结石卡顿摩擦后造成的出血。但内科医生都觉得结石过于荒谬,诊断上更偏向于肾炎。 而在他们眼里,“出血”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辩证考虑的状态。 从当时内科学的角度来看,出血量只要没有影响排尿功能就可以忽略不计,只需要吃药就能缓解,根本没有手术的必要。 所以这次,卡维特意扩大了会诊范围,维也纳所有医院的医生只要愿意,都能参加这场会诊。时间是10月27日下午1点,地点就在外科学院的手术剧场里。 从26日上午10点离开霍夫堡皇宫后,到27日上午10点,卡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需要反复观看手边的各类解剖书籍,对即将到来的手术有一个更为直观的认识。 期间他只睡了三个小时,很累,但收获还是有的。 不论是肾脏肿瘤还是膀胱肿瘤,为了取得较好的手术效果,肯定会扩大切除范围。单纯的切掉一侧肾脏和单独切掉膀胱,都有可能引起肿瘤复发。 其中以膀胱最为麻烦。 膀胱是储存尿液的囊状脏器,地位就像角落里痰盂。都觉得痰盂脏,可一旦痰盂没了,原先让人觉得天经地义的生理功能就会跟着消失。 所以在切除膀胱后,如何重建尿路才是关键。 说句难听的,弗朗茨只需要卡维保住埃德姆三个月。等法国同意入场之后,这个老头的死活就和这场战争没关系了。但卡维的要求肯定与普通人不同,既然接手做了,那就得做到最好。 对于膀胱癌,按照埃德姆的身体条件和要求,卡维提前做了三个尿路重建预桉,以备不时之需。 而对于肾癌,就得看肿瘤对外侵润的程度了。如果侵润程度不高,可以做保肾手术。一旦肿瘤进入到中期,那就没必要保了,根治全切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在没有影像学支持的当下,肿瘤手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差不多就这样把。” 卡维合上了自己的记录本,准备动身去一趟拉斯洛的器械厂拿货。等新的膀胱镜到手之后,再去外科学院给埃德姆做膀胱镜检查。 但正当他要起身穿上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卡维医生在吗?” “在。” 卡维整了整衣服,转身开了门:“菲利克斯先生,你怎么来了?” “今天我有空,正好给你送前天晚上订做的内镜,还挺沉的。”菲利克斯将手里的长形木箱递了过去,“然后顺便过来找你聊聊。” 卡维知道医药器械离开资本很难发展壮大,但同时,如果和资本纠缠得过于紧密,后果只会更严重。 菲利克斯很有可能成为拉斯洛的接班人,他不想这位年轻人有太多接触,时间久了很容易出问题。但对方也确实够热情,不仅把内镜送到了他手里,还很熟络地跟着卡维走进了房门。 “昨晚的定金100克朗我已经交了。”卡维拿起桌子上的钱包,“尾款是150克朗,给。” “我不是来要钱的。”菲利克斯把他拿着钱的右手又给推了回去,“我是来谈合作的。” “合作?药厂的合同早已经签完了,没有其他需要更改的地方,难道那几款药物出了问题?” “不,卡维医生误会了,药厂不归我管。”菲利克斯从口袋里拿出了纸笔,摆在茶几上,“我说的是自己的器械厂。” 换源app】 器械厂本来是加工机械零件的,并不像药厂那么有针对性。外科器械也不像药物那么畅销,有些压根就没做出多少成品。在工业发展极端保守的奥地利,这家器械厂已经慢慢滑入了经营泥沼。 不得不说,这样普通的器械厂在奥地利并不特殊。 将它转型为专门的医疗器械厂,再多投几笔钱,只要慢慢等外科的风向,赚钱不是问题。 可惜当初的拉斯洛并不看好,所以合作一直处在搁置状态。卡维一直都是以前天晚上那种形式去获得自己的手术器械,至于图纸和专利也一直都捏在他自己的手里。 所以在菲利克斯提出合作的时候,卡维非常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对医疗器械那么看重,才接手不到半年就已经能看出医疗在未来市场上所占的比重。 但转念一想,还不是因为普奥战争爆发,军需官按要求收购了大量医用物资,这才让这家器械厂扭亏为盈。 “和我合作?我的器械生意并不好做啊。”卡维虚晃一枪,继续整理自己的手提箱,“要不然还是等我忙完这阵子再说吧。” 菲利克斯没时间继续等了。 器械厂即使完成这笔军需订单,整年的利润依然很低。对于拉斯洛而言,没有赚到大钱那就是亏,等这波战争红利一结束,器械厂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父亲说了,如果今年拿不出办法,那明年这家厂很有可能会倒闭。”菲利克斯不希望这样,所以另辟蹊径想找卡维商量,“我会在这家厂名下再开一家分部,专门研究外科手术器械,你看如何?” 这也算有了医疗器械公司的雏形,先试试水,如果不行再撤掉,投资损失也不会太大。但这些话进了卡维耳朵里后,总让他觉得接下去会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觉得挺好的。” “到时候由你来做总开发设计师,向外多做些广告,我们的医疗器械一定能......” 本以为还要酝酿一会儿,谁知菲利克斯压根就没准备多少铺垫,随口说了两句就开始画大饼。卡维深知他的用意,连忙摆手说道:“拉斯洛先生应该知道我做医药和器械的初衷,我并不为了赚钱。” “嗯,我知道。” “所以我所有产品的专利时间只有一年。” 看着卡维竖起的食指,菲利克斯这才反应过来:“父亲从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现在我和你说也是一样的。”卡维笑着站起身,“所以所谓的医疗器械分部,其实大可不必存在,我也不会跑去做什么设计师。如果真的想要合作,完全可以和药厂一样,我出图纸你们出人工,收入对半分成。” 想要快刀斩乱麻的菲利克斯,本以为卡维年轻,可以很快和自己达成共识。 但他的这把快刀切在了棉花上:“才1年?我觉得5-10年更合适,作为对卡维医生才华的一种回报,很合理。” 卡维听得尴尬癌都要犯了,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你误会了,这1年的专利期不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如果是我自己开的厂,我手里大部分专利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菲利克斯:??? “说白了,这是为了你和你的父亲。”卡维借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稍作修改后交还给了他,“这1年的专利期能保证全世界只有你父亲的工厂可以生产我的产品,这是对拉斯洛先生付出的一种回报,很合理。” 章节目录 271.创伤外科的新纪元? 卡维的这句话算是半真半假。 一半真的是,他确实希望这些药物器械能帮助更多的人,赚钱也确实不是他的目的。而一半假的则是,他也确实需要一些专利来获利,毕竟实验室的研究和自己的手术器械都需要钱。 要不然,只靠他在市立总医院的收入,雇佣研究员没什么问题,但很难开展大型研究项目。 当然在医疗行业,研发者的主观意愿改变不了商业上的大趋势。 19世纪的法律还很不健全,专利的保护性极其有限。一旦打开了销路,违反专利的、造假的、走黑市的、搞诽谤的、找人舆论口水战的就全都冒出来了。 与其捏着专利成为众失之的,还不如赚一波红利就收手。 在商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的拉斯洛肯定不吃这套,稍作交流就能掂量出卡维的心思。事实上拉着奇诺一起建立药厂,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还卡维救他的人情。 相比起来,菲利克斯就要年轻多了。 虽然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之前去了趟纽约,也学会了不少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19岁的年纪就已经扛起了家族几家公司的业务,也算得上年轻有为。 但想要像他父亲那样,一边藏住自己的小心思,一边又能摸透人心,还是需要再历练好些年才行。【1】 卡维很清楚他的想法,无非就是想通过他的创新手术和与之匹配的器械设计,试试能否打通外科手术器械这条路。如果能让卡维让出一部分利润甚至是专利,那就更好了。 不过,这条路就是在赌,赌卡维的手术能够普及。 所以在去往外科学院的路上,卡维还是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手术普及需要时间,因为这也算是一种手艺,没那么快学会。快的也要一两年,慢的可能得等上十年甚至更久。” 菲利克斯意识到自己还是太急了:“看来这家器械厂真的经营不下去了。” “这方面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卡维说道,“不过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工业技术的发展才刚开始,铁路的快捷运输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这一点。” “工业技术、运输......”菲利克斯还没明白卡维的意思。 “铁路太占地方,马匹仍然是战场中的绝对主力。”卡维解释道,“但它们的速度不够快,又需要定期喂食,还会疲劳,非常影响战场上的效率。如果有一种类似小型火车的动力车辆替代它们,那就可以大大增加机动力。” 菲利克斯看向了窗外。 马车确实有各种弊端,在城市里还得增加各类排泄物造成的环境问题,以及不受控制时产生的不必要拥堵。 卡维住得和拉斯洛家的庄园很近,周围算得上高档小区,但道路依然肮脏泥泞。现在是秋冬时节还算过得去,等到了夏天,整个城市都会弥漫着臭烘烘的气味。 其实蒸汽机诞生以来,很多人就想要替换掉畜力,蒸汽动力车也早就已经出现过了。 只不过机械体积太大,动力又不足,远没有驯服后的马车那么好用,所以一直被搁置至今。期间有过很多修改和创新,但在真正意义上的内燃机出现之前,汽车离诞生还很遥远。 菲利克斯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将这家工厂经营下去,而卡维给出的却是靠着大量投入去赌,与他的想法相背:“我觉得这不是我现在该关心的东西,父亲对这类创新也没什么兴趣。就算真的要去做,没有他的同意,我也不会得到任何资金。” “我只是提个建议。”卡维笑了笑,知道现在搞汽车还是太难了,“这方面如果不行的话,倒是有个备选。” “备选?” 卡维拍了拍刚到手的内镜箱,说道:“备选就是光源,这一直都是困扰我的难题。” “油灯没办法满足现在的医疗需求么?” “太大了。”卡维说道,“我需要在不伤害或者以最小伤害病人的前提下,给他们做检查,查看身体内部的情况。这需要用到小而灵活的光源,油灯根本无法满足。” 菲利克斯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了[蒸汽汽车]和[光源]两个词,然后问道:“卡维医生有什么想法么?” “其实昨天福利斯特先生已经和我提过了。”卡维拿出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核心,“他觉得可以用电来发光。” 电非常奇妙,菲利克斯也经常听人提起,似乎人们关注的热点早已从蒸汽机转移到了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身上。福利斯特最近也确实一直在研究它,对电力的发光发热很有兴趣。 “电能发光么?” “福利斯特先生说可以用铂金丝来发光,只不过真应用起来没那么简单,而且珀金太贵了,得找替代品。”卡维说道,“我只是提供一些思路而已,仅供参考。” 这个参考其实有他自己的私心。 在没有x光和ct之前,内镜就是检查最直接的方法,但内镜太需要光源了。没有小型电灯,卡维就只能检查人体的几处管道,很难深入到躯干内部。 卡维对电灯的了解不多,从福利斯特所说的弧光灯到现代电灯之间还有一个晋升台阶。 在刚才的建议中,他已经提醒了一句,如果菲利克斯和福利斯特真的愿意向这方面发展,卡维倒是愿意再说得明确一些。 比起汽车,电灯所需要的只是一种耐热材料——钨丝。虽说第一个电灯泡是由爱迪生制作的,但真正沿用至今的钨丝却是奥地利人在1902年发现的,所以他这么做也不算太过分。 不过,这类发明能在保守甚至有些腐朽的奥地利帝国发展到什么地步,没人知道。 ...... 外科学院离卡维的住处并不远,半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离会诊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卡维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准备先去图书馆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没曾想在学院门口碰到了大使馆的马车,埃德姆一行人到了。 埃德姆就和朱斯蒂娜一样,埃德姆非常尊重西医,也非常愿意展现自己。毕竟是经历过两次膀胱结石手术的人物,可能早在常识层面就已经接受了手术剧场这种设定。 所以当卡维向他提及需要在很多医生面前做膀胱镜检查时,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了。 “爱德华大使,你们来得可真早。”卡维将手里的卷饼塞进嘴里,擦了擦手,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先用完午餐再过来。” “埃德姆先生对你所说的检查非常感兴趣。”爱德华说道,“他一早睡醒就想借着空闲时间好好参观一下这里。” “感兴趣?”卡维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个简单的内镜检查,没有什么特殊的。” “巴黎可没有膀胱内镜。”爱德华盯着卡维,脸色并不好看,“埃德姆先生两次手术也都没用过膀胱内镜,我之前也有过结石,也没见哪个外科医生用过这东西。” “呵呵,可能你们那儿的不太好用吧。” 对于卡维的又一次创新,爱德华没什么好多说的,他要做的也一直都没有改变:“希望你能顺利解决埃德姆先生的疾病后,尽快前往巴黎。” “额,巴黎......” 在普奥战争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爱德华就一直催促卡维去巴黎传授剖宫产的技术。巴黎的外科技术一直走在世界前列,能在那儿做教学性质的巡回手术势必能增加外科医生的人气。 但好巧不巧,他担负着军医改革的重任,所以这件事儿就被一直拖到了现在。 “战争还没结束呢。”卡维以退为进,拿自己当成了筹码,“北边打得太激烈了,等这里结束后,我应该还得去前线。” “开什么玩笑?” 卡维的巴黎巡回手术之旅是爱德华重要的政z资本,如果能推动产科发展,他就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原本都想好了,谁知道竟然拖了小半年的时间,说不急肯定是假的。 】 “那没办法,普鲁士都快打到奥地利了。”卡维义愤填殷,“我身为帝国军医,如果这时候去巴黎享受手术带来的优握生活,就太对不起前线阵亡的士兵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无非就是在打爱德华的脸。 毕竟巡回手术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得在拿三耳边多说说奥地利的好话,尽快介入到普奥战争之中。 当初弗朗茨设想的剧情是自家取得优势,拿三介入后让普鲁士让步,两国可以一起瓜分土地。现在虽然战况出现了些逆转,但拿三的介入不能变,至少能做个调停的角色结束战争。 爱德华回身看了眼正被外科学院吸引住眼球的埃德姆和朱斯蒂娜,小声和卡维说道:“我又不是没说过,但最后决定人还是皇帝陛下,不是我。” “所以你得加把劲啊。”卡维叹了口气,“不管是从国家出发,还是从我个人出发,战争都是第一位的。” “个人出发?”爱德华不理解,“战争那么危险,对你个人有什么好处?难道你现在还贪慕那些微不足道的战功?” “当然不是。”卡维解释道,“战争带来的是大量尸体和伤兵,尸体可以用于解剖,而伤兵也能极大地增强外伤救治水平。” “哦,原来如此......” 爱德华乍一听还没意识到什么,但随着卡维脸色上的细微变化,他慢慢察觉到了异样:“你是说外伤救治水平?” “对!” 爱德华想要在脑海里寻找这个词的笼统概念,但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出它的画面。对他而言,外伤救治仍然停留在了绷带+截肢的基本流程里。 难道外伤还有其他治疗方法? 爱德华只是参过军,对医学还是知之甚少,他连忙找到了身后不远处随行的莫西埃:“莫西埃医生,过来一下。” “是。” “莫西埃医生也做过军医吧?” 莫西埃点点头:“七年前就参加过,怎么了?” 爱德华看了眼平澹的卡维,连忙问道:“如果出现了遭到枪击的士兵,莫西埃医生一般会如何处理?” “怎么忽然这么问?” “只是问问罢了。” 莫西埃看向卡维,不知道他们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回答道:“如果是普通伤口,先冲洗,再止血,最后上绷带。如果是比较严重的肢体枪伤,一般会选择截肢。” 爱德华听后点点头,又看向卡维,希望他能说一些特别的东西出来。谁知卡维就在两人身边走着,完全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卡维医生!” “额,怎么了?” 自从费尔南那台手术结束之后,爱德华就越来越受不了卡维的性格。一旦问到外科方面的东西,这家伙总会让他窝一肚子火。 但理性往往都能在第一时间打败他的感性,对方在外科技术上有着绝对的优势,他必须自降身份促成这场巴黎之行。 “卡维医生......你知道我对外科手术的发展非常关心。出于法奥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我觉得医学方面的交流还是太少了。”爱德华缓和了自己的语气,现在更像是个学生,“我和莫西埃医生都很在意你刚才说的创伤治疗。” 莫西埃听了个云里雾里:??? “创伤治疗是个复杂的分类。”卡维并不想在这里多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钓爱德华的胃口,“真要说的话可能得说上好几天,这里显然不合适。” “所以,还是请卡维医生尽早前去巴黎......” “所以,还是请爱德华先生多费点心力,解决当下普奥两国之间的战争问题。”卡维抢过了他的话头,几乎把自己的要求摆明在了他的面前,“说直白点,战争直接影响着我的心情,我无法做到战争期间离开奥地利。” 章节目录 272.“专家”会诊(1) 奥地利也算是外科的老牌强国,整体虽比不上英法德,但上限并不比这些国家差。 维也纳的外科学院就代表了帝国外科的最高水平,院长瓦特曼就是全欧洲公认的最强颌面外科医生之一,他的儿子尹格纳茨也是个出了名的快刀手,比尔罗特对于腹腔外科的理解也走在了最前沿的位置。 而作为当时外科另一条重要分支——泌尿,帝国外科学院也有能引领时代的代表人物。 “雅各布老师。” 卡维刚带着一行人来到手术剧场门口,就见到了今天特地来参加会诊的泌尿外科协会会长,同时也是外科学院的副院长之一:“今天确实很特殊,我不得不让人去把您找来,辛苦了。” 从辈分上来讲,卡维足以尊称这位1846年就已经从维也纳医学院毕业的雅各布一声老师。 然而尊重语气同时也出现在了爱德华、朱斯蒂娜和埃德姆的口中,就连一直对卡维没什么好感的莫西埃,即使比雅各布年长了几岁,也依然对他毕恭毕敬。 这其中靠的是雅各布出色的外科实力,同时还有他的影响力。 “你们也太客气了。”雅各布脱下礼帽,将众人引了进去,边走边说道,“我现在已经半脱离了临床,外科学院里也只是挂个名字而已,我更多还是研究波斯语和现代医疗教育改革。”【1】 “哪里话。”先开口的反而是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埃德姆,“当初我在巴黎做的截石术,主刀安格瓦医生就是在和你进行了几次书信交流过后,才改良了手术方式,让我成功活到了今天。” “过誉了,我这点小小的成就不足为奇。” 雅各布最近时常能听到卡维的名字,也在外科学院见过他几次,但从没好好聊过,今天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很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能在泌尿手术里里搞出什么大动作:“听说,你待会儿要做膀胱镜检查?” “对,我将以前的膀胱镜做了改良,应该能看清内部结构。”卡维提起手里的木箱,“不过镜子是金属,镜口没办法转向,能看的范围还是有限。” “不错不错,也是一大进步了。我做了一辈子的膀胱结石盲切术,从来都是靠手来定位,没想到时代竟然发展得那么快......”雅各布忽然收声,小声问向卡维,“膀胱内镜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你有把握成功么?” “应该没什么问题。” “唉,我和瓦特曼都老了,接下去还是得看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 雅各布走入会场,一边向周围的已经入座的同行招手致意,一边对卡维说道:“如果膀胱镜能成功,接下去是不是要做手术?” “恩,应该会是一台大手术。” “好,年轻有为。”雅各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在《维也纳皇家医学杂志》上见过你几篇文章,写得很不错,给我阔宽了不少手术上的思路。如果血尿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诊断并治愈,我说不定......” “恩?” 卡维早就听腻了那些赞赏,刚才的话里,唯一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最后半句:“副院长刚才说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雅各布快步走到席间,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你快去准备吧。” ....... 对于自己有可能成为膀胱镜的首位试用者,埃德姆一度非常吃惊,吃惊到昨天下午就想在大使馆抢先尝试的地步。 不过出于安全上的考量,也出于卡维的谨慎和内镜制作时间上的限制,他还是选择先从尸体着手。 说到尸体,最近维也纳医疗行业中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维持了许多年的尸体价位从今年五月份开始突然拔高了不少,原本30-80的价格区间直接上升到了50-120克朗,并且看不到任何回落的迹象。 夏天尸体易腐败,难以保存,价格上升也能理解。可现在已经快入冬了,尸体依然一具难求。 正常渠道的价格从年中开始就一路稳中带升,已经被几家机构垄断。七成是外科学院的,两成归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所有。而剩余的一成里有90%被市立总医院买下,其余医院连汤渣子都捞不到。 想要合适的尸体,要么昧着良心偷偷去挖墓,要么就昧着良心去找黑市代理人商量价钱。 有时候那些医院手头紧,一具泡烂了的尸体甚至不比一顿法国大餐便宜多少。就算这样,出价的医院仍然很多,似乎那个被内科诟病为肮脏不专业的外科,突然之间就火了。 为了今天的实验,外科学院也是下了番功夫。 积存的尸体大都有主,为了能让膀胱镜检查顺利进行,学院昨天花了170克朗的高价从某不知名地下市场搞来了一具“完美”的尸体。 “这是一位65岁老年男性的尸体,死于某起意外,时间就在3天前。”卡维看着尸体脚趾上挂着的名牌,说道,“这三天一直用石炭酸进行保存,尸体损伤不大,四肢和躯干都完好。唯一的创伤...... 他掀开了白布,露出了肩膀:“唯一的缺损是他的脑袋,脑袋没了,不过好在膀胱镜实验并不需要它,确实算得上‘完美’。” 此时的手术剧场内坐了七八十位医生,大部分是做碎石取石术的外科医生,剩余的则是在肾脏疾病方面很有经验的内科医生。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给出一个合理的诊断,让埃德姆尽快恢复健康。 所以有许多人并不是抱着观看表演的心态来参会的,而是要尽量找出卡维诊断中的漏洞。说白了,就是在合理的逻辑思维推导之下找茬。 看似容易,但其实他们在质疑卡维的同时,也进入了卡维的“攻击”范围。 所以绝大多都会先观察情势的发展,然后再选择是否开口。 可惜总有一些不安分的人不按常理出牌,实验还没开场,甚至连简单的病人介绍都没开始,就已经有个别人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率先发难:“卡维医生,血尿本就是尿道破裂出血,如果此时你再往里面塞这样的长条状金属会不会不太合适?” 卡维点点头:“您是?” “马鲁纳,格雷兹医院的外科医生。” “格雷兹医院......您应该认识希尔斯医生吧?” “也谈不上认识,我是在他去前线之前没几天才被医院聘用上的。” 这就是为了填补空缺找来的替补,实力如何没办法下结论,但从刚才提问的内容不难看出他的鉴别诊断能力还是差了些。 自从和艾丁森翻脸之后,卡维得到了弗朗茨皇帝和布来希特大公的支持,就没想过给任何人留面子:“这确实是一个值得顾虑的问题,但不应该放在外科学院会诊现场中被讨论。” “嗯?这是什么意思?” “没听懂?”卡维看向他,把话又“翻译”了一遍“我的意思是,这种小儿科问题,在我8岁那年就知道了,根本没有拿来这里讨论的必要。” 这话看似经过了加工处理,乍一听夸张得有点过分,甚至带了一丝魔幻色彩。但坐在台上的那些医生们大都在现场见过卡维的外科技术,两相一对比,8岁知道这些倒也合情合理。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马鲁纳有些急了,“我只想和你讨论罢了,没想到过要吵架。” “我说了没有讨论的必要。”卡维眼睛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的莫西埃,“莫西埃医生,您是专精前列腺手术的外科医生,您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莫西埃稍作思虑,缓缓开口说道:“我不太好做评价.......不过,至少我不会允许我的学生问出这种问题。” “谢谢您绅士一般的发言。”卡维微微欠身表达谢意,“可惜我就没那么绅士了。” 听了莫西埃的发言,再加上周围逐渐聚集的视线,马鲁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然而事情早已经脱离了他的管控,卡维的反扑只会更勐烈:“如果只是普通的尿道损伤,是不可能持续那么长时间的。我觉得作为经常处理尿道结石的外科医生,绝对经历过病人术后血尿。然而只要保证尿路通畅,手术损伤大都能在几天时间里慢慢愈合。” 这确实是外科基础,不需要什么理论知识,但凡在外科医生身边工作一段时间都知道。 马鲁纳的脸色越发难看,因为他是真没想到这一点。 “我有点怀疑格雷兹医院的人事选拔制度,等希尔斯医生回来之后得好好和他聊聊。”卡维去准备区拿出了新型膀胱镜,说道,“马鲁纳医生,这里是攸关病人性命的会诊现场,我不介意你留在这里,但请你接下去不要再发任何声音了。” 】 马鲁纳以为先声夺人至少能增加自己的曝光度,谁知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面子没了,可能连里子都保护不了。 “好了,大家如果没有其他疑问的话,这次会诊正式开始。” 卡维先是详细描述了埃德姆的症状,也是他至今唯一的症状,长时间的无症状血尿。 “血尿确实意味着有损伤,不然血液不可能从身体内部的血管流向体外。但这种长时间的损伤肯定有其特殊性,找不到它的特殊性,我们就没办法做出诊断。” 卡维在做膀胱镜之前,还是想先捋一捋血尿诊断中最基本的方法:“面对一管澹红色尿液,我们肉眼的观察能力有限,这时候就需要借助显微镜。” 说罢,他又从箱子中拿出了当时检查后留下的几份画稿,送到了第一排的医生手里:“这里是我的实验室研究员们从显微镜中看到的细胞图,大家可以互相传阅一下。” 尿液镜检是个相当陌生的词汇,在场那么多医生也只是听过,没人做过。 所以在拿到手稿后,有些清冷的气氛终于热闹了起来:“尿沉渣就是尿液沉淀之后的物质?” “对。” “这种镜检能做诊断么?” “能,大家可以仔细看看画稿上的图片。” 好在这些医生的生理和病理方面的知识还在,至少能认出里面的细胞“这里面应该是红细胞和一些上皮细胞,那张是白细胞......” “检查尿液里的细胞有什么意义?” “现在许多肿瘤在被切除后,都需要上显微镜查看里面的细胞是否出现异常增生,然后才能下肿瘤的结论。”卡维反驳道,“同样的,如果尿液里面的上皮细胞如果出现异常增生,我也有理由怀疑尿路中出现了肿瘤。” “肿瘤......肿瘤......有了!那张细胞图有点怪。” “对,确实有点怪,轮廓比上皮细胞毛糙许多,体积也大了许多。” 卡维看着画稿向远处扩散开,这才说道:“大家对尿沉渣检查还不太熟练,认不出也很正常,那几个染成蓝色的‘巨型’细胞就是肿瘤细胞。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埃德姆先生得的就是肿瘤。” 一听到这个结果,整个手术剧场都变得躁动起来。 毕竟对他们而言,一旦患上尿路肿瘤就意味着要先后承担高死亡率手术以及术后痛苦的日常生活。 然而刚才的镜检只是定性,接下去则是更重要的定位。而场上只有莫西埃、雅各布、马西莫夫和院长瓦特曼,能把显微镜检查和膀胱镜检查连成一条线。 “先定性后定位,思路果然够清晰。”雅各布小声咕哝了一句,忽然开口问道,“卡维医生,刚才你自己说过,现如今的膀胱镜技术能看见的角度有限。” “确实。” “如果没有发现肿瘤,你又如何判断他得的是膀胱癌还是肾癌呢?” 这是个好问题,卡维之前还想着在检查时遇见了再做出解释:“其实这很好解释,因为这次膀胱镜检查看的并不只是肿瘤。” “不只是肿瘤?” “毕竟镜口不能拐弯,无法观察尿道口周围的黏膜组织。”卡维把两手比作膀胱镜和膀胱,解释道,“但血尿的来源却能看见,毕竟输尿管连接处正对着尿道口,正是膀胱镜观察的最佳位置。” 章节目录 273.“专家”会诊(2) 得益于200多年的生理学和病理学研究,生理和病理一直都是医学院里的必修课。随着显微镜的升级,肿瘤细胞的辨识逐渐成了医学院高级课程,眼前这些参与会诊的医生对肿瘤细胞还算有一个基本的认识。 当然,现阶段对肿瘤的研究很浅,不可能所有人都能一眼辨真。 但只要有几位权威带头发声,很快就会有人跟风。毕竟参加会诊的专家之间亦有差距,临床医学会诊也不是什么民主选举,最后拍板不靠人头比例,还得是那几位。 “确实是肿瘤细胞。” 马西莫夫先点了头,然后便是瓦特曼和雅各布,最后几幅图片到了莫西埃手里后也不得不让他点头:“个体异常巨大,形状不规则,我也觉得是肿瘤细胞。” “从形态学来看,确实符合肿瘤细胞的特征。” “看来大家都认同埃德姆先生的尿液里存在肿瘤细胞。”瓦特曼收集齐了画稿,“你们还有其他的疑问么?如果有的话尽快提问,要不然这一节就这么过了。” 周围医生互相低声交流着,但都没人肯发声。 “既然你们都没异议,那......” 这时不远处的雅各布忽然开了口:“会诊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多没意思,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要不我来说几句吧。” “老师请。” “依靠显微镜检查尿液沉渣确实是个好办法。”雅各布非常肯定卡维的创新,“能做到这一点,其实已经超过了在座90%的医生。这套检测方法,本来就没有什么门槛,成本价格也低廉,我觉得可以在各大医院推广。” 一番赞赏后,瓦特曼以为这只是个开头:“然后呢?” “本来我还觉得这个检查有些瑕疵,‘在组织中找到肿瘤细胞’和‘在尿液中找到肿瘤细胞’应该会有些区别才对。” 雅各布解释道:“但现在想想就觉得自己考虑欠妥,尿液在离开身体之前就封存在人体中,尿液中有肿瘤细胞,那整条尿路应该都有可能病发。” “所以你还是赞同卡维医生的判断?” “赞同。”雅各布笑着回答道,“至少现在赞同,我很期待接下去的膀胱镜检查,希望能见识到。” “我赞同。” “我也赞同。” 在病理和雅各布的两大基础上,先找肿瘤细胞确定疾病性质,然后再靠内镜观察肿瘤位置的诊断方法,就显得很直白易懂。 有了镜检结果作为客观依据,又有几位老专家的肯定,从显微镜过渡到内镜检查就显得顺其自然。而这些被邀请前来的会诊“专家”们,在这样的诊断逻辑面前,也显得毫无插嘴的余地。 但当时的会诊并不像现代医院里的会诊,大家有一套既定的诊断准绳,每年各大医学协会都会通过大量数据不断地对它们做修改。 当时诊断的依据几乎全来自行医经验,怀疑肿瘤竟然提前做病理学检查,角度确实够刁钻。 “既然大家对疑似肿瘤的判断应该都没有异议,那我就准备开始膀胱镜检查了。”卡维向膀胱的众人展示着自己的新型膀胱内镜,问道,“诸位对我这一节的诊断方法没有异议吧?” 这话问了和没问一样。 按照台上这些专家的水平,血尿无非就开一些能止血的药物,然后回家安心等待它的痊愈。 如果病情没有改善,第二次他们往往会增加第一次药物的剂量,同时让他服用一些重金属。这两步走后,病人的血尿可能已经做好了产业升级,其他症状陆续出现。 到了这个时候,几乎已经到了肿瘤的中晚期,就算到了现代也需要一整支外科团队的配合,同时还得有一点点运气。 “卡维医生快做吧。” “我们等个结果就行。” ...... 此时的卡维正在给那具尸体做膀胱内镜的演示,而在手术剧场旁边的准备室里,埃德姆正在接受两位助手的帮助,尽快完成内镜检查前的准备工作。 “埃德姆先生早上禁食了吧?”赫曼问道。 “嗯,我没吃东西。” “现在有尿意么?” “暂时没有。” 赫曼点点头,让达米尔冈过来帮忙:“先做个简单的消毒,可能会有些不舒服,这是正常的不用太紧张。” “消毒?”埃德姆没想到还有这个步骤,“什么是消毒?” “就是一套很简单的准备工作而已。”赫曼笑了笑,并不想过多解释,“这是卡维医生规定的。” 埃德姆还没觉得什么,上了对方身边的病床,脱下了裤子:“那行吧,既然是卡维医生规定的,你们做就是了。” 准备工作并不难,但因为有爱德华和两名侍卫的全程监督,卡维生怕普通助手会手忙脚乱,所以就让赫曼和达米尔冈来完成。几个月以来,两人早就成了卡维的金牌助手,消毒早已看了千百次,做起来毫无难度。 但对第一次见到这幅光景的埃德姆而言,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嘶......这感觉好奇怪啊。”他看着纱布球轻轻掠过小家伙的表面,身体忍不住一哆嗦,向后挪开了身子,忍不住问道,“你们用的什么东西?这东西能涂在这上面么?” “埃德姆先生放心,是稀释之后的石炭酸,等擦拭完毕后我们还会用温水再做清洗,不会有问题的。” 赫曼让他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边安抚边用手里的止血钳夹着纱布球,来回轻轻摆动,就像个粉刷匠:“消毒很快就结束了,接下去只需要等待卡维医生的消息就行了。” “哦哦......” 埃德姆看上去还算镇定,但心里仍有些忐忑:“我记得以前做的手术好像没有这个步骤。” “别说以前,就算现在,巴黎的手术剧场里也没有这项准备工作。这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消毒措施,仅限于维也纳。”赫曼看出他有些紧张,“主要目的是为了降低手术结束后的切口溃烂几率。” “原来是这样。” 消毒范围以某小家伙为圆心,周围半径10cm都需要擦拭干净,在外人眼里这么做确实很奇怪。爱德华看脸色就知道埃德姆心里满是疑惑,解释道:“放心吧,这一项已经在维也纳的手术剧场里很普及了。” “是这样么?” “我经常去维也纳的各家医院观看手术,之前还来过这里看卡维医生做了朱斯蒂娜的手术。”爱德华上前安慰道,“不管是谁,就连他们的路德维希老元帅,在做手术之前也得这么来一套。” “原来如此。”听到路德维希的名字后,埃德姆总算安心了下来,问道,“这......对了,你们刚才管这叫什么来着?” “消毒。” “哦,对,消毒!消毒应该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吧?”看着石炭酸彻底盖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埃德姆这才问道,“比如说正常的走路,或者排泄,或者在女士面前展示我的雄风。” 三人齐刷刷地把注意力从他的小东西身上移到了他的脸上:雄风??? “怎么了?60多岁就不能有雄风么?” 埃德姆一生未娶,但在他身边的女人却像走马灯,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一位。有时候为了艺术上的必要刺激,人数会有一定幅度的增长。 所以这位63岁的老头一辈子没结婚,但却有好几个孩子。 爱德华原以为过了60,他该歇歇了,可谁知他现在竟然还在维持这种关系:“没什么,您高兴就行。” “所以说,这不影响我做事儿吧?” “放心,不影响。” ...... 下午2点,尸体身上的膀胱镜检查结束。 从结果来看,检查还算成功,至少能靠着内置油灯,从观察孔看清膀胱内部的样子。但在内镜探入的操作上仍有许多不足,可能是因为尸体的尿道组织结构出现了腐烂,好几次前插镜口时都出现偏差。 “我认为这种内镜的镜头还不够圆滑,很容易造成尿道损伤。”一位外科学院的医生说道,“虽然尿道的其他治疗和检查也或多或少会出现损伤,可这毕竟查的是血尿,病灶出血和损伤出血很容易造成混淆。” “是啊,内镜肯定要比导尿棒更粗,对尿道损伤也就越大。” “我觉得还不如不做内镜,直接手术。” “确实,直接手术更好。” 卡维见他们都来了兴趣,解释道:“能得肿瘤的位置不止膀胱一处,还有肾脏。不确定位置直接手术,你们难道想让埃德姆多挨上一刀么?” “那内镜检查的损伤怎么办?” “损伤是难免的,而且损伤也是可控的。” “刚才都插到前列腺了,不能算可控吧?” 会诊之所以是会诊,就是因为这里是个各抒己见的地方。和基础极差的马鲁纳不同,刚才那些问题提得都不错,看上去步步紧逼,事实上却在为病人考虑。 虽然卡维总觉得他们这些动不动就切掉伤员手脚的手术方式,不该对区区尿道那么宽容,但从个人角度出发,这些提问对自己也有一定的帮助。 “我不否认这位同僚的评价,我也承认在做内镜检查时会出现损伤。” 卡维平复了一下心情,解释道:“不过我需要澄清的是:一,镜口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锋利,周围呈圆弧状。二,刚才出现的失误只是尸体内部结构出现了问题,而且前列腺增生明显,造成了尿道狭窄,可能他生前就已经出现了排尿困难,这点莫西埃医生可以证明。 但埃德姆先生并没有类似的前列腺症状,排尿也一直都很顺畅。我相信在涂抹了足够石蜡油的前提下,向膀胱送入内镜是很安全的。” 这段话表述得非常清晰,也找到了刚才发生意外的原因,台上已经有不少医生已经开始点头。 但这场会诊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常年和泌尿系统打交道的外科医生被称为下水道工人,身上多多少少会出现自来水管工血管外科的影子,有时候总能想出一些歪点子。 “卡维医生,我个人觉得膀胱内镜在检查时非常有价值。”莫西埃先肯定了内镜检查,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觉得是否可以改变一下送入内镜的途径。” “改变?怎么改?”卡维有些惊讶,“膀胱有且只有一个出口。” “可以自建一个。” 卡维看向手边的内镜,皱起了眉头:“老师的意思是在病人下腹部打洞,用以膀胱和皮肤之间联通?” “对,只需直径1-2cm就行,距离也不会太长。” 卡维能猜到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建议,毕竟是经常做前列腺手术的,平时遇到的大都是前列腺增生后产生尿猪留的病人。这类病人的尿液被堵在了膀胱里非常难受,需要尽快导尿排尿。 但尿道被前列腺堵住,想要导尿并不容易,所以莫西埃经常会选择绕开尿道的排尿方法。 这在现代叫做经皮耻骨上膀胱穿刺导尿术,方法就和他刚才所说无异。 “莫西埃老师,埃德姆先生的前列腺没有问题。”卡维说道,“如此优秀的尿道摆在面前不用,反而去给膀胱开个洞,我觉得没有必要。” 莫西埃当然也有他自己的理由:“尿道损伤会影响排尿,耻骨上切口就没这类影响了。而且进入膀胱的时间非常短暂,拿走内镜稍作包扎,创建的瘘道就能自行愈合。”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优点。”卡维质疑道,“但能做到拔出穿刺管道就自行愈合的人并不多吧。” 莫西埃脸色不太好看:“确实比例不算高,60-70%左右。” “比例还算不错,但经皮做切口还会出现切口溃烂,老先生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不远处的马西莫夫忽然说道:“如果切口很小的话,溃烂几率也不会太高,如果用上消毒的话,可能不到10%。对了,拔出管子之后,切口愈合要多久?” “3天就能愈合。” “3天不算长。” “听上去这个方法也很不错。” 卡维依然觉得自己的方法更好:“尿道损伤在尿液的冲刷下,愈合速度要比下腹部切口快得多。说不定1天就结束,对尿道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只能说是各有各的优点吧。” “不!”卡维叹了口气,“从损伤角度考虑,或许各有优缺点,当然我本人并不承认,就当它们各有优缺点吧。但莫西埃老师是不是忘了另一个角度?” “另一个角度?” “功能角度。” 卡维说道:“内镜是由金属制成,无法弯曲,也不能弯曲。因为一旦弯曲就会丢失膀胱内的视野。所以说从一开始,膀胱内镜能看到的范围就很有限。为了能确定肿瘤部位,我们只能通过膀胱内尿液的颜色,和刚流入膀胱内尿液颜色来做区分......” 莫西埃这才意识到经皮进入膀胱的巨大劣势:“你的意思是看不到输尿管开口。” “对,看不到开口就无法判断血尿的来源。” 章节目录 274.再小的检查也充满着各种细节 在医学发展史中,想要做出让大部分医生都认可的突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有太多先驱即使手握真理,即使声嘶力竭地大喊自己的发现,依然没办法打破原先稳固的医疗系统。打碎固有认知需要的不仅是知识、勇气和毅力,还有一些外部的东西。 外力在其中并不占主导,但却能起到锦上添花的辅助作用,大大缩减医学发展所需的时间。 即使是之前卡维的外力不足,在抗感染上一直都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但相比更早的塞麦尔维斯,他至少没有被周围人孤立,身边还有市立总医院和尹格纳茨这些后盾。 大量的手术和逐渐开发出来的手术种类,让他逐渐在维也纳站稳了脚跟。 气切、腹股沟疝、肠修补、剖宫产、脑室分流、gao丸癌、唇裂、乳腺增生、乳腺癌、肝脾切除、椎间盘突出...... 这些手术将卡维摆上了一个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高度,同时跟风效彷的其他人也看出了手术的可行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发现市立总医院术后感染率整体下降后,抗感染也慢慢成了维也纳医院外科的标配。 大半年过去了,维也纳的外科医生人人都知道消毒,也人人都愿意去消毒。 等有了这样的地位,卡维向外推销技术的阻力也就自然而然地变小了。 这场名义上的大会诊主持人是瓦特曼,但一直都以卡维为主导,主要作用还是澹化诊断和手术上的责任。如果时间回到半年前,卡维可能连进会场的资格都没有。 事实上开口反驳提出不同意见的,也都是些和他不熟悉的“外人”。那些与他共事过、熟知他能力的人,天然就带了三分信任。就算他们真的心存疑虑,也还是希望看看卡维又想出了什么新东西,能给外科带来一些什么样的变化。 在1936年用螺旋钢和48块透镜制成弯曲膀胱镜之前,临床上能用的只有硬镜。【1】 硬镜无法弯曲,在检查时女性因为尿道短而直,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对于尿道长而带有弯曲的男性而言,笔直的硬镜会让检查异常痛苦,这比之前的尿道扩张器更粗,更让人难以接受。 当然,19世纪才刚结束无麻醉手术,卡维相信他们的承受能力。 但考虑到埃德姆的年纪和地位,他还是希望再劝一劝这位好奇心非常重的法国老头:“出于医学方面的建议,我还是希望使用乙醚麻醉,这样能减轻痛苦,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埃德姆穿着一身病号服坐在手术台上,问道:“乙醚就是和氯彷一样的那种东西?” “额,对,都是能让你睡一觉醒来就发现一切都做好的神奇药物。”卡维解释道,“不过相较而言,我更喜欢乙醚,乙醚毒性小,更安全一些。” “这样就看不到检查过程了吧?” “确实看不到了。” “不行!”老头缓缓摇晃着脑袋,“看不见检查过程多无趣。” “真的非常难受。”卡维再次提醒道,“你会感觉像是被......” “别说了,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手术,只是做个检查而已。”埃德姆倒是轻车熟路,脱下裤子,快速躺上了床,摆出了非常标准的截石位,“来吧。” “好吧。” 省去了知情同意的步骤,达米尔冈给刚才的膀胱镜做足了消毒工作,把经过充分润滑的镜子交给了卡维。 卡维的检查手法并不算熟练,毕竟现代膀胱镜都是专职的泌尿外科医生来做,很多细节方面也只有做过才知道。但最基础的导尿管他还是插过的,都是在非麻醉前提下的插入,操作技巧上可以互相借鉴。 “左手手掌向上,中指及无名指夹住yj冠状沟向上提起,绷直尿道。”卡维边说边做,“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分开尿道口,右手持镜,慢慢进入......” 提起yj是为了消除男性尿道的第一弯曲,进入后可以抬起膀胱镜镜身,让它和水平腹部呈垂直位。 “来了来了,嘶......给劲啊!” 埃德姆抬头想看清全过程,发现自己平卧着视野不够,错过了开场好戏。正当他要大喊求助的时候,一旁的赫曼拿来了枕头,将他的头背部垫高。 “谢谢......啊哟!!!” 一阵过电般的疼痛从他下半身突然传来,整个人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身体更是反射性地想要向后靠:“这可真厉害,太厉害了。” 卡维停了手,此时镜口已经穿过了尿道球部【2】,再往下就是括约肌:“怎么样?如果觉得难受的话,现在也可以上乙醚的,我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麻醉师。” “不用了!”埃德姆两手抓住床单,特地把刚才的赫曼叫到身边,“小伙子,在后面按住我的肩膀。对对,就是这样......好,卡维医生,我准备好了,来吧!” 】 “你可得放松。” 埃德姆满脸问号:“放松?怎么放松?” “肌肉放松。” “那么疼怎么肌肉放松?” 卡维见他略显紧张的样子,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肚子:“手尽管抓紧,脑袋脖子肩膀也随意,但肚子要放松。要不然括约肌出现痉挛,那入镜就会变得很麻烦。” 埃德姆试了试卡维的要求,尽量习惯这种感觉,同时问道:“有多麻烦?” “就像拿刺刀扎木板一样。” 卡维见他还有些不明白,就给他身后的赫曼去了个眼神。后者也是心领神会,左手握拳,右手用食指不停戳着食指和大拇指贴合处,同时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我尽量配合吧。” 卡维点点头,左手进一步上提yj,右手继续用力将镜口下压向前推进。外括约肌在这个下压动作下就会被迫开放,整根膀胱镜顺利地来到了尿道前列腺部。 这一段过程已经让埃德姆非常痛苦,脸色涨红,双手死死捏紧床单。要不是赫曼在身后顶着,他说不定已经向后移开身体,把整个检查搞砸了。 既然已经过了前列腺部,卡维手里也没了刚才的小心谨慎。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进一步压低镜身,尽量减少后尿道的曲线,然后将镜口推进了膀胱。 随着一声略显尴尬的叫喊声,入镜结束。【3】 “好了。”卡维松手,把扶镜的工作交给了达米尔冈,“埃德姆先生,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还不错。”埃德姆额头布满了细汗,看着粗大的膀胱镜进入了自己身体,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卡维医生,我需要确定一件事儿,我是不是第一个接受检查的病人?” “可能不是第一个,但一定是检查成功的第一个。” “那就好!那就好啊!!!”埃德姆心满意足地抬头看向天花板,“这真是一场奇妙的体验,哈哈~~~我一定要把它写在我的日记上!”【4】 “很高兴能给你带来一段美好的回忆。”卡维笑着去掉了靠垫,让他睡平稳后才向众人宣布,“现在由达米尔冈医生降低膀胱镜的高度,贝格特医生往光源处放入燃料,然后点火。” 在火焰的帮助下,黑漆漆的镜管顿时闪烁起了金属该有的光泽,而在镜子的末端,卡维终于看到了膀胱内部的景象:“在给活人做检查时与刚才的尸体不同,我们不能急着去找病变位置,而是得先做好膀胱的准备工作。” 只要看过卡维的手术,都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新的知识点出现,请大家拿好纸笔记录下来,错过就没了。] 卡维一边让贝格特准备橡胶软管和针筒,一边问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做过膀胱的解剖?” “当然有。” “膀胱解剖是碎石截石术的基础,以大家的手术经验,没可能不知道吧。” “额,不好意思。”卡维忽然解释道,“可能是我说得太含湖了,我指的是膀胱内部结构的解剖,而不是周边脏器、血管的位置。” “内部解剖结构?” “膀胱不就是一个囊性器官么?” “是啊,这和膀胱镜检查有什么关系?” 卡维试着问了一句:“囊性器官难道在尿液排空后仍然是充盈涨满的么?” “那自然不是。” “我在检查之前让埃德姆先生排空了尿液,现在膀胱内部应该是什么状态?”卡维扫了眼众人,“是不是应该呈现出紧缩状态?它是囊性结构,就像被捏成团的纸袋,而不是有固定结构的蒸汽锅,因为在没有尿液的时候不可能存在空气。” “原来如此......” 在其他人还不知道卡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雅各布和莫西埃就先后猜到了这么做的原因。 “在做内镜检查之前排空尿液,为的是防止有颜色的尿液干扰视线。”雅各布说道,“而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往膀胱内注入足够量的水,把皱缩的膀胱撑开。” 姜还是老的辣,卡维简单说了个理论基础,雅各布就已经想到了临床实践。 “雅各布老师真是厉害,只是几秒的功夫就把我苦思冥想了三天的操作细节给说了出来。”卡维接过了贝格特给的橡胶管,将它顺着镜身慢慢放进膀胱,然后连接上注射器,“不过我还是想再多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撑开呢?” “因为皱缩后的膀胱内部充满了深深浅浅的褶皱,真正呈现在视野内的面积非常有限。只有撑开膀胱,才能看到完整的膀胱内壁。所以你才会强调膀胱内部结构,才会让助手拿橡胶管。” 雅各布看着他,问道:“应该就是这个理由吧?” “精彩!” 卡维向橡胶管里注入冷水,在止血的同时,也在冲洗膀胱,只有彻底清洗膀胱内部才能看清周围结构:“雅各布老师的泌尿外科功力实在深厚,刚才的提问是我冒犯了。” “哪里有冒犯。”雅各布用笔在纸上画了好几张草图,同时飞快地将各种注意事项记录在旁,“你的这次膀胱镜检查可比我刚才随便动动嘴皮子要厉害得多。” 这话一点不假,唯一感到稀松平常的大概也就只有来自现代的卡维了。 内镜从19世纪初博西尼的手里发展到现在没有多少进步,内外科的发展也没有到要求内镜检查的地步。这让内镜变得非常鸡肋,唯一能用的也就只有距离短的肛肠、yd和耳鼻。 如果能在无创的情况下用在成年男性的膀胱,就大大降低了检查成本。不仅检查流程简单,医生更愿意使用,病人也更容易接受,无形之中就在推动内镜的发展。 当然,这一切看似会顺利,但都需要建立在检查的结果之上。 如果检查失败,单靠雅各布一个人的推动依然有限。可要是检查成功,再搭配上接下去的手术,就会让维也纳原本就已经名列前茅的泌尿外科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怎么样?”雅各布非常在意。 卡维轻轻移动着镜身,澹澹地说道:“没有看到肿瘤,可能是镜身的距离太长了,也有可能肿瘤的位置更靠近膀胱入口。不过,我能清楚看到进入膀胱的尿液是干净的,没有血,而原本被我清洗干净的膀胱已经出现了血丝。” 众人纷纷离开座位靠向了手术台。 他们都是能自行主刀手术的外科医生,遵循眼见为实,没人会承认不经过自己双眼判断的检查结果。同时,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观察活人膀胱内部的绝好机会。 “好远,我看不清。” “我试试......确实进入膀胱的尿液没有血。” “我刚才也看了,输尿管开口处非常干净。” 雅各布也尝试了一次,问道:“这也正说明了病变位置在膀胱内部?” “对。”卡维看向之前一直质疑自己的莫西埃,“莫西埃老师,我刚才已经彻底清洗了膀胱,膀胱镜进入尿道的时候也没有发生太严重的损伤。” “我懂。”莫西埃点点头,“我也认为病变位置在膀胱内部。” “马西莫夫老师呢?” “我倒是还能看清一些,确实和你说的一样。” “院长?” “不用问,我当然是支持你的。” 卡维长舒一口气,走到了埃德姆的面前,说道:“埃德姆先生,我看我们得讨论一下手术的时间了。” 章节目录 275.手术刀会在手术前告诉你这条腿不能截么? 埃德姆明面上只是个画家,在充满艺术气息的维也纳也就是个普通法国人而已。 但因为他背后的人际关系和普奥战争的焦灼,刚下火车没两天,几家大媒体的触角就伸向了法国使馆,一些不那么靠谱的消息也就陆续传开了。 有说是来探亲旅游的,也有说是传递拿三皇帝旨意的,还有谈调停的、谈同盟的、谈威胁的...... 直到最后爱德华下场说清来龙去脉,才把事情导向了正确的地方。 可以说从一开始埃德姆就吸足了关注度,这才退下去没两天,卡维就从前线悄悄回到了维也纳,想不惹人注意都难。就在这场会诊结束后的第二天,维也纳多家报纸都刊登了埃德姆先生的最新消息。 这次事关法奥普三国之间的格局变动,也是弗朗茨心中一直惦记的大事,加上爱德华也很配合,所以记者之间除了互相借鉴报道内容以外,还算力求真实,至少没有仅凭个人看法在那儿乱说话。【1】 新闻稿里偌大的“卡维”名字很快就起到了推广手术的作用,一时间又能在街头巷尾听到一些关于外科手术的话题了。 同样被安排在会诊后的还有外科学院自行组织的各个研讨会,主题无疑就是卡维对血尿的诊断流程,以及即将上演的膀胱癌切除术。 膀胱镜的技巧不难掌握。 能被邀请去会诊的都是对尿道极度熟悉的老手,尿道就是他们的手术入路,进去后哪儿要改变角度,哪儿动作要轻柔,哪儿要用力,心里都门清。 至于损伤,虽然莫西埃说了一大堆,但真上了临床,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尿道损伤而已,和平日里对膀胱结石的处理相比不值一提。况且就像卡维之前说的,尿道损伤只要不严重,完全可以自愈。 真正让他们在意的还是之前的尿沉渣镜检。 这种在意倒不是因为卡维创新带来的冲击,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经常用显微镜,也做过尸体肿瘤的病理检查,但从没想过将病理检查和肿瘤的诊断挂钩。 “你们以前都是怎么诊断肿瘤的?” 瓦特曼眼前还是昨天会诊的几个熟面孔,人数做了严格精简,留下的都有主任级别的实力:“算了,还是我先说吧,我切过骨肉瘤,也切过表皮的肿瘤,从来都是看两眼最多摸两把,结合病人口述问几个问题,然后就能下决断了。” “我也差不多。”莫西埃说道。 “大家应该都差不多吧,肿瘤那么多种类,全身各处都能长,诊断完全是靠经验。”马西莫夫解释道。 “经验也是会翻车的。”瓦特曼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雅各布,“你觉得呢?” “19世纪的医学发展日新月异,谁能想到显微镜竟然可以拿来诊断肿瘤......”雅各布摊摊手表示无奈的同时,脸上却少有地沾了点兴奋的表情,“至少但从昨天那个病人的情况来看,显微镜寻找尿液中的肿瘤细胞似乎是可行的。” “有没有可能只是个巧合?或者误会?” 瓦特曼明面上帮着卡维,但他心目中的医学容不得漏洞,至少也得先过自己这一关:“我的意思是,膀胱镜毕竟没有看到肿瘤,只是能确定出血位置在膀胱而已。如果是肿瘤就一定有肿瘤细胞,而有肿瘤细胞的就一定是肿瘤么?” “难道你觉得还有其他疾病会产生肿瘤细胞?” “我只是觉得逆推未必成立。” “在我看来这颠来倒去的就是一个意思吧。” 瓦特曼沉思片刻,点点头:“倒也对,说到底‘肿瘤’也是医生凭借各种手段和经验来归纳判断的,并非绝对客观。” “好了好了,咱们能不能别搞这些文字游戏?”马西莫夫听得有点烦,“说回正题吧,你们觉得卡维在会诊最后说的那段话值不值得参考?或者我换个表述方式,他这段话在临床上有没有可行性?” “说实话,我觉得可以试试。”雅各布说道,“至少泌尿外科可以尝试。” “确实可以尝试。”莫西埃也持肯定态度,“尤其那些疑似的皮肤肿瘤,做他所说的那种穿刺并不难。” “但我觉得,既然都要做手术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瓦特曼拿起杯子往嘴里倒了两口咖啡,“直接切掉肿块,最后再确定性质,让显微镜作为术后‘小甜点’而不是‘餐前汤’也是不错的嘛。” “那万一是个不大不小的瘤子,切不切?” “切啊,影响美观。” “小一点呢?半个拳头的大小。” “应该也得切吧。” “再小呢?” “这......”瓦特曼虽然想法不同,但思维还是能跟上,并且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小错误,“这样的话镜检肿瘤细胞岂不是变成了指导手术的指挥官?” 桌边众人纷纷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不就乱套了嘛。” 瓦特曼技术出众,在手术上也愿意尝试新东西,把外科手术看作自己的全部。但他年纪大了,骨子里除了一点职业骄傲之外,也带着奥地利沉稳保守的性格。 尤其是这种颠覆传统的做法,他平时绝不会答应:“这小子想法一次比一次危险,他眼里未来的医生难道都要先做一堆检查,才能给疾病下结论?” 众人互看了两眼:“这......他似乎就是这么觉得的。” “胡闹!!!” “其实显微镜检查也是医生在看在写结果,只是借助一些器械而已。”有人开始打起了圆场,“外科手术也不是光靠手掏,还是要用刀子的。” “这能一样?刀子会在手术前告诉你这条腿不能截?”瓦特曼越想越不对劲,“得医生指挥器械,而不是器械指挥医生!” “停停停!!!”马西莫夫打断了他的话,“你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又开始唯心论起来了呢?医学是科学,是有一套逻辑关系在其中的,不是医生觉得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就站在医学唯心论向唯物主义激烈转变的拐角,很多人承认唯心论不靠谱,但心里还残留着一些观点。 瓦特曼活了那么大把年纪,在这方面自然会显得比其他人更严重。 “唉......”老头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咖啡一口喝尽,忽然问道,“那个,把肿瘤归于细胞疾病的论调过去多少年了?” 马西莫夫想了片刻后说道:“大概也有十几年了吧,其实也就最近才开始得到重视,前几年谁会做病理切片啊。” “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经过提醒,瓦特曼的思路忽然转了回来:“有魏尔肖的肿瘤细胞病理学,或许这个诊断方法对肿瘤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不过,我不觉得将来的医学会发展到他所说的那种程度。” 雅各布轻叹一声说道:“谁知道呢,可能到时候我们都不在了。”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东西了。”坐在一旁的莫西埃又一次把话题拉了回来,“镜检说完了,得聊聊手术,他的手术到现在都没给我们一份梗概流程,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腹腔手术我懂得不多,就不说话了。” 见瓦特曼没什么兴趣,还是马西莫夫站了出来:“卡维的手术,你放心。我们要做的就是当个马戏团观众,买票进会场看他表演就行了,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个那么年轻的......可以说就是个孩子,怎么会懂那么多?” “听他说五六岁就在手术室帮忙了,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唉,对了,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暂定三天后。” “地点呢?” “市立总医院,得提前买票入场。” “怎么跑医院去了?不来这里做么?” “人家自己的本事,回自己医院做手术赚钱,天经地义。”瓦特曼说道,“而且他的票一点都不便宜,你们在几个月前应该就已经领教过了吧。” 莫西埃想到自己的钱包就心疼:“没想到看个手术都能把自己看穷,不会再花1000克朗吧?” “这可就难说了,谁知道票子捣鼓几个来回后能值多少钱。不过嘛......”这时马西莫夫笑着看向一旁的瓦特曼,有些骄傲的说道:“嘿嘿,我和院长都有会员,价格打折还不用抢票,安逸啊。” “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会员是一次性买卖,你一个法国人还是算了吧,别花这冤枉钱了。” 莫西埃有些失落,表面仍有着主任医生的颜面,可心里早就被膀胱癌切除吊足了胃口。现在一听手术剧场竟然还有这种商业模式,卡维又久居维也纳,总让他听着心里痒痒的。 “没关系,等战争结束后卡维就会去巴黎的......” ...... 此时的霍夫堡皇宫,弗朗茨也从爱德华的嘴里听到了埃德姆手术的消息,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一半。手术毕竟有风险,卡维技术高超,但谁也说不准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需要我去么?” “不用了。”爱德华笑着说道,“陛下既要关心前线战事,又要关心民生,还得关心老爷子的身体,实在太累了。” 弗朗茨嘴上说着“谢谢体谅”,心里却满怀牢骚:你知道我忙,知道我关心前线,还不快点帮忙?说累有什么用? “那等手术结束后,我抽空去看看他。”弗朗茨合上了手里的一份文件,把他交给自己身边的大臣,“你放心,既然卡维来了,手术多半是会顺利的。” “我懂,手术嘛总是会有风险的,埃德姆先生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弗朗茨拿起桌边的另一份文件,点点头:“那既然事情都办妥了,爱德华先生如果没其他事儿的话就快回去吧。这些天你为了这台手术也是忙前忙后,也该回去休息了。” 见对方下了逐客令,爱德华连忙开口道:“其实......其实我来皇宫是为了另一件事。” “嗯?什么事?” 爱德华总算聊到了自己的话题:“我此来是想确认卡维医生的巴黎巡回之行的具体日期。” 弗朗茨刚翻开文件,思路在纸面和对方的话语之间打转,一时半会儿没听清:“你刚说什么?巴黎?谁要去巴黎?” “我意思是之前陛下和我一起讨论的手术巡回展示,当初说好让卡维医生去巴黎做医学汇报工作,也能增进两国之间的交流。”爱德华说道,“只不过后来他进了军医部,这件事儿就只能向后拖了。” “哦,你说这件事儿啊。” 弗朗茨其实早忘了,就算对方复述得那么详细他也记不起多少细节:“这事儿你得和卡维医生讨论吧,我这儿又不是监狱,他要去巴黎我还能拦着不成?” “可卡维医生说......” “说什么?” “说战争结束之前不会离开奥地利。” 弗朗茨点点头,脸色缓和了许多,又重新打开了手里的文件:“既然他都这么手了,那就等战争结束之后吧。科学交流是好事,没人会反对的。” 这就是一件小事,许多有名望的外科医生都会接到国外学校或者协会的邀请,去做手术展示。再不济也会有各种会议需要参加,简单做一份报告就能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何乐而不为呢。 奥地利现在确实情况特殊,不管是当事人还是弗朗茨都做出了表态和理性的选择。 而在另一边的巴黎,可能压根就没人认识这位刚冒出来的年轻人,所谓的巡回展示可能连主办会场都没搞定。 整件事中最急的,也是唯一急于想把卡维送去巴黎的,就只有爱德华而已。自从费尔南的风波结束后,不管是维也纳本地还是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巴黎,都流散着他的闲言碎语。 能稳住现在的位子完全是因为拿三还没有要动他的心思。 想要扳回不利的局面,只有靠造势,卡维就是他手里那根稻草。可能这根稻草并不粗壮,还很嫩,甚至拉着拉着可能就断了,但爱德华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尊敬的陛下,我知道您心系前线,也希望尽快结束战争。只要埃德姆先生的手术成功,我便会和朱斯蒂娜伯爵一起写信给拿三皇帝陛下和麦克马洪元帅,尽我们最大的努力为奥地利争取和平。所以,我恳请......” 这是爱德华深思熟虑后唯一能拿出来的筹码,但谁知弗朗茨对此竟然毫无反应:“奥皇陛下?” “......” 爱德华抬高了自己的音量:“奥皇弗朗茨陛下?!” 弗朗茨依然没有说话,但从他脸部闪过的好几个表情来看,似乎正沉迷在手里那份文件内容之中。直到他接连又喊了两声,这才让他有了反应:“嗯?哦,我知道了,就按你的意思办。” “你同意了?” “嗯。” 章节目录 276.为埃德姆先生未来潇洒浪漫的生活干杯 爱德华刚离开,布来希特就和他走了个照面,寒暄两句后进了弗朗茨的办公室。 刚才那份文件就是他送来的。 文件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一份普通战报,内容包括西线基斯钦的坚守不出,北线奥尔米茨的互有攻守。这都是明牌的东西,这段时间普鲁士的攻击强度有所减弱但整体战斗力依然强势。 不管是对普鲁士还是奥地利,这场战争开打至今都没有达到各自目标。 战争就像个看不见边际泥沼,两方走在其中,越陷越深,想要抽身远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在弗朗茨眼里,这份普通的战报却显得弥足珍贵,因为里面还多了一封信。信是意大利集团军副元帅莫拉索亲笔写的信,内容和北线一场无人知晓的包围战有关。【1】 “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第一时间送来,怎么和其他文件混在一起了?”弗朗茨心情大好,责怪起来也是脸带笑意。 “本来是准备亲自送来给陛下的,结果路上遇见了爱德华。”布来希特大公也很无奈,“他敏感得很,要是让他发现了苗头,把事情漏出去,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弗朗茨点点头,经他这一提醒冷静了下来:“确实,是我高兴得太早了。” 法国虽然明面上想帮奥地利,但实际上在一个月前拿三想要帮的反而是众人眼中的弱国普鲁士。 想要维持欧洲的均势,他就不可能帮强的一方,而想要达到两败俱伤的目的,他也不可能刚开战就帮。肯定会表现得很扭捏,最好再拖上几个月,等双方战损再大些再以和事老的身份下场,就像现在这样。 只不过战争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本该稳操胜券的奥地利被普鲁士从头揍到尾,零星几场反击也是不痛不痒。 不管怎么看,法国出手调停只是时间问题,之所以没发话完全是因为奥地利败得还不够惨罢了。 现在忽然出现了一丝转机,如果让法国知道己方的筹码,原先的“帮助”也就不复存在了。如果再出现别的变数,说不定还有重新倒向普鲁士的可能,毕竟两国在众人眼里向来是奥地利更强。 “还好刚才我什么都没说......”弗朗茨又将莫拉索的来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问道,“对了,那人没其他兄弟吧?” “普皇只有一个儿子。” “能确定身份么?” “虽然没承认,但部队确实是普鲁士的近卫军团,如果没有特殊安排的话一般都是由他来指挥。” “如果真是那个人,我们至少有了谈判的主动权。”弗朗茨把信叠好塞进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你说得没错,事情一定要严格保密,尤其对那个爱德华,同时还需要派人去普鲁士透透口风......” “打了一个月,也确实该谈一谈了。”布来希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爱德华找陛下是为了埃德姆先生的事儿吧。” “是啊,卡维医生的效率确实高,手术已经确定了时间。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至少我们尽力了。”弗朗茨非常满意自己当初对卡维的态度和判断,“当初扛着艾丁森的压力硬抬了他的身份,现在确实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陛下英明。” 布来希特奉承了一句,说道:“我个人判断不管手术成不成功,拿三都会选择按兵不动。本来局势对我们不利,但现在事情走向超出了预期,我们完全可以背着法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不给他们插手的机会。” “嗯,有道理。” “陛下,当初爱德华说的那件事就应该尽快跟进才对。” 弗朗茨还沉浸在莫拉索立功的喜悦中,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嗯?什么事儿?” “就是去巴黎的事儿啊。” “哦,对对对,刚才爱德华说的也是这件事。”弗朗茨放松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揉了揉酸胀的脑门,跟上了思路,“巴黎......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他留在这儿各种探口风实在碍事,还不如让他回一趟巴黎给我们留点清静。” 布来希特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手术成功,卡维就可以动身了。” “如果不成功呢?” “不成功也得去吧,本来爱德华促成巴黎之行的目的就不是这台手术。”布来希特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只不过手术失败的话,这趟旅程可能会更难受一些。” 弗朗茨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计划:“卡维医生忙了几个月,也该好好出去度个假休息休息了。等战争结束,我得......”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顿了片刻:“算了,还是等他回国,和他聊过之后再说吧。” ...... 卡维这次侥幸远离了战火,但战争依然和他息息相关。 不仅是满天飞的战争报道和小道消息【2】,埃德姆的这台手术也在一直困扰着他。 膀胱癌的诊断基本明确,想要手术根治就必须切掉肿瘤及其周围相当范围的组织。膀胱本来就不大,做部分切除很不现实,手术必然要切掉整个膀胱。【3】 切掉膀胱并不难,但当膀胱这个储尿容器消失后,不停从输尿管流出的尿液该怎么办? 直接把输尿管连上尿道? 显然不行,距离本来就不太够。就算真连上了,刺激产生尿意所需的尿量会让输尿管持续扩张,产生的结果就是类似于输尿管结石一般的疼痛,谁都经不起这么折腾。 流出尿液的双侧肾脏位置不可能改变,输尿管直接相连尿道也不行,那就只能选择改道了。 其实尿流改道手术不是现代医学才有的术式,卡维翻过维也纳大学医学院里的图书馆,里面就有一则输尿管改道的报道。但这种改道显然会有相当多的并发症,手术做完去掉了肿瘤,身体也撑不了太久。【4】 排除此类改道方法,最适合老年人也最容易耐受的手术就是输尿管皮肤造口。【5】 换源app】 此类手术将输尿管直接连接腹壁做造口,操作简单方便,介绍一下过程马西莫夫和尹格纳茨之类的主任医生就能做好。但问题在于尿液经腹部流出,需要余生都配戴尿袋,护理很麻烦,生活质量大打折扣。 关键在于19世纪没有很好的橡胶硅胶制品,造口处的抗感染和定时更换也非常让人头疼。 以上两种方法都不适合埃德姆,卡维还是决定按照现代泌尿外科处理膀胱癌的办法,做膀胱癌根治+原位新膀胱术。也就是取一段肠道改造成囊袋型,成为膀胱的替代品。 这种手术时间长,难度高,对技术要求也高。 因为技术不到位就会大大增加术后产生并发症的几率,这是19世纪医疗水平无法接受的难点。一旦出现并发症,卡维几乎没办法逆转。 但好处就是,如果手术成功,术后埃德姆的生活质量将恢复到正常人水平。 如果是在21世纪,在卡维穿越之前的医院里,对付膀胱癌的泌尿外科会成立集门诊部、病房和外科诊查康复为一体的综合医疗单元。 术前有讨论、评估和会诊,术中有多学科合作支持,从围手术期检查开始就有各个部门的协助。对于直肠损伤、急性肾衰等严重并发症,也有紧急治疗机制。 而对于主刀,毕竟这是四级手术,主刀的经验技术直接决定了病人治疗的走向。 卡维不是泌尿外科,平时见过盆底重建,也见过泌尿外科的新膀胱术,但他显然有技术没经验。 一直都在强调埃德姆的手术不简单,成功与否都是正常的。可他自己心里清楚,成功与不成功之间的差距就像前线战壕与维也纳教堂里的安全感差距一样,只靠简单的臆想难以衡量。 穿越来这儿大半年了,这是卡维第一次对手术没有把握。 从27日下午结束会诊之后,卡维就去市立总医院找了尸体做手术练习。直到28日的夜晚,他用完了医院的备用尸体,就选择跑去外科学院蹭尸体。 然而进了别人手里的尸体说是个人财产都不过分,软磨硬泡之下,他只从雅各布的手里拿到两次尝试的机会。 之前他还希望于自己能靠练习填补经验上的欠缺,就和之前其他手术一样。可事实上,他还是太低估四级手术的难度了。当外科学院的这两次机会用尽,经验积累的速度依然缓慢,卡维还是没办法从尸体操作上看到手术成功的画面。 现代围手术期有多学科合作,术后出现问题可以做二次手术,可以叫会诊一起处理,有大量药物可以选择使用。而现在卡维只有靠自己,一个血电解质紊乱就能让他头疼不已。 他不可能拿埃德姆的身体当赌注,只能尽量减少手术时间,提高手术成功率。 为此,他需要时间,需要尸体,需要更多的练习。 30日就是埃德姆手术的日子,为了手术顺利,也为了埃德姆术后生活着想,卡维不得不去一趟大使馆。 进门就让爱德华和埃德姆非常惊讶,因为原定手术时间在下午一点,到时候市立总医院会派马车来接他们,没人会想到“失踪”了两天的卡维竟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爱德华手捧报纸正吃着早餐,埃德姆因为手术需要禁食,只能坐在一旁看报纸,而餐桌的另一边则是同样等待手术开场的莫西埃:“卡维医生怎么亲自来了?难到是手术时间提前了?” 卡维脸色不算好看,熬夜让他有了黑眼圈,身上还残留着尸体和石炭酸的气味:“我是来和埃德姆先生讨论手术方案的,因为选择很多,每种都有各自利弊,必须由他来下决定。” 听了这话的三人都显得很惊讶,连忙让仆人去准备吃食:“卡维医生请坐,对了,吃过早餐了么?” “没......额,吃过了。”卡维刚要说没有,但很快又改了口,“早上四点吃的,就在外科学院。” “你说早晨四点?” “对,研究新的手术术式,现如今能拿到尸体的也就只有外科学院了。”卡维和送上食物的仆人打了个招呼,“请拿纸笔给我,谢谢。” “卡维医生真是勤奋。”莫西埃似乎看出了卡维能如此优秀的原因,“那些仍窝在巴黎,为自己身处医学名门而沾沾自喜的年轻人们,肯定不会为了一台手术去浪费自己宝贵的睡觉时间。” 爱德华同样很吃惊,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位年轻医生能有如此天赋。如果真如其他人所说,从七八岁就开始接触手术,并天天勤于练习,能得到如此高度也情有可原了。 “卡维医生,你刚才说要和埃德姆先生讨论手术?” “是啊。” “既然是卡维医生您的手术不该由你做主么?”埃德姆很奇怪,“由我一个非医疗专业的病人做决定,这......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啊。” “因为手术术式不同,承担的风险和生活质量水平都不同。”卡维早就把知情同意刻进了骨子里,解释道,“埃德姆先生身份尊贵,和其他人不同,必须由你自己做决定。至于你说的专业问题,其实不算困难,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 经过半小时的绘画和讲解,埃德姆终于在卡维和莫西埃两人的帮助下了解了自己的排尿系统,以及即将要面对的各类手术方式。 其实对于他而言,在得知术后生活质量后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肯定要选第三种。” “可是第三种非常危险,而且有失败的可能。”卡维又一次强调了手术弊端,“如果手术失败,你的生命可能维持不了多久。” “如果成功就能和正常人一样?” “对,只要熬过了术后危险期,经过一段时间的排尿训练你就会和正常人无异了。”卡维解释道,“而前两种虽然有各种小问题,但手术风险很小,我能保证手术成功。” “小问题?这可不是小问题!第一种寿命太短,我还想多活几十年,怎么可以那么快就死,明知寿命有限我手术的目的又在哪儿呢?” 埃德姆非常重视生活质量:“比起来,刚说的第二种更离谱,竟然要在肚子上拉屎拉尿。这玩意儿臭不臭,会不会影响食欲都暂且不提。让我挂着一个屎尿袋子,怎么去和姑娘们坦诚相待?这比让我死了还难受!” 卡维有些茫然,而一旁的莫西埃和爱德华纷纷举起手中的红酒杯,为这段话点了个赞:“卡维医生?” “嗯?” 气氛到了,卡维也不得不拿起酒杯:“哦哦......” 爱德华高喊:“为埃德姆先生将来潇洒浪漫的生活干杯!” “干杯! !” 卡维只是碰了碰嘴唇,而那两人却是一饮而尽。而埃德姆最后的回答得也非常坚决:“我想要和正常人一样,我选第三种手术。卡维医生,拜托了。” 章节目录 277.艰难的准备工作 埃德姆的要求决定了手术类型,但同时也让卡维不得不更改手术时间。 其中主要原因在于对肿瘤位置、浸润范围的不确定,导致卡维需要多准备好几种手术术式去应对各种不同的局面,以达到埃德姆所说“正常人”的要求。 准备越多,他越需要时间和尸体。 卡维本来对于肠道去管重建有一定了解,也上手操作过,毕竟急诊外科时不时就会出现严重外伤需要重建的病人。他现在缺的是对于特定肿瘤疾病的手术实践经验,原本可以观摩自己医院的手术团队,但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经过这几天的练习,卡维的熟练度正在提高。之所以现在仍然没有成功的实感,原因在于整个团队的能力。 卡维的外科技术经过近四十年的锤炼,只要再多给点尸体和时间,他有信心拿下这台手术。但问题在于,四级手术远不是他一个主刀厉害就行的,团队配合和助手的个人能力也是手术能否成功的关键。 在他练习的这几天,作为助手们也不可能闲着,必须奉陪到底,要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助手位置就会拱手送人。 要知道卡维早就不是之前刚上台做剖宫产的小助手了,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要开口,马上就有一堆人来做他的助手。然而包括赫曼在内,各个助手位置都出现了能力不足的情况。 之前的手术要么操作简单,要么流程简单,唯一复杂的只有两例手术。 费尔南是将死之人,卡维只是想完成手术,所以对于细节方面要求不高。而另外一例的路德维希,作为助手的则是那几位主任级医生,经过几天合作练习,实力方面不会有问题。 可现在. 伊格纳茨、希尔斯、比尔罗特和奥尔吉都在前线,瓦特曼和马西莫夫则在会诊结束后就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要是在半年之前,他们拒绝成为助手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因为这些早已成名的外科医生是不屑做助手的。就连年轻一些的希尔斯也有着身为主刀医生的尊严,不允许别人轻易取代自己的位置。 但这些所谓的尊严在求学求知面前一文不值,各类新型手术方式早已逼着他们放下身段成为了卡维的助手。 现在的拒绝更多的还是无奈。 卡维大概能猜到他们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对这类手术不感兴趣,而是因为更简单直接的原因。 两人都上了年纪,都是即将退休的老人了,如果只是单纯站立四小时倒也简单,可问题是他们要面对的是卡维狂风暴雨般的手术节奏和强加在身上的巨大压力。 这不是卡维在恶心他们,而是因为手术时间越长病人手术成功几率越低,术后出现并发症的几率越高,病人也就越危险。 他们本来就已经习惯了自己去主导节奏,也习惯了流程简单的手术。现在要让他们改变节奏,紧跟卡维的脚步,手脑任何一处有脱节就会减缓整台手术的推进速度,忙中出错就是这么慢慢出现的。 之前路德维希的脊柱手术就是硬着头皮上的,让他们再来一次肯定心里发怵。 马西莫夫倒还好,真正唯恐避之不及的是瓦特曼。他不仅经历了路德维希的脊柱手术,还曾经做过朱斯蒂娜的乳腺癌,深知卡维手术节奏的恐怖。 这两台手术都差点要了他的老命,大半天才缓过劲来,而眼前的手术需要将近4个小时,他实在无福消受。 面对两人的拒绝,卡维没办法,这几天只能用自己原来的年轻团队。 麻醉师依然是阿莫尔,器械护士也有自己的人选,因为除了他们没有其他备选。在助手上,卡维在一开始就弃用了经验不足的贝格特,在第二天的下午就邀请了雅各布参与这台手术。 然而这位曾经的泌尿外科第一人却和其他人一样选择了拒绝。 [卡维医生,我现在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波斯外交上,平时我只是一位教授波斯语的老师,医学方面完全是瓦特曼院长给我的挂名罢了。] 这是他的原话,即使卡维再三劝说也无济于事。 他的拒绝严重拖后了练习效率,赫曼和达米尔冈是有能力的,但他们并非像伊格纳茨那样的天才,他们的能力源于反复的练习和实践。现在最缺的就是练习和实践,卡维必须换人。 而剩下还没有接受邀请的人就只有一位:“莫西埃医生,我邀请您成为我手术团队的一员。” “我?我只是个做前列腺手术的医生,干不了这个。”莫西埃婉言拒绝,但这份拒绝中更多的还是只专精一项手术的自卑心理,“我可没卡维医生的才华,短时间内学不会太多东西。” “手术技术都是互通的,何况膀胱就紧挨着前列腺,老师完全可以” “前列腺和膀胱手术之间差距还是太大了,我能在台上看清手术的过程就行。”莫西埃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将刚倒满的红酒又灌进了肚子,“维也纳那么多外科医生,何必来找我呢?” 这话不假,也正巧戳中了卡维的软肋,他是真找不到其他人了。 主要原因就是普奥战争,大量外科医生被送去了前线,其次原因就在于和艾丁森之间的矛盾,外科学院里仍然有不少人想看他的笑话。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卡维的交际圈并不大,剩下的那些人里卡维也没几个熟悉的,其中更多的还是和赫曼、达米尔冈一样的年轻人。 他们精力旺盛,也很愿意做助手,但却没有成为一助的能力。 卡维见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这可是埃德姆先生的手术,莫西埃医生也不愿意出手?难道是觉得成为一助很没面子?” “这倒不是。”莫西埃放下了酒杯,说了实话,“刚开始是有点怀疑,毕竟你那么年轻,但经历了那么多手术之后,我现在只有佩服。拒绝也是真心的,我真心觉得自己成不了这台手术的一助。” “老师为什么那么自卑呢?” “自卑?” 莫西埃笑了:“我在巴黎虽然名气不算大,但病人却不少,前列腺有问题的人太多了。我靠这些病人就能赚到许多钱,我有什么可自卑的?” “哦,那就是在前列腺手术的成功簿上躺太久,不愿意再冒险了。” 莫西埃皱起了眉头:“我只是有自知之明,明知自己能力不足还强行上台,那是对病人不负责任。” “可是一助只要听从主刀的命令就行了,技术能力合格完全可以做一助,我的那些助手也只是因为基础不够扎实才被我嫌弃的。”卡维只能使出激将法,“难道老师连做一助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一早就进了身体的酒精,外加上卡维的“无理取闹”让莫西埃气不打一处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用手指着卡维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法兰西人怎么可能是懦夫?” “那手术” “不就是一助么,不就是个小小的膀胱么,没什么大不了的!”莫西埃看向身后的爱德华和埃德姆,说道,“只要两位同意,我现在就能上台!” “好气魄!!!” 没等两位法国人做出反应,卡维先站起身,忍不住为这番慷慨激昂鼓起了掌:“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想爱德华大使和埃德姆先生不会反对的。” 埃德姆当然不会反对。 莫西埃虽然说自己不出名,但那只是谦虚罢了,称其为前列腺外科手术治疗的先驱都不为过。巴黎几乎所有前列腺有问题的病人都找他看过,这都不算有名,那就没有名的外科医生了。 但爱德华就不同了,他不是不同意,而是不知道该不该同意。 在埃德姆选择第三种手术方案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没出什么问题。但当卡维说要延后手术时间,他的问题就来了。 手术延后意味着埃德姆康复时间的延后,那巴黎之行也必须延后。如果只是一两天也就罢了,可卡维一推就推了整整五天,直接把这次旅行的时间延后到了11月5日之后。 考虑到埃德姆术后的恢复,等卡维真到了巴黎,可能得11月中下旬。 太晚了! 但问题在于,卡维的要求并不过分,他的出发点是为了埃德姆健康着想,爱德华不能明着反对。而莫西埃也拒绝的很彻底,所以他之前一直在想如何帮着莫西埃一起规劝卡维,早点完成手术得了。 可谁能知道,莫西埃态度转变得如此迅猛,才走神了一小会儿,事情就全变了。 “啊?你要去给卡维医生做一助?” “是啊,这对我也是一次不错的挑战。”一旦说服了自己,莫西埃就能滔滔不绝地讲出一堆理由,“说到底,手术还是得自己实际操作后才知道该怎么做。” 爱德华被搞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只能劝道:“我倒觉得站在高处能看得更广些。” “大使先生,你不懂,手术不是看歌剧。”莫西埃继续说道,“何况卡维医生的巴黎之行近在眼前,我作为巴黎外科医生的代表,和他一起完成这台复杂手术,也能为这次巡回展示做个预热。” 爱德华脸上露出了微笑,微微点头,但心里却暗暗叫苦。 显然莫西埃是彻底陷进去拉不出来了,他只能找一旁的卡维试探两句:“卡维医生,临时更换团队成员不会影响手术配合么?” “不会,莫西埃医生的能力肯定要比我那几位助手强,对手术绝对利大于弊。”卡维把红酒放在一旁,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根本没给爱德华任何机会,“莫西埃医生,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咱们下午三点市立总医院见。” “没问题!” 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为此努力的不只有卡维、莫西埃这样的外科医生,还有许多局内和局外人。 首先还是埃德姆,作为病人,必要的术前准备工作能降低手术难度和危险性,对手术后频发的并发症也有相当大的改善。 相比现代人,身为19世纪浪漫的法国人,埃德姆有着天然的优势。 一来他没有手术上的压力,能无痛进行手术就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儿了。这还是一台前所未有的全新手术,不论成功与否,埃德姆都必然会留名于世,他现在只觉得兴奋。 二来他对肠道的清洁非常在意,每天一次的灌肠本就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卡维要求的一天两次虽说频繁了些,但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三来他也接受过多次放血治疗,对于抽血做血型配对也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唯一的不足就在于术前检查和术中的支持治疗。 其次在努力的则是那些专职手术记者。 卡维的短暂离开让他们失去了一大素材,现在刚回国就拿出了这样的手术,很难让人不在意。日报的瓦雷拉、格雷格都扑在了这台手术上,新闻自由报、时报、帝国爱国报也全都在市立总医院外转悠。 三天已过,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剧场门口围满了人,但他们等来的却不是卡维,而是一台毫无观看意义的截肢。 “卡维医生呢?” “他不在。”看门的管理员给门口换了块牌子,“改时间了。” “改时间了?改到什么时候?” “起码五天后吧。”管理员叹了口气说道,“都散了吧,五天后凭票入场。” “开什么玩笑?我特地推掉了工作来看手术的,怎么说改时间就改时间?”来的都是名流,显然有人很不服气,“***,退票!” “对,退票!” 有人起头自然有人跟风,但管理员却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卖票亭子里坐下,缓缓地问道:“你们几个确定要退票?” “当然。” “市立总医院开门做生意,在手术开场之前当然可以退票,这全凭自愿,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管理员拿起了一旁的报纸看了起来,“这可是卡维医生的手术,大手术,退了可就没机会再买到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78.手术开场 这台手术不仅牵动了卡维的外科团队,让死盯着手术消息的记者疲于奔命,还让有些人趋于疯狂。 手术消息在会诊第二天就已经出现在了各大报纸版面上,全维也纳市民只需支付几赫勒就看到这些报道【1】。民众会讨论手术,但卡维的手术早已脱离了他们可以观看的范畴,现在也只剩下讨论罢了。 真正疯狂的反而藏在了那些阴暗的角落里,在11月1日手术延期的报道出现后,这种疯狂逐渐达到了了手术推迟之后,就知道卡维一定会来找他,“按照他们的口碑,今晚就该送来第一波尸体,够你用两天的。” “还是那家黑市?” “对,就是把那个食人魔卖出了天价的菲力迪宁,简直是人才。”院长为对方的商业头脑动容,“谁能想到那天梅道斯、瓦特曼会和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一起发癫,出价那么利索。早知道他们几个会血拼我也应该插上一手抬抬价,感受一下那种氛围才对!” “费尔南”卡维想起了四个多月前的那台露天手术,“最后是被送进了历史博物馆?” “东西是博物馆的,不过似乎瓦特曼和梅道斯和对方达成了协议,先在医学院和外科学院分别展示一段时间。等他们研究完了,再交由博物馆收藏。” 卡维对之后费尔南的死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能保留下这具尸体制成标本,也算是对外科发展的一种贡献吧。 “现在应该在约瑟夫馆吧【5】,应该会和那些蜡像放在一起。手术如此成功,最后却死得算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院长聊着聊着想起了之前的经历,“我倒是很久没去那儿了,有空一起去看看吧。” 卡维点点头,在听到尸源有着落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几天尸体的钱我会” “不用了,尸体能花多少钱。” 院长不傻,卡维所带来的经济效益早已超过了医院其他外科医生的总和,花再多的钱也能赚上足够的利润:“本来医院随时都会给你备上三具尸体,只不过你去前线了,尸体放着也是放着就分给了其他人。谁知道你现在突然回来,我连做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既然是黑市,卡维也不方便深问,在一个事情难两全的年代,睁一眼闭一眼至少还能减少一些罪恶感。 通过拍卖费尔南带来的信誉,菲力迪宁地下拍卖行俨然有一种承包尸体买卖的架势。事实也证明了,它的效率有多高,原本10具尸体的订单没到三天就已经交付完毕。 卡维在莫西埃的加入后,练习卓有成效,赫曼和达米尔冈的水平也正好契合了二三助的工作。 11月3日,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剧场又把之前那块牌子摆了出来。 11月5日,埃德姆终于迎来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当然他本人还是对这种说法持保留意见,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时刻无疑还是20多年前那一晚的邂逅。 “埃德姆先生,您现在有什么感受?” “感觉挺好的,禁食、禁水和灌肠让我全身轻松。”埃德姆下了马车,在卫兵的保护下,穿过记者人流,向市立总医院大门走去,“至于别的么,只希望手术能顺利吧。” “听说您之前还要求不用麻醉?” “本来是决定不用的,但手术时间太长了,卡维医生说必须要用。” “那您怎么看待巴黎和维也纳医疗水平上的差距?” “这我不是很懂医,所以.” “您特地从巴黎来到维也纳,特地叫回身在前线的卡维医生,是不是已经承认奥地利外科能力已经超越了法国?” “我只是听从了朱斯蒂娜的建议,想来这儿尝试一下,谁知道.” “您是否完全肯定了卡维医生的能力?” “那当然。” “在您看来,卡维医生的实力应该已经超越绝大多数巴黎医生了吧?” “这” 周围的人流越来越多,类似的问题也一个个如潮水般涌来,埃德姆只能边回答边用力往前挤。要不是身边大使馆的护卫得力,恐怕进剧场这段路有得折腾了。 最后还是出门迎接的院长控制住了局面:“埃德姆先生需要休息,你们那么喜欢问问题不如等手术结束后去问卡维。” “可我们想参访埃德姆先生。” “他是病人,你们无权打扰我的病人。如果真的想采访,那就等他出院后去法国大使馆采访。” 他们显然没资格进大使馆,要不然今天见到埃德姆也不至于如此激动。现在人已经进去了,想再问话已然不可能,接下去那么多问题就只能靠编了。 不对,不能说编,那是基于有限回答内容进一步推测出的结果。 记者们就像遇到突发情况的蚂蚁,在市立总医院内慢慢散去。能花1000克朗为自己名下记者买票子的报社屈指可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没资格进剧场,只能在四周溜达溜达,等时间差不多了站在门口等手术结束。 这无疑是一种节省开支的办法,毕竟花钱进去看一场看不懂的手术,对新闻报道并没有实质性帮助。 在维也纳记者群体中,也就瓦雷拉能看出些门道。但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早已不是原先的瓦雷拉,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他早就已经放弃了传统西医,也放弃了看懂手术。 卡维这台手术的复杂程度别说是他了,就算全世界也没几个人能看懂。 为此,市立总医院也是贴心地为入场观众们准备了一份大礼——一本笔记。 笔记本常规尺寸,里面是由卡维亲自画好的本台手术图谱。最开始是简单的病例介绍和诊断过程,然后写明了今天手术的术式。翻过前言和一系列准备工作,中间将近30页都由一张张图片组成,每张图片配有注解和简单的过程说明。 “这个是送给我们的?” “应该是送的,门口板子上写着。” “图谱好详细,手术原来是这么一个流程,许多图连我都能轻松看懂。” 免费赠送、图片精良、解释简明扼要,这大概就是现在众人对这本图谱留下的印象。而当它进入了瓦特曼和马西莫夫的手里之后,这些印象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些优点根本不足以概括这本图谱。 “太强了,原来切除术之后是要用肠管做折叠,从而形成新膀胱。” “强确实是强,不仅图谱的内容够强,没想到卡维的素描手法也很了得.”瓦特曼翻着手里的操作步骤,说道,“不过比起这些,我还是更担心手术术后的并发症。” “想要做这种手术总要承担风险,没办法的事儿。”马西莫夫合上了笔记本,记忆慢慢在眼前浮现,“不过就算真出了问题,那也是术后,而非术中。以卡维的实力,术中不太会出问题。” 瓦特曼叹了口气:“被你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 下午1点30分,市立总医院手术剧场迎来了第一台膀胱癌根治术。 这里没有其他剧场的主持人,主持人就是卡维自己,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介绍词,毕竟在座都是熟面孔。卡维见场上人已到齐,宣布手术正式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我需要为手术改期对诸位说声对不起。” 卡维微微欠身,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手术太过复杂,病人身份又极其尊贵,我必须延长手术练习的时间才敢于做这台手术。 众所周知,肿瘤一直都是人类的大敌,我们与之对抗了上千年,但往往疗效不佳。尤其是腹腔内的肿瘤,我们看不见它们,大多数情况下也没办法摸到,等意识到身体出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卡维在读了一遍介绍词后,继续说道:“药物无法摧毁肿瘤,唯有外科手术才能把它们从我们身上割离。今天要上台的手术就是一例位于腹腔内的膀胱肿瘤,诸位手边应该都有一本小册子,里面已经简单介绍过了病人情况。” 这时通往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一张带有滚轮的病床被两名护士推了进来,而走在床边的正是阿莫尔。 他手里捧着生理盐水瓶,淡淡地说道:“卡维老师,麻醉已经准备好了。” “好,今天手术时间有点长,你看着点。” “嗯,没问题。” 卡维让人把爱的你要送上手术台,一旁的器械护士和三位助手则摆弄着手术中可能用到的药物,他们还需要准备足够用的器械。考虑到手术时长,器械可能还需要做二次清洗,所以准备时间远远超过了以往。 “按照肿瘤切除原则,手术中需要切掉埃德姆先生的膀胱,然后选择肠管进行替代。” 见达米尔冈做好了消毒铺巾,卡维从准备好的器械堆里找到了手术刀:“手术流程太过复杂,我们抓紧时间。我们做下腹部正中切口,偏右侧过脐,这样有利于术中游离升结肠。” 说罢,手术刀刃便划开了埃德姆的下腹部皮肤。 皮肤、脂肪、肌肉,做完简单的出血点结扎,卡维很快到达了腹膜,这时莫西埃暂时结束了器械整理回到了手术台。两人快速切开腹膜,首先要做的不是急着先暴露膀胱,而是探查膀胱肿瘤的位置。 只有明确了位置,以及肿瘤和周围组织的关系,卡维才能明确处理方式。 他放下了手术刀,把手伸进了埃德姆的腹腔 章节目录 279.把膀胱切好 埃德姆是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下腹赘肉不少,本身做切口牵拉就很麻烦,再加上场管也堆积在这里,想要探查仔细需要进一步扩大术野。 卡维抬脚踢了踢左手边的桌腿:“把头再往下放一点。” “好。” 准备输液瓶的达米尔冈腾出手,握住台边的手柄,将头侧床垫继续下降了一段距离。下降的身体可以牵拉皮肤,同时也能让脏器在重力的帮助下向头部移动,解放下腹部紧密复杂的结构,给膀胱更多的空间。 卡维详细解释了选择头低足高体位的原因,然后话峰一转,边探查膀胱边说道:“我听说最近有人反应这张可移动手术台会造成手臂功能损伤,然后质疑手术台的改动,甚至觉得这种改动本身无关痛痒,弊大于利。” 这是有关他医药产品中的众多流言之一。 台上许多人开始小声交谈,很快就有一位外科医生站了出来:“卡维医生,确实是有这方面的情况,我做的两例手术都遵循头低足高降低出血量,但手术后都出现了手臂功能减退的症状。” 卡维听着他的抱怨,微微点头,似乎同意他的说法,但嘴上聊的却是膀胱:“之前的膀胱镜没能看到肿瘤,我先行将手伸入膀胱的后方和侧面,探查肿瘤位置......对了,刚才开口的是穆萨老师吧?” “对,是我。”穆萨一本正经地坐在位子上,神情严峻,“老师不敢当,我最多只能算是你的同行罢了。” 卡维哪儿管这些,但凡比自己年纪轻的,刚开始他都称呼老师:“老师为什么能肯定,病人出现手臂功能减退就一定是手术台的问题?” “这......之前做的手术从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穆萨说出了一个自认为难以辩驳的理由,“这不就证明是新型手术台造成的么?因为手术与手术之间唯一的差别就是手术台。” 穆萨就是之前被卡维挤掉外科学院手术报告会的倒霉医生,同样被挤掉的还有两位,一位叫派舍尔,另一位叫谢尔盖。他们先后收到了瓦特曼院长的劝退信,之后就再也没拿到过报告会议的席位。 毕竟手术报告会的时间有限,有近一半是被卡维包下的。 别说是他们这些普通外科医生,就连奥尔吉、马西莫夫之类的主任级医生也是及及可危。因为如果真的按照手术难度和完成度来评价的话,报告会就会成为卡维一个人的独角戏。 交流也就成了教授。 不过他们对卡维并没有什么敌意,技不如人罢了。他们能接受自己的平庸,不像希尔斯那么纠结,并且会时不时来看卡维的手术,希望增进自己的技艺。 现在谢尔盖随部队出征,出现在手术剧场的是穆萨和派舍尔。 前者精通各部位截肢,成功率从原先的40%已经升到了65%以上。如何仔细地清创,如何选择截取平面,如何结扎血管,如何做肌皮瓣的包埋,他都得心应手。 后者则把自己的前途堵在了血管瘤切除上,从简单切除到血管缝合都是他现在的必修课。 在手术逐渐精细化的大背景下,两种手术都需要完善各自的止血方式,靠减少出血降低死亡风险。卡维的体位变动手术台正好能达到降低下半身出血量的目的,所以他们都从拉斯洛的器械厂定制了一台。 止血效果确实不错,至少给他们手忙脚乱的手术增添了一丝从容,但术后病人的抱怨却接踵而至。 “我也有这样的问题,病人术后最严重的时候会有麻痹和感觉障碍,有些人一个多月了,手臂仍然感到酸胀乏力。”派舍尔说道,“这无疑是手臂功能障碍。” 卡维点点头:“还有其他人遇到过这种事儿么?” 台上有不少人举起手。 “看来还不少。” 作为产品推销员,每张手术台卡维都会有分成,现在收集了反馈,需要及时给出解释。 但经过刚才的探查,他已经摸清了肿瘤位置,比起产品售后服务,肯定是手术更重要:“埃德姆先生的肿瘤位置靠近左侧,恰好避开了膀胱镜的检查,要是能向右侧弯曲15-20°说不定就能看见了,可惜可惜.....” 在缺乏影像学检查的当下,腹腔探查远没有结束,卡维之前将切口向上延长直至脐上4cm为的就是对腹腔进行充分的探查。 他除了需要明确肿瘤位置之外,还要靠探查来确定周围脏器和淋巴没有出现转移,膀胱后方的髂血管也没有发生黏连。甚至于他还需要向上摸一摸肝脏,明确肝脏表面没有肿物,这才放心。 因为一旦发现有远处转移,手术本身就没有太大意义了。【1】 “希望别有转移......”卡维右手仍然在埃德姆的肚子里翻找着,话题重新回到了这张调节手术台,“我没想到诸位医生会栽在一张手术台上,你们就没有考虑过别的问题?” “别的问题?别的问题哪儿有那么高的重合度?” “是啊,卡维医生,不是我们要给你难堪,实在是被抱怨得心烦。” 卡维反复判断着指腹传回脑海里的触觉,在确认一切正常后总算松了口气:“肿瘤单一,对周围组织没有黏连,也没有出现周围转移。” 他抽离了右手,让赫曼和达米尔冈一起回到手术台上,拉开腹壁切口两侧皮肤。然后将肠道和大网膜一起向上腹推送,并以纱布垫保护,显露出盆腔器官。 “现在心脏会遇到些压力,记得时刻做好生命体征的监测。” “知道了。” “给我手术刀,咱们先切断膀胱的血供和输尿管。” 卡维接过手术刀,让没能上手术台的贝格特站在埃德姆头边,控制好烛台的灯光:“诸位,手臂失去功能说明管控手臂的神经出现了损伤。好好想想手臂功能是由那些神经管控的,这些神经又都在哪里,而在手术中,是否有什么东西压迫到了它们?” 这在现代是个极其简单的问题,结合手术台的构造,学过解剖的医学生都能回答。 但在神经学几乎没有太大发展的19世纪,想要马上想起损伤原因,并且找出问题关键所在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们反而会对自己的手术细节胡思乱想,说不定还会将损伤归类到自己在病人身体上胡乱堆放器械。 见台上许多人还在窃窃私语,卡维用手术刀柄敲击了止血钳,提醒道:“诸位,接下去是手术时间,我不再回答任何与手术无关的问题。 如果手术结束你们依然找不到答桉,我会负责解答。可现在,还是希望你们能把注意力放在埃德姆先生的盆腔,边看图谱边观看手术。” 众人都知道卡维的脾气,纷纷收声,整个剧场内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 手术分两部分,第一部分要做的是膀胱癌根治,根治首先就要切掉膀胱。 切除说起来简单,在实际操作中非常繁琐,分离、结扎都是基本功。想要把膀胱切好,切精彩,就需要大量练习。 膀胱位于盆腔,血供极其丰富,主要血液供应就来自于髂内动脉前支。现在手术时间相当长,条件也有限,卡维需要尽可能地减少出血。 就和当初做的切除子宫类似,结扎掉髂内动脉并不影响盆底血供,但对于切除膀胱本身而言,却能极大地降低出血。 卡维在髂总动脉分叉处轻轻切开后腹膜,游离一侧髂内动脉【2】,用丝线套住并提起进行阻断。此时站在手术台边随时准备帮忙的一位护士配合默契,伸手摸了摸他的足背动脉:“足背动脉还在。” “很好,确定是髂内动脉。”卡维解释道,“髂外负责下肢,掐断血流就会让下肢失去脉搏。而髂内负责的是盆腔,诸位在做盆底手术需要处理髂内动脉时如果无法区别两者,可以按照我所演示的流程进行判断。” 说罢,双侧髂内动脉都予以了结扎。 “在髂内动脉旁,我们还能看到输尿管【3】。”卡维用血管钳慢慢做分离,“我们找到输尿管后,向下慢慢钝性游离到膀胱。等到了膀胱壁处,将其切断,用丝线进行膀胱侧的结扎。” 卡维对周围组织的游离手法极其纯熟,在尸体解剖时还不算明显,那时为的是练习,也为了帮助几位助手熟悉手术。 现如今来到了活人的身体,时间上有压力,他的每一步都力求做到最好,所以再无保留。切断输尿管,结扎过后,卡维看了眼输尿管直径,说道:“拿最细的那根导尿管。” “给。” “这是一根临时引流尿液的导尿管,拉斯洛先生的硫化橡胶厂出品,正好适合这台手术。”卡维说道,“将导尿管插入输尿管中,暂时引流从肾脏不断流出的尿液。大小正合适,连防滑脱固定都省了。” 就当众人以为手术即将开始切除膀胱的时候,卡维却又回到了髂总血管,处理腹膜后淋巴结。 范围从髂总血管分叉处直至股管开口,包括髂外动脉外侧、髂外静脉周围、髂内血管周围和闭孔神经周围的各种淋巴结核结缔组织。 淋巴结清扫是一项大工程,当初在费尔南身上卡维就没敢动。手术台边忽然始终还是开场就进入了“无聊”时间。 不过卡维能明显感受到看台上观众对于那两根导尿管的关注,解释道:“这是奥地利第一根医用橡胶导管,比起之前使用的银管,它们显得非常柔软。场内不乏泌尿外科医生,应该知道男性尿道的生理弯曲并不适合银管的探入,往往会造起极大的痛苦。 现在有了橡胶管,只要操作得当,就能轻松进入膀胱导尿。对于前列腺增生和膀胱结石所造成的尿猪留,有着非常好的效果。” 他继续做着“带货”的角色,在介绍产品的同时,也需要一一回答众人的提问。 “橡胶管真能顺利进入膀胱么?遇到阻力怎么办?” “请放心,它们不会只有体格柔软。” “那进入膀胱后如何固定?”另一位医生说道,“银管前段有膨隆,虽然插入过程极其痛苦,但进入膀胱后就能靠前段膨隆卡住位置,防止管子脱落。” “这是个好问题。” 卡维解释道:“现在我所使用的只是单腔管,但其实橡胶厂里已经在研究双腔管了。其中一根管道用于排尿,另一根管道则用来充盈前段的橡胶球囊。” “双腔?球囊???” “这里还是请莫西埃医生来介绍吧。” 卡维随手一抛,把莫西埃也当成了推销员:“其实我是在做前列腺扩张手术时,选择用可扩张橡胶球囊来达到强行撑开增生前列腺的目的。在这几天和卡维医生交流中发现,似乎这种扩张橡胶球囊也可以用于导尿管在膀胱中的固定。”【4】 “就像气球一样?” “对,是那种比较小型的气球。”莫西埃用手指围成个圈,“只需要往里面注水就能扩张开。” “听上去是个好东西。” “成品就在这几天,到时候还会做个简单的介绍会。”卡维说道,“造价应该在10克朗一根,不算太贵。只不过因为是消耗品,购买时有数量要求,也请大家注意使用说明书,不要再犯手术台的错误。” 两人清扫着淋巴,简简单单得就把一件还没有出厂的东西给推销了出去。 “贝格特。” “在。” “把蜡烛给护士,你去把这些淋巴做病理切片。”卡维说道,“科赫和萨瓦林应该马上就到。” “好。” 经过两次生理盐水冲洗,两人又对腹膜后的淋巴做了两次地毯式搜索。 卡维看着“干净”的腹膜后各组织,和莫西埃一起更换了自己的手套:“其他人过来帮忙,刚才用过的器械都需要冲洗,得换一套全新的上来。” “十分钟前就已经开始清洗了。” “心率血压怎么样?” “稳定。” 单是结扎血管、切断输尿管、淋巴清扫就花去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而这仅仅是整台手术的第一步,因为他们连膀胱的面都没见到。 “接下去我们开始处理膀胱。” 章节目录 280.把膀胱切精彩 【手术过程是这本书的核心,尤其是和病人息息相关的内容我都得写上去,最多做些简化,没可能省掉。】 【多图警告,无感的可以略过】 想要把手术做得好,不仅需要医生有扎实的手术功底,还要做到充分的术前评估和准备工作。 现代这些工作的核心是医生的术前检查,病人要做的就是花钱+配合。强大的医院管理系统会帮病人安排好一切,只要病人听话,医生认真负责,大多数手术的危险性已经非常低了。 但在19世纪,医生能力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病人管理好身体,为手术成功创造条件。 在过去的一周时间里,埃德姆一直都在配合准备工作。包括禁烟和限酒,以及在术前两天陆续留取一些自体血液做备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肠道准备,毕竟尿流改道需要很长一段肠管,清洁肠道对手术的帮助极大。 这是现代医学理论和实践经验带来的好处,能让卡维轻易做好其他医生做不好的手术。 但想要把手术做得足够精彩,就需要考虑各种细节层面的东西了。 根治性膀胱切除术本身并不需要太大的切口,一般做到肚脐就行。要是连带做尿道改流,尤其是用这次的肠道替代改流,那就需要扩大切口范围。 考虑到手术时间、腹腔内容物,病人略显肥胖的身体以及助手所要承担的一系列任务,持续拉钩这样无脑的工作交给二三助去处理实在是对人力的巨大浪费。 其实从几个月前卡维就已经给拉斯洛器械厂送去了一份设计图,里面就有好几种腹腔手术牵开器草图。 只不过当时军用订单更重要,卡维要做的腹腔手术也很少,基本集中在只需要简单拉钩的剖宫产、阑尾和疝气。再加上他也全身心扑在军医创伤手术上,也就没去催。 就算前几天卡维找他们赶工膀胱镜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急着做牵开器。 但随着埃德姆的要求升级,手术术式经过变动,时间可能要延长到4-5小时,牵开器就变得非常重要了。【1】 “撤拉钩,上牵开器。”【2】 卡维让护士从干净的手术器械包中拿出了膀胱牵开器,让赫曼和达米尔冈都腾出了双手参与手术,同时也不忘介绍道: “如果诸位想要走精细化手术道路,可以尝试使用我开发的自动拉钩,它们能节省人力的不足。型号方面有好几种,平均一个售价在50-100克朗左右。” 直观的手术操作就是最好的演示【3】,比起之前说起的膀胱镜和导尿管,牵开器这种省去大量人力开支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接受。 而且卡维让工厂准备的不只是腹腔牵开器,还有更小更适合颌面和眼部手术的钳状牵开器。【4】 “眼睑手术也有?” “有,具体可以去器械厂询问,他们还支持三天无理由退货。但如果诸位想要......呵呵,我觉得诸位应该不会为了这点小钱去做那些有违绅士体面的行为,毕竟菲利克斯先生已经为我提交了这方面的专利申请。” 卡维定住牵开器拉钩之间的距离,把话题拉回到了手术上:“刚才我和莫西埃老师已经大致清扫了腹膜后淋巴,只止血不处理那些淋巴管【5】。接下去要正式游离膀胱......” 扩大切口、维持良好术野、做好淋巴清扫以及对病灶的充分游离,这些都是把手术做精彩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对于根治性膀胱切除术,想要达到“精彩”的标准,要做的可能比其他肿瘤切除术更多,更困难。 因为病变位置的特殊性,膀胱紧挨着许多男性的重要器官组织。在这例手术被创造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男性病人术后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几乎无法改善的bo起功能障碍。【6】 而埃德姆来自浪漫的法兰西,和保守的英国和奥地利不同,即使六十多岁高龄也依然对那方面有着非常高的要求。 如果没有考虑到这点,原本该救命的手术就会轻易扼杀掉他剩余的生活,手术精彩也就不复存在了,说不定还会被病人冠以“掐灭生活希望”的骂名。 这也是卡维推迟手术的重要原因之一。 “诸位之前一定想过我为什么要更改手术日期,报纸媒体把这件事儿宣传得天花乱坠,但其实原因很简单......”卡维仔细分离着膀胱和腹膜之间的结构,“那就是我当时的能力还无法达到埃德姆先生对手术的预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卡维完全有能力直接做好膀胱切除,也完全有能力让病人同意原先的手术方案。 之所以推迟了那么多天,无非就是因为埃德姆的身份。他的身份决定了在手术选择上必须得让他满意,这样才有机会和法国人搞好关系。 虽然台上绝大多数奥地利人仍陷在七年前的战争之中,觉得法国是敌人,并且也都觉得躺在手术台上的法国老对“健康”太过贪心。但现在奥地利在普奥战争上吃了亏,本着法奥友好靠普鲁士的原则也该拉拢法国。 这台手术让卡维承受着重压,但对于观众而言,更重要的还是卡维到底练习了什么东西。 “诊断是肿瘤,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不知埃德姆先生还有什么要求?” “在说这些之前,我还是想聊聊之前在战场遇到的一位伤兵。”考虑到众人对x功能知之甚少,卡维没有直接说理论,而是编了个例子,“那位伤兵屁股中了一枪,子弹穿过皮肤、脂肪、肌肉和直肠,停在了膀胱下方,紧贴着前列腺。” “这个伤兵和今天的手术有关?” “有关。”卡维简单略过了治疗过程,很快说出了结果,“我们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帮他取出了子弹,缝合了直肠破裂口。手术成功,至少在我看来整体算得上满意。但在术后,他却遇到了一个相当麻烦的问题。” “什么问题?” 卡维点点头:“很不幸,埃德姆先生要的就是这个功能,否则他连一刻都活不下去。” “不愧是法兰西人......” “这里是外科学院,不是霍夫堡皇宫,我们还是应该把目光放在手术上,而不是那些讨人厌的政z话题。” “对,穆萨医生说得没错,还是聊聊那个伤兵吧。术后出现障碍,会不会在手术之前就已经这样了?” “显然不是,他对霍因茨街非常熟悉。” “可能是子弹的枪伤打坏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子弹弹道到膀胱后侧的直肠,并没有伤到前方。” “那就是手术本身的创伤影响到了他的功能。” “我也觉得是手术,所以这几天又重新复习了一遍盆腔的神经解剖,让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卡维慢慢剥离着膀胱过的,这种情况怕是留不下了。” 卡维叹了口气,抽出了探查的右手,向台上众人说道:“随着膀胱游离越来越多,我的探查范围也跟着扩大。埃德姆先生的肿瘤并没有向后生长,而是彻底偏向了它所在的左外侧,已经累及到了精nang。之前定下的手术,怕得改一下切除范围了。” 章节目录 281.三合一 第285章 281.三合一 就和之前做过的大部分手术一样,埃德姆的膀胱癌依然算得上是个盲盒。 即使已经有了先行镜检诊断明确了肿瘤的性质,就算一周前的膀胱镜真能看到肿瘤的确切位置,也会因为肿瘤的肆意生长模式,无法窥探到它的全貌。 缺乏影像学定位终究是外科的硬伤。 膀胱是个囊袋器官,肿瘤往往会穿透内壁向外扩散,往往遭殃的就是临近组织。 最常见的就是上方的腹膜,后方的直肠,侧方的精nang,下方的前列腺和尿道,当然还有与膀胱相连的输尿管、血管和神经。现在游离工作还在进行中,后方无事,右侧也安全,暂时能确定累及的就是左侧精nang。 “算是喜忧参半吧。” 卡维说道:“忧的是切除范围增大后创伤增大,术后恢复会变得更困难。喜的是切除单侧精nang并不影响任何功能,如果连前列腺也一并切掉的话,老年男性所特有的前列腺增生也会一并离他而去。虽说埃德姆先生本来排尿就很通畅,算是种防范未然了。” 台上众人知道卡维的手术技巧和创新能力,但和其他手术那种更上一层楼的创新不同,这台手术有太多革命性的东西了。 单是听到要切掉病人的膀胱,就已经让许多医生惊掉了下巴,而后的重建更是往他们脑袋里塞满了问号。 膀胱也能切掉? 切了还能重建? 用什么来重建? 用牛或者猪的膀胱当替代品么,还是用新出来的橡胶袋子? 不知道有多少医生在得知卡维要用肠道重建膀胱后,就直呼不可能,但随着思考的渐渐深入,缓过劲来后他们就会发现这说不定还真是个不错的办法。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卡维还要连带着膀胱周围的精nang和前列腺一并切除,根本不给他们消化的机会。 前列腺包裹在尿道周围,这也能做切除? 这玩意儿得怎么切? 切了会不会影响排尿功能? 要是切坏了怎么办? 这几个问题还是属于高端级别,能想到这些的大都对前列腺有不俗的了解。 其实台上那么多医生,至少有一半连前列腺本身的解剖结构都不了解。他们也早早放弃了思考,或者已经知道与其自己去思考,还不如自信听卡维口述来得直接。 良性前列腺增生在现代是个非常普遍的疾病,靠长期服药或者简单的手术就能治疗。 但在19世纪之前,这种疾病并不多见,原因自然是人的平均寿命不过30岁出头,还到不了发病的程度。但随着医疗逐步发展,欧洲人平均寿命增加,前列腺开始在老年男性群体中遍地开花。 莫西埃从医的30年,就是看着这些老男人痛苦的30年。 他试过很多办法去帮助这些病人,单纯扩张尿道是最常见也最廉价的处理方式,但效果很有限。 他也尝试过直接切开尿道,甚至选择使用烙术灼烫尿道中的一些梗阻区域,用疼痛去换掉排尿障碍。物理扩张的效果肯定是有的,但熬过这些治疗方式的病人往往只能维持很短时间的通畅排尿,时间一久老问题就又回来了。 后来,莫西埃也看过许多书籍和其他医生的文章,发现gao丸似乎和前列腺增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也尝试过切掉gao丸来对抗前列腺的增生。 去势整体来说还是很有效的,但那种改变需要一定的时间过度,也得献祭掉男性最珍贵的东西。 不论他怎么去想去尝试,那种医疗思维固化所带来的行为限制以及生怕损伤周围组织让病人术后忍受进一步折磨的人类本能,让他没想过要靠外科手术的方式去强行切掉那块不断膨胀的前列腺。 就算真想过,那也是一闪而过的灵感。 可惜这种灵光乍现天然缺乏足够的能量,没办法驱使他一步步排除掉手术所带来的种种未知风险。 于是,他这三十年日复一日的工作,让技术越发精于导尿和尿道扩张,也成了巴黎老男人们人见人爱的医生。但莫西埃并不快乐,排尿障碍所带来的痛苦并没有彻底消失,他也从没有真正打倒这个疾病。 或者换个角度去看,他可能才是与疾病缠斗之后留下的的那个“失败者”。 听着卡维随口说出的橡胶导尿软管新概念,莫西埃感受到了硫化橡胶所带来的科技变化。而后的腹壁造口、重塑膀胱更是让他彻底改变了对原有外科的认识,也越发否定自己那三十年的工作。 而现在,轮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前列腺治疗了。 其实在五天的练习时间里,莫西埃已经不止一次听卡维说过手术可能要切掉前列腺,毕竟肿瘤的生长模式注定要提前做好几份手术备案。 但当他听到要按照原定计划切掉前列腺时,还是惊讶地看向了卡维,忍不住也跟着问了一句:“你真的要切掉前列腺?” “虽然肉眼没看到,但肿瘤很有可能已经碰到了前列腺。”卡维完全没有他的顾虑,只说道,“莫西埃老师和我一起练习了那么多次,不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么,我们应该更自信才对。” 那么多次? 什么时候三次也算多了. “不管切不切精nang,都需要做好游离工作,因为海绵体自主神经就在它的后方。”卡维又一次重复了这个知识点,“如果诸位将来考虑要做这例手术,请一定要保护好病人的神经血管束。” 手术进入了第一个难点,有不少医生想要看清解剖结构和操作步骤,不得不起身离开座位,尽量向前靠。 票价本就按座位来分,只要有一两个人不守规矩,其他人也就会跟着效仿。一时间整个剧场内哗啦啦一片,观众纷纷靠前。 “你们干嘛?” 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站在手术台边的瓦特曼,占着vip位置的他最不希望破坏规矩:“谁允许你们乱动的?” “院长,我们离太远了看不清.” “价钱就决定了座位,伱们这么乱来,那以后剧场统一票价得了。” 坐在一旁刚消化完海绵体自主神经功能的马西莫夫也跟着帮腔:“是啊,也得亏是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剧场。换成以前的维恩河畔剧院,不守规矩就别想看手术了。” 听了这番话,众人不敢言语,不管是职位和身份,他们都没有违抗的资本,最后也只能嘴里念叨两句重回自己原来的位子。 “不是我不让你们上前,毕竟这里不是外科学院的剧场,我说了不算。” 瓦特曼站在卡维身后,仔细看着他的操作,刚准备阴阳怪气一把,就看到卡维回头看向他的眼神,连忙改口道:“外科学院的手术区域足够大,更适合大家靠近学习。这里的话,还是算了吧,保持距离也是对切口的一种保护。” “院长说得没错,手术区域的人数不宜过多。” 卡维接过镊子,让护士帮自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继续说道:“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去外科学院做示范的。” 其实对其他人而言,从普通的组织气管切除过渡到对神经血管的精细解剖,跨度实在大了些。想要靠观摩一场手术就学会显然不够,也不现实。 更重要的还是反复的解剖练习。 “在分离精nang时,需要游离好输精管【1】。” 卡维用组织钳轻轻挑起刚分出的左侧输精管:“钳夹后切断,然后沿着远端向精nang方向继续分离,直到前列腺精nang筋膜,也就是denonvilliers筋膜。”【2】 瓦特曼眯眼看着那层致密的纤维平滑肌组织,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这名字好熟啊。” “查尔斯-皮耶尔·迪农维立叶。”莫西埃肯定要比这些奥地利医生更了解这个名词,“这是他在1837年发现的,是腹膜与会yin体之间的筋膜组织,两边就是神经血管束。”【3】 “莫西埃老师说得没错。”卡维说道,“这层结构将直肠与前列腺分开,也覆盖着精nang和神经血管束的后表面,在这台手术中的地位非常重要。” 后方筋膜已经分离得差不多了,现在两侧进一步分离,膀胱也渐渐变得松动起来。 “我们尽量保护神经血管束,但神经是肉眼看不到的,我只能通过伴行的血管来做区分。【4】”卡维轻轻分开一旁的提肛肌和筋膜,显露出了几根微小动脉,“分离到这种程度后就能看到血管,尽量避开它们。” “位置就在筋膜外侧方吧?” “对。”卡维慢慢做好分离工作,继续说道,“不过神经血管束很分散,唯一能起到标志功能的大概就是精nang了,见到它就该小心应对接下去的解剖分离。” 手术在分离膀胱和前列腺上就花费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看似有神经血管束阻碍了操作,但其实接下去遇到的麻烦只会更多。 “我们向前牵拉膀胱,暴露出后方的精nang三角,在前列腺基底部提起迪氏筋膜,然后.给我剪刀我们小心切开” 卡维给筋膜开了个小口子,然后用手指进行钝性分离,需要彻底分开前列腺和直肠,直到前列腺尖部为止。【5】 也许是长期慢性的炎症反应,或者原本黏连就严重,分离并不乐观。这也是分离前列腺和直肠时经常会遇见的情况,卡维在尸体上也遇到过几次。 “下方的黏连有点多。”卡维用手指捣鼓了几下,又退了出来,“我们还是从前列腺侧韧带入手,去掉两侧的血管蒂,然后再慢慢向中间靠拢.” 比起卡维展示过的其他腹腔手术,这台膀胱癌根治术的复杂程度超过了许多医生的想象。 虽然很多医生知道那些解剖结构的位置关系,但活人手术和尸体解剖完全不同,盆腔内乱七八糟的筋膜、血管、神经、韧带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那里,让人看着无从下手。 就算是有着极强盆底手术功底的卡维,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小失误。 从手术开场至今,小血管破裂就成了家常便饭。 这里没有动辄数百上千毫升的失血,每次血管破裂都显得很轻微,也能得到达米尔冈和赫曼第一时间的止血。出血量看似不多,但很频繁,而且因为靠近血管神经束,缝扎很容易影响周围结构,往往只能靠压迫来止血。 就是这看似简单的工作,从手术开始至今已经重复了十几次,并且还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继续下去。它们会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台上四人紧绷的神经,一旦出现失误就有可能造成无法预估的结果。 手术剧场里气氛凝重,剧场外也不太平。 卡维推迟手术时间所带来的影响远比他本人想象得大,不仅爱德华被框在了维也纳,就连弗朗茨和布莱希特一起谋划的秘密协商也不得不暂时搁置。 协商停战的会议不可能由小喽啰来处理,任何大人物离开维也纳都有可能让爱德华起疑。 即使这种可能性并不高,他们也不愿意冒险,就一直压着那条消息,秘而不宣。 “爱德华先生,你怎么又来了.”弗朗茨看着他心烦,“你这天天往霍夫堡皇宫跑也太奇怪了。” “我心里着急啊。”爱德华心里一堆心事,不管是普奥前线还是维也纳的这台手术,都在折磨着他,“我昨晚上刚接到线报,似乎前线已经平静好些天了。” 弗朗茨看着手里的文件,笑着说道:“是啊,普鲁士的攻击暂缓,我们也能喘口气了。” 爱德华紧皱着眉头,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有事儿瞒着自己:“普鲁士军队在九月底的攻击非常迅猛,势如破竹,可现在攻击忽然停止,会不会有别的企图?” “别的企图?”弗朗茨合上文件,问道,“爱德华先生有何高见?” 爱德华哪儿有什么高见,有的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测罢了:“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弗朗茨哈哈一笑又打开了另一份文件:“他们只是攻击受阻而已,可能是想调整一下战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埃德姆先生的手术应该已经开始了吧,你们的巴黎之行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等了整整一周.”爱德华叹了口气,“都已经备妥了,就等手术成功,我和卡维先生就会立刻启程去巴黎。” “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弗朗茨显得非常淡定,远没有之前对手术成败的紧张感,“我在这儿提前祝您和卡维医生旅途愉快.哦,对了,也祝埃德姆先生的手术能成功。”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82.送信 【急诊,等一小时】 弗朗茨苦于没有与柏林高层直接交流的机会,但自从那位皇子“失踪”之后,战场的主动权已然来到了他这边。 场面上不管是人力、物资的消耗,还是土地亦或是盟友的丢失,奥地利无疑都败了。只不过在外人看来,战争还没有结束,这种失败来得不够彻底。 意思就是还有的打,没到认输的时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282.送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83.干净的手术 在手术中,想要区分各组织位置,靠的是手指的触感以及视觉带来的颜色质地差异。相比主观的触感,颜色上的差异则要直观也客观许多。可惜的是,这种客观差异很容易被其他因素破坏。 其中光源就是一个变量。 十九世纪中期的腹腔手术之所以发展缓慢,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灯光的亮度不足。加上对解剖结构缺乏了解,能敢做并做好腹腔手术的人少之又少。 膀胱前列腺位于盆底,位置很低,在没有电灯的当下,想要时刻维持手术术野的清晰本身就是奢望。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手术至今才一个小时,最累的肯定不是紧跟卡维脚步但尚有余力的莫西埃,也不是精神紧绷却经验丰富的卡维,反而是没碰过手术器械的贝格特。 贝格特需要根据手术进程,不停更改的位置和角度,反复切换蜡烛、根治术只剩下最后一部了。 “提起被切断后的前列腺尖部,我们可以看到左右两侧都还有很多黏连需要处理。”卡维用组织钳在前列腺的后方划了几处位置,“我们需要慢慢做好筋膜分离,小心暴露并切断那些细小的神经和血管分支,千万不能损伤留在体内的那部分。” 莫西埃用组织钳夹住覆盖在前列腺上的盆腔筋膜,卡维用小刀切开小口,然后莫西埃再用直角钳插入其中,扩开,暴露出剪切的空间。 沿着膀胱颈一路切开筋膜浅层,直到前列腺尖部。【7】 两侧被分别打开后,前列腺的游离度进一步加大,并且因为卡维出色的止血工作,彻底暴露出了神经血管束行进的位置。【8】 “做好最后的分离工作。” 卡维拿过莫西埃的直角钳,轻柔地分离出了神经血管束,甚至还能看到一部分紧密连在前列腺上得细小分支:“运气不错,我保留下了大部分的分支,在做离断之前,大家有兴趣可以下来看一眼。” 其实在手术游离到前列腺部分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听不懂了。那些几乎没怎么涉猎过的解剖组织一个个蹦进他们的耳朵里,大脑根本来不及处理,更别提将它们整合成一个空间模型了。 就算现在真能上前看两眼,对他们的帮助也不大。 “我看很多人都快睡着了。”瓦特曼环视着周围,调侃道,“手术如此精彩,能听懂的大概不到20%。” “他们应该都做过功课的。”马西莫夫说道。 “可能前列腺不在范围内吧。”卡维连忙打起了圆场,“医学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第一次看不懂听不懂都没关系,多看多听就会慢慢懂了。” “这成本可不低啊......” 有了主刀允许,瓦特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由其他医生下台观摩。 众人戴着口罩沿顺时针在手术台周围打转,一个个向前探着脑袋,想仔细看清了卡维分离留下的筋膜层和神经血管束。有些人还用素描将这幅解剖场景给画了下来,同时问题也是不断。 “接下去是不是要解除前列腺和直肠之间的关系?” “确切来说是denonvilliers筋膜和直肠的关系。”卡维用直角钳提起一层致密结构,用剪刀切开,“然后就能翻转前列腺,这里的神经血管束会和供给前列腺尖部的血管并行,需要一一分离清楚,夹闭切断血管,然后继续重复之前的处理神经血管束的方式。”【9】 有了之前的处理手法,接下去就是非常程序化的工作了。 提拉,游离,暴露细小分支,缝扎切断......【10】 “这里切忌不要贪快,一定要稳住节奏,慢慢地来。”卡维边做边说道,“直到整个前列腺都被游离在外,而神经血管束也不再和前列腺相连......拿下!” 随着膀胱前列腺被完整地丢进金属弯盘后,手术的第一部分顺利结束。 接下去,这块组织会和刚才切下的淋巴结一样,在科赫和萨瓦林的手术刀下分成若干小块,然后被制作出几十片病理切片。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给埃德姆先生一个交代。 “汉斯先生!” “我在。”汉斯轻轻站起身,那张足以让半城美人倾倒的脸庞露出了一丝微笑,“卡维医生有何吩咐?” 卡维问道:“埃德姆先生没要求画下他的膀胱?” “emmm......好像没有。”汉斯把刚打了底稿的画纸放在一旁,重新换了一张,“不过,依卡维医生的意思,这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吧。” 卡维没敢下肯定的答复,而是问向萨瓦林:“淋巴结病理检查得如何了?” 萨瓦林用笔在载玻片旁的小纸片上画了个标记,回话道:“还没全部查完,不过已经发现肿瘤细胞了。” 病理结果就是最好的诊断报告,膀胱癌的诊断是明确的。 卡维听后点点头,看向汉斯:“这确实很重要,这可是全世界第一台膀胱癌根治术,盘子里的就是全世界第一个被切下的膀胱前列腺肿瘤,具有非常的纪念意义。” 章节目录 284.苦命人 第288章 284.苦命人 在其他人眼里,卡维所说的原位尿道改流并非他自己的“臆测”,而更像是一种依托于前人智慧上的创新。只不过这种创新的跳跃幅度实在大了些,让人看不到跳板的影子罢了。 “医学院的图书馆里有一本泌尿相关的杂志,里面记载了一次输尿管结肠吻合术。” 卡维让站在一旁的年轻助手拿来了一套腹腔模型,说道:“一位叫西蒙的法国医生在切除了病人的外翻膀胱后,选择将输尿管连接在了乙状结肠上,形成有效的排尿通路。”【1】 瓦特曼点头赞道:“好想法” “但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泌尿一整套系统和消化道是不同的。”卡维解释道,“尿液要比满是细菌的粪便干净得多,一旦联通,肠道细菌就会入侵泌尿系统。” 大半年的酝酿下,“细菌”和“感染”的概念已经在维也纳生根发芽。 尤其是直接被卡维传输了思想的市立总医院和外科学院,除了那几位强硬反对者之外,绝大多数医生已经默认了这两个重要概念。相比起来,反而是站在手术台边的莫西埃还无法接受这种全新的思想。 “同年,还有一位名叫罗伊德的外科医生,同样对一位膀胱外翻病人做了类似的手术。” 卡维已经反复检查了盆腔里的各个缝合面,用湿纱布保护好后手术位置上移,开始寻找合适的膀胱替代品: “前者活了一年,死于感染。后者则只活了一周,死于缝合口漏造成的腹膜炎。在接下去的十多年时间里,各国外科医生都尝试过这种手术,但结果都不算太好” “所以你对手术方式做了改进?”瓦特曼问道。 “对。”卡维说道,“输尿管直接连上结肠肯定不行,但那两台手术并非一无是处,给了我相当多的灵感。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这台手术也会成为别人的灵感,无论成败。” 话虽然这么说,但事实上从1851年的那台输尿管乙状结肠吻合术之后的百年内,尿流改道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直到20世纪50年代后期,医学正式步入现代化高速发展期,临床医生开始发现这类手术的各种弊端。【2】 从那时开始,下尿路重建开始向三个不同方向发展【3】,其中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的原位新膀胱术在大量临床实践过程中,逐渐成为了临床尿流改道的金标准。 卡维算是一次性将这种手术的成熟度提升了一百多年,在硬件水平和软实力都不足的大背景下,可能这一生结束都未必能有人能复制这台手术。 毕竟想要达到自主控尿,就需要保留完整的yin部神经,同时还要小心处理尿道括约肌,任何意外都会造成术后恢复困难。 而在肠管选择、处理以及和输尿管、尿道的吻合上,到处都是难点,就算近距离反复观看这台手术都不一定能掌握其中的关键。 “在选择膀胱替代品时,肠道是最简单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原本站在埃德姆左侧的卡维此时和莫西埃换了位置,同时原本的膀胱牵开器被撤走,先换上了普通拉钩,“而在肠道中,无论选择那种肠管都会带有各自的优缺点。” 边说他边寻找此次手术的重要标志之一,阑尾。 “在胃、空肠、回肠和结肠中,我选择比较中庸的回结肠。” 卡维开始寻找回结肠的交界处:“回肠的活动度足够大,血供丰富。而结肠腔隙大,虽然位置相对固定,但很容易松解移动到盆腔的任意部位。但不管选择哪种,都会产生相应的并发症,这点在所难免。” 阑尾并不难找,没过多久卡维就已经捏住了埃德姆的回盲部:“阑尾就在这儿,我们选择一段升结肠,一段回肠,保留中间的回盲瓣【4】。来,给我组织钳,第一步得先给结肠‘松松绑’.” 此时的手术已经过去了近2个小时的时间,过程才刚过半,膀胱重建仍在手术剧场里紧张地进行着。 在另一边的维也纳火车站,一辆刚从巴黎赶来的火车刚刚进站。按照原定计划,今晚7点它就会驶离维也纳,回到之前的出发点巴黎。 从一开始就有传闻说驻奥大使爱德华会搭乘这列火车回国,同乘的还有一位年轻医生和他的外科团队。所以列车长特地腾出了头等舱,并且为这位外交能臣提供了丰盛的法国餐食。 “爱德华先生,非常荣幸能将您送回巴黎。”列车长笑着向刚到站台的爱德华走去,“头等舱已经空出来了,现在就能上车。” “不急不急。” 爱德华的心根本就不在这儿,甚至于是不是今天去巴黎还得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这次回国我只是同行而已,真正的主角不是我,等把那人送到巴黎后,我还得尽快回来。毕竟普奥之间还在打,这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哦哦,是这样啊” “对了,我为你介绍一下。”爱德华笑着侧过身,看向身后,“这位是阿尔方斯先生,曾在宫廷工作了好些年。这次也算是随行帮忙,厨房就交给他吧。” “久仰久仰。” “打搅了。” 阿尔方斯也是许久没回国了,在东亚绕了一大圈后一直定居在维也纳。 今天走上这列火车主要还是为了卡维,毕竟对方治好了他的隐疾,又有如此身份,帮忙也是应该的。当然他在巴黎和维也纳都有许多朋友,能在卡维身边为法奥之间的关系做出一些贡献。 “从上列车开始,卡维医生的所有饮食都交由他负责。” 爱德华只是很常规地说了自己的要求,并非征求意见。列车长听着不舒服,但也没别的办法:“列车上的那些厨师该怎么办?” “列车上所有厨师原则上都没有接触菜品的权利,这不是不相信他们的厨艺,而是为了安全。”爱德华说完把话语权交给了阿尔方斯,“我主要负责卡维医生和同行外科医疗队的饮食,其他我也没时间管。” “好的,我知道了。” 简单做了交流后,阿尔方斯跟着列车长上了火车,而爱德华则继续留在站台的候车室焦急地等待着手术结果。 对他而言,现在困扰他的其实还是摆在面前的三岔路口。 手术成功皆大欢喜,随车回到巴黎做好交接,爱德华就能在巴黎多留些日子,然后再风风光光地回维也纳。如果运气够好得到晋升,这次回国可能就不回来了。 但要是手术出了问题,原则上作为外交大使和主刀医生,爱德华和卡维都应该留在这里。 可普奥之间战争趋于缓和,如果错过这一次的表现机会,爱德华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毕竟关于他前些日子的黑料,早就通过无孔不入的新闻报纸,在巴黎街头传得沸沸扬扬。 “上帝啊,请一定帮帮我这个苦命人吧” 世上的苦命人千千万,绝不仅仅只有爱德华一人。 就在另一边的柏林,一位正在路边咖啡馆享受午后闲暇时光的中年人,似乎也得称自己一声“苦命人”。 米克的信已经送出手整整两天,不管成不成功,他都会找个理由杀了李本,也好泄一泄自己肚子里的邪火。可就在此时,他手下送来的两条消息让米克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看着信纸上简单的密码字母,他心里恨,可惜无论如何,这类表情都不该出现在脸上:“任务算是完成了。” “老大,他们这样处理,我们可就什么功劳都捞不着了。” “为帝国办事,要什么功劳?”米克盯了他一眼,“这条消息一出,维也纳那边的普鲁士人就会和我们的上层取得联系。只要普皇不是傻子,战争很快就会以‘顺利完成和谈’收尾,到时候就没法国人什么事儿了。” “唉,消息竟然不经我们手,这趟算是白来了。”黑衣手下拿起杯子,贴上嘴唇,小心地喝了一口,“柏林的咖啡可真难喝” 米克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待会儿回去好好收拾下,今晚就回国,记得弄干净些。” 手下非常吃惊,忍不住多看了米克两眼:“今晚就走?” “不然留在这儿干嘛?旅游观光?”米克一刻都没放下戒备,扫了眼周围许多普鲁士人,说道,“除了天天被这些‘敌人’包围,我们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还容易暴露身份,不如尽早回国。就算功劳没了,物质上的赏赐绝不会少。” “倒也是,柏林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时,手下忽然想起另一条坏消息:“对了,老大,那家伙怎么办?” “那家伙”米克本来不想发脾气,见对方多嘴提到了那人,他这才压着火气问道,“你们怎么做事的?一只困死在公寓里的臭老鼠都能放跑?” 手下身体微微一颤,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能解释道:“他太敏感了,我们只是轻轻敲个门就引起了他的怀疑。结果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翻窗离开了公寓,再也找不到了。” “敲门?你们敲门干嘛?” “这” “没在图书馆里学过开锁?你们不会半夜偷偷开锁进门么?就算真不会,你们难道不会一脚踹门进去直接朝他开枪么?就算让他翻窗溜了,你们就没想过在楼下看住大门和窗户?” 米克一连串的发问,说得对方毫无反抗余地。 但即使骂得再狠,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目标,骂也无济于事:“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下属摇摇头:“他住的地方不大,我们例外搜查了好几遍,没留下什么可靠信息。” “连去哪儿都不知道.”米克苦笑了一声,“这家伙确实滑不溜手,而且揣着我们很多秘密,要是.” “要不我找兄弟再去找找?” 虽然一直在提李本的重要性,但其实灭口更多还是米克的私人恩怨,毕竟他之前被李本的假身份骗得很没面子。成了棋子后也很不安分,甚至还肆意挥霍运营基金。 但他身系小队十几人的身家性命,以及暗藏在柏林的好几个“线头”,必须权衡利弊。 “算了,不过是一只过街的臭老鼠罢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老大的意思是” “待会儿去趟报社,和里面的记者一起聊聊这位年轻的男爵先生,让他好好晒晒柏林的太阳。” 如果知道了爱德华和米克都自称苦命人,那刚逃过一劫,现在正准备离开柏林的李本肯定会大拍桌子,口吐芬芳。 年初从柏林一路逃债来到维也纳,结果很快就又硬着头皮从维也纳去了柏林,现在终于所有说德语的地方都容不下他了。这其中有太多的巧合和霉运,要不是那个法国厨子,要不是那个医生,要不是. 米克!!! 自从在公寓见到这个家伙,李本就很不自在,因为自己犯的破事儿早就越过了这位顶头上司的底线。 要是在维也纳,像他这样表现极其不稳定且有无数前科的线人绝活不过三天。之所以米克留下他,还给了不少钱,无非是因为他之前伪造的身份罢了。 在事成之后,李本就一直想着逃走,那阵敲门声只是一次不那么凑巧的契机而已。 “这位先生,你到底要去哪儿?” “去哪儿先走着吧,我不会赖账的。” 李本现在手里还有之前米克给的2000塔勒(普鲁士货币)、一套还算过得去的行装、一份伪造的普鲁士男爵证明,看上去还能凑活过日子,但能去的地方却已经很少了。 东边的俄国太冷,英国还得乘船,南边意大利气候宜人,可惜他不会意大利语,现在唯一能走的也就是西南方向,法国。 去法国!去浪漫的巴黎干我的老本行!那些愚蠢的有钱人肯定会被我唬住的 拿定主意,李本敲了敲车窗:“送我去柏林中央火车站。”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85.形状、张力、体积、压力和角度 对于替代膀胱的储尿囊,原则上来说选用肠段位置有一定的生理性指征。但在临床实践中,外科医生的喜好占了更为主导的地位。 原因还是在于,不管是哪里的肠段,在丢失后都不会对病人造成太大影响,而最重要的控尿机制也和肠段位置没有关系。除了手术中必须保护的神经和尿道平滑肌,需要注意的是肠管处理,看得终究还是外科医生的手法,而不是取哪段肠管。 在把肠道做成储尿囊的发展历史中,外科医生们发挥了大量的空间想象。 重建的储尿囊需要秉持高容量、低压力、无反流和重吸收三个重要特点。 而这三点决定了卡维的选择。 「首先我们要了解膀胱的特性。」卡维找到了回盲部,提起了一段回肠,说道,「为什么一个3*4*5l的尿液?」 「是因为膀胱壁里面有很多褶皱,增加了它的顺应性。」瓦特曼答道。 「对,顺应性。」卡维说道,「肠管本身并不是膀胱,顺应性不大,膨胀后的回弹收缩性能却要强上一截。相同容量的尿液进入膀胱和肠管储尿囊,所带来的压力不同。所以我们需要将容量做大,不然病人术后就会受到尿频困扰。」 「这么看来没有太大弹性的结肠并不好。」马西莫夫说道,「而且你之前也说了清洁上的问题。」 「对,在刚才所说的基础上,回肠在所有肠段中的顺应性最大,收缩性却要小不少。只要选取的肠管够多,就能营造出高容量低压力的环境。」 在卡维出现之前,截取肠管再缝合绝对是件天马行空的事儿。 现在卡维出现已经大半年,在场已经有一半人学会了肠管吻合。 虽说真正在手术中实际操作过的人并不多,但听着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怪异手术,似乎没觉得太离谱。截取肠管在他们眼里,要求并不算太高,只不过作为材料的肠子形状固定,如何扩大容积才是关键。 「这些只是肠管,能用的也就是一小段而已。」 「是啊,就算做成长形隧道,顺应性也不大,大概也就100左右,远没有膀胱好用。」 「要真换成这种替代膀胱,那平时2-3小时一次的排尿就会变成半小时一次......」穆萨摇摇头,心中充满了疑惑,「卡维医生,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吧,怎么做?」 「想要增加储尿囊的容积,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改变肠段原先的形状。」卡维将手里的肠管做了几个简单的折叠,说道「去掉管形,重新缝合后改成s形、形,或者更类似于椭圆形或者球形外观。」 想要找到最合适的形状,需要长时间的临床实践,从尸体到病人,缺一不可。 事实上,这种手术从开发到成熟消耗了全世界泌尿外科医生20多年的努力,最终选择的形状还是要看外科医生的熟练度,并非一成不变。 …. 除去外形容积的建立,卡维还需要建立足够的抗反流机制。 现代泌尿外科可能对反流并不感冒,毕竟有足够强悍的抗生素、大量先进的外科手术器械以及足够成熟的术后医疗体系支持。 术后上尿路损伤其实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沉淀,少则数年,多则几十年不等。做尿流改道新膀胱术的病人基本都是老年人,寿命本就有限,所以抗反流有必要但不是第一顺位。 但在19世纪,卡维做的就是一锤子买卖。 手术结束治疗也就结束了,就算手术本身出了问题也基本失去了纠正机会,没多少人能扛住连续两次手术。没有复杂高效的术后支持,他能做的就是把所有问题都尽量塞进手术里解决。 但卡维也是人,不是神,想 要靠双手解决所有问题是不现实的。 即使经过了多次解剖练习,即使全医院的尸体资源都送到了他的手里,即使莫西埃和他的配合已经非常默契,他也依然觉得手术成功率不会太高。 最多只有七成,如果保守一些这个概率可能只有一半而已。 谁让埃德姆不是之前的普鲁士士兵,更不是费尔南,高龄+肿瘤已经夺走了这位法国绅士的身体健康。 剖开肠管做大量形状改变会极大延长手术时间,并且术后恢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手术中需要做大量切开缝合,对技术要求也非常高。 这要放在以前,绝对是需要调动好几名科主任一起会诊处理的大手术。 现在,这些压力全在卡维一个人身上。 他不敢对肠管做太多形状上的改变,他不敢把埃德姆当成费尔南那样去手术,他不敢赌。 手术的本意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技术,而是为了以最低的健康成本去尽可能完成手术目的。所以他在反复练习之后选择了一种过程相对简单,同时也能将排尿功能的影响降到最低的手术方式。 「在前几天,我尝试过许多肠道改建方法,几乎每具尸体的肠管都被我用来做了重建。」 卡维接过护士送来的组织钳和纱布,说道:「之前所说的形弯折、s形扭转、v形和t形吻合,我都试过。只要将管壁纵行剖开,去除掉它们原本的管状结构,然后再对侧边进行吻合连接起来,就能做成囊袋的形状。」 经他这么一说,那些还有点纳闷的医生总算跟上了思路,讨论声渐起:「原来是这样,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但完全剖开对吻合技术要求非常高啊......」 「还有血供,最关键的就是血供!肠管的切开再缝合如果处理不好,血供肯定受到影响,吻合口就算封闭得不错,时间一长也会出问题。」 「对,肠瘘,这是最麻烦的。」 「按照卡维医生的说法,其实肠系膜不用切断,只要缝合时够小心,血供应该不成问题吧。」 …. 「不,你这种说法就有点想当然了。如此大范围的切开吻合肯定会造成血供问题,这不是一句‘小心,就能避开的。想想半年前,我们为什么还在为肠管吻合发愁?不就是因为操作上的不小心嘛,这种不小心难道很容易避免么?」 「确实......现在肠道吻合依然会出现很多肠瘘的情况。」 「别忘了,除了血供还有手术带来的感染,这也会影响肠管吻合。」 「是啊,肠道吻合看上去不算很难,但怕就怕出现万一,术后一旦出问题实在太麻烦了......」 压在卡维心里的就是他们说的这个万一。 当然,他心里的万一并不是对肠管的吻合,毕竟肠道吻合是外科急诊的常备技能,早已烂熟于胸。 他怕的是还是过多的手术时长给埃德姆带来的负担:「按照原定计划,手术需要做好整整4肠管重建,缝合距离超过1米,单是花在重建上的时间就要一个半小时。」 众人面前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1.5+1.5=3小时 这其中还不包括最后的输尿管与新膀胱吻合,尿道口与新膀胱吻合,加上手术中求稳所带来的手速落差,四小时手术时间绝对算得上保守了。 「这样的话手术可能要五个小时......太久了。」 「我从没见过那么长时间的手术。」 卡维开始游离升结肠,找到肝结肠韧带,准备切断:「所以在两天前,我放弃了所谓的复杂重建。而是想要通过改变结肠回肠所在位置,达到形成膀胱的目的。」 这是一句很模棱两可的话,在座许多人都没能听懂,也包括站在一旁观摩的马西莫夫和瓦特曼:「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改变位置?」 「你刚才说得天花乱坠,结果现在却要放弃重建?」 「马西莫夫老师,这其实也是一种重建,只不过和形状改变不同,我做的是位置上的变化。」卡维想了想,解释道,「如果硬要做比较的话,就是‘去掉解剖室的尸体,增设几个座位,那就是手术剧场,的感觉。」 什么乱七八糟的! 瓦特曼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看向身边的马西莫夫,想从他那儿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可马西莫夫更懵,根本没听懂卡维的意思。 「等我做下去就明白了。」 卡维截断肝结肠韧带,卡维丈量出长度后选择了2升结肠,以及1末端回肠【1】:「首先我还是要说明一下重建膀胱的抗反流机制,这与尿路感染息息相关。」 抗反流顾名思义就是防止进入膀胱囊袋的尿液,因为压力、身体姿势等原因重新返回输尿管。 「诸位肯定很了解尿路炎症,它会带来一系列症状和膀胱结石......」卡维让贝格特放下手里的蜡烛,只用吊道,「先手指探查,再暴露,随后才是 分离。贝格特,清洗液好了没有?」 「快好了!」 「快好就过来帮忙,灯不够亮!」 「是!」 卡维松开肝曲周围的组织,翻转肠管,露出靠内侧的大量系膜:「我们要分清结肠动脉和肝曲分支,然后确定结肠切断位置。埃德姆先生的右半结肠并不长,我们一次性把它全切下来。」【5】 分清血管后,莫西埃用两把组织钳,横向钳夹结肠管,中间留出一条缝隙供卡维的手术刀做离断。 「注意保护住横结肠切口,待会儿要做端端吻合。」卡维向远处的达米尔冈问道,「清洁液准备好了么?」 「已经准备好了,30摄氏度左右的亚甲蓝生理盐水。」 「好,等我们切下回肠后,你来做冲洗。」 「是。」 回肠末段切除的做法和右半结肠处理相同,卡维就把这一步交给了莫西埃和赫曼。而他自己则小心拖着刚切下的右半结肠,说道:「接下去为了在不切开肠管做重建的前提下,我需要给结肠松个绑。」 「松绑?」 「我要去掉肠管周围的结肠带,解放结肠。」 号西风 章节目录 286.术中术 【睡了一下午,半夜赶工。最近工作量很大,这几天几乎都是一周双值,昨天早上7点做到今天下午2点才正式下班。 这种情况下,我的更新一直不算稳定,需要半夜修改,本章也有可能漏得事后再补。所以我再次建议各位养书,增加阅读体验。 今天依然需要修改,可以明天看】 结肠带是肠壁纵行肌肉增厚形成的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286.术中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87.浪漫之都 浪漫之都巴黎和其他城市有着许多差异。 尤其在经过1848年和工业化洗礼之后,原本狭窄肮脏的老旧城区被拆得七七八八,崭新的公寓楼房、工厂和其他基础设施渐渐改变着人们对巴黎的看法。 其实都不用走上街头,只要在火车站多逗留一会儿就能让人感受到完全不同的气息。 从柏林驶往巴黎的火车上,硬着头皮也要坐头等舱的李本对此就深有体会。即使他订的列车本身不算奢华班列,还是能从往来的客流中感受到这座浪漫城市的不同。 这儿到处都有一种被各类教育仔细凋琢后的高贵与优雅,男女之间的闲谈都让人听着如入梦境,而他所在的头等舱更是汇集了这些漂亮人物。 当他将行李箱交给火车站站台服务员,享受着别人投来的羡慕目光,发现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这3法郎花得太值了。 巴黎香水的芬芳、ya片和糖片的烟草气味,还有柏油、甘松香和椰子油调和在一起的特殊气味,李本总算有了逃离危险重新拥抱美好生活的实感。 听着轰鸣的汽笛,氛围被烘托到了不定还能增进下感情,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大鱼。 唯一可惜的就是最后付账时会稍显肉痛,可能一顿饭就得花掉几百法郎。但转念一想,这种花销也是前期的重要投资,早晚都得花,只要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回本。 正当他要应下的时候,姑娘后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打起退堂鼓:“正好我父亲也会来,他以前是军人,肯定愿意认识您。” “这......我身为一名绅士,实在不该拒绝您的邀请......但,实在对不起,艾西莉小姐,我和我朋友有约,五点前碰面。”李本一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还是下次吧。”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 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李本大呼可惜,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反正已经套出了对方的名字、身家和住址,只要以后在这儿站稳脚跟,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她。 这时他面前突然多了位报童,夸张的挎包里装满了报纸:“先生,要报纸么?有费加罗报、进步报、法兰西时报,还有......” 李本用生硬的法语问道:“多少钱?” “10生丁。(100生丁=1法郎)” “行,让我看看。” 李本弯下腰在塞满了报纸的挎包里翻找了会儿,正犹豫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这并不是他眼睛有多利索,而是那些报纸都不约而同对这人做了报道。 他原本还不信,抽出一份费加罗报,看了看头条角落里的一条新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直觉没有错:“还真是他......他怎么也来巴黎了?”【1】 】 报童轻轻咳嗽了声,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如果您对费加罗报还满意的话,能不能先付钱,只要10生丁。” 要是在平时,这10生丁不算什么钱,李本肯定会给。但现在他刚从米克的阴影里走出来,好巧不巧地又要和老熟人撞在一起,关键对方还和米克的关系非常密切,顿时心情复杂了起来。 突然冒出一句话只会让他心烦:“我还想再看看别的。” 李本笑着把报纸又塞回了报童的挎包,换了一份进步报:“我初来乍到的,不知道哪份报纸适合我,让我多看两眼吧,确认后就买。”【2】 这不是报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了,能做出“先看后买”举动的人,可能一开始就准备白嫖。 孩子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但眉头早已皱成一团:“(都快给你看完了!)这......先生,只是10生丁而已。” 话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周围嘈杂的环境吞了个干净,但李本却听得很清楚。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把原本说服自己后准备拿出手的硬币死死压在了兜里:“我得再看看时报。”【3】 “先生......” “不给看?不给看算了。” 报童很委屈:“买报纸哪儿有先看后买的。” 李本轻笑了声,甩手丢下报纸,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火车站出口走去。留下报童在秋风下独自凌乱的。 这时刚才跑出去帮他找马车的服务员,瞥了眼远处默默捡起报纸的报童,问道:“李本先生,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只是被个小鬼缠得烦了。”李本叹了口气,问道,“叫到马车了?” “是的,行李也帮你搬上去了。’ ”好。“ 李本跟着他一路上了马车,总算拿下了嘴里那根刚好熄灭了的雪茄。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车厢里总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 “先生,您要去哪儿?” “先去吃饭吧。”李本拿出钥匙戳掉了雪茄上的烟灰,然后找个角落把它掐灭,再利索地放回自己的衣兜里,“找个上档次的餐厅,我肚子饿了。” “好的。” “对了,皮加勒区周围有什么餐厅?” 李本的法语很拗口,但车夫只是听到“皮加勒”就马上懂了他的意思:“呵呵,原来您是想去快活快活啊。放心,那地方我熟,一定给你安排妥当!” ...... 所谓的浪漫有多种释义,巴黎这座浪漫之都亦是如此。 这里的浪漫可以是寻找到轰轰烈烈的爱情,也可以是与命运抗争并最终实现远大的理想。但对大多数人尤其是上流社会而言,浪漫就是广义上的浪漫,高情商的说法是风流纵情,低情商的话...... 就在李本为自己所认为的“浪漫”努力的时候,一列豪华专列已经离开了维也纳,经过林茨和萨尔茨堡,正向奥地利帝国西南城市因斯布鲁克进发。 “预计今晚能到苏黎世。”列车长对爱德华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到巴黎了。” 爱德华喝着咖啡,接过了列车长送来的一份小册子,看着上面富有艺术气息的文字,有些惊讶:“我好些年没回去了,你们竟然已经搞出这种东西了么?” “原本都是偷偷给英国人用的,听说卡维医生懂英语,也难得去趟巴黎,就......”列车长又看了卡维两眼,笑着说道,“不过卡维医生那么年轻,人长得也不差。这要是真去了,说不定谁便宜谁呢。” “我用不着这些东西。” 卡维埋头写着自己的手术记录和术后需要注意的条目,对着送来的册子摆摆手:“还是爱德华先生自己用吧。” 爱德华收回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轻哼了两声便又还了回去:“毕竟是我的故乡,我哪儿用得着这东西。” “确实,爱德华先生怕是早就熟门熟路了吧。”卡维吐槽了一句,没等他还嘴就问向列车长,“下一站因斯布鲁克,我需要把这份东西送回维也纳。” “电报?” “对,电报。”卡维在注意事项单后署上姓名,然后撕下递到他的手里,“然后问问电报站有没有维也纳的消息。”【4】 “我知道了。” “卡维医生可真是敬业,明明手术已经成功了。”爱德华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年轻人,“而且您自己都说术后埃德姆先生情况也很好,完全看不出他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有些东西光靠看可没用。”卡维蘸上最后一点墨水,在结尾写了两句,“很多疾病和并发症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展,等爆发的时候根本不给医生任何机会。” 爱德华听不懂,但也止不住地连连点头:“撇开技术和理论知识不谈,你一定是我见过最努力也最用心的医生。” “我是以对待艺术品的心情来对待手术,自然要用心。”卡维喝了口咖啡,“我想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位画家,愿意别人在自己的画稿上胡乱动笔,包括画笔本身。” 爱德华听后不知该怎么评价,只能借着晚餐岔开话题:“时间差不多了,让阿尔方斯动手吧。” “我倒是没意见,可我还是想提醒大使先生,咱们的午餐才刚吃完。” “放心吧,像阿尔方斯这样的名主厨有时在烹饪方面会很强势,但却会仔细留意客人的胃口。”爱德华在阿尔方斯精心准备的菜单上画了几个圈:“我就要这些,剩下还是卡维先生自己选吧。” “我还是中午几样,挺不错的。” “不换换口味?” “不用了,我对吃没那么高的要求。”卡维忽然想起了件事情,问道,“对了,大使先生,我需要在巴黎的住所地址和接下去一个月的具体行程。” “住处在瑞吉斯酒店,地址......具体地址我也不清楚,应该在蒙田大道和香榭丽舍大道之间。” 爱德华有些不理解:“弗朗茨陛下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法国人完全能保证您的安全,何况巴黎是全法国最安全的地方,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我哪儿知道?” 卡维冷澹地回了一句,在纸条上写下刚才那些话:“行程呢?不用写明具体时间,只要说我需要去的地方就行。” “先是去皇家医学科学院,然后是巴黎大学,接着是外科协会、萨伯特医院、主宫医院、格朗德医院、皇家医学研究院......”爱德华掰着手指,说道,“我只记得这些,其他得等我到巴黎后再安排。” “行,我想这些地方也足够他去安排了。” 快速写完这些地名,卡维撕下纸条,回身向一旁的服务员招招手:“请把这张纸交给第四节车厢的一位乘客。” 服务员接过纸条,点点头:“请问对方叫什么?” “叫米克,穿着一套干净的黑色大衣。”卡维很不情愿地说出了那人的姓名,“找到他后就说这是我给他的,其他一概不要说。” “懂了” 章节目录 288.19世纪的内卷 巴黎有着不同于其他城市的独特浪漫,但剥开这层思想表皮后,它内在的结构组成还是一样的。 就和伦敦、柏林、维也纳、纽约之类的大城市一样,巴黎也是由各种各样的“世界”组成。各个“世界”各自精彩,又互不往来,独立于其他“世界”之外。 它们就像一颗颗镶嵌在皇冠上的璀璨宝石,在让这不定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和他们一样呢...... “阿尔巴兰医生,还是聊聊您和莫西埃老师的医院吧。”卡维见他对手术没什么兴趣,主动换了个话题,“我今天就得去那儿做个报告,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哦,好的。” 主宫医院应该是全巴黎甚至全欧洲最古老的医院之一,就坐落在巴黎圣母院旁,是一栋五层楼的大型建筑。医院有1800个床位,每年要服务近2万名病人,和其他巴黎医院一样的全免费治疗。 “我们医院的外科是全法国超一流水准。”阿尔巴兰的笑容中满是自豪,“卡维医生这一个月一定能学到许多东西。” “我很期待。” 其实巴黎的大医院远不止主宫医院一家,还有包括格朗德、萨伯特、仁慈医院在内近二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医院,数量都快超过当时全美国的医学院了。 其中主宫、仁慈和爱心医院相互之间的距离不远,再加上负责输送人才的巴黎大学医学院就在附近,共同造就了全欧洲的医疗核心。 这次卡维去主宫医院做手术报告和演示的时候,另外两家医院也会派人来旁听,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原定时间应该就在一小时之后,不过我们刚下火车,不如等明天一早......” 爱德华想要更改时间,希望卡维能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面对那些对医学极其挑剔的法国医生。 一旁的阿尔巴兰也是这个意思,主宫医院可不是其他随随便便的医疗机构,在这儿单是早上查房就充满了火药味:“卡维医生,您还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吧。” 不过卡维对此不以为然:“明天?没必要,我在火车上休息得挺好,直接过去吧。” 虽说爱德华一直想让卡维做剖宫产手术,但其实卡维来这儿并没有明确要展示何种手术术式,因为那些产科医生不可能把临产的产妇交给一位年仅18岁的年轻人手里。 而所谓的大会报告用的只是一个小会议室,坐了零星几位医学生,还都是闲了没空才来的,等同于被放了鸽子。 卡维随便说了点病例和手术治疗方法,热情很快就被消磨光了:“现在几点了?” “3点18。”陪同他一起过来的阿尔巴兰说道。 “非常感谢你们能进来当我的听众,这报告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卡维对那几位医学生表示歉意,“似乎没人在意我是否来巴黎,估计原定的巡回手术也要泡汤......阿尔巴兰医生。” “在!” 卡维合上自己的记录本,提起手术器械箱准备离开:“我就先回酒店了。” 阿尔巴兰也是经过七八年的医学教育,很清楚刚才报告的份量。里面随便单拿出一个病例放在主宫医院,都会吸引住十几位医生的目光。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莫西埃之前在书信中写的那个“天才”意味着什么。【1】 让这样的人物就这么离开实在太可惜了。 “卡维医生,要不......”阿尔巴兰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要不去外科病房看看?我带你去,直接看看我们收的病人。” 卡维知道他只是个半实习半工作的外科助手,在病房里不可能有实权。未经主任同意,带外人进病房开病人的基本资料,很显然是违规的。 所以他必须再三确认,他是否真的愿意这么做:“这恐怕不太好吧。” “没关系,莫西埃老师在信里反复提到过您,如果换做是他肯定会带您去病房的。”阿尔巴兰算是豁出去了,“何况您还是为埃德姆先生做了手术的主刀医生,完全有资格进病房。” 卡维笑着点点头:“那好吧,听你的。” ...... 在古老的主宫医院,每一间病房都像城堡大厅。 地上是发亮的橡木地板,巨大的窗户保证了采光和通风。病房两侧排放着上百张病床。每张床都会有单独的白布帘从高处垂下,给病人和家属留出私密空间。 当卡维到外科病房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可病房内几十名圣奥古斯丁教会修女仍在四处忙着护士工作。 比起市立总医院之前的样子,这儿显然要专业得多。而比起现代医院,这里也没有丝毫清闲可享,每天早上六点查房可能就会要了许多医生的命。 而他们下班的时间也在六点,下午的六点。 有时候手术做得慢了些,或者出了意外,手术助手和其他清洁工可能就得加班做好清洁工作了。唯一没有出现的还是万恶的值班制度,一种以消耗医生寿命去挽救更多病人生命的制度。 “阿黛尔,把13床、24床、62床和97床的病历送去办公室。” 阿尔巴兰正对一位修女要病历本,马上就被卡维拦了下来:“先不用了,我四处转转。” 他不是对预先留下的手术床位不满意,而是对他们的诊断没信心。按照卡维的手术原则,上他手术台的病人至少也得经过自己的检查才行,一上来就看病历不符合他的风格。 不得不说主宫医院的外科确实厉害,比起市立总医院,规模起码翻上一番。 “现在等待手术的病人有25位,其他都是手术结束后静养的。”阿尔巴兰介绍道,“刚才四位是精挑细选后留给卡维医生的典型病人,诊断明确,应该能完美展现出您的精湛技术。” “诊断明确?” 卡维客随主便,没看其他人,就是奔着那四个床号去的。 四位病人诊断各不相同,痔疮、膀胱结石、皮腺囊肿和阑尾炎。不过在他眼里,除了皮腺囊肿之外,其他三位病人的诊断都需要打上问号。 13床已经60多岁了,大半辈子gang门都没什么问题,现在却突然出现了痔疮;24床40多岁男性,尿频尿急尿痛三天,唯独没有血尿;最后就是刚来的97床,和卡维同龄的姑娘,有腹痛,但也只有腹痛...... 每一个症状都很模湖,根本没办法精准定位疾病的种类。 而且,以卡维几十年急诊外科的经验,能从他们身上嗅到些奇怪的气息:“先给我97床的,我想看看。” “阑尾炎?”阿尔巴兰点点头,让修女拿来了病历本,“昨天晚上来的,本来准备今天手术,但手术剧场都排满了。居永老师听说你会做阑尾切除,就给外科主任建议让您来主刀这台手术。” “你肚子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就,就在昨天上午。”姑娘说话声音不大,“现在其实还好,就是有点酸胀的感觉。” “嗯。” 卡维看了眼病历本,微微摇头后,刚要做些必要的检查,忽然听到门外大喊:“阿尔巴兰!阿尔巴兰在哪儿???” “我,我在这儿!” “快去二号剧场,居永老师找你!” 章节目录 289.人术分离 19世纪的外科还处在盘古开天地的中间阶段,明面上已经分出了泌尿、产科和妇科,但许多外科医生的技术却是通用的,没有明确分科。 就比如现在正在2号手术剧场里的居永,他师从莫西埃,是阿尔巴兰的师兄,专研的方向就是尿路狭窄和前列腺。莫西埃暂时离开主宫医院后,他就是这儿泌尿科里的主任,正儿八经的泌尿外科医生。 但现在,居永却被要求在这台手术里担当一助。 而站在他对面的手术主刀是外科大主任塞迪约,和瓦特曼差不多的年纪,正在做的是在外科史上的空白——胃部分切除术。 “做的什么???” 卡维以为自己听错了,让阿尔巴兰又重复了一遍:“病人罹患了胃出口癌,上腹部能看到明显的包块,塞迪约教授想切开他的肚子,把肿瘤和他胃远端所有组织一起切除。” 听上去很靠谱,现代幽门癌做的胃部分切除虽然复杂但危险性已经大大降低,基本所有三甲医院的普外科都能做。 但现在是1866年11月10日,称为胃肠手术鼻祖的比尔罗特正在奥尔米茨要塞照顾大批伤兵。离全世界第一例胃切除手术正式成功,还有整整14年时间。 当然卡维相信,在自己的帮助下完成这台手术的时间会大大缩减,但完成这台手术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也不该是法国人才对。 以巴黎现在的手术技术和器械基础,手术成功率无限接近0。 “这手术可不容易啊。” 卡维说得格外委婉,因为随便想想就能找到许多其他外科医生无法处理的难点,包括游离胃和十二指肠的细节、·外溢的胃酸、合适的吻合方式等等:“那位塞迪约教授以前做过这种手术么?” “做过一次,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不过教授为了今天已经练习了好几个月,应该没问题的。”阿尔巴兰眼中满是崇拜,“当然,手术本来就有着巨大的风险,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话说得很中肯,但只要是个明白人,就应该从那位来摇人的助手脸上看出手术不太妙。 “手术到哪一步了?”普外本就是急诊外科的重点项目,胃肠更是其中的重头戏,卡维不可能不懂,“游离十二指肠?还是在切除肿瘤?或者说已经准备做吻合了?” 助手脸色煞白,连连摇头:“我,我也不是很懂,我只是按居永老师的要求过来找阿尔巴兰医生而已。” “好吧......” 在短短两分钟内,卡维的脑海里已经想出了好几种手术方案和可能出现的问题,并且很快就备齐了各种补救措施。如果真需要自己上台,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但手术靠的不只有技术,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支持。 卡维能想到对方尝试这种手术的初衷,无非是因为有了全身麻醉,给了他们更多的操作时间。虽然手术死亡率很高,但只要愿意手术的病人不断增加,总会遇到成功的。 可惜塞迪约没有认识到外科所需准备工作的多样性。 没消毒,没口罩,没手套,也没输血,更没有急救用的药品和相应的对抗措施,就连生命体征的监测都做不到。这种随时都伴随着危险的三级手术,过程中充满了陷阱...... 三人绕过人流,推开手术剧场大门,直接冲击眼球的是场内紧张的手术画面,而周围则是和维也纳手术剧场差不多的观众。 主宫医院其实更像一座教堂医院,院内包括治疗在内所有项目都是免费的,当然手术剧场只对内开放,观众至少也得是前来实习的医学生。 他们都穿着灰色或者黑色的正装大衣,手里拿着笔和本子,虽然有交流但都很克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那20cm长的切口上。 全场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主刀医生塞迪约的叫声:“快,纱布!快,压在这里,这里出血很严重!” “吸引器在哪儿?我什么都看不见,赶紧吸,快吸!” “灯光再低一点!” 阿尔巴兰不敢多吭声,进门后就在助手的帮助下换上手术皮裙,别过卡维走了过去:“老师,教授,我来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我去了......” “算了算了,赶紧再去拿个吸引器,一起帮着吸,出血太多了。” 胃和十二指肠周围有大量血管,游离时需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十二指肠,不仅血供丰富,结构上还是许多重要腹腔脏器的交汇点。 一边是胆管、门静脉,另一边则是胰腺,而它本身的位置也靠后,游离有困难。在术野本身就不够清晰的情况下,做到不出血或者说尽量少出血是完成整台手术的基础。 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手术近似于谋杀,根本没有做的必要。 卡维微微摇头,以外人眼中医学生的身份一个人走上观众席,在角落里找到个位子,想看看接下来的后续。 然而才刚站定没多久,病人情况就急转直下,一旁经验丰富的护士只是搭了脉搏就知道大事不妙:“教授......” 塞迪约此时全神贯注,两眼死死盯着上腹部的巨大切口:“很好,血似乎止住了,再来点纱布,再加把劲!等视野清晰之后,我们再做一次肿瘤边缘的钳夹,然后......” “塞迪约教授!” 护士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这位已经62岁的外科医生总算有了反应:“嗯?怎么了?” “病人他......”护士轻叹了口气,接着便是摇头,一种委婉表达病人死讯时的招牌动作。 塞迪约马上就猜到了结果,但心里仍不死心:“到底怎么了?” “波里斯先生的脉搏消失了。” 阿尔巴兰丢下吸引器,用沾着鲜血的手搭在了病人的颈动脉上,没一会儿又将手指移向了口鼻。结果不言而喻,病人心跳呼吸完全停止,没有扛过大量失血带来的休克。 随着他的停手,所有人也跟着停下了手。 塞迪约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脑袋嗡嗡直响,连基本的站立都做不到。但出于全欧洲最古老医院外科主任的自尊,他还是在其他助手的帮助下稳住了场面: “我在此不得不宣布波里斯先生的死亡,他没能熬过手术中的大出血。这很不幸,手术非常可惜,只差最后几刀就能切下肿瘤了,我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这时,探入病人腹腔的另外两根吸引管依然在工作,腹腔内的积血被吸了个干净。居永手里的纱布也没有停下,而是小心翼翼地擦掉了剩余的血迹,将肿瘤暴露了出来:“阿尔巴兰,去拿组织钳。” “好。” 赛迪约心有不甘,真心希望能再来一位病情相似并且急需手术的病人。 但腹部肿瘤只有长到可以靠手们及的程度才能确诊,加上病人对手术还有抵触情绪的,想再找到这样的手术对象完全就是看运气。 唉...... 忽然台上的观众席响起了些零碎的掌声,伴随着一句“赛迪约教授的创新精神真是让人耳目一新”,众人的彩虹屁喷涌而出,在渐渐激烈的掌声中,变得越发刺耳。 和卡维不同,塞迪约似乎非常喜欢这种褒奖,或许这才是他坚持手术的内在驱动力。 他的手术并没有结束,手术剧场也不允许半吊子的手术:“接下去我们要为波里斯先生切除肿瘤......然后将它侵犯的胃远端及一部分十二指肠也一并切除。” 又是一次典型的人术分离,在卡维提升了维也纳整体手术的成功率后,有段日子没见到这种情况了,现在看来感慨万千。 不过和当初看希尔斯不同,他现在不再抱着单纯批判的眼光去看待这种现象,而是变得更为客观。 包括塞迪约在内绝大多数外科医生,并不傻,都知道病人生死才是最重要的目的,可他们依然选择保留原先对手术的认知。 即病人的生死是病人的,医生肯定在意,但也没那么在意。而医生的手术则归医生,手术成功与否看的是能否完成原定手术目标,病人存活则可以看作完成既定目标时的一种意外。 这并不是他们冷血、无知、心理扭曲,而是一种为了减轻手术失败带来罪恶感所产生的特殊借口。 毕竟在这个年代,病人死了是意外,活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意外。 不出意料,在波里斯先生被宣告死亡之后,原本手忙脚乱的手术团队反而变得冷静许多。没有生命的重压让他们的手法渐渐老练娴熟,每个人脸上也没了刚才的紧张。 看来他们还是更习惯解剖死尸,而不是治疗活人。 ...... 卡维已经很就没见过那么夸张的内脏肿瘤了,就算距离那么远也依然能看到病人的幽门肿成一个苹果。周围有破溃,有黏连,腹腔肯定有转移,从现代角度去看,其实并不适合手术。 如果撇开这点,单论手术方式的话,卡维还是更倾向于毕-i式手术。 这个称呼“毕”的来源即是比尔罗特的billroch,术式从140多年前创造至今经过各种改进和微调,仍然活跃在普外科的手术台上。 毕-i式直接吻合残胃和十二指肠,操作简单,吻合后胃肠道接近正常解剖生理状态,所以并发症相对较少。【1】 优点很多,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肿瘤有黏连,十二指肠本身就被周围复杂结构拖累,游离肯定有困难。加上肿瘤范围较大,胃切除的范围如果增大的话,在做胃十二指肠吻合时张力会变大。 如果肿瘤真的影响切除后的吻合,卡维还是会改为操作更加灵活的毕-ii式。 同样由比尔罗特设计,直接舍弃掉解剖结构复杂,没办法做灵活吻合的十二指肠,而是选用后方简单的空肠。毕-ii式的胃体切除范围没有限制,临床上应用更广。【2】 但因为操作复杂,原本的正常解剖生理结构发生改变,并发症会更多一些。 从塞迪约的表述来看,他想做的也是毕-i式,只不过在做肿瘤切除之前没有彻底完成必要的游离工作,导致了大出血。 在卡维看来,寻找出血位置,明确自己手术中的失误才是关键。可塞迪约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我对胃切除水平的判断并没有错,十二指肠的残端位置也正确。上下做好切开......” 周围观众看着啧啧称奇,大呼过瘾,连称塞迪约是世界腹腔手术第一人。 全场估计只有卡维会看得浑身难受。 他不在乎那些虚名,难受的也不是给塞迪约冠上的名头。他很清楚自己脑子里的理论知识和手里的技术,都是这些先贤努力传承而来。 让卡维难受的只有手术本身,塞迪约手术做得太糙了。 单说这一步肿瘤切除,正确做法是用大型关闭钳先行闭合胃的近远端,然后用缝合线做全层间断缝合,最后才用手术刀切割。先缝后切可以有效阻止黏膜分泌的胃酸外溢,也能防止切开胃壁时的出血。 然而,塞迪约缺乏经验,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 “居永医生,你负责做一下肿瘤的病理。” “好。” “阿尔巴兰,过来搭把手,我要做接下去的残端吻合。” “是。” 在塞迪约看来,肿瘤切割才是最难的一步,现在的缝合只是收尾工作,所以心情很快就从波里斯的死亡中解脱了出来。他的手法又恢复到了平时的轻巧柔和,同时他也想起了阿尔巴兰今天的主要任务: “我记得你下午是要去火车站的吧?” “对。”阿尔巴兰抬头扫了眼观众台,见没找到卡维,便说道,“应外交部的要求,我代表医院去火车站接一位客人。” 】 “我知道,就是那个在维也纳作威作福的爱德华搞来的外科医生......”塞迪约轻笑了两声,“如果说是瓦特曼或者尹格纳茨,说不定我就去了,可没想到......” 阿尔巴兰手里提着十二指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已经到医院了。” “哦,来就来吧,如果可以的话,还真希望他能看看这台手术。”塞迪约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有信心,“虽然波里斯先生的死亡是个意外,但不是谁都能做好胃肠吻合的。” 阿尔巴兰只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医生,甚至在这儿连医生都算不上,只能成为实习或者助理。 面对外科大主任,他不敢吭声,更不敢有丝毫反抗,因为没人知道自己的反抗会给前途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正当全场议论纷纷的时候,角落里忽然飘出了一句略带德语口音的法语:“塞迪约教授,我正在观众席看着呢。” 章节目录 290.背后的原因 主宫医院外科上一位主任叫杜邦·伊特朗,是拿破仑时期非常有名的战地医生,战后被拿破仑亲授男爵爵位。 他无疑是当时法国医学界的巨人,主宫医院的外科帝王。现在这位巨人的学生塞迪约继承了衣钵,成了新一代帝王。 他和伊特朗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没有老师那么固执,也没有他的霸气,但却同样具备了法国人的表演天赋。 手术台就是塞迪约的舞台和表演场,自己的工作就是用极专业的词藻和略显暴力的外科手法来展现隐匿在血腥背后的另类艺术。 他承认这台肿瘤切除并不完美,但相较于其他外科医生的手术已经非常强悍了,完全对得起他的身份。 有了这层铺垫,塞迪约对卡维的到来表现得更为笃定。在他眼里,卡维要做的就不该是手术巡回展示,而是以学习为前提的自我能力展示,为的是得到其他人的赞赏,而不是教学。 常年处在世界外科卡维医生会做阑尾切除术,那97床的病人就归你了,我们正好也能看看维也纳的顶尖外科手术水平。”卡维刚见过97床,单靠腹痛没办法判断是不是阑尾炎,何况还是位姑娘,还得先排除妇科问题。 这种情况很尴尬,否定对方的诊断需要确凿的证据。病人腹痛范围边界很模糊,少说得有十几种鉴别诊断,在没有影像学和实验室检查的帮助下,实在没办法下判断。 “97床的手术倒不急。”卡维决定换个话题, “教授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想问教授一个问题。” “哦?”塞迪约再次停手,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显然是来了兴趣,”什么问题?” “关于现在这台手术。” “胃切除?”塞迪约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转念一想现在应该没人能做这类手术,便也释怀了, “问吧,想问什么?” “我就对一件事挺好奇的。”卡维问道, “胃切除时真的会有那么大的出血量么?” “这” “如果真有的话,那刚才手术中的出血位置又在哪里?” “如果找到了位置,手术时是否可以避免?”三个问题直接刺中要害,等同于在揭塞迪约的疮疤。 周围观众能明显感受到卡维的 “敌意”,但他们又难以抵挡这三个问题的诱惑,想开口去阻止,又想塞迪约尽快给出答案。 总之就是尴尬。 “卡维医生,说好只问一个,这就三个问题了!!!” “但它们是可以串起来看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会大出血。”卡维知道问题的难度。 如果主刀医生在术中没有仔细探查腹腔,对自己游离组织时的步骤和手法没有一定的掌握和自信的话,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塞迪约答不出很正常,他要的也不是给这位老教授难堪,而是希望他记得一件事儿。 手术失败的时候,首先要做的不是享受其他人的安慰,而是尽快寻找出问题的原因。 塞迪约似乎也听懂了这些问题的真实含义,抬起头看向观众席上的学生和同僚,轻轻放下缝合针线:“真是好问题,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都站在外交部那一边,想要让你来巴黎。”卡维看他如此神情,叹了口气:“我相信塞迪约教授肯定能克服这个困难,完成胃切除手术。如果需要人帮忙的话,我愿意效劳。”这边的手术剧场开始为死去的波里斯先生寻找真正的死因。 而在另一边,将卡维送来巴黎的爱德华终于见到了法皇拿破仑三世,正是这位被人称为暴发户的法国末代皇帝同意了卡维的巴黎之行。 “陛下,我回来了。”拿三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份文件,见是爱德华,连忙让他入座:“你信中说的卡维医生,也已经到巴黎了?” “是的,已经到了。”爱德华这一路上反复模拟问话场景,寻找可能出现的问题,同时也得为自己找好答案, “他已经去了主宫医院,近期应该就会有手术展示活动了。”拿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问道:“你觉得他的手术技巧如何?” “非常了得。”爱德华忍不住举了好几个例子, “奥地利的路德维希元帅,腰腿疼了好些年,连骑马都费劲。在接受了他的手术后才过了不到四个月,就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朱斯蒂娜,也就是麦克马洪元帅的女儿,我们伟大法兰西的女伯爵。她的乳腺癌被许多人判了死刑,但在卡维医生的手中不仅切除了肿瘤,现在重建的汝房也和正常的没多大区别。还有埃德姆老先生.” “对,埃德姆,埃德姆现在怎么样了?”拿三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他的手术成功了么?” “成功了。”爱德华说道, “我们是看着埃德姆先生睁开眼睛后才离开的,并且在苏黎世接到了维也纳的电报,埃德姆先生身体一切正常。”拿三脸色变得很奇怪,不是高兴,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即将要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真的成功了?” “卡维医生说如果一周内没传来噩耗,手术应该是成功了。”爱德华似乎对皇帝的脸色变化没有太过在意,依然在自顾自说着, “不过我能看出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拿三迟疑了片刻,又重新拿起了手边的文件:“埃德姆先生得的是什么病?结石么?” “不是结石,是肿瘤。” “肿瘤?什么肿瘤?”拿三刚开口询问,马上又摇头打断了自己:“算了算了,说这些东西我也不懂,既然卡维医生已经到了巴黎,就让他好好工作吧,也祝愿埃德姆先生能顺利度过难关。” “陛下请放心,我会把一些都安排好的。” “嗯”拿三从桌边拿了一瓶安神酒,往嘴里倒了两口,然后把刚才看的文件递了过去, “看看吧,普奥两国之间最新的战报。” “战报?终于又开始打了?”爱德华心情不错,对他来说这场战争越打对他和法国越有利。 然而事实变化并非如此,这份战报更像是对一场战争的总结,因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普奥战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怎么怎么开始和谈了?” “不,不是开始和谈,而是已经结束了和谈。”拿三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和谈的结果是奥地利承认战争失败,但也就仅此而已。” 章节目录 291.奇怪要求 第295章 291.奇怪要求 普奥之间的和谈进程非常隐秘,又因为双方的积极让步,使得和谈进程进一步加速,只是不到三天天的时间,普奥之间就达成了基本共识。 明面上奥地利宣布战败,送还皇子,而普鲁士则全线撤出占领区。看上去除了死了那几万士兵外,两国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变化,因为最重要的德意志统一事宜并没有得出结果。在背地里,两国肯定还会暗暗较劲,统一的主导权不可能因为这场战争的消失而消失。 对比历史中的普奥战争结局,奥地利虽然战败,但败得并不惨,属于大赚。法国还是坐山观虎斗,什么都没干,属于持平。只有普鲁士打了场糊涂仗,算是血亏。 他们的战争目的没有达成,奥地利的一只脚依然踩在普鲁士联邦的土地上不肯挪开。 然而抛开上帝视角,单以现在局势来看,这三方其实都输了。 普鲁士自然输得很窝囊,动员了半年最后什么都没捞着,一旦宣布统一势必要面对法奥两国联手阻挠。 而奥地利本身就是战败国,法奥之后又是普奥,算是把帝国最后的颜面给输了个一干二净,彻底沦为二流大国。至于法国,虽说没参加战争,但要是站在拿三的角度去想,本该赚到的东西没赚到,那就等于输了。 “原来普皇的独子落在了他们手里,太狡猾了,我走之前还让我千万别忘了找您聊聊.”爱德华有种被人当棋子耍的感觉,“弗朗茨一脸正派,没想到行事如此阴险。” “估计是怕我们影响和谈吧,毕竟我是很希望他们打下去的。” 拿三挪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都说普皇像个屠夫,杀人不眨眼,现在还是重感情啊。要是换做我,就绝不可能把胜利果实拱手送人。没有儿子总有侄子吧?我和弗朗茨可都是侄子继承的皇位.” “唉,没能从普鲁士那里讨厌点东西回来,现在好尴尬啊。”爱德华甚至都不知道下次面对弗朗茨时该用什么表情去应付,“对了,普皇找过您么?” 拿三摇摇头:“算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多谈的,说到底那也是普鲁士人的家务事,说多了反而显得我们居心不良。还是先管好我们自己的事儿吧,你负责卡维医生,然后和奥皇搞好关系。我呢.” 话到这儿忽然顿了顿,拿三抬头看向了自己的老友。 以前爱德华的工作很稳定,又有爵位在身,本不该担心自己的处境。但经过维也纳那套骚操作之后,现在又看到了这份报告,心里总有些没底。 作为驻维也纳大使,本身就兼任着情报官的角色,弗朗茨的暗度陈仓确实漂亮,但如果要找人背锅,那就只能是他了。 拿三的眼神中带了丝凶狠,仿佛要把眼前的爱德华生吞下去,可嘴里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卡维医生的手术展示时间定了么?” “手术时间?” 爱德华被问得有些懵,刚发出冷汗的毛孔瞬间收紧:“他刚到主宫医院,应该还没定。” “反正普奥战争也打完了,你也不用急着回维也纳,这几天就辛苦下去准备一份详细日程给我看看。”拿三放下文件站起身,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有空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去看看。” 当初拿三支持卡维来巴黎做手术巡演,爱德华以为他是看出了法国人口症结所在,同时又想给自己一个面子。说到底,卡维也只是个宣传剖宫产的工具罢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拿三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那么感兴趣。 爱德华走出皇宫,对刚才的对话仍心有余悸,他实在搞不懂拿三想要的是什么,一切只能照做:“马车~” “先生,要去哪儿?” “主宫医院。” 此时的主宫医院算不得多平静。 塞迪约的手术本身就牵动了不少人的心绪,现在手术失败,病人波里斯先生意外死亡。众人的期待落空,手术剧场冷峻的面纱下是一张稍显落寞的脸庞。 然而,远道而来的卡维突然的横插一脚,让原本专讲手术的剧场摇身一变成了一堂“生动”的解剖课。转变之顺滑,可能连主刀的塞迪约都没能料到。 原先慢悠悠的老旧蒸汽火车在卡维的刺激下,逐渐加速再加速,逐渐脱离了正轨。 “不愧是全法国外科的道:“如果觉得我会出现这种失误,难免有些看不起法国的外科技术了。” 这时,刚才一直做病理镜检的居永拿着刚做好的肿瘤切片,走进手术区域:“我对波里斯先生的胃部肿瘤做了各角度和深度的采样,其中第一张标本就已经找到了肿瘤细胞,证明他罹患的正是胃癌。” “看来我的诊断没错。”塞迪约继续和卡维翻找腹腔,“胃的左右动脉、大网膜动脉都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出血点。” 卡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临床上遇到胃切除大出血位置基本就那两个,难道还有别的? “卡维医生,你只是塞迪约老师请下来帮忙的,别一副在维也纳作威作福的样子。”居永带着切片走到卡维身边,小声说道,“赶紧结束这次可笑的查找工作,陪教授尽快完成手术,事后再聊别的。” 语气中带了点傲慢,但话说得也算客观中肯。 现在没发现出血位置,再追求所谓的死亡原因,就等同于把塞迪约和卡维自己绑在一块儿放在火架子上烤,显然不合适。 普通人的正确做法就该像居永现在在旁建议的那样: “老师,我们先把原定手术完成,由波里斯先生的妻子来判断是否愿意献出尸体,供我们做研究之用。如果愿意的话,我们会在晚上8点再开一次公开解剖。想必卡维医生舟车劳顿也累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等我们的解剖结果就行。” 这段话算是给了卡维一个不那么漂亮的台阶,倒不是因为它的设计有问题,而是因为阶梯上被人铺了一层薄薄的难以察觉到的屎。 卡维本就不会放弃,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更不肯走了:“居永老师那么急干嘛?您还有十几张切片要看呢。” “肿瘤已经定性,没什么可看的。” “可惜出血并没有定性,不能放着不管。” “可他已经死了!” “但手术还在继续,没有宣布结束。”卡维用他们的话,解释道,“按照手术流程,遇到大出血自然要处理出血,就像刚才塞迪约教授和居永老师您一起在做的事儿一样。” 简直是狡辩,但众人无从反驳,因为“手术”这个概念是他们先定义的,卡维只是利用了它而已。 “难道一小时找不到,手术就一小时不结束?” “恐怕是这样的。”卡维从器械堆里掏了一把拉钩,勾开皮肤后就将胃拖出了切口,“胃的游离已经完成,如果真有出血,那血管周围会有许多血凝块才对” “现在没有血凝块,你想多了。” “塞迪约教授的手法如此纯熟,又对上腹部解剖非常了解,怎么可能犯游离组织和血管缝合时的常识性错误?” 在居永的牵头下,观众席的反对声从小声讨论渐渐变成了当面质疑。虽没有激进到赶人走的地步,但已经足够让普通人听着难受了。 不过好在卡维也算不上普通人,根本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只是自顾自地看起了被翻出体外的那半截胃。 之前它留在腹腔,卡维还没察觉出问题,但现在被抬出体外,藏在它背后的违和感就慢慢显露了出来。 卡维越看越觉得蹊跷,便上手第二次检查了残胃,这次总算让他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看来是我们寻找的位置错了,虽然做的是胃切除手术,但出血位置未必在胃的身上。” “这话听起来可真够.”塞迪约被卡维的执着搞得有点心烦,刚要发作,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等等,该不会是” 一旁的居永也反应了过来,上手帮忙顶住拉出腹腔的半截胃,给两人进一步探腹创造空间。 “在做胃部游离的时候出现了问题,虽然注意到了胃短动脉,但却没注意网膜的牵拉。”塞迪约分开各种软组织,总算在波里斯先生的左上腹中找到了问题关键,“果然是脾脏!” “手术中对网膜牵拉太过,导致了脾脏被膜撕裂,引发了大出血。”卡维简单口述了出血原因,“这种情况下,按照正常手术流程.” 找到原因后的塞迪约彻底松了气力,语气和态度都软了下来:“按照手术流程,现在应该直接切掉脾脏,尽快止血。” 卡维看了眼被膜撕裂程度,觉得直接缝合也没问题,但考虑对方才是主刀,也就没再出声:“给我组织钳、纱布.阿尔巴兰医生,拿好拉钩,我们先分离脾脏血管。” 肿瘤已切,出血问题也已经明确,脾切除在塞迪约手里也不算太难,接下去的手术意义大于内容。 而在手术结束之后,观众对卡维的看法也出现了180°大转弯。 不仅是因为找到了出血原因,同时也因为最后阶段漂亮的助手工作。他和其他助手不同,不仅仅是“助手”,而是与主刀思维相通的“助手”,他每一步都能把器械和手术位置喂到主刀的手边,做起来极其舒适。 而真正感受到这一冲击的还是主刀塞迪约。 就和当初让卡维上一助的伊格纳茨一样,他清楚认识到这位年轻人的厉害之处。可能这不是卡维的本意,但他的每一步操作都让塞迪约觉得这不是助手工作,而是站在更高的层次的手术教学。 看着他和居永一起边聊手术边洗手,塞迪约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卡维医生,刚才你看过的97床如何?” “.”卡维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迟疑片刻后还是准备实事求是,“我觉得阑尾炎的诊断还有待商榷。” “你有不同的看法?” “我只是无法判断,阑尾炎的可能性不低,但也得考虑其他疾病。”卡维说道,“如果疼痛一直持续存在的话,还是得等打开腹腔之后才能下结论。” 塞迪约叹了口气:“请尽快定下手术时间。”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尽可能推迟手术时间,虽然这对病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 “你是在等自己的团队助手吧?” 卡维点点头:“助手很重要。” “确实重要。”塞迪约又一次打量起了卡维,比在手术剧场中央时更仔细,“卡维医生,如果不嫌弃,我愿意做你的助手,帮助你完成这台手术。”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92.眼见未必为实 刚才的手术让卡维显露出了不俗的理论知识和手术能力,在主宫医院的几位外科医生面前站稳了脚跟。 对于没能一开始就看出出血位置,他也有些反思。 在胃癌根治术中,脾脏损伤确实存在,不过几率并不大,占所有医源性损伤的20%。随着胃癌根治术的进一步发展,腹腔镜的加入,脾脏损伤的几率进一步降低。 实际上在他穿越的那个年代,大三甲里胃全切导致脾脏损伤的几率已经非常低了,而且会被第一时间处理掉。如果再算上塞迪约做的远端胃部分切除,且并没有做脾脏淋巴清除,造成脾脏损伤的几率就更低了。 毕竟全胃切除+脾脏淋巴结清扫才是术中脾脏损伤的危险因素。 不过即使现在找到了出血位置,知道了是游离时出了问题,对巴黎现在的外科水平而言,做胃切除还是太早了些。 这里面包括了整个手术流程推倒重来、准备全新的手术器械外,还要着重点出许多手术细节、做好药物储备、生命体征监测和输血。只有做好这些工作,才有几率去尝试胃切除。 术中大出血历历在目,就算在现代,胃癌根治也绝不是完全没危险的手术。 所以在术后讨论会上,卡维并没有提出太多建议。 一来是希望他们把注意力放在还或者的97床上,二来还是爱德华突然到访带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惊讶。 “战争结束了?”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爱德华笑了两声,心里总算平衡了不少,索性换了个更合适卡维的问题:“主宫医院怎么样?不比你们市立总医院差吧?” “那是自然,巴黎的外科学发展得更好。”卡维很大方地承认了差距,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度,而是因为他足够自信,“不过只看手术技术的话,仍有加强的空间。” 爱德华很清楚卡维的实力,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听说产科那儿不给你手术?” “我也不是很清楚。” “放心吧。”有了拿三做后盾,爱德华说话底气更足了,“产科那儿我会给压力,争取这星期就把剖宫产手术安排好。” “你不回维也纳了?不是说好明天就走么?” “那是来之前,现在仗都打完了......” 爱德华只在主宫医院走了个过场,在得知卡维稳住场面后心里也笃定了不少,安安心心回了家。 卡维倒没那么快离开,五点多结束了手术术后讨论,紧接着就是只属于主宫医院的夜查房。因为卡维的到来,夜查房的重点也很明确,就是之前塞迪约给出的13(痔疮)、24(膀胱结石)、62(皮脂腺囊肿)、97(阑尾炎)四张床位。 “13床是两天前来的病人,痔疮有点严重,还影响了排便功能。”一位年轻的外科实习医生汇报道,“这两天一直在灌肠,效果不错,预定的是后天手术。” 塞迪约点点头,看向卡维:“卡维医生应该能做痔疮手术吧?” “没问题,前提他得真的是痔疮。”卡维说道,“我本人对痔疮这个诊断得打上一个问号。” 塞迪约皱起了眉头:“你觉得不是?” “病人口述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只是最近出现了便秘和出血的情况,症状很不典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做个检查。”卡维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只手套,“毕竟直肠上除了能长痔疮外还能长点别的东西。” “别的?” 这次发问的换成了站在实习医生身后的床位医生佩昂:“我又不是没查过他的gang门,外面确实有很严重的痔疮。” “但痔疮并不会引起严重的排泄问题。”卡维指着病历本上的一段话,“这里写着‘四天没解大便’。” “那是因为他没上灌肠液。”佩昂解释道。 “不用灌肠人就不会解大便了?”卡维只觉得好笑、 “......” 卡维戴上了自己带来的手套,嘱咐病人侧卧,没等其他医生送上扩gang器【1】,就给手指抹上了带有油脂的灌肠液。在其他法国医生惊讶的表情下,慢慢塞进了13床病人的肛口。 “如果只是单纯的痔疮问题,那感觉应该是一种质地柔嫩的赘生物、活动度高且没有剧烈的疼痛......老先生,张口呼吸,别屏气,对!放轻松。” “我在放松了......但,但是有点疼啊。” 老头很享受灌肠液,但对硬物侵入还是有抗拒心理:“我看还是不要......嘶,哎,疼疼疼! !” 卡维连忙收了力,但没有拔出手指,回头看向几位法国同僚,摇头说道:“肿物太硬了,活动度也非常低。” 这确实不是一个痔疮该有的性状,即使是对肿瘤了解不多的19世纪法国医生,也至少知道痔疮是什么感觉:“难道是肿瘤?不会吧,明明gang口能看到痔疮......” 卡维对于他们在病人身边公开讨论肿瘤早就习以为常,过低的平均寿命让肿瘤看上去也没什么可怕的。 “佩昂医生如果不信,可以自己试试。”卡维又对直肠周围的解剖结构做了一套系统的肛指检查,“gang口没狭窄,肠壁上的肿物也没有波动感,周围没有条索,触痛强阳,管腔有狭窄,前列腺有增大,但不严重。” 比起高贵的内科医生,外科虽显粗俗但还是很在意自身洁净,对指检还是有抵触情绪。 在他们的认知中,只要用扩gang+窥器就能看清内部情况,没必要用手指。但在看到卡维如此操作后,塞迪约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医生的果断。 算上刚才的术后讨论,他已经不自觉地倾向于卡维的判断了,对自己的学生没能查出肿瘤,显得有些生气:“你是怎么做检查的?外面看到了痔疮,就直接判断里面的肿物也是痔疮?” “我确实扩开检查过了,不应该是肿瘤才对啊......” 佩昂从塞迪约手中接过扩开器【2】,又拿来一根蜡烛,再次打开病人的gang门:“里面确实有一个肿物,但表面光滑,看着有充血。再算上gang口的外痔,这怎么可能是癌呢?” “在医学上,眼见也未必为实。”卡维还是摆动了下刚才使用过的食指,“外科更应该以触摸为主。” 触摸...... 就是因为不愿意触摸才发明的各种扩张器,现在看都看到了竟然还要用手指去检查,佩昂心里塞满了不愿意。可惜这事儿由不得他做主,大主任的命令大于一切:“佩昂,试试。” “老师,我......” “卡维医生都试了,你怕什么?”塞迪约说道,“他可是堂堂奥地利帝国的男爵,难道不比你一个平民来得高贵?” 佩昂被逼得直挠头,最后只能从卡维手里接过那副带了些黄白色粘液和一点点血迹的手套,然后把自己的手指塞了进去。 一旦接受了这种检查方式,撇开了个人厌恶的情绪,佩昂还是能从医学出发,感受到触觉所带来的优势。不需要考虑灯光,也不需要反复改变观看角度去仔细判断肿物的边界,更不用担心错过一些细微的黏膜变化。 因为这种肉眼看上去细微的变化,在触觉上很容易辨别。 “啊......疼,疼死了!” “确实非常硬,边界也没我看得那么光滑。”佩昂抽出手指,让阿尔巴兰拿来了载玻片,将手套上的粘液小心抹在上面,“去做显微镜检查,看看能不能发现肿瘤细胞。” “好。”阿尔巴兰在载玻片旁沾上纸片,标注了床位,然后飞速跑去了显微镜室。 诊断出现问题让塞迪约非常尴尬,在佩昂做完指检后他也上前尝试了一把,单从触感来看基本就已经能判断是肿瘤了,至少他本人没见过那么硬的痔疮。 “实在不好意思,卡维医生,让你见笑了。” “本来疾病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出现失误很正常,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坚持查房的原因。” “话是这么说,但......算了。”塞迪约觉得反复检讨已经犯下的错误没太大意义,“如果真的是直肠癌,那手术的主刀就得由我来负责了。卡维医生,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做我的助手。” 】 “没问题。”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塞迪约拿出小本子,记上了刚才查房的心得,并且告知周围医生:“这里是巴黎,是主宫医院,是外科中心!我们不应该出现失误!将来但凡需要检查gang门和直肠,除了扩gang视诊,还必须做指检。” 能立刻做出改变让卡维非常敬佩他的工作态度,如果可以的话,卡维确实想给他一些正反馈。 可惜给出的其余三位病人中,误诊比例依然很大。 “24床病人,男性,有尿频尿急尿痛,而且还有排尿困难。”这次的管床医生换成了刚才的第一助手居永,把病历本直接塞到卡维的怀里,“我倒是觉得不太像膀胱结石,还是得做膀胱探查确认一下。” 如果是严重的膀胱结石,从腹部触诊就能碰到坚硬的肿块,就算是稍小一些的,排空膀胱后也能用双合诊来碰触结石。 可惜居永都做过,24床并没有这些体征。 “没有体征,你还是写了膀胱结石。” 塞迪约虽说是大主任,但泌尿外科已经从外科分离出去,所以在询问时并不像刚才对佩昂那么严苛:“你有什么证据么?” “我用触诊没发现结石,病人也没有血尿,所以我尝试观察了他的排尿情况。”居永解释道,“他确实有排尿中断的现象,提示膀胱内结石活动度较大,会随着体位变化而突然阻塞膀胱颈和尿道。” 这是膀胱结石的一个诊断要点,虽说在现代的影像学面前意义不大,可在当时却是少有能诊断膀胱结石的重要征象之一。 “有排尿中断,确实可以下诊断。”塞迪约看了眼卡维,问道,“卡维医生觉得呢?” 卡维总觉得事情蹊跷,因为能卡住尿道的结石绝不会太小,病人身材消瘦,触诊应该有感觉才对。又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回答得都很敷衍,不管怎么看病人都不是个愿意和其他人交流的人。 “没什么好多问的,有些问题我早就问过了。他不愿意多说话,也没家属陪着,只能这样了。”居永也很无奈,在病历本上写了尿道探查的时间,“上午排的是97床手术,他就暂定明天下午吧。” 卡维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人都会做的检查上,但现在产科不放手,塞迪约肯提供病人就已经不错了。 “好吧。” 相比起前两位病人,62床的诊断基本明确,就是皮脂腺肿,做起来没有困难。甚至于塞迪约直接做主,把他从卡维的手术列表中剔除了出去。 “最后一位了,97床。”佩昂拿来了病历本,“右下腹痛第二天,诊断是阑尾炎。” 97床那位姑娘就要正常多了,至少父母都在身边,她也不是不能交流的状态。 “感觉怎么样?”这次换成了卡维发问。 “还,还好。”姑娘很腼腆,两手捂着肚子,看上去似乎没大碍,“前面疼过一段时间,现在又有点好转了。” 可惜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她母亲的认同:“你别开玩笑了,刚才都疼得直冒冷汗,嘴里还在喊疼,怎么就突然好了?你确定好了?” “可我现在确实好了啊......”姑娘的脸色煞白,两手死死压着肚子,反驳道,“这又没什么好骗人的!” 卡维已经看出了些门道,不管是疼痛的位置还是姑娘的反常举动都不该是一个阑尾炎能解释的:“我需要做个检查来明确诊断,把衣服掀一下,露出肚子就行。” 姑娘的父母不理解,问道:“诊断昨天不是已经下了么?难道她不是阑尾炎?” “那只能算是佩昂医生的疑似诊断,我们会根据后续检查来做出调整。”卡维笑着站在姑娘身边,搓了搓双手,然后解释道,“检查很方便,只需要按几下肚子,很快就结束了,不会太久的。” 章节目录 293.不眠夜 1866年11月10日在历史上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但这天的夜晚对于不少人来说注定难熬。 巴黎主宫医院里的外科病房里的油灯熄灭大半,唯有后1/4仍亮着。97床的姑娘一手捂着肚脐,一手拉上被子蒙住脑袋,硬是窝在床上一句话都不肯说。 父母坐在两旁,一个还在呵斥一个暗暗啜泣。虽然方式不同,但他们要的都只是真相而已。 管床的佩昂医生不到1米7的身高,在这家人面前根本插不上话,显得格外渺小。他不知该如何把刚才传递的消息说得更明朗些,也不知该如何让他们保持安静,毕竟这里还有一百多位病人需要休息。 “你倒是说啊,有没有过?” 姑娘捏着被子的手攥得更紧了:“别问了......” “这关系到身体健康,怎么能不问呢。”父亲顺势问了下去,“是不是街边那个药店伙计?是不是他?我早就看他有问题了,你就说是不是他???” “......” “每个月才赚不到100法郎,竟然敢动我女儿!” 父亲是真生气了,眼看就要起身回去找那人理论,女儿这才不情愿地拉下被子,说道:“他哪里不好了?他很努力的!泰瑞斯先生都说了,明年他回乡下养老之前就把店交给他打理。” “花言巧语! !” “哪儿有!”女儿也开始忍不住地抱怨,“我已经18岁了,我爱他,他也爱我,这有什么错?我都找泰瑞斯先生问过了,你凭什么说这些是花言巧语?” “那个成天就知道坐在躺椅上看报喝酒的糟老头子?每天都醉醺醺的,说不定就是随口胡说的而已。” “什么叫胡说的?”女儿也生气了,“你怎么处处看他不顺眼?你怎么老觉得别人在骗我?” “因为......” “因为你父亲当初就是这样的。”原本一直都没说话的母亲总算开了口。 她上前坐在床边,白了自己男人一眼后继续看着女儿:“他连保护措施都不做,怎么能说爱你?现在出了这种事儿,就算你没怀孕,那也是要做手术的。他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你,又怎么能说爱你?” 女儿终于忍不住坐起身子,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妈妈,我不想做手术,我不想死......” 病房内一家三口虽有争执,但最终还是会为了和睦互相让步妥协。 但在病房外就没那么简单了,医生和医生之间除了尊重之外,更多的是名气之争、性格摩擦甚至是更纯粹的理念不和,有时候一辈子都无法调和。 卡维和产科现主任胡吉尔就属于此类。 一小时前,卡维经过触诊判断97床不是普通阑尾炎,随后通过询问发现姑娘很有可能已经怀孕,便觉得应该是产科的问题。塞迪约让人请来了主任胡吉尔一起讨论病情,而后者对阑尾炎也持保守看法,但并不认同卡维的判断。 “可能只是一些腹腔内的炎症,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先用点药外敷试试。” 胡吉尔看了眼病历本,提醒说道:“卡维医生刚来巴黎,如果不想休息的话,还是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之前的直肠肿瘤病人身上。” “她已经承认有过x行为,现在腹痛了两天,程度还不轻......”卡维说道,“我没法给出准确的判断,只觉得需要做开腹探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胡吉尔教授能和我同台。” “别开玩笑了,动不动就开腹探查。”胡吉尔一点都不给面子,当着塞迪约的面说道,“你们外科就知道切切切,全然不顾切的后果。万一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谁负责?” 卡维知道手术是双刃剑,可现在是持续性的剧烈腹痛,肚子里肯定有大问题:“如果不手术,一旦病情进一步发展只会更麻烦!” “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胡吉尔软硬不吃,说道:“你说病情,是什么病情?你说发展,又怎么发展?你说到会更麻烦,到底是什么麻烦?又麻烦到什么程度?我也没见过腹痛两天就死亡的病例,又不是感染了霍乱,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教授可能不知道,有一种妊娠是可以出现在输卵管里的!” 卡维说了自己脑子里的答桉:“胚胎会在输卵管里慢慢长大,但输卵管却没有子宫厚实的肌肉。胡吉尔教授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这种向外膨胀的力量就连子宫都无法阻挡,它会连同周围的血管一起扯断输卵管!” 在全世界都没真正搞懂搞清楚妊娠全过程的时候,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新颖的观点,新颖到让人无法理解和相信。 医生对子宫内胚胎的解剖认识才刚刚起步,宫外孕的几率又不高,就算发现也会误判为输卵管肿瘤。 只有到19世纪末,产科医生们真正发现宫外孕的存在,才会在体格检查中注意腹部隆起的包块。想要明确宫外孕诊断,那就起码要到20世纪初的尿hcg检查出现,才能真正实现。 现在别说胡吉儿,就连塞迪约都不信。 不过塞迪约至少对卡维还有些信心,会进一步思考这种可能性:“在输卵管里发育?如果真进了输卵管,你说的情况倒是可能出现。可问题是......” “问题是为什么在输卵管里?” 相比起更中立的塞迪约,胡吉尔就属于完全不信的那一派:“胡乱猜测也得有个限度,你的根据在哪儿?就只有怀孕后肚子不大这一点?对了,你又是怎么判断她怀孕了的?” 现代人尽皆知的月经和妊娠关系,在当时确实是个谜团。 19世纪也只知道月经是有周期的,而月经-子宫内膜-妊娠之间的深层次关系,也和妊娠检查用的尿hcg一样,起码得等到下世纪才能被发现。 既然对方问了,卡维也没必要藏着,直接说答桉比湖弄对方要好得多:“我发现一旦月经周期被打断,妊娠就会到来。” 胡吉儿不想激化矛盾,但卡维给的理由实在太过主观,没有参考的价值:“这种猜测没有意义,我要的是实证!” 卡维刚才做过触诊,才两个月的妊娠确实很难靠手去辨别输卵管包块:“我确实只有猜测,但如果猜测成真就会要了她的命!” “拜托,年轻人,医学不是猜测,你到底学过医么?”胡吉尔对卡维的操作越来越反感,见他还要辩,只得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压他,“别再说了!既然你觉得这是产科病人,那就归我管。” 卡维见他如此,只得说道:“那算了,我们还是当阑尾炎去治疗吧。” “别,别和我来这套!”胡吉尔一把抽走了刚被塞迪约拿走的病历,“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产科和外科早就分家了,这就不是你们该管的病人。” “胡吉尔教授!” 胡吉尔刚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看了眼卡维,告戒道:“别老惦记着你那剖宫产,从yd顺产才符合自然规律,人为切开肚子和子宫本就是违反天理的行为,是要遭天谴的!” “我是在救命。” “开膛破肚也算救命?” ...... 和塞迪约同岁的胡吉儿远比卡维想的要固执得多,但他在医学史上的造诣依然很深。 如果没有97床,而是拿对方研究的项目,比如子宫骨盆测量法、卵巢囊肿和子宫颈切除术来做交流,说不定两人关系会缓和不少。当然,想要解决对剖宫产的认识,还需要一段过程。 对此,卡维也无能为力,只能临时改变手术日程。他把24床的尿道探查术提到明天上午进行,而13床的直肠癌手术则放在了下午。 为了能完成这例直肠癌切除,卡维和塞迪约不得不留下讨论手术的入路和具体流程,争取做到配合无误。 至于97床,想要拿回治疗主导权还得寄希望于回了家的爱德华。 但卡维不知道的是,爱德华今晚其实也不好过。 他至今单身,回到巴黎时刻要惦记着自己的身份,远没有在维也纳舒适。与此同时,他除了要尽快做出卡维接下去的手术安排之外,还要面对一只经常躲藏在暗处的烦人苍蝇。 “谢谢,不用找了。” 爱德华付完车钱,刚下马车就看到远处窜出一个黑影,借着街边少有的煤油灯光才发现是米克:“米克先生,你吓死我了!” “爱德华先生可真够慢的,我在这儿等了两小时了。”米克给自己点上了烟斗,走上前说道,“我去医院不太方便,只能来找你了解情况,卡维医生接下去一周的日程能告诉我了吧?” “我暂时只知道明天的。”爱德华压根就没准备,“其他的还得等几家医院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米克皱起了眉头,吐了两口烟圈,吐槽道:“法国人的效率怎么那么低......”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都是你临时提起的东西。”爱德华把责任反推到米克的身上,“当初普皇来巴黎找皇帝陛下,随行的侍卫虽多,但也没你要求那么高。” 米克耸耸肩,对此不以为然:“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明天去哪儿?” “依然在主宫医院的手术剧场。” “我知道了。” 米克得到消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拄着手杖就离开了爱德华的住处。 这事儿也确实不能怪他,按原计划米克是要回维也纳继续工作的。谁知道命令临时变动,弗朗茨不放心法国方面的安全工作,又有奥塔卡小镇的前车之鉴,所以指定他成为卡维人身安全的负责人。 只可惜,自从上了那列火车,爱德华全程都在被这个阴气森森的家伙牵着鼻子走,就算到了自己的祖国也不例外。 这种憋屈感,加上之前战争时期法奥两国关系的重担,直压得爱德华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增生前列腺完全堵住了尿道的膀胱,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可能。 他需要解压! “不行......我忍不住了! !” 爱德华回家刚脱下外套,就觉得浑身难受,只得再把这件外套重新穿上身,然后急冲冲地走出了家门。 说到解压,尤其是爱德华这样地道巴黎人的解压,无非就是性。 而说到性,他的选择和那位逃难来巴黎的骗子不同。皮加勒区的暗巷是不入流的地方,真正能彰显自己金钱和权势,同时又能满足自己私欲的,还要属蒙马特大道上那几间豪华剧院。 “马车! !” 爱德华拦下一辆出租马车,直接把5法郎塞进车夫的口袋:“送我去蒙马特大道上的综合剧院。” 见了钞票,车夫心情舒畅,扬起马鞭便向目的地赶去。 ...... 此时的综合剧院早已到了每天最热闹的时候。 综合剧院绝不是巴黎最大的剧院,建筑风格也没那么艺术。但要是论出名,它绝不会比任何剧院逊色。社会名流放下餐具,走出餐厅,开始纷纷向这里汇集。 他们来此确实是为了追求艺术,但在追求艺术同时也可以寻找一下灵魂伴侣。 为了迎合这种需求,那些待价而沽的高价女性也会带上自己的女仆,特意赶来这里等待生意上门。一般只要送上一束鲜花,或者为其披上外衣,甚至只是单纯地轻吻手背,就能靠单纯的眼神交流达成交易。 李本原先还想来这儿碰碰运气,但这里的行事规则对初来乍到的他来说还是太高级了。 晃悠了好一会儿,他便打起了退堂鼓,并且很快就找到了一辆刚驶来剧院的马车。 李本一瘸一拐地来到车门口,很凑巧地和下车的爱德华走了个照面,吃力地上了马车,用蹩脚的法语说道:“车夫,快,送我去皮加勒区。” 章节目录 294.三个女人,十二个小时 夜里10点,剧院的演出厅开始喧闹起来。 那些戴着各式帽子的观众坐上褐色丝绒套的座椅,在周围通明的煤气灯下交谈着,笑着。他们为刚才的演出议论纷纷,并且都表现出了对下一场新剧的兴趣。 《金发喜鹊》由综合剧院的新晋女明星担任主演,这部剧的演出是巴黎歌剧界的年末大事,也是所有喜欢综合剧院的男人们心目中的大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演出厅里的闲话交流、笑声和窃窃私语都慢慢汇集在一起,仿佛受到了一位传奇指挥家的引导,统一化作了一个名字:“莎拉娜~” 呼喊声足够清晰响亮,但又克制在了一个很微妙的界限之内,让人听了不至于觉得厌烦。 “请问......”男人走在vip边厢的通道里,耳边全是这个名字,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引座女郎,贪婪地欣赏着她的身姿,“这位莎拉娜是谁?” 女郎能清楚感受到身后传来的视线,或者可以说每个来这儿的人都会忍不住看向自己,算作是一种正餐前的开胃菜,亦或者是替代品,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先生不是巴黎本地人吧,竟然不认识莎拉娜?” 爱德华对自己的发音做了些微调,去掉了一部分在维也纳传染来的德语口音,解释道:“哦,我有段时间没回巴黎了。” “她是老板在年初发现的,才半年功夫就已经成了明星。”引座女郎陈述着事实,话语间难免有些嫉妒,“费加罗报今天的头版就有报道,晚上不到8点就快满座了,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的演出。” 】 走在她身后的爱德华的视线依然在她身上游移,脑海里却开始编织出另一位从没见过的女性画面:“原来是这样......” “先生,您的位子在这儿,旁边有酒水和零食,如果有事儿可以摇这边的绳子,马上就会有服务员前来。”引座女郎带他来到vip包厢落座,“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新剧什么时候开演?” “还有半小时。” “莎拉娜在后台?” “应该是的。” 爱德华看着台下热闹非凡的样子,回过身平澹地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见见她?就一会儿,不会浪费她太多时间。” “这......” 引座女郎可以不漂亮但身材一定要好,因为男性在入座前看的是她的后背而不是正脸。 引座女郎也可以不识字但脑子要足够聪明,分清来人的身份地位,这样才能让剧院不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爱德华眼前这位就是名典型的引座女郎,第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绝不是其他包厢里那些企业家、银行家、投机客、作家和普通政客能比拟的。 爱德华的穿着说不上出众,而且身边也没带仆人,看起来有些穷酸。 可只要在这个圈子待久了就知道,真正的地位并不完全呈现在穿着和外表上。有些人的价值早已潜移默化到了巴黎的方方面面,眼前这个男人就给她这种感觉。 而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票子。 这部剧的vip票早就卖空了,临时加座显然不可能,唯一能腾出来的位子就是老板米尼翁的私人包厢。 老板的判断总不会错的。 爱德华的要求她今天听了已经不下30次,回答都是官方的既定说辞——没空。不过爱德华的神秘身份让她不得不擅自更改这一模式:“演出之前演员都很忙碌,我只能去试试,不一定能成功。” “这个我懂。” “请问您的名字是?” “爱德华,爱德华·德鲁恩·德勒胡尹斯。” 女郎听了人名瞬间想起了他是谁,笑着说道:“如果莎拉娜小姐演出前没时间的话,我会尽量说服她在演出后见一见您,不过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她本人。” “好的,我就在这儿静候佳音。” 自视在这个圈子里呼风唤雨的爱德华还是有些后悔的,后悔前两天没留下列车长拿出的那份《美人指南》,让这座原本无比熟悉的城市变得陌生了许多。 “莎拉娜......好像还真在那上面见过这个名字。”爱德华只是随手翻了一遍,回想起来他已经记不得小册子上的排名了,“过两天得找米尼翁重新给我备上一本才行。” 演出在10点半开场,伴随着乐师们的序曲,台下的声音有增无减。 他们挥舞着手臂,宛如傍晚站在树梢上的麻雀,叽叽喳喳个没完。还有些人为了能表示自己的狂热,执意站起身,发出各种叫喊声,真正诠释了什么才是寻欢作乐的场所。 他们,甚至是半个巴黎的人已经为了这个女人忙碌了一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随着舞台后部的幕布和“云彩”散开,这位年仅20岁的姑娘总算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如果从那些一本正经的批评家视角出发,这不算一部值得追捧的好剧。别说经典的《浮士德》了,它就连普通二流剧目的门槛都没摸到,唯一值得称赞的恐怕就是女主演的美貌吧。 但要是换个角度,比如爱德华或者台下那些男人们,这绝对是足以载入他们个人榜单的好剧。 而其中最值得称赞的就是莎拉娜的美貌,至于嗓子和演技,完全是可以后天打磨的东西,不值一提。 “是去你那儿,还是跟我回去?”爱德华如愿地牵着莎拉娜的手,把她送上了去往欢愉之地的马车,“如果可以的话......” 莎拉娜眨眨眼,抽回了自己的右手,嫣然一笑,露出了两个逗人的酒窝:“就去我那儿吧。” “好!” ...... 演出结束在了12:34分,街上灯光灭了大半,剧院开始散场。 但对皮加勒区街尾的一栋有着鹅黄色外墙的小旅馆而言,现在却是正常开业的黄金时间。 和名流往来的大剧院不同,旅馆里来的都是些普通客人,也就比其他劳苦大众多些闲钱罢了。夜里12点,就会有几位熟客等着老板娘开门,就像每天下午去咖啡馆一样自然。 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酒色之徒,第二天也还得起床工作,来这里更多还是为了排解一天积累下来的情绪。 喝着伯尔诺甜酒(隔壁教堂伯尔诺修会修士酿制的一种甜酒),时而逗逗姑娘们,时而一本正经地和称为“太太”的老板娘聊着天。 这样的消遣除了会忘记时间外,没有其他坏处。 为此,隔壁的小教堂还特意为这些人增设了半夜回家钟。 每到凌晨一点半就会有修士敲出持续10秒的钟声,为了防止周围民众抗议,声音被合理控制在了常人可以容忍的范围内,时间短,传播的距离也短,足够提醒他们就行。 那些安分度过午夜的男人在听到钟声后,就会在两点前回家睡觉。 当然也有留下的,比如需求旺盛的年轻人和一些有钱需要挥霍的家伙。 太太本人是农民出身,只是运气不错接手了这里,但想要在巴黎混下去并不容易,因为明面上巴黎并不允许经营此类场所。在她的认知中,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偏见”,但又对抗不过,只能选择委曲求全。 只不过这种不得不更改经营时间的做法,很难得到一些新客人的认同。 “现在总可以选人了吧?”李本苦等到了现在,总算看到了这些姑娘的价钱,“......等等,一晚要400法郎?那么贵?” “那是头牌,2点之前都见不到人的。你懂不懂规矩?没钱就别挑嘴,选付得起的就是了。”太太摇着手里的酒杯,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样子,“我建议你还是从后往前翻比较好。” 李本早早就物色好了自己要的人选,排在最前的就是刚才在众人面前有说有笑的劳拉。不过他也知道,如此美艳动人的姑娘肯定要花掉手里不少钱,尤其是见到那本簿子之后,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是选脸型稍差的艾迪塔?还是体型略显臃肿的布琳达?或者年纪稍长一些的左尹? 70法郎......85......110...... 都不算便宜,但钱包能承受。 李本还在犹豫,忽然新的一页上赫然出现了他最希望拥有的女人名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仍留在酒桌边喝酒的劳拉,周围的男人只是和她打着招呼,竟然无人动心。 他脑海快速掠过一些可能的细节。 如此美人竟然没被点名? 而且只要150法郎...... 李本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但脑子跟不上身体,下半身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他很快就在柜台上拍出了3张50面值的法郎纸币,搂着全身散发着茉莉香气的劳拉匆匆上了楼。 “果然是新人杀手。”一位熟客刚要走,就见到了眼前这幅光景,忍不住吐槽道,“老板娘你什么都不说,可真够坏的。” “他眼睛都在劳拉身上打转,我只是成全他罢了。”太太喝了口甜酒,笑道,“男人还是得跌跌跟头才知道痛,希望他别后悔。” 就和太太想的一样,新人初来巴黎总会付出些代价。 她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而这位新客也在二楼一间小屋的双人床上经历一个类似的过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建议还是不要脱掉上衣比较好。”劳拉看上去年纪不大,动作却很麻利,已是名有着丰厚经验的老手,“放心吧,会让你满意的。” “等等!”李本问道,“为什么不行?” 劳拉用手挡着胸口:“你想知道?” 李本有些诧异,但脑海里已经有了自己“受骗上当”的感觉。他很清楚,一旦打破这位姑娘所说的规矩自己就会后悔,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接下去的六个小时里,你就是我的人,我当然想知道。” “我无所谓,反正已经付钱了。”劳拉手搭在纽扣上,又一次提醒他,“你确定要我这么做?” “对,我确定。” 10秒钟后,李本后悔了,某些本该昂扬上前的小东西忽然就失去了劲力。但他并不恨这个女人,反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同情,就像站在外人角度同情自己少了那条右腿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两年前主宫医院做的手术,就和我母亲当年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活了下来。”劳拉穿上了衣服,笑着问道,“是不是让你犯恶心了?” “那倒没有。”李本拍了拍自己的右腿,“我没这个资格。” ...... 早晨8点,劳拉伸着懒腰走出了房间。 这一晚她什么都没干,只是单纯睡一觉就赚了60法郎,还得到了一个色胚子的安慰,说来还挺让人意外的。 不过精神上的安慰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仍然要面对周围同行们的竞争压力,以及“赚钱工具”损坏的现实,就和她当初面临手术与否的抉择一样。 同样要面对现实和抉择的,还有躺在主宫医院病床上的那位姑娘,以及她的父母。 半小时前,她的肚子再一次出现疼痛,是不同于前两天的剧烈疼痛,就像一把剃刀在她肚子里反复推拉:“妈,妈妈! !” “怎么了?” 母亲还在等着产科主任查房,忽然听到女孩儿叫了自己,这才回到她身边。才离开不到十分钟,女儿煞白的脸上已经挂满汗珠,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我肚子疼死了......太疼了......” “我现在就去找医生。” “妈......” 姑娘抬手拉着母亲的袖子,刚要说什么,就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她耳边还能听到母亲的叫喊声,但一直没力气睁开眼睛。直到听见了医生的声音,她才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病房。 眼前是晃眼的蜡烛灯光,周围是一个个螺旋的圈,上面坐满了人。她的鼻尖被阵阵血腥气淹没,耳边则充满了各类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我在哪儿?” 她有气无力地动着嘴唇,然而身边那些医生给予的回复却是一张黑漆漆的面罩:“再睡一会儿吧,马上就好了。” 章节目录 295.令人惊叹的开胃菜 时间回拨到12日的早上8点,也就是原97床开始腹痛难忍的时候,包括产科大主任胡吉尔在内的大多数医生开始早查房。但另一边的外科却早已结束了查房工作,24床早早被推进了二号手术剧场的准备室。 主持这台手术的是卡维,也算是他这次巴黎之行的首台手术。 因为手术内容并不复杂,只需要探明尿道有无狭窄,膀胱内有无结石,然后在扩张、保守治疗、碎石、取石之间任选其一即可。所以给卡维配置的助手很有限,甚至于在明确诊断和后续治疗之前,连个麻醉都没有。 这也是免费治疗带来的一小部分“弊端”。 那么大一家医院,日常开销都是以万计,能维持住并不容易,有些开支能省就省。当然,如果病人有要求,并付出合适的金钱,医生肯定愿意让治疗变得更舒适些。 可惜24床这位叫恩德·威尔斯的家伙没钱,一个生丁都付不起。 手术毫无挑战,甚至可以说有点无聊。主宫医院作为全巴黎外科的标杆,从来就不缺这种病人,几乎每天都在做尿道探查和扩张。 平时这类手术的观看人数绝不会超过20人,而且还是以医学生为主。今天卡维的出现也没有带来多大的例外,观众席上零零散散地坐了些学生,真正算得上医生的也就三位。 塞迪约、居永和另一位来自萨伯特医院的泌尿外科医生。 给了自己这样一台澹如清水的手术,掀不出多少浪花,但既然是来做展示,卡维还是想要搞出点花样来。 “今天是我来到巴黎的第二天,有幸得到塞迪约教授的赏识,让我处理这位遭受尿频尿急尿痛困扰的病人。” 卡维示意护士将病人送进剧场,继续说道:“如果在维也纳,我会选择博西尼医生当初发明并经我个人改良后的全新内镜系统。但可惜我走得匆忙,没能带来,只能选择这些(老旧)扩张器了。” 开场他就撒下了鱼饵,马上就引来了三名医生的注意力。 “内镜系统?是尿道内镜?” “我记得以前有人用过,说是可以看到尿道内部的情况,就和gang门窥镜一个道理。但实际操作起来很麻烦,而且成像效果不好。” “尿道那么细,光源不够吧。” “当时确实不够。” 简单的讨论之后,塞迪约就开口问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卡维医生,不是我们质疑你的器械改良水平,毕竟任何一位被人传颂的外科医生都该有这项能力。我们好奇的是,你是如何解决内镜的光源问题?” “我将外置蜡烛改为了内置油灯,具体的构造还得等我的助手赶来巴黎才能展示。”卡维取出了一根扩张管,继续说道,“在两周前,我就用它观察到了埃德姆先生的膀胱。虽然视野范围有限且无法转动,但清晰度还过得去。” 埃德姆,一个月前让全巴黎泌尿外科医生都摸不着头脑的病人。 巴黎治不好,那全世界都应该治不好,没人会相信他已经在维也纳得到了妥善治疗。 尤其某些并不看好外科的医生都坚决认为,埃德姆所患的只是内科疾病,稍作调理就能康复。胡乱做手术并在术后一厢情愿地宣称手术成功,就和骗子没两样。 塞迪约、居永和另一位萨伯特医院医生也都有这方面的疑惑。 不过对于卡维来说,这不是什么难解释的问题:“埃德姆先生的问题是血尿,手术结束了,他的血尿也基本结束了。” 一个问题的解决,总会伴随着更多问题出现。如果真的解决了埃德姆的血尿,解决方法就成了所有人好奇的东西:“真的是媒体说的膀胱癌?” “确实是膀胱癌。” “你选择切除肿瘤后再缝合膀胱?”居永只能凭自己的想象去猜手术方式。 “不,我觉得不行!如果肿瘤太大,膀胱很难做缝合,而且缝合后膀胱的体积会大大缩小,到时候依然会影响排尿功能。” “难道直接切掉膀胱?那尿液怎么办?怎么储存?总不见得肾脏弄出来多少就尿多少吧,这不得住在厕所里?” 三人进一步开始讨论手术的方式和可能性,听得周围医学生一愣愣的。对这些20来岁的年轻人来说,一台肿瘤切除术的信息量还是过大了。 卡维见他们如此,笑着坐在病人两腿中间,开始用昨天就让人准备好的清水冲洗手术区域:“手术过程我之后再说,现在还是关注这位24床病人吧。从昨天上午至今只排了三次尿,已经有尿猪留了。” “感觉还是结石。” “应该不是大块的,是小块累积在了一起,这样触诊摸不到,但也能堵住尿道口造成排尿间断。”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恩德情况特殊,又什么都不肯说,能用来诊断的线索寥寥无几,卡维实在不能确定;“阿尔巴兰医生,帮我扶好它。” “恩。” 卡维戴上口罩和手套,左手的两根手指将小东西提起,然后半截手指粗细的尿道探子就直接送了进去。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整个过程进行得非常轻松,在向下遇到前列腺时也没有遇到太大阻力,只是稍用力就进了膀胱。 “过程可真够顺畅的......但考虑到病人的年纪,没有前列腺增生倒也正常。” 卡维本以为尿道会因为炎症而出现黏连,在进入膀胱之前,恩德肯定要吃点苦头。但真当探子进去之后,他才发现古怪,除了尿道太过通畅之外,恩德的病人对探子的反应似乎并不像其他病人那么激烈。 “卡维医生,膀胱内部怎么样?碰到结石了么?” 卡维回过神来,开始转动着手中的银棒,希望靠弯曲头部的摆动接触结石表面。然而接触是接触到了东西,但感觉并不像坚硬的结石。 说软不软,说硬也不硬,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连卡维都犯起难了,他可没强悍到仅靠探子的手感就能判断膀胱内部复杂情况的程度:“我确实碰到了些东西,但我能肯定这不是结石。” “不是结石?那还能是什么?” “膀胱里除了结石还会长......”居永想起了埃德姆,“不会又是肿瘤吧?” “不是,肿瘤不可能悬浮在尿液里。”卡维还没有放弃,依然反复转动手里的银棒,感受着前段碰撞带来的触感,“等等,这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了?” “不是块状的,而是条索状。”卡维认真描述着自己的判断,“对,是条索状!” “条索状是什么东西?” “卡维医生,你可得探仔细了,你确定是条索状么?” “我......”卡维一开始也有些怀疑,但在反复挑弄之后说道,“我确定。” 这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情况,不管是膀胱结石还是肿瘤都不该是条索状,而类似于息肉之类的赘生物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他们疑惑于病人体内征象的性质和发生的原因,但卡维似乎有了自己的判断。 其实在现代这种情况很常见,有不少人会有这种癖好。急诊干了那么多年,小到几岁的男孩,大到退休多年的老人他都见过。 至于为什么19世纪没有这方面的病人,并不是人的问题,而是因为没有条件,他们无法获得质软且有足够长度的道具。不是因为坚硬的物体没法用,而是因为坚硬的东西在使用时很难彻底进入尿道,拔出要简单得多。 如果换成质地柔软的橡胶管,或者其他纤细的道具,使用途中就很容易“失手”,造成类似的效果。 从手上的触感,面对探子探入时的反应,卡维都不得不向尿道异物上靠。有了怀疑对象,首先要做的就是去证实它:“恩德先生,你是不是把一些不该乱放的东西放在了这个里面?” 包括在座所有人以及躺在手术台上的恩德,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我,我没有......” “没有么?”卡维疑惑地看着他,手上又一次用力,“可你似乎并不讨厌我搅动这根棒子。” “嘶......”恩德感受到了下方传来的刺激,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你是医生,医生只要治好我的病就行了,老问那么多问题干嘛?” “考虑到尿道的扩张程度,你对尿道探子的反应,以及膀胱内可疑异物的形状,我有理由怀疑这不是你第一次遇到麻烦了。”卡维叹了口气:“这种长度和形状,必须得手术才能取出来。” “手术?”恩德摇摇头,“能不能不做手术?” “不做就只能留在里面。” “留着就留着吧,但我上厕所那么难受,你们能不能解决?” “所以得把它取出来啊!” 恩德来回扫了眼手术剧场,见他们都在讨论一个外行人从尿道塞入异物的可行性,原本还在摇摆的心立刻下了决定:“我不想做手术。” 恩德这副为守秘密康慨赴死的样子,看得卡维直摇头,但也同样激发了他想要知道膀胱内到底为何物的好奇心:“不做手术恐怕熬不了一个月就会死。” “别,别开玩笑了。”恩德笑着说道,“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哦?经历过?” 恩德懒得再和他解释:“反正我不做手术。” 说罢,他的配合度就开始下降,原本摆在架子上的双腿开始不安分起来,似乎随时准备离开手术台。 此时探子还在里面,乱动肯定会造成损伤。但卡维相信,一个敢于往尿道里塞乱七八糟东西的人绝对做得出这种事儿。 现如今医患之间不再是医生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治疗与否全得看病人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医生。何况主宫医院本来就全款免费,病人和医院之间没有金钱上的往来。如果恩德坚持不治疗,别说卡维拿他没辙,就连台上的大主任塞迪约也一样没辙。 膀胱异物虽说一开始不会有太大影响,但久而久之肯定会继发感染,局部感染会带来结石或者更严重的全身感染。 轻则重新手术,重则丧命。 卡维考虑再三还是准备稳住他,劝他留下做手术。一来是为了自己的猎奇心理,二来是为了救他的命,三来还是希望能拿个开门红,让台上那三位看看自己的技术。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卡维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很从容的用一种对方无法拒绝的东西进行了交换:“我给你100法郎,留下做手术。” 恩德愣住了。 全场所有医学生和那三位医生也愣住了,只见过医院免费,可没见过医生反向给病人送钱的。 “你刚才说什么?你给我100法郎?” “对,已经不少了。”卡维回头看向正坐在观众席满脸诧异的塞迪约,“不过我身上没带钱,等手术结束之后我就会让人给你送来。当然,如果你怕被骗,可以先找塞迪约主任拿钱。” 】 “喂,卡维医生,你......”塞迪约被整不会了。 “这可是个优质病例。”卡维问道,“难道诸位对他的膀胱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么?难道诸位就不想看看膀胱内到底藏着什么?” 居永第一个站了过来:“老师,我觉得100法郎很值,考什克老师,你觉得呢?” “反正是他出钱,我当然没问题。” 塞迪约没办法,只能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纸钞,让人送到了恩德的手里:“时间不早了,找人给他灌点乙醚,然后赶紧开始吧。” ...... 手术本身依然没有难度,不过卡维选择的手术方式却和主流的会yin切口取石不同,而是走的耻骨上切口。 第一步,向内找到膀胱后,用丝线缝合两针做两侧的牵引,中间切开,先行用吸引器插入膀胱内抽走尿液。【1】 第二步,用手指探入膀胱,寻找异物的位置,然后在手指的指引下,用取石钳将异物夹出。【2】 恩德膀胱内的异物形状注定了取物不难,很快一根黑漆漆的类似绳索一样的东西被卡维抽出体外。众人兴奋之余,纷纷开始猜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布条?” “绳子?或者是什么金属?” “也有可能是木头,看上去都泡软了。” “不,都不是。”卡维皱着眉头仔细看着这根东西,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奇怪但又颇为合理的想法,“这应该是动物的尾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很可能来自于一只非常肥硕的老鼠。” “为什么要把死老鼠的尾巴放进尿道里?他难道是变态吗?” 卡维笑了笑:“你怎么就能认定老鼠是死的呢?” 章节目录 关于更新 刚下手术台,改掉新章后发现还是得开新章说一下更新问题。 主要我这个人很贪,觉得到了嘴里的肉必须得吃,吐掉不划算,所以我对全勤一直很执着。 之前倒还好,全勤也就几百而已,可现在不对了,全勤有一千多,放弃实在可惜。而且全勤本身会逼着我去码字,不然以我的惰性和工作状态,可能一个月都写不了几章,就很头疼。 我想要全勤,但我的工作很不适合拿全勤。一个月几乎没多少天是正常下班的,有择期,还有值班手术,时间很碎很不稳定,所以反应到更新上也是如此。 每天的更新多半是要改的,可能是当晚,也可能是早上。对于追读的各位很不友好,所以我从放开的十二月开始就在强调大家尽量养书,不然体验会不太好。 最好是一卷一卷看,当然也可以一周看一次,遇到新章开头有【等改】字样就停一停。 更新拉胯,我尽量在质量上找补回来,让诸位见笑了。 见谅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关于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96.恩德的百宝袋 膀胱异物一直都在急诊外科占有一席之地,不算多见,但时不时就会遇到一例。 一般处理方式是经尿道用膀胱内镜做探查,可以取就取,不能取就只有像卡维现在这样,做耻骨上膀胱切开术。原则上能从尿道口进入的异物大都能反向取出,现代泌尿外科的器械包括镜钳、小钩和各类溶解液,足以应付大多数情况。 但事情总会有意外,病人在置入异物时可以随心所欲,医生取出却还是得遵循人体最基本的解剖构造。对于体积过大,或者难以夹取的东西,最后只能做切开。 “鼠尾全长8.6cm。”卡维将它展示在众人面前。 “卡维医生真是见多识广,看来还真得是活老鼠才够给力。” “太夸张了,这真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猜是活的进去用完后刚要往外拽,突然遇到了意外,他选择直接断尾,结果没预留取出的长度,就越陷越深了。” “我们撇开他的身份和糟践的生活,只谈论整件事的逻辑性。”一位医学生问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断尾呢?直接往外拽不好么?如果老鼠脱离了束缚,直接拔出来不是更快么?” 另一位医学生顺着思路说道:“这难道不是被迫断尾,而是他主动剪断留在里面的?” “也许,可能,大概需要回味一下?” “怪不得不肯说,太变态了!” “法国人之耻!” “哦,别什么都往自己国家身上泼脏水,这位完全可能是英国佬。”刚才那位医学生非常不屑地形容道,“看他的脸,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我还没见谁吸了乙醚能那么享受的。” “我无法想象他的目的究竟是在自虐还是”塞迪约不忍直视自己付出去的100法郎,只希望尽快结束这台手术,“算了,卡维医生,快做收尾缝合吧,我们还要准备13床的直肠癌。” 卡维的手术做得干净利落,恩德的膀胱也格外精彩,这种精彩不仅是因为那根已经开始腐烂的鼠尾,还有其他东西。 “教授,这恐怕不行。”卡维的镊子在膀胱里又碰到了其他东西,“这个口袋没那么简单。” “不会还有吧?” 话音刚落,镊子又夹出了一根更为纤细的东西:“看上去好像是一种植物,质地偏软,应该是经过了长时间浸泡才这样的。” “看形状应该是植物的茎。” “动植物都得来一遍?” 卡维将它放在金属盘中,用镊子小心展开,并解释道:“我不得不感谢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贝尔图斯教授,他传授的植物学让我记忆犹新。同时,也让我能准确认识到,这是一根狗尾巴草。” “.” “哦?是那种毛绒绒的狗尾巴草?” 不知是谁冷不丁提了一句,让还沉浸在活鼠尾震撼下的其他人倒吸了半口凉气:“毛绒绒的.这也太夸张了。” “离谱。” “令人难以置信!简直作呕!” “主宫医院什么时候能摈弃掉这种病人,他们就是在给这座教堂医院抹黑,放在文艺复兴之前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之所以他们吸的是半口凉气,因为还剩下的半口得留给下一样东西,一样就连卡维这位经受现代异物锤炼几十年的外科医生都无法靠肉眼去分辨的东西。 他皱着眉头,看向镊子钳夹出的一团异物,反复在脑海寻找比对的物品,犹豫半天只能挑了个近似物:“这这是棉布?” “也有可能是膀胱自己产生的赘生物。” “不,我可没见过这种赘生物。”卡维摇头道,“我父亲在意大利接手过数百例膀胱结石和尿潴留病人,不管是我亲眼所见,还是他记录在案的,从没有这种情况。” “那会是什么呢?” “棉布的可能性很低,因为它在进入狭小空间后无法稳定住形状。” “这对习惯塞东西的人来说不是难题。”卡维解释道,“只需要裹在坚硬细长的铁丝上就能送进去。” “哦对,还有这种办法” 异物周围呈棉絮状,末端与膀胱壁还有些黏连。简单做了分离后,卡维将它整个平铺在金属盘上,用清水做了简单的冲洗后,开始计算它的长度: “取出时异物大小约3*4*1cm,展开后呈12*1cm的长条状,类似棉布.可能不是棉布!阿尔巴兰医生,快拿去做切片病理检查。” “好的。” 三样大物件离开膀胱,让接下去打捞出的两根铁钉都显得黯然失色,最后值得所有医学生学习的膀胱和下腹切口缝合也被淹没在了讨论异物怪异性的口水之中。 其实就连居永和塞迪约也被恩德的膀胱吸引走了目光,唯一注意到卡维不同的,还是坐在他们身边的考什克:“卡维医生的手法可真够特别的。” “嗯?”塞迪约这才回过神来,“哪儿特别?” “你没看到?他的缝合并不是单纯的双手,而是借助一把短口钳做过度来打结。艺术观感上可能差了些,没有双手打结那么充满观赏性。但要是考虑到病人,他的动作更迅捷,下手更稳,结也不容易滑脱。” 考什克起身戴上帽子,提起了靠在边上的手杖,满意地说道:“看来这次我没白来。” “你要走了?” “手术都结束了,我当然得回去。” “下午可有我的直肠癌手术,他也会参加的。” 考什克笑着说道:“术业有专攻,单是泌尿那套东西就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何必再拿复杂的直肠癌来折磨自己呢。我医院里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哦,对了,希望塞迪约教授给帮我传个话。” 塞迪约的眼睛还在寻找那把所谓的短口钳,但恩德的切口早已完成了缝扎。找了两个来回后,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你就不能自己去说?” “你知道我不善交际。”考什克看向台下正在做善后工作的卡维,说道,“请告诉卡维医生,我一定会为他准备几份合适的病例供他挑选。” 手术已经结束,确实没什么可看的,塞迪约也跟着站起身准备离开:“虽然我想说错过直肠癌手术是你的一大损失,但.算了” 就在这时,手术剧场的大门被人粗鲁地撞开。 快步冲进来的是昨晚上一起查房的佩昂医生,不过脸上早没了主宫医院外科是野蛮行为。怎么,被打脸了还不让看戏?” “那要是他赢了呢?” 塞迪约看向老友的脸,问道:“主宫医院的产科能有现在的发展,全是他的功劳。那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他一直主张不做剖宫产,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死在手术台上。” 考什克吐了两口烟圈,毫不在乎地说道:“我又不是女人,关我屁事!” 塞迪约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脸色一冷:“慎言啊老同学,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老婆和女儿。”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考什克猛吸了口烟,继续自己的yygq,“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在男人因为前列腺被尿活活憋死的时候,可没见有人出来说要制止手术。” 两人的话题起于老友,止于男女,虽然理念不同,但对外科的热情却是一样的。 事情就沿着考什克刚才猜想的方向发展,15分钟后,卡维和胡吉尔一起出现在了手术剧场。卡维和一起来剧场的佩昂准备手术器械,而开场白则由产科主任胡吉尔亲自主持。 但刚要开口,他就看到了考什克在笑着向他招手,顿时嘴巴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 事情到了这一步,想再反悔已然不可能,他绝不允许别人抢走自己科室的姑娘,更不允许她因为产科问题死在自己的手里。 当然,胡吉尔并不总是固执,为了自尊和避开一些不必要的尴尬,他还是对说辞进行了些修改: “接下去是临时增加的一台手术,由外科主任塞迪约教授首诊。因为诊断不明,昨天夜里找到我进行了复诊。当时考虑到病人已经有过x生活,且没有明显的腹部手术指征,所以暂时归入产科病房管理。” 普普通通的两句话,责任却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了塞迪约的肩上,这让一直帮他说话的塞迪约忍无可忍:“老东西,这病人不是你抢走的?” “塞迪约教授,现在是在手术剧场,不是你的外科病房,请自重。” “要不是你横加阻拦,昨晚上她就已经接受手术了!” “别开玩笑了,没有明确的阑尾炎指征你敢做手术?万一切开后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办?”胡吉尔据理力争,反驳道,“到头来你真的会站出来做主刀么?恐怕会以自己下午做了一台不那么成功的胃切除手术为由,把锅丢给刚来巴黎没多久的卡维医生吧。” “你!”塞迪约直接破防,反问道,“你都十几年没动刀了,现在还拿得动手术刀么?” “这不用你管,至少我敢上台!” “上台把病人弄死么?” “你昨天下午就已经弄死过一个了。” “.” 剧场中充斥着两人的互相攻讦,以及考什克哈哈哈的爽朗笑声。 这也不是主任之间第一次吵架了,在周围医学生眼里,两人的骂战似乎比巴黎剧院的新晋歌剧还要好看,惊险刺激的同时,满足了他们对上级隐私的窥视心理。 不过,这种精彩是短暂的,再糟糕的关系也没可能带进手术台。当卡维准备好乙醚和器械,两人的嘴便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胡吉尔做了两次深呼吸,平复了刚才激动的心情,也平复了自己许久没上台的紧张情绪。 他详细说明了这次手术的必要性:“病人于一小时前腹痛加剧,并且很快进展到晕厥状态。考虑之前的阑尾炎和产科相关诊断,在征得家属同意后行开腹探查术,由我和来自奥地利市立总医院的卡维医生共同完成。” “给我手术刀。” 本章中的观点只属于角色本身,和本作者无关 章节目录 297.司令塔 第301章 297.司令塔 宫外孕导致输卵管破裂出血,就和男性的膀胱异物一样,在临床并不常见,但时不时就会来一两例,提醒在岗医生千万别忘了它。因为一旦忘了,必定会出现严重的后果。 97床的姑娘一开始症状模糊,有腹痛但也只有腹痛。没有测定怀孕的检查,月经也说不清楚。 因为宫外孕在早期是会存在流产征象,即少量流血。而19世纪真正对月经周期有了解的只是走在妇产科前沿的那几个医生,有些甚至都不参与临床工作,普通民众对月经根本没有概念,问了也是白问。 现在随着宫外孕不断发展,症状越来越明显,最典型的就是内出血。 在卡维和佩昂一起冲到产科病房的时候,姑娘脸上没有血色,心率超过100,快且无力,四肢湿冷,头发也是湿的,脐周还能看到蓝紫色瘀斑。【1】 就算没法给病因下结论,但“腹腔内大出血外加休克”的结论是能打的。 有腹痛,有出血休克,没有外伤史,卡维考虑她的性别、年纪和发病时间与条件,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宫外孕和主动脉夹层撕裂了。 急性出血性胰腺炎以及肿瘤破裂的几率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疾病的种类虽然不同,但处理的途径是相同的,开腹。 姑娘的病情在短时间内出现了剧烈变化,胡吉尔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轻微性。 “老家伙的手法确实熟练了啊。” “枸橼酸钠,你用的拉丁文!”卡维一看我拿来的是写了一团德文的亚甲蓝,晃了晃手术台边下的垂体提取物,“就像那种的,全拿过来!” “上午直肠癌他主刀?” “准备坏了,是过加冷还需要时间。” 一边说,我还一边用止血钳在包块的周围做了切割范围,在看到刘珠点头前,便把手术部分接了过去,而卡维也不能腾出手处理静脉输液下的问题。 胡吉尔两耳是闻休克,只管自己做手术:“刘珠医生还是处理助手的工作吧,你来做包块切除(你懂)。” 当然,手术明面下得是胡吉尔在主刀。 “卡维医生,心率又升了,124次/分。” “话是那么说有错。”考什克灭掉了烟斗,结束全神贯注起来,“但让一个20来岁的年重人牵着自己鼻子走,甚至是一步步帮我做铺垫,也太有面子了吧。” 手术前半程在胡吉尔的口述中退行得非常顺利,最前只需要清除腹腔内残余积血就行。 主宫医院的护士还停留在复杂病床护理和传递物品的护理初级阶段,其实专业性要比刘珠刚到维也纳时的市立总医院要坏,但放到现在,早已有了可比性。 卡维说了穿刺位置,佩昂手法没些拙劣,但靠着实验工作积累上的经验,少尝试了几次还是刺了退去。那对于一位没家里科医生来说已属是易,毕竟病人还处在休克状态,静脉都是瘪的。 姑娘的情况确实和卡维设想的一样,左侧输卵管膨小,不能摸到一个5*6cm包块:“果然有猜错,是异位妊娠!本该退入子宫的受精卵,卡在了输卵管外.心率?” 在旁观看的医学生眼外,手术确实是胡吉尔在主刀,但事实下胡吉尔只是个“摆设”罢了。 “知道了。” “113次。”护士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忽然说道,“你心率每分钟113次。” “现在怎么办?” 塞迪约叹了口气:“那能怪我?他下他也被牵。” “来了来了!” 卡维确实爆发出了平日外是曾表现的调度能力。 “开腹手术并是困难,我这么少年有手术,只靠解剖尸体稳固技术,能做到那个地步还没很是错了。”就算刚和对方吵过架,塞迪约依然保持着客观,“他要求就别太低了。” 现在是是纠结那两根橡胶管没有没清洗的时候,就算是刚从别人身下拔上来的,该用还得用。 那要是一台择期手术,病人身体尚算虚弱,医生倒还不能快快来。现在情况危缓,我只能稍稍暴露出自己的霸道脾气,来尽可能增添手术没家的几率。 说着说着,我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塞迪约,眼神中饱含某种是可言说的深意。 大姑娘没家休克,失血量很小,平时用惯了的人手都是在,我必须从源头下抓紧时间。而在抓紧时间的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后的市立总医院。 “看下去差是少了。” 两个500ml的广口瓶将鲜血再次送退姑娘的身体外,之前又往你身体外补充了500ml的生理盐水。 考什克看了眼手术区:“到这时,他岂是是要和我一样?” 也是能说我毫有作用,老头的里科基本功很扎实,知道手术的规则,但却是含糊腹腔手术的详细步骤。或者换句话说,胡吉尔对于一些细节几乎是存在处理。 那种伪装只能骗骗初学者,想要骗过内行是是可能的,这八位没着丰厚手术经验的医生马下就看出卡维和胡吉尔之间的关系。 “刚才测的,117次/分。” “橡胶管呢?” 刘珠找到了输卵管包块下的破裂口,手指阻断住血管,然前将一起牵出,然前用止血钳做钳夹:“是管了,先往外面注射了再说。胡吉尔教授,你们就”【4】 那看下去对主刀很致命,但只要揽过那部分工作,我就还是个合格的主刀。 最前还是做七助的佩昂帮了忙:“你来吧。” “怎么了?” “是没点过,但也是算太夸张。”考什克说道,“我是仅做坏手外的一助工作,还要帮忙处理一些麻烦的地方,同时还得协调阿尔巴兰和佩昂的工作.太厉害了,那大子还这么年重.” 护士哪儿经历过那种气氛,愣了坏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搭脉搏:“现在.现在坏像没点慢。” 其实只要扛过了休克那一主战场,作为侧方直捣病因的手术,其难度并是小,手术过程也是简单。 先摸子宫,然前以子宫为向病变可能的位置移动:“再来个和佩昂医生一起拉钩,把腹腔再撑开点,然前再准备止血钳。” 护士缺乏意识,助手跟是下思路,主刀的手术步骤混乱是堪。 “你之后要的盐和清水呢?” “坏,接上去每八分钟自动汇报一次,超过120必须告诉你。” “谁能做静脉注射?”刘珠难得提出的要求,结果有人敢应声,“有人能做静脉注射?” 佩昂早就陷入了卡维的速度漩涡外。 “偌小一个巴黎,他说有没胶管?” 考什克有和卡维做过搭档,更有没做过腹腔手术,对流程并是陌生。但比较两人的手速还是有难度的,卡维的手速原比胡吉尔要慢,那是只没年龄和反应下的差距,还没对手术的陌生程度。 “右左手臂的贵要静脉、头静脉或者肘正中也不能。”【3】 坏在我没足够的里科底子,年重时也在军队服役过,知道小量失血时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有没选用内科仍然视为方法之一的放血,只是用了些熏蒸和按摩项目,在折腾半天发现有辙前,才答应了卡维的要求。 “诸位不能看到病人的腹膜也和你的脐周一样,呈现出蓝紫色。肯定没幸能看到内部系膜的话,说是定还能见到那种颜色。” “你要的是数据!每分钟心率,八分钟一报!”面后的腹部皮肤和肌肉还没被完全打开,卡维连忙对一旁的阿尔巴兰说道,“他去拿你箱子外的一瓶药,标签下是枸橼酸钠,慢!” 护士现在才知道,所谓的接血是什么意思。 “胡吉尔老师,你们现在退入腹腔。”卡维一手用拉钩牵拉着皮肤,一手提着吸引器,“阿尔巴兰,坏了有没?” 刘珠看向门里,有见到居永,只能先做开放通路:“枸橼酸钠调得怎么样了?” “他等等,你怎么记得没呢。”卡维回头找到了台下的居永,“老师,他们泌尿里科有橡胶管么?莫西埃老师和你说我以后用过啊。” “坏。” “把药放旁边备用,他过来摇杆子。”卡维越说越缓,把一些不能忽略的头衔通通略掉,“护士,拿个脸盆过来接血。” “.确实。”考什克有没稀罕自己的赞誉,两眼紧盯着手术区域,止是住地点头,“那大子自己烧灶,自己上料,自己做烹饪,还自己把餐搬下桌子,你看就差拿起勺子替老东西把东西送退嘴外了。” 宫里孕是同于没家的腹腔择期手术,一切都以抓紧时间为主。卡维是可能快快做分离,也是可能把那件事儿交给胡吉尔,必须靠自己第一时间做徒手分离附件和周围组织,尤其是直肠陷凹处的黏连。 橡胶管要连接瓶子和针头,没家有没就得改用其我方案。而对于小量失血的病人来说,是管是选用当初费力是讨坏的注射,还是改用固定的金属管道都是理想,甚至是现实。 “.对。” 刘珠俊很慢就照着我的要求切开腹膜,紧跟着卡维的手就伸退了腹腔。 “行,你还是过来看看吧。“ “别愣着啊,说坏3分钟报一次心率,你的手术刀都慢切到腹膜了,他能是能勤慢点?” “换瓶子,然前将枸橼酸钠放退去.”卡维一边控制吸引器头在各脏器间游走,尽慢吸出残余的积血,一边替胡吉尔说道,“积血抽干净前,你们就需要扩开腹膜,然前找到出血点.” “橡胶管”居永也被我调动了起来,连忙起身上了观众席,“没!你现在就去拿!” 塞迪约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点头道:“直肠癌手术要简单得少,光靠我一个人根本有法解决这种规模的手术。况且你的能力可比我胡吉尔弱,没什么坏怕的!” “卡维一助?” “希望真能如此吧。”考什克忽然问道,“对了,到时候还是那间剧场?” “来了来了。” 就在其我人纠结到底是应该听卡维的话直接做注射,还是考虑一上将清水注入人体是否没家的时候,手术剧场的小门总算被居永推开:“管子来了,管子来了!!!” “是是是那个瓶子?”近处的阿尔巴兰缓冲冲地跑了过来,“下面写着” “哦哦。” cullen征如此明显,卡维基本猜到失血情况是容乐观,但我还是希望能用自血回输的办法把人救回来:“佩昂老师去准备两个广口瓶、针头和配套的橡胶管。” 胡吉尔在卡维提拉起的腹膜下重重切了一刀,然前用手指分离出一个大口退入腹腔,只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吸引器。” “血?”护士一脸懵逼,但身体和思维早已分开,脑子还想着为什么要接血,手却自顾自地递了个水盆过去,“给。” 病人还没被划归为了产科病人,主刀却成了一个刚来巴黎才两天的奥地利年重人,我面子下怎么都过是去。卡维就有那种顾虑,当主刀我是怕冒头,当一助也有任何问题。 “是啊。” 小量是凝血就像拧开的水龙头,在阿尔巴兰双手的努力上,是停向广口瓶外灌注。才有一会儿功夫,第一个500ml就被装满了:“广口瓶呢?”【2】 在包块出现之后,刘珠俊对手术有概念,只能听一步走一步。但当包块和破口出现前,手术的目的就很明确了,这不是切掉包块所在的输卵管,结扎血管,止住出血。 “伱那说得也太过了,哪儿没这么夸张。” “毕竟小手术,如果得选在那儿。” 我根本来是及也是想去思考,听了要求就自动“嗯”了一声,等放上手外的拉钩,脑子才反应过来:“橡胶管?你记得手术准备室外坏像有什么橡胶管。” (本章完) 章节目录 298.短暂的休息 下午1点。 卡维一个人待在医院外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里,手里捏了份刚买的报纸,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 自从离开了战争前线,他已经很久没在一上午做两台手术了。身体肯定不累,比起原先高强度的工作环境,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但这并不能换来任何好处,反而让卡维觉得心累。 在巴黎手术远比在维也纳要困难得多,要什么没什么,就连维持体液总量的生理盐水都没法事先准备。刚才的宫外孕手术消耗掉了所有垂体提取液和枸橼酸钠,他不得不建议手术延期进行。 卡维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直肠癌本身位置就尴尬,13床的肿瘤更是靠近齿状线,处理起来更是麻烦。加上手术中的淋巴结清扫,盆底大量血管和复杂组织结构解剖,让这台手术不管怎么看起来都显得很“大”。 已经没了术前检查,稳定的术中麻醉,也没有体征监测,和像样的药物支持。如果这时再失去自血回输的枸橼酸钠和术中止血的垂体提取液,手术就会失去最后的保护屏障,容错率为0。 也许是现代外科的条条框框太过周全,卡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这种手术。 “塞迪约教授,我说的万不得已的情况就是刚才97床那位姑娘。”卡维放下报纸和咖啡杯,向服务员招了招手,“请问能再给我一张纸么?” 服务员看着桌面上画着解剖和手术草图的三张纸,心里直犯滴咕:“好的,请稍等。” “我承认你所说的腹腔入路需要大量手术步骤,涉及周围淋巴结和血管。”塞迪约将手边画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翻去了背面,又画了一张图,“我选择的是骶尾入路,切掉尾骨,然后直接面对直肠做切除。” “如何处理括约肌?” “避开括约肌,只切除肿瘤。”塞迪约说道,“指检已经明确了位置,应该没有影响。” 卡维暂且不谈是否能保住括约肌,还是先和他提了骶尾部入路的常见并发症:“是个好办法,但我觉得入路的解剖结构虽然更简单,却容易造成肠瘘。” “肠瘘?”塞迪约皱起了眉头,很快满脑子全是这个词带来的各种负面影响,“肠瘘......是因为你之前所说的感染么?” “对。” 卡维接过了服务员送来的第四张白纸,拿起笔开始写起了自己的东西:“法国外科似乎并不在意‘感染’,也就是巴斯德先生所提倡的细菌在伤口处过度滋长所带来的危害。” “确实有听说过,但这种说法真的靠谱么?”塞迪约看了眼卡维的纸,“你这是在写......” “手术记录,待会儿要给胡吉尔教授送去。” 卡维继续解释道:“‘感染’的概念很新,范围也很广,但提出这个观点的不止巴斯德先生一个人。10多年前塞麦尔维斯医生就提出过,现在包括李斯特医生和我都坚定地认为,手术伤口溃烂的元凶就是细菌。 而我个人甚至觉得,外科只要存在一天,感染就会相伴一天,毕竟这世界到处都是那些小东西。” 比起那些死命抱着旧理的顽固派,同样有些顽固的塞迪约显得更为理性。卡维刚才所说的内容,有着紧密的逻辑关系,不是一句猜测就能随便打发的。 在“手术切口-切口感染-组织肿胀无法生长-渗出增多-切口溃烂-进一步感染”的过程中,加入细菌这个媒介就能完美运行...... 但其实不搞懂其中的运行模式,放入别的东西也能说通。 “所以我们都尝试了‘消毒’,也就是清洗任何和切口表面接触的东西,甚至包括空气和所有医生的手。”卡维解释道,“我还更进了一步,连口鼻也都做了阻挡。” “那么彻底?” “大家都有显微镜,为什么就不肯做个类似于伤口环境的培养呢,也用不了多久。” 卡维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何况我们都是医生,病人的身体健康才是我们的唯一追求。只要对病人有益,新学说即使再离谱,也完全可以一试。事实上,这一新学说早就经过了大量临床实验,死亡率明显下降。” 塞迪约愿意听卡维说那么多,完全是因为他无法处理切口溃烂后的肠瘘,这也是外科手术一直没有真正进入腹腔领域的关键因素。 塞迪约非常害怕肠瘘,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已经证明自己能稳定处理腹腔的卡维,他未必敢用骶尾部入路:“这样的话,我觉得不如选择经gang门的局部切除。” “经gang......这就要考虑另一个问题了。”卡维说道,“肿瘤的扩张。” “你是怕我切不干净?” 卡维就是这个意思,但还是选择了更谦虚的说法:“教授,现在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切除肿瘤一定能切除干净。看看乳腺癌吧,我在给朱斯蒂娜女伯爵做乳腺癌切除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乳腺癌,塞迪约虽有涉猎但了解并不深。 当初朱斯蒂娜就找过他,结果不欢而散,因为他只能负责做切除,但却没办法做重建,而且他也没办法保证永远不复发。 在听到卡维选了这么个典型例子,他也似乎被激起了某种自尊心:“我也听闻卡维医生用了两台手术,不仅切掉了女伯爵的肿瘤,还为她重建了汝房。我有些好奇,不知女伯爵现在情况如何?毕竟她也许久没回巴黎了。” “挺好的。”卡维说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哦?” “教授没看今天的报纸么?” “没有。” 卡维把报纸递了过去:“看看这篇报道。”【1】 “真的要回来了啊......” 塞迪约想着四天后卡维的乳腺癌手术就会被当做新闻传递到法国的每一处角落,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这不是因为嫉妒,他确实嫉妒,但现在更多的还是身为主宫医院外科主任的自尊心作祟。 这种自尊心会在一瞬间击破看似牢固的防线,让原本的论断急转直下:“还是说回13床吧。” “哦,对。”卡维也跟着拉回思路,“我建议还是缓一缓,等这节列车驶进巴黎火车站,我保证在两小时内可以带他们上主宫医院的手术台。” “......我看还是不了。”塞迪约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尤其把那三张纸也一并放进了自己的背包,“我仍然会选择今天。” 塞迪约的不同意出乎了卡维的意料,但眼前这位年过六十的医生心中所想很单纯,就是要创造一个更重磅的消息。在他看来,复杂的直肠癌手术完全有这个资格。 “那好吧。”卡维并没有选择迎合,而是正面刚了一把,“那我预祝教授手术顺利。” 塞迪约一脸疑惑:“卡维医生是什么意思?” “毕竟是主宫医院的病人,手术方案也全都由您来制定,我也只是给出建议而已。”卡维给手术记录收了尾,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更换一位更适合您操作习惯的助手一定会让手术进行得更顺利。” 这不是塞迪约想要的结果。 虽说他研习过直肠癌的手术步骤,也和卡维一起讨论过各种入路可能遇到的风险,但他心里没底。这是基于稀薄的技术练习后产生的状态,不可能靠自己去克服。 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岔路。 左手边是做经gang的直肠癌局部切除,手术简单,操作少,出血量虽多但在可控范围内。塞迪约有信心做好它,但风险越小收益越小,经gang手术带来的“利益”难以让他心动。 右手边是刚才提到的骶尾部入路,手术相比腹腔要简单,但还是要面对肠瘘的巨大风险。可这是世界上第一例尝试骶尾入路的直肠癌切除,只要做了,病人没死在手术台上就能为他赚取名声。【2】 要是避开并发症,那他的名声还得往上走至少一个台阶。 所以让卡维给自己当一助,他是有私心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去做骶尾部入路。 现在这个辅助的外力突然消失,塞迪约突然又退回到了这条岔路口。 心里已经有了成功后的预期,再更改手术方案就会变得非常困难。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明许多问题:“好,我知道了。” “那字条......” “嗯,还是给他们吧。” 章节目录 299.第九区的美妙夜晚 下午三点,巴黎突然变了天气,天空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一名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年轻人穿过雨伞攒动的街道,步履急促地弯进一条小巷。他用手压着帽檐,生怕自己飞快的速度掀开这什么,只是傻愣愣地看着。 米克见他如此,又仔细研究了下字条上的笔迹,顺便解释道:“字条确实很重要,但需要配合塞字条的人一起才会变得重要。现在只有字条,信息只有时间和地点,你觉得能有多少价值?” “......” “孩子,东西的价值是会变的。” 在米克的眼里,现在重要的并不是字条上的字,也不是卡维被人塞了字条,而是他们压根没发现塞字条的这个人是谁。 到底是他们能力不行,还是对方太过老道,亦或者是压根就没有塞字条的人? “所以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他一直在和主宫医院的塞迪约教授聊天,喝了2杯咖啡、一个卷饼和一块蛋糕,叫了服务员四次,前三次都是要纸笔。” 年轻人知道米克不简单,来这儿也是准备充足,像报菜单一样说着刚才两个多小时的故事:“他本来位子就靠里,没几个人能经过他身边。” “那你觉得字条是他自己准备好的?” “这......可能吧。” “呵呵。” 米克咧开嘴笑了两声,用舌头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还是没说话,把字条塞进了自己的小本子里,说道:“离纸上的时间还有7个小时,让二组换班,你们去准备一下吧。” “好。” “对了,这条路在哪儿?” “德鲁奥街......就在皮加勒区,其实就是第九区边上的一个广场延伸出来的地方。” “第九区?” “算是新建的商业区吧,还有些小剧院之类的娱乐设施。”年轻人在巴黎待了小半年时间,对街区非常熟悉,“不过这个时间点,那儿可‘不太平’。” 当时的米克还不是很能理解他嘴里说的“不太平”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晚上10点走上德鲁奥街头才切实感受到巴黎的风貌。 两旁的煤气路灯透过朦胧细雨,将没多少行人的人行道照得片片闪亮。其实就和维也纳的雨夜没多少区别,当然,要是没有那些拎起裙子,露出大腿和过膝白袜子的姑娘们的话,就更像了。 米克错误预判了这儿的服务水平,第一次犯下了巨大失误。 他一路不停被那些女孩儿们招呼着,拉着袖子骚扰着,有时还会大胆地快步走过来,凑到他耳边抛来几个隐讳的字眼,试图激发这个极度冷澹之人的兴趣。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撩拨,米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气吞声向目的地走去。 然而就在离目的地不到百米距离的时候,不远处好几个姑娘忽然从暗巷窜出,像发了疯似地四处狂奔。这对其他女孩儿而言是非常严峻的信号,顿时整条街都成了她们肆意逃窜的地方。 有些人为了能跑得快点,不止要提起裙子,还得把碍事的鞋子脱掉。 在米克眼里,她们的行为毫无美感可言,就像是长时间藏在暗处忽然见了光的蟑螂一样。他真正感兴趣的不是蟑螂本身,而是谁让这些蟑螂见了光。 “看上去像大搜捕。”那位送字条的年轻人说道,“我也就见过一次,还是上个月。” “每个月都会有?” “不,应该不常有,除非这片地方出了大事。我当时遇见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高官的儿子死在了德鲁奥街,所以警察搜捕她们问话。” 米克的手指挠了挠下巴,快速理清了各种可能性,马上下了判断:“走,回去吧。” ...... 比起初来乍到对巴黎不熟悉的米克,乘同班列车来这儿的阿尔方斯算得上如鱼得水。 这位醉心厨艺的法国名厨并不是那种喜欢流连皮加勒的lsp,至少比肆意挥霍自己钱财的酒色之徒要收敛得多。单身了那么多年肯定有需求,但他很懂得克制,如今在尝试写后更是有了一个分散精力的好办法。 就在米克下了放弃计划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的一家酒馆和一位风情万种的姑娘相谈甚欢。 “你是叫,劳拉......emmm,劳拉·帕蒂?”阿尔方斯小心翼翼地用标准书写方式写下了这个名字,“来,说说你的故事。” 劳拉本来要在这儿见昨晚的客人,希望再轻松地赚上一笔,没想到正巧避开大搜捕的同时还遇见了这么个怪人。不过对她来说,干什么都行,只要能赚钱:“你确定只要说出故事就能赚上20法郎?” “对,没错。”阿尔方斯怕她不信,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钱摆在桌上,“前提是得让我满意。” “其实只要再多付一些......”劳拉上前搂住了他粗壮的胳膊,用略带凄惨的笑容推销着自己,“隔壁的一家旅店就是我的住处,随时都能去。” 阿尔方斯前两本出了点小问题,现在满脑子都是故事,根本没功夫去和陌生女人厮混:“不说就走吧,我还要写我自己的东西。” “还真有你这样的人,算是开眼界了。” 劳拉叹了口气,对吧台酒保打了个响指,讨来了半截点上了的卷烟,抽了两口后问道:“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说。只不过这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会勾起我一些回忆。” 阿尔方斯又抽了一张10法郎的钞票:“够么?” 劳拉点点头,先把钱收进了口袋,又点了杯葡萄酒,总算说了起来:“一切还是得从17岁那年说起,当时我并不住巴黎,而是鲁昂的一家钟表店。没父母的女孩子能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还得应付那个老头的目光。” “欺负你了?”阿尔方斯顺着其他姑娘的遭遇猜道。 “其实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欺负。”劳拉被自己当时的纯真气笑了,“无非就是些手上功夫,说实话没什么感觉,然后就......反正当时我吓傻了,直接逃到了街上。” 阿尔方斯连连点头:“然后呢?” “我记得当时街上没什么人。”劳拉看向窗外,“我边跑边穿好衣服,然后就走上来巴黎的大路,以为只要来到巴黎就能躲起来。” “逃了一晚上?” “对,我就这么向巴黎的方向跑着。尽管时刻想着宪兵会来抓我,但我还是能感到饥饿,并且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带钱。”劳拉喝了两口葡萄酒,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抽了口卷烟,“我就这么跑了一整天。” 阿尔方斯听到这儿停了笔:“不行,这故事不行,你要是这样的话......” “别急啊,主厨先生。”劳拉又挽上了他的膀子,“我的故事才要开始呢。” 阿尔方斯也不是第一次和她们打交道,几乎人人都能猜出自己的职业。他凑上前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我都两天没碰灶台了,衣服也换了新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厨师?” 劳拉噗嗤笑出了声:“刚才说故事那姑娘说的呗。” “行。”阿尔方斯把之前认为不必要的部分划了个干净,“直接入主题吧。” “我逃了一夜,被宪兵追上了。”劳拉叹了口气,放下抽得差不多的香烟,说道,“阳光刚刚下山,我累得在路边的树荫底下休息,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我当时真想撒开腿逃跑,但你也知道两条腿是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阿尔方斯总算听到了个不错的桥段,写了几句后问道:“然后呢?” “就像其他姐妹那样,我自然得支付一些价钱才能避开谋杀指控。”劳拉把烟头彻底摁灭,将葡萄酒喝了各干净,“对了,酒水钱也算你的?” “没错,我付。” “那给我来杯bistouille。”劳拉选了一款不存在于酒单上的酒,“我之前教过你的,没忘吧。” “只是往烧酒里加冰咖啡而已,我的技术还没有烂到这种程度。”酒保从身下的柜子里取出咖啡豆,问道,“还是多加咖啡?” “嗯。” 劳拉的故事就是她自己的故事。 鲁昂离巴黎有100多公里,没有钱的她只能靠着身体来到巴黎。然而刚到这里她就因为衣着破烂没住处被抓进了警局,不仅花上一星期调查了她的来路,还被送上了法庭。 好在老法官人还不错,判了无罪,当庭就把劳拉放了。在走之前还和她交流了整整五分钟,然后给了她5法郎生活。 “我挺感激他的。”劳拉喝了口她要的酒,高浓度烧酒的滋味刺激着她的味蕾,“刚开始我一星期去他那儿两次,每次虽然有半小时,但实打实的也就五六分钟而已。” “每次都是5法郎?” “对。”劳拉放下酒杯,说道,“钱确实让我活了下来,但他更让我学会了看人。年轻人虽然精力不错,可没多少油水,但那些老头就不一样了。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眼睛却没来由地瞟来瞟去,就和看到香蕉的猴子一样。” “当时你才17岁?” “是啊。”劳拉说道,“我在巴黎安安稳稳地生活了四年,然后你应该懂的,人不可能总是那么安稳。一天下午,那个和你差不多身材的老胖子带我去一家高档餐厅吃饭,给了我整整200法郎,结果在吃牛排的时候噎死了。” “真可悲。” “谁说不是呢,我为这件事儿蹲了整整半年监狱,还搭进去好几百法郎。最后还是‘太太’给我作保,说是在她那里当招待员,这才把我放了出来。” 劳拉刚要把酒灌进肚子,就听到酒馆门铃响起,一个矮子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她想起了昨晚上的离奇事儿,再看了眼坐在一旁认真写东西的阿尔方斯,忽然把酒杯送到了酒保面前:“这酒太苦了,倒点牛奶。” “你怎么改性子了。” “想试试不一样的东西。” “我就说你的配方有问题,这酒里肯定得放糖才行。” 微微加热后的乳白色牛奶灌入了黑漆漆的咖啡酒中,撒上两片薄荷叶,稍作搅拌成了一种全新的东西。 劳拉没什么文化,很难用文字去形容它的奇怪口感,但有一点她能确定,那就是“改变”这种东西似乎并不令人讨厌:“我的故事怎么样?” 阿尔方斯摇摇头:“不值30法郎。” “哈哈哈,那今天我是赚到了。” 阿尔方斯放下笔发现了劳拉身后的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没关系,如果下次还有故事可以再来找我,最近这段时间我都会在这儿。” “好的。” “那不打扰你工作了。” 劳拉亲吻了手里那三张法郎,陪着那位拄拐杖的艾滋走进了门外的霏霏细雨中,然后消失在小巷渗出的黑暗里。 章节目录 300.化妆舞会 这次阿尔方斯回到巴黎,一来是应了爱德华的邀请,二来也有他自己的主意。其中卡维占了部分,剩下的则是他想重新找到原先在巴黎写作的初心。 维也纳的保守环境给不了新奇故事孕育的土壤,回想那么多年的写作经历,在《巴黎回声报》上连载时才最有感觉。 所以这次他撇下了维也纳的餐厅,重新回到这座城市,拥抱这里自由舒懒的生活。 劳拉的故事和那些误入歧途的姑娘差不多,算不得太精彩,但这位姑娘让阿尔方斯倍感亲切。而且从陈述时的语气神态上不难发现,她还是做了些保留。 阿尔方斯不能理解的是,如此样貌的姑娘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在其他地方闯出一片天地,没必要沦落在这片街区委屈自己。 甚至还要为了钱去接待瘸腿客。 当一个人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大脑就会选择性地删减掉眼前不必要的画面,从而让人更加专注。阿尔方斯全神贯注在自己记录的故事上,眼里也就只有劳拉离去时的背影,并没有正眼看那位“瘸腿客”的影子。 所以他错过了回巴黎以来最重要的信息——李本。 但对同样是想来巴黎享受悠闲生活的李本而言,刚才的经历绝对是整个人生中最黑暗的半小时。先是在街上偶然见到了米克,后来又在酒馆和阿尔方斯打了个照面。 两个死对头竟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来找我的?还是凑巧遇到的?可真的有那么凑巧么? 米克......米克躲开就行了,他肯定会回奥地利,可那个胖厨师怎么办?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法国老,说不定是真的会一直住下去的。要真是这样,我就不得不......可这样的话劳拉怎么办? 抛下她? 不,不能!我不会让其他人再碰她了! !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等等,餐厅的事儿都过了那么久,他刚才看我的样子也没发现是我,估计也已经忘了吧。呵呵,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啊,现在哪儿有人能记仇记那么久的,肯定没事儿了...... “李本先生,你怎么了?”劳拉跟在他身后,“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哦,不,没什么。”李本抬手擦掉了挂在脸上的水珠,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刚才警察和宪兵去旅馆检查,我被吓了一跳。好在‘太太’应对得不错,他们很快就走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事了。” “你原来在担心这个啊。”劳拉笑着拍拍他肩膀,说道,“‘太太’和他们打了多少年交道了,不会有事的。” “嗯......” “就是有点奇怪啊,两个月前才来查过,怎么这次那么快又来了。” 劳拉的疑问也正是李本的疑问,而且他看到的不只是那些警察和宪兵,还有那个嗅觉比狗还灵的米克。最关键的,时间恰好卡在了他偷偷给卡维送了那张纸之后。 凑巧? 年初他或许还会频繁地相信“凑巧”这个词,但自从被米克拉到手下工作,大多数凑巧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凑巧了。只要仔细去找,总能在背后找到它出现的原因。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儿的时候! 米克这条狗来过了,地盘已经被他做了标记,这块地方不能再待了。 “劳拉,去我那儿吧。”李本忽然说道,“可比小旅馆舒适多了。” “可以啊。”劳拉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去”只是“今晚去”,“离这里远么?如果远的话去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李本不敢在这里多留:“不远不远,不用乘马车,走上十分钟就到了。酒店里有自家厨师做的东西,挺好吃的。” “那好吧。”劳拉只是把他当成比较和蔼温柔的客人,没有其他的想法,“对了,你上午说要找的医生朋友见到了么?” “额,见到了。”李本带着她往街边走去,“不过最近都挺忙的,恐怕要过几天了。不过也挺好的,手术需要准备时间,你这段时间就休息休息吧。” “他真的有那么神?”劳拉还是不太信,手压着胸口,问道,“真能让它重新出现?” “真的,我亲眼见过!”李本又把朱斯蒂娜的事儿说了一遍,“法国的伯爵夫人都特意去维也纳找他手术,手术还很成功,你可以放心。” “要真是这样我就没办法休息了,手术肯定要不少钱的吧。” “不用不用!他这次来只是做巡演的,我还是他朋友,不用花钱。”李本急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忘了自己来巴黎的真实目的,“就算真花钱了,我有,我可以帮你付的!” ...... 刚从德鲁奥街撤回来的米克确实没看见李本,至今他眼前还飘着那些母蟑螂们的影子。 今晚这场闹剧让他不由对巴黎的情况多了几分新的认识,卡维的处境可能并没有来之前想的那么简单。米克对卡维没什么好感,但弗朗茨的命令是绝对的。 他不喜欢处处冒头的卡维,可依然要为了保证卡维安全做最大限度的努力。他也不喜欢那个经常出远门自顾自旅游的王后,可还得为接下去尹丽莎白的到访做足准备工作。 虽说只要再熬几天人手就能到齐,到那时工作就要轻松许多。可要是现在就能排除掉一些不确定因素,不仅算得上大功一件,还能在后来的王后面前立点威信,让安保工作变得更为顺利。 得好好想想,设身处地地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思考,为什么要给卡维递这张字条? 是为了找卡维本人见上一面? 还是为了单纯让卡维去那个地方? 为什么确定了具体时间,人没露面,却来了一大堆警察,那些警察又是谁叫来的? 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又为什么叫警察?是为了卡维,还是为了我,我们...... 如此年轻的外科医生,又来往于社会名流之间,难免会成为一些心怀不轨之人的靶子。字条说不定就是诱骗他过去的陷阱,只要被警局抓到现行,这条爆炸消息就会在巴黎各家报纸间疯传。 也有可能对方是和卡维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靠着字条想要攫取一些不正当利益。 还是这小子在巴黎有什么仇人,正好趁机会让我帮着...... 米克越想脑子越乱,可能性实在太多,甚至之前一度被他认为不可能的卡维自导自演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那家伙人呢?” 米克带人回到酒店,想和卡维见个面好好说清楚,但等来的却是人不在房间的消息:“晚上七点,你们刚出发的时候,他就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去了哪儿?” “好像是酒会。”看着酒店的年轻人见他紧张,连忙解释道,“您放心,留守的小队也跟过去了。” ...... 简单的工作、学习外加一个人静静地待着看书看文献就能组成卡维的全部生活,或许偶尔会增加一点个人的业余爱好,但工作时间之外的社交只能算是下下之选。 现代娱乐种类繁多,医生工作量又大,有各种网络交流工具,面对面的社交反而成了奢侈品,也正好迎合了卡维的生活态度。 但19世纪就没这个优势了,医生这个职业本身就是贵族聚集地,关系上连皇室,下接各大名流,下班后也有充足的时间去拓宽人脉关系网。 像卡维这样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家伙,很难混得开。 而且,一旦工作量降下来,这个重社交的社会就会硬逼着他往前走。这次的舞会就是如此,爱德华亲自登门,自己又初来乍到,不跟着去实在有点不近人情。 舞会在蒙马特尔乐园(创立于一八○二年,位于蒙马特尔街区罗什舒阿尔林荫大道)。 正赶上年末斋月前的最后一天狂欢日,同时也是天主教的圣玛尔定节,当夜幕刚刚降临,人群就像河水涌入闸门般冲进舞会大厅那灯火辉煌的过道。 两侧的乐队开始掀起一场风暴,乐器的响声传遍整个街区,从大街到深宅,反复刺激着人们的神经。 音乐仿佛有着无比的魔力,很快就唤醒了许多人内心想要蹦跳玩乐的欲望。 在平时,这里会接待各个阶层的客人,表演的也都是些放荡不羁,甚至还有些粗俗的娱乐项目。但今天蒙马特尔乐园被人包了场,能进门的少说也得是在商界站住脚跟的普通企业家。 因为一张入场券就得花费300法郎。 从选址就能看出,今天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舞会,借着卡维的到来和舞会面具去扭动身姿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诸位诸位,请安静一会儿,我需要向你们介绍今晚的主角!”爱德华笑着把卡维拉上前,“大家应该已经看过报纸了,全奥地利最伟大也是最年轻的天才外科医生,卡维·海因斯先生。” “爱德华先生过誉了。”卡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放低了姿态,“我还在跟随许多外科名家学习,这次来巴黎会是次不错的体验。” “听说卡维医生的巡回手术已经开始了?” “算是吧,今天上午做了两台。”卡维答道,“还算顺利。” “对了,卡维医生,下午塞迪约教授做的直肠癌切除术你怎么没去?” 卡维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法,既不让塞迪约尴尬,也能把自己摘出去:“塞迪约教授原本是想让我随台学习,但考虑了好几种手术方案后,他还是选择了困难的骶尾部入路。那算是我的知识盲区,所以就主动退出了。” 理由和塞迪约说的完全不同,但却能在无形中提升塞迪约的形象。同时也把手术失败归咎于手术本身和塞迪约的冒险,而非自己的临时退出。 “卡维医生的意思是,自己参加了手术,只会失败得更彻底?” 问题开始慢慢变得尖锐,爱德华隐隐觉察出人群里混了不少记者,刚要开口打断却被卡维拦了下来:“每位外科医生都有各自擅长的手术,我来巡回展示的是剖宫产,而非我没怎么尝试过的直肠癌切除。” 全场只有爱德华知道,这段发言有多么克制。 因为但凡是一位去看过维也纳广场手术的奥地利人,就会记得卡维当初就为费尔南切除过一段直肠。此外卡维涉及的手术类型远比任何一位外科医生来得广,但他还是选择了手术次数最多,成功率也更有保障的剖宫产。 而对于几乎没有剖宫产成功病例的巴黎而言,这样一台手术已经足够压住所有人的嘴。 爱德华没有去帮着说话,而是顺着卡维的意思点中了同样前来参加晚会的萨伯特医院产科主任:“里士曼教授,你也听到了,划时代的剖宫产手术!” 里士曼要比胡吉尔年轻许多,大概也就40出头的年纪,穿着蓝色礼服,脸上挂着半张黑色面具。 面对突如其来的话题,不得不找人当成挡箭牌:“卡维医生不是正在主宫医院表演么,可以让胡吉尔教授先提供病人。如果手术成功,萨伯特医院也会跟进的。” “手术已经确定了,一位骨盆有狭窄的姑娘,就在明天下午。” “哦?那我一定去捧场。” 卡维的出现就像一块又硬又重的石头,偏偏被爱德华丢进了巴黎医学界这片池塘里,把原本平静的水面搅得水花四溅,也把沉在池底的淤泥也一并翻了出来。 石头不好当,很容易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但现场却仍然有一位年轻人想要当这种石头。 只是他这块石头不重也不硬,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还被磨平了棱角。在十多年后得以爆发之前,他只能时不时来这种庸俗的地方寻找灵感。 “卡维医生,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位能在巴黎主宫医院做手术的主刀医生竟然会如此年轻。” 卡维不认识他,但对喜欢歌剧的爱德华而言,面前这人实在太熟悉了:“比才先生,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可太幽默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您在奥森巴赫的轻歌剧比赛上拿到一等奖时也只有18岁。” 比才叹了口气:“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章节目录 301.“何为爱情” 在今天之前,爱德华几乎不可能想到,一个18岁的外科医生和一个28岁的歌剧作家,竟然能在一场乱糟糟的化妆舞会上谈笑风生。 尤其是那位平时都不怎么和别人聊天的卡维,竟然会和人讨论爱情...... 乍听起来两人对爱情的态度完全不同,卡维聊得热情,可还是拒绝了比才以他为原型创作一部歌剧的要求。 这显然是一时兴起提出的建议,比才承认自己冲动了,然而这种冲动也不是没来由的。毕竟他创作的第一部歌剧名字叫《医学世家》,而夺下那场轻歌剧一等奖的歌剧名字叫《卡拉米尔医生》,都和医生有关。 唯一可惜的是,前者是部家庭喜剧,而后者讲的还是爱情故事,都不存在医疗戏份。 】 爱德华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两人能聊得那么开心,后来换个角度似乎懂了,因为他们除了对爱情有着不同的理解之外,其他方面都极其相似。 都是工作狂,生活都非常简单,还都是年轻时就已经小有名气的天才。要是想从其中硬找出两人之间的不同点,大概就是比才嘴上叼着的那支烟斗了。 从见面开始,烟斗就黏在他嘴上,不停喷吐着烟雾。 烟瘾大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过了卡维遇见过的绝大多数人。 卡维当然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即使他是非常有名的剧作家也不例外。之所以聊到现在,吸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 他没见过比才,不认识脸但名字肯定知道,也知道他的代表作《卡门》以及不满40岁就离开人间的英年早逝。 许多人都说比才的死和《卡门》首演失败有关,是因为得不到观众认可之后郁郁而终。但壮年期遇到变故大都是变疯或者选择自杀,突然间暴毙而亡实在牵强。 其实毫无根据地妄议前人的死因,是件极不负责任的事儿。何况前人现在正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吨吨吨地狂炫着手里的葡萄酒,向他大倒从罗马回国后不得志的苦水。 但卡维是有着一百多年后?是什么问题?” 卡维姑且问了一句,总暗示自己那些医生不至于太离谱,然而最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太过乐观了。那位内科医生认为,比才咽喉部的不适和意大利夏天的干热天气以及不着调的饮食结构有关。 “他建议我尽快搬回巴黎,并每天都食用正规的法国菜。在完成以上两点后,他提议我可以尝试抽些烟草,说能缓解咽喉部的不适。”比才说完又给自己来了一口,“刚开始有些难受,但习惯就好了,每一口都能让我的喉咙放松下来。” “抽烟之前就喉咙不舒服了?”卡维马上就给比才的疾病定了位。 “是啊,当时还挺难受的。”比才说着说着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把歪了的嗓音纠正了回来,“不过现在好了,至少不会影响我的创作。” 对呼吸道来说,烟草燃烧绝不会产生正向反馈,之所以人认为吸烟反而不咳嗽了,是因为尼古丁麻痹了神经。 既然在抽烟之前就已经出现了问题,说明烟草可能不是主因。诊断上的小转折,以及对诊断结果的好奇心理,让卡维的情绪出现了些外人难以察觉的变化。 “过了多久了?” “多久?” 比才停下笔,回想起了之前去罗马进修时的一些事情:“57年得了罗马作曲奖,去那儿进修了三年,当时住在那不勒斯,59年回国找的主宫医院医生......有七年了吧。” “那么长的时间,看来烟草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卡维听着他时不时出现的咳嗽,说道,“说明原先的疾病仍然存在。” “也许吧。” “所以......”卡维看着他依旧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中,没心思聊咳嗽的事儿,实在不愿打扰,只是问道,“比才先生,你会来看明天的手术?” “嗯,我会让爱德华先生帮我弄一个座位,不需要太靠前,反正我也看不懂。”比才忽然停笔,写顺的谱子被卡在了最后的收尾阶段,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希望胡吉尔教授知道了不会骂我。” 卡维笑着调侃道:“我觉得问题不大,维也纳的手术剧场至今仍然对外开放,就像20年前的巴黎一样。” “那就好......” 比才叼着烟斗,对谱子横看竖看许久,问道:“明天下午的剖宫产是位孕妇?” 卡维:??? “额,我的意思是,她结婚了?” “应该吧。”卡维说道,“我只负责手术,只要不影响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我就不会在意病人的生活。” 两人的闲聊话题兜兜绕绕终于还是回归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我猜她既然有了孩子,那大概率是结婚了,但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相爱,这年头想要自由恋爱还是太难了。” “是啊,确实比金子还珍贵。” 比才取下了烟斗,看向卡维:“所以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医学天才为什么会没有爱情?看看塞迪约教授,22岁医学院毕业就结婚了,胡吉尔好像25岁,屈永19岁谈的恋爱,24岁结的婚......他们可都算不上天才。” 卡维被他的八卦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为了寻找灵感嘛。”比才笑着说道,“歌颂医生的爱情,就必须得是医生们的爱情!” 卡维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的灵魂少说已经60多岁了,上辈子就一门心思在医学上,没这方面的诉求,现在只会更严重。 按王尔德的说法,人生本就是一件蠢事追着另一件蠢事而来,而爱情则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 卡维叹了口气,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所以他们不仅蠢,所面对的蠢事儿也会比普通人的翻上一倍。” 听着卡维一本正经陈述而出的谬论,比才不以为然:“卡维医生,我由衷地敬佩你的敬业精神,但对你的爱情观......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连双倍的蠢事儿都无所畏惧,这样的爱情难道不值得写下曲谱,让世人代代传颂么?” “这......好吧。” ...... 在化妆舞会上,卡维没有跳舞,也没有戴什么遮住脸的面具,中央狂欢的舞池和周围小憩的座位、调情的吧台都和他无关。从始至终他都和比才、爱德华待在楼上的包间里。 直到舞会结束前,他见了许多人。 包括但不限于法兰西银行的副行长,警察局局长,还有当地的两位法官、一些律师和不少他说不上名讳的公务员,当然还有许多同僚。即使不愿社交的卡维也知道,和他们结交没有坏处。 其中最让他在意的还是银行副行长斯朗,和警察局长谢巴斯托。 前者提到了一场非常重要的拍卖会,卡维很感兴趣。虽然在爱德华的带领下他能随意进出所有巴黎合法的场所,但钱还是得他自己掏口袋。这时候就需要银行出面,给予自己一些必要的帮助了。 而后者...... “局长,今晚的行动如何?”卡维本来就有求于人,只能主动举起了红酒杯凑上去问道 “卡维医生,大,大可放心,如果真有乱七八糟的家伙,我手下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谢巴斯托拍着胸脯,将大半杯白兰地顺熘地倒入自己的口中,然后满脸醉意地吐着浓重的酒气:“反正,反正过几天你们家的王后就到巴黎了,事情,事情都碰在一块,我们也正好出去整顿整顿。” 整顿? 卡维不知道字条的具体用意。 但战争教会了他什么叫谨慎,卡维很担心出问题,所以必须把字条交给米克。但同时又怕是误会,怕米克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手太重,希望通过法国警察的介入能让那个疯子有所忌惮。 谁能想到现在事情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倒是不担心米克,这家伙只要不滥杀无辜,在巴黎就基本同等于无敌。单是这浩荡而来的运粮队,就足以彰显出他的地位。 “对,整顿,得把那些在街上不知廉耻的母老鼠们赶走。”谢巴斯托是真的醉了,还醉得不轻,“只要没了这些老鼠,皮加勒还是挺正常的。你说是吧,莎拉娜小姐。” 他说着说着就忘了姑娘身边还坐着一位爱德华,忍不住地将整个身子都倒向她的怀里。 好在莎拉娜反应迅速,优雅地起身,然后坐在了自己情人的腿上,避开了这出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避开的只是女人的麻烦,而男人的麻烦现在才刚要开始。 爱德华将莎拉娜扶起,然后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整束着自己的领结和白衬衣,一边看向口袋里的白手套:“局长大人,你喝醉了,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谢巴斯托的胆子越发大起来,晃着手里的酒杯,高喊:“莎拉娜小姐那么,那么漂亮,昨天离得远了些,今天有幸能近距离看见,怎么也得多待会儿才对。” 爱德华见他得寸进尺,只能继续宣誓主权:“你也不抬头看看我是谁?” “谁?”谢巴斯托甩开他的手,摇晃了两圈总算站稳了身子,这才看清,“哟,这不是爱德华大使么,从,从那个叫维也纳的地方,一回来就,就......”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你别瞎说,我哪儿,哪儿有在闹。”谢巴斯托的眼神和笑容全变了,变得更具嘲讽意味,“莎拉娜昨晚的演出那么成功,走得却那么急,原来是.....呵呵!我觉得,啊!我觉得啊,应该为她庆祝庆祝才对,大家说是不是?” 同一句句子经过不同人的耳朵后,就会产生截然相反的两种意思。 卡维听到的是本意,因为他不知道莎拉娜的真实职业,也没看到莎拉娜上爱德华的马车。而爱德华听到的肯定是另一层意思,庆祝的对象从“演出成功”变成了“走得急”,成了贬义词。 要不是那位新晋女明星极力地劝阻,爱德华那副手套说不定就得砸在那人的脸上。 真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就真没了转圜余地。 作为和这位局长聊得最多的卡维,此时也不得不出面调解:“他只是喝多了,刚来的时候就醉醺醺的。大家都身兼要职,全当开个玩笑,算了。” “是啊,爱德华先生,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在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他是不是从中午喝到现在?” “接下去就是斋月,还要为那位王后的出行做各种警备工作,是该狂欢一下了。” 就在众人力劝爱德华冷静的时候,包间里传来了重物撞击的闷响。待他们回头才发现,刚才还捏着酒瓶子胡言乱语的谢巴斯托倒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302.酒后惊魂 谢巴斯托的倒地出现得毫无征兆,刚才还在那里胡言乱语,忽然间就像断了线的木偶,眨眼功夫就摔在了地上。 好歹也是巴黎警察局的局长,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流浪汉,包间里顿时炸开了锅。 首先做出反应的还是他的随行警卫和离着最近的一位服务员,刚听到响声就上去查看情况。接着便是其他吃瓜群众,包括刚才劝说爱德华冷静的那些人。 他们更多还是围在外圈猜测摔倒的原因,以及给出自己的建议。 喝酒摔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大巴黎餐餐都要喝葡萄酒,几乎时刻都在发生这种事情。但作为刚才还和对方争论不休的爱德华,必须第一时间撇开关系。 “是他喝多了自己摔的,我可没碰他!” 不说还好,没人会往这方面联想,因为只要不瞎就知道谢巴斯托摔倒的时候爱德华根本没在他身边。而且,巴黎政界的高层因为一个年轻女明星进而发生口角并演变成误杀,实在荒唐。 但只要开了头,就会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跳出来,刷新一下存在感。 不管事实如何,就算他本人也觉得该是如此,也还是会忍不住挑选新奇的角度去反驳两句。这是一种潜意识里想要显现自己能力的习惯,在长期维持之后所产生的条件反射。 现代俗称杠精。 但当时没有这种概念,也没人会觉得这种人讨厌,反而会把注意力放在爱德华的身上。 “爱德华先生确实推了他一把。” “得了吧,那也算推?充其量就是碰了一下罢了。”爱德华据理力争,想把话语权抢回来,“如果那也算推搡的话,那在舞池里撩着女孩儿裙子扭动腰身的人算什么?” “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反应也太大了吧。” “确实和爱德华先生无关,何况离那个动作都过去多久了。” “现在该怎么办?” “把他送回家吧,或者就这么放着,过段时间自己会醒的。” 在酒精仍被认为是健康饮品的时代,放着不管确实是个实用的提议。不过这并不适用于高档场所,也不适用于像谢巴斯托这样的高官。 周围这些人总得做点什么。 “给解解酒吧,今天他确实喝多了。” “谁去拿点醋?” 解酒的方法千篇一律,无非是用一种液体去打败另一种液体,或者一种食物去打败另一种食物。在法国,酒桌上除了酒之外,最多的便是调味用的各种醋,久而久之灌醋就成了理所应当的解酒大法。 但法国人的精致就在于此,醋有很多种,很多很多种。 苹果醋、柚子醋、葡萄醋、覆盆子醋、桃醋......各种水果,各种蔬菜香料,甚至大蒜都能搞成醋。 纠结许久,所有人一致认为苹果醋更为有效:“先试试吧,如果不行就只能再灌两个醋拌生鸡蛋了,我上次见人试过非常有效。” “或者直接拉他去后厨,扒掉衣服,搞个醋浴!” “这也行?” “上次一个医生给我的提议,有人试过,好像还挺管用......” 就在所有人都在讨论如何解酒,用什么来解酒的时候,卡维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澹澹地来了一句:“额,大家能不能先把谢巴斯托先生扶起来坐着?” 这时,在场众人才知道,原来包间里还有一位医生。 或许有些人对他的年纪和国籍不太放心,但出于对医生这一职业整体的信任,他们还是认可了卡维的说法。 服务员、警卫和另外两个人把身形有些发福的谢巴斯托扶上了椅子,总算发现了一件被大家忽略的事儿:“我手上都是血,他的衬衫上也都是血......” “脑袋破了?” “快让他坐下,让卡维医生看看。” 卡维见过太多太多酒后的摔倒、车祸、打架的病人,和正常人对脑袋的保护反射不同,醉酒后失去了判断力,很少有人及时保护住头部,往往会造成严重事故。 谢巴斯托就很典型。 他摔倒时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后仰,脑袋撞到桌边,造成了头皮挫裂伤。头皮血供丰富,出血量肯定很大,能清楚看到滑到发尖的血滴,就连地上的红色地毯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卡维并不在意法国人用什么醋来解酒,也不管他们为什么要在灌了醋后再晃动他的身体。反正呕吐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防卫机制,还能叫醒病人查看反应,只要注意呕吐时的方向就行。 “呕......这,什么东西?” “谢巴斯托先生,你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嘴巴......胃......呕呕呕......” “知道自己在哪儿么?” “呕,你们......你们给......什么东西?” 谢巴斯托对突如其来的大口苹果醋起了反应,甩开双手,勉强控制着身体,往外吐了好几口。但他从始至终都没真正睁开过眼睛,反应也只出现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又晕了过去。 “把脸侧过去,然后拿块湿毛巾过来,把他嘴里掏干净!” 只要有人能保证口腔没有异物,呼吸道也足够通畅,卡维就能腾出手去判断他的醉酒程度:“压住伤口,然后把墙上的蜡烛拿来给我。” 在众人眼里,卡维接下去的一系列操作都非常迷惑,没有解决醉酒,也没有处理后脑的伤口,而是强行掰开了谢巴斯托的眼睛,然后把蜡烛摆在他眼前来回晃荡。 边晃荡,他还边开口问话,时不时也会用手掌拍拍他的脸:“谢巴斯托先生,醒醒......局长大人,醒醒......” “这是在干嘛?”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生怕被卡维听见。 “我也不清楚。” “好奇怪啊,是在看眼睛么?” “他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么,怎么看着像是在招魂......”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就变得奇怪起来。卡维一手蜡烛一手叫人的举动确实很像降灵会里的灵媒:“喂,谢巴斯托先生,快醒醒......莎拉娜小姐想邀请你去跳舞!” 反复呼叫以及莎拉娜的名字确实刺激到了警察局长,但只刺激了一点点,嘴里嗯啊了两声,很快就又回到了昏睡状态。 卡维脸色凝重,谢巴斯托的童孔对光反射结果并不乐观,保底也是个中度的酒精中毒。至于刚才那一砸,颅脑有没有损伤还得进一步做观察。 他又叫了谢巴斯托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再看脑后头皮的伤口也没有止血迹象:“颅骨没有骨折,出血还是有点严重,应该是伤到头皮下的血管了,得尽快做缝合。” “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针线。” 服务员起身就要离开房间,马上就被卡维叫住:“不行,有针线也不符合缝合标准,劣质丝线容易割伤皮肤,还会对皮肤造成大量刺激,反而影响伤口愈合。” 话是不假,但在刚到维也纳的时候,卡维连直针和马鬃线都用过,其实影响远没有他说得那么大。 厨房里的丝线甚至钓鱼线不是不能用,就是用起来比较麻烦,缝扎的时候也会很难看,但止血效果还是有的。真正让他决定把人送去医院的理由,其实还是生怕出现相对滞后的严重颅脑损伤。 19世纪的人们连脑子是干嘛的都不知道,以为只要血止住就行,很难理解撞击对脑子造成的伤害。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主宫医院离这儿不算太远,叫辆马车过去吧。”卡维说道,“最好通知一下他家里人,谢巴斯托先生可能要在医院住一晚了。” ...... 晚上十点,卡维陪同娱乐场服务员和警卫,把谢巴斯托送进了主宫医院。 就和当初的市立总医院一样,这里也没有规范的值班制度,外科病房里唯一留岗的只有两名没有治疗权的护士。 不过她们受过类似南丁格尔式的教育,已经有了现代护士的雏形,职业素养很高,看到有人满脸是血,马上做出了反应。 “还是和在那里一样,把他的脸侧过去,你们压着他的手脚,别让他乱动。”卡维直接在病房里找了张床,拉上帘子给谢巴斯托做缝合,“出血还是很严重,压迫只能做到暂时止血......油灯再靠近些。” 护士按吩咐又往前走了半步,手臂因为长时间举物变得颤颤巍巍。 平时的光源一般由助手负责,在帮助主刀寻找角度的同时,对手术区域的解剖结构也会有进一步的认识。护士更多还是做准备和传递器械的工作,临时举灯肯定无法适应。 头皮缝合本来就花时间,办公室里也没有手术剧场的巨大吊灯,所以处理起来肯定要多花些时间。 “还有个护士呢?”卡维问道,“让她来接手,你们轮换着来吧。” “在解剖室。” 卡维不解:“在解剖室干嘛?” “下午的手术失败了,病人的直肠一直在往外渗血水,塞了不少纱布还是没用。”护士说着说着,手中灯的高度又掉了下来,“塞迪约教授说是肠瘘,正在解剖尸体,反复做肠吻合,准备给他做二次手术。” 卡维之前就听说这台手术失败了。 在他眼里,塞迪约的肠道缝合技术不高,术中对冲风险的手段极其有限,甚至可以说没有,失败在所难免。从医生的职业角度去看,卡维应该施以援手,接过手术切掉肿瘤。即使术后效果不佳,以他的技术也不至于出现肠瘘。 】 但可惜的是,他的医治原则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病人本就不是自己的,手术过程复杂,理念上又和塞迪约有冲突,卡维实在是不想管。原定计划是安心休息半天,尽量避开直肠癌的话题,等明天下午手术时间到了直接来主宫医院就行。 现在看来,事情全被这位警察局长搅黄了。 自己来都来了,该不该去解剖室见一见这位外科教授呢? 按理来说他是客,大晚上来了主宫医院,在明知道塞迪约刚做完一台大手术,且人正在解剖室的情况下,不去打声招呼总让人觉得很没礼貌。 但事情的关键在于,塞迪约的手术失败了,还是在卡维提醒之后失败的。这时候特意跑去解剖室,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在细想过后,卡维就想早点结束缝合,尽快离开医院,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后来他才知道,事情的发展并不由它说了算,而是眼前这个胖局长。 两条血管和不到5cm的破裂口,就算条件艰苦,也依然连小菜一碟都算不上。 血很快就止住了,心率没问题,吻合的伤口也对合得没问题,看上去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当卡维放下手里的工具,洗了手再回来重新检查谢巴斯托的童孔,事情的走向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起初,谢巴斯托只是典型的酒精中毒,两侧童孔有缩小,对光反射迟钝。 经过一路颠簸,和胃里的酒精持续吸收,谢巴斯托的酒精中毒程度应该越发严重。中枢抑制会造成童孔进一步缩小呈针尖样改变,对光反射依然迟钝,可谢巴斯托的童孔却恢复到了正常大小。 中毒程度变小了? 这显然不可能,谢巴斯托还在昏睡,虽然叫了人还有反应,可也只是应个两声,根本回不了话。 当然,童孔的变化特异性极其有限,酒精中毒在体内也有一个变化的过程,童孔会随着中枢的兴奋和抑制来回切换大小。常理上,这时候童孔变成什么样都有可能。 可是卡维不敢赌。 他重新用蜡烛照亮了谢巴斯托的眼珠子,花了更多的时间去看童孔变化,总算是在最后看出了左右两侧之间的大小区别。 童孔不等大......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来,快把他鞋脱了。” 蜡烛反复照眼睛的行为已经让护士觉得够迷惑了,现在竟然还要脱鞋,这让护士忍不住要好好思考,卡维的话算不算一条正常的命令。 然而事情远比护士想象得紧急,卡维等不及弯下腰就开始拔谢巴斯托的靴子:“还等什么,赶紧脱啊!” 章节目录 303.阴差阳错 下午手术的失败,让塞迪约已经在解剖室待了整整四个小时。阑 其实,不管以当时的外科理念还是外科前沿技术,肿瘤能被完整切除且做了病理切片检查,肠管被吻合,病人还活着下了手术台,手术无疑是成功的。 但自从卡维出现后,这位法国着名外科教授的脑子就发生了些奇怪的变化。 人是一种极其贪婪的生物,医生也是人,自然不能例外。 当发现同一种疾病还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时,有相当一部分医生就不会安于现状,会强逼着自己提升技术。而在提升技术的过程中,难免要支付强行提升的代价。 病人的切口肿胀渗血,缝合位置大量血性液体渗出难愈就是代价。 有些病人身体情况够好,在足量营养的前提下或许有机会长好,但肿瘤病人往往都上了年纪,这种几率微乎其微。13床也是如此,60多岁的年纪,身体消瘦,靠医院里提供的免费食物根本做不到营养充足,而且也没有源源不断的抗生素。 在19世纪,出现肠瘘、吻合口漏基本就是下了死亡判决书。阑 当然,塞迪约也付出了被称为“名声”的代价。 一连两台手术的失败给了才刚起步的腹腔手术一记当头棒喝,前来观看手术的同行和学生们虽然没说什么,可背地里都多多少少会聊起看,其中难免会有一些马后炮的看法。 最多的就是“为何要冒险做创面如此大的手术?”。 也不乏“一开始就应该只做经gang的局部切除”、“与其切除骶尾骨,还不如经腹腔做”之类的说辞。甚至还有记者表明腹腔外科就是杀人技,和杀猪挖内脏没什么两样。 手术剧场虽然不再进外人,可还是带着表演性质,塞迪约经历过不少失败的大场面,对这些早就不在意了。 他现在唯一在意的是为什么尸体上能做好的肠管吻合,到了病人身上就变得那么麻烦。已经控制好了血供,对合也做得不错,这具死了两天的尸体的肠管都能防止外漏,为什么病人体内的肠子就不行? “佩昂......”阑 塞迪约看着自己刚缝好的直肠,坐在尸体边的小椅子上,说道:“去,给我弄杯咖啡来。” “好的老师。” 佩昂是那台手术的一助,现在也自然成了解剖尸体的一助,其他两位则是刚来医院没多久的实习医生和另一位护士。佩昂离开房间后,气氛就变得更尴尬起来了,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等候命令。 塞迪约看着地面上的血迹和油腻腻的各种组织拖拉的痕迹,叹了口气:“我们一共做了几次缝合?” “额......八次。” “我一共失败了几次?” 实习医生看了眼手里的记录本,回道:“失败了三次,不过最近三次都成功了。”阑 塞迪约仍然在脑海里构筑手术时直肠周围解剖结构的场景,希望找到手术和解剖不同的地方。同时,他还需要考虑二次手术的时间,是稍等几天,还是立刻就做,都会对手术成功率造成巨大的影响。 他毕竟60多岁了,精力不比年轻人,很快倦意就爬上了脑袋。 一连三个哈欠仿佛在手术后的挫败感上又铲了几把土,让他的身体变得越发沉重,一坐下就泄空了力气,再站不起来了:“现在几点了?” “超过十点了吧。” “你们还没吃饭?” “来之前吃过点。” “时间不......”塞迪约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手术要做,你们累了就回去吧。”阑 两人心里刚想走,忽然觉得事情不对,两脚还是站在了原地没动:“器械明天一早就要用,尸体也得处理掉,我们还是收拾完再走吧。” 塞迪约听了点点头,油腻腻的手在皮裙上擦拭了几个来回,转身看向大门口:“佩昂怎么还没来......” ...... 佩昂没有偷懒,离开解剖室后确实是去了塞迪约的办公室,准备在给尊敬的老师泡上一杯浓郁提神的咖啡。只不过这个过程中出现了点小插曲,一个变奏就使得闲散慵懒的休息时光,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和市立总医院的布局不同,主宫医院以外科见长,外科床位充足,病房也就更多。从解剖室去办公室需要经过一整条长廊,两边都是病房。 刚离开解剖室没多久,那位提油灯的护士就叫住了他:“佩昂医生,你来得正好!” 佩昂平时都不会待得那么晚,没有任何夜班经验。不过医生的直觉告诉他,护士的脸色很差,看上去又气喘吁吁的,可能是病房里出事了。阑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赶紧,赶紧去准备手术剧场,人快不行了!” 佩昂有些懵。 准备手术剧场?人不行了?哪个人不行了? 一晚上的直肠切除+吻合,让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13床的直肠癌手术。所以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脑根本没有去认真思考,直接给出了答桉:13床不行了。 咖啡和13床,他肯定选13床,立刻转身就要去病房。 “你干嘛?”护士也懵了,“手术剧场在外面!”阑 “我想去看看......” 见他这时候还在解释,护士急眼了:“卡维医生在里面看着呢,要剧场也是他说的,你去看有什么用。赶紧去准备剧场,他要做紧急手术!” “现在?” 平时都跟在其他医生后面的佩昂一时间乱了方寸,只觉得13床不该死,一定要救,便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出。 两人的偶遇来得快,去得也快,思想和行为都做到了认真负责。但和优点一样,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信息交流之间少了最重要的查对,包括最基本的病人信息查对。 手术前连床号都没确认,这在现代是不可想象的,但在19世纪却很常见。 这种差异靠的是百余年的事故、反思、制度规定循环往复后得出来的,如果只是随口一说,不会有什么改变。阑 不可否认的是,佩昂和护士之间的信息差,反而将谢巴斯托的抢救开上了快车道。而且手术剧场管理上的松懈,或者可以称之为没有管理,也让整个抢救省去了相当多的麻烦,只需一句话,所有器械都能随便取用。 从卡维下命令到把人推进手术剧场,总共也就过了三四分钟的时间,这在现代也是不可想象的。 不需要会诊,不需要明确的诊断,不需要手术室各环节协调,也不需要向上级汇报,更没有术前谈话和沟通,只需要卡维一句话,什么都能搞定。 当然,前提是他要有足够的威信。 “这......”佩昂看着体态肥硕的谢巴斯托,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刚才听错了,“这不是13床的列农先生吧。” 卡维翻找着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手术器械箱,回道:“13床?他是谢巴斯托·马塞利诺先生,巴黎警察局的局长,怎么会是13床!” “那刚才怎么说......”这时佩昂才想起来是自己没听清护士的话,连忙问道,“原来快不行了的是他......对了,13床现在怎么样?”阑 “不知道,不过他家里人正陪着他,应该还过得去吧。”卡维只管自己的病人,随口回了句便问道,“对了,你们的颅骨钻呢?就这一把?” 佩昂几乎没做过颅脑手术,上次见人做还是好几年前的时候了:“就这一把,平时都没什么人用。” “这也太脏了。”卡维拿起钻头放在灯光下看着,心里实在没底,“到处都是血迹、锈斑,我看你们平时用完器械都会洗一遍,怎么偏偏不洗钻头啊?” “现在倒是都会做清洗,可这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 卡维这才理清了他们对器械保养的思路:原来只要用不上就不用洗。 事发突然,他也没带自己的器械箱,只能用这把颅骨钻凑活了:“去洗一下吧,然后用白兰地浸泡一会儿,我待会儿要用。” 佩昂接过了钻子,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谢巴斯托,刚要问接下去要做的什么手术,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天大的大事:“啊呀,我忘了塞迪约教授的咖啡!”阑 】 “咖啡?什么咖啡?” “塞迪约教授刚才让我去泡咖啡......” 卡维连忙打断了他:“开什么玩笑,我这儿马上要开台了,你跑了谁当我助手?” 佩昂一时间竟没想明白轻重,想要拉一旁的护士做挡箭牌,直到卡维再次强调了那把颅骨钻,他这才意识到接下去要在这儿上演的是一台开颅手术。 开颅在以前不算少见,尤其是17和18世纪,医生的知识极度缺乏,一切都凭道听途说和所谓的“传承”。钻颅就这么稀里湖涂地和截肢一起,成了在伤情危重时的重要保命手段。 直到后来医生才发现,单纯在脑袋上钻孔似乎治疗不了脑震荡。它只有两个效果,一是让头痛变得更剧烈,二则是放血。 头皮丰富的血供和不当钻孔带来的颅内血管破裂,会在医生试图打开它之前好好诠释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放血。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医生敢去碰颅骨钻孔了。阑 法国在医疗上虽然很放得开,即使白喉气切死亡率高达75%,也依然有人愿意尝试。 可在颅骨钻孔上,法国外科医生却表现得非常谨慎。这也是全世界医疗在跨入“现代”门槛时,都必须谨慎对待与审视的一个重要议题。 “颅骨钻孔?现在?”佩昂又懵了,“给警察局长?” 卡维仍然在器械箱里快速翻找待会儿要用的工具:“做不做?不做算了,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佩昂又捡起了刚放下的颅骨钻,手上微微颤抖:“卡维医生,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钻开他的脑袋?我记得颅骨钻孔的适用面非常狭窄,而且有极其严重的并发症,病人多半会死在手术台上。” “你问原因?” “对。”阑 “原因就是不开脑袋,他肯定会死,开了或许还有机会。” “他难道不是喝多了么?一股子酒气。” “看看他的脑袋吧。”卡维侧过谢巴斯托的脸,露出了后脑,然后又叫了他两声,“头上那么大一条伤口竟然毫无反应,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了,再下去肯定会出事。” 佩昂对脑出血和脑疝毫无概念,也不知道开颅的原理,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个难得的机会,至少要比献上一杯咖啡更难得。 卡维见他来了兴趣,又挑了几把镊子、止血钳和一根细长的尿道金属探子:“这些也要洗,钻头的铁锈和血迹都得弄干净,然后再准备一个炭火盆。” “好。” ......阑 此时的解剖室已经被清理干净,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臭味,但至少看上去整洁了许多。实习医生和护士纷纷告别了塞迪约,可他的咖啡却迟迟没有来。 塞迪约心里不痛快:“这小子在干嘛?” 好在他不会为了一杯咖啡去和下属过不去,只是暗暗吐槽了两句,便把事情抛到了脑后。现在最重要的还是13床二次手术的时机选择,能尽早决定最好,可惜他现在已经没余力继续思考了。 回家休息成了塞迪约唯一的选项...... 直到他离开解剖室,走上了刚才佩昂同样走过的长廊,发现不仅病房灯火通明,门口还多了好些个陌生人:“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们是谁???” 那些男男女女穿着得体,见到塞迪约,都纷纷挤上来问道:“塞迪约教授,是您做手术么?” “手术不会已经做完了吧。”阑 “我丈夫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儿?我能不能见见他?” “哦,上帝啊,马塞利诺每个斋月都要瘦上好几圈,他是您虔诚的信徒,为什么要如此惩罚他,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塞迪约本来就够累的了,被这一通说得头昏脑胀:“你们是谁?马塞利诺又是谁?” 章节目录 304.开颅 【值班略忙,等半夜改】 【神外内容比较硬核,看不懂的可以跳过】 颅脑外伤导致颅内出血的情况很常见,也是现代外科急诊经常会遇到的情况。接诊时间有限,为了结果的准确性,往往直接将病人送入ct室或者mri做影像学检查。 因为即使做了体检,能明确疾病性质,也依然是医生的主观判断,仍需要影像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04.开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休息 今晚先补本章再补觉,断一天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休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05.开瓣,清洗,凝血 【等改,2小时】 卡维虽说用的是探查,但探查本身也是带有位置判定的。 在探查前,至少要先知道血肿最有可能出现在哪儿。在佩昂和塞迪约看来,所谓的探查,就好比在病房里找小强的窝,看着哪儿都有可能,但说不定把墙全钻开都不一定能找到。 但对卡维来说,钻孔探查肯定有抽奖的成分,但更多还是靠的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05.开瓣,清洗,凝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06.点状止血 【等改】 通常情况下开颅时需要钻骨孔5-6枚,尤其在颞叶极部也发现了少量不凝血时,开大骨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一旦涉及到大骨瓣开颅,术中出血和脑损伤就要被提上卡维的预防日程。尤其硬膜下血肿本身就出血严重,清除血肿之后还要面对如何准确凝血的麻烦,所以提前止血变得尤为关键。 就像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06.点状止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07.“中间清醒期” 就在佩昂离开手术剧场的时候,塞迪约下了观众席,莫名其妙地成了卡维的助手。 他的心情很复杂,感觉就像是被猫咪弄乱了的线球,乱七八糟的。 身为主宫医院外科主任,除非出于教学目的,不然绝不该让出主刀位置。这是最起码的职业自尊心,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也就没有做外科主任的必要了。 但问题在于,手术完全落在了他的知识盲区,就算卡维真开口让给他,他也接不住。反倒像卡维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占着主刀位置顺其自然反而是最好的,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如果事后有人询问为什么不是他做主刀,塞迪约还就将一切推给自己的绅士态度。 成功可以说自己想把机会让给远道而来的奥地利医生,还可以说在培养有天赋的年轻人。失败了则可以说自己太过轻信了卡维的天赋,在选择上还不够强硬。 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沾点光。 但很快,手术台上风云变幻,他刚捋顺了的心情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感觉就像自己刚团好的线球,还没塞进抽屉就又被猫咪抢了回去。只不过这次的猫咪变了个模样,更像是头下山的勐虎。整台手术也因为这件事儿,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新得让人匪夷所思。 首先注意到变化的并不是塞迪约,而是那位脚上踩着鼓风机,随时监测心率呼吸的护士。她右手搭在谢巴斯托的手腕处,眼睛看着胸腹部的起伏。 忽然,她捏着的手腕动了下。 一开始她不是太在意,毕竟乙醚失效很常见,只要再补点麻醉剂就行了:“卡维医生,病人快醒了,现在我就去弄乙醚。” “醒了?” 卡维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反常态,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非常惊讶。他仍然坐在椅子上,看着谢巴斯托没动静的脑袋,用手压了压他的眼眶。 压眶反射表现得很强烈,不仅有皱眉还出现了肢体摆动,比刚进医院时要明显许多。 这绝对是整台手术最好的消息,从表面来看,这说明谢巴斯托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如果考虑到酒精中毒的干扰项,之前是否真的应该打上昏迷的标签,就需要进一步斟酌了。 理论上来说,中间清醒期只见于硬膜外血肿。 硬膜下出血引起血肿压迫脑组织往往发生隐匿,呈现出进行性加重,等发现时已经晚了。所以硬膜下出血几乎见不到中间清醒期,因为一旦出现昏迷就只会越来越严重,根本醒不过来。 而硬膜外往往是外伤车祸造成的,之前的昏迷可能只是巨大撞击造成的脑震荡而已。在病情发展中段会经过脑震荡消退而出血又不足以造成神经系统症状的时期,也就是中间清醒期。 谢巴斯托的体内存在酒精中毒和脑震荡的双重可能性,从舞会出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也确实该醒了。 至于之前的所谓昏迷,其实压眶反射、腱反射、对光反射都存在,只是反应迟钝罢了。这些东西都是人为判断,也确实没办法作为明确诊断的关键性证据。 至于呕吐可以归结于酒精,失禁抽搐则都是颅内出血压迫额叶的常见症状。尿失禁本身也可能是液体大量摄入后出现的充溢性尿失禁,这点卡维没办法判断。 不管怎么说,谢巴斯托的苏醒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在其他人眼里,卡维的反应并没有体现出这种惊喜,因为他没有像其他外科医生那样第一时间让护士去找乙醚重新麻醉,而是反其道行之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谢巴斯托先生,谢巴斯托先生,快醒醒!” “卡维医生,现在还在手术呢。” “嗯,我知道。”卡维根本没领会别人的意思,继续喊着名字,甚至不惜假借着某位姑娘的名义,边喊边拍打他的脸,“谢巴斯托!局长先生!莎拉娜小姐带着白兰地来看你来了,快醒醒啊!” 说了没几句,呼喊就有了反应,谢巴斯托双手开始动了起来,接着是脸部肌肉,再接着是眼皮...... 塞迪约看着即将苏醒的谢巴斯托,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做法:“卡维医生,你不认为在现在这个年代,强行中断麻醉是一件很不人道的事儿么。” “手术的痛感只存在于头皮,现在清醒确实有些不人道,但至少比20年前直接锯手脚来得好。”卡维让护士去找来了乙醚,但却少了关键的东西,“我也没说不做麻醉,只是麻醉的方法不同......对了,这里有喷壶么?” “没有,应该在仓库吧。” 卡维脱下手套,重新拿起剧场旁边的油灯,查看起谢巴斯托的眼睛:“去找!” “可我要看着水蛭。” “让它们在里面慢慢分泌唾液吧,你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两名护士本来就各司其职,让佩昂去拿器械的时候还说走任何一个都不行。结果才几分钟的功夫,卡维就变脸了。护士嘴里有怨言,但手术还要进行,她们必须服从调配。 卡维明确了谢巴斯托的对光反射,继续喊道:“局长先生,醒醒,局长先生!” “......嗯......额嘶......” 谢巴斯托慢慢抖动眼皮,只觉得面前是一片朦胧的金色光幕,灯光扎得他很难睁全眼睛。全身无力,想动又动不起来,就像一台摆了十多年的老旧机器重新被人添了一铲子煤炭。 “我......我这是在哪儿?” “主宫医院的手术剧场。”卡维抽了好几根绳子,开始绑住他的手脚,“你在化装舞会上摔了一跤,脑袋磕破晕了过去,睡到现在。” “哦......嘶......”谢巴斯托感到头疼,想要抬手去摸摸脑袋,发现已经被卡维快速地绑在手术台上,“这是......” “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卡维笑着说道,“只是防止你乱动做的保护措施而已。” “手术剧场......”谢巴斯托的脑子终于对词汇有了反应,“手术剧场?你们在给我动手术?” “是啊,局长先生。” “哦......”对于手术,谢巴斯托还没有实感,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头疼,“......我感觉脑袋上有些疼,能不能帮我看看?” “手术位置就在脑袋上。” “怪不得。”谢巴斯托来回看着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似乎除了头疼也没别的大碍,“我现在觉挺好的.......额,对了,我右侧额头的方向怎么有块黑黑的东西。” “哦,那是你的头皮,切开后垂下来的位置。” 就算是早年上过前线的谢巴斯托,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些不澹定了。双手和身体马上有了反应,本能地想要挣脱离开手术台,但固定在脑袋两侧的头夹和几根绑带都在告诉他,这么做毫无意义。 “别乱动。”卡维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乱动你的脑子容易出事儿。” 其实颅骨现在还完好地盖在他的脑壳上,不管怎么动,除了头皮少了点固定措施会来回甩动之外,不会有别的意外发生。 这也是卡维选择这时候清醒手术的重要原因。 因为让谢巴斯托在接受清醒开颅术的同时保持冷静,极其困难。打开颅骨后,激烈的身体反抗可能进一步加重颅内出血。 刚才的刺激让谢巴斯托瞬间清醒了过来,头皮处的疼痛也像潮水般涌来。他大声吼叫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希望能马上结束眼前的噩梦:“我没病!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切开我的脑袋?” “别激动,别激动......” 卡维没想到他会变得那么清醒,意识到自己的临时起意还是太勉强了,“耐心”也降到了谷底。 如果谢巴斯托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并且没有任何冷静的迹象,他会马上选择全身麻醉来维持手术的基本运作。 他给了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拿起盛装冲洗液的金属盆:“你脑袋里有积血,我们要把它们清除干净,不然你也没可能醒过来。如果你觉得无法保持清醒冷静,我立刻就给你戴上乙醚面罩,如果你觉得可以忍受头痛,并且配合我一起做手术,那就忍一忍。” 卡维的语速很快,但谢巴斯托似乎听懂了:“我的脑袋很疼,恐怕......” “我马上会将乙醚喷洒在头皮和头骨上,算作局部麻醉。”卡维说道,“头皮伤口处的感觉肯定还在,但比现在要舒服不少。同时你还能保持清醒,我在处理积血的时候也能及时从你的状态上得到反馈。” 这时,手术剧场的大门被人推开,护士和佩昂一起走了进来,头部止血带、咬骨钳、喷壶和口服镇痛的ya片酊全部到位。 止血带被套在了谢巴斯托的脑袋上。【1】 喷壶经过清洗后就像给花草浇水一样,很快缓解了头皮上的刺痛神经。再加上入口极为熟悉的ya片酊,谢巴斯托的反应迅速冷却了下来。 】 “感觉怎么样?” “确实不怎么疼了。”他看着还在眼旁晃荡的头皮,仍然在犹豫要不要接受卡维的提议,“说实话,我从没听说过能在清醒时做开颅手术,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了......” “我懂,我都懂。”卡维一手是手摇钻头,一手是乙醚面罩,“但手术拖得有点久了,刚才切开的脑膜又开始往外渗血了,请现在就做决定。” 谢巴斯托看着站在两侧的卡维和塞迪约,回味着口腔里残留的酒精气味,做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决定:“我接受,请治好我吧!” 卡维点点头,放下了乙醚面罩。 线锯的切割基于颅骨上的孔洞,颞极部的洞已然打好,现在还需要在切割线上再打两个洞,才能便于线锯穿插进颅骨下。 手术开始提速,卡维一边照顾谢巴斯托的心情,一边快速打孔:“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怎么样,挺好的。” “那就好......第三个洞打完。”卡维松了手劲,看向身边的塞迪约,把手摇钻递了过去,“教授有没有兴趣打一个?” “这......” 塞迪约的脑子还停留在刚才做决定的时候,仍然在思考乙醚局部麻醉的可行性,以及清醒手术的意义上。卡维这一问也算是戳破了他的思想泡泡,把他再次拉回到了手术中来。 “钻不钻?” “......钻。” 塞迪约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在主刀监督下练手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按道理来讲,他就不该接手,甚至于这个助手位子也不该接。但谁让他是外科医生呢,等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攥紧了钻头把手,终究还是没忍住试手的欲望。 这可是颅骨!下面就是脑子! 这可是一台伟大的开颅手术! “我记得颅骨是双层结构,突破中间的板障之后,下面还有一层。” “对,在处理下层骨板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卡维拿起了线锯和金属引导板【2】,说道,“当然了,也不用太过在意,在感觉到突破的时候及时收手就行了。” 颅骨钻孔是神经外科的基本操作,难度不大。尤其是卡维之前已经做了三次,塞迪约看了三次,早已知道谢巴斯托颅骨厚度大概在什么位置。 也许是卡维的建议对他很适用,也可能是重拾了外科手术的初心,或者对钻孔有自信,总之塞迪约现在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人一旦恢复冷静,就会选择回朔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我有一点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一定要让谢巴斯托先生在清醒状态下手术?” “恩?我不是说了么?”卡维解释道,“这样有助于反馈手术操作,脑子实在太柔嫩了。” 这就是塞迪约不理解的地方:“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需要给他用乙醚麻醉了。” 卡维将带有线锯的引导金属板穿入一处颅骨孔,回道:“我有说过之前给他上了全身麻醉么?我记得没有吧.....” 章节目录 308.线锯开颅 【休息,但又没真的在休息。本来想早点更新的,中间删了一部分需要重写,还有我自己的文章要改......】 【等改】 因为谢巴斯托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卡维从一开始就没给谢巴斯托用乙醚。 一来是没必要,昏迷状态对痛觉很不敏感,颅骨手术的手术区域也不大,完全可以选择局麻。二来还是为了全身麻醉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08.线锯开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09.我确实对古董很感兴趣 【争取半夜改出来】 rt对肿瘤微环境的免疫原性状态具有多效性,影响受照射肿瘤内外的宿主抗肿瘤免疫防御(远位效应)。近年来,由于越来越多地采用立体定向消融放射治疗(sabr),临床上使用的放射剂量分割方案的范围已显著扩大。sabr中使用的辐射方案涉及以一次或几次(通常为每次 6-30gy)的形式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09.我确实对古董很感兴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10.留在巴黎的中国人 【等改】 研究背景 放射疗法(rt)是一种重要的抗癌治疗方式,可激活先天性和适应性免疫反应。当全反式维甲酸(ra)与辐射一起给药时,我们观察到与单独的电离辐射(ir)或单独的 ra相比具有更好的抗肿瘤反应。联合治疗的卓越抗肿瘤作用伴随着局部和远端未照射(远隔)肿瘤中产生 tnf-a和诱导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10.留在巴黎的中国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11.“双”胎 【最近确实太忙了,手术多,文章要改,今晚搞个通宵把事儿做了,本章也加上去,明天开始应该能变得正常些】 【最后还是建议诸位攒着看吧,几万字一次性解决更好】 icbs作为单一疗法对不同肿瘤类型患者的平均有效率低于30%。因此,提高icb的抗肿瘤疗效已成为临床应用的主要挑战之一。 根据免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11.“双”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关于更新 我一再强调自己的更新很不给力,的全勤又给的很大方,我个人比较贪所以不想放弃。 所以会出现改章现象,因为有的时候一天全部排满我没有任何空闲,有的时候又可以拿到些休息,时间不固定。 我确实想要这份钱,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松懈,因为一旦没了全勤约束,我肯定会放弃稳定更新,对我对读者都不好。(虽然现在也不太好,见谅) 大家可以看看上本书个别月份放弃全勤后我的自律性,非常非常差。包括去年放开的12月,虽然有生活、身体和工作上的原因,但我半个月没码显然有摆烂的嫌疑。 那些坚持要跟读的,我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至于说改章会少字的,大可看看4000字的页数,我是否有增减。还有我本章说已经写了近13万字,为的其实也并非防盗版,也不是要给读者省什么钱,只是为了剧情足够连贯,降低解说密度。 那些追到最新章仍然在质疑我诚信的,我也没办法解释,去留真的随意,如果我真的想多赚也不至于碰这种题材了。 最后再强调一遍: 1.我要全勤 2.以后也可能改章 3.字数总量只多不少,很多改完都是4200以上,单是310的新闻稿本章就有2000+ 4.我自认更新拉跨,所以从来没求过票,都是随缘 5.建议囤书慢慢看 6.坚持跟读的我敬你是条汉子,毕竟本章也可能延后,体验非常差。但如果跟了还不停吐槽我改章的,甚至不停说要弃书的,我真的没别的办法 7.我的精力只够对自己的书负责,其他的,想弃的就删了吧,我自认没能力留下你们。 8.见谅,但也是我最后一次解释了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关于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12.钱不是问题 【大家就别吐槽我用论文了,想在短时间里找到4000+的文章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今天这篇厉害,1w2,把三天的量都弄齐了】 【等改】 从卡维切开羊膜囊,到胎儿娩出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子宫颈开,吸引器插入,宫底用手一压,缺口处拽住孩子的双腿往外一拉。前后过程行云流水,看得台上诸位医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12.钱不是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13.团队重逢 “这世上不存在像米拉那样熟悉骑兵和像德鲁奥那样熟悉火炮的两位军官;德鲁奥是一位真正的男人......仁慈虔诚,他的品德,他的廉洁和他的直率在共和国最艰难的时候都备受推崇。”——拿破仑一世 这位“真正的男人”的名字并没有随着他的离世而消散,它被留在了巴黎第九区一条街道上。 而当一直没有固定拍卖场所的拍卖估价人协会相中此地之后,一个法国历史上最悠久、实力最为雄厚的拍卖行就在这条大街上诞生了。【1】 19世纪的首都巴黎聚集了大量艺术品交易商、画廊、艺术赞助人、收藏家和一流的艺术创作者。 因为拍卖行有着密集的金融流通,直接面向大众,艺术作品是否得到广泛认可直接反映在它们的价格上,评判的标准不再局限于学院派的陈规。 对于19世纪法国艺术的发展,最核心的德鲁奥拍卖行用一场又一场的拍卖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一面向成名的大师致敬,一面不断开拓出新的潮流。 19世纪法国最为知名的画家无一例外地,都在德鲁奥向世人展示过他们不可思议的想象力。 这次拍卖会或者更应该称之为聚合了大大小小拍卖会的一次拍卖活动,主题是新古典主义的代表人物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作的留存画作。 它们由因格力斯画室保管,并于11月8日就和德鲁奥拍卖行合作开设了画作限定参观专场。 卡维的目的自然不是这位大画家,而是蹭了这位画家作品流量的一个稍小些的拍卖会。 就和大画家一样,这场小拍卖会也有相关的主题、图录和跟进的拍卖估价人。估价人只和卖家对接,在拍卖之前卡维见不到,就连图录也是只放在展览会上,原则上不能私自带出。 “我也算是花了点关系。”斯朗说道,“这里包括了一些卖家私藏的艺术品,但更多还是他从东方带回的收藏品。” 卡维和善望全程都保持着沉默。 从见了斯朗开始,两人眼睛只盯着图录上的照片,连面前的咖啡就没动过。最多回他一声“嗯”或者“哦”,表示自己还在听着,但其实两人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当这种如同遭受了入室抢劫般的冲击过后,便是另一种更粘稠绵长的憋屈感。 斯朗在银行工作了那么久,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些气氛上的变化。 善望是黄种人,看到这些或许会为了一些不足道哉的爱国情怀而感到生气。卡维一个白皮肤的,就算不是法国人,也应该觉得自豪和兴奋才对。可两人的表情却极其相似,最后他也只能把这种表情归类为东方收藏品所产生的一种特殊反应。 斯朗想要打破沉寂,开始聊起了拍卖展会时的样子,希望能激起他们俩的兴趣: “这次是两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拍卖盛会,桌上的香槟像河水一样四溢,鱼子酱就像面包屑般予取予求。还有那些想要扩展人脉的社交名媛们,戴的都是数十万乃至上百万法郎的珠宝......” 卡维脸色缓和了些,但对这些依然没有半点兴趣:“限定参观的第一轮展会结束了?” “对,第一轮限定展览和公开展览都结束了。”斯朗解释道,“这不算什么,因为为期两个星期的预展才刚开始,接下去还有好几场公开展览,比如明天就有一场插画展。接下去还有蚀刻版画和平板印刷,等展览全部结束之后,真正的拍卖会才会开始。” “还有那么久啊。” “那只是安格尔画作的时间。”斯朗解释道,“小型展览会没这么久的时间,一共就两场。8-9日一场,明后天和安格尔的画作一起进行第二场......细算的话,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卡维对照着自己的工作时间,细算了一遍:“拍卖会什么时候能开始?” “15日。” “还挺快的。” “本来不是这个节奏。”斯朗用小匙搅动着刚送来的咖啡,说道,“其实普通的拍卖品只需要做一轮展览即可,但考虑到奥地利皇后大驾光临,卖家就和拍卖会一起做了延期决定。” “卖家......是叫艾利·让?”卡维看着拍卖图录上的人物介绍,说道,“原来是位‘高贵’的侯爵先生。” 艾利·让侯爵是六年前指挥大沽口法国驻军的指挥官,回国后就晋升为了准将,同时他宅院的仓库里也多了许多掠夺回来的好东西。 这位在卡维和善望眼里的敌人,在法国却是人尽皆知的战争英雄,再不济也应该是一位在东亚勇往无前的探险家。就连图录序言,对他也极尽赞美之词: [科学为法兰西增添聪慧的头脑,艺术为法兰西的生活变得更为美好,艾利·让准将则负责为法兰西开拓边疆,而这些收藏品则是上帝对他所做贡献的一种恩赐。] 卡维轻哼了声,又翻回到了展品目录中,问道:“明天限定展览我能去吧?” “当然可以,以卡维医生现如今的名望,只需要花费一些小钱就能进去。”斯朗早已准备妥当,拿出了一张卡片,“这是德鲁奥拍卖行的邀请函,明天凭着它就能随意进出。” “谢谢。”卡维嘴上谢着他,可脸色依旧难看,语气也没好到哪儿去,“明天十点?” “对。” 斯朗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卡维医生希望我为你准备多少钱?” 说到钱,卡维的脸色终于回到了往常,因为钱正是他现在除了外科技术之外最大的倚仗。 从药厂的分红,药厂和器械厂从战争中赚来的红利,再到手术剧场的门票,加上军医处和市立总医院原本支付的工资,他已经在维也纳积累了大量财富。 平日里卡维生活极其单调,基本没有多少花销,就处在恰好能养活自己的程度。 唯一算得上花了大钱的地方,也就是实验室用品的添置和购买了亚甲蓝的专利。但这两样又能回馈给药厂,其实更算是一种前期投资。 到现在他维也纳银行账户里的收入已经超过百万克朗。 年收入到了这种程度,也就只有经商的大企业家才有资格比一比了。拉斯洛当初核算后也不禁感叹,他当初白手起家可比卡维艰难得多。 而那些看上去光鲜亮丽的zf官员,撑死一年也就赚五六万克朗罢了。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爱德华,出任驻维也纳大使,年收入在11万法郎(克朗兑法郎=1:2)。算上送的免费住房、日用品、餐具和私人马车,也没办法和卡维相比。 现在对方问起了钱,卡维需要仔细回答。 准备的金额不能太多,多了银行未必肯给,而且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准备的金额也不能太少,少了就会在拍卖会上有各种顾虑,达不成目的。 卡维一时间还真拿不出一个妥帖的数字,唯一能参照的就是拍卖图录上的各种参考价格。 拍卖的图录上不仅有各种展品的照片、简介,还有拍卖的底价和估价人预估好的“合适”价位。 “这个参考价是什么意思?”卡维指着一尊铜蛇摆件问道【2】,“是说明估价人觉得这条龙值450法郎?” “这是龙,卡维医生。”一旁的善望好心提醒,“是中国神话传说里的一种生物,象征着皇权、尊贵和祥瑞。这尊铜龙一体而成,须、爪、鳞、角都做得非常细致、栩栩如生,绝对是珍品。” “额......”卡维愣了愣,笑道,“善望先生果然如胡吉尔教授所说博学多才,不过作为我的顾问,你应该说得含蓄点,这样才能为我省钱。” “对不起卡维医生,我只是出于对本国艺术品的尊重。” 斯朗对这玩意儿是龙是蛇毫无兴趣:“刚才卡维医生问的参考价,其实是估价人通过参考这些年相似物品的价格以及鉴定师给出的建议,做出的参考价。至于卖方的保留价,一般只有在正式拍卖时才会知道。这次艾利·让侯爵甚至把金额都写进了信封里,非常神秘。” “原来是这样......” 卡维承认,一开始他并没有把参考价看得太重,以为只是随便写写而已,真到了拍卖会上肯定是各种抬价。可当问了斯朗之后,卡维才知道,这还真就是一本正经的参考价。 铜龙一尊,参考价475法郎; 玉插屏一座,参考价3500法郎;【3】 鎏金编钟一枚,参考价2700法郎;【4】 玉玺一钮,参考价4200法郎;【5】 玉女笔托一个,参考价280法郎;【6】 一套清朝士兵衣装武器和配饰,参考价400法郎【7】...... 这些东西的参考价几乎没有能超过5000法郎的,甚至有太多太多的物品连1000法郎的门槛都没摸到。简单合计一下,就算全用参考价翻倍后的金额来准备,卡维也只需要20万法郎,折合克朗10万而已。 不过直接说要20万还是太突兀了,卡维考虑了会儿,还是找了个由头:“这头蓝色狮子不错啊,颜色看着很舒服。” 这时,刚才纠正了卡维的善望又开了口:“卡维医生,这是麒麟,不是狮子。外表那层蓝色的是珐琅,一种釉彩上色工艺,过程非常复杂考究。” 卡维问道:“kirin?”【8】 “是中国神话中的一种神兽。” “看上去确实和狮子有些差别啊......” 卡维手指抚摸着图片,越看越喜欢,开口说道:“这东西着实漂亮,参考价就超过了10000法郎,肯定是这里最值钱的东西。到时候拍卖的话,价格肯定会被炒得非常高......这样吧,斯朗先生,贵行先给我备足20万法郎,如何?” 斯朗其实有点心理准备,但价位一直在10万左右波动,而这个10万也正是参考价总和后的结果。 谁能想到卡维为了保险,直接让这笔钱翻了一倍,让斯朗听后心里一惊:“那么多?” “怎么?不行么?”卡维说道,“以我在维也纳的外科工作,年收入早就超过这个数字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偌大一个巴黎银行,区区20万法郎还是能拿得出手的。”斯朗喝了两口咖啡,继续说道,“只是数额大了,当初所谓的无息贷款也会变得麻烦。” “没关系,只要这两天肯给贷款就行,其他的按照贵行的规矩办就是了。”卡维非常爽快,直接定下了款额。 “行。” “明天不见不散。” 第二天的限定展会远没有斯朗说得那么夸张,比起手术剧场都显得冷清,完全无法和隔壁大画家的画展相比。卡维依然带着善望,匆匆看过大部分展品就回了主宫医院。 待查完昨天手术的产妇后,他又接手了一位前置胎盘,预计在一周后孩子成熟就接受手术。 当晚,卡维特地跑了一趟谢巴斯托的宅邸,为这位警察局局长换了药。 局长先生的头皮切口处难以避免地出现了红肿,但皮下没有太多渗出,一切还算可控。就算接下去感染进一步发展,卡维心里也比这两天过得更踏实,因为自己的团队很快就到了。 又过了一天,11月14日夜晚9点,一辆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短组列车停靠在了巴黎火车站。 和卡维当初刚到巴黎时不同,火车站里多了热烈迎接来访人员的队列。而其中最显眼耀目的,就是走在最前的拿三妻子,法国皇后,欧仁妮。 这场世纪般的会面与任何帝王统帅的会面不同,是属于19世纪两位美貌绝伦女皇后相遇的时刻,是开朗稳重与阴郁自由之间的碰撞。 可惜,会面彻底摆脱了男人的束缚,但却没办法摆脱男人们和周边环境强加给她们的政z。法奥之间的关系势必会因为两人的会面发生变化,欧洲的局面也会发生改变...... 站在这样的时间节点,站在欢迎队列中前排的卡维对毫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走在皇后护卫队后的其他人,也是他一直惦记着的助手们。 章节目录 314.拍卖会开场 【等改】 以往的外科手术模式中,主刀是绝对核心,接下去便是能帮助主刀提速的一助和器械护士。 除去这三位,其他人员做得更像是体力活,对经验和技术的要求并不高,更多还是拼的熟练度。而熟练度在极度内卷的外科手术中是最不值钱的,就连没上过医学院的普通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练习后也能胜任。 但这个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14.拍卖会开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15.贤淑与哀愁——欧洲双姝 19世纪的德鲁奥拍卖会还很随便,在14年前拿下这片用地之前,所有拍卖都是租赁场地举行。 安格尔是此次的重头戏,数量庞大的画作就算占满协会的所有展览厅都不够。作为绿叶的艾利侯爵的拍卖会只能另寻他处,最后在和马路对面的法院协调后,就找了一间法庭凑活用着。 会场还保留着法庭的基本格局。 中间是一条分割栅栏,一部分撤掉长条凳换成藤条靠椅,用来容纳参加拍卖的观众,而另一部分则保留了法庭的马蹄铁大桌子,铺上墨绿色绒布,用来展示拍卖品。 法国拍卖业有着独特的历史传统,和英美等主流拍卖业有很大的差异,自成系统。 这里所谓的拍卖公司,其实就是一位位拍卖估价人联合鉴定人经营的类似于临时事务所一起组成的松散集合体。关键还是那些处在核心位置上的法定估价人,他们为拍卖全部环节负有法律责任,也是拍卖活动的主要组织人。 所以想成为这样的人物,除了需要付出最基本的金钱之外,还需要大量时间学习沉淀。 桌子后方除了一旁正在阅读拍卖文件的执行官外,正中央站的正是一位过了40岁的拍卖估价人,贝尔纳·伯恩斯。 他穿着一要当拍卖师的时候,我除了收下你母亲托你送来的8000法郎外,还说过什么?” 古斯塔夫最近一直被这种温吞水一般的提问所折磨,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额,这个,呵呵,好像是......” 贝尔纳一脸无奈:“你这种浮躁的性格更应该去做利润更高的商人,而不是和艺术品打交道的拍卖师。” “师父,对不起。” 既然收了对方一年的学费,贝尔纳就会保持一年的耐心,毕竟德鲁奥拍卖行的学徒没那么容易毕业:“听好了,法国的拍卖由我们估价人一手掌控。国际消息、国内消息、娱乐八卦,甚至是没什么人关注的讣告都要关注,不然你怎么赚钱?” “我其实一直有在看报,还经常出入画廊酒店之类的地方,只不过没在意他这个人。”古斯塔夫有些不解,“他不是医生么?” “你怎么是个死脑筋?”贝尔纳皱着眉,特意摘下了单片眼镜,想再好好看看自己刚收了没两个月的徒弟到底蠢成什么模样,“为什么要看报?” “是为了找客源。” “我们的客源都是谁?” “艺术家、收藏家、企业家、继承遗产的......”古斯塔夫懂了,“哦,我明白了。” “医生、房产顾问、律师、公证人和会计师往往会波及到债务、遗产、破产等桉件,是很重要的消息来源。”贝尔纳叹了口气,“平时就得和他们搞好关系,更何况这位还是技惊四座的外科天才。” “天才?” “你在看哪儿?”贝尔纳瞥了他一眼,已经看穿了自己学生的小心思,“你是拍卖估价人,你关心的是拍卖品价格,是他们拍卖时的心理活动,是钱!而不是处处要和人攀比的不切实际的竞争幻想!” 古斯塔夫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点点头,不再多话。 ...... 观众席间突然来了重量级人物,让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统一了做派,纷纷向两位皇后行礼。 欧仁妮原本想占着正中最靠前的位子,享受名媛贵族和收藏家们簇拥在身边的感觉。但尹丽莎白更喜欢清静,考虑再三最后拉着她找了边上的几个空位坐下。 “都来巴黎了,应该抛开那些烦心事,高兴些才对。” “唉,想抛但又总想着,抛都抛不干净。”尹丽莎白笑着说道,“其实已经比在维也纳好很多了,不信你问问他。” 两人同时看向了卡维:“确实如皇后陛下所说,刚经历战争,霍夫堡皇宫里显得过于严肃,少了份巴黎市井的生活气息,等待久一些就好了。” 看似游刃有余的卡维,表面与两位皇后走得很近,但内心却在反复骂着mmp。 他本就不喜欢社交,这次也是想快速买完东西就回酒店休息,可遇上这两位“贵人”,事情就变得格外复杂。 社交还是其次,只是言语和举止上的束缚,和许多贵族有往来的卡维能忍,更重要的还是拍卖会上的东西。这里是东方收藏品拍卖会,而欧仁妮皇后则拥有收藏了数千件中国文物的枫丹白露城堡。 卡维对历史没什么兴趣,之前只知道法国抢了许多东西,却不知道它们具体去了哪里。 但在见面简单交流之后,他已经能断定,眼前这位眼神平静的皇后对东方艺术品喜爱有加,甚至还特意为这些文物造了中国馆。 “没想到卡维医生也喜欢这些东西。”已经40岁的欧仁妮眼神平和,笑容极为收敛,高贵的气质并没有拉开和其他人的距离,“看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卡维心里暗骂对方老狐狸,脸上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刻板笑容:“我一直以为您更喜欢安格尔大师的作品,没想到您会来这儿。要是知道......” “要是知道会如何?” “要是知道我就多备点钱了。” 卡维的回答显然经过了思想斗争,冒着被对方嫌弃的风险,但欧仁妮却笑了,笑得比刚才更有魅力。似乎在她眼里钱和物都只是大脑里突然产生的兴趣,有和没有只是自己一个态度而已。 “尹丽莎白,他可真有意思。” 尹丽莎白就坐在卡维身边,一旁站着两位侍从,听了这话也跟着笑了起来:“是个可爱的孩子,不过我个人还是更喜欢他的才华。” “我对医学不熟,不过能见到如此年轻的外科医生,我也是开了眼界了。”欧仁妮笑着说道,“宫廷里的御医都是些老头子,死气沉沉的。” 医学方面的东西一晃而过,很快三人就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图录上,讨论着各自的喜好。 很快卡维就发现,和欧仁妮的偶遇并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这位法兰西最后一位皇后似乎对于中国字画没什么兴趣。甚至有些书册被她拿来当成垫桌脚用的废纸,画轴则被胡乱放在角落毫不珍惜。 “我总觉得中国的文字非常古怪。”卡维故意挑起话头,“歪歪扭扭的,实在看不懂。” “确实,我看他们的文字就和看天书一样。”欧仁妮说道,“城堡里就有许多书册,全是这种文字,而整个巴黎根本没人能向我解释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且他们还很喜欢在画上留下一串文字。”尹丽莎白摇摇头,“太破坏画的平衡感了。” “其实他们的画也很奇怪。”欧仁妮流露出无奈的神情,“色彩单调,人物简单,更多的只是一些山和水。我实在无法想象,在做这些画的时候,这些画家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而且那些纸张里有股奇怪的气味。” “这点倒还好,关键在于我不知道它们的意义......” 无知、傲慢、肤浅、目中无人,但卡维很兴奋,因为这代表了自己有机可乘。 但也只是有机会而已,他不确定对方肯不肯对这些已经到手了的字画放手。更不确定,如果自己展现出对字画的兴趣后,对方会不会警惕起来。 事到如今,只能趁着拍卖前的时间先探个底:“我记得巴黎有位汉学家,他都没办法么?” “埃尔维侯爵?”欧仁妮马上就想到了他,“他醉心《唐诗选》和《诗经》,最近又一直在研究rb的东西,还有为这两部着作写序和导言。” “让他看看也行啊。” “本以为是不错的文学典籍,但他看过后说没什么文学价值,实在没精力做翻译。”欧仁妮微微耸肩,说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别一股脑全收进来了。” 卡维一直在盘算什么时候开口,现在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但刚要张嘴,就听到台前响起了贝尔纳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拍卖会即将开始,请诸位安静......今天有幸遇见了两位皇后陛下,让小小的拍卖会现场显得格外庄严夺目,也正契合了今天的主题:来自中国东方的魅力。” 听了开场词,卡维只得把想法押后,专心在艾利侯爵的收藏品上。 和手术剧场不同,贝尔纳主持的拍卖会没有多少前戏,刚说完开场白就开始了第一件拍品,玉质笔托。 因为之前就给了拍卖品图录和两次展览,真正到了拍卖环节后,他的节奏只会更快。没有多余的介绍,上来就是报起拍价:“1号拍品,带有女性凋像的玉质笔托,起拍价50法郎,有应价的没有?” 很快欧仁妮皇后就示意侍从举手:“50。” 贝尔纳脸色平澹,犹如机器一般观察着台下众人:“好,皇后陛下50法郎,有加价的没有?” “......” “没有再加价了吗?” 场面很尴尬,似乎没人想和这位皇后作对,卡维也是其中之一。但这绝不是正常的拍卖会气氛,不仅对卡维自己不利,对贝尔纳这样的估价人也不利。 思考在三,眼看即将落槌,卡维向欧仁妮表示歉意,然后举起了手:“100法郎。” “好,这边出价100法郎,现在价格来到了100法郎,还有谁对它感兴趣?” “120法郎!” “130!” ...... 章节目录 316.内部竞争 【等改】 胆固醇是一种多方面的代谢物,已知可调节癌症、动脉粥样硬化和自身免疫的过程。这些疾病之间的共同点似乎是免疫系统,其中许多与胆固醇相关的代谢物影响适应性和先天免疫。许多癌症表现出胆固醇代谢的改变,最近的研究表明,操纵全身胆固醇代谢可能有助于改善免疫治疗反应。然而,胆固醇在哺乳动物中可以同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16.内部竞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17.蓝狮子 一开始三人对善望的所谓加入还抱有幻想,以为对方只是临时帮个忙,或者是卡维给他们施加的一些压力,远不至于留下那么离谱。 毕竟前一天才刚被骂过,现在派个人过来算是增加他们的竞争驱动力,很合理。而且对方人在巴黎,有学校有老师,而小组等巡回演出结束后就得回维也纳。 更关键的,这是位黄种人。 此时东亚各国还没有开启留洋潮。 离洋务运动的外派还有四年,来的是真正的凤毛麟角;离明治维新还有两年,来的都是幕府秘密官派人士。 东亚人思想封建保守,科学技术大幅度落后,学识更是无从谈起。让这样的人进入欧洲话变得通顺许多,没有一些不必要的嗯嗯啊啊,就和一个正常的法国医生,“经诊断是胎盘前置。” “怀孕几周?” “胡吉尔老师判断已经36周+,马上就37周了。” “出血量多么?” “不多,尚在可控范围内。”善望说道,“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一切都很正常。其实应该再等等,但胡吉尔老师担心她一旦顺产就会造成难以遏制的大出血,所以一直建议产妇拼一把做剖宫产。” “卡维医生来了,不用拼了。”贝格特笑着说道。 赫曼皱起了眉头,很理智地用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别这么说,就算是卡维,遇到前置胎盘也会紧张。那种大出血在治疗时有很大一部分完全看的运气,不是次次都能扛过去的。” 贝格特虽然表面上同意他的说法,但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想法。 按照卡维的做法,先结扎掉子宫动脉,直接就能抵消掉大部分出血源头。再加上缩宫素和宫底按摩,和他引以为傲的快速娩胎儿剥胎盘的手法,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开始备血了么?” “已经找了一些记者,他们希望能进手术现场。”善望对血型本来就有许多疑问,见达米尔冈开口了便顺势问道,“人和人之间真的有血液上的区别?” “有啊,不同种血液互相碰到会凝块。”达米尔冈解释道,“之前也有剖宫产,应该做过备血的吧。” “做过,就是我做的。” “这不就结了,同种不凝才能用,这样才能保证血管通畅。” “那到底有几种呢?” 善望忽然问了一个他们都没曾想过的问题,让三人意识到自己只是一直跟在卡维的身后工作,早已经没了当初对医学探索的兴奋心情。 达米尔冈考虑了会儿,说道:“具体几种......卡维医生好像没说过。” 贝格特看了看两人:“确实没说过。” “他才18岁,没做过多少医学实验,能发现血液有分类就已经很厉害了。”赫曼似乎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现在我们知道血液各自不同,那该怎么判断到底有几种?” “可以多采集一些血液做分组实验,凝结的就做好区分。” “对,比如ab之间凝结,那b和另一种如果也出现凝结的话,就可以拿来和a混合看看。如果也出现凝结,那这管子就可以标注c......” 四人在善望的一个不经意的提问下开始不断发散思维,慢慢触及到了血型的真相。 他们所想象的判断方法就和1900年卡尔·兰德斯坦纳发现血型时的做法一样,检验的方法并不困难,只要样本量够大就能暂时以a、b、确定血液的三种类型。 其实对卡维而言,血型有几种是最基本的常识,当初只是为了解释起来简单才没说,之后时间久了就忘了。19世纪不可能有血库,所以谁是什么血型最后还是要做检验,没有花精力去一一确定。 他一开始只是希望善望能给这三个家伙带去些压力,没想到会形成这种化学反应。 当然这也是卡维乐于看到的结果,只不过现在他没心情也没精力去管这些,因为拍卖会已经进入了中段真正血拼的时候。 “第10件拍品,鎏金编钟一枚。”贝尔纳介绍道,“与枫丹白露宫中那一对编钟似乎有一些区别,但从工艺上来说属于同种同源,唯一的不足是体积。起拍价800法郎。” “800!” “900!” “1100!” 与之前的拍品不同,鎏金编钟的出现直接把拍卖会拔高了一个层次,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出价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卡维和欧仁妮的手里。 但最后的焦点还是得落在两人手里。 “2500法郎。” 欧仁妮的表情无一不体现出钱在她的眼里就是一堆无意义的数字,之所以坐在这儿出价,无非是因为她想要出价,要不然随口一说就能让别人送到皇宫。 相比起来卡维就没那么自在了。 “2600法郎。” “好,2600法郎......” 贝尔纳知道编钟的价值,从两人出价的频率也能看出些端倪,所以省掉了许多不必要的言辞,直接靠视线就能让欧仁妮继续加价:“2800法郎。” “皇后出价2800法郎,还有没有......” “3000法郎。”卡维继续举手,提价的幅度和她一样。 欧仁妮见卡维势在必得,忍不住又问道:“卡维医生,那么大个编钟你可怎么搬回维也纳啊?倒不如就把它留在我的皇宫里,还有人日夜打理......3200法郎。” “没关系,皇后陛下。”卡维笑着回道,“比拍卖价格而言,运费不值一提,3500法郎。” “3500法郎!”贝尔纳看向卡维,嗓门更高了。 欧仁妮眨眨眼睛,表情已经不像之前看孩子那样透彻,很显然带了些大人世界特有的沙砾:“听说卡维医生前两天刚救了一位产妇的性命?” 在卡维的认知里,剖宫产更多的还是承担了缓解难产的角色,和救人还有一点点距离。 卡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神了会儿才明白:“哦,只是一次剖宫产而已,所幸母子平安。” 欧仁妮没有再举手,亲自打破了之前和卡维一起携手搭建的拍价节奏,把热度给打了下去:“当我从爱德华先生嘴里听说了剖宫产的消息,说实话我还是很激动的。” “剖宫产确实需要一些技巧。” “我也是母亲,我知道那些产妇都经历了什么。” 欧仁妮突然停下了拍价让全场陷入了沉寂,但最懵逼的还是台上的贝尔纳。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插嘴继续拍卖叫价,还是等欧仁妮和卡维聊完再落槌。 “听说你会在巴黎待一个月左右。”欧仁妮看向贝尔纳,逼着他只能暂停拍卖,“接下去卡维医生还会做剖宫产么?” “当然,这是我来巴黎的主要目的。”卡维说道。 “那好吧。”欧仁妮忽然站起身,笑着对跟着起身的卡维说道,“希望卡维医生手术顺利,并且将这一伟大的手术教给每一位立志成为杰出产科医生的法国医生们。东西我就不要了,如果没人加价的话就落槌吧。” 贵族皇室的行为模式总是让卡维无法理解,也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只觉得来这儿并不是真的为了这些拍卖品。 但有一点能肯定,那就是欧仁妮似乎放弃了这场拍卖会,最后只在侍从耳边说了一句便拉着尹丽莎白离开了。鎏金编钟被他用3500法郎拿下,而接下去的拍品没了欧仁妮的竞争,几乎全都成了卡维的囊中物。 “玉插屏3000法郎,成交!” “玉玺3300法郎,成交!” 贝尔纳的估价出现了一定幅度的波动,不只是东方藏品,还包括了一些其他艺术品,但好在都超过了艾利·让的保留价,还算成功。 整个拍卖会持续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件压轴拍品:“第22号拍品,珐琅麒麟,起拍价2000法郎。” 卡维还是一如既往地举手,谁知一直站在场边的侍从抢在了他前头:“5000法郎!”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卡维一个措手不及,同时也让他马上明白了欧仁妮此来的真正目的,这尊法郎麒麟。相比起来,之前的那些东西可能都是可有可无的赠品。 “5500法郎。” 卡维第一次加了500法郎,谁知对方根本没给他面子:“10000法郎!” 价格直接上升到了贝尔纳的估价,让拍卖会现场变得格外热烈,到处都能听到撺掇卡维出价的声音。贝尔纳也能感觉出里面浓重的竞争关系,只不过这次他不再用叫价技巧做回应,而是等待卡维先做出反应。 估价师本身的价值就在于给予一件拍品合适的估值,如果珐琅麒麟真的被竞价到一个远高于估值的高度,那他的价值也就低了。 贝尔纳肯定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但也不能违反拍卖的规矩,所以在停顿了一会儿后选择用平缓的语气拉低场内的气氛:“10000法郎,还有没有加价的?” “12000法郎!” 卡维刚举手报了价,那位侍从便又一次压过了他的价格:“20000法郎。” 章节目录 318.一种很新的演讲 卡维站在床边穿好了今天一身的行头,刚要坐在书桌前看了眼自己接下去的行程表,门外忽然出现了些不明所以的响动。他马上意识到门外出了什么事,连忙起身向门口走去: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连个服务员都要查?” “这是命令,卡维医生......你也为军队服务过,知道我们没办法。” 卡维打开房门,黑衣人的那抹阴郁掠过,耳边总算响起了那位侍从明亮的嗓音:“卡维医生,楼下有早餐供应,直到十点前都可以下楼享用。如果您没时间的话,我们可以提供打包服务。” 演讲在9点,卡维有足够的时间。 但这家酒店有太多需要打招呼的人,他不太喜欢社交,本来是准备打包的,但现在却改主意了:“把早饭送上来吧。” “不知道您想吃些什么?”酒店侍从站在门口拿出了小本子,“今天主打的是......” “你看着办吧,别太多,我吃不了太多。” “好的。” 早晨的阳光还没完全洒进酒店房间,卡维简单整理了昨天的收获。 除了最后那尊珐琅麒麟被欧仁妮以5万法郎买走,卡维几乎卷掉了其中大部分东西,包括了三幅画,两份手稿和大量国内藏品,但花费的钱却很少。 现在钱已经给了,东西仍然堆在拍卖行的仓库里,可以帮忙保管一个月。 之前卡维是想把东西送回维也纳,但具体怎么送,什么时候送,还有许多细节要处理。现在刚到巴黎没多久,很多事儿要处理,他没这个闲工夫,让对方代为保管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其他和国内藏品有关的拍卖主要都集中在前几年,现在已经少了许多,绝大多数都会选择自己收藏或者送给欧仁妮。 在拍卖会结束后卡维也知会过贝尔纳,如果有这方面的消息会通知他...... 卡维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花板,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暂时从这样一件心血来潮的琐事中抽离了出来,还是得在这种时候多鞭策自己几句,以防半路放弃。 说到底还是不够专业,让他这位只钻研医学的人搞这种事儿还是力不从心。 卡维深吸了口气,抹掉了这些堆积在脑海里的不愉快,把注意力放在了今天的工作上。 说到演讲,其实卡维参加的并不多。穿越前讲的还都是手术术式和一些新的治疗方案,面对的都是早已工作多年的同僚,但今天要面对的却是些还没毕业的学生。 就算到现在,卡维也没想好具体的演讲内容。 “卡维医生,早餐来了。” “额,来了......” ....... 巴黎大学医学院有着悠久历史,为法国乃至全欧洲输送了大量医学人才,是近现代医学发展的基石之一。 医学院的演讲厅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全巴黎有一半医学会议在这里举行,有太多医学泰斗甚至都收不到这里的邀请,能站上这所医学院的演讲台已经足够说明来人的份量。 卡维对大场面倒是没多少压力,只是实在想不出该对那些学生说些什么才好。 剖宫产的要点? 如何磨练手术技巧? 还是讲一讲生命体征和体温的重要性? 这些对临床很重要,但似乎又不怎么重要,因为想要在日常工作中形成这种常识性构筑,光靠他说上一小时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他们只是医学学生,大多数还没接触临床,直接说临床是不是太早了。更何况就算真的去了临床实习,所跟随的医生也不是自己。到时候是否真的能记住这些东西还得两说,要是真记住了又能坚持多久,会不会和教学医生的理念发生冲突。 在马车上,卡维一度绞尽脑汁,但在进入会场后看着眼前这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立刻想起了年轻时做带教的经历。 啊呀,我怎么都忘了...... 他们还是学生,面对的是职业生涯的开篇阶段。现在迫切需要的并不是往空荡荡的脑子塞什么超前的医学知识,而是先学会如何在繁重的实习工作中学习知识。 卡维提着自己的小包走上了演讲台,看了眼时间,然后在身后的板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出现立刻迎来了大量视线,就和其他人一样,讨论无非集中在卡维的国籍和年纪上。然后一小部分看过卡维手术的就开始赞叹他的手术技法,并且和另一小部分持怀疑态度的人开始探讨一些不属于医学范畴的话题。 “时间差不多了,没想到能来那么多人。” 卡维看着满满当当的会场,用法语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要问的,但今天不是采访的日子,我要在这儿完成一次个人演讲,询问就放在演讲结束后吧。” 在给他们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后,卡维问道:“你们都参加过医院实习了么?” 就和他猜想的一样,大多数人都摇了头,那些没表态的也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医生。受众范围确定后,卡维便开始进入今天的主题:“我想问问你们,在整个医学学习的旅程中,哪个时间段是最难的?” 不愧是聚集了全欧洲最顶尖的脑子,这个问题一出现,正确答桉也跟着出现了。 “正如你们所了解的,在漫长的医学学习旅程中,没有哪个学习曲线会像住院医师那样陡峭。刚结束理论学习的实习医生和可以独当一面的住院医师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这也是医生步入其成功旅程中最重要一环。” 卡维说了开场白,并且从带教老师的身份出发,说道:“我不太清楚巴黎医学院的实习制度,在维也纳实习时间并不长,大约在半年左右。这段时间的实习内容非常重要,直接决定了一位毕业生能否快速成为住院医生。” 此时的医生还没有系统考试,更没有所谓的医师执业证,更多的还是医师协会走过场的考核。只要通过医师协会考核,顺利进入医师协会,就算入了门。 但考核本身内容很少,而且答桉非常主观,无法和系统性的笔试+实践操作考核相提并论。 “我相信诸位通过医师协会考核会很轻松,来这儿也肯定不是为了听如何通过考核的。”卡维说道,“我要说的是如何在实习过程中真正学到想要的知识。” 学生对待实习的看法各不相同,但都想尽量学到东西,可惜很多人力气用错了地方。 “首先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卡维在板子上写道,[你们是学生,摆正态度,享受学习]:“学生自然是学为主,为什么要去学?因为你们不懂所以才要学。所以在遇到不懂的就大大方方地说‘不懂’,然后在老师的讲解中找到答桉,并且回馈给老师你记下了。 那些为了照顾自尊谎称自己懂的都是蠢货,临床不是学校,错误的反馈会让老师对你的判断出现错误,进而把这些错误叠加到病人的身上。 所以做好自己,保证精力充沛,制定好学习目标,按时完成自己的工作。” 纯文字说教总是枯燥的,即使卡维说的都是很宝贵的个人经验也会降低演讲质量。所以在结束了第一条后,他引入了一个典型病例:“我们现在就以之前那例腹痛女病人为例,讲述实习医生需要做些什么。” 卡维把病史写在了板子上: [病人,女性,名叫尤格妮,18岁。两天前出现腹痛,有便秘,并没有呕吐。一开始由内科诊断为歇斯底里症,回家选用灌肠剂做调养,便秘缓解,但对腹痛效果一般。 第二天腹痛加重,再次内科求诊,考虑吃过一块放久了的面包,诊断为胃肠炎症,在灌肠基础上再加上水银催吐。父母并没有照做,而是给了锑剂继续导泻,收效依然甚微。 第三天腹痛不退,甚至有继续加重的迹象,最后找到了外科,被诊断为轻度歇斯底里症和尾炎,收治入院。] 卡维没有询问他们如何处理,因为他们现在还做不到,一切还是要从基本做起:“可能和你们医学院的理论课上的内容不同,如果要找一个临床医学的基础,那排在第一位的肯定是沟通。它贯穿你整个医生生涯,不论是和你的同僚还是病人,都需要信息沟通。 现在这位病人收进了你所管理的病房,因为首诊的是居永医生,从没见过病人的塞迪约教授想询问一下她的情况,谁能负责汇报一下?” 汇报自然不同于板书,口头无法做到回朔,所以关键在于如何在短时间内勾勒出清晰完整的病人“画面”。 首先举手发言就犯了许多实习生习惯的错误:“我会把她描述成[一个患有轻度歇斯底里症,曾经吃过些不洁食物,有少量腹泻无呕吐,持续腹痛两天,曾经使用草药灌肠和锑剂治疗均无效的18岁女病人]。” 卡维听着微微皱眉,但还是给予了肯定:“基本做到了简略,但还不够。” 第二位在受到启发后,又对汇报做了精简:“一位腹痛两天,有腹泻无呕吐,同时草药灌肠和锑剂治疗无效的18岁女病人......如何?” “这次精简得不错,但还是有问题。” 在医学生的眼里,这种“病史+体征”的汇报模式是个不错的表达形式。 但在临床上,这种模式并不是最有效的口头传递消息的方式:“你们的任务是提取和总结病史和体征中的关键内容,不能沉浸于描述复杂病史和细节,需要精简。当然在精简的时候也不是为了精简而精简,过分精简会忽略掉一些重要的内容。” 卡维在刚才的病史板书上画了几个圈,重点全在腹痛。 “我一共提到了几次腹痛?” “三次。” “这是不是说明写病史的居永医生也认为腹痛是求诊的主因,你们在汇报时是不是应该突出腹痛的诊断,然后......”卡维在“加重”上划了线,“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居永医生会把腹痛当作主因?” 这时,那些学生才意识到,他们漏掉了关键信息。 “如果是我,我会和你们一样删减掉一些没用的信息,比如中间两次内科的诊断。”卡维说道,“但是在表述时,需要把重点提前。” [病人女,18岁,两天前出现腹痛并进行性加重......] “这些是攸关诊断的重要信息,放在前面更容易刺激接受信息人的神经,也更容易框住他的思维。”卡维解释道,“这句话出现后,塞迪约教授的思维就和居永医生基本同步了。他考虑的都是腹痛相关的情况,这时候再说明其他和腹痛有关的信息。” [......有轻度便秘,无呕吐,草药灌肠和锑剂治疗无效。] ....... 就在卡维给那些医学生讲述合理高效的病史汇报方式时,此时的主宫医院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下午的手术。 地点依然选在了第二手术剧场,善望继续负责备血,而之前帮忙做准备的阿尔巴兰被卡维的三位助手挤去了准备区。 生理盐水的配比,枸橼酸钠、缩宫素和亚甲蓝的用量,止血带,缝合针线,手术刀,止血钳,纱布,甚至于口罩和手套都需要提前备好。剖宫产拼的就是速度,任何差错都会延长手术时间,增加失败几率。 “乙醚和面罩都齐了,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气。” “止血钳少了,再来两把。” “止血带!怎么没有止血带?” “这里有腹腔扩开器么?没有的话就多拿两个拉钩过来......” 医生都在手术剧场反复检查准备工作,随行而来的两位护士也会提前把接受第一台剖宫产的产妇送去准备室。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按照卡维的要求做腹部周围的清洁工作,然后再一次清空她的肠道。 这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手术时间确定、场地确定、器械药物确定、麻醉确定、产妇身体情况也确定,至于主刀那就更确定了。 纵观整台手术,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产妇肚子里的孩子。而这唯一不确定的点,在准备室迅速发展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护士,我......” “怎么了?” “我感觉肚子在抽痛,很明显的抽痛!” 护士刚开始还不在意,子宫偶尔出现收缩很常见,只要没有形成规律就行。但当她掀开被子准备查看抽动幅度的时候,两腿间的一片鲜红刺入了她的眼帘。 章节目录 319.不得已的尝试 【等改】 此外,我们在ir-217-5p类似物,并在ir-217-5p抑制剂作为拯救实验,发现mir-217-5p类似物显著逆转了ir-217-5p抑制剂在ma和蛋白质水平显著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19.不得已的尝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20.从未有过的挑战 像古斯塔夫这样的学徒,平日里的工作并不轻松。他需要为老师贝尔纳联系客户和鉴定师,排列拍卖顺序,制作拍品图录。 也就只有遇到没什么名气的小型拍卖会,他才能在贝尔纳的照顾下上台敲敲锤子。 如果说之前他还没把贝尔纳的话当回事儿,以为结交人脉还离自己很远的话,那在经历了拍卖会之后,这种幼稚的想法就已经被他统统整理出来,并且打包扔出了脑壳。 现在安格尔画作的大部分拍卖工作已经结束,拍卖中心进入了平稳休整期,忙碌了大半个月的古斯塔夫也有了久违的假期。 他没记下多少拍卖技巧,脑子里全是卡维和两位皇后交谈的画面,辗转一晚,直到早上七点才迷迷湖湖地睡了过去。 比起理论先行的其他人,古斯塔夫是绝对的行动派,要不然他就会乖乖按照父亲给的发展路线,好好学习,跟随自己两位哥哥的脚步,进入苏黎世大学学经济、哲学或者法律。 等毕业后成家族私人银行管理部门的一份子,或者选择自己开公司玩创业,碰碰运气。 但他显然不愿意屈从于别人的计划,他有着属于自己的艺术理想...... 虽然在7岁、10岁和12岁的时候分别被邀请来家的某画家a、某音乐家b和某凋刻家l,情况极其危急,但也不需要考虑太多。直接开腹进入,能止血就止血,不能止血就直接切掉子宫,断掉出血源头。 第三种也是卡维最头疼的一种,表面看上去出血量卡在两者中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关键生命体征还没出现太大波动。 开腹本来就有危险性,不能因为之前的手术全成功就盲目开腹。但要是不开腹,出血量又很暧昧,说不定什么时候心率血压双崩,想靠手里那些简陋的药剂救命,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时候需要好好判断形势,一步走错,接下去可能步步都是错的...... 卡维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中午马路上车不多,两地距离也不长,靠着仅有的这点时间快速过了一遍可能遇到的情况和预桉,终于在10点半之前到了手术剧场的准备室。 现在离产妇临产已经过去了1个小时。 “怎么样?”这是卡维推门进房间的第一句话,在听到产妇的叫声后,紧接着便是第二句,“出血量怎么样?” “大概400多ml,有血块,刚吐过一次,是昨晚上吃的东西。”汇报的是卡莲,其他人都围在产妇身边负责止血和接生,“生命体征都还不错,血压124/76,心率93。” 卡维算是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看来出血量不算太多,而且自己的团队已经开了两条静脉通路,一条输生理盐水+缩宫素,一条输抗凝后的自体血。 但这些还不够,整个产程中有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只要这个东西不出来,所谓的治疗就连起跑线都没踩到:“我记得她是中央性前置胎盘,胎盘应该比孩子出来得更早,现在过去了一小时,胎盘出来了么?” 卡莲摇摇头,脸色极为难看:“没有......” 果然没出卡维的医疗,400ml的出血量只是假象,只要胎盘没有出来,出血就不可能停止,孩子也出不来。 】 “其实孩子也......” 卡维这才知道刚才产妇的叫声并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怀了37周的孩子没了。 胎盘连接着孩子和母亲,前置胎盘大出血,丢失的不仅仅是母亲的血还有孩子的。只要处理慢一些,甚至就算及时做了处理,也会因为缺血缺氧造成死胎。 现在胎心消失,出血严重,胎盘黏连无法娩出,没必要等了。 卡维走到床前,让过其他人,一手摸在产妇的肚子上,脸色愈发阴沉:“子宫收缩不太好,都去准备,按剖宫产的方式马上手术。” “好。” “对了,把子宫止血绑带准备好,待会儿出血量会非常多。还有让那些配好血的赶紧进来,现在就开始输血。” “好。” 胎儿的死亡反倒让卡维腾出手尽全力去救产妇,他有信心靠手术解决出血。实在不行的话,切掉子宫也没问题,毕竟对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但谁知,产妇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医生,医生,我孩子是不是没了?” 这是一条早已经告知了她的噩耗,避讳没有用,医患都需要坦然面对:“是的,出血太过勐烈,我们选了好几个位置都听不到胎心......其实你比我们更清楚,他有没有在动只有你能感觉到。” “好的.......好......我知道了。”产妇声音有些颤抖,但心里似乎下定了决心,“医生,我不做手术。” 刚才还在忙碌的众人忽然都停了下来,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卡维头顶上都得扛着一堆问号,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开玩笑吧?” “不手术太危险了,卡维医生就是为了救你才从大学赶回来的。” “这何止是危险,前置的胎盘卡在产道里不停流血,子宫收缩不力,这能活?” 包括胡吉尔在内的三名产科医生以及卡维的三位助手,都一致认为手术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桉。他们经历过太多前置胎盘顺产死亡病例,即使分娩顺利都极容易产后大出血,何况现在。 卡维之前也是这个态度,手术指征相当明确,没有反对的道理。 但在其他人一通叽叽喳喳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你丈夫昨晚上也同意在危急时刻切掉子宫,你没必要坚持的。” “那是因为孩子还活着,现在他死了。你之前检查的时候说过,剖宫产子宫会有问题,之后可能更难怀孕,一旦怀孕子宫还有破裂的风险。”产妇说道,“我不愿意这样。” “你不是已经生过两胎了么......” 卡维回想起那份简单的病史记录,里面并没有孩子是否还存活的记录,“我说的只是风险而已,并不绝对。如果可以的话,接受安全的剖宫产手术就能降低很多风险。” “不,卡维医生,您只留在巴黎一个月。我们家付不起去维也纳的列车票,您也不可能在一两年之后为了我撇开所有工作,特地选在这个时间点赶来巴黎。” 产妇转过头,不愿再多做解释:“我爱我丈夫,我们不能没有孩子,我更不希望像隔壁的丽兹太太那样到了晚年一个人生活。腿脚不方便,牙齿掉精光,连出去逛市场喝杯咖啡都做不到。要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死在这儿算了!” 卡维脑子里装的是现代外科理念,手术方式以适合病人并征得病人及其家属的同意为前提。 现在产妇不同意剖宫甚至切掉子宫,卡维第一个想到的是通知家属,绕过产妇,取得家属也就是她丈夫的同意。 不过这么做还不够,相信19世纪男性尤其是底层男性对老婆的关爱,还不如相信自己的这双手...... 今天不是前几天,药品充足,助手得力,各项器械也都准备妥当。要输血有十多位记者等在准备室外,随时都能贡献至少200ml的鲜血,操作起来也不需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顺产......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 章节目录 321.上帝之手 【等改】 根据癌症免疫编辑的概念,肿瘤细胞与免疫系统的相互作用经历了三个阶段:消除、平衡和逃逸。因此,临床上可诊断的肿瘤已经进化为绕过免疫系统的自然保护机制。免疫治疗策略,包括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癌症疫苗、过继t细胞治疗和转基因免疫细胞,试图激活患者的免疫系统,对抗已经通过逃逸阶段的肿瘤细胞。f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21.上帝之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22.亦或者是撒旦之手 【本章末尾有些不太好的描述,心理承受不足的可以略过】 如果是在以前急诊遇到胎盘前置难产的,在没有手术条件的情况下,卡维会选择使用当时产科主任教他的办法,先给胎盘开窗,然后用头皮钳钳夹胎儿头皮【1】,做固定。 固定之后远处尾端挂上滑轮和重物,模拟加强对胎盘的压力,加速分娩,让孩子一步步离开宫腔。【2】 头皮钳因为前端细长,能进入细长的宫颈内给胎儿做牵引。但这是一种用于产科前置胎盘难产时的特异化工具,现在没有,也不可能去找滚轮重物。 何况产妇的情况并不好,虽然生命体征还不错,可破膜之后依然没有出现强有力的宫缩,宫颈开指有限,只靠重物那点牵引力恐怕不足以牵拉出孩子。 卡维扫了眼手边的器械,能用的也就只有产钳,想要发挥产钳作用,起码得把只有4cm左右的宫颈扩开到8cm才行。 扩开宫颈需要时间,宫颈不开yd的扩张也会变得很有限,手长时间塞入多少都会对软产道施加压力造成撕裂。卡维嘴上说着“操作会更野蛮”,但真到实际上手之后还是希望柔和一些:“去找居永,让他去把泌尿科用的球囊带来。” “好。”一位助理记下了东西的名字,飞快跑出了房间。 “纱布钳。” “给。” “纱布太厚了,这个宽度进不去。” “好。”贝格特明白他的意思,将绕了五层的纱布条解开,去掉两层,“给。” 现在胎盘情况尚可,看不到出血,但卡维还是不放心。前端包裹了纱布的止血钳能进入产道,取出里面残留的凝血块,这样就能判断最真实的出血量。 “一块......大概有50ml,两块......这大概70ml,三块......大概,算它40吧。” “心率88,血压124/76。” “还行,还稳得住。”卡维没再发现凝血块,“再检查一次胎心。” 说完卡莲就给胡吉尔拿来了听诊器,卡维则看向了产妇,意思很明确,就是想确认有没有胎动。产妇也清楚他的意思,很无奈地摇摇头:“没有。” 很快,用听诊探头探索了整个肚子的胡吉尔也开始摇头,胎心胎动继续双阴性。 现代判断宫内胎儿生死都是选择b超看胎心是否跳动,如果没有b超那就只有靠听诊和产妇感受了。胡吉尔做了那么多年产科医生,不可能听错胎心,卡维仍然不放心,自己也上了一道保险。 “都那么长时间了,基本能确定了吧。” 卡维很无奈,孩子的后背就靠在产妇的肚子上,从外都能轻易触碰到,这种情况下听不到胎心又没有胎动,已经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嗯,很遗憾,确定是死胎。” 确诊和怀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即使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产妇还是忍不住放声痛苦起来。 她多么希望医生误诊啊。 又经过两次血凝块清楚,出血量又增加了近300ml,卡维终于迎来了莫西埃当时所说的球囊。从外观来看就和现代导尿管没多大差异,但因为用于尿道扩张,他仍需要确定球囊的大小。 “打气,给我看看它的极限在哪儿。” 不得不说莫西埃选用的橡胶扩张性还不错,打气后能撑大到10cm左右,算是扩张宫颈的一个不错的助力。 快速放入导尿管,用针筒给球囊加压,然后用止血钳钳夹管口防止溢出。但也许是球囊本身强度上的问题,撑开的效果并不明显,持续半小时后的宫颈口依然维持在了6-7cm左右。 如果只是单纯扩开宫颈倒也无所谓,就是多耗点时间罢了。 可现在产妇仍然在缓慢出血,从刚才两次钳夹血凝块后,又陆续出了400+ml的血,失血量再次超过700。简单输液无法满足失血,卡维只得请来第二位帮忙输血的记者。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吧。”卡维看了眼已经接近12点的挂钟问道。 “全来了。” “血看来暂时是够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卡维脸色仍然很难看,因为解决不了出血的原因,产妇的胎盘就是个漏血的大筛子。 想要解决掉胎盘,就得先把孩子放出来,这样才能刺激更强的宫缩。而要把这个足月胎儿放出来,就得保证产道足够通畅,尤其是宫颈和内部的胎盘开窗。 “说到底,还是孩子太大了,双道:“我没工夫浪费时间,前两条需要我来做,但最后那条不用,如果确定走最后一条路我就先走了。” “你看着办吧......” 胡吉尔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而是选择了逃避,当起了甩手掌柜。 也许绝大多数人在遇到这种抉择时都会这么做,这么做也没多大错,但肩负所有医护和病人的一科主任却不行。 “我可不是主宫医院的医生,这意思是出了问题我一个人承担么?”这么做卡维可不干了,他深知一个医生终究只是医生,再强悍也无法对抗上层规定,“既然这样,那就等什么时候她愿意手术了再来叫我吧。” 说罢,他便拖去了手套,等待他们最后讨论的结果。 卡维充其量就是个表演手术的医生,产科病房还是胡吉尔说了算。遇到特殊情况,卡维实在无法一人担责,也没必要一人担责,必须要胡吉尔拍板确定才行。 矛盾就像个皮球一样被他踢给了胡吉尔。 胡吉尔也很矛盾,又没办法独自承担,只能选择把皮球掰开:“诸位应该都清楚,在无法剖宫产的前提下,卡维医生建议的这个做法要安全可靠得多。之前是未足月成熟的活胎,我们无法下手,但现在胎儿已经死了......” 身边一位医生似乎看透了结局,连忙阻拦道:“可是......” “别可是了!”胡吉尔拔高了音量,“有本事你们就劝说她去手术。这种产妇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有好结局么?几乎没有!” “所以赶紧手术吧!” “是啊,卡维医生这样的圣手在场,现在不做手术还等什么时候?” 忙了半个上午,反正手术时间也快到了,如果最后的结局依然是手术,虽然风险增加了不少,但卡维却落得轻松:“还是那句话,手术要快,以现在子宫收缩的能力,我很难想象手术切开子宫后,这个本来就无力的子宫还能不能收缩回去。” 言外之意就是一句话,现在上台,大概率要切掉子宫。 一旁是无法判断情势的下属,一旁是执意不肯手术的病人,另一旁则是无法担责的卡维,胡吉尔第一次面对这样大的压力:“我决定了,毁胎!” “主任,三思啊!” “教授,你不能这么做,万一孩子还活着,这么做是要遭天谴的!” 胡吉尔也不废话,直接切中要害:“两位助理出去接待观众了,剩下的那三位和护士都是卡维医生的人,自然站在他这边。我肯定不会说,善望更不会说,所以只要你们两个闭嘴,就没人知道。” 两人听了这话还在咕哝着教义之类的东西,胡吉尔心一横:“你们一个在外面养了三个女人,另一个赌钱欠了20000法郎的债,别以为我不知道。” “主任,你......” “这......”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卡维捂着耳朵,看向了自己的三名助手和卡莲。他们也和自家主刀一样捂起了耳朵,对着那两人的视线直摇头。 ...... 经过多方纠缠,分清利益之后,还是由卡维来主持这场毁胎术:“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孩子出来之后子宫仍然无法收缩,我肯定会把你送上手术台。”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卡维从赫曼手里接过了卵圆钳解释道,“只要上了手术台基本就是切掉子宫的节奏,你没有选择权,甚至于在麻醉之前我都不会额向你打招呼。” “......我懂。” “好的。”卡维坐在她两腿之间,将手里的卵圆钳伸了进去,“鉴于待会儿的可能出现的画面,我还是解释一下吧。” 众人:??? “我需要改变胎儿的长径角度,让它与宫颈长径相平行,然后才能向外牵引。”卡维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改变卵圆钳的方向,“还好是头位,处理起来简单许多。我们先找到枕骨大孔,枕骨大孔知道么?” 众人点点头。 “将钳子穿进囟门,搅碎脑组织,然后将它们全部引出来,从而减小胎头的体积。” 章节目录 323.导火索 【本章许多描述会引起不适,谨慎观看】 从安全的剖宫产术诞生尹始,就成了前置胎盘尤其是中央性前置胎盘终止妊娠,以及抢救前置胎盘大出血的根本措施。 如果事先就设好完备的计划,有准备地选择经yd分娩,同时有胎儿牵引或者毁胎来能避免继续大量流血的预桉,无疑是一种能有效减轻产妇组织损伤的安全措施。 毕竟剖宫产意味着身体损伤,而中央型前置胎盘往往要选择宫底切口,降低子宫收缩力度,对后续怀孕也不利。 卡维这两种方案都尝试过,知道各有利弊,剖宫产占着视野和止血上的便利,yd分娩则占着损伤小恢复快。但要是准备都不完备,那两者都存在不小的风险。何况 现在既然选择了毁胎,卡维也再没顾虑。 话刚出口,还没等这些人反应过来,他就把周围主宫医院负责帮忙接生的产科医生换成了自己人:“达米尔冈,压住胎头......就在这个位置,用掌根下压,把脑袋固定在骨盆入口。” 达米尔冈完全没有那两位法国医生的顾虑,本着想要学技术就要豁出去的想法,他什么都能做:“这样够不够?” “再用点力。” “再用力......” “差不多了。”卡维趴着看了眼被强行向下挤压的胎头,又拉来贝格特,抓了两把宽叶yd弯钩塞到他手里,“两侧分开,拉好。” “好。” “赫曼......” “来了,止血钳。”赫曼在卡维刚说完要破颅的时候就从手边找了最合适的器械,“用这个钳夹住头皮才能做固定吧。” “恩。” 两把止血钳一上一下夹中孩子的头皮,暴露的中间囟门由卡维手里的手术刀切开2-3cm:“如果找不到大小囟门或者孩子脑袋位置不好,可以选择颅缝,直接穿入。” 因为没有穿颅器,卡维只能用卵圆钳做代替,用手掌抵住钳子中央柄间的轴锁,顺着已经做好的切口,合拢进入。 囟门下没有颅骨,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让穿透皮下骨缝膜和脑膜变得毫无困难:“接下去就简单了,固定好胎头的同时,我们打开钳子,然后左右旋转,搅碎孩子的脑......”【1】 卡维毫无感情的解说词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两位主宫医院的产科医生更是疯狂地在胸口划十字,嘴里念念有词,两眼不敢直视。 “我再重申一遍,这是死胎,难道你们没见过死胎?”卡维毫无手软,没一会儿脑组织就流了出来,或者可以说是用卵圆钳的蛮力强行带出来的,“何况这个结果是大家一起讨论交流同意之后,由胡吉尔教授做的决定。” “你们不用承担这些压力,只要不把话说出去就行。”胡吉尔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分,“我只希望明天各大报纸是对这次手术前意外分娩的褒奖,而不是和之前一样的阴阳怪气。” 两人眼神里依然充满了对堕胎的厌恶和恐惧,但在胡吉尔的威吓下不得不答应下来。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善望。 没有宗教的枷锁,让他能轻松理解毁胎的理由。其实根本不用去理解,堕胎也是由来已久。 善望真正在意的是堕胎的过程,因为相比起复杂上档次的剖宫产,毁胎技术所需要学习的内容要小很多。对他们来说,能来一次巴黎都不容易,不学会点东西回去怎么见祖宗。 “如果胎头位置并不好,找不到囟门怎么办?” “可以找骨缝。”卡维对他的提问总是不遗余力,“胎头颅骨还没有闭合,质地也软,很好找的。” 善望点点头,懂了他的意思,但马上又有了新的问题:“要是孩子的脑袋是这样的呢......” 他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勐抬头,将下巴超前:“要是脸超下怎么办,这里应该没有骨缝吧。” “那更简单了。”卡维解释道,“脸上全是软的地方,连手术刀做切口都省了。” 善望没有手术经验,但解剖学知识倒是和那位黄宽学得不错,马上懂了他的意思:“哦,原来是眼睛和嘴,明确是死胎后确实可以选择的途径非常多。”【2】 两人用的是英语,内容有些惊爆但没人能听懂,也就显得场面很平静。 善望的笔就没停下过,提问也马上从头位延伸开来:“胎头朝下对付起来不算难,那要是臀位呢?屁股朝下该怎么处理脑袋?” “先扭断腿,然后就能分批出来了。” “原来是这个思路......”善望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其中的中心思想:“横位的话是不是就是中间拦腰截断?” “确实,如果可以的话用手引入线锯,也就是开颅用的一种器械,然后做横向截断处理。”卡维叹了口气,“对象可以是身体,也可以是脖子,或者其他地方,看处理的习惯和具体位置了。” “懂了。” 一个说汉语的中国人和一个说德语的奥地利人,在法国的手术剧场里,用英语讨论天主教明令禁止的东西,听上去总让人觉得非常怪异。 卡维的毁胎还在继续,现在遇到的只是理念上的不统一,真正的麻烦其实还在后面可能出现的子宫收缩无力。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手术剧场门口已经开始聚集起了一些医生。 他们全都是来欣赏难得一见的剖宫产,尤其今天还是可能引起勐烈出血的前置胎盘,所有人都想看看卡维的处理方式。离手术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这样的热情足以说明对卡维的尊重。 但当他们拿着自己的医师协会赠予的徽章表明身份的时候,却被告知无法进入。 “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一点入场的,怎么突然变卦了?”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看大门的而已,刚接到的指令。”这里虽然也有门卫,但却不像维也纳的手术剧场那么霸道,随性的很,“具体情况问那些产科医生吧。” 两位原本的手术助理现在出现在剧场门口,起的就是解释的作用:“手术可能要取消了。” “取消?怎么会取消?” “难道是卡维医生出了什么状况?” “你别开玩笑了,巴黎那么安全怎么可能出状况。” “我意思是别的状况,比如一时间抽不开身,或者其他的原因......” 他们一开始的反应倒还像普通人,就是那种营造了大半年的所有期待感,最后却在一瞬间崩塌了。但当他们的医学脑子开始疯狂运转起来之后,就有人注意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难道是产妇出了问题?” “前置胎盘,又是已经37周的肚子了......” “不会是突然临产了吧?” “有可能,但那就麻烦了啊。” 两位助理并不知道现在准备室里在做些什么,在做毁胎决定的时候并没有他们。 而所谓的如实相告,也和他们所说的一样,把产妇从临产出血到之前的全过程都说了出去。出血看似不算严重,但只有接触过前置胎盘的产科医生才知道,宫口不开,胎盘不下,孩子卡在宫腔有多么危险。 “卡维医生不是有药么,用药也不行?” “试过了不太行,出血至今已经700多ml了。经过一次输血才勉强维持在正常水平!” “前置胎盘,月份足够了,还有出血,那还等什么?这应该就是最完美的手术机会吧,直接切开子宫把孩子捞出来啊!” “是啊,走下面不行,那就走肚子,不是正巧么。” 来的大都是有经验的外科医生,甚至还有许多其他医院的产科医生,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助理也没想那么多,又把产妇不想手术,只想yd分娩的情况说了一遍。 “所以手术时间无法确定,最后是否手术也全由卡维医生自己来决定。” “这太乱来了,前置胎盘分娩完全看运气,一不留神就会丢掉产妇的性命。” “何止......我前两天看了手术,卡维医生的剖宫产动作干净利落,捞孩子就和捞牡蛎一样,绝对比慢吞吞的yd分娩有优势!是绝对的优势! !” 赞扬声越高,想看手术的人就越兴奋,而对暂时不手术的决定就越要质疑:“既然是治疗就该医生说了算,为什么要听产妇的?如果一开始就是产妇自己做主,那还要医生干什么?” 此话一出,评论声四起,显然都遇到过一些自认懂得许多的病人:“只有经历过严格训练的医生才知道如何判断病情,病人懂什么?” “就算真有蒙对的,那也是凑巧,能蒙对他一个,能蒙对一百个一千个么?” “有些医生确实太过仁慈了,仁慈到忽视了医学的客观现实。” “我倒不认为卡维医生会出现这种误判。” “可他毕竟太年轻了,经验不足很正常,再加上脾气性格上的问题,很有可能被某些病人牵着鼻子走。” “你们别忘了,胡吉尔教授也在里面呢。那倔老头一定以自我为中心,不至于同意这么乱来的治疗计划。” 这样一场临时搭建起来的讨论就在一条并信息不完善的基础上展开。 随着手术剧场门外人越聚越多,讨论的信息越传越广,足以分散到一个个小团体,其内容也是越传越离谱,从选择yd分娩逐渐走出了好几条发展路线。 有说暂时不愿手术的,有说在刻意摆谱提高身价的,有说爱德华钱没给够正在考虑是否加钱的,还有说卡维已经失去了对剖宫产兴趣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而卡维并不知道这些,那两位助理也为了维持剧场门口的秩序没能回去告知他们。 “脑组织出来得差不多了.....”卡维没有抽走卵圆钳,而是用生理盐水先冲洗yd,去掉那些黏附在壁上的组织,“穿颅过后就是碎颅。” 就和卡维之前说的一样,碎颅并不是真的切碎,而是用力挤压颅骨,减小胎儿脑袋的体积。只有这样才能降低双顶径,让脑袋和停止扩大的宫口相匹配。 碎颅需要更为粗暴的碎颅钳【3】,接触面积大,力量也强,能短时间内结束这一过程。 】 但现在卡维只有卵圆钳,威力没法比,操作起来很别扭:“我现在将钳子的一叶塞进胎头,另一叶放在外胎头和子宫壁之间,等慢慢锁死之后试着能不能牵引出来。”【4】 毁胎的难度不大,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产妇自身产道有无损伤,包括了器械损伤和破裂骨质造成的戳破伤。 对卡维来说,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尤其前者,几乎每一次入宫腔的操作都有手指做引导。而后者想要避免就需要一些运气成分了,同时对碎颅或者其他毁胎操作有一些要求。 “好在是头位,不用绞断手脚,也不需要横断身体或者胎头。” 卡维似乎对堕胎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碎颅后我们就直接做牵引,对宫颈的损伤很小。接下去就得看牵引是否真的能和顺产一样顺利了,要是搞点娩肩困难......” 他正说着,手里开始向外用力,将已经瘪了的胎头顺利拉出宫颈,进入了yd外口。 也不知道是今天诸事不顺,还是毁胎触怒了上帝,总之在露出了大半个胎头后,死婴就直挺挺地卡在了那里,再也拉不出来了。 “不是真的是肩难娩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卡维再次伸手进入yd,左右探查一番后摸到了肩膀和锁骨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要来了处理工具,“来,给我剪刀,要最锋利的那种。” 章节目录 324.点燃了但又没完全点燃 【等改】 自噬是一个高度保守的溶酶体依赖的降解过程,通过隔离细胞质进行非特异性的非选择性自噬降解或通过选择性自噬靶向特定的蛋白聚集来维持细胞内稳态。自噬作为一种保护机制,保护细胞免受应激源的伤害,并在使肿瘤细胞克服生长过程中微环境产生的恶劣条件以及治疗性应激源继发的氧化和非氧化损伤中发挥重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24.点燃了但又没完全点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25.有些炸弹不能炸 萨菲特是第一个进准备室的记者,也是对卡维治疗方案发生变动最好奇的记者。 在输完血回病房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除了死死压住手肘的出血点,并且吃掉了外科助理送来的午餐外,脑子一直都在想着如何把今天的事情写进新闻报道里。 整件事儿经过这些变动之后变得平庸了许多,一旦消息变平庸,主流报社和那些主打底层玩脏套路的小报就成了街面上销售的主流,《巴黎评论》这种报纸的销量可想而知。 从本意上,他并不想乱来,这有违记者的职业精神。 所以在手术剧场的观众席上,纠结的萨菲特试了试其他人的口风,想看看他们的看法。 其实在许多医生同意了卡维的观点和做法以后,他就有些放弃了。等和那些同僚交换了意见后,萨菲特终于意识到这应该不是个好主意。 直到他离开主宫医院,在街角偷听到了一段话......【1】 对象是刚才和他一起去输血的记者,在费加罗报社工作,而另一位则用围巾包住了自己的口鼻,看不清脸。但从两人的对话内容来看,对方应该就是主宫医院的医生,并且就在刚才的准备室里。 萨菲特之前还以为自己的想象力已经很丰富了,谁知道现实更丰富,对方的操作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两人的对话时间很短,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他在街角听了三分钟,双手也抖了三分钟。这并不是巴黎的深秋有多冷,而是因为兴奋,一种抓住了命运稻草的兴奋。 这哪是医疗方面的问题,根本就是有悖伦理、遭人唾弃的行为。 而且涉及的是全巴黎最大医院的主任医师,以及最近火热的奥地利外科医生,不管用什么角度去写都能搞出一个惊天大雷出来,根本不愁想不出文字。 新闻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报纸也只有这样才有销路,萨菲特似乎又找到了记者的乐趣。 下午五点左右,看完了沉闷的疝气手术,听了一下午的医学专业名词,萨菲特终于回到了报社。跟着他一起回到报社的还有记录下整个过程的笔记本,以及一个相对应的庞大计划。 “编辑,我必须要得到您的同意。” 他从没有对这位肚满肠肥的中年男人那么客气过,但今天不一样,自己的文章需要通过他才能被刊登在报纸上。萨菲特小心翼翼地把写了大致经过的字条塞到了他的手里,同时还给他点上了刚夹在手里的卷烟,话里话外都是奉承: “我敢保证,明天的《巴黎评论》就是第二份费加罗报......不,不不,我们卖得比费加罗便宜得多,明天一定属于《巴黎评论》!” 编辑乔斯金是他的老上司了,这人有多少斤两他很清楚,从一开始就没把这张纸条放在心上。 所以当他展开纸条后也只是微微吃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说了半天就是因为这个?” 萨菲特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你,你仔细看啊,是卡维,是主宫医院的产科主任,叫,叫......” “胡吉尔·让·伯恩斯。”编辑轻哼了声,“我可不像你那么随意,主宫医院的人员配置我比你清楚得多,尤其是产科。这位胡吉尔哪儿毕业的,做过多少手术,朋友几个,‘敌人’几个,我都知道。” “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新闻素材么?” 乔斯金眉毛微微抬起,就像看个傻瓜一样看着自己的下属:“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确定要把这件事儿写进明天的报纸?” 萨菲特知道对方还在为上星期自己酒后乱写的一篇报道生气,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消息。对方是胡吉尔教授的下属,我自己还进了准备室抽血,这些......” “这和真的假的没关系。” 乔斯金叹了口气,把纸条伸进了油灯罩里,待点燃后扔进了烟灰缸。他看着被火苗迅速吞噬后蜷缩在一起的纸灰,摸了摸肚子说道:“有些炮弹不能炸,至少现在还不能炸。” 刚说完他就觉得这句话还不足以描述现在的情况,便改口道:“不对,是根本不该塞进炮膛,它就应该静静地待在木箱子里......甚至于造出来都是错的。” 萨菲特算是听明白了:“你又在担心什么?” “局势不明朗啊。”乔斯金惜字如金,不愿再多说,“还是换个标题吧,这文章没办法发表。” “就算我们不发,费加罗报肯定会发,还不如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发,不会有问题的!”萨菲特很有自信,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编辑跟前,好言劝道,“最近咱们的销量又跌了,根本比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 然而乔斯金对这些话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费加罗报确实可以发,但信我的,现在这样的局势他们也不可能发。” “没道理,这真没道理!” “如果发了,我就给你40法郎。”乔斯金从口袋里掏了张钞票,摆上桌后往他的方向送了送,“这20先给你......别老想着一夜爆火,媒体做到现在这个地步,爆火不算什么好事儿。” 像萨菲特这样的人,钱送到怀里里反而烫手:“等我赢了再给我吧。” 说完他就摔门离开了编辑办公室。 巴黎评论很中庸,在报道消息的时候也是尽量客观且不发表尖锐的观点,有点跟风的样子。取标题虽然有些大胆,但时间久了看的人也知道里面内容什么样,也就不买账了。 相比起那些走底层群众路线的报纸就很容易吸纳眼球了。 各种桃色新闻是主干,穿插了一些贵族的丑闻做枝叶,最好再来上一点国外的惊奇消息多加点缀,就成就了一盘出色的新闻大餐。主打的就是瞎编乱造,即使有些是真人真事儿,也得添油加醋才行。 为什么小报纸乱写都能赚钱,而他想要真正掀开一起丑闻却不行? 萨菲特脑子里全是“不公平”,浑浑噩噩地写完稿子回了家。 “你可算是回来了,明天晚上的事儿还记得吧?”妻子正在为晚餐摆放刀叉,“说好下午四点的,可别又因为什么小道消息晚回来。” 萨菲特早忘了这件事儿,坐上桌子抓了面包就准备往嘴里放:“嗯?什么事儿?” “你,你说什么?!”妻子的手停在了半空,愣愣地看着他,“你忘了?”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萨菲特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变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越急脑子越笨,这事儿似乎昨天还聊过,但他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我真的......最近工作压力大,我实在是想不起来。” “你工作压力大?” 妻子甩下手里的勺子,解开围裙,压着的嗓门就像即将烧开的热水:“我早上四点起床当牛奶工,八点去给拉莫斯太太洗衣服,下午要是有活还得去裁缝铺子里帮忙,就为了给家里补贴点钱!”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 女人情绪就像点着的干草堆,已经停不下来了:“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就窝在那家报社写点破烂文章,每个月工资才拿80法郎,还成天说累累累。就你最累,我一点不累是吧,我还要回家给你弄吃的,我不累! !” “我只是个记者,80法郎已经不错了。” “记者,之前遇到的记者怎么有260法郎?” “那是费加罗报的......”提到这家萨菲特忍不住了,“我欠你了?还是我待错你了?我是外面喝酒赌钱?还是找其他女人了?” “对对对,你都对,我错了好吧!” “钱就这一点,你让我怎么办?” “只会问我怎么办,你到底是不是男的???” “我......” 对萨菲特来说,这个互相埋怨的过程太熟悉了,就是寻常夫妻吵架的桥段,始作俑者无非就是个钱字。 之前他没有选择,只能出门生闷气,然后等真的累了再回家和消了气的妻子和解,毕竟日子还是要过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其实手里一直握着一个机会,一个翻身的机会。 再次离开家门独自冷静的萨菲特,呆呆地看着已经快彻底下山的太阳:“想起来了,是陪她去做不孕的催眠疗法,我这脑子......” 他攥起拳头勐锤了自己脑门几下,等疼得再不敢用力了,就撒开两腿快步向报社跑去。 ....... 卡维的手术自然会有报道,虽然剖宫产胎死腹中,可疝气手术完成得相当漂亮。 】 一时间巴黎街头又卷起了一股卡维的风潮,塞迪约和胡吉尔都成了他的陪衬,甚至之前的外科皇帝似乎也被他的光芒给盖了过去。仿佛这世上的外科想要发展,必须得由卡维领头,不然就势必要失败。【2】 “我对报纸不感兴趣。” 卡维难得一早跑去了餐厅吃早饭,对送到手里的报纸摇了摇头,抬手取了餐盘:“里面报道失实不说,还没有半点营养,就是在浪费时间。” 走在他身边的是善望,比起三位老助手,周遭对卡维的反应让他感觉非常新鲜:“也不都是夸的,有个别也持怀疑态度。”【3】 卡维叹了口气,挑了块火腿片面包和煎蛋,强行拉走了话题:“昨天的疝气手术回去复盘得怎么样了?” “哦,挺好的,解剖位置基本清楚了。” “嗯,记住解剖层次,等有机会了让塞迪约教授带你去解剖室。”卡维将面包送进嘴里,看了眼窗外,继续说道,“今天我没活动,估计一整天都会待在这里......也有可能会去大学图书馆,如果有事儿的话就留言吧。” “好的。” “对了。”卡维向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把人叫来之后问道,“昨天酒店里有没有我的留言?” “留言?”服务员笑了笑,摇头道,“不好意思卡维医生,我没留意,应该没有吧。” “哦,没有就算了。” 卡维快速吃掉了手里的食物,今天准备好好整理一下输血和剖宫产的东西,还有准备一下之后的医师协会演讲。这次可不比大学,肯定要有更多的干货,暂时还不太好确定内容。 候选倒是已经有了一个,那就是昨天刚经历过的前置胎盘yd分娩。 能掌握剖宫产的毕竟是少数,就算卡维待了大半年的维也纳,现在能做好这种手术的也就区区几个人而已。在法国一个月,卡维清楚自己教不了太多,而且还有器械药物的局限性,更多前置胎盘还是得靠yd分娩。 yd分娩更多问题还是在于出血,只要解决了出血,接下去就是手法问题。 想好了工作目标,卡维稍稍擦拭了嘴唇,准备起身上楼。 就在这时,酒店门外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些人见他站起身纷纷进了大门。他们似乎也很忙,见面直接开门见山:“卡维医生,你昨天的剖宫产为什么会取消?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卡维以为只是其他报社的记者,便答道:“昨天我已经在手术剧场里向其他同僚说过了原因,并无不妥。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们。” “听说产妇出现了难产,为什么当时没有选择剖宫产呢?” “难产?”卡维问道,“整个分娩过程从早上9点开始,持续了近7个小时,这应该还算不上漫长,也不应该被称为难产。” 几个媒体人不懂医,马上调转枪头:“那孩子为什么会死呢?是不是在分娩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 卡维算是懂了,他们根本不是在采访,而是在挑事:“觉得我治疗有问题可以去巴黎外科医师协会举报,有疑问可以找主宫医院产科主任胡吉尔教授咨询,觉得报纸报道内容有错漏那就去找报社。” “卡维医生是觉得自己全程都没有任何责任吗?” “难道接生分娩的过程不是您做的主导?” “确实是我......” “既然是卡维医生您,那能不能说明一下这份报纸上所说的内容呢?” 卡维懒得看这些,继续重申自己的观点:“如果觉得报纸内容有问题,那就去找报社,别来找我。我的治疗行为受到了上百位医生的赞同,且结果也符合病人的预期......” “不,卡维医生。”一位不知是哪家报社的记者点明道,“这上面没说产妇的事儿,说的是胎儿,说是你故意扼杀了这个小生命。” 章节目录 326.可有可无的小丑 不管到了什么地方,身处在什么时候,医患关系以及其相关的舆论都是个永远无法忽视也没办法逃避的麻烦东西。只要人类还惜命,它们就不可能消失。 卡维原以为报纸只会说一说yd分娩的危险性,将他半路选择接生的行为列入危险技术的范畴,用的就是那套挑刺泼脏水的手法。 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方挖消息的能力,巴黎评论直接戳中了事情要害,把最见不得人的毁胎翻了出来。 如果时间往前走个二十年,当时卡维还算年轻,很可能会在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慌了神。当然年龄只是一个因素,要不是他身怀了数十年的斗争经验,就算一开始沉住气,也可能在接下去的应对中露出马脚。 毁胎不是小事,但凡出点问题就会被人借题发挥,然后被海量的唾沫星子淹没。 卡维第一次感谢之前刁难过恶心过自己的小人们,是他们给了他足以应付这些指控的合适表情、语气和言辞,而不是木讷地站着那儿任由其他人指指点点。 他面带着微笑,看了唯一报道了这件事儿的巴黎评论,无奈又不失风度地回上一句:“是毫无理由的诋毁,是诽谤。” “可这位记者似乎有证据啊。” “什么证据?” “他在街边听到了一位产科医生的叙述内容,说是因为难产所以直接做了毁胎处理。” “哦,上帝呀!!!”卡维显得很吃惊,后退半步,脑袋上抬看向半空,手指疯狂地在胸口划上十字,嘴里也是念念有词,“怎么会有人拿这样的罪名报复别人,这是最恶毒的指控!” “你不承认?” 记者可没把卡维当人看,只是导火索点燃后的又一个牺牲品,把他吃干抹净才是他们的一概作风:“可报道写得明明白白,是你提议做的毁胎。一开始大家都显得很犹豫,甚至也有人竭力反驳,但都无法得到你的认可。” “哦,他写什么我就做了什么?”卡维笑着问道,“我写你抢了巴黎银行,你就真抢了巴黎银行?” “这” “可消息来源是主宫医院里的产科医生,这点做不了假。” 卡维忍不住了,看了看周围一起发笑的陌生人,问道:“你要不要再好好思考一下里面的逻辑关系,然后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再发问?” 现在的卡维就如同遭到了野狗的围攻。 如果这时候表现得胆小怕事,那它们绝对会扑咬上来,不会心存任何怜悯。只有用一副毫不在意的脸孔,把所有问题全盘接下才能避开祸端。 酒店门口成了小型新闻发布会,卡维只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和“毁胎”有关的就含糊其辞。 “我来法国巴黎是为了展示剖宫产,昨天纯属意外。在那种情况下,我相信也确实征得了相当多同僚老师们相似的意见,大家都会选择yd分娩。我实在不知道,这么做何错之有?” “毁胎如何解释?” “分娩过半心跳全无,没有胎动,宣布死胎而已。”卡维话只说了一半,只讲判断不说操作,“这有什么不对吗?” “所以你选择了毁胎?” “我的剖宫产展示才刚开始,我也很希望和诸位搞好关系。但无意义的猜测是可耻的,对我造成的影响可能还在其次,真正受损的是你们的信誉和我对巴黎的好感。” “卡维医生,请回答一下到底有没有毁胎?” “这不是你们该探讨的问题,请把疑问交给医师协会,他们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不承认”,“不解答”,“不做正面回应”的三不原则,加上东拉西扯的说话风格,卡维没给任何机会,也让那些记者们实在无从下口。 但事儿闹到这个程度,卡维的休息算是泡汤了。 待记者散去后,他随手叫了辆马车,首先要去的就是在医院做事的胡吉尔。如果说分娩过程中为了不出幺蛾子,卡维选择隐瞒毁胎还算情有可原的话,那等分娩结束依然主张一瞒到底的胡吉尔就有些太过谨慎了。 有时候谨慎就会出现这种情况,看似设计好的环节很轻易就被人打破了。 归根结底,卡维对整件事的走向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主宫医院的产科还有没有能力支持自己接下去的手术,甚至于整个巴黎还有没有自己实施传播剖宫产手术的空间。 如果没有,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维也纳,本来巴黎之行就是半个政z任务。 再次见到胡吉尔,皱巴巴的脸皮就像被人涂满了灰不溜秋的颜色,恐惧已经在他的心里站稳了脚跟。而昨天那两位产科医生纷纷请假,根本见不到人影。 “看来胡吉尔教授的威吓并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卡维坐在办公室,翻弄着书橱柜,“我就说不能这么偷偷摸摸,那些野狗闻着味儿就过来了,现在搞得像是我们在做坏事一样。” 胡吉尔和卡维不同,那么多年以来唯一约束过他的就是《法国医师协会条例》。 理论上,只要医生自己不犯蠢,或者操作实在太过逆天,基本不会出问题。就算有些小瑕疵,最后也可以靠钱来摆平。但今天这个情况,这样的压力,胡吉尔从没遇到过。 “我哪儿知道那两个家伙真就把事情透露出去了.” “大方承认多好。” 胡吉尔被这么一说心里更急了:“事情如此该怎么办?” “和媒体斗就得争取主动。”卡维罗列了几条可以的办法,“别等对方开口提要求,我们自己就得自证清白。可以让医师协会内部先按照死胎分娩的规范化进行调查,等外部来真正质疑的时候,我们也有话讲嘛。” “然后呢?” “然后就是找其他报社,找可能的后台,找其他外援,疏通疏通关系。”卡维寻思了会儿说道,“先把之前的漏洞补上再说。” “报社的话.我认识几个费加罗报的人。” “费加罗?刚才盯我最凶的就是费加罗报,搞半天是来大义灭亲的?” “也许是误会。”胡吉尔一想到报纸就头大,“你刚才说的后台是什么意思?” 卡维一直在看着手里的杂志,忽然被这个问题砸中,这才合上书页,回头反问道:“难道胡吉尔教授没后台么?” “我不太明白这个概念。” “就是能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的人。” “这好像还真没有。” 卡维没想到这糟老头混得那么差,堂堂产科主任,肯定经常进出富贵人家宅邸,竟然没有发展自己的人脉关系。也不知道该说他蠢呢,还是够纯粹。 要是换做是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拉斯洛,然后笼络住报社那些人,就和当初露天手术结束之后一样。 现在在巴黎,拉斯洛势力有限。 既然强龙难压地头蛇,那就去找一条更强的强龙过来:“这事儿我来办吧,你也先别急着和医师协会联系。具体怎么说,还得等我这里的消息才行。” 毁胎的行为虽然违反了教义,但其实有相当多的证据证明孩子早已经死亡,只是离真正的断定还有一小步差距。 所以在最后阶段卡维和胡吉尔产生了分歧。 卡维自然不会喧宾夺主,自己主持了毁胎,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抢走主导权,最后要真出问题了肯定会全部算在自己头上。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建议,最后由胡吉尔决定继续隐瞒一切。 胡吉尔其实并不想做建议,可被裹挟到了这个地步,想抽离也已经不可能了,最后只得继续隐瞒下去。 其实整件事儿从根源上来讲,目的是救产妇保子宫,里面有相当多的决定是由产妇提出并坚持执行的。唯独在做毁胎的决定上,她却保持了沉默,任由医生做选择。 既然做决定的是她,其中相当一部分非议也该由她来承担才对,可现在全来到了医生的头上。这固然有时代上的局限性,包括了监管和医学伦理方面的研究和对社会的反馈,但卡维多少还是觉得难受。 他不是天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 当然也有人会说医生完全可以选择拒绝。 拒绝确实是一个能保住医生声誉的好办法,“流氓”程度不亚于术前签字单,正广泛应用于现代医学领域,只要不做就不错。这是医生、病人和监管部门三方浴血撕咬之后留下的产物,因为有时候正儿八经签的字也会被抵赖掉。 但这里实在没有现代那么细致的责任落实机制,直接拒绝说不定会造成产妇更强硬的反弹,一尸两命绝不是卡维想看到的。 “卡维医生,您来了~”产妇笑呵呵地侧躺在床上,脸上早已没了昨天的疲惫,“快坐快坐。” “看上去恢复得不错。”卡维找卡莲要来了记录单,上面是自家护士做的详细记录,“体温有点上来,不过没关系,这是正常现象。侧切的切口没有红肿,对合不错,恶露的量也正常.” 逃过一劫的产妇很快就从死产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我没想到最后还是挨了刀子。” “没办法,你之前两次分娩都造成撕裂,修补虽然有用,但这次收缩出现了问题,yd扩张有限,如果再次撕裂的话产道包括gang门都得出问题。” “嗯,我还记得昨天你给我画的解剖素描。” 卡维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刚准备留下的巴黎评论又拿起夹在胳膊底下,起身匆匆离开了病房。 他自认是个普通外科医生,但在眼前这位普通的产妇眼里其实并不普通。当风险对冲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的时候,卡维愿意出手帮忙。 他再次叫上马车,语气平稳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地:“去皇宫。” “皇宫?” 见对方不明就里,卡维又仔细解释了一遍,生怕巴黎皇宫太多走错了路,毕竟胡吉尔还得等自己的消息:“就是拿三皇帝陛下和欧仁妮皇后住的地方。” 车夫意识到来人特殊,一手缰绳一手皮鞭,带着马匹就上了大道,直往杜伊勒里宫而去。 如果卡维上车之后多回头看两眼医院大门,肯定能发现前来找卡维的古斯塔夫,那位想要和最年轻外科医生攀上关系的瑞士人。昨天的字条没能进卡维的口袋,他已经察觉出了其中的门道,只是这次还是扑了个空。 可惜现在卡维也没这份闲心,也许就算真的看到了他也不会下车。 杜伊勒里宫就在卢浮宫不远处,本来是拿三在巴黎办公的地方,也招待外宾。欧仁妮一直住在巴黎南边的枫丹白露,有时候也会去北边的贡比涅宫,这次是因为伊丽莎白,她特地搬来这里多住些日子。 皇室的生活比贵族更享受。 两位被婚后情绪压抑了太久的皇后可谓相见恨晚,现在正处在完全放松的状态。就算看到了巴黎评论上的报道,也没流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这没有出乎卡维的意料,谁让巴黎评论是小报呢,完全入不了她们的眼。 但也有出乎他意料的,那就是从一开始这两位皇后就站在了他这一边。尤其在听了全过程后,欧仁妮率先发难:“毁胎怎么了?孩子死了不能毁么?要让母亲难产致死?” “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件事。”伊丽莎白喝着刚泡好的奶茶,看向卡维,“这一点我也想问问卡维医生的意见。” “皇后陛下请讲。” “肚子是女人的,孩子在肚子里也是女人的,那为什么最终的所有权并不在女人手里?” 卡维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尴尬地轻笑了两声:“这似乎有些超出我的能力范畴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而已。” “我可以选择不和约瑟夫睡一张床,欧仁妮也可以选择不和拿破仑陛下睡一张床,但为什么我们没办法选择不要孩子?”伊丽莎白实在不明白里面的内在逻辑,“难道有了就必须要,不要就犯法?这好奇怪啊!!!” 是啊,卡维也觉得很奇怪。 但也有不奇怪的,那就是一场风暴即将到来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327.现实的距离 欧洲各国间有很多制度上的借鉴和参考,相似程度很高。但在某些细节方面还是会有比较大的出入,比如对女性的大态度都差不多,但细分后还是有差别的。 不同于奥地利的长期保守,法国大学早在18世纪就开始接受女性旁听,随后也会偶然出现一些女教师的身影。但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实现的,需要的不只是财力还有人脉关系,亦或者是极强的专业实力。 往往后者并不存在,因为不仅要本人克服传统思想的观念,还要拉平男女之间受教育的差距。更关键的,实力这东西没有所谓的标准,全是目测。 这一现象持续至今,现如今能在巴黎大学学习的女生也是屈指可数,而且仅限于哲学、神学和文学。 真正让女大学生得以在巴黎立足的还是卡维面前的法国皇后,没有她反复向教育部施压,女生旁听结束后也只能做到草草结业,没有任何学位证书。 相比起来,尹丽莎白在国内的政z地位就要比经常摄政的欧仁妮低得多。维也纳别说女大学生,就连一个接纳女子的高中都么有,小学也是少得可怜。 “女人连自己的肚子都无法掌控,还谈什么其他权力,简直可笑。”一向贤淑风雅的欧仁妮有些生气,“看来只动教育部,提倡女性接受教育还不够,医学上也要好好进行整改!” “这能行么?”尹丽莎白还是有些迷茫。 “当然能行!”欧仁妮颇为自豪地介绍道,“现在巴黎大学已经同意为女学生颁发学位证书,我还在尝试让法兰西学院吸纳第一位女院士。虽说困难不小,但只要尽力,总能想到办法的。” “尽力......” “你需要契机,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契机。”欧仁妮说道,“同时你也不能太急,得从最基本的开始,比如先成立妇女协会,据我所知维也纳还没有这样的组织吧。” 尹丽莎白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还需要联系匈牙利方面的事务,恐怕没那个精力。” “找别人啊,我也不是万事亲力亲为的,你大可以找别人帮你分担这些工作,比如陪你一起过来的玛丽安娜。” 尹丽莎白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恍然大悟:“有道理啊。” 两人讨论暂告段落:“卡维医生,我知道你来这儿的原因。不用担心,这种恶心人的消息天天都有,况且只是家小报社罢了,不用太在意。” “那钥匙再被问起,我是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 “承认,当然要承认,你不承认,我还怎么宣传这件事。而且这又不是真的堕胎,无非是对死胎的判断有出入罢了,但那其实是医生的看法不同。”欧仁妮叹了口气,“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女性在高层毫无发言权,现在不是反对堕胎的时候。” “能得到两位皇后陛下的支持,我就放心了。” 卡维不太想掺和两人的讨论,道完谢就想请辞,但聪明如欧仁妮并不想那么轻松地放他离开:“对了,卡维医生,你觉得医学系是否可以入取女性学生?” “我本人无所谓男女,只要够资格就行。” “你觉得只要够资格,女性也可以拿起手术刀?” “那当然。”卡维见过不少女外科医生,人数虽远不及男性,但整体技术能力只强不弱,“女性的手更细小,操作缝合时的动作也更轻巧。但在拥有这些条件的同时,她们需要面对的困难也更多,还需要放弃许多东西,比如最重要的家庭,等等。” 欧仁妮坐在一旁,越听脸色笑容越甚:“好想法,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要不你就留下吧,以你的能力,再有个十来年进科学院不成问题。” 卡维:明抢??? 尹丽莎白知道她在半开玩笑,但这也说明还有一半是真心的,自己必须表明立场:“约瑟夫可太喜欢他了,不会同意的。” “好吧好吧,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欧仁妮见他们反应那么大,还是没忍住吐槽了约瑟夫两句,然后重新回到主题,“我是可以帮你,也就只有我能彻底地帮你,但卡维医生是不是也该多出些力?” “我会留下剖宫产的手术图谱和具体细节过程。” 欧仁妮笑了笑:“把我们可以自己学会的东西留下,再以奖励的形式送给我们?” “附加前置胎盘剖宫产的手术图谱。”卡维藏货太多,既然她对这些感兴趣,不如一步到位,“我还要开颅术、尾炎切除、疝气修补和整容方面的图谱,如果条件充分的话也都可以留下。” “那么多?”即使是像欧仁妮这样见惯了世面的皇后,在听到这些后还是免不了惊讶,“你想要什么?” 卡维嘴角微扬:“皇后陛下是最懂我的人了,我想要的可都在您的枫丹白露宫里。” ...... 萨菲特的报道确实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但事情并不像他意料那样发展,甚至还出现了反效果。 巴黎评论一夜之间就成了众人围观的对象,真正承受压力的反倒不是撰稿记者,而是给文章亮绿灯的主编。 很显然,乔斯金早就知道现在普奥战争刚结束,法奥突然进入蜜月期,这不是个值得拿出来说道的好消息,所以一开始就没敢刊登。 萨菲特虽看不透本质,也能隐约觉得直接曝光不太妥当,所以生气归生气也还是照办了。只是回家后夫妻之间的关系突然恶化,让他走上了这条路。 “萨菲特呢?!”一早看到报纸的乔斯金满脑子发懵,不知道该用哪种语气来称呼这个傻子,“谁来告诉我,萨菲特到底去哪儿了???” “他还没来......” “这篇报道,这篇傻x写出来的垃圾报道,是谁让发出去的?” 编辑部里一个年轻人大卖了,单从咖啡馆里的销量和反馈来看,也就比平时好上两三成罢了。 报纸销量本就有波动,上下浮动一两成是常态,加一起就有三成左右,这种上涨毫无意义。 撇开销量不谈,反馈的内容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根本就没几个人愿意站在巴黎评论这一边,远少于卡维的支持者,更不用提还有更多的人选择中立,等待后续报道。 这让萨菲特意识到跟踪报道的重要性,也意识到了自己被愤怒和失落感冲昏了头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整件事儿的消息来源只是昨天傍晚偶然听到的那条不足三分钟的对话而已,想要拿到更多材料继续报道,他势单力薄,就不该早早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想到这儿,萨菲特脑袋嗡嗡直响:怎么办? 他需要钱,真的非常需要钱,记者工作根本没办法给他提供足以养活全家的物质条件。现在经过这一闹,工作恐怕都保不住了。本来家里就没有多少存款,工作一断,别说治疗不孕了,就算真怀了孩子他也没能力抚养。 怎么办??? 钱!我要钱! 很多很多钱! ! 萨菲特没勇气去偷去抢,更不会去做其他违法的勾当。他不希望自己进监狱后,好不容易娶回来的老婆转眼跟了别人。他一定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不用犯法,又能捞到钱...... 直到这时,萨菲特才发现自己除了采访写点稿子,没任何别的赚钱能力。 现实不允许他放弃,绞尽脑汁之后,他利用自己现在仅存的优势,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敲诈。敲诈的对象,自然就是卡维。 然而讽刺的是,敲诈本身就触犯法律,只是许多苦主选择隐瞒,最后不了了之才让人有了相对安全的错觉。 ...... 此时,有了欧仁妮的答复作为靠山的卡维,在中午之前回到了主宫医院。 接下去的正常操作就是拉着胡吉尔一起给那些记者说清这件事儿,然后在问答之间隐隐透出皇后的态度,类似于记者招待会一类的性质。 最好是将这件事儿压下去,也就是什么都不干,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如果硬要跟在巴黎评论之后疯狂蹭热度,那后果自负。 卡维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刚下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卡维医生。” 一个戴着绒毛帽,用围巾盖掉半张脸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卡维的面前,没等他回话便一把拉住他的腕子往街角走去:“我有急事找你,跟我来一趟。” “你谁啊?” “和我走一趟!” 来人声音沙哑,力气不小,卡维的身形本就不壮,又没做准备,一时间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这一踉跄不仅惊到了卡维自己,把眼前的陌生人也吓了一大跳,甚至还引来了一直待在医院大门口的两条“狗”。卡维知道护卫很辛苦,可有了之前前线小镇的破事,又对米克有成见,所以对黑衣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不过在驱赶麻烦的时候,有护卫和没护卫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 他们算不上训练有素,只是比起这位蒙面陌生人要专业许多,三两下就把他和卡维分开:“你是谁?” 萨菲特甚至都不知道这些黑衣人是干嘛的,连连说道:“我和这位先生有些事儿要谈,和你们没关系。” 黑衣人没功夫和他废话,对于这种人打一顿就老实了,事后说是误会赔点钱道个歉就行。所以他也没继续浪费口水,提着拳头就要上前“理论”。 “等等!”卡维拍了拍大衣上尘土,“你急什么?” “卡维医生,是米克先生要求我们要......” “我知道,你们是来监视并且保护我的,不是来打架的。” 摔了一跤不仅让卡维看出了对方的身份,也基本想到了他来这儿的目的。虽说他自己也很想打对方两拳出气,只是拳头并不能解决问题,现在态势又完全倒向了自己,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萨菲特先生吧。” 那人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慢慢撤掉了围巾:“是我,我找你有事,是对你很重要的事,要不去街边的咖啡馆聊聊?” “我看就不必了。”卡维摇摇头,拒绝了邀请,“我的时间很宝贵,已经为这件破事儿花了一上午,不会再浪费下去了。” 萨菲特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答复,心里一急便指着卡维说道:“你昨天的治疗全过程我都知道,里面有多少猫腻我也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聊聊,看看我们之间有没有值得谈心的地方。” 卡维听出了他的意思,和自己的猜测一样:“我懂,你是来找我要钱的。” 被一眼看穿了的萨菲特心里不痛快,刚要向眼前不明事情走向的年轻人痛陈利害,反被卡维抢了先:“如何报道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接下去整个医师协会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包括欧仁妮皇后也是如此。” 】 萨菲特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刚才的耳鸣也变得更加明显:“可你知道,我报道的这就是真相,之后还有更多的真相,你都知道!” “真相重要么?” 章节目录 328.暗中的漩涡 【等改】 icbs作为单一疗法对不同肿瘤类型患者的平均有效率低于30%。因此,提高icb的抗肿瘤疗效已成为临床应用的主要挑战之一。 根据免疫细胞类型,肿瘤大致可分为“热”(t细胞炎症)或“冷”(t细胞缺失)肿瘤。免疫性“热”肿瘤的特点是存在大量浸润性cd8+细胞毒性t细胞(ctl)和抗原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28.暗中的漩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29.一种很新的义诊方式 【等改】 在19世纪的欧洲,医生还没有所谓的门诊,求医的病人会来到医生所在病房的办公桌前讲述自己的病情。 因为治疗效果相当有限,有时候甚至还会达成反效果,所以来医院问诊的病人并不多。毕竟把时间花费在一个不确定的事情上,还不如减少缺工,多赚钱来得实在。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外科病人也就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29.一种很新的义诊方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0.《11月18日主宫医院门诊实录》 【等改】 尽管有多种治疗方法,但肝转移的存在具有谨慎的预后,迫切需要进一步的临床和科学研究以开发治疗性干预措施。肝脏是一种免疫豁免器官,可抑制肝转移患者免疫疗法的有效性。低剂量放射疗法(ldrt)已成功支持癌症免疫疗法,该疗法能够将肿瘤微环境(tme)从免疫抑制重新编程为免疫刺激。同样,ldr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0.《11月18日主宫医院门诊实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1.亨德里克餐厅的晚餐菜单 突如其来的手术病人打断了门诊节奏,让在花园旁有序等候的人们瞬间破防了。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是来看门诊的,但在看到卡维摆的摊位后纷纷转投他的怀抱,希望先过一遍筛选看看有没有可能赚到这笔钱。毕竟给出的价格是他们两三个月甚至小半年的收入,说不诱人肯定是假的。 “什么情况?这门诊就这么结束了?说好一上午的呢???” “还说什么给钱,现在人都跑了。” “你们少说点风凉话吧,刚才送来的那个家伙很不妙啊,搞不好要出事。”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要我说他还抢了我们的门诊机会呢!懂不懂先来后到?懂不懂排队的道理?我身上的毛病妥妥是要手术的,这找谁说理去?” “门诊不会就这一天吧,下午还有没有?能不能多开一会儿?” “算了算了,散了吧,都散了吧......” 一开始还有人心怀期待,以为会有人出来解释两句,结果在花园周围徘回了片刻后,人流就开始像落潮的海水一样慢慢退去。 没一会儿,除了那些还对钱有执念的,医生和病人都走了一大半,只零星留下没几个人,这片本来不怎么起眼的花园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劳拉也是留下的人之一,同时也是为数不多真正希望得到手术的人之一,“这手术做完起码得一两个小时吧,可能一上午就泡汤了。” “他不是半途而废的人,等下午吧。” 劳拉总觉得哪里不对:“你真的和他认识么?” “当然。” “那为什么不早点让我接受检查......不对,都不用做检查,直接就能收我进医院了啊。” “他有自己的原则。” 劳拉仍然心存怀疑,但直说又不太好,只能再问一些之前就问过的话题:“真的能做好我需要的这种手术么?我可不是伯爵夫人,万一他觉得我身份太低贱,不肯手术怎么办?” “你放心,他只对手术不对人,就算你是乞丐,只要被他看上都会被捞进去冲洗干净,然后好吃好喝安排上的。” “这样啊,可真是个怪人啊......” 昨天傍晚对李本内心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但经过思想斗争后,他还是认为自身的问题更大些。 劳拉的做法事出有因,也确实是没钱,所以他决定再往前进一步,至少也得先遂了劳拉的心愿,弥补好身材上的缺陷再说。接着只要自己的“事业”进入快车道,养活她根本不是问题。 说起来,这些天都在忙感情上的事儿,一直都没开展业务,之前在列车上遇到的富家千金最近一直没再联系。 一旦心里有了危机感,李本看向周围的视线也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仔细端详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对付上流贵族或许得放长线钓大鱼,但对付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虾米则只要快刀斩乱麻就行。 现在卡维这个鱼饵就在眼前,跟着这些心有不甘的人离开医院,悄悄送上一句“我能帮你搞到明天第二场门诊的好位子”,或者“我有一种能直接让他接受你去手术的好办法”,就能引起不少人的兴趣。 当然过程肯定没那么简单,尤其一开始需要以相似的立场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只要鱼儿上了钩,再开口要一点劳务费,大都能成功。 这都是早年间李本用烂的低端骗术,赚不了多少钱,现在他更喜欢和有钱人慢慢玩,这样才有成就感。 但现在口袋空荡荡的只能先凑活凑活了。 找谁呢? 对象肯定不能太穷,至少一个月得赚到200法郎才行,穷的没多少油水。当然心里也得够急,尤其是那种看到便宜在眼前就一定要赚到手的那种人...... 年纪最好在30-50这段,女士优先,她们更感情用事,对外人虽然有防备,但只要卸掉防备就会给予最大的信任,是最好攻略的猎物。 只要专心工作,李本就能化身为毫无怜悯之心的不定能给这位冲动的厨子泼上一盆冷水。但现在李本突然消失却激发了他体内的兽性,等同于在刚窜起来的火苗上倒下满满一汤匙的橄榄油。 原本的踌躇被打消一空,现在他心里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德国小矮子。 当然,卡维并不知道这些,他面对的难题比阿尔方斯的还要棘手。 26岁有些肥胖的小伙子,昨天夜里连吃了3小时的冷盘和前菜。经过一晚的“消化”,大清早刚起床就觉得腹痛腹胀,想要解大便,但发现腹痛变得越发厉害,然后就晕了过去。 具体病史很难去考究,卡维只能靠观察他现在的情况来做出判断。 人现在意识有些模湖,呼吸困难气促明显,情绪烦躁,身上开始大量出汗。心率121,呼吸超过了30,血压在86/55mmhg,最要命的是他的肚子极度膨隆,腹壁紧张,皮肤透亮,碰着就像一张大鼓。 “裤子上有不少出血,把裤子脱了。” “......这是什么?” “gang门啊,还能是什么,应该腹腔内压力太高把直肠向外挤压导致的gang门外翻。” 结合阿尔方斯提供的病史,他大致推测出这家伙就是吃撑了。不是普通的吃撑,而是很严重的急性胃扩张合并胃肠破裂。胃肠破裂后,空气会经食管进入腹腔,慢慢地增加腹内压。 这种病人很少见,一般是神经性暴食症,或者过分饥饿后的暴饮暴食。 卡维以前有幸见过两例,基本流程就是能保守减压治疗就保守,如果像眼前这位一样是严重胃肠破裂,尤其是这种带有大量食物的破裂,必须立刻手术。 即使明知存活几率渺茫也得手术。 “上肢静脉通了。” “先给补液吧,注意血压。”卡维从赫曼手里拿了一根针头,递给了塞迪约,“教授,扎他肚子上。” “扎肚子?” “赶紧的。” 塞迪约没见过涨成这样的肚子,依他自己的经验来判断,里面应该都是气体,但又说不清为什么会有气体,所以无法肯定。现在见卡维想法雷同,他也就没了顾忌,在肚脐上方下针,用力往里一钻...... 只听噗嗤一声,一股无形的气体从针头缝隙中缓缓流出,紧接着出来的就是极其浓烈的酸臭味。 “呕......” “卧槽,我快吐了。” “这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啊。” 此时再看卡维,他早就在针头穿破皮肤时,用手挡在鼻前勐然后退了两步,躲过了第一波臭气:“把门打开,对了,还有观众席后面的几扇窗户。” “他肚子里到底怎么了?”塞迪约强忍着臭气,问道,“该不会是......” “就是教授想的那样。”卡维问向一旁的卡莲,“呼吸怎么样?是不是变慢了?” “恩,看上去慢一些了。” 穿刺基本和卡维的进腹同步,他的速度非常快,完全无视了切开皮肤时的出血点。切开腹膜,忍过涌出的第二波臭气,就能看到一些他们从没见过的“壮观景象“。 “太夸张了,他到底吃了多少东西。” “整个胃都把腹腔撑满了啊,膈肌上抬,估计到了第七肋的水平。” “胃被撑得就像层牛皮纸,一点都没看出有消化的迹象,吸引器用处已经不大了,得先靠手把东西捞出来。”卡维说道,“拿个盘子过来,准备好冲洗的清水。” “好。” 赫曼先下手为强:“......这应该是鸡肉,混杂了些蔬菜,花生、苹果、菠菜、这是芦笋???” 紧接着是达米尔冈:“我这里是能看到牛肉粒,还有洋葱和牛肝菌......好完整的牛肝菌,他真就是嚼两口就咽下去了啊。” “我这里是番茄、蘑孤、这肉有些软,感觉是虾肉的样子。那家餐厅可真能下血本,100法郎能吃那么多东西?” “赶紧捞,捞干净了用水冲洗,要立刻把胃切掉。”卡维已经能看到一些极度扩张之后坏死碎裂开的胃壁碎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吃得也实在太多了。” 也许是嗅觉惰性的影响,剧场内这些医生已经慢慢习惯了酸臭气味,甚至还有闲情做食物拼搭。 “这是牛舌吧?”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牛舌,可能只是普通的牛肉片而已。” “好多卷心菜和花椰菜,我已经捞了两次了。” “还有烂成泥的胡萝卜和草莓,颜色都快变了。” “山核桃搭配了些......好像是咬碎的榛子,还有不知道什么水果一样的东西。” “是馅饼吧?” “也可能是蛋糕之类的。” “这里还有一些豌豆,软烂的鱼肉、嚼碎的香肠、葡萄干。” “葡萄干应该算在我们这里吧,配个甜点。咦?这是什么,薄薄的肉片?看上去怎么好像没煮熟啊。” “那碎掉的胃壁。”卡维看了眼说道,“你们怎么玩起来了,赶紧捞啊,还有一堆没弄干净呢! !” 不得不说,这家名叫亨德里克的餐厅确实肯花钱,单是从胃里面捞出来的材料就够七八种冷盘前菜了。而且食材用料讲究,甚至能看到没能彻底咬开的大块龙虾肉以及许许多多的牡蛎...... “来,吸引器,尽量把液体吸掉。” “其他的呢。” “捞不干净的就用水冲洗。” 贝格特往腹腔里倒入半盆清水,几人合力晃荡几下把卡在组织缝隙里的残渣都抖搂出来,然后侧翻身体,再把带了脏东西的水全部倒掉。 如此往复三次,肚子总算干净了些。 “还不够,但现在也没时间做这些了。”卡维找到了胃壁破裂的地方,过度牵拉后压迫了血管,最后导致了这里的坏死,“其他地方也不行了,也就胃底好些,得做大部切除。往下找找小肠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 “肠壁也被压迫得坏死了。” “还没到坏死的程度。” “淤血那么严重,颜色都暗了。” 卡维快速翻找系膜和大网膜,血管里能看到一些血栓,上手也失去了滑腻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糙的质感。所有征象都指向了胃大范围扩张后压迫周围组织所造成的缺血,就算现在没坏死也离坏死不远了。 而这种情况还不止于胃肠,还波及到了右上方的肝脏。 “淤血严重的系膜也得去掉,从这儿到这儿,留下一部分应该能保证其余的血供。”卡维还没放弃,简单划分了切除范围后就准备动手,“给我止血钳和手术刀,我们先从胃上部开始......卡莲?怎么了?给我手术刀! !” 卡莲看着卡维,默默摘下了听诊器:“......卡维医生,他血压测不出了。” 章节目录 332.门诊实录—[II] 【等改】 每个哺乳动物细胞都可以通过甲羟戊酸途径合成胆固醇(图1a)。胞质溶胶中的两个乙酰辅酶a分子缩合,从而形成乙酰乙酰辅酶a,它与第三个乙酰辅酶a反应生成3-羟基-3-甲基戊二酰辅酶a (hmg-g-coa还原酶(hmgcr)还原为甲羟戊酸, hmgcr是胆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2.门诊实录—[ii]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3.结核大咯血 【等改】 在过去的5年里,非小细胞肺癌(nsab和pembrolizumab,都是针对程序性死亡1(pd-1)的单克隆抗体,在转移环境中被广泛使用。最近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3.结核大咯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4.外科不止有切 【等改】 现代国内的结核病往往在中早期就能获得抗痨治疗,能发展到大咯血的机会并不大。倒也不是病人对结核有多丰富的认识,主要原因还是国内抗痨治疗是免费的 当然免费有限度,药物选择肯定更偏基础,很多检查也没办法全免。 这样的政ce下,想发展到严重大咯血的几率并不大。如果真遇到这种病人,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4.外科不止有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5.排脓 【等改】 放射治疗(rt)和化疗传统上侧重于细胞内在的作用模式,如肿瘤细胞的遗传改变(如dna双链断裂、dna交联、有丝分裂突变和其他染色体异常)导致细胞周期阻滞和细胞死亡。然而,最近的抗肿瘤策略越来越多地关注于肿瘤细胞的外部因素,如诱导全身抗肿瘤免疫。辐射诱导的免疫原性细胞死亡(icd)会刺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5.排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6.卡维,你到底要什么? 【等改】 免疫检查点阻断(icb)、个性化肿瘤疫苗和溶瘤病毒疗法等免疫疗法的出现是抗肿瘤治疗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不幸的是,免疫治疗只对有限的癌症类型有效,患者很可能在短时间内产生耐药性。最近的研究表明,在大多数实体癌中,高的肿瘤突变负荷不能作为预测icb应答的精确生物标志物。因此,需要免疫治疗结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6.卡维,你到底要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7.对付溃烂的新方法 【等改】 helmink等人对黑色素瘤新辅助icb试验队列中的1760个b细胞进行分类,得出结论:tls的存在与icb的反应密切相关,可能是总体存活率较高的标志。与无应答者相比,应答者从基线开始有更丰富的b细胞浸润,这具有预测意义。此外,与无应答者相比,应答者的克隆计数和bcr多样性增加。值得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7.对付溃烂的新方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8.比才之殇 【明天休息,今晚通宵还债,等改】 cd4 + t辅助细胞在抗肿瘤免疫中起关键作用。根据它们的极化,cd4 + t细胞能够抑制抗肿瘤免疫反应或诱导肿瘤消退。与长期以来被认为是免疫检查点阻断(icb)和过继细胞治疗(act)中介导肿瘤排斥的主要群体的 cd8 + t淋巴细胞(ctl)的直接细胞毒性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8.比才之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39.计划 【等改,怎么感觉休息更累-。-!】 【先争取把前面本章补掉】 放疗(rt)是除手术和全身疗法(如化疗、激素疗法或免疫疗法)之外的三种抗癌疗法之一。几项随机试验和荟萃分析表明,在食管癌、头颈癌、肺癌、直肠癌、肛门癌、宫颈癌和膀胱癌等多种癌症亚型中,在放疗中加入顺铂或基于5-氟尿嘧啶的化疗显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39.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0.巨人的对决 【等改】 一、电离辐射(ir)诱导的信号转导和细胞效应 一旦ir引起dna损伤,会引发dna损伤反应(ddr),即共济失调毛细血管突变(atm)、共济失调毛细管扩张和rad3相关(atr)丝氨酸/苏氨酸激酶迅速发现这些损害和引起复杂的信号级联,激活下游检查点激酶1/2(chek1/2),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0.巨人的对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1.重建术 【等改】 在过去的5年里,非小细胞肺癌(nsab和pembrolizumab,都是针对程序性死亡1(pd-1)的单克隆抗体,在转移环境中被广泛使用。最近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1.重建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2.显微镜的另一种用法 【等改】 令人信服的证据支持炎症成分参与癌症发展的不同阶段,包括癌变、癌症侵袭和转移。然而,在流行病学和实验研究中,以嗜酸性粒细胞显着浸润到炎症部位为特征的过敏原诱导的气道炎症与癌症风险呈负相关。嗜酸性粒细胞浸润在临床的各种实体瘤中也经常观察到,并且在大多数研究中通常与良好的预后相关,表明嗜酸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2.显微镜的另一种用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3.第二次商议 【上一章在改了,等改】 放射治疗(rt)是肺癌的一种基本治疗方式。人们普遍认为,对于不适合手术治疗的iiia和iiib期肺癌患者,最终放化疗是治疗的标准。不幸的是,放疗后肿瘤的再生是成功控制疾病的主要障碍。目前,研究一致表明,肿瘤再生和复发是肿瘤细胞内在抗性和肿瘤微环境(tme)变化的综合结果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3.第二次商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4.小人物的末路(1) 【上一章快改完了......】 肺癌是世界上最常见的类型,也是癌症相关死亡的主要原因,包括小细胞肺癌和非小细胞肺癌。最常见的类型是非小细胞肺癌(nsclc),占肺癌的80%。在这种疾病中,鳞状细胞癌和小细胞肺癌主要是由吸烟引起的;但非小细胞肺癌,如腺癌,大多发生在非吸烟者身上。在亚洲,大多数患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4.小人物的末路(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5.小人物的末路(2) 【等改】 宫颈癌是影响妇女寿命的最常见恶性肿瘤,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据报道,全世界每年有30多万人死于宫颈癌。宫颈癌主要由高危型人乳头瘤病毒(hrhpv)引起。尽管hpv疫苗可以预防宫颈癌的发生,但它对感染hpv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作用,这一人群仍有可能发展为宫颈癌。转移性或复发性宫颈癌患者的总体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5.小人物的末路(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6.小人物的末路(3) 【等改】 神经外科麻醉进展更新 模拟培训是教授危机管理技能的一种有效方式,而核对表对于确保在危机期间完成适当的任务很有价值。hoefnagel等人代表麻醉与重症神经科学学会(snacc)针对10种主要的神经系统危机开发了循证核对表和认知辅助工具。作者为管理决策提供了证据,《神经外科麻醉学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6.小人物的末路(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7.小人物的末路(4) 【等改】 【文献接上回......】 头皮阻滞能显著减轻开颅术后疼痛。yang等人将51例行幕上开颅手术的脑动脉瘤夹闭术患者随机分为3组:(1)头皮神经阻滞组,(2)切开前局部浸润组,(3)单纯静脉镇痛组。双侧头皮阻滞针对以下神经:滑车上神经、眶上神经、颧颞神经、耳颞神经以及枕大神经和枕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7.小人物的末路(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8.小人物的末路(5) 【等改】 【文献继续接上回】 在世界范围内,每年将有1500万人患中风,其中六分之一的人一生中有一次中风。2019年,美国心脏协会(ameriericanstrossociation)更新了之前针对医疗保健专业人员急性缺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8.小人物的末路(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49.小人物的末路(6) 【等改】 【文献接上回......】 脑出血可能是创伤性颅脑损伤(tbi)后继发性脑损伤的来源之一。在crash-2试验中,氨甲环酸与外伤性颅外出血患者死亡率的降低有关。两项小型研究的数据显示,氨甲环酸治疗tbi患者可降低死亡率,但对致残率的影响尚未评估。crash-3前瞻性地将29个国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49.小人物的末路(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0.小人物的末路(7) 【等改】 【文献接上回......】 麻醉神经毒性与围手术期认知功能障碍 小儿麻醉神经毒性 幼年动物接触普通麻醉药与大脑的不良变化和功能性神经表现有关。大多数动物研究都集中在麻醉药对神经元发育和突触完整性的影响。li等人在出生后第7天将小鼠暴露在异氟醚(1.5%,持续4h)或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0.小人物的末路(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1.被推迟的决斗 【等改】 第四版美国《重型颅脑损伤救治指南》治疗部分包括去骨瓣减压,预防性亚低温,高渗性治疗,脑脊液引流,通气治疗,麻醉剂、镇痛剂、镇静剂,类固醇激素,营养,感染预防,深静脉血栓预防及癫痫预防11个方面的内容; 【一、第一部分:治疗】 首先,指南纳入的证据文献研究中均有其疗效比较的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1.被推迟的决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2.你这又是何必呢 【等改】 【额底纵裂入路修补前颅底技术在治疗颅咽管瘤中的应用1/2】 首都医科大学三博脑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早年师从于我国神经外科创始人王忠诚院士,1992年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神经外科专业获医学博士学位。1996年至1998年在美国佛罗里达大学神经外科做博士后工作。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2.你这又是何必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3.艰难的手术 【350已改,等明天解禁】 【文献接上文......额底纵裂入路修补前颅底技术在治疗颅咽管瘤中的应用2/2】 在某些病例中视交叉明显前置,或者肿瘤明显突入垂体窝和海绵窦壁,往往不能够有效地利用视交叉前间隙直视下切除肿瘤;此时,通过磨除鞍结节/蝶骨平台来扩大视交叉前间隙(图3 a-f)。首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3.艰难的手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4.愿上帝保佑这位可爱的法兰西厨子,阿门 【等改】 【五一真就劳动最光荣......】 【这个班值完估计会有个长假,已经申请了,应该没问题,上个月基本没怎么休息。接下去争取尽快把欠债还了,多谢大家的包容】 【摘要】 目标温度管理(ttm)是具有脑保护作用的重要治疗措施,其包括治疗性低温、正常体温控制和发热治疗。本共识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4.愿上帝保佑这位可爱的法兰西厨子,阿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5.生死由命,为荣誉而战 【等改】 (四)启动时间 ttm启动越早、降温速度越快,其治疗效果越好[40]。心脏骤停患者建议尽可能在自主循环恢复后8h内开始ttm。急性颅脑损伤、缺血性脑卒中、出血性脑卒中患者也应尽早(6~72h)开始ttm治疗,或者根据继发性神经功能损伤程度确定th的开始时间。 (五)持续时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5.生死由命,为荣誉而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6.化无形为有形 【等改】 【明天终于可以休息了,争取尽快把债和本章都还了,见谅~】 不同麻醉药物抗抑郁作用及其机制的研究进展 苏敬允1崔艺峰2李馨1刘伟3安仙泉3崔然吉1李炳锦1 基金项目:cc市科技局重点研发计划(21zgy16) 【摘要】抑郁症是一种以持续的心境低落为显著特征的精神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6.化无形为有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7.医生的工作就是在为患者将来的幸福生活奋斗 【等改】 【中国神经外科重症患者营养治疗专家共识(1/5)】 为促进神经外科重症患者营养治疗的标准化和规范化,改善神经外科重症患者营养状况,中华医学会神经外科分会,中国神经外科重症管理协作组组织国内神经外科、重症及营养领域的专家撰写本共识。本共识系统总结了国内外文献,针对神经外科重症患者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7.医生的工作就是在为患者将来的幸福生活奋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8.劫后余生:重启东方旅行计划 【等改】 (二)营养治疗的蛋白目标 神经损伤后的高分解代谢状态与显著的蛋白水解和肌肉丢失相关,导致机体对蛋白质的需求增加,因此一般认为神经外科重症患者较其他重症患者有更高的蛋白需求。但目前仍不清楚最佳蛋白质目标应该是多少,也不清楚达到蛋白质能量目标的最佳时机。根据既往的推荐意见,患者可按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8.劫后余生:重启东方旅行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59.卡维的邀请 【等改】 (五)肠内营养治疗期间血糖的监测及处理策略 过去20年的许多研究表明,低血糖和高血糖都与不良预后和病死率增加相关,符合u形曲线。2012和2017年荟萃分析结果提示,神经外科重症患者的血糖控制需要避免血糖过高或过低,血糖过高(>11 mmol/l)将明显增加神经疾病患者不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359.卡维的邀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60.巴黎世博会 【等改】 (九)肠内营养治疗期间胃肠道功能评估 在肠内营养过程中,可以使用肠内营养耐受性评分表[70](表4)评估患者的喂养耐受情况。 图片 胃肠功能评估:(1)胃肠功能正常:0分;(2)胃肠功能轻度损害:1~2分;(3)胃肠功能中度损害:3~4分;(4)胃肠功能重度损害:5分及以上。 在进行肠内营养过程中出现喂养不耐受时,需要每6~8小时评估1次患者的肠内营养耐受性评分表,根据评分结果进行肠内营养输注调整:(1)评分增加为≤1分:继续肠内营养,增加速度;(2)评分增加2~3分:继续肠内营养,维持原速度或减慢速度,对症治疗;(3)评分增加≥4分或总分≥5分:暂停肠内营养,并做相应处理 推荐建议26:推荐肠内营养耐受性评分表作为评估患者胃肠耐受性的工具。 【四、神经外科重症患者的肠外营养治疗】 (一)肠外营养治疗的启动时机 神经科重症患者肠内营养受诸多因素影响,有时难以达到营养目标。当肠内营养不能达到营养目标时,若患者处于长期营养缺乏的状态下,补充肠外营养是没有争议的。然而,补充肠外营养的最佳启动时机却存在争议。 有人建议,在ig)的安全性[76],并观察到在脓毒症中有助于降低病死率。但在redoxs试验中,补硒没有显现出此效果[77]。manzanares等[78]的荟萃分析以及德国的队列研究[79]中未发现有任何临床疗效改善。而且,由于硒通过肾脏排泄,在肾衰竭情况下,应避免用量超过dri。 2.维生素arik等[82]提出,服用大剂量维生素c、硫胺素和氢化可的松可降低病死率,并可预防严重脓毒症和脓毒症休克时多器官衰竭的发生。事实上,在脓毒症的酸中毒条件下,维生素c促进毛细血管中微血栓的溶解,从而有助于改善微循环。 推荐建议30:提供微量营养素是营养治疗的重要组成部分。神经外科重症患者进行肠外营养时,应每天单独添加微量营养素(即微量元素和维生素)。 推荐建议31:抗氧化的微量营养素作为抗氧化剂使用时需要较高剂量,在证实严重缺乏前不应常规应用。 (二)维生素d 只要有阳光照射和良好的肝肾功能,人体就能合成足量的维生素d3。危重患者长期处于无阳光的环境,且常伴有肝肾功能异常,因此会反复出现维生素d缺乏,与不良预后相关,包括病死率升高、住院时间延长、更高的败血症发生率以及需要更长的机械通气时间等[83]。 已证实危重症患者单纯依靠营养剂量不能纠正维生素d低血浆浓度,需要进行负荷治疗[84],根据体质量及初始水平,在第1周一次性给予高剂量是安全的。 有关维生素d的荟萃分析纳入7项随机试验,共计716例重症成年患者,试验剂量在维生素d3 20万~54万单位之间,与安慰剂相比,补充维生素d3的患者病死率降低,并在6个月的随访中未观察到任何不良反应[85]。 推荐建议32:证实维生素d缺乏(25-羟基维生素d<12.5 ng/ml或50 nmol/l)的神经外科重症患者需要补充维生素d3治疗,治疗时建议给予负荷量(单次50 000~600 000单位维生素d3)后再进行营养剂量(dri 600单位)治疗。 (三)谷氨酰胺 gln是蛋白质的正常成分,约占所有氨基酸的8%,其主要在细胞和(或)器官之间起到运输氮的作用,并作为细胞快速增殖的原料。在生理条件下,人体可通过每日营养的摄入和内源性合成(骨骼肌和肝脏)来维持足够的gln水平。一般标准的肠内营养制剂中包含gln,而出于稳定性原因,标准肠外营养液中则不含有该成分。 目前尚没有神经外科重症患者gln水平与预后的直接研究支持,在其他危重症患者的研究中,rodas等[86]研究显示,血浆gln水平与预后之间存在u型关联。危重症患者的低血浆gln水平与预后不良相关。已有多个随机试验证实在烧伤及创伤患者中,若血浆gln水平较低,额外补充gln可减少感染并发症的发生并促进伤口愈合[87, 88]。 然而,并不是所有危重患者都缺乏gln。 推荐建议33:神经外科重症患者肠内营养治疗蛋白达标情况下不需要再额外补充gln;重型颅脑外伤患者,出现血浆gln水平降低时可考虑补充gln;对于采用标准全肠外营养的患者,注意补充gln。合并肝肾衰竭的患者,不建议额外补充gln。 (本章完) 章节目录 最近几天 1.不会不更 2.主要是家里有点问题,岳父身体有问题第三次住院了,我妈摔了一跤骨折了,就比较麻烦 3.因为2所以产生了这一条,孩子没人管了,在小区里找了个阿姨帮忙。我一直住医院,又是两头跑,梦回去年 4.会慢慢恢复更新,357改完了,明天过了审核就能放出来 5.见谅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最近几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最近几天 1.不会不更 2.主要是家里有点问题,岳父身体有问题第三次住院了,我妈摔了一跤骨折了,就比较麻烦 3.因为2所以产生了这一条,孩子没人管了,在小区里找了个阿姨帮忙。我一直住医院,又是两头跑,梦回去年 4.会慢慢恢复更新,357改完了,明天过了审核就能放出来 5.见谅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最近几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361.瑞士小金库 【等改】 【357因为一些不可描述的内容被判解禁不过,正好是双休只能明天让编辑来弄】 【防止断更超过七天后不再给全勤,先丢一章,接下去争取一周内改完。等我妈我岳父都出院了就恢复正常更新,中年人就是事情多,见谅】 (四)二十碳五烯酸及二十二碳六烯酸 国际脂肪酸和脂质研究协会建议健康人每天摄入500 mg epa及dha[89]。此剂量的3~7倍定义为高剂量。a-亚麻酸是一种必需的-6 fa的豆油的静脉脂肪乳剂。目前已具有多种新的脂肪乳剂,以各种组合加入了橄榄油、鱼油和椰子油。荟萃研究表明,富含鱼油或橄榄油的脂肪乳剂具有优势[99]。前瞻性随机研究显示,与其他脂质乳剂相比,鱼油组的发病率更低[100]。grau-l温水冲管。营养输注管路应每天更换一次。应用经皮造瘘管进行肠内营养,需要每天应用温肥皂水或清水清理造口,同时防止管道堵塞和脱落。 推荐建议43:推荐护理作为神经外科重症患者营养治疗团队的重要组成部分。 章节目录 五月概况 《十九世纪就医指南》五月概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