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大圣》 第一章 乱坟荒寺兰若 “兰若寺!” 深秋,夜雨,重重山岭在寒烟里凄迷。 荒山古刹,黑色的石碑立在山门前,雷光闪过,字迹殷红如血,天地一片惨白。 大雄宝殿中的佛像褪尽了金色,露出了斑驳的石身,慈悲的双眼隐藏在阴暗中俯视着人间,嘴角勾起森森地弧度。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古刹深处一件荒弃已久的厢房内突兀地传出阵阵读书声,漏风的窗纸泄出点点昏暗的烛光。 一灯如豆。 窗外阴风凄厉,树影摇曳,映照在窗纸上如一只只扭曲狂舞的妖魔。 厢房内一个书生却埋头苦读,读书的声音不知为何却总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一脸地不忿,满腹地牢骚。 “今日你瞧我不起,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书生口中迸出冷冰冰的字眼,一张脸在烛火映射下越发地阴沉扭曲。 人心不是鬼,但里面却像是住着一只更可怕的恶鬼。 吱哑! 话音未落,一阵阴嗖嗖的怪风猛然吹来,大门吱哑一声打开。 “哪来的怪风?”书生打了一个哆嗦,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爬了起来准备关门。 刚走过去,他双目就猛然睁大。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窈窕的女子,桃花似地双眼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身大红长裙殷殷似血,隐隐勾勒出那诱人的身段,皮白似骨。 “姑娘,你……”书生目眩神迷,苦读圣人书一向能言善辩的舌头都结结巴巴起来。 “公子……”红裙女子盈盈一笑,幽香而来,骚人的声音更是勾到人的骨子里。 书生一下子就软了。 “嘻嘻!公子,如此良辰吉时,小芊会好好服侍您的!”耳语厮磨间,女子如一朵红云飘来,将书生扑倒在了床上了。 “好好好……”香玉入怀,书生早已是魂不守舍。 肢体厮磨间,他脸上渐渐浮现出诡异地殷红,女子眸子猩红,面容却渐渐青黑,红唇微吸,一缕缕如烟如雾的气息从书生额头中流出,落入她的口中。 “咯咯咯……” 书生皮肤越发惨白,四肢抽搐,嗓子间吃力地发出被人掐住脖子的挣扎声。 红袖挥过,灯火扑灭。 人声戛然而止。 一切归于死寂。 …… 痛! 好痛! 像是有一根铁钳在脑中搅动,怪诞离奇满是呓语的梦境也仿若镜片一般碎裂,熟睡中的古峰只觉脑袋成了一团浆糊,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他吃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薄薄的一层眼皮沉重得像是被一座山给压着,一点也抬不起来,四肢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古峰想要坐起来,身体却似乎失去了控制,里面空荡荡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只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这是怎么了? 不要睡了! 醒来,快点醒来! 古峰努力收束着自己散乱的意念,想要唤醒自己。但总是难以控制,心湖发起阵阵涟漪,更多的杂念浮出了水面。 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头痛? 还痛得这么厉害! 嗯?不对! 我不是住院了吗? 手术成功了? 还是…… 好冷!怎么这么冷! 这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是睡在太平间里吗? 喂,来人啊! 我还没死! 救命啊!!!…… 我要醒来!赶紧醒来! 我不要被火化…… …… 隐隐约约间,古峰回想起了一副模糊的场景,无穷无尽的红光,带着炽热的温度,将他重重包围。 火、火、大火,到处都是火………… “啊!!!”一声惊叫,他猛然直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已经是满头地冷汗。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阴霾渐渐散开,看清了四周,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这里是四处漏风的破旧木屋,门窗上糊着的窗纸到处都是破洞,漏进来一缕缕错乱的光线,隐隐照清了屋内的摆设,瘸腿少胳膊的矮小桌椅,灰尘扑扑,空气吸起来呛人。 而古峰就坐在一张烂草席上,一个用旧了的竹笈歪倒在一边,洒落出三、四本手抄的线装书。 《大学》、《论语》、《春秋》…… 这不是四书五经吗? 古峰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前所见的事物是如此陌生,与自己房间没半点相像之处! 他心口冰凉,低头一看,啪嗒一声怀中掉出一面古朴的铜镜,隐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 眼睛深凹,面孔没有半点血色,雪白如纸,青筋都一根根清晰可见,印堂发黑,四肢更是枯瘦如柴,一点力气都没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 古峰自己都被吓得倒吸了口凉气,心头涌现出一个无助又疯狂的猜测。 我,我,我不会穿越了吧? 一意识到这一点,他脑子像是打开一个无形的枷锁,一个个记忆片段突兀冒了出来,凌乱而又跳跃地在眼前切换! 古峰,字明仁,江南省北郭县人,年十六,自小读书,无功名…… 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是大明秀才,三年前肺痨咳血而亡,生前给古峰订下一门娃娃亲,是县里的大户人家,乌巷周家。 来年开春就是童子试,古峰从乡下去县城赶考,顺便遵从亡父遗愿,去老丈人家定下成亲吉日,却没想到正屋都没让他进,直接被家丁乱棍赶出了门。 原主一气之下甩下一句“今日你瞧我不起,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愤然离开,但盘缠用尽,只好露宿在县郊外的荒芜古寺。 兰若寺? 这古寺叫兰若寺! 古峰猛然一惊,眼前不自然地又浮现了一副诡异的场景。 深夜读书,妖冶女子,红颜白骨…… 而最惊悚的就是一张青黑狰狞的脸以及一双冷酷残忍的血眸。 这就是原主生前最后的画面! 果然…… 古峰莫名惊恐,身体本能后仰,试图与那清晰得如在眼前的鬼脸拉开距离。 真的有鬼! 原主是被女鬼吸干而死,所以才轮到我上身了吗? 这原主上门被退婚,不该是崛起打脸的剧情吗? 却偏偏抵挡不住女鬼的诱惑,精血被吸干,只能说还真是……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读死书害人啊! …… 古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原主这么作死,还真没他穿越重生的机会。 突然他隐隐觉得身下膈得难受,低头一看,只见烂草席的破洞下冒出一茬茬湿漉漉的杂草,铺着的茅草力像是盖着什么硬物,并不平整。 他随手一掀,砰砰砰,三个圆溜溜的白森森头骨滚了出来,黑窟窿似的双眼瞪着天空,嘴巴张大,仍残留着生前最后一幕的惊骇、恐惧、绝望…… 而茅草堆下更是骨头堆积如山,到处可见人体四肢、头骨、手指脚趾……样样俱全。 白骨铺床,这些都是之前被女鬼祸害的可怜虫吗? 我并不是第一个! 不行,必须离开! 古峰猛然醒悟过来。 兰若寺是鬼窟,妖魔舔牙,随时可能重来,在这里就是等死,必须赶快离开。 他想要爬起身来,却手脚无力,四肢都在颤抖。 看着枯瘦如柴的双手,古峰心沉落谷底。 真是被吸干了啊! 一点力气都没有,肚子空空,更是饿得人两眼发慌。 古峰抖着手在竹笈中拿出冰冷生硬的馍馍就着冷水,一点一点咬开,吃力地吞咽下肚。 只等身体终于恢复了少许的力气,他才一点一点爬起身来,开始收拾洒落一地的书籍。 古峰所在的时代也叫做大明,读书风气鼎盛。 读死书虽然害人,但不读书,更是寸步难行! 天色已是大亮。 吱哑! 古峰弓着腰背着书笈,身体虚弱得走路都在打颤。 雨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又是一暖,恢复了少许的元气。 他步伐一点一点向外挪动。 荒寺内大雄宝殿巍峨,宝塔成林,山门有千丈石阶,藏经阁、方丈院、千佛殿……鳞次栉比,足见盛世繁华。 只是现在却是一堆残垣断壁,破败不堪,连个人影都无。 兰若是佛寺统称,以此为名,曾经必是香火鼎盛的名寺。 这里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一座宝刹,成了一座噬人的魔窟。 古峰心中不解,但越发升起紧迫的危机感,恨不得离开得越快越好。 站在山门处,他就看到就在寺庙之后不远处一重庞大的阴影立在那里。 参天巨木,树冠如盖,笼罩着一片堆砌如山的土坡,东倒西歪地立着一片残破的石碑,缠绕枯藤,早已看不清其上的字迹。 树荫之下不见半点光线,黑得如有实质,其中隐隐有如同墨汁不可名状的物体在扭动,仿若无底的深渊吞噬着人间的一切。 古峰身上莫名升起了一阵浓浓的寒意,明明是大白天,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他扭头不敢再看,沿着山门的石阶遵循来时的记忆匆匆向江北县的方向走去。 山间的小路曲折无比,左折右拐,直通幽处。 古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只觉得四周都是重重树影,让人难分东西南北。 就这么走了又歇,歇了又走,不知不觉已经日上当空,却仍是林海浩瀚,不见出口。 不对! 古峰记得原主来时只花了半个时辰就穿过了山林,找到了兰若寺。 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走出去? 鬼打墙吗? 这兰若寺所在的山岭都成了妖魔鬼蜮,进来容易,出去难!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古峰可不甘心就这么坐着等死,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太阳的方向,只朝着江北县所在的东南边赶去。 他不再沿着山路而走,而是看准方向只走直线,披棘斩棘,很快他身影就一往无前,消失在密林深处。 两个多时辰后,古峰又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颗分出两岔如同人之双臂的歪斜怪槐,上有一颗大如人头的树瘤,面色阴沉如水,半天不做声。 这棵古怪槐树他已经见到第六次了。 他还是没有走出去。 槐,为木之鬼。 久见之,不祥! 这里仿佛与外界完全隔绝了,自成一方天地,干扰了人的感官,根本走不出去。 眼见天色渐黑,古峰内心又渐渐焦急起来。 一到晚上,妖魔出没,他再想活命可就难了! “怎么办?”古峰脑海中拼命思索着对策,可是他现在这幅身体已经气血空空,连小孩的力气都不如,更别说与无形的妖魔拼命了,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 前无出路,后无退路。 古峰感觉自己面对是一个无解的绝境,没有半点逃生的希望。 “哈哈哈……”就在这时,树木摇荡,一阵豪气的大笑远远传了过来,破开了密林的迷雾。 “ 九月九酿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好…好酒! 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滋阴壮阳嘴不臭; 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鬼门口; 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哪…不磕头! 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啊跟我走! 好酒,好酒……哪是咱的酒! 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啊跟我走! 好酒,好酒……真好酒! ……” 山林北处本无道路,却有一个身高九尺的昂藏大汉大踏步而来,见山开山,见林分林。 手中酒壶,昂头倒下,酒液顺着赤色如火的鬓须洒落,口中豪歌,由远及近,惊得林木飒飒。 赤鬓大汉肤色蜡黄,身背一柄方形剑匣,自有雷厉风行之气,鬼神不惊,百邪莫辟。 山穷水尽,得见奇人。 古峰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踉踉跄跄地迎了上去,“大侠,请留步!” “嗯?”赤鬓大汉歌声戛然而止,浓眉一蹙,乜斜过来一眼,立刻迸发狠光,锋锐如剑。 “哪里来的活人鬼!竟敢拦燕某的道!” 第二章 剑侠夜话书生 惊雷一吼,声若霹雳,荡尽妖氛,震得叶落纷纷。 虎目雄瞪,直勾勾盯在古峰身上,仿若无形利剑,要将他内外刺穿,不容半点鬼祟。 古峰身子绷紧,不敢有轻举妄动,稍有异动,恐怕这赤鬓大汉就会当头一剑劈下。 “哪里来的人中活鬼?冢中枯骨,只待死尔!某家不去找你的麻烦也就罢了,你还来拦某家的道路!起开!”赤鬓大汉目光睥睨,上下扫了古峰一眼,尽是不屑,长袖一挥,一阵劲风扫过,竟是刮得古峰站立不稳,倒在了一边。 他半点不与古峰废话,跨步离去,直指兰若寺的方向。 而此时古峰脸色煞白,脑中空空,只回响着几声雷鸣般的震响。 “人中活鬼”、“冢中枯骨”,“只待死尔”…… 本就没什么温度的身体被深入灵魂的寒意侵袭,仿佛连他的意识都要吞没了。 半路相逢,那大汉来历不凡,没有必要骗他一个陌生人! 这么说,原来我这幅身体早就不行了吗? 精血被吸干,生机灭绝,只是凭着一口气在吊命。 哪怕逃出魔掌也只是等死而已! 真的没救了吗? 古峰手脚冰凉,心沉到谷底。 那背剑侠客…… 看着赤鬓大汉离去的方向,古峰眼眸中升起最后一点亮光,吃力地爬起身来,不再盲目外逃,反而掉头朝着兰若寺返回。 听这赤鬓大汉所说,他分明知道这世道是有妖魔鬼怪存在的,还敢独闯兰若鬼寺,绝不是一般人! 自己束手无策,或许在此人身上能找到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汉龙行虎步,走得极快,眨眼就身形淡若无影,唯有那“好酒、好酒”的醉酒癫歌远远传来,洞穿密林,久久不散,隐隐指着前路。 噼里啪啦…… 日落西头,阴云笼罩,天地昏暗,很快磅礴大雨落下,密林间升起浓浓的雾气,方向难辨。 那大汉早已不知了踪影,古峰吃力地举着破油纸伞,追着酒歌的声音,浅一脚深一脚地重新走进了兰若寺的山门。 雨水的气氛中隐隐有酒香飘来,淡而不散。 远处有火光映入双目,只见到兰若寺一侧最为完好的千佛殿中,赤鬓大汉席地而坐,劈开了残柱破门充作木柴,点着了篝火,悬炉温酒。 也不知道这酒是如何酿造的,气泡蒸腾,酒香清冽,气盈满屋,令人闻之欲醉。 那赤鬓大汉似乎早已察觉到古峰的脚步声,只是冷冷横来一眼,半点没有搭话的意思。 古峰在殿内一角小心坐下,没有贸然靠近。 这人负剑行走,独自一人穿梭于深山野山岭,更敢夜宿鬼寺,必有奇技傍身,心性难测,也不知是善是恶,若是冒冒然恶了对方,倒霉的只会是自己,要找个好的契机才行。 靠近了火堆,古峰身体微暖,取出冷馍馍一点一点咬着,偷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大汉,又发现了非常之处。 大汉身高九尺有余,虎背熊腰,四肢如柱,头角峥嵘,不是常人,光是坐在那里,就有种不动如山的威势,不惧鬼神,百邪退避。 身后一柄剑匣长约三尺有余,乌木如铁,不知里面藏得宝剑又是何等模样? 侠客?剑仙?还是…… 古峰嘴中慢慢咀嚼,低头若有所思起来。 既然这个世界,妖魔鬼怪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应该也有相应的非凡之力,不然早就灭绝了,怎么可能发展出文道昌盛的封建王朝? 修行吗? 古峰心中一动。 自己现在肉身生机断绝,要想起死回生,或许只有踏上传说中蕴含无限可能的修行之路才有可能了。 “咦?”就在这时,赤鬓大汉似乎察觉了什么,一双眸子射出刺眼的亮光,锋利如剑,盯住了古峰,一时间让他浑身透凉,仿佛被无形的利刃给里里外外刺穿了,没有半点秘密,那一点小心思也无所藏形。 果然…… “哈哈哈……” 仿佛看破了古峰心中所想,赤鬓大汉突然发出一阵响雷似的大笑,震得佛殿灰尘扑扑,“真是笑死某家了!一具坐着等死的冢中枯骨,竟然还抱着修行超脱的妄想。有趣,实在太有趣了!不得不说,这种这种死中求活的意志精神可嘉!可惜终究是一切枉然。” 大汉笑得肆无忌惮,视古峰于无物,尽是嘲弄的意味。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古峰可不会一味忍气吞声,语有所指道:“尽人事,听天命!不试试怎么知道?阁下无能为力,却不代表这世间真的没有起死回生之道。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嗯?”赤鬓大汉虎目一瞪,嘿然一笑,“你这活人鬼倒也有趣!只是激将法对某家,是没用的!” 他嘴角咧出冷酷的弧度,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语气凛凛,“天无绝人之路?何其可笑!也只有你这种不知敬畏的凡夫俗子才会动不动挂在嘴上。” “我若没有看错,你浑身阴气缠身,深入骨髓,精血亏损殆尽,必是心性不定,被女鬼纠缠,元阳盗尽所致。若是你真有这等死中求活的意志,早干嘛去了?又怎么会被女鬼所魅,沉迷于红颜白骨中,自绝生机?” “你现在不过是一具披着人皮行走的行尸走肉而已,只是凭着一股莫名的强大魄力吊命。随着时间越长,魂魄散尽,立时就会倒地化作一具枯骨,大罗神仙也难救……嘿嘿!若你不是看你还有点人气,某家早就一剑劈下去了!哪还容你在我面前妄言?” 赤鬓大汉言语如刀,凌厉不饶人。揭开古峰心头伤疤,戳得他体无完肤。 古峰一时无言,心中也苦。 明明是原主造的孽,偏偏这口大黑锅落到他头上,甩都甩不掉。 而此时赤鬓大汉目光一瞥,见古峰脸上青黑色越浓,言语中更显杀机,“我劝你还是在死前赶紧跑得远远的,找一处向阳的好地挖一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免得到时候诈尸成魔,被妖魔所惑,少不了要挨某家一剑,到时候魂飞魄散,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可别怪某家心狠手辣!” 他是来真的! 古峰心中凛然,从这赤鬓大汉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深藏的杀机,凌冽如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看来走剑侠这一条路彻底断绝了。 难得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穿越重生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希望渺茫。 古峰可不敢赌,自己死后还有机会再重活一世。 只是若这么认命,他又一万分的不甘心。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干坐等死? 可具体该怎么做,却没有头绪。 一时间千佛殿中彻底安静下来。 两人相对无声。 柴堆上燃烧的火焰摇荡,照得古峰一张面孔明灭不定。 啪啪啪…… 雨打屋檐,水帘如幕。 外面风雨呼啸,殿内火堆熊熊。 酒正温,赤鬓大汉身子半躺靠在剑匣上,翘着二郎腿晃悠,另一只拿着酒壶,饮到半酣,醉眼蓬松。 一阵浓烈的酒香伴随着沸腾的蒸汽传来,古峰只是闻了一口,身上就升起一阵燥热,冷得快要失去触觉的指尖也有了点点温度, 这酒显然不是凡品。 不过看这赤鬓大汉的姿态,显然是不会给自己喝的。 至于强抢,就更没有可能了。 醉卧鬼寺,这大汉看似非醒非醒,正是艺高人胆大,无所忌惮,自己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的,都不够别人一剑来砍。 更别说这酒喝了也不一定有用! 酒虽好,但又不是天上的琼浆玉液,想要再续生命,还是太难了! 但从这身体的微弱反应来看,古峰却觉得…… 自己还有救! 体内还吊着最后一口气,若是能及时补空身体溃散的气血,说不定能起死回生。 古峰低头苦想对策。 “什么人?”就在那赤鬓大汉半睡不醒之间,双目猛然睁开,亮若一道白电在空中闪过,直直盯着殿外。 古峰也吃了一惊,警惕地望去。 啪嗒、啪嗒…… 兰若寺内的青石台阶上,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出四溢的水花,似乎察觉到了声音,直直而来。 不一会,一双踩着蟒纹登云靴的双脚就踏入了大门,头戴束发儒冠,鬓若刀裁从两颊垂落,细若龙须,双眉如墨细画,鼻似悬胆,目为朗星,腰间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剔透龙凤呈祥的美玉。 一个俊逸公子身穿细绸儒衫,手持一柄玉把山水绣图的油纸伞缓缓而入,携一衫烟雨,仿佛从画中走出的璧人,处处透着清逸华贵之气,说不出的潇洒惬意。 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古峰目光一凝。 这人身姿不俗,眉目如画更胜女子,非富即贵,来历绝不简单。 一件少有人至的荒芜古寺,先是来了一个负剑侠客,现在又来了个翩翩鬼公子,还有自己这个精血被吸干的活人鬼,聚在一间破旧佛殿内,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 这背后又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起因呢? “嗯?”赤鬓大汉目光如电,紧盯着贵公子,锋芒逼人,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咦?”翩翩公子走了进去,先是看了古峰一眼,剑眉一挑,若有所思,再看了一眼赤鬓大汉,却又是目光一缩,十分凝重。 “公子,荒山古寺,鬼祟为祸,世道难行,小心路滑!早早离去为好!”赤鬓大汉言语森森,隐含两分劝告,三分威胁,五分试探。 “我自养我浩然之气,何惧鬼祟?”贵公子意有所指,面目淡然。 “希望如此!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赤鬓男子冷哼一句,“已经有了一个活人鬼,不要让我明早收两次尸!” “圣人教诲,正气长存。心有正道,群邪退避!大侠过虑了!”贵公子不卑不亢道,面对大汉口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如春风化雨,还于无声。 他自来熟地走到火堆另一侧,也不避讳尘垢,席地而坐。 明明看上去是一个身形单薄的贵公子,携风雨而来,却浑身半点不沾水汽。 一人、一伞、一身单衣,连随身的行囊都没有,两手空空,也不知道他怎么走这么远,来到这兰若寺的。 而那赤鬓大汉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多说,缓缓闭目,却不复之前的醉态。 三人,一侠客、一公子、一活人鬼,无比奇怪的组合,聚集在一处荒芜鬼寺内,气氛说不出地诡异。 赤鬓大汉双目半眯,手隐隐扶着剑匣,看似随意,却蓄势待发。 翩翩公子一手捧着一卷书册,一手卷着细如龙须的发鬓,眉心一点朱砂,更显丰神如玉。 唯有古峰小心靠在火堆一旁,温暖着冰凉的残躯。 一时三人间气氛彻底安寂下来,只有那火焰烧得柴木噼啪作响。 古峰暗暗观察两人。 这赤鬓大汉既然很可能是修行中人,现在却如此慎重的作态,分明是在警惕这贵公子。 他心中一动,莫不是这贵公子也是…… “兄台!”见这贵公子身穿儒衣,似乎也是个读书人,古峰心中又升起了一线希望,走上前去,拱手正要开口。 “兄台,不必多言!”没等古峰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贵公子却看了他一眼,毫无情绪道:“你精血亏空,元阳泄尽,阴气入魂,生机全无,药石无救!除非有仙人降世,请恕我在下无能为力!” 他心思七窍玲珑,一眼看出了古峰心中所图,不给半点搭话的机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几分见识!”一旁赤鬓大汉睁眼森然道。 “多谢大侠谬赞!不知尊姓大名?”贵公子微微一笑,目光径直掠过古峰,不动神色地与赤鬓大汉攀谈起来。 “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燕,名狂侠!”赤鬓大汉哼道。 “我本燕狂人,凤歌笑孔丘!当真豪气!”贵公子抚掌赞叹。 你确定是“燕”,而不是“楚”? 一旁古峰听得面色古怪。 “看你明明是个读书人,口气倒不小!”听到贵公子地恭维,赤鬓大汉燕狂侠似也是来了兴趣,看似鲁莽实则试探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宁不臣!有礼了!”贵公子笑吟吟地遥遥拱手,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哈哈哈……”燕狂侠朗声大笑,“好一个宁不臣!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你读圣人诗书,姓宁,却以不臣为名,胸怀不臣之心,分别是宁死不臣!好书生,真的离经叛道!光这名字就资格喝我一口绝世好酒!” 他单手一拍,酒壶中就有水液如柱激射而去。 “大侠客气了,不敢当!”宁不臣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一点不慢,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翡翠玉杯,晶莹剔透,恰到好处地迎空一接。 酒液不多不少全部落入一杯之中,一滴也没有洒下。 晶莹美酒翡翠杯,光色粼粼,酒香四溢。 宁不臣以袖遮脸,一口饮下,似是丝毫不担心酒中有毒。 “好酒,此酒何名?”随后他脸上掠过一缕红霞,由衷赞叹。 “绝世好酒!”燕狂侠大笑一声,“就叫这个名字!你觉得如何?” “名副其实!”宁不臣洒然一笑,云淡风轻。 “有趣,有趣!再喝一口!”燕狂侠又是一拍酒壶,好酒激射而出。 …… 一时间燕狂侠和宁不臣却像是一见如故,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唯有古峰在旁,眸中神色明暗不定。 虽是兰若寺,却是燕狂侠、宁不臣…… 为何总给他一种似是而非之感。 这个世界,有点东西…… …… 已是深夜,雨打屋檐,群星失色,外面野岭重重,黑得不见一丝光亮,浓黑如墨不停翻滚,阴风阵阵,声音凄厉,仿若哀嚎,似乎有无数妖魔潜伏其中,舔牙垂涎,随时可能扑出,择人而噬。 二人却是面不改色,围火夜谈,一时间荒芜破旧的佛殿重新有了浓浓的人气。 天南地北,上到君王圣贤,下到黎民百姓,二人无所不谈,口气甚大,更有许多违逆之言,若是传出去足以让人心惊肉跳,一旦证实就是杀头大罪。 但二人却百无禁忌,说到兴起,那燕狂侠更是手抚剑匣,破口大骂,骂“昏君无道”、骂“官场舞弊”、“世家霸凌”……当真骂得好一个痛快,堪称古代版的愤青! 一旁宁不臣手拿酒壶,抚掌而笑,点头应合。 而从始至终,古峰都被晾在一边,视若无物。 直到美酒喝完,燕狂侠和宁不臣才兴尽道别,各自找了一间尚还完好的厢房住了下来。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和古峰多说一句,多看他一眼。 “求人不如求己!” 古峰也看得明白了,这二人认为自己已经无药可救,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甚至可能诈尸的异类鬼物来对待。 既然他们不拿自己当人,古峰也不会再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与其乞求别人相救,不如自救! 天色已黑,离开兰若寺为时已晚,也毫无必要了,古峰重新找了一间不漏风的厢房内住了下来。 烛火如豆,他在书笈中一一翻找起来,看能不能找到前世小说中穿越者标配的金手指! 文房四宝,每一卷书册,他都仔细摸索,寻找有没有夹层,或者在火苗上炙烤,看有没有显现的隐藏字迹…… 可惜一番忙碌下来,终究是一场无用功。 这些东西与原主朝夕相伴,若是有蹊跷,恐怕早就被他发现了,也不会落魄成一个到鬼寺夜宿的穷书生,被女鬼吸干精血而亡。 古峰拿起铜镜,看着自己略显模糊的枯瘦面孔,像是笼罩着一重迷雾,十分焦躁地擦了起来,想要看清楚自己现在真正的面目到底如何。 但就是这么一擦,他手立刻僵住了,手指拂过的地方,自身的影像竟是突然化开了,混沌一片,像是一重笼罩在镜面上的迷雾被拨动,翻腾不止,像是通往一个未知空间的神秘门户。 “这镜子……”古峰惊诧,这才想起原主的记忆中是根本没有这个铜镜存在的,倒有点像是他穿越前在古玩市场中淘到的一面无名古镜。 买回家挂在墙上,当天晚上,原本健壮如牛的他就突然心脏剧痛,猝死在医院里。 这都是巧合吗? 古峰心头一惊,连忙翻看起来,只见铜镜只不过巴掌大小,上有两耳,如同古代美人梳妆的小镜,背面雕刻着莫名的纹路,呈现圆形的旋涡,重重相套,仿若有一只无瞳之目在迷雾后注视世间。 果然是那面古镜,就是它让我穿越的吗? 古峰内心里早已泛起惊涛骇浪,用手仔细摩挲平滑略显模糊的镜面,如同水波泛起涟漪,迷雾渐渐被拨开,像是擦去了尘封万年的污垢,镜面越擦越清,渐渐透亮如水。 “咦?”就在这时,他目光一扫,发现镜面最底部竟是渐渐出现一个微小模糊的身影,身形窈窕,长发拖地,像是一个女人,一个绝美的女人。 更是隐隐有声音传了出来,却听不真切。 古峰再次摩挲镜面,那美人之影越来越清晰,仿若镜头拉近,睫毛可见,丽色动人,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别样的魅惑,竟是动态画面。 这一次他看得清楚了。 宫阙婷婷,美人梳妆,一个娇憨清脆的声音从镜中幽幽传了出来。 “仙镜,仙镜!告诉我,谁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第三章 奇镜仙凡怪谈 大地之上,广袤万里,一座巨城坐落,如天地中心,不夜之城,四通八达,万国来朝。 条条大道通长安。 远远在望,就见到一座巍峨皇宫如龙头独立,楼殿如林,内外重重,玉璧雕龙,极至人间华贵,一股盛世雄风扑面而来,让人望之生畏。 深宫之内,李太平坐在梳妆台前,纤细的葱白手指抚摸着眼前一面从东海之上舶来的琉璃水镜,晶莹剔透,纹着龙凤鸟鱼的古老花纹,清晰可见,映照出一张含羞带娇的俏脸,脸蛋儿微微鼓起。 “仙镜,仙镜,快快苏醒……” “我以李氏皇族之名,命令你回应我的召唤!” “太上天君,急急如律令……” …… 她换了一种又一种说辞,但水镜始终毫无反应。 一直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她才终于放弃,嘴角噘得老高,小声嘀咕起来:“父皇果然是在骗我,每次都和我说这是东海蓬莱仙岛的远古奇珍,一点用都没有!哼……” 她嘴里嘟囔着,怨气满满,却没注意到水镜深处突兀地迸射出一缕云雾状的幽光,渐渐散开,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空间,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时空的门户。 一道目光从幽洞深处投射了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的脸蛋上。 …… 古峰怔怔拿着铜镜,镜面像是一个打破时空的窗口,显露出一处华贵的宫殿。 壁柱绕龙画凤,纬纱重重,香炉中兽炭殷红,香烟寥寥,一排身着束胸装的丰腴宫女躬身低头,等待传唤。 梳妆台前,嫣然坐着一个绝美的少女,长发如波,垂落而下,头贴鹅黄,眉心一点朱梅,一身宫廷长裙,齐胸而止,小荷才露尖尖角,锁骨纤纤,肤白如雪。 虽然脸蛋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稚嫩,但已遮掩不住地绝世容颜。 …… 花钿妆?贴鹅黄?束胸裙?…… 这不是大唐女子的装扮吗? 古峰心中暗道。 说来也是奇怪。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的人类疆域划分为三个王朝并立,分别为汉、唐、明三国,各自立于一方,却又相互接壤,秋毫不犯。 大汉崇道,修仙之术盛行,奇人异士辈出; 大唐尚武,军阀割据,群雄并立,游侠江湖; 大明则是独尊儒术,书院遍布全国,读书之气大行于世; 巧合还是某种未知的必然? 这个世界也存在汉、唐、明,却诡异地同处于一个时代,让古峰不禁浮想无限。 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镜中的画面,没有一点正在偷窥的觉悟。 宫裙少女此时正对着梳妆台,噘嘴埋怨道,“仙镜!仙镜!你怎么就不灵呢?我马上就要踏上修行之路了,能永固容颜。我李太平身为大唐公主,可不能一辈子当个庸脂俗粉啊!” 修行吗? 古峰心中一动,来不及多想,忽然开口了,“你想知道答案吗?” 话语一落,下一刻远在千万里之外,琉璃水镜上迸发出七彩梦幻的光芒,如同潮水一下子将宫裙少女给淹没。 “什么声音?”李太平眼前一晃,才渐渐恢复清晰,她本能惊慌地望向四周,发现仍处于自己的寝宫内,只是所有的宫女都消失不见,偌大的殿内一片寂静,像是处于一方与世独立的神秘空间。 眼前梳妆台的镜子迸射出七彩梦幻的光芒,隐隐呈现人形,那神秘的声音就是从中传出来的,仿佛从天际传来,悠远古老,不可捉摸。 “阁下是谁?您想做什么?”李太平不自觉左右看了一眼,声音紧张微颤,脸蛋紧绷,更透着一点点莫名的兴奋。 要知道这里可是皇宫深处,有禁法护持,除非真仙下凡,不然那些堪称陆地神仙的一教之主也不敢擅闯,谁能无声无息地窥探? …… 听到铜镜中传出的紧张声音,宫裙少女左顾右盼的惊吓神情,古峰也有点懵。 真的可以聊天? 这镜子是个聊天窗口吗? 古峰张了张嘴,想要吐槽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想做什么? 好答案! 隔着镜子我又能做什么? …… 他内心中无声重复了少女的问题。 他刚才冒然出口,只是本能地一个试探,没想到真的获得了回应。 这铜镜就是我的金手指吗? 一个聊天窗口! 古峰莫名觉得滑稽。 这个铜镜似乎除了陪聊,没什么作用啊! 但这却是目前解决他生死绝境的唯一希望了。 这宫裙少女深居皇宫之中,很可能是大唐皇亲国戚,甚至可能是一国公主,尊贵无比,对修行一定十分了解吧。 看她如此紧张,一定被这突然而来的对话给惊吓到了吧。 一瞬间,古峰想到了一个可能,我是否可以利用隔着镜子,她明我暗的优势,故意营造高深莫测的形象,主动引导话题,从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呢? 来不及多想,沉默了几秒,古峰又开头了,声音低沉平淡,没有半点情绪,始终维持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秘。 “一个考验。” “考验!什么考验?”李太平只觉得荒诞离奇。 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考验,就把自己拉入了一方独立的空间吗,与世隔绝。 这镜子背后的神秘存在是何等的可怕,以及…… 任性? 听父皇说过,身为大唐公主,她身上自有国运在身,就连那些传说中世间绝巅的陆地神仙也不敢随意拿捏,更别说无视无息瞒过整个大唐的修炼之士以及一国龙脉,摄拿一国公主了! 如此伟力,恐怖如斯! 莫非这神秘存在贵为天上之尊吗? 李太平微平的小胸脯不禁起伏,一想到这个可怕至极的推测,虽是匪夷所思地接近荒谬,但仍让人细思极恐。 从来只听过别人飞升上去的,下来的一个都没有。 若猜测没有错,这神秘存在能打通仙凡两界,又是何等地匪夷所思? 哪怕在天上,也是无比尊贵古老的存在吧! 不可捉摸,不可想象,不可名状…… 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她深吸了口气,以从小培养深入骨子里的皇家仪态让自己露出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保持平静,努力不慌张失态,十分礼貌中带着一点点畏惧地问道:“上尊,我可以拒绝吗?” 上尊? 古峰通过铜镜,可以清晰看到这宫裙少女的身形因为惊恐而微微颤抖,声音糯糯。 随后,他他又发现许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铜镜上地迷雾不停从四周的边缘蔓延过来,必须时时擦拭才能保证画面上人影的清晰。 若是任由迷雾扩散,投影自然就会消散。 联系就会中断! 古峰微不可见地点头。 这少女言语带着提防,不能操之过急,不然若是吓到了对方,可怕会适得其反,更容易露馅。 必须得欲擒故纵才行! 古峰想了想,故意做出冷漠的姿态,低沉道:“当然,这只是我兴致使然的一次闲手。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现在就能让你回去。” 没有听到恶意的李太平松了口气,这等尊贵的存在没必要对自己一个小小的凡间公主说谎。 猛地她心头一紧,“兴致使然?” 原来仙镜的异变只是一次无比渺茫的偶然吗? 只是这尊贵存在闲暇时目光投注到人间的一瞥! 小太平啊小太平,你刚才在说什么呢? 这种举世罕见的奇遇,错过这个村,可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 李太平心中暗暗反省自己,升起紧迫感,剪水似的双眸转了一下,这才期待中满是忐忑地道:“多谢上尊!这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嗯,这也正是我一直所期待的。尊贵如您,必然跳出了三界轮回之外,不在五行束缚之中,亘古长存。我言语突兀,生怕冒犯,不知该怎么称呼上尊您呢?” 好问题! 我也想知道! 这名号决定了逼格,可不能乱起。 古峰脑筋飞快转动了起来。 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吗? 古峰一瞬间脑海闪过一个放纵肆虐的身影,紧紧抓住这一瞬的灵感,不惊不喜地开口了,没有半点情绪,仿佛就是一件最为正常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可以称我为……” “大圣!” 第四章 巧言装神弄鬼 “大圣?!” 李太平红润的嘴唇一点一点张大,失声惊呼。 那声音平平淡淡,却在她耳边一次次回响,激起了镜子中光芒七彩梦幻,泛起阵阵涟漪,渐渐消散。 但李太平的心中早已是雷霆炸响,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她记得在自己还是小小太平的时候,父皇有一次带自己去大唐皇室秘库。 她无意识地翻到一本据说是从开天辟地时代流传下来的远古孤本《山海异闻》,其中记载着种种关于天地起源的秘史异闻,往往荒谬不堪,不可考据,甚至自相违背,七零八碎,却偏偏收藏在大唐戒备最为森严的皇室秘库中。 掀开异闻的第一页,就是关于…… 想到那则记载中处处充满无限畏惧、推崇、敬畏的字眼,甚至不敢直称起名,用尊称代指,李太平掩饰不住脸上地惊骇,连忙低下头,不敢再深想下去。 要知道天上之尊往往具有无穷伟力,能透视人心。 她再胡思乱想,哪怕是一点点念头,很可能也会冒犯天威! 到那时,不但到手的机缘不翼而飞,说不定就连自己也会被上尊降罪! 她还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越发恭敬起来。 对于她的失态,古峰并不意外,也没有多想。 何为大圣? 大而无极,超凡入圣。 这个称呼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强大、神秘、尊贵的代名词。 敬畏是理所应当的。 若是不惊讶,那才真是令人惊讶了。 古峰渐渐感觉自己把握住了装神弄鬼的姿势了。 见上尊没有在意自己这难堪的失礼,李太平如释重负,一点一点地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内心兴奋起来。 或许只有大圣这等天上地下都无比尊贵的存在,才能回答自己盘恒已久的困惑吧! 她问过许许多多的人,都说不知道! 但这对上尊来说或许,不,肯定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不是什么过分的贪婪,相信上尊不会怪罪自己才是。 小太平,别怕! 她握了握小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十分忐忑却满是期盼地开口了:“尊贵无上的大圣上尊,小女是否能从您这得到一个小小的解惑呢?小女想知道,谁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迫切,说出了自己渴望已久的答案。 我也想知道…… 古峰抿了抿嘴,头疼应该如何回答,才能继续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 谁才是世间最美丽的女人? 这简直是个无解的死亡问题! 幸亏你不是我的女朋友! …… 画面中宫裙少女明亮的眸子眨啊眨啊,就像是一头卖萌的小鹿,古峰低笑一声,平静开口了。 “可!” “真的……唔!”李太平惊叫一声,下一刻小手就捂住了嘴,声音呜咽,眼眸干巴巴地眨着,左右乱转地慌张。 “通过我的考验,你才能从我这里获得想要的答案!”古峰隔着镜子再次开口,内心却是暗想。 虽然不知道答案,大不了获得想要的信息后,我直接跑路就是! 挂断、拉黑、删除…… 一个小小的聊天窗口,隔着天南地北,谁能找到我呢? “什么考验?”李太平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既然是考验,就有好处! 若是能通过了,入了大圣上尊的眼,小太平啊小太平,你可就得了齐天之福了吆! 考验是什么? 这的确是个问题! 古峰轻轻点头,暗暗思索起来。 他现在只是隔着铜镜与这宫裙少女交流,无法隔空干涉什么,所以只能通过提问的方式。 但问的也不能太浅陋。 太低级的问题只会暴露自身的底细。 既然装作大圣,就要装到底,格调不能掉。 一旦露了馅,再想获取所图,可就难了! 但难的是,这考验同时也要能解决自己目前的困境。 古峰盘思了十来秒,才不露半点情绪地开口了。 “弱书生夜宿荒寺,夜遇女鬼敲门,如何持之?” 短短十七个字,言简意赅,透露出不少的信息。 李天平远黛似的细眉好看地蹙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头发,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中。 这一句话看似简短,但既然是上尊问出来的,就绝不那么简单,其中更隐含诸多信息。 弱书生遇女鬼吗? 好羞人的考验! 李太平脸蛋儿上爬起两朵略带羞恼地红云,按下心头的娇羞,细细琢磨。 原来如此! 陡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剪水似的眸子也为之一亮。 弱书生代指凡人,鬼是妖魔鬼怪的简称。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实考教的是我对三界中人类与妖魔相处之道的看法以及自身更深的见解吗? 不愧是尊贵无上的大圣上尊,这才是他,不,祂背后的深意! 只是,他为什么要考验这个呢? 人妖相处之道? 难道祂是准备在凡间落子吗? 这所谓的考验就是选择代理人的一种方式! …… 李太平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重了不得的天机,修长的身躯禁不住地微微颤栗,压抑不住地兴奋以及深深地担忧。 兴奋的是,这等大能下棋,将带给人间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提前知道先机,则能处处占尽好处, 担忧的是,大唐是人类三国之一,若是人间剧变,身为大唐公主,她又该立足哪里,大唐千秋万代的国运又会走向何处呢? 不敢想象! 一时间她满心纠结,患得患失起来。 看着镜子中她愣神的模样,古峰一时无言。 她似乎是想的有点多…… 伴随着长时间注视铜镜,古峰也渐渐感觉到脑袋微微胀疼,太阳穴的青筋像是一根根在跳动,要爆裂一般,耳旁更是隐隐出现沙哑的幻听,像是有人在凄厉尖嚎。 这铜镜能让人隔空交流,显然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注视得越久,消耗的精气神越多。 不能无节制地拖下去了…… 古峰没有冒然开口催促,显得自身没有定性。 他只是手指一下一下在书桌上敲了起来。 嗒、嗒、嗒…… “咦?这是什么声音?”李太平回过神来,听到镜后传来的轻微敲击声,一缕浓浓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脸颊。 小太平啊小太平,你浮想到哪去了? 太不知轻重,让上尊等了半天! 当务之急,是先通过考验,之后才有资格思考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李太平连忙督促自己,回到正题。 弱书生? 嗯!这个“弱”字说明书生不是一个儒道修行者,没有文气护身。 而女鬼是阴邪至极的鬼物,一向喜欢迷惑人心,盗取人类元阳之气,这几乎是无解啊! 咦?有了! 凡人遇鬼,只要找到一门凡人也可以用的辟邪之法,不就迎刃而解了? 嗯,就是这样! 李太平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蹙得如同一抹卷云的眉头,舒展开来! “上尊,我有一种秘法,以人体阳血作符,以人体阳气勾动天罡地煞,震慑邪物!”李太平带着一丝丝邀功般地笑吟吟道,从寝宫秘藏中翻出一册绣满小字的金箔对着镜子展示出来,中心处书写着一道笔如龙蛇游走的诡秘符箓,殷红似血,哪怕隔着镜子,也有种浩大阳刚的气息逸散而出,烈如炽阳,威似雷霆。 “血雷辟邪符:精血纯阳,人气本根。以血为砂,勾引地煞。炼而为罡,符生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第五章 窃法欺名盗世 金箔曜目,血符成形。 笔画曲曲弯弯,如龙蛇游走于江河之中,一气贯通,倾泻而下。 其中蕴含雷霆之威,法严深藏,群邪辟易,外魔难侵。 哪怕是隔着镜子窥探,古峰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浩大阳刚之意,就连自身冰冷的气血也为之活跃起来,甚至皮肤隐隐感觉到被针孔的刺空,仿佛有炽热的光线在其上灼烧。 古峰心沉到谷底。 自身的这种异状正是验证了之前那燕狂侠和宁不臣判断得没有错。 他真的已经是人中活鬼,精血被吸干,肉身处于半生半死之间,已经算半个鬼物了,所以才会被血符逸散出的雷罡给克制。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从“精血纯阳,人气本根”为始,再到“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为止,上百个符文记录的就是“以血作符”的诀窍,一门先以人体阳血画符,再召唤无形雷罡,最后震慑阴邪的符法! 古峰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世界的超凡秘术,果然奇妙无比。 所谓阳血,就是人体眉心血、舌尖血、心头血……等多种蕴含充沛阳气的精血,生机深藏。 只有这种汇聚人体精气血精华的血液之精,才能无形之中勾动天地之气下沉,化为无形罡雷,自然有震慑外魔的奇效,区区一个女鬼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原是一个极好的办法,但此刻古峰心中却直犯嘀咕。 若是身体还健康完好,倒完全可以试一试。 只是他本就在吊命,若再放血,抽取得更是大损元气的生命精血,恐怕还没等雷符画成,他瞬间就会一命呜呼了。 这个方法行不通! 古峰暗暗摇了摇头,但还是仔细地将这门符法记录下来。 毕竟也是一门凡人就可动用的奇妙法门,早晚有用到的时候。 “没有反应……”李太平一双眸子怔怔看着奇镜之中的变化,只见那光形人影屹立不动,半点涟漪都没有,翘首以盼的明眸渐渐黯淡。 没有通过吗? 她手指无意识地绞动着发梢,眉头好看地又皱了起来,满满地为难。 这门血雷辟邪符能以凡人之力震慑鬼神,是天下少有的秘法,只有大唐皇家秘库中才有所收藏,这还通不过考验吗? 不愧是上尊的考验,哪怕只是一次兴致使然,也真够难的! 这其中一定还有我没注意到的信息,我还没有完全体会上尊的深意! 李太平暗暗警醒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于是她又从头到尾又一字一句推敲起来,目光停在了“荒寺”二字之上。 荒芜的佛寺? 能立下佛寺,自然有佛修大能坐镇,佛法庇护,百里之外妖魔不近,为何有女鬼出现在佛寺之中? 这简直不可思议! 李太平豁然起身,又惊又喜,隐约觉得自己找到了一重了不得的秘密,于是来回踱步,深入思索起来。 当今之世,人族三国。修行鼎盛,崇道信佛。诸子百家,信徒众多。 首先这佛寺不可能建在人类城池之中,不然香火不断,不可能会荒芜下去。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是一座建立在妖魔丛生的深山野岭中的宏愿大庙,是佛门大能以大宏愿大决心证道菩提的人间道场。 佛经有载,佛祖发四十八大宏愿,而成阿弥陀! 大宏愿是佛门证道的至高法门,不可轻立,一旦宏愿被破,立刻永世沉沦,无法超脱。但若是一旦功成,就能立地金身,人间成佛,得佛门最高成就。 正因如此,大功德有大苦难、大苦难、大因果,往往有外魔阻道,寸步难行。 多少佛门大修因此功亏半途,数世修行,化为流水,一场空空。 因此宏愿证道法是佛门最苦、最难也是最高之法,非有大魄力大决心之人不可尝试。 而宏愿千万,又以传法为第一,广大佛门,功德无量,为人间活佛。 据说一万多年前,曾有一摩尼老僧一苇渡海而来,于荒山之中立地成教,发大宏愿。 “我作佛时,下从地际,上至虚空,宫殿,楼观,池流,华树,国土所有一切万物,皆以无量宝香合成。其香普熏十方世界。众生闻者,皆修佛行,若不尔者,不取正觉。……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立三千兰若,人间极乐国。” 誓愿一成,老僧脚下有白莲开花,天降七宝,妙树长成,妖魔皈依,诸邪退避,一座佛寺立于眼前,成人间佛土,万法不侵。 这就是大唐境内的禅宗祖庭,小林寺。 林是梵文雷音的古代译法,又喻指佛法如林之意。 小林寺即为小雷音寺之意,又指人间佛国。 兰若为佛寺统称。 这正是禅宗祖师菩提达摩所开创的兰若宏愿法,于妖魔荒山立寺传法,广大佛门,除魔卫道,功成之日,立地成佛。 …… 回想起关于皇室中关于佛门诸多详细的记载,李太平思绪越发清晰。 那么问题来了? 这既然是一座宏愿兰若寺,必有大能坐镇,为何又会荒芜,任凭女鬼出没? 她把握到了某种深藏的关键,脑中一个机灵,得出一个骇人的结论。 是了! 这兰若寺中必有绝世大妖! 要么是这女鬼本身是恶鬼中的恶鬼,要么是它背后还有更可怕的妖魔,只有如此,才能让佛门大修陨落,盘踞在名寺宝刹内,以此为魔窟。 想通了这一点,李天平内心更是惊叹。 不愧是天上之尊,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背后的深意就如此复杂,涉及到三界修行的本质,一点也不能懈怠。 这么说来,这女鬼只是弱书生表面所需要应对的难关,背后很可能还有一尊盘踞于兰若寺的巨大妖魔! 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是绝世大妖的对手? 这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对手! 李太平哪怕贵为一国公主,知道不少各家修行的秘笈,一时间也有无处下手之感。 不愧是大圣,考验实在太难了! 或许正是如此,才值得祂这等尊贵存在亲自考验吧! 若是通过了,之后好处必然难以想象。 李太平并不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将自己代入弱书生的角色中,全心全力地思考应对之法。 首先,硬拼是不可能的! 一个是弱小凡人,一个是绝世大妖,上去拼命,就是送死! 既然是读书人,一点智慧应该是有的。 但一味躲避,又逃不过女鬼纠缠,精血吸干,所以必须找到一个不与对方硬拼却又能保存自身的方法! 只有…… 装死! 可是又有什么手段,能瞒得过女鬼呢? 伴随着层层深入思索,一条若有若无的脉络出现在脑海中,直指真相。 有了! 李太平眸子一亮,在寝宫内一阵忙碌,很快又翻出一本薄薄的古册,上书三个字《蛰龙法》。 经曰:龙归元海,阳潜于阴。人曰蛰龙,我却蛰心。默藏其用,息之深深。…… 上书文字道意盎然,字字列锦,自有一股无痕之韵,玄机深藏。 铜镜之前,古峰看到又是眼睛一亮。 这赫然是一篇深藏气机的吐纳法门,让人体如灵龟深眠,犹如活死人,气息接近于无,生机潜藏,不为外物所动,不泄元气。 这原本是一门凡人入道的吐纳养生之法,能让人延寿长生,只是放到这里,说不定也能应对女鬼的魅惑,阻止它再盗取自身的元阳。 这大值得一试! 古峰沉入谷底的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但并没有为意外之喜冲昏头脑。 装死之后呢? 躲得了女鬼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自己精血亏空至此,身体如同漏油的木桶,无时无刻不在流失生机,早晚会油尽灯枯。 一日不能补充亏损元气,就一日不能摆脱绝境。 这《蛰龙法》固然奇妙,但却只是治标不治本,远远不够,必须还需更加高深的法门才行。 古峰默默将口诀记在心中,但仍是没有给镜中宫裙少女答复,只望对方能给自己更多的意外之喜。 虽然他这么做,明显有贪得无厌之嫌,目标还是这么一位娇憨天真的尊贵少女,纯粹是欺世盗名,窃取他人奇门妙法。 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古峰只能在心中默默说声对不起了。 于是他一边继续等待宫裙少女的反应,一边默默诵念口诀,开始习练《蛰龙法》。 第六章 儒为人之所需 蛰龙法为睡功秘诀,起始先睡心,后睡眼,致虚之极,守静之笃。神炁自然归根,人于丹田之内,呼吸绵绵不绝,归于元海之中…… 而临醒之时,应当先醒眼,后醒心,如春来老树抽枝,慢慢伸展身躯,由静生动,方可起卧。 这就是所谓的神不外驰,炁自泰然,收神下藏丹田,二炁和合成丹! 这门法诀虽然是凡人也可习练的养生之法,但若是练到极处,自可入于大静,一念不生,心同虚空,却又有生机如烛火一豆,长明不息。 正如法诀开篇所言“龙归元海,阳潜于阴。人曰蛰龙,我却蛰心”,极静中生出灵动,生机绵绵而吐纳不尽。 古峰这具身体苦读诗书,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胜在对经义掌握十分准确,一门心诀观看下来,很快就把握了精髓。 他头向东而卧,东方为太阳出升之地,象征是生炁之所,侧身而眠,象犬之屈身而睡,又似龙之盘曲环绕。一手屈臂而枕头,一手直抚于脐眼丹田。一只脚伸展,一只脚缩回。 很快他就摆出了一个头指东西,面朝南北的侧卧姿态,身体放松却又隐含天地象形。 但这是最基本的睡姿而已,还要配合呼吸吐纳之术,还有内神观想法。 内观想、外吐纳、身似龙,这正是《蛰龙法》能让凡人也能养生长寿的玄妙所在。 呼、吸、呼…吸…呼……吸…… 说来也是奇怪,摆出经文记载的睡姿之后,古峰自然而然就觉得身体无比放松,呼吸越发悠长,吸似长鲸吸水,吐若玄龟吐息,以外触内,渐渐思绪发散、空灵……趋入一片无思无想的妙境。 人身蜷缩如潜龙不动,心境蛰伏似灵龟吐息,这才是法诀中“人蛰龙我蛰心”的真正精妙所在。 而这一下子,古峰明显就感觉到了脱胎换骨般的奇效,呼吸绵绵不绝,生机流失急速变缓,如同春来老树重生,阵阵暖意从体内深处涌出,涌遍全身。 如果说之前的身体是一个破木桶,生机倾泻如水柱,现在已经基本堵上了全部的缺口,只留细微的缝隙在朝外缓缓漏水。 按照之前的生机流速,最多一天就要呜呼哀哉了,现在差不多可以延续个六七天了,生还率大增。 但还是如之前所想,若是找不到起死回生的妙法,他最终也是难逃化为枯骨的厄运,现在不过残喘一时而已。 …… “上尊,这是……睡着了吗?!” 李太平脸蛋儿鼓了起来。 镜子深处传过来细微悠长的呼吸声,她又是委屈又是难堪。 自己费尽心思想到的方法,上尊竟然听睡着了? 她气鼓鼓地朝着镜子扬了扬小小的拳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李太平吓得吐了吐舌头,连忙将双手背到了身后,伪装出一脸乖巧可爱似乎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无量上尊! 不知者,不怪罪…… 上尊何等尊贵,应该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凡间公主一次无意识的小小无礼吧! 嗯,一定是这样的,应该…吧…… 一时郁闷闯出祸来,李太平心肝砰砰地乱跳,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要知道她现在意识可都被上尊以伟力拉入了一片奇妙幻境中,要是触怒了天威,灵魂被囚禁起来,可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幸亏自己醒悟得够快…… 她暗暗后怕,不敢再弄什么幺蛾子 小太平不要丧气,你一定可以的! 李太平暗暗给自己打气,继续深入琢磨考验的问题。 她深深感觉到了上尊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字字珠玑,深意暗藏,每一个字眼都蕴含真谛,不能忽视。 “弱…书…生…夜…宿…荒…寺,夜…遇…女…鬼…敲…门,如…何…持…之?”李太平念诵有声,话语清脆,念到最后,陡然语气一变,一字一句念道:“咦?如……何……持……之?” 是持之,不是躲之、避之、退之…… 何为持之? 处事不惊,护持本心,外御妖魔…… 蛰龙法只能做到躲避一时,而上尊的要求分明是要求保持本心去主动应对。 不愧是天上之尊,要求之高实在超出了想象。 以凡人之躯对抗妖魔?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尊考验的不止是我对人妖相处之道的见解,还考验的是我是否有抵御妖魔的决心吗? 哪怕以凡人之躯面对绝世大妖,也不能因此而心生胆怯,不战而降,成为人奸! 李太平有恍然大悟之感。 此方世界无穷广大,名为山海! 人类疆域为汉、唐、明三国,各自立于一方,却又遥相呼应。 虽然三国地域广大,都有亿万之土,但在渺渺天地间,仍是山中毫砾,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天地无穷广大,孕育了数之不清的妖魔鬼怪以及天地万族。 有类人的羽族,生而能飞,上扶摇于天地之上,下潜行于九幽之沉渊,无所约束,自命为神! 有大海之龙族,行云布雨,掌天地雷霆之威严,千变万化而法天象地,万族之长,生而神圣! 有深渊中修罗,杀戮众生,为万丈血海之霸主,肉身无敌能三头六臂,生而杀伐,人神共戳! …… 此外还有犬戎、巨人、饕族等各异种族。 这些种族生来具有各种奇异之能,其中至强如羽、龙、凤等族更是号称神圣,在山海中被称为天命万族,即为天命在我,大道垂青之意,是山海中的天命主角。 而人类虽然天生智慧过人,但却没有羽族的生而神圣,龙族的千变万化,修罗族的强悍肉身…… 万族生而具备的奇异天赋,人族一个都没有。 虽然凭借着先天的智慧,在天地万族中勉强站住了脚跟,但仍是弱小至极,时时刻刻遭受强敌威胁。 人类三国各自处于天地一方。 大汉疆域最大,独占北方,建万里长城,外御凶妖。 大唐处于中部,被汉明环绕,镇守魔窟,降伏诸魔。 大明则是处于最南方,被鬼国环绕,文道镇压邪祟。 …… 三国各有内患,相互之间,守望相助,才能勉强站稳脚跟,守住这人族的弹丸一隅。 万族势大,妖魔鬼怪肆虐,人类的处境如同危卵,无时无刻不遭受巨大的危险。 人族式微,必须胸怀百死不悔的大决心,才敢以弱小之身与妖魔对战。 或许只有这种绝世人杰才能为大圣这种天上之尊所看重吧! 小太平,你之前想得还是太肤浅了。 上尊话语中的深意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揣摩才行。 李太平暗暗反省,同时提醒自己。 上尊的考验虽然看似困难无比,但肯定是有解法的! 以祂的尊贵,不会这么无聊戏耍一个凡人。 或许答案就在信息中。 李太平将考验中的关键词全部提取了出来。 “弱书生”、“夜宿”、“荒寺”、“女鬼”、“敲门”、“持之”…… 她仔细琢磨,深入分析。 首先是“夜宿”! 夜晚是妖魔现世的时候,不会被大日之光克制。 这说明弱书生既然夜宿荒寺之中,遇到的女鬼必然是全盛状态。 那么又该如何“持之”呢? 把握到了关键,她自感思绪越来越清晰,隐隐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指向一个若隐若现的答案,一时还把握不准。 “咦?书生!”李太平眼睛一亮,仿若闪烁的星辰。 “弱书生”这个词语,她之前一直都注意在“弱”这个字上,却忽视了“书生”二字。 想持本心而胜妖魔,一定要掌握非凡之力。 这关键是不是就隐藏在“书生”二字中呢? 李太平知道,唐国虽然是人类尚武之国,但诸子百家的其他修行也不是没有的。 儒,为人之所需! 以文入道,研百家绝学,参悟天地至理,格物知微,传承文明,开启智慧,这即为百家之儒。 儒有儒修之法,文胆在胸,吾善养吾浩然之气,道尽儒家修行之妙。 而儒修根据自身所学的不同,能力也各有不同。 有阴阳学,阴阳五行,天道运转,万物为我所用。 有纵横学,天地经纬,苍生为子,为我纵横捭阖。 有小说家,谈天说地,构想虚幻,具现真实之界。 …… 大唐内的儒修并不昌盛,但听说在远方的大明王朝,却是儒修独尊! 这偈言中的主角是书生,绝不是巧合,这岂不是上尊在提醒自己,成为儒修才是解决之道! 嗯,这很有可能! 李太平脑海中关于儒修的诸多记载。 儒修文气浩然正大,对妖魔鬼怪的克制,丝毫不亚于佛家,若真能功成,说不定真能翻盘取胜。 一个弱书生,在绝世大妖面前,明明只是一个猎物,但只是思维的一个转变,立刻就能角色反转,从猎物变成猎人。 上尊的深意果然非同小可。 虽然大唐尚武,李太平对儒修没什么兴趣,但皇家秘库却也收集了诸多儒修之法。 作为父皇最宠的小公主,寝宫中也不缺乏别人供上的诸多儒家法门,她匆匆翻找起来,很快又取出了厚厚的一堆金箔,托在手中沉甸甸的。 “ 文道赤子篇: 第一境:赤子文人 大药:取五彩凤鸟尾羽两根,问心泉十滴,赤阳草六棵,鲛人泪一颗,文气篇章一页。 夺道:科举中第,金榜题名。 第二境:…… 第三境:…… …… ” “ 诗词成圣章: 第一境:诗词才子 大药:风头百灵鸟舌六根,天音竹笋一颗,玉中墨三滴,才气诗词十首。 夺道:做出三首传世诗词,一国流传。 第二境:…… 第三境:…… …… ” “ 诡道毒士经: 第一境:天生鬼才 大药:鬼心三钱六厘,阴珠七颗,千年槐木树心五两,大儒书法一篇 夺道:混迹于百鬼夜行之中,沐浴鬼气。 第二境:…… 第三境:…… …… ” …… 这些儒修夺道的法门,该选哪一种呢? 李太平再次陷入了犹豫中。 人类除了天生的智慧,并没有任何非凡天赋,为先天绝体,即是绝道之体。 这是因为人类之身先天与大道隔绝,精神无法撬动外界。 所以在荒古年间,人类堪称天地间最为弱小的种族,无时无刻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人族只所以壮大,就在于历代先辈自强不息,最后师法天地自然,开创了“夺道”之法。 何为夺道? 即为“夺天地之造化,参大道之玄机”。 夺取妖魔鬼怪以及天地万族等各种非凡种族的禀赋,合而炼成“大药”,来补充人类之不足,从而后天掌握天地之力! 夺道之法看似血淋淋般地残酷,但其实却暗合“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天人之道,采天地之有余,而补人类之不足! 正因如此,一个书生圣人经义读得再多,才气再高,也只是内慧其心,无法让自身非凡,必须服用相应的大药才行。 既然是大药,炼制就必须要非凡材料! 可是这考验中并没有透露这些啊! 李太平又为难了,只感觉这里面处处都是坑啊! 嗯?荒寺! 她目光又停在那两个字上面。 既然是佛寺,哪怕荒芜下来,肯定也有佛像金身留存下来,里面蕴含着人道香火。 有了! 李太平匆匆翻找起来,金箔哗哗作响,闪耀人眼,很快显得最古老的的一叶被翻了出来,上画着一个儒衫书生,身形修长,画意入神,自有一股儒雅之意透纸而出,脑后画着一个光轮,智慧广大,浩如大日。 “ 不朽圣德篇: 第一境:宿慧才子 大药:香火金身四钱六厘,醍醐精油九滴,大德高僧舍利一粒,史学经典一页, 夺道:以史观今,预言未来,得以实现。 第二境:…… 第三境:…… ” 宿慧才子? 这个世界的文道修行之法吗? 这正是他想要的! 若能踏上修行之路,说不定能脱胎化骨,从此不再为凡人,亏空的精血很可能也会瞬间得到弥补。 夺道,吞大药吗? 这个世界的修行之法还真是够奇诡的? 总感觉里面处处透着邪异感啊!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先摆脱了眼前的绝境再说。 古峰默默不语,深深金箔上的文字记在心底,不至于忘记。 “上尊,这样应该行了吧!”此时镜中传来李太平期盼而又忐忑的声音,双手捧心,努力地眨着眼睛,“现在您能告诉小女,谁才是世间最美丽的女人吗?” 饿…… 古峰为难了! 谁是最美丽的女人? 他也不知道啊! 可这宫裙少女贵为大唐公主,背靠一国宝库,这么一个隐形的大宝藏,他也不愿意就此放弃。 若是不回答,以后再想建立联系可就难了。 最美丽的女人吗? 古峰手无意识地在镜面上摩挲起来。 这宫裙少女的脸蛋儿虽然还稍显稚嫩,但已经遮掩不住地人间绝色,还不满足吗? 女人对美的追求还真是可怕啊! 嗯,这宫裙少女脸蛋儿虽漂亮,但若是嘴唇再红润点就好了! 还有这眉线也粗了一点,这鼻梁再挺一点,这下巴还可以再圆润一点…… 古峰前世深受网络美图的荼毒,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少女五官一些微小的瑕疵。 咚…… 突然他手指所碰,镜面竟是如水波一般荡漾起来,画面中的影响也微微变化起来,按照他心中所想,很快少女面容在水波中微微扭动,渐渐调整得越发完美,一扫之前的稚气,迸发出了绝世无双的丽色。 原来还可以这样…… 古峰眼睛猛然睁大了! 最美的脸吗? 这或许并不难…… 他手指连续滑动,如同捏小人儿一样,调整着镜中面容上细微的瑕疵。 最美的女人是谁,我不知道! 但如何将人变美,我还是知道的! 那就是…… 修、化、整、变! 第七章 人道惊世残篇 前世的现代世界,科技发达,物欲横流。 而人对美的追求更是达到了极致,发展出了别名“东方四大邪术”的美化技术,名曰:修、化、整、变! 每个都有鬼斧神工的奇效,能让人换脸重生,垫鼻梁、假睫毛、修下巴…… 谁是最美的女人? 这个问题对于一千个人来说,就有一千种答案。 而对于一个足够美丽的女人,她们心中最美的女人往往都是更完美的自己,没有第二人。 于是古峰手在镜面上连点,那张美丽的少女面容仿若近在眼前,一点点细微的毛孔以及脸蛋儿上未绞的细细汗毛都清晰可见。 他渐渐发现了,这铜镜不止是一个聊天窗口这么简单,似乎还是一个触屏操作桌面。 他一连串操作下来,那略带婴儿肥的面容渐渐修长,眼眸仿若含着一汪秋水,睫毛弯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皮肤更仿佛都在发光,惊心动魄的丽色。 可这宫裙少女本就够美了,堪称人间绝色,再想调整至最完美,哪有那么容易? 不行这脸蛋儿拉得太长了…… 睫毛再弯一点…… 还有鼻子也要再高一点……不行,这样会显得面容过于刻薄了…… …… 四大邪术可是一个技术活! 看似手上的小小动作,古峰不知不觉忙出一头汗来。 “还不行吗?”李太平满怀期待地看着镜子,没想到还是没有等到回复。 上尊的考验也太难了吧! 她嘴巴高高撅起,心中委屈。 明明她已经想尽各种办法了,还是不行! 这考验……实在太难了! 她眸子黯然,内心难以自矜地动摇起来。 或许我真的不…… 不,不行! 没得到答案,我怎么能这么放弃! 小太平,只差一点点了,你只差一点点就能知道想要的答案了! 越到最后,就越不能放弃! 李太平强行鼓起精神,不知道某个无量大圣背后的动作,继续分析所谓的考验。 咦?女鬼吗! 原来如此! 李太平这一琢磨,还真让她找到了新的发现。 所谓夺道,就是采集天地众生的非凡异物炼制大药,从而后天催生人类自身的超凡力量。 所有的非凡材料往往越是奇异,能力越是匪夷所思。 她之前只注意到了荒寺很可能有香火金身,却忽视了其中同样妖魔鬼物。 要知道鬼物至阴至邪,残余的阴气结晶往往也是非凡材料最奇异的一种。 是不是可以在上面下功夫呢? 以上尊的眼界,考验的标准自然是最高的,非要人做到极致不可。 若有一门夺道之法,能结合了“书生”、“荒寺”、“女鬼”三大特性,说不定就才是通过考验的完美之法。 李太平反复推敲,发现这种解法的确包含了考验中透露的所有信息,再也没有一点遗漏了。 有没有这种法门呢? 她心中一动,立刻匆匆寻找在寝宫中上下翻找起来,一个个足以在外面引来无数风波的修行秘本都被翻了出来,不要钱地扔在地上。 李天平这才发现了上尊伟力的诡异和可怕。 这方空间明明与外界隔绝,独处一方,宫内所有的侍女都消失不见,但却真实还原了寝宫内中所有的物事,一个也没有漏下,如同镜子的倒影一样。 镜空间吗? 李太平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 找到了! 她发出一声欢快地轻呼,一卷古老的竹简被取了出来,上面赫然用着艰涩的龙文鸟篆来记载,哪怕隔着镜子也有一股古老的气息逸散而来,仿佛经历了万古岁月的洗礼,蕴含了最初最古的起源。 “ 人道惊世书第一篇: 第一境:神机书生 大药:香火金身六钱八厘,书生文胆一颗,纯阴鬼泪九滴,文道新篇一部 夺道:心机萌发,悟道至诚。 ” 这次一定可以了! 李太平觉得已经自己做到了极致,忐忑万分地再次呈上了功法。 若这还不行,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终于好了! 古峰看着自己的杰作,暗暗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照相三秒钟,修图一小时。 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看着镜面上那张惊心动魄的面容,古峰心中暗道这应该就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了吧! 美得根本不存在,怎么能不是最美呢? 古峰无声笑了几下,仿若一个杰出的匠人欣赏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咦?”此时他目光一扫,又见到了宫裙少女展现的新功法。 人道惊世书! 从宫裙少女呈现功法中透露的信息,他也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修炼之法与前世小说中幻想的完全不同。 夺道的途径本身也代表着修炼的方向。 不同的夺道之法,也意味着各种修炼本质的不同。 同一境界自然也有高下之分。 这神机书生比那宿慧才子更胜一筹,夺道大药中糅合了神、鬼、儒三家非凡特性,其中的一味非凡材料竟需要纯粹的文胆,这可是儒道修士的非凡本源。 没想到他修图耽误了一会,竟有了这样的意外之喜。 还没来得及欣喜,古峰脑袋一阵绞痛,感觉自己快要维持不住这种隐秘的联系了。 “你通过了我的考验!”他强行忍住头疼,不动神色,低沉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古峰手一点,将镜面上调修后的美图发送了过去。 “啊……!!!” 一声发自灵魂地惊呼。 “好…美!实在…太…美…了!”李太平红唇微微张大,再也合不上了,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想不到任何的词语来形容眼前所见! 这是怎样绝美的一张脸!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发丝丝若刀裁,眉目妩媚如墨画,眸含秋波,虽怒似笑,瞋视而有情,…… 这就是世间最美的女人吗? 非言语可以形容! 若不是上尊有无穷伟力,通晓过去未来,广知周天之事,仍是谁也想象不到这世间竟有这样绝美的一张脸! 李太平眼眸中冒着星星般的光芒,一眨不眨,要深深将这绝美的面容记在心里,直到确认不会再忘记。 她马上就要十六岁成人,作为大唐的公主,到那时候就可以承受大药之力,尝试踏上修行路。 一旦功成,每个人就拥有一次改胎换骨,蜕变自身的机会。 只此一次,过后无悔! 而女性修士,无一例外都会将容颜固定在人生最美的时刻。 李天平觉得这美丽面容无比眼熟,明明就是自己的完美版。 作为大唐的公主,怎么能被其他门阀那些妖艳货色给比下去了! 仿佛看到了自己功成后艳压长安群芳的模样,李太平低低笑出了声,嘴角咧开满满的狡黠弧度,仿佛偷吃到鸡翅膀的小狐狸。 好痛…… 古峰头疼越发加剧了,感觉再也无法维持这万里传音的信息联系了,随时可能中断。 “好了,这次的考验就到这里吧。”他当即决断,低沉开口。 “上尊,您介意多几次现在这样的‘考验’吗?”李太平失声问道,浓浓的不舍。 虽然上尊的考验很难很难,但若是通过了,好处也是无穷的! 她生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古峰低头思索起来。 见上尊没有第一时间拒绝,李太平心中一喜,连忙再接再厉道:“上尊,您不觉得这种考验很有意思吗?虽然您的力量超越了小女的想象,但你高居于天上,人间总有许多您不了解以及不便插手的地方,到时候完全可以交给小女呢。” 李太平努力眨着眼睛,做出卖萌状,一脸乖巧。 事实上,古峰也在犹豫。 从这一次的聊天上,他骗,不,取得了不小的好处以及隐秘的修炼知识。 这宫裙少女出身大唐皇室,身份无比高贵! 通过铜镜,自己完全可以借助她达到许多自己在现实中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隐形壮大自身。 不过,越多的“会面”也越容易暴露自身的虚实! 若是被这大唐公主意识到一个小小的大明书生欺骗甚至玩弄了她,哪怕隔着两个国家,古峰也承担不起。 风险与回报并存啊! 古峰叹了一口气。 但要想得到巨大的回报,怎么能不冒风险呢? 若是能谨慎行事,把控好风险,回报将远远大于危险。 想到这里,古峰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迎着那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低沉道。 “天人永隔,两界沟通,有违天道!若想要继续,就必须通过我的考验!失败的代价你真的愿意承受吗?” 李太平犹豫了,暗想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上尊何等尊贵? 考验的问题实在太难了,自己真的每一个都能回答上来吗? 可是作为大唐公主,我若回答不上来,其他人就可以吗? 若是这个自信都没有,自己就真的甘心以后一辈子做个花瓶吗? 不,我不要这样! 李太平目光毅然决然,重重一点头,发出自己内心中的答案,“我可以!” “如你所愿!”古峰头快要炸了,但语气还是一如以往地淡淡,不置可否道,“这次就到这里吧!之后我会找你的!” “恭送上尊!”李太平心中还有许多问题和诸般想法,不敢再贸然阻拦。 啪…… 迷雾重新涌了上来,镜中画面消失,古峰一下子倒在铺着草席得床上,直喘粗气,惹着剧烈的头疼。 他手中铜镜猛然震动,随后就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眉心,消失不见。 …… 七彩梦幻的光从四周涌来,瞬间将一个窈窕的身影淹没。 寝宫内,李太平怔怔看着梳妆台的水晶境上迸射发出刺眼的光芒,如同星星点点碎裂,彻底消散一空,融入了她的体内。 她只觉得手心一阵炽热,摊手一看,一道五色流转的图纹隐没掌心,消散不见。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有点不敢相信刚才的遭遇。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公主,你走神有好一会了!奴婢们服侍你更衣吧!”此时一个宫中女官走上前来问道。 只是一个走神吗? 明明在镜空间过了那么久! 李太平低下头掩饰心中的惊骇,任由众多宫中侍女围了上来,伺候她替换宫裙以及头钗等各种服饰。 随后她在众女拥簇下,走出寝宫,去给母后请安。 但刚踏出门口,李太平突然停下脚步,想远处望去。 只见皇宫深深,宫殿林立,楼台亭阁,极尽人间繁华。 一座巍峨雄城坐落在大地上,城门外大道四通八达,笔直朝天,蔓延至无穷极远处,仿佛天地都在一览中。 在诸多宫女惊讶的眼神中,李太平深深吸气,一点不淑女地张开了双臂,将这大唐皇宫、这座长安以及这天地都揽入怀中,尽归己有。 …… 天生鬼才?宿慧才子?神机书生? …… 古峰回想起脑海中的儒道修行之法,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这些看似绰号般的名讳,其实代表的却是修行道路本质的不同。 人类为先天绝体,必须外夺非凡之物,吞服大药,才能夺外道而铸就人体后天禀赋,在修仙中名为“种灵根”,武道中称之为“生气魄”,儒道中记之为“炼文胆”…… 各家修行各有说法,本质却是相同。 一门完整的修炼功法必须包含整条夺道路径以及每个境界的修炼之法。 夺道之法越是艰难,修行成就往往越高。 文道赤子篇、诡道毒士篇、不朽圣德篇这些都是完整的儒修功法,却显然比不上人道惊世书立意高深以及境界广大。 但古峰只得到了第一篇,即为儒道第一境的夺道修炼之法,明显只是残篇。 该选哪一种呢? 他为之犹豫起来,突然自嘲一笑。 想这么多干嘛? 夺道所需的非凡材料无比稀有,为了小命着想,当然是先集齐哪种大药材料就用哪一种! 死亡危险时时刻刻在旁,他本就没什么选择余地的! …… 咚咚! 古峰刚刚记下这些儒修之法小心收好,门外就传来一阵清晰可见的敲门声。 “谁?”他先是一惊,连忙佯装虚弱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 吱哑! 门被一阵阴风无形推开。 一个红袍裹身的妖艳女子推门而入,目似桃花,勾人魅惑,长裙殷红似血,隐隐勾勒出那诱人的白骨身段。 只见她眉目流转,魅意顿生,轻轻一笑,声音瘙痒到人的骨子里,故作娇羞。 “古公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芊啊!” 第八章 逢场作戏惊心 深夜,荒山,古寺。 呜呜呜…… 阴风呼啸凄厉,黑暗如潮水涌来,淹没人间大地。 唯有烛火隐隐,透过窗纸的破空,逸散出点点光亮。 宁不臣静静端坐,口鼻呼吸间隐隐有白气如箭伸缩不止,面目庄严,丰神如玉,眉心一点红印仿若朱砂,将他衬托得越发不似凡间之人。 伴随着呼吸吐纳,他周身更是从内浮现出一重淡淡的清光,微不可灭,清晰可见,正气浩大,不容任何邪祟侵犯。 咚咚! “什么人?”他豁然睁眼,清光一闪,眸中复杂难名,忐忑、担忧以及深深地期盼,唯独没有半点意外。 吱哑! 阴嗖嗖的风吹进了屋子,大门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一声幽幽的声音传了进来,勾动人的心弦。 “公子,夜深了,不如早早安歇吧!” 一个纤细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眉目婉约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腰似弱柳,一袭白衣更显清丽无双,仿若月宫仙子临尘,世间绝美,却又一股发自骨子里的冷意,生人勿进。 宁不臣身躯一震,如遭重击,面孔又悲又喜,又怒又惊……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道之不尽,最后只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呢喃。 “小仙,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你?真的是你!”白衣女子身躯一晃,透明飘荡,如同一缕雨中的烟云似乎随时都要随风而去,眸中含悲带喜,直直盯着宁不臣,再也挪不开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清亮的眼眸浮现了不祥的青黑之色,声音中柔情不再,转而变得冷漠、怨恨,冷的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你现在来又有什么用?” 白衣女子满面青筋,双眸充血,双手化作利爪,早已是一副狰狞恶鬼状,厉声喝道:“别过来!” 宁不臣却恍若不觉,不在意女鬼凶厉丑陋的模样,将她搂入了怀中,低低的话语回响在女鬼小仙的耳边,人体阳气的温暖让她不知不觉双爪松了下来,如同生前一般将眼前人紧紧地环抱。 而这一次他再也不愿松手了。 “小仙,别怕,我带你回家!” …… “小芊姑娘!你…你又来了!” 另一处厢房内,古峰心中咯噔一下,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一脸惊喜地抬起身子看向门外,一双桃花似地狐媚眼睛笑吟吟地看着他。 “小芊姑娘,我又等到你了,真的太好了!”古峰想要强行爬起身来,却双手吃不住力,一下子扑倒在床沿上。 “古公子,你怎么了?”小芊如一朵红云飘来,佯做关心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身体变得好虚弱,小芊实在对不起你了!”古峰面色煞白,虚弱无力道。 “一个病死鬼,昨晚竟然没吸死你!今天你不会有这种好运气了!”小芊眸中闪过狠厉之意,嘴上却温柔道:“古公子,你身体如此虚弱,就赶紧躺着。小芊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怕是要把我照顾到地狱里去吧! 看着她双脚不着地漂在空中的模样,古峰心中冷笑。 嘶,好冷…… 与鬼手触碰的瞬间,古峰就感觉到一股彻骨地寒意深入骨髓,无法抵御,要将体内仅存的温度都给吸取殆尽。 咔咔咔…… 古峰牙齿在打颤,但表面上还真是得装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双目痴迷地盯着女鬼小芊。 这一夜很难熬! 只有逢场作戏才能渡过女鬼这一关。 想要重拳出击,必须先唯唯诺诺。 …… 小芊身段靠近过来,自有一股莫名的幽香袭来,让人不知不觉间神魂颠倒。 古峰哪怕心有防备,也不禁心中一阵恍惚。 “不好!龙归元海,阳潜于阴……”心中的危机盘恒不去,古峰猛然一个机灵惊醒过来,连忙默念蛰龙法的口诀,紧守本心,目光重复清明。 “咦?”女鬼小芊眸子横了过来,冷意阴毒。 这书生刚才还一副鬼迷心窍般的模样,怎么现在却清醒过来了? 她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 不知不觉,空气中的冷意越来越盛,古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好,做的太显眼了,这女鬼像是察觉到什么了。 来不及多想,他连连开始咳嗽起来,咳得是如此厉害,脖子粗大,面孔涨得黑紫,就连身体都在颤抖。 呕…… 他猛然趴在床边,低头开始呕吐,做出一副病痨鬼的模样,恨不得连苦胆都咳出来。 一天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口中吐出来的尽是酸臭的苦水…… “我怎么就找上了这么个病死鬼!真是晦气,可不能让小仙那个贱婢骑在我的头上……”女鬼小芊疑虑尽去,眼中却是不加掩饰地厌恶和阴毒。 她手轻轻拍着古峰的背部,温言细语道:“古郎,你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小芊!你赶紧到床上去躺着吧,小芊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双手冰冷没有半点温度,在脊梁上滑动,让古峰直打哆嗦。 尽管如此,他还不得不做出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一人一鬼,相互飙戏,对古峰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 偏偏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是唯一的存活之法。 他原本还想再趴着呕吐一会,却没想到整个人半拖动半强迫地就被女鬼扶到了床上,一张妖冶面孔凑了过来。 还来,真让人无福消受啊。 古峰心中咯噔一下。 呕…… 他猛然翻身,又趴在床沿上呕吐起来,嘴角尽是苦水,胃部仿佛都被掏空了。 小芊眼角抽搐,目光深处已经是满满地不耐烦和厌恶,但嘴上却道:“古公子,你身体怎么这么虚弱了!我为你擦擦嘴!” 我都吐了,你都下得去手吗? 这么重口味吗? 古峰有点慌了。 这女鬼荤素不忌,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呕…… 古峰心头危机大起,连忙头一歪,无力地耷拉在脖上,继续呕吐。 “这人……”看着古峰似乎要将心肝都要呕吐出的病兮兮模样,女鬼小芊三番两次都没有得手,眼角越发阴冷了,再也没有了半点笑意,不加掩饰地恶意。 古峰感受到背后的森冷寒意,让人如坠冰窖,心中暗叫糟糕。 自己表演的痕迹太重了,引起这女鬼的怀疑了! 想要蒙混过关,必须把握好分寸! 古峰赶紧一把搂住小芊不松手。 “小芊,你实…实在太美了!”古峰嘴上痴迷道,心中却是叫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自己约的,含着泪也要…… 这都是原主造的孽,但谁让他占了原主的身体呢? 与其一味被动最后难逃索魂的红唇,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古峰死死缠住小芊,如同一个资深的老司机。 “这穷酸书生什么时候手法这么熟练了?”女鬼小芊一脸不耐烦。 明明是一个快要被掏空的人皮枯骨,她懒得再与其继续纠缠了。 “古公子,别摸了!我们赶紧入睡吧,身体要紧!”她口中一声嬉笑,手一挥红袖拂过,灯火扑灭。 屋内彻底漆黑下去。 幽暗中,隐隐有一双猩红的眸子垂涎饥渴,如同盯上了什么诱人的食物。 她要来硬的了? 古峰心中惊骇,只感觉自身元气被一股寒意吸引,快要锁不住,倾泻一空了。 必须装死! “冷,好冷!小芊,我好冷……”他身体诡异地剧烈哆嗦起来,四肢抖动,如同秋后的蚂蚱,嗓子间发出接不上气的嘶吼,身体猛然一挺,下一刻一下子瘫软在床上,全身软如烂泥,再也没有动静了。 人曰蛰龙,我却蛰心。默藏其用,息之深深。…… 他暗暗运转蛰龙法,气息深藏,紧锁阳气。 “咦?”女鬼小芊一阵诧异。 这人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它一阵狐疑,凑了过来,脖子诡异地拉长,纤细如蛇,黑色头发垂落,如同一只只蛛丝缠绕过来。 古峰不为所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就连身体都开始变凉了,气息越发微弱,出一口,没一口…… 女鬼小芊嗅了半天也没发现异常,气得面孔乌黑,龇着黑色的利齿獠牙。 平白被一个病死鬼占了这么多便宜,一点阳气都没吸到,它恨不得将这人撕了不可! 只是这病死鬼已经成了一具枯骨,下嘴都没任何地方! 真是可恨,让小仙那贱婢占了天大的便宜! 女鬼小芊心中恨恨地道。 …… “大胆女鬼,竟敢深夜作祟,魅惑人心!看剑!”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口不择食时,一道如同雷霆般的大喝,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锃! 剑光如电,豁然出鞘,浩浩荡荡的银光划破了黑暗,恍若流星坠落,望之刺眼。 随后一声惊呼响起,“燕兄,不要!” 哗! 一道浩然正气组成的星河从天空垂落,与飞剑对撞到了一起,化作星光点点。 伴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叫,一道白色的幽影掠空而去,惊慌逃窜。 “哪里逃?”一声震喝,燕狂侠身影破房而出,腾空紧追不舍。 “燕兄,请放过小仙!”宁不臣紧随其后,半途拦截。 一时间荒废已久的兰若寺内显得十分地热闹,打斗声不绝。 “竟然有修行人闯入兰若寺了,还是两个!小仙这个贱婢没有盗取活人阳气,反而与人类互生孽情。不行,我要去告诉菩萨!狠狠惩罚这个小浪蹄子!”女鬼小芊恶毒地低笑着,身影化作一朵红云,破门而去,看都没看倒在床上的古峰一眼。 剑光飞掠,快若流星,以无可阻挡之势一眨眼就追入了妖影重重的深山中,渐渐去得远了。 兰若寺中恢复了沉寂,只有那倒了一地的塔林废墟展现着那一剑的凌厉。 幽暗中一双眼睛悠悠睁开了,前所未有地明亮。 我,终于度过这一关了吗? 第九章 人鬼情缘未了 天色大亮。 日光穿过了深秋浓浓的晨雾,照亮了山岭。 荒废的古刹重见光明。 原本尚且完好的厢房坍塌一片,残柱断墙到处都是,竖立的塔林坍塌一片,上有一道道凌厉的斩痕,光滑如镜,仿佛经历了一番惊世之战。 噼啪噼啪…… 还是早晨,千佛殿就燃起了篝火。 两人相对而坐,久久无声。 燕狂侠双膝盘坐于地,赤鬓沾着白霜,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剑匣横在双膝,半开半掩,露出一把刻出密密鱼鳞的古制剑柄。 另一旁,宁不臣席地而坐,长发散落,面色暗淡,不复之前的翩翩姿态。 气氛前所未有地压抑,如风雨欲来的前夕,雷暴随时会爆发出来。 “谁?”正在这时,燕狂侠一声怒喝,目如白电,直刺门外。 啪! 一个身影踏步走了进来。 “咦?你这个活人鬼竟然没死!”燕狂侠双目睁大,颇为意外。 原以为必死无疑的活人鬼竟然又熬过了一夜,再次从女鬼索魂安然生存,这可就不是运气这么简单了! 难道这个活人鬼身上也有某些非凡之处不成? 一旁那宁不臣诧异地第一次用正眼打量着古峰。 两人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沐着两道似是要将他彻底看穿的审视目光,古峰却是不卑不亢地施礼,似是无意地笑道:“在下古峰,有礼了!昨夜寺里打斗十分厉害,没想到二位都是身怀奇技之士。” 他不说还好,一说燕狂侠面色愈发显得难看,重重冷哼一声,目朝宁不臣横了过去,满是不善。 宁不臣苦笑一声,抱拳一礼道:“燕兄,见谅!小弟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如此见不得人!”燕狂侠却不买账,“宁兄,我本以为你也是一个正大光明之人,没想到却也沉迷于女鬼的妖媚中。你可知道鬼物是人死后执念所化,恶毒邪祟,最擅害人!若是不除,祸害无穷,枉你自命为圣人子弟,却为鬼作伥,实在可恶!” “这我自然知道!”宁不臣笑容越发苦涩了。 “那你还明知故犯?!”燕狂侠双目怒瞪,气愤填胸,一副宁不臣不给出合理解释,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燕兄,你不懂!小仙,她不一样!”宁不臣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鬼就是鬼,如何不一样了!”燕狂侠紧紧逼问,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 古峰在旁坐下。 宁不臣久久不语,似是有难言之隐。 燕狂侠久久得不到回应,却是冷笑一声,“宁兄,你不愿回答!也就罢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荒寺中驻扎着绝世妖魔,这次我是必除的!到时候,可别怪我剑下无情,什么小仙不小仙的,只要是邪祟,我必一个不留!” 他言语森森,不加掩饰地讽刺之意。 “不可!”宁不臣惊呼一声,不复之前贵公子的从容姿态。 “嘿嘿嘿!果然是色令智昏,人鬼孽缘……”燕狂侠嘿嘿怪笑,冷嘲不已。 古峰也诧异望来。 只不过是一夜春宵,这宁不臣为何会对一个女鬼如此念念不忘,难道真的是被迷惑得魂不守舍吗? 宁不臣叹了一口气,明白今日若说不清楚,恐怕难以应付了。 他看了燕狂侠和古峰一眼,这才缓缓开口了,话语虽然平淡,却仿若石破天惊。 “不瞒二位,小仙是我的未婚妻!” “嗯?”燕狂侠本能一声狂嘲,“没想到你宁公子路子这么野,人鬼孽缘还不够?这是要娶鬼新娘吗?” 古峰心中一动,却没有开口。 “燕兄,你误会了!”宁不臣不以为意,只是低声道:“小仙生前姓聂,是朝廷官宦之后,与我早有婚约。只是受我牵连,在朝中一家遭受奸臣陷害,小仙也莫名失踪。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小仙早已被妖魔所害,拘魂化为伥鬼,死后不得超生!所以我才赶来,就是就要救小仙脱离苦海……” 他语气低沉,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了出来吗,原来是前因已定,人鬼前缘未了。 原来如此! 燕狂侠面色稍缓,手上动作才慢了下来,但还是沉声道:“宁兄,你可知道人鬼殊途!聂小仙被大妖摄魂,真灵难保,不再是你生前娇妻了!你若是陷入过深,不怕道化吗?” 道化?这是何意? 古峰暗暗奇怪,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一重未知的修行隐秘。 “这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必须诛杀那大妖真身,才能救回小仙真灵!”宁不臣说罢起身,“还请燕兄助我一臂之力!救回小仙后,我会送她去投胎转世,重新做人,绝不祸害人间!” “希望你真能如此!”燕狂侠眼睛瞪得老大,过了许久才闷声道:“也罢!今日我燕某就做一回滥好人!但话说在前头,若是你情难自拔,放纵女鬼为患,可别怪我辣手无情!” “这是自然!”宁不臣点头道。 两人要合伙对付妖魔吗? 古峰见状心中暗自思索着,自己能从中获得些什么好处呢? “古兄!”此时宁不臣又对古峰道,“虽然不知道你如何度过这一夜的,但要想存活下去,必须补充亏空精血才行,唯有踏上修行之路脱胎化骨才行。只要除掉大妖,收集非凡材料炼制大药绝不是难事!” 燕狂侠眼横了过来,看古峰什么反应。 “好!”古峰沉思了半晌,一口答应下来,没有过多迟疑,只因这的确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你这人被女鬼掏空精血,原本以为是心性鬼祟之辈,没想到临死之时还有如此志气!好,你有资格喝我一杯好酒!”燕狂侠大笑一声,一拍酒壶,就有酒浆化作水箭激射而出。 此酒不是凡物。 这大汉面冷心热,古峰也顾不得什么姿态了,仰头喝了下去。 酒一入肚,立刻化为汩汩热流,流遍全身,补充体内亏空,冰冷的四肢也很快也升起了阵阵暖意,让人如在暖炉中,暖洋洋地舒服。 古峰心中一喜,这酒不愧是非凡之物,补充元气,至少能延他至少六天的生命。 可惜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不能多喝! 只是一口,就让他如同火烤,喝多了过犹不及,反被药毒。 终究还是要踏上修行之路才能一举绝除后患! …… “昨夜女鬼盗取精血,无功而返,今夜大妖必至!我们必须养精蓄锐,做好准备才行!”此时宁不臣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之前贵公子的姿态,智珠在握道。 燕狂侠点头,重新盘坐,调息恢复元气,只等晚上的大战。 古峰没有打扰二人,而是独自一人默默得到了兰若寺正殿的大雄宝殿。 庙宇威严,正中央一尊大佛端坐,双目半垂,有俯视苍生之意,面带悲悯,十分传神。 只是其上金漆脱落殆尽,石身斑驳,雨打风吹去,早已不复之前的神圣庄严。 兰若寺曾经能在妖林魔岭中扎根,必有大修真法护持。 所谓香火金身,就是佛像金身,常年受香火洗礼,汇聚了众生的愿力,是佛门力量之源! 只要刮取下来,就是炼制大药的珍稀材料之一。 古峰仔细寻找起来。 大佛共有十丈之高,十分巍峨,他找了半天,终于在大佛耳坠之后找了点被尘土掩盖的淡淡金色,一点点刮了下来,成了一小堆金粉。 这正是宿慧才子和神机书生两大夺道之法的主要材料。 大雄宝殿作为寺庙正殿,往往是佛门精华所在。 若是这兰若寺真有什么神异,在这里找到的可能性最大! 古峰环视起来,宝殿共有三部,正中为释迦摩尼主尊,两侧有十八罗汉护法,佛坛背后更有三大士像。 咦? 这佛祖的手印? 拇指与食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此印表以智慧摧破烦恼,使身心清净,为佛祖说法印,象征如来说法,诸天普度之意。 只是明明是说法印,这佛祖此刻手指却竖得笔直,如大拇指并不相合,仿若一个箭头直直指着一个方向。 古峰抬头望去,正是坐于拱璧之中十八罗汉像。 咦,不对! 这罗汉像怎么会有十九尊! 循着佛陀食指望去,古峰只见到一尊坐佛身披架势,面目如生,筋骨显现,指甲犹存,喉节可见,如初跏趺坐,一如生前。 这不是金身石像,而是一座…… 肉身罗汉! 第十章 地狱空誓成魔 凡是高僧大德,苦修参禅,圆寂后必有舍利留世,这是一生修行之见证。 而其中有一种大成就,就是寂灭后身体经久不腐,常保原形而栩栩如生者,金身不朽,为全身舍利。 这种功德果位就称之为肉身菩萨,或,肉身罗汉。 而此时十八罗汉石像中,就有一座肉身罗汉坐镇其中,让人一时难分真假。 古峰凑过去一看,只见这第十九尊罗汉颜面如生,皮肉不腐,袈裟护身,周身清净如新,正是佛门不染尘埃的大乘妙相。 其他罗汉石像面容古朴,做威严、大笑、怒忿等各种妙相,唯有这肉身罗汉却是双目圆睁,嘴巴张开,面孔扭曲,尽是恐惧和惊骇,仿佛生前遭遇了无法想象的大恐怖大罪孽,圆寂也无法瞑目,哪里有半点功成圆满的慈悲安详? 兰若寺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一尊能证肉身罗汉的佛门大德无法安然圆寂? 是怎么可怕的存在破了高僧的大宏愿,让宝刹为之沉沦,无法超生? …… 这一切都让人细思极恐。 兰若寺中荒废的真相必有大隐秘,大蹊跷,若是不弄清楚,让人如此不安。 古峰仔细寻找起来,没有妄动罗汉肉身。 啪! 或许是脚步的震动声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肉身罗汉膝上一本盛放的古册掉落下来。 古峰小心捡起,翻开一看,只见其上字迹混乱不堪,写得杂乱无章,断断续续。 与其说是日志,不如说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地梦呓来得更贴切。 为首一行是这么写的:“今日老僧已修闭口禅整整一百八十一年七个月零八天了。越是修行,老僧心中往往越是困惑。自从祖师以兰若宏愿法在这里立寺庙,历经十个甲子有余,为何妖魔不尽,反而越发壮大!今日,寺中又有三位比丘丧身于妖魔血口中,寺中僧众越发凋零了!难道真的是佛高一尺,魔高一丈吗?罪过,罪过!我佛赎罪,老僧又心不静了。老僧自罚抄写金刚经百遍!” …… 这是一个修闭口禅的老僧无法以言语与他人交流,所以只能书写文字,留下的记录吗? 古峰心中一动,继续向下翻去。 “祖师在上,寺中现在只剩不到三十位比丘众了!前年方丈莫名对老僧说找到了地藏大士的真传,没想到一次神游九幽之后,竟于菩提树下入魔,屠杀寺众半数有余,血染宝树。虽然老僧破闭口禅而镇之,但不知为何,老僧总有冥冥中的不祥预感。菩提染血,佛陀化魔!方丈入灭前的这句偈语到底是何意?寂灭时他那张扭曲的脸仍在眼前,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夜叉,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 “不,老僧预感是对的。他们,不,或者是它们,没有死!阴魔阻道,又有五位比丘众入灭了!其中更有方丈首徒当代佛子……不,兰若寺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老僧一定要……” …… 记录越是到后面,书写的越是混乱,时断时续,更有墨汁胡乱涂抹的痕迹,显示着这位苦修闭口禅的肉身罗汉心境似乎渐渐方寸大乱,字里行间里的意味更是让人不安,隐隐透露出疯狂和歇斯底里的味道,仿佛也要如日志中所记载的……入魔了! 古峰心头也凝重起来,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下一页,做好了准备,一旦有所异变,立刻退开。 但出乎意料的,下一页翻开,字迹又变得清晰起来。 “佛法无量,我佛慈悲!老僧险些重蹈覆辙,坠入魔道,所幸有真经开悟,悬崖勒马,一世苦修终没有化为流水。前些日,镇魔塔终于修建完毕,但老僧始终难以心安。方丈神游九幽到底遇到了什么?九幽是天地之墟,神鬼莫测。它或者它们藏身在其中吗?方丈生前又在里面遇到了什么?每次魂临九幽,老僧都有心性难定,魂飞魄散之感。罪过,实在是大罪过!恐怕老僧的心境已然出现了窒碍,难以寸进……” 页尾突兀地书写着六个大字,笔法粗狂凌乱,正如老僧纷乱如麻的心绪。 “罪孽!罪孽!罪孽!” …… “每逢入定,老僧总能见到方丈和其他比丘阴魔不散,时时在老僧眼前徘徊,乱老僧心境。看来老僧必须神游九幽一趟,否则修行将止步不前。金刚般若能护老僧进入九幽吗?老僧毫无把握,只愿我佛庇佑!” …… “初十,焚香、沐浴、净衣、拜佛、冥想……子时三刻,天地阴阳交泰之时,临行前,老僧愈发心绪不宁,患得患失。本该勘破生死,无喜无怖,无悲无憎,老僧究竟在害怕什么?” 之后本就凌乱的字体越发变得潦草,几乎难以分辨。 “这不可能!太荒谬了!没有地藏?只有地…地…葬!” …… “我佛在上!老僧看到了什么?潮水般的妖魔攻占了兰若寺,比丘纷纷入魔,成了噬人的魔窟!一个个无辜之人被女鬼吸干,化作了枯骨。白骨铺床,妖魔舔牙,这怎么可能是祖师以大宏愿拯救苍生的兰若寺!为什么老僧无法出手?噩梦、预见还是报应?” …… 到了这里,记载更为混乱,每个字大小不一,错落涂鸦,就像一个惊悸的魂魄,上下跌宕,隐隐像是一个个疯狂挣扎的人影,随时会被惊惶的巨浪吞没。 但到了最后像是又勉强恢复了一些理智。 “老僧回来了,老僧真的回来了吗?依然是幻觉?不,这一切都是真的,是未来!地狱不空,誓不成魔!不是地藏,而是地葬……” …… “不,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绝对不能说!” …… “不行,老僧快要失去理智了!老僧要最后一次神游九幽,拼尽八世修行的功果,也要找到破局之法!” …… “看到了!老僧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两个人,赤鬓的背剑侠客,儒道修行的贵公子,他们是兰若寺最后的……” …… “不行,我要助他们最后一臂之力,以赎兰若之罪!十八罗汉,十九为佛。金刚袈裟,度尽……妖魔……” …… 记载至此突然中止,“魔”字最后几笔歪歪斜斜,突兀地划过页缘,似是一只溺水的手想要死死抓紧浮木,却力有不逮,只留下几缕深深地抓痕。 古峰双手紧紧抓住日志,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复。 这本散乱日志的存在,无疑记录了曾经兰若寺坠落为魔窟的真相,只是其中记载隐晦不明,断断续续,让人难以明白。 通篇日志读了下来,古峰最后只记住了三句话,“菩提染血,佛陀化魔?”,“不是地藏,而是地葬?”,“地狱不空,誓不成魔?”。 不,还有一句! …… “十八罗汉,十九为佛。金刚袈裟,度尽妖魔!” 古峰身躯一震,目光豁然盯在了肉身罗汉所披袈裟之上,其上不染半点尘埃,宝光内敛,正是神物自晦之兆。 第十一章 人为己夺机缘 袈裟护身,诸尘不染。 肉身罗汉坐化在此已不知多少岁月,但浑身仍是一尘不染,仿若生前。 布为锦襕,上嵌七宝,金丝为线,低调不显,却内蕴宝光。 内衬里更是隐隐现出一个个金色的图案,仿若字母,排列成行,像是一篇令人晦涩难懂的文字。 从原主的记忆中,古峰认出这是佛法源流的梵文。 “金刚袈裟,度尽妖魔?”古峰心有所动,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袈裟内衬里以金文书写的就是佛教大乘经典……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古峰没有妄动,而是重新将肉身罗汉的日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目光停留在倒数第二行上。 “看到了!老僧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两个人,赤鬓的背剑侠客,儒道修行的贵公子,他们是兰若寺最后的……”字里行间断断续续,文意不清,充斥着惊骇和狂喜的意味,仿佛疯子的狂言乱语。 而古峰心头却是泛起了惊涛骇浪。 赤鬓的背剑侠客,儒道修行的贵公子? 这是指燕狂侠和宁不臣吗? 这肉身罗汉所谓的神游九幽,难道是看到了未来吗? 知道这二人是拯救兰若寺的关键?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没有我呢? …… 纵使二世为人,古峰心头也一时纷乱如麻。 肉身罗汉窥探未来,只看到了燕狂侠和宁不臣,独独没有看到他,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不得不深思这背后的意味。 难道这意味着他一番苦功终究无用,仍摆脱不了葬身魔窟的宿命? 不,不是这样! 古峰猛然想到了这一点。 这一切或许因为自己是穿越重生的。 在肉身罗汉看到的未来中,原主早已经被女鬼吸干化为枯骨了。 自己的出现完全是个异数! 既然是异数,自然不在命数之中,难以预测。 嗯,一定是这样! 古峰心头稍定,念头一转。 这么说来,这金刚袈裟就是这肉身罗汉提前留下来的兰若佛宝,送给燕狂侠和宁不臣二人降魔卫道的吗? 抱着这样的猜测,他随后就有了新的发现,扫开灰尘地面上赫然有一道道显眼的的黑褐色痕迹,如同干涸的血迹,像是人浴血爬动时留下的。 兰若沦为妖魔鬼窟,僧众化魔,最后只有这肉身罗汉独存吗? 弥留之际,他硬生生从外爬进了大雄宝殿,可见临终时,他遭遇了何等的恐怖和痛苦? 神物自晦,这金刚袈裟庇护着他不泄元气,又藏身在十八罗汉中,一时才躲过了妖魔的耳目。 …… 看来在肉身罗汉看到的未来中,要想度化妖魔,这金刚袈裟是关键之物! 古峰眸子渐渐幽深。 虽然这是提前留给燕狂侠和宁不臣的,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古峰自知小命难保,每一个机会都不能错过,更别说还是这能扭转乾坤的大机缘。 既然是自己发现的,他自然不会矫情地奉送出去。 于是他小心动手起来,将金刚袈裟从肉身罗汉身上小心剥离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不知道是这肉身罗汉弥留之际已经无法预设手段,还是金刚袈裟这神物察觉到了古峰不是妖魔,什么异动都没有发生。 但随着袈裟最后完全脱离罗汉肉身的刹那,偌大的全身舍利以及罗汉日志瞬间溃散,化作了微尘,溃散一空,连一粒骨灰也没有留下。 “尘归尘,土归土,愿大师超脱西方极乐世界!”古峰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眼前这一幕正如肉身罗汉日志中所说,神游九幽,窥探未来,寻找生机,已耗尽他八世转世轮回的苦修,连颗小小的舍利子都难以保存了。 这种大觉悟、大决心、大牺牲……让人不胜震撼。 古峰摊开衣服,将金刚袈裟小心穿在里面,一套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无匹的浩大阳刚之气温暖了全身,佛法无边,不容邪祟入侵。 他心中大定,有这袈裟护身,再也不惧女鬼或者其他邪物侵犯了。 之后在大雄宝殿中,再也没找到其他奇异之物,古峰这才离开,至于其他地方,也没必要再找了! 肉身罗汉的日志已经说明了一切。 兰若寺坠为魔窟,除了他一人披金刚袈裟得保,再没他人、他物能得以保存。 一回到千佛殿中,古峰就发现燕狂侠和宁不臣早已经调息完毕,正在商量着对付妖魔的方法。 “燕兄,我昨夜曾听小仙说过,这里的老妖手下操纵鬼物上百,就盘踞在兰若寺后的乱坟岗中,虽然是个树妖,却喜欢被人称之为菩萨,但亲近的女鬼却又称它为姥姥。因为它已有千年道行,化形有雄生雌相之兆!” “哦?”燕狂侠浓眉一挑,看了走进来的古峰一眼,径直向兰若寺后远望而去。 一眼望去就看到一重庞大的阴影盘踞在那里。 独木成林,树冠如盖,笼罩着一片堆砌如山的乱坟岗,石碑残破,缠绕枯藤,越发阴森可怖。 光天化日之下,树荫下却是黑得不见五指,隐隐有不可名状的黑色阴影在扭动,仿若一只只深渊中伸出的触手,择人而噬。 燕狂侠眼睛剧缩,沉默半晌才开口了,“魔势滔天,我们不可硬闯!我们必须引蛇出洞不可!” “不错!”宁不臣点了点头,皱眉道,“可是老妖深藏魔窟,驱使鬼物作祟,恐怕不会轻易现身!” 燕狂侠也面沉不语。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一个淡淡的轻笑声响起了。 “嗯?”二人诧异,目光纷纷投到了古峰身上。 “有什么办法,快说!”燕狂侠心急道。 “很简单!”古峰平静道,“只有宁兄和小仙再见一面就行了!我们要做出只救小仙的姿态,不能显露真实目的。我们只向外突围,其他什么也不管。哪怕其他鬼物来袭,也必然无法阻挡二位。老妖必然不会坐视你们安然离开,必须亲自出马不可!到时候,我们再反戈一击,以雷霆之势不让老妖有片刻喘息之际,将其一举诛灭!” 说到这里,他话语中已经尽是凛然之意。 “有道理!如此一来,就不会打草惊蛇,足以麻痹老妖!不会让它起了戒心,盘踞不出!”宁不臣点头为之赞同。 “不愧是读书人的脑子!果然好办法!”燕狂侠也一拍剑匣,大笑了一声。 三人相视点头。 那么接下来就是…… 万事俱备,只等天黑了! …… 秋月如勾,空中倒挂,清泉亭台虽已残破,但仍残留着几分江南水榭的清雅。 一个翩翩贵公子依在围栏上,似是在等着什么人,眉目间焦急而又满满是期盼。 呜…… 阴风掠过,水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涟漪,一个白色的幽影已经投入了贵公子的怀中。 “宁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离开,姥姥已经知道你们的存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聂小仙娇弱的身影在宁不臣怀中微微颤栗。 “小仙,别怕!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能独自舍你而去?我一定会带你走,带你回家……”宁不臣双手轻轻搂住聂小仙,似乎要将她与自己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几近深情。 此时月光倒映在水面上,只有一人虚抱的身影,看上去十分诡异。 人鬼殊途! 但一对璧人却像是前缘早定,爱恨难舍,久久依偎在那里,短短的一瞬却像是时间凝固了,仿若万年那么久远。 直到一声阴声地冷笑出现,打破了平静。 “想走,往哪里走?” 只见女鬼小芊一身大红长袍飘荡在空中,如同血色的旗帜一般舞动,后面跟着一群浑身苍白没有颜色的鬼物,头发垂落,罩住面孔,鬼爪黝黑阴森垂落着。 “不好!是姥姥派遣小芊追来了!”聂小仙惊呼了一声。 宁不臣平静地将聂小仙揽在身后,一双眸子深得如同无底地寒潭,冷声道:“一群鬼物,怎敢于我面前作祟!我、自、养、吾、浩、然、之、气……” 一字一句,如金石坠地。 话音一落,言出法随。 下一刻宁不臣双目、五官、乃至全身从内而外迸发出赫赫清光,汇聚天地之正气,如大日当空,无匹浩大,荡尽妖氛。 “该死!是儒道的穷酸!”女鬼小芊两只鬼爪捂住面孔,如同被烫熟了一般冒出白眼,其他伥鬼更是惊叫着四散而逃,不敢靠近丝毫。 “小仙,我们走!”宁不臣一声断喝,突然收敛浩然之气,拉住身后被浩然之气烫伤的聂小仙急速向兰若寺外冲去。 “快拦住他们!有聂小仙这个贱婢在旁,这个穷酸不敢肆意使用浩然气!”小芊面孔遍布青筋,狰狞扭曲地嘶吼着。 呜呜呜…… 一阵阵怪叫声。 深夜的山林鬼泣哀嚎声不绝,阴风大作,一道道煞白的身影在空中来回盘旋,将宁不臣和聂小仙重重围困,形成十面合围之势。 嗡嗡嗡! 燕狂侠伏在一边,背后剑匣无声震动,仿佛正如其心,快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了。 但他和古峰一般,始终一动不动。 光凭这些孤魂野鬼是奈何不了宁不臣一个儒道修士的。 若不见到老妖真身,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 “孟曰浩然气,子不语鬼神!苍茫天地间,正道唯长存!……”宁不臣口中长吟,手一翻紧握住一只银毫长笔,在虚空连点,清光大亮。 “去、去、去!……”一声声呼喝。 笔下有刀、枪、剑、戟……纷纷成型,破空而去,又快又疾。 伥鬼和浩然气明明都是无形之物,但一旦被射中,那些伥鬼立刻痛苦地嘶吼,如同被放在太阳下暴晒,化作青烟消散一空。 天地浩然,正气长存,一切邪祟,都不容藏身。 宁不臣有意将聂小仙搂在怀中,只以浩然之气对外,寥寥几笔间,就杀得群鬼溃散逃窜,不敢直面笔锋。 一人一魂相拥直朝林外而去。 “哼!一群废物……”陡然虚空中一声非男非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砰! 宁不臣陡然连连后退,只见虚空中陡然升起一道金光法界如同密不透风的围笼,充斥着金刚不动的法意,坚不可摧,将他们重重困在其中,如同笼中之鸟,无处可逃。 “笔伐春秋!”宁不臣见状,面色一白,笔锋如剑,猛然从上往下,一气贯下,仿若草笔书法,以浩然气为墨,大开大合,刀工斧笔,断伐春秋。 金刚法界与春秋之笔相碰,佛法与正气互冲,从中轰然爆开。 宁不臣倒退而回,面色惨白又重新压了下去,深深吐气。 “呵呵!就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勾引我的亲亲乖女儿吗?”一阵不男不女捏着嗓子的声音尖笑着响起,让人不仅头皮发麻。 空中金光大方,只见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赤足踏莲,缓缓飘落而下,敞着右肩,身披飞天法衣,随风招展,裸露的皮肤如同象牙石光华纯洁,迸射出牛乳一般的光泽,神圣不可侵犯。 一双似笑非笑地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全神戒备地宁不臣和身形颤栗的聂小仙,面目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男生女相,雌雄莫辨,脑后更是漂浮着一圈宝轮,大放光明,普照四方。 那些被浩然气重伤的鬼物在佛光普照之下,竟是急速复原,化作天女下凡一般,圣洁而又妖娆,唯有眼角的邪媚还没褪去。 古峰心头凝然。 这老妖的样貌分明是佛经中的天人化生之相,是将佛法修行到大成就才有的功果。 这妖魔喜欢被人叫做菩萨,难道真的成佛了? 越是如此,越显示出这老妖道行之恐怖,已经到了以魔化佛,妖能乱神的可怕境地。 啵、啵、啵…… 此时妖菩萨赤足踏出,每一步走出,脚下都有洁白莲花成型,步步莲华,托得祂如菩萨临尘一般。 无形中的重压在心头,宁不臣搂着聂小仙连连后退,面孔凝如化不开的寒水,似是渐渐被逼到了绝境。 “看剑!” 一声大喝,石破天惊。 不等古峰反应,燕狂侠已人剑合一射了出去,身形倒挂在空中,仿佛金星凌月,寒光冲霄。 随后猛然急坠而下,剑无形,空留影,只留下一道刺目的勺形弧光,划分天地。 而那剑…… 已然落在妖菩萨的头上,直指天门! 御剑术——勺星式! 第十二章 血菩提人身果 人剑合一,恍若无影,如星勺倒坠,刹那间落于头顶。 凌厉的劲气无物不斩,逼人的锋芒在虚空中都留下一道醒目的细微白痕,嗤嗤作响…… 剑锋近在咫尺,眼看就要落到了妖菩萨头顶上。 嗡! 宝轮震动,于瞬间竟是凭空瞬移,正面挡在前方,磅礴浩大的金色佛光狂涌而来,反而要剑光淹没。 锃! 剑轮相碰。 燕狂侠倒退而回,不禁怪叫一声,“娘希匹的,这哪里还像是妖魔?真的是邪了门了!” 他刚一站稳身形,就有一群阴测测的身影逼了过来。 “孽障,竟然冒犯菩萨天威!” 妖菩萨佛光之中,赫然走出十多个身姿曼妙的天女,娇声呵斥道,眼角尽是邪魅阴狠之意。 “我呸!”燕狂侠怒骂道,“妖就是妖,哪怕装得再像,也装不出神佛!” “大胆!”众多天女手持宝瓶、金刚杵、花篮……众多法器,围了上来,身沐佛光,出手间却是阴风阵阵,遮不住的鬼气森森。 “来得好!区区鬼物也敢直面我的剑锋?”燕狂侠冷笑一声,怒目大喝,“来!” 嗡嗡嗡…… 剑音轻鸣,清脆不绝。 他手遥遥一招,一柄青色长剑握在手中,呈现原形,秀气纤细,晶莹透亮,一点也不粗犷锋芒,反而像是江南女子般婉约,锋芒深藏。 下一刻燕狂侠开始舞动了,明明是一个昂藏大汉,剑影却曼妙缥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道道剑光在空中闪烁,如羚羊挂角,妙到巅峰。 噗噗噗…… 剑刃之下,法器都迎刃而断,那些天女连反应的动作都来不及,就纷纷被斩灭,连团残雾都没有剩下。 御剑术——游龙式! 一剑建功,燕狂侠余势不停,反而旋转着再升高空,身形忽左忽右,飘摇不定,唯有剑尖淬亮,一点凝而不化的寒芒,遥遥指着妖菩萨的眉心,纹丝不动。 剑光中更是隐没着一道锐利至极的眼神,凌厉如剑,直刺内心,仿佛要将灵魂也一起斩灭。 嗤! 剑影一闪即逝,再次逼近。 嗡! 宝轮有灵,再次凭空横移一般挡在剑锋之前。 呼…… 但下一刻,燕狂侠身形一转,如一条游龙遨游虚空,剑锋在空中划下一个曼妙的弧形,刹那间来到了妖菩萨的头顶中心,无声无息,这一次就连宝轮也来不及阻挡了。 眼看就要一剑建功,那妖菩萨缓缓抬头了,目光淡淡,眼眸是如此地清澈,水月镜花般一点不漏地倒映出那剑锋、那眼神…… 忽地一声轻笑,却仿佛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它悠悠伸出一双手,洁白如玉,如同美人沐浴后出水的手臂,轻若捏花,微微一弹。 指尖与剑锋碰撞,锃的一声迸射出火花。 燕狂侠身躯如遭重击,翻滚而回。 妖菩萨高高立在莲花台上,斜目一瞥,笑而诡异,陡然双手合印。 须弥大手印! 佛光大盛,只见一座大若小山的手印当空镇下,有只手掌须弥之势,将燕狂侠笼罩其中。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一声轻喝,只见群星璀璨,一套天河从高空倒灌而下,横空拦住。 宁不臣手中银毫在空中连连滑动,浩然气为墨,留下道道曼妙的弧迹。 笔墨四溅,化作星光点点,星河倒悬,将妖菩萨笼罩其中。 佛光冲天而起,如大日当空,与星河争辉。 更有一道剑影闪若流星,飘若游龙,纵横来去,寻找下手之机。 一时间燕狂侠和宁不臣二人合斗妖菩萨。 剑气冲霄,佛光普照,文气挥洒……将四周搅成了一团。 在一处无人注意的密林深处,古峰隐藏在一处,以蛰龙法收敛所的气息,不漏丝毫,暗暗观望眼前这一幕。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的非凡之法。 剑仙之术,御剑飞天,杀机肆意,千里取人头,只在一瞬之间,称得上人狠话不多。 而儒道之法则是完全不同。 宁不臣每次出手,都会口诵圣人经义,以天地正气加持自身,言出法随,举手投足有莫大威能。 …… “小仙,你这个贱婢!竟敢背叛姥姥菩萨,与凡人有私情,我撕了你!”小芊红袍如血浪一般翻滚,鬼面尽显狰狞怨毒,凶狠扑了上来。 “小芊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做?”聂小仙面带愁苦,长袖挥舞,掀起阴风护身。 一红一白两道幽影在空中来回盘旋,相互追逐,阴气大作,森冷的鬼气让四周的草木枯萎,失去了绿色的生机。 古峰默默退到一旁,自己一个凡人根本找不到插手的机会。 “咦?”他内心霍然一动,目光直直盯向了密林深处,一道巨如伞盖的庞大妖影遮天蔽日。 …… “蚍蜉之力,岂敢撼树?”妖菩萨冷哼一声,双手相合,十指交叉,做金刚墙印。 脑后宝轮猛然一震,化作一片无尽的祥光将它拥簇其中,仿佛仙佛下凡,周身有天花乱坠。 金色的曼陀罗迸放出毫光,象征着极致圆满之意,有山岳之重,纷落如雨。 砰砰砰…… 剑芒、文气,一碰,立刻被曼陀罗花撞得粉碎,相互涅灭。 燕狂侠和宁不臣二人被逼得连连后退,瞬间落于下风。 “那小子去哪了?”燕狂侠斜目朝四周扫了一眼,暗哼了一声。 逃走了吗? 还是看走眼了! 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侥幸在女鬼口下生存,也没有多少特殊之处。 …… 山林重重,死寂无声。 一望无际的黑暗翻滚,黑得如同最深的墨汁,似乎能吞没人间的一切。 古峰默默行走在一条无人察觉的小道上,阴冷似能将血液冻结,远处参天的妖树之影越来越近在咫尺。 哪怕星月当空,那妖影仍若一把擎天的巨伞,笼罩之处,黑得没有一点光线,空气中更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气机,侵蚀一切。 越是往里,四周的环境就越是古怪,地面黝黑,不长一颗杂草,树木七歪八扭,如同一只乱舞的妖魔。 不错! 他不但没有朝外逃去,反向朝着魔窟深入。 纵使有金刚袈裟和蛰龙法,但古峰只能勉强自保,在与妖魔的斗法中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他清楚一点,妖魔都是有本体的。 哪怕那姥姥再像菩萨,但也摆脱不了树妖的本质。 只要烧掉它的本体,就能破去它千年的道行。 但越是往里走,那股弥漫虚空的妖氛就越发浓了,隐隐有无数个无形的小虫子钻入体内,让人不寒而栗。 啵…… 古峰身体大暖,这才发现隔着衣服,一重淡淡的金色豪光从里面绽放。 原本看似平平无奇的金刚袈裟无声无息地透出万邪不侵的法意。 古峰心中大定,一路往前,很快就看到前方出现一片连绵的山岗,坟头拱起,胡乱堆砌,墓碑如林。 忽忽忽…… 他刚踏出一步,只见各处坟头上就有碧幽幽的鬼火腾空燃起,其上有光泽流动,如同一只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着,直直盯了过来。 似是嗅到了人的气味,鬼火急速逼近,将古峰重重困住。 袈裟似乎受到刺激,立刻豪光大盛,将鬼火逼退,出现了方圆十丈的隔离圈,无法逼近丝毫。 古峰径直来到树下,就见到一颗巨木拔地而起,树干斑驳,仿佛经受了无数岁月的洗礼,虽然魔气森森,但竟透着一种怪异的神圣之感。 这是菩提树? 古峰认出了这正是佛门的圣物。 哗哗哗…… 如同水流般的汨汨之声,更有浓厚的不祥血腥气扩散而来,闻之欲吐,他定眼一看,就看到菩提树在佛光照耀下已经尽是紫红色,仍有血液似乎永不干涸,静静流动。 瞬间一道闪光在脑海划过。 菩提染血,佛陀化魔! 妖菩萨的本体就是兰若寺中那颗让众僧入魔的菩提宝树? 古峰抬头一看,就见到菩提树的茂密枝叶中挂着一颗颗硕大的果实,呈现完美的椭圆体,上有盖子密封。 这赫然是一个个沉甸甸人身蜕化的骨灰坛。 这就是…… 血菩提? 人身果! 第十三章 读书人最负心 菩提染血,人身成果! 一个个瓷坛挂在茂密的树枝上,如同秋日的累累硕果,压得枝头垂下,好一场丰收! 而在幽暗诡秘的妖氛下,都是如此的可怖和骇人。 每一个人身果都是老妖犯下的一桩罪孽,成满树之势,数也数不清。 从庇护人心的佛门宝树到荼毒众生的恐怖妖树,这兰若寺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古峰一瞬间心头蒙上了化不开的阴霾,满是不祥的预感。 但这些都不重要。 与其纠结这早已无法改变的背后真相,不如让这一切灰飞烟灭,从此因果全消,这才是最彻底的解决方法。 古峰从书笈中拿出火折子,忍住心头的异样,从乱坟岗残破的墓碑上拔掉枯藤和杂草,全堆在树根下。 噼啪噼啪…… 火星一点就着,喷吐出汹汹的火舌,开始炙烤。 哗哗哗…… 妖树陡然无风自动,掀起莫名的阴风,空气骤降了十多度,让人如坠冰窖。 古峰眼睛剧缩,就看到那些凝而不干的血浆哗哗流动起来,汇聚到根部,尽是阴冷邪祟的气息,所到之处,火焰无声熄灭。 熊熊火势下,妖树竟是毫发无伤,连颗叶子都没焦。 古峰干脆举起火把烧向那些树干,但那些树干的血浆竟也迅速涌来,包裹住了枝叶。 无论他如何尝试,灼烧妖树的各个部位,那些血浆也随之流动,让火焰难以逼近。 千年妖魔哪怕化形之身不在,本体也有妖法守护,凡火难伤。 至于将整棵树砍倒,古峰看了看自己瘦如枯骨的双臂,又看了看十人都难以合抱的庞大树干,默默地放下了手。 站在妖树下,他抬头上望,树冠遮盖了星光,连绵成片,投下无边的黑影将他也笼罩其中,一时间束手无策。 …… 叮叮叮…… 剑气纵横,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曼妙的弧迹,无可捉摸,剑剑直逼人要害。 浩然气如星空倒悬,银毫之下,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空中成形,迸射奇光。 妖菩萨立于莲花台上一步未动,只是双手连连结印,周身透照佛光,笼罩四面八方,隐隐形成一片无漏法界,金刚不动。 一枚枚金色的曼陀罗花形若法铃在空中转动,乱坠如雨。 妖菩萨一人独自面对两人,竟是有万法不侵之道意。 金刚法界从外而内猛然压缩。 一个身影渐渐从人剑合一中逼了出来,渐渐压迫到了角落。 佛光冲天而起,如大日当空,有佛法无边,将文气星河的光辉冲刷得干干净净。 妖菩萨不移一步,就将燕宁二人逼到绝境,难有腾挪反击的机会。 千年的道行如苍天大日,茫茫而来,燕宁二人联手,也显得如此地无力。 “浩渺繁星,怎能与日月争辉?”妖菩萨眼皮微垂,迸射出冷光,不带半点人类的情绪,正欲再次出手。 “咦?”它眉头一皱,只感觉到脚心一阵奇怪地瘙痒,本能在莲花台上摩擦起来。 只是这稍稍的一分神,金刚法界收缩的动静停滞了一瞬。 燕狂侠和宁不臣和何等样人? 压力稍轻的瞬间,他们想都不想,本能出手了。 御剑术——飞影式! 燕狂侠眼眸半眯间猛然睁大,心念、目光、剑意……合而为一,嗤的一下,无影之剑将空气破开,无声无息,将所有的锋芒都收敛到了极致,只剩下一点微不可见的锋芒,比针尖还小,比风声还快。 金刚法界停顿间,剑锋以点破面,瞬间将其刺破,一下遁走,片刻不留, “须臾中芳饵,迅疾如飞翼!”宁不臣银毫挥动,浩然气化作无形之翼,加持自身,趁着法界还未合拢,从剑芒刺出的破洞中掠了出去,逃出生天。 “发生了什么?” 老妖法力磅礴,本已占尽上风,怎么突然挠痒起来了。 燕宁二人对视一眼,觉得十分古怪,但不容多想,这种大好时机怎能错过! 御剑术——燕返式!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二人不约而同,接连反攻。 燕狂侠身影合剑在空中兜转,如飞燕重返,尾似剪刀,划出一道毫不拖泥带水的弧线,切割一切。 宁不臣面目一白,手握银毫显得十分吃力起来,像是沾上了沉重的浓浓墨汁,抬手欲滴,动作却丝毫不慢,写出了战意凛然的诗篇。 嗖嗖嗖! 文气在空中急速凝聚,形成强弓利箭,一人之力,却形成了战场上的百万箭雨,激射而来。 妖菩萨一向古井无波的双目掠过浓浓的阴影,双手合拢,仿若莲花绽放。 道场印! 它脚下莲台膨胀收缩不止,急速胀大,将妖菩萨笼罩其中,二十四品每一片莲瓣都大如城墙,猛然合拢。 立于莲台之上,脚下便是道场! 剑气、剑雨全部被挡在莲花瓣外,碰出叮叮叮地火花。 妖菩萨手印正准备再变,突然手臂又是一阵瘙痒,随后就是腿部、腰部、背部…… “呵呵哈……”这瘙痒中带着灼烧般的刺痛,妖菩萨控制不住地伸手挠动,发出阵阵怪异刺耳地笑声。 轰! 御剑术——落雷式! 剑气粗大,如怒雷狂吼,倒灌而下,撞击得莲台道场晃动不已,更有箭落如雨,冲击得佛光为之溃散。 而那妖菩萨不复之前高高在上的神圣姿态,却是搔首弄耳,挠动个不停,看上去好笑而又诡异。 这老妖怎么了? 之前还在装神弄鬼,现在又宛如小丑。 燕宁二人心中却是奇怪,怎么也想不通。 猛地他们对视一眼,心中同时蹦出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却是目前看来唯一的可能。 难道这都是古峰干的? 他怎么做到的? …… 而此时妖树之下,古峰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焰,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这妖菩萨本体也有妖法护持,自己一介凡人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而这金刚袈裟,除了发出毫光驱除邪气,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作用,不能依仗。 该怎么办呢? “咦?”古峰眼眸一转,看到了在妖树最东方的树枝尖端挂着两个秀气小小的骨灰坛,并在一处,如同并蹄莲一般,难分彼此,一段白绸将它们紧紧缠在一起。 这种白绸是一种奇特的布料,密如宣纸,白如玉皮,古峰一眼就认出来了,和那聂小仙身上披着的白衣十分相似。 这是…… 他心中一动,伸出了手。 …… “啊!”一阵凄厉地惨呼,妖菩萨掐着的手印陡然粉碎,左手食指诡异地从中折断,流出了黑金色混杂的血液,充斥着神圣与诅咒的矛盾气息。 那小芊更是厉声惊吼道:“菩萨,不好了!有人夺走了我的骨灰盒!” “宁公子,还有我的!”聂小仙也急声道。 二个女鬼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撕斗,心中惶惶。 鬼是人体执念所化,骨灰坛是魂魄寄托之所,一旦被人夺取,鬼物的生死就在别人掌控中,一念生死,不容反抗。 突然与自身的骨灰坛失去了感应,二女都有大难临头之感。 “不对!兰若寺内还有第三个活人!”妖菩萨猛然抬起头来,面孔狰狞阴毒,显露本性,再也伪装不了之前的神佛慈悲,“我感应到了,有个人之前烧我的本体不成,又夺走了你们的骨灰盒!那人虽是活人,但气息已经如同风中一烛,摇摇欲灭,分明是气血被掏空了!……” “是他!”妖菩萨猛然想到了什么,厉喝出声,“是那个色胚书生!小芊你个贱种,那不是你的猎物吗?为什么他还活着?” 菩萨震怒,妖魔凄厉,磅礴的魔气席卷而来,形成肉眼可见的黑风,冲击着四周。 所到之处,草木枯萎,生机被吞噬殆尽。 小芊幽影在黑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快要魂飞魄散了,惊恐地叫道:“菩萨,菩萨!请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夺回骨灰坛!” “贱种,快去!”妖菩萨怒火冲天,黑风成龙卷,粗暴地卷起小芊向魔窟深处而去。 “不好!”聂小仙本就煞白的面孔越发没有血色,化作一阵幽影冲了过去。 一红一白两道幽影,一追一舍,疾驰而去。 诡异扭曲的怪木从两侧划过,渐渐老妖本体在望,她们一眼就看到一个身形瘦弱的书生摇摇晃晃从魔窟中走了出来,神情颇为古怪。 小芊面带狂喜,正准备扑去,但一看到弱书生手中的骨灰坛,立刻面色急速变幻,阴狠、怨毒、畏惧……不一而足。 一瞬间,它就落下地来,面孔上露出媚笑,眼睛多情得似乎能滴下水来,“古公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小芊会好好伺候你的!” 它眸子中如有一团迷幻的光芒闪烁,身姿婀娜摇摆,有一股莫名幽香而来,声音酥软,像是回荡在人的心头深处,勾起了所有的欲念。 弱书生立刻双目痴迷,一副神魂颠倒不能自已的模样。 “小芊,是你!” 小芊眼眸深处闪过不屑和得意的神情,妖艳的红唇却是开口,循循善诱道:“对,是我!古公子,你身体这么虚弱,应该在床上休息,怎么能乱跑,还拿东西?将那两个瓷坛给我,小芊帮你拿着!” “是、是、是!小芊你说得对!”弱书生双目无神,毫无防备地伸手送了过去。 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小芊心中隐隐闪烁不安,但看到那两个瓷坛已经近在咫尺,贪婪的欲望和无边的恨意涌了上来,压过了一切。 得到这两个骨灰坛,从此以后它不但可以摆脱树妖的掌控,还能拿捏小仙这个贱婢的生死,狠狠地折磨…… 一时间她眼中只有那两个骨灰坛的存在了,近了,近了…… “不要!”聂小仙姗姗来迟,远远见到这一幕,惊叫失声。 弱书生动作顿时停滞了下来,面孔抽动,内心似乎陷入了巨大地挣扎中。 “贱婢!”小芊心中恶毒,但面容却越发妩媚了,身姿扭动,做出种种更加诱人地魅态,“古公子,你别听她的!只有小芊才是你的红颜知己啊,你忘了吗?你记得吗,你之前还和我说过,一定要金榜题名,狠狠报复你的未婚妻,莫欺寒门无贵子!” “红颜知己!小芊是我的红颜知己?”弱书生口中喃喃道,停顿地手又开始动了,一点一点伸了过去。 “没错!是这样!就是这样……”小芊话语越发温柔了,一点一点诱导着弱书生靠近,脚步却悄悄地移了过去,眼神妩媚,眼角却有乌黑色的青筋如蛛网扩散,瞳孔渐渐红得滴血,纤白的双手缩在袖中慢慢伸出了森黑的鬼爪,朝两个骨灰坛凑了过去。 聂小仙远远在望,身形摇摇欲坠,却阻拦不及。 近了,近了,越发近了…… 鬼爪一点点靠近,女鬼小芊眼中只有那两个骨灰坛的存在,指尖已经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灵魂执念的气息,一个与自己一脉同源,一个处处透着令她厌恶的气味。 它眼中早已是一片垂涎、贪婪、得意…… 终于是我的了! 噗! 下一刻一阵诡异地金雾轰然在它眼前爆开,星星点点,闪烁着微弱肉眼可见的光芒,却如同天空大日一般让它畏惧惊骇。 “啊啊啊……”而小芊口中却发出深入灵魂地嘶吼。 只见它一身红袍在地上疯狂地打滚,浑身诡异地燃起无数金色地火苗,灼烧它的灵魂,爆出缕缕青烟。 “我的脸!我的脸!……”小芊痛不欲生,两只漆黑的鬼爪捂着脸,坑坑洼洼,被彻底毁了容,哪里还有之前一丁点地丽影。 而古峰早已退开了三丈有余,一手捧着骨灰坛,一手握着一把香火金身的粉末,静静看着这一切,目光冰冷得似是没有一点情绪,哪里还有之前色迷心窍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摆脱我的迷惑?你这个色鬼曾经不是说,为了我可以挖心剖肺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了?”小芊气若游丝,但忍着灵魂的剧痛不甘地嘶吼道,目光中是不解和羞辱。 “为什么?”古峰淡淡反问了一句,这才古怪说道:“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小芊一听,鬼躯一震,随后动静戛然而止,默默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一般。 但古峰没有贸然靠近。 因为对方的鬼影聚散不灭,一小簇香火金身的粉末不足以将其致命。 于是…… 他手一扬,又远远洒下一堆金粉,在幽暗的夜幕下晶晶闪烁。 噗…… 佛门的香火金身蕴含着众生心灵最正大光明的力量,与女鬼之躯一触,如同干柴遇到了烈火一般,金色的火焰汹汹而起。 但这一次女鬼小芊却是再也没有扭动,只是身体微微抽动着,隐隐有一阵凄厉地抽泣声响起,幽怨、哀怜……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怨恨。 一双血目抬了起来,隔着金色的火焰直勾勾地瞪着古峰,那种海水难以洗尽的怨恨仿佛一柄柄无形的厉刀,恨不得他的心挖出来,一片一片地割下…… 一滴琥泪珠默默从眼角滑下,一落地就化作了琥珀色的晶珠。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最恨的就是读书人了!”小芊一字一句地狠声道,下一刻鬼影猛然膨胀,一下子爆炸而开。 “小芊姐姐,不要!”一阵不忍的喊声中,阴鬼煞气形成了气爆轰然卷了过来,所到之处,留下一地黑色的寒冰,树木和野草都冻成了透明的黑色冰雕。 而鬼气在空中呼啸,隐隐在其中出现一张挣扎狰狞的女鬼面孔,轰然向古峰冲来。 “不好!”古峰想也不想,立刻抓起金刚袈裟套在了头顶上,身体蜷缩,全部包裹住。 随后就是一阵强劲的飓风将他身体卷飞了出去,种种摔落,渗骨地阴煞伴随着凄厉地哀嚎似乎要侵入人的内心中,将他的灵魂啃噬殆尽。 唯有金刚袈裟始终带着不可撼动的毫光,暖意庇护着躯体,不被侵犯。 随后就听到一声不甘地嘶吼,阴风轰然而然。 莫名地古峰从中听到了一种诡异的解脱感,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身子陡然从空中重重摔落而下,一阵剧痛。 他一点一点吃力地爬起身来,就见到女鬼小芊原来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团青雾烟消云散了。 聂小仙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早已是呆若木人。 古峰双手撑着膝盖,一点一点站起身来,眸子幽幽。 或许这小芊曾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悲惨经历,但现在都已随风而去了。 可惜的是,那颗鬼泪也没有保住。 不过或许正因为如此。 一切成空,才为超脱! “金刚袈裟!” 轰,妖林震动。 四面八方传出阵阵狂喜地大笑声。 “小芊这个贱种办事不力,没想到魂飞魄散后,竟然能将兰若三宝的最后一宝送到我的手中。真是天助我也!三宝合一,哪怕是地葬……我也不怕了!桀桀桀……给我拿来!” 妖林上空魔气翻滚,凝聚成肉眼可见的乌云,翻滚不止,一时间天地反覆,如末日降临了一般。 噗…… 陡然乌云轰然爆开,一个大如山岳的手掌凌空朝着古峰当头抓下…… 第十四章 唵嘛呢叭咪吽 魔气翻腾,只手遮天! 手若五指山当空拿下,无形的气机锁住了虚空,古峰一时间无路可逃。 “不好,不能让他得手!” 燕狂侠和宁不臣见到这一幕,对视一眼,暗叫不妙。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能让这老妖临战时舍弃大敌,不顾空门大开,隔空擒拿,可见它对金刚袈裟势在必得之心。 老妖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更是骇人。 兰若三宝,已得其二,只差其一。 依他们的推测,应该是这佛光宝轮以及莲台道场,若是再得到金刚袈裟,会如何恐怖? 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其得逞了。 “出手!”燕狂侠大吼一声,率先出招了。 御剑术——分光式! 他双手持剑,身影微微晃动,下一刻冲天而起,其光如霞,其势如虹,仿若一道流星平地而起,直冲星斗。 陡然一阵摇晃,剑光随后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随后分化出千千万万…… 一道道剑气在空中来回纵横,肆意切割,最后成浩浩荡荡之势,仿若天河之水,冲刷而下。 每一道水光就是一道剑光,淬亮夺人,将一朵朵金色的曼陀罗花搅得粉碎,其势不停,更是直冲魔气黑云而去。 “小小剑修,岂敢坏我好事?”妖菩萨扫来一眼,怒哼出声,双手结印。 轮转金刚界! 它手迎空遥遥一指。 嗡! 佛光宝轮大放光芒,迅速变大,如大日当空,刺破了黑暗。 一道道佛光凝聚成炫彩的光虹,轮转不停,仿若一个巨大的绞盘,将一道道剑影搅得粉碎。 叮叮叮…… 剑光若游鱼,在空中灵活游走,但宝轮紧随其后,紧追燕狂侠而去。 “天地玄白,宇宙山海。星宿列排,日月重开。寒往暑来,冬藏春采。云雾尘埃,风雨霜霾。……” 宁不臣面色变得越发煞白,手中银毫连连在空中挥洒,大开大合,书写着蔚然篇章。 浩然气为墨,笔毫划过之处,一个个大字在空中凝形,大放光芒,各有奇能。 “日”字炙热,“月”字体寒冷,“玄”字深黑,“白”字刺目…… 这就是,字为天地象形。 古老相传,前人造字,最开始就是参考天地万象然后书画图腾,将宇宙自然的奥秘具现其中,然后经历了代代简化,化为人道文字,但其中蕴含的天地真谛,却始终没有失去。 儒道的本质,就是以浩然气为墨,释放文字本源的力量。 若是写成篇章,则更有匪夷所思的作用。 一卷《千字文》,蔚然千字文章,宁不臣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每一个文字在空中滴溜溜转动,渐渐连绵成片,衍化奇景,有天地之广袤,宇宙之玄奇,日月之浩渺…… 世界万象都被具现而成,仿若一方小天地,将妖菩萨困在其中,狠狠镇压。 莲开诸天! 妖菩萨脸上的笑容不再,双手结印如莲花绽放。 哗哗哗…… 它脚下的莲花道场猛然盛开了,清光挥洒而出,照耀之处,一朵朵小小的莲华扎根于虚空之中,静静绽放。 这一切看似神圣曼妙,但莲花急速蔓延,不一会就充斥得到处都是,有映照诸天之势,开遍了人间的每一处。 文气冲刷,莲花绽放,两股洪流对冲到一起。 佛光宝轮、莲花道场! 妖菩萨两宝齐出,立刻拦住了碍事的燕宁二人,而真身首次踏出了莲花台中,赤足踏虚空,遥遥朝古峰抓来。 古峰只感到周身一紧,凝聚的空气如同无形的绳索将他重重捆缚,已经尽在老妖掌心中,无处可逃。 “不要!”一阵轻喝。 噗噗噗…… 长袖延长,破空而来,陡然将妖菩萨重重捆住,搬成了一具木乃伊。 自己骨灰就在古峰手中,聂小仙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 古峰身子一轻,转身就走,没有多看一眼。 “贱婢!等我拿到了金刚袈裟,非要让你生不如死不可!”妖菩萨横来一眼,冷哼大怒,眉心亮出一线锐光,正是眉生白毫的佛门法相。 豪光纤细无比,像是一道细细的线,却带着无所不迫的锋芒,将捆缚全身的长袖一瞬间被切割成碎片。 聂小仙惊呼一声,连忙后退。 “嘿……”妖菩萨横来一眼,冷笑出声,却也不追,却五指如山直朝古峰擒拿。 手印所到之处,树木横飞,土石崩塌! 但老妖出手间却却没半点烟火之气,尽显佛法广大。 老妖凶猛,燕宁二人配合一个女鬼,都无法对付。 自己一个凡人,似乎更做不了什么了! 魔掌就在眼前。 古峰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他将外衣脱下,露出了披在上身的金刚袈裟。 幽暗的夜幕下,袈裟上的佛门七宝迸射宝光,淡而不灭。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那肉身罗汉神游九幽,企图窥探未来,留下了这金刚袈裟作为降服妖魔的后手,其中必有缘故。 古峰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金刚经,眼睛半眯,化作了念经的比丘,直面擒拿而来的魔掌,没有做徒劳的反抗。 而随着他口念经言,金刚袈裟无风自动,竟是豪光闪烁不止,似乎在发生某种玄奇的变化。 “我就是菩萨,你念得又是什么经?”妖菩萨狞声大笑,“金刚袈裟落入我手,三宝合一,今日就是我成佛之时!” 它双手猛然一压,五指山上的掌纹清晰可见,猛然合拢,要将古峰连带袈裟一起擒拿,眼看就要落于正头顶。 “孽障,大胆!” 就在这时,虚空一声剧震。 一声雷霆怒喝轰然响起,仿若天公震怒,声音虽然苍老,却有赫赫威严,诸法破灭! 轰! 魔掌轰然爆散。 妖菩萨连连后退,怒喝一声。 “传法僧,是你!” 古峰睁眼就看到袈裟脱身而去,飞舞在空中,猎猎作响。 有一道道金色的佛光来回交织,组合成形,渐渐化作一个老僧盘坐虚空中,双耳垂肩,脸上皱纹密布,耷拉下的肉皮褶皱层层叠叠,如同树的年轮,历经了不知多少年的岁月。 苍老的面孔上尽是悲悯众生之意。 “传法僧?”宁不臣望了过来。 “传说果然不假!”此时燕狂侠却出声了,“据说兰若寺曾经是大明东南地界有名的佛门宝刹,有三大僧名声远扬,分别是贵为方丈的弘法僧,传承经典的传法僧,护道除魔的护法僧!” “这么说来,这兰若寺不知经历了什么变故沦为魔窟。但这传法僧却是真灵不灭,一直寄托在金刚袈裟中!”宁不臣仿若智珠在握,推断出了背后的隐秘。 老僧目扫四周,当看到燕宁二人时,目光微动,脸上皱纹才一一点点绽放,“六百年一轮回!兰若六百年坠魔,又六百年,该是入灭的时候了!南无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随后老僧一字一句开口了,“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一出,佛门最为纯粹无邪的咒力,金刚袈裟上一个个梵文脱离出来,如同一个个无形的金色蝌蚪,在空中游动起来,下一刻化作六只手掌,掌心各有一字。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的梵文所到之处,万法俱息,随之破灭,回归一片虚无。 莲花座、宝轮纷纷被打回原形。 “好!有此僧牵制,我们齐力斩杀老妖!”燕狂侠和宁不臣得以脱身,顿时大喜。 剑气星河,文气篇章,重新席卷而去。 妖菩萨两大宝物被大明咒定住,只能以真身抵抗,顿时被打得横飞了出去,原本肉身如同世间最完美的瓷器,此刻却遍布裂纹,流出黑金色的污浊血液。 “再来!”终于得手,燕狂侠大喝一声,化作一道剑影直直老妖心头。 砰! 下一刻一道宝轮迎来,他身影倒回,这才发现妖菩萨亲手持着宝轮,正面迎了上来。 宁不臣手挥银毫,化作一道道弧迹,笔锋更胜剑锋。 “雕虫小技!”妖菩萨目光一横,身形一晃,肩膀中抽出了两头四臂,呈三头六臂之像,莲花台落入手中,长出青藤,做持莲之像,随手一挥,将千字文一一打碎。 而妖菩萨多出的一双手臂,却是连连结印,凌空击出,无畏印、狮子印、金刚印……连连破除六字大明咒的破法咒力。 一时间妖菩萨遭三人围攻,身如陀螺一般旋转,遭遇三人围攻,却大占上风,打得燕宁二人连连后退。 老僧佛影摇晃不止。 “哈哈哈!传法僧你这个秃驴没有肉身,道行难保,又能耐我何?”妖菩萨三张面孔各做得意、狰狞、讥讽状,发出刺耳地大笑。 老僧面孔越发悲苦,目光依次划过。 剑侠真气冲霄,儒修正气至纯,都与佛法相冲,至于女鬼纯阴之体,更不是附身的合适对象。 那么只有…… 老僧一双目光望到了早已躲在一旁的人影上,哪怕藏身于灌木密林中,也逃脱不了法眼。 当看到古峰精血亏空,身若骷髅,他面色更苦了,但还是金刚袈裟化作一缕金云,掠了过去。 古峰心中一凝,正欲躲开,一道苍老的声音已经在耳旁回响。 “不要抵抗!老僧已经圆寂,不会害你。你现在形如枯槁,唯有降服妖魔,夺回精血,才有恢复之机!” 古峰一听,这才没有拒绝。 若是不抵抗的话,横竖都是一个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如拼死一搏。 下一刻,他身躯一震,只感到一股不亚于大日的至阳之力涌遍全身,磅礴大力仿若汹涌的泉水从干涸已久的泉眼中轰然涌出,如有神助。 古峰霍然抬头,干瘦面孔丰满,重现原主颇为俊朗的容颜,笼罩在一片佛光中,双目中仿若有金色的火焰在燃烧,做忿怒威严状,开口叱咤。 “唵、嘛、呢、叭、咪、吽!” 一字一音,体内神力震荡虚空,森罗万象,诸法皆破。 第十五章 无量光清净土 六字真言,作狮子吼。 言出法随,真音如煌煌天威,神力所至,诸法皆破。 妖菩萨身躯一震,手印崩解,再也结不下去了,佛法顿时被破,宝轮和莲台也随之光芒暗淡。 “好机会!”燕狂侠和宁不臣见状,立刻出手了。 御剑术——风云式! 燕狂侠一介大汉手持纤细长剑而舞,却有身姿曼妙之感,剑势连绵如水,呼啸成风云,于空中倒卷而去,看似只如云卷云舒,其中充斥得是世间最凌厉的杀机。 正气长河! 宁不臣银毫沾满浓墨,凌空挥舞,笔锋如滔滔长河冲刷下来,万古岁月,正气长存,汇聚了历代人族最纯正的意念,正邪不两立。 二者联手,顿时压过了宝轮和白莲,狠狠冲刷到妖菩萨身上。 咔咔咔…… 妖菩萨遭受重创,瓷器一般的完美肉身再次崩裂,裂纹密布,黑金色的妖血渗透出来,腥臭味十足。 古峰握了握拳头,感觉浑身每一处都充斥着磅礴的神力,再也不复之前的虚弱之感。 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回荡在心头,让他思维转动飞快,心思清明,周身更有正大神力加持,不受外邪入侵。 六字大明咒,又称六字真言,据说此咒含有诸佛无尽的加持与慈悲,是诸佛慈悲和智慧的音声显现,奥妙无穷,蕴藏了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 常念此咒,如有明王加身! “施主,请放心出手!”金刚袈裟披在身上,老僧声音在古峰心头回荡,“得六字大明咒加持,老僧八世修行在身,你此时已是在世明王,无师自通佛门斗战之法!” 古峰不疑有他,果断出手了,双手捏拳印,轰然击出。 拳头上蓬然燃起金色火焰,充斥着忿怒刚阳之意,落在妖菩萨头上,立刻皮肤被烤得焦黑一片。 明王是佛门护法之神,护持佛道,最擅杀伐。 古峰虽然原主只是一弱书生,但此刻却有玄妙的战斗本能驱使他出手,一时间竟是打得妖菩萨连连后退。 六臂手印! 妖菩萨面目狰狞,六只手臂各结手印,无畏印、狮子印、莲花印……纷纷打下。 不动明王! 古峰却心如止水,不为所动,但出手间却更显刚猛至极。 他双手紧捏,神力充斥全身,如明王在世,巍然不动。 面对从六方击来的手印,他不闪不避,做双手托天之式。 一重金色流光在古峰周身流动起来,仿若凭空镀上的一层金漆,塑造出了金刚不坏的肉身。 轰轰轰! 手印一股脑全部轰击在身上,古峰只是身微微一震,有不动明王之法意,“喝!”,他沉喝出声,不退反进,双拳如锤,硬生生凿了过去,力道万钧,重若须弥之山,镇压一切。 轰! 一声雷霆爆响。 妖菩萨高大身躯如沙包一般横飞了出去,硬生生被打入兰若寺深处,撞塌了佛殿厢房不知多少,废墟一片。 “好!”燕狂侠高叫一声,手下更是不含糊,人剑合一直接化作一道锐光冲入了兰若寺中,斩尽杀绝,剑气绞得土木粉碎,灰尘暴起。 哗、哗、哗…… 笔墨挥洒,宁不臣笔锋切割虚空,搅动虚空如研墨。 古峰更是连连出手。 三人合力将妖菩萨彻底压制,仓皇应对,连连重创,腥臭的妖血流遍全身,狼狈不堪,再也不复之前的神圣姿态。 古峰这才知道,那妖菩萨之前为什么会有恃无恐! 若无肉身加持,传法僧一身佛法也没用武之地,对它丝毫造成不了威胁。 现在局面彻底反转了。 眼看老妖斩杀在即,燕狂侠人于剑合,越显锋利,眸中迸发寒光。 “天助我也!今日若是能斩杀此妖,我就能道行圆满,可以夺道趋至下一境了!” 心有此念,他双手一紧,身影渐渐淡化于无,收敛了所有的剑锋、剑光、剑气、剑意、剑势、剑芒……化于无形之中,而将剑速提升到了极致,超越了声音,逼近了光,几近无极。 御剑术——无极式! 嗤! 妖菩萨没有任何防备,下一刻只感到肩部剧痛,一只手臂已经横空飞去,血流如注! 一剑立功。 燕狂侠更不做半点含糊,这老妖法身被破,以飞剑极速,正是斩杀之时。 随后他收敛了所有的飞剑锋芒,只做电光火石间的刺杀一击,让妖菩萨难有反应之际,连连得手。 二头三臂,再次被斩去! 不一会,妖菩萨竟像是被削成了一团肉彘,口、鼻、眼、耳、手、臂……横飞。 宁不臣更是不吝笔墨,蔚然篇章如日月当空,群星闪烁,借天地之势,压得老妖直不起身来。 每逢交手时,都自有奇妙领悟回荡在心头,让古峰本能使出各种佛门斗战之法,或以真言破法,或以手印轰击,或下燃明王业火…… 好似佛门醍醐灌顶,他虽从未学过,却于斗法之道一时间无师自通,信手拈来。 妖菩萨肉身浴血,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被彻底打落凡尘,渐渐化作了瘫软的肉泥。 正当三人准备最后一击毙命时,轰,一阵不祥的魔气爆起,将他们掀飞了出去,一个黑影从中缓缓站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一会就达到了十丈之高,更有咬牙切齿的阴测笑声从中传出。 “尔等蝼蚁,不自量力!我欲成佛,逼我化魔!那就全部化为我的养料吧!” 一阵佛光冲天后轰然破灭,如同虚幻的幻象不复存在,随后涌起的是滔滔不绝的魔气。 菩萨的画皮被揭开后,显露的就是妖魔真正的可怖面目! 妖菩萨瓷器般的肉身如同吹满了的气球一般,从内部撑裂开来,一道道黑色的触手伸出,沾染了腥臭的血浆,朝古峰三人席卷而来, 更有魔气充斥在天地中,如同化不开的乌云,所到之处,吞噬世间的一切。 “老妖显出原形了,快退!”古、燕、宁三人顿觉不妙,连连后退。 大地震动,土石横飞,佛殿倒塌。 三人险之又险地躲过,随后就见到一个擎天巨妖站在了一片废墟中,仿若树人,血液在树干的褶皱中流淌,勾勒出一张扭曲的巨大怪脸。 树枝上更是挂着一个个骷髅头,成满树之态,张嘴发出凄厉地哀嚎…… “好家伙!竟然是个菩提树妖!”燕狂侠见状怪叫一声。 菩提树不是凡木,而是佛门宝树,天生具有异力,若是化妖,魔威远胜普通妖魔。 “给我死!”菩提老妖一阵狂吼,满树的骷髅也齐齐睁眼,目射血光,齐声嘶嚎。 无数个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哀嚎、诅咒、怨恨……充满世间极致憎恶的声音回荡在古、燕、宁三人心头上,让人意识沉沦。 他们连忙镇定心神,抵抗外魔入侵。 魔光普度! 而此时树妖摇晃不止,一轮魔气凝聚的黑日竟从树顶上直升到了高空,洒下了纯黑色的诡异光芒,普照大千,顿时夜空群星失色,万物像被染上了一层怪异的黑色油漆,阴煞逼人。 魔光笼罩之处,天地元气被排斥一空,不容任何杂质。 咔咔咔…… 随后古峰三人就见到密林中的众多树木被这魔光所照,一一人立而起,化作了活着的魔物围了过去。 呜呜呜…… 更有一阵阴风在空中凝聚成型,化作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他们入目望去,魔光普度之下,人间化作一片魔域。 掀开了神佛的伪装,老妖显露原形,千年的道行肆无忌惮地宣泄,展现出无边的恐怖,有铺天盖地之势。 三人被魔潮冲散,顿时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重重魔影,深陷泥潭,无法脱身。 锃锃锃…… 剑光纵横,不一会就斩杀魔影千百,但却又数万涌来。 黑色的魔气笼罩着星空,那一个个天地象形的文字纷纷化作血浆崩塌下来、 千字文被破! 宁不臣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 砰砰砰…… 古峰双拳燃烧着明王业火轰然击出,无物不燃,那些鬼物树妖一旦沾染,立刻被染成一团青雾,烟消云散。 但四周夜幕如墨,浓的都化不开。 一时间三人陷入魔域绝境,危机大增。 看着难以为继的燕狂侠和宁不臣,古峰心中闷哼了一声,“老和尚,你还有什么后手就赶紧使出来吧,不然今天我们都要栽在这里了!” “施主,往前看!”老僧声音更显悲苦。 古峰向前望去,立刻见到黑如墨漆的夜幕中有两处光点迸射出至纯至阳的光芒到处乱窜,与魔气相互抵抗着,仿佛有着灵性嗡嗡作响。 一个个树枝状的触手重重卷了过去,不让它们逃脱。 诡异的是,这正是老妖的莲台、金轮两件法宝,此时却于老妖的魔气格格不入,相互抵冲。 “这是……”古峰惊诧一声。 “这两件正是与金刚袈裟并列的兰若三宝,分别是佛陀金轮和菩萨莲台,是正大纯阳的佛门法宝,不容任何人邪祟。这孽障是披着菩萨画皮掩盖自身的魔气,才能驱动佛宝!现在它显露真身,再也无法驾驭二宝了,只能强行镇压。唯有夺取过来,你们才能降伏此妖!”老僧声在耳旁回荡。 古峰了然,心中一动,立刻浑身燃烧起熊熊的金色火焰。 汹汹的业火所到之处,万物俱成飞灰,燃尽世间一切罪恶,在夜幕下仿若一道曜目的金色火炬。 尽管如此,他只走了百十步,就难以存进了。 “这么做不行!”老僧沉声开口道,“这孽障本就是天地灵根,又有千年道行,与它硬拼法力哪怕加上老僧八世修行,你也不是对手!必须使用神足通!” “如何使用?”古峰又问。 “心之所感,足通如意!静心,全力去感知二宝的气机。心到,自然足到!”老僧言简意赅地说道。 随后就有一种莫名的本能在古峰心头升起。 原来佛门修行讲究堪破心灵与世界的大千奥秘,功至极深处,无须学习,自然而然就能领悟五大神通。 神足通就是一种,号称心之所感,足遍诸天,大千世界,如意来去! 古峰以明王业火守护自身,闭目静心感应,很快就察觉到前方有两股与金刚袈裟同根同源的气息。 哪怕隔着重重的魔气,也丝毫无法阻挡他的感应。 这是神目通! 古峰恍然大悟,此时六字明王咒加持下,自身短暂获得了传法僧的毕生功力,五神通早已开启,所差的只是熟练使用神通的本能。 “走!”下一刻他意念移动,脚轻轻踏出一步,身影在原地一个停滞,随后爆散成一阵光点彻底消失无踪了。 一瞬间,古峰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时空甬道之中,急速穿梭,下一刻眼前一晃,就见到一个金轮在魔气中沉沦,近在咫尺。 他伸手一招,金轮嗡嗡一响,如倦鸟入林一般落到了他的手中。 “敢夺我法宝!”老妖顿时暴怒,挥动着触手席卷而来。 古峰朝它微微一笑,下一刻身影一闪,再次凭空消失。 随后老妖怪脸扭曲成一团,感觉到另一件法宝莲台也失去了联系,赫然已经握在古峰手中。 魔高一丈! 老妖庞大身躯摇晃不止,群魔乱舞,只见魔气汹涌而起,恍若冲天的黑潮上升到极高处,席卷而下,铺天盖日,天地反覆。 千年道行,魔势滔天,竟有撼动天象之能。 古峰只感到自身仿若蝼蚁般渺小,无处可逃。 哗哗哗…… 就在这时,他身上金刚袈裟无风自动了起来,猛然脱离身体悬浮空中,迎风便长,急速变大,不一会就化作一个席卷天地的铺盖,正面迎了上去,托住了滔天的魔气。 那传法僧苍老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只见他寿眉微垂,看着金轮和莲台,脸上皱纹重重堆叠,越发显得悲苦起来。 在佛光照耀下,两件法宝嗡嗡震动,经受洗练,浓浓的黑气从中冒出,扭曲成鬼脸,张口撕咬过来。 “臭和尚,你纯心想和我作对!”菩提老妖厉声喝道。 老僧雷霆怒喝,“孽障,让你成妖,皆是我兰若之罪过!老僧舍弃八世修行,今日也要将你永镇十八地狱!” 随后只见老僧并掌如刀,猛然往自己身上一切,两道血肉横飞出去,正好落到了鬼脸口中。 这是……割肉喂鬼! 老僧效法佛祖割肉喂鹰之大决心,两团形似血肉的凝实佛光一落入口中,鬼脸惨嚎着,立刻溃散成青影。 轰!轰! 随后就见金轮、莲台上光芒大作,像是挣脱了某种禁制,同样有两道身影显化出来,随后还有一个个比丘的虚影在佛光中凝形。 一为青年僧人,面色绝美,唇红齿白,肤白如雪,更胜女子。 而另一个则是魁梧的中年大和尚,身躯熊健,肌肉虬结,双目怒瞪,手持宝轮,如大威明王在世,不怒自威。 “我佛慈悲!六百年弹指一挥间,多谢师弟助我脱离苦海!”青年僧双手合十,低头深深道。 “感谢佛祖大老爷!师弟,要不是你,俺早晚要被那孽障磨灭真灵不可!”大和尚瓮声瓮气道。 “南无阿弥陀佛!”老僧低声道,“两位师兄,兰若之灾祸从我辈。因果循环,今日就让这罪孽在你我手中彻底了结吧!” “正当此理!今日之罪,都是我之罪过!”青年僧端坐在莲花台上,“我为兰若寺方丈,若不是我贪图功行冒进,也不会被魔头蛊惑!”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方丈师兄,不必介怀!因由我起,果也由我消!这岂不是也是一种圆满吗?”大和尚大笑一声,视生死于笑谈。 本就死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阿弥陀佛!”老僧见状,嘴角微微含笑,低声念诵,“愿为无量光,清净此方土!” 青年僧和大和尚面目肃穆,齐声而念,“愿为无量光,清净此方土!” “愿为无量光,清净此方土!”随后那些比丘虚影纷纷也合十念诵起来。 入灭在即,众比丘却是面目平静,只怀悲悯之意。 渐渐浩大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合成一个声音。 佛音阵阵,光明大盛。 青年僧、大和尚、老僧这兰若寺曾经的三大僧依次将手中佛宝祭出。 袈裟广大,化作一片金色的祥云托着众比丘升到高空,如坐远端,俯瞰众生。 金轮高悬,仿若大日,转动不知,放出万丈光明,普照大千世界、 莲台分化成一品品莲花,扎根于虚空之中,化作莲池,众僧依次端坐其上,口念佛经。 一时间祥云笼罩,无量光明照亮了黑暗的天幕,仿若从西天接近而来的佛光,形若云霞,映照大千,如有众佛陀、菩萨、罗汉以及无量僧众,于云端说法。 此心光明,故有无量之光! 因有无量光,故有无量寿,无量法,无量佛,无量正觉,无量功德…… 无法言喻的光明充斥在大千世界的每一处,周天无漏,立刻将无尽魔气全部镇压而下,不得翻身! 一时间只见佛光如大日当空,无数金光如同绝世神剑破开魔气黑云,刺得到处皆是破洞。 更有梵音阵阵,无数比丘僧跌坐云端,围着菩提老妖,合力炼化这尊佛门邪魔! 第十六章 自道化人龙变 无量光明,诸佛禅唱。 一朵金云浮于西天之际,祥瑞万象,普照之处,诸土清净,阴邪妖氛,荡尽一空。 众比丘拥簇兰若三大僧,齐念佛号。 阿弥陀之音响彻在大千世界之中,更有万丈光明如无匹神剑,刺破遮天蔽日的黑云。 嗤嗤嗤…… 老妖高达十丈的身躯此时蜷缩成一团,被佛光所照,周身冒出阵阵青烟,如同放在大日下曝晒,其上护身的血浆被蒸腾成恶臭的气息消散一空,露出了如同年轮一般斑驳的树身。 怪脸痛苦地嘶吼着,偌大的妖躯剧烈摇晃,满树的骷髅头尖叫着如同蜡烛一般融化,又迅速被蒸发成烟,不复存在了。 无量光照清净土,众僧合力炼老妖! 魔气浩如沧海,而西天佛光却如大日当空,煮沸魔海,蒸干幽渊。 魔潮褪去,老妖道行被一层层削减,原本滔天的气势不在,发出阵阵困兽犹斗的嘶吼,一时间似是被逼到了绝路。 …… 金刚袈裟一离身,古峰就感到体内明王神力如泄堤的洪水般倾泻殆尽,无尽的虚弱重涌了上来,他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老妖实在凶猛!”这时燕狂侠也从魔潮中脱身,不由怪叫一声。 宁不臣随后走来,长发散乱,面色煞白,唯有一双眸子却亮得逼人,直直盯在古峰手上的两个瓷坛上。 随着女鬼小纤魂飞魄散,被白绸缠绕的两个瓷坛其中一个已经破裂,另一个属于谁已经不言而喻。 “宁兄,这是小仙姑娘的骨灰盒,请你收回!”古峰闻弦声,知雅意,将完好的瓷坛递了过去。 “多谢了!宁某必有回报!”宁不臣郑重接过,一向淡然如他,此时手也禁不住地颤抖。 古峰点了点头,没有假意客套,事实上这也正是他所企图的。 要想解决精血亏空死中求活,必须踏上修行之路,脱胎化骨才行。 他现在唯有儒修这条路可走,这宁不臣显然是此道先行者,或能从其身上找到破局的契机。 但古峰同时也看出来了,这宁不臣身世不凡,性情高傲,若是强行索取,恐怕适得其反,反而主动施惠,对方性子使然,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 “小仙,你自由了!”宁不臣双手捧着秀气的瓷坛,低低呢喃道,目光微垂,有着欢喜、不舍、释然……种种复杂不明的情绪。 “咦?”他目光四望,寻找那令自己魂飞梦萦的女子,但四周空空如也,哪里还能见到那幽魂倩影! “小仙?你们是在找这个贱婢吗?”这时一声阴测测地怪笑,老妖怪脸咧开诡异的弧度,树枝状的触手中显露出一个纤细的身影,被紧紧捆缚着,动弹不得,闭目人事不省了,正是聂小仙。 此刻在佛光曝晒之下,她身影渐渐透明,虚弱不堪,似乎随时都会魂飞魄散。 “我若死了,你的心上人也要灰飞烟灭!怎么样,臭小子!你是准备坐看着心上人魂飞魄散,还是要将这些伤害你心上人的秃驴斩尽杀绝……”老妖阴鸷地怪笑回荡在宁不臣心头,让他面孔挣扎,心神难以自已。 “不要被老妖蛊惑!”燕狂侠在旁沉喝道,声若震雷,“佛光普照,老妖亡命在即。若是放虎归山,将是万世之患!” “可是小仙……”宁不臣面目阴晴不定,下一刻豁然出手了。 “下笔如电分两仪,天若白纸星为字!” 呕! 宁不臣身体摇摇欲坠,猛然呕出一口浓血,他以银毫沾透,以血为墨,猛然凌空一划。 笔毫间迸射出淬亮至极的光芒,不容半点杂色,从上方一气贯彻而下,仿若一道破开乌云的雷霆霹雳,要将天空都划为两半。 笔尖生电激射而去,直朝兰若三僧头顶劈下。 “不可!”燕狂侠大叫一声,手中长剑轻鸣。 这宁兄若是为儿女情长一时脑热,放出了老妖,不但救不出心上人,更是后患无穷。 剑在意先,气芒一闪,飞剑仿若横空挪移,从中拦截。 但随后就见到笔锋在空中走了一个诡异的“之”字形,避开了剑锋,也绕过了众僧头顶,猛然下落,竟是直直朝着老妖头顶落去,势如落雷,迅雷不及掩耳。 “燕兄,还等什么?”宁不臣一声大喝,电光火石间,燕狂侠心领神会,随之出剑。 “着!”他剑诀遥遥一引,飞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曼妙的弧度,如鱼翔浅底,上升到极致,随后下落。 一前一后,两种凌厉,如电如风更如光,依次剖开佛光,直落下去。 一瞬间,老妖面孔先是错愕,然后诡异地咧嘴大笑,竟是不顾头顶空门大开,反而以更多的触手紧紧缠绕着聂小仙,不让其有半点逃脱的可能。 嗤嗤嗤…… 笔锋勾勒,剑锋贯穿,老妖一时遭受重创,妖躯仿若被肢解,触手横飞,它却是低头地看着聂小仙,深情得诡异,口中桀桀地低声怪笑,“想夺走我最最亲的乖乖女儿,真是做梦!” 笑声仿若从地狱中传出的摄魂之音,回荡在众人心头。 老妖诸多触手涨缩不止,魔气一股脑涌入了聂小仙体内。 “这孽障是在做什么妖?”燕狂侠沉声喝道。 锃…… 下一刻,昏迷中的聂小仙猛然睁眼,双眸中逼出骇人的血光,原本清秀的面孔早已是青筋密布,显得恐怖无比,身躯膨胀,鬼气轰然而起,化作了一团不祥的血光,身影混在其中消失不见。 远远望去仿若一个血色的巨蛋,如心脏一般膨胀跳动不止,如有生命,似乎其中孕育着什么恐怖的存在,一股骇然无可名状的气机浮现出来。 “小仙……”宁不臣见状,目眶欲裂,强行忍住胸口淤血的上涌,银毫连连挥动,笔锋更胜之前,仿若雷刀电矛,狠狠刺在老妖身上,勾勒出道道斑驳的伤口,血液横流。 嗤嗤嗤! 剑气如梭,一一刺下,将老妖贯穿,伤痕累累。 兰若三僧高坐云端,口诵佛经,片刻不能停,但仍是加倍催动三件法宝,佛光暴涨,加快炼化老妖,以免再生变故。 六百年一轮回,他们才等到这个赎罪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佛光冲刷、剑气横扫、笔锋刻划…… 老妖庞大的妖躯被重重削减,血流如注,惨不堪言。 即使如此,老妖也是丝毫不管自身,始终以魔气注入血卵,催生其中的生命力。 诡谲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盛,渐渐笼罩在众人心头,阴霾不散。 这老妖越是如此地不顾一切,就越是说明,它的杀手锏越是恐怖,自信能一举逆转绝境,因此更不能任其得逞了。 正当众人要加重下手时,“唳”,一阵刺耳地尖叫响起,尖锐得如同利剑插入人的脑袋中不停搅动。 众人灵魂如同遭受了无数的重击,闷哼一声,连连倒退。 噗…… 血卵轰然爆散,从一颗小小的火苗瞬间化作一团冲天的血焰,熊熊燃烧,翻滚不停,一个鸟影沐火而出。 人面鸟身,尾有有九根尾羽直竖天空,笔直如剑,背有紫、黑、青、赤、绿五色,色调阴沉,流转不止,混杂着一种祥瑞与邪异混杂的诡秘感。 而头颅更是有九个,聂小仙面孔位于正中间,双目紧闭,尽是痛苦之色,四周更有八个狰狞的怪脸将她包围其中,面目怨恨、憎恶、恶毒……各有不同,每一个赫然都是菩提老妖非男非女的面孔,发出阵阵桀桀的怪笑。 九头人面怪鸟刚一出世,周身混杂着五色的魔气,阴煞夺人,凝聚成一道道匹练,向四周横扫而去,所到之处,无物不刷。 剑气、笔锋、佛光……被剑羽五色光一下子被刷得粉碎。 宁不臣和燕狂侠倒退而回。 佛法被破! 兰若众僧的佛音禅唱顿时被打断,比丘身影暗灭,似乎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弘法、护法、传法三大僧身躯剧震,差点坐立不稳,跌倒云端。 “鬼鸟九头凤!五色阴光!”兰若寺方丈青年僧见到怪鸟骇人的气势,怒喝连连,“孽障,你竟敢害有凤气加身的贵女,此女有母仪天下的天命,你不怕天道惩罚,让你真灵破灭,永世不得超生吗?” “桀桀,我怕什么?”老妖怪笑道,“你们这些秃驴动不动就轮回转生,卷土重来,你当真以为我对你们这没有一点提防吗?自我化形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收集命格尊贵的女子魂魄,原就有小芊这个诰命之女,可惜她不争气。而现在我又有了聂小仙这个凤命贵女,你们能耐我何?你们怪只怪这贱婢生前尊贵至极,却和反贼相恋,从此被打落凡尘,没想到却落到了我的手中,桀桀桀……” 伴随着它八张面孔怪笑连连,九头鸟双翅展开,魔煞席卷而来,五色阴光不刷。 飞剑倒回,笔墨溃散,众比丘溃散,兰若三宝更是摇摇欲坠…… “一起出手!”青年僧凝声道,手指莲台,强行对抗五色银光的冲刷,怒喝道,“凤为五德俱全之瑞鸟,而九头凤为鬼鸟,为天地至凶鬼物,化为身具阴五德的阴凤,堪比神魔。这孽障耗费自己的千年道行强行催动凤气鬼女化为九凤,还没完全成型,若是等它完全成长,将会超脱于阴鬼之外,再也制不住了!” 嗡嗡嗡! 飞剑震鸣,燕狂侠不顾真元消耗,剑气于空中纵横,交织成网。 宁不臣挥洒蔚然篇章,字字烁金,熠熠生辉。 兰若三大僧重新率领众比丘端坐于莲台上,齐声禅唱,布下金刚大界。 …… 一时间众人卷土重来,天上地下,将九头凤重重困住。 但这一切已经太迟了! 九头凤上老妖八张怪脸齐齐狞笑,“爆!” 它留在原地千年化形的妖身轰然爆散开来,从内而外化作无边无际的魔气狂潮狂涌而出,翻天覆地。 众人合围的阵势为之爆散。 唳! 一声欢快地长啸,只见一只九头凤鸟展翅高飞,冲天而起。 九头凤八张怪脸尖叫掀起阵阵气浪,冲击人心,周身燃烧阴火,羽翼掠过之处,一片祥瑞和阴煞混杂的怪异气息,侵染了万物,化作一片纯黑的鬼蜮。 一朵朵阴煞凤火一触就燃,有着不灭的本质,佛光难灭,反而成了其燃烧的养料,不一会就有漫天遍野之势。 更有凤尾五色阴光连连刷动,金刚大界被破,比丘虚影随之溃散。 金刚袈裟、菩萨莲台、佛陀金轮三宝也哀鸣着倒飞了出去。 兰若三僧的灵魂越发透明,似乎随时都要溃散了。 “哈哈,兰若三僧,你们没有肉身,能耐我何?今日就是你们真灵破灭之时!”九凤上老妖发出肆无忌惮地大笑,魔势滔天。 老妖肆虐,一时间竟无人可阻。 宁不臣衣衫破碎,浑身染血,头发散乱,再也不复之前的贵公子姿态。 但唯有一双眸子却远超平常的刺目,仿若深海中最淬亮的珍珠,万钧玄水无法遮盖其光。 当看到九凤上聂小仙痛苦的面孔时,宁不臣眼眸一闪,低头轻声呢喃道,“雏凤孽龙难相见,人鬼不容化道天。看来今日,该是我道化之时了!” “什么?”燕狂侠一听,豪放如他此时竟是大骇失声,“宁兄,你真的要如此吗?” “是的!”宁不臣微微一笑,“小仙本是豪门贵女,落到这等局面,都是受我牵连!上一次,我无意弃她而去,而这一次,再也不会了!” “你清楚道化的后果吗?”燕狂侠沉声再劝,“一旦道化,你身躯将被自身的大道同化,本心不在,不复为人,连大罗神仙也难救了,值得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吗?”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心意已决!多谢燕兄好意!”显然宁不臣早已有所觉悟,心意已定,不容动摇。 燕狂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双手抱拳郑重地鞠躬施了一礼,满目佩服和惋惜之色,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道化?”古峰听到二人所说,再次听到“道化”这个字眼,越发感觉到这绝对涉及到修行的一重巨大隐秘。 这时宁不臣转头对古峰笑道,“古兄,换回小仙骨灰之恩无以为报,接下来请你看好了!你要想死中求活,必须踏上修行之路。而此道能让人掌控天地伟力,超凡入圣,但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 “一朝踏入修行门,从此非神亦非人!你看到的将是伴随无数修行者一生的梦魇和宿命!祝君修行,一路珍重!” 还没等古峰做出回应,宁不臣长笑一声,竟是不闪不避,大踏步直朝大逞魔威的九凤而去,没有半点退缩。 此去,一往无前,不复再回! “生来便坐金銮殿,王侯将相若等闲!龙蛇草莽皆有种,使我不得开心颜。”伴随着宁不臣一声朗声大笑。 古峰眼眸睁大,见到宁不臣身上竟是从内发出一阵亢奋的龙吟之声,冒出白金色的光辉,不容半点杂质,有着俯视苍生的尊贵之气。 下一刻他再次迈出一步,又有诗曰,“褪尽龙袍抛旒冕,微服红尘甘作凡。后宫三千不足夸,愿得一人白首间。” 一句道尽心意,随后他眉心豁然大亮,毫光绽开,仿佛一扇无形之门,打开了神秘的一线之天。 随后一颗浑圆的宝珠从天门浮现而出,介于有无之间,非虚非实,洒发出至纯的白金色光辉,唯有宝珠内部隐隐有一个个字体闪烁,如走马观花,闪得极快,隐约成蔚然篇章,汇聚毕生智慧,尽是人道之光。 沐浴光辉,宁不臣双眼盯在宝珠上,额头有一个醒目的凸起,渐渐双眸化作了两颗金色的竖瞳,皮肤下隐现鳞状的纹路,仿若鱼鳞。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随后他目光睁大,猛然断喝一声。 噗噗噗…… 一枚独角冲天,鳞片密布周身,双翅破衣而出…… 古峰和燕狂侠就亲眼见到,宁不臣赤条条的身体竟是急速拉长变粗,化作了一只狮头、鹿角、蛇身的白色神龙,背插双翅,浑身迸射无边尊贵之气。 一念人龙变,只在瞬息间! 白龙竖瞳中渐渐褪去人的情绪,唯有一片高高在上的冷酷,唯有望向九凤小仙的眼神仍是如此地专注、深情、怜惜……久久不愿挪开。 下一刻他,不,祂嘴巴张开,一口含住龙珠,喉间迸出响彻天地的长吟,双翅一展,修长的身躯微微摇曳,顿时有风云自生,托住其身,划过天穹,游动而去。 只余一声长叹久久回荡在天地间,尽是自嘲、释然、骄傲…… “我自道化人龙变,不问长生问有缘。不爱江山爱美人,人言于我何加焉?” 第十七章 公子美人两看 生来便坐金銮殿,王侯将相若等闲! 龙蛇草莽皆有种,使我不得开心颜。 褪尽龙袍抛旒冕,微服红尘甘作凡。 后宫三千不足夸,愿得一人白首间。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自道化人龙变,不问长生问有缘。 不爱江山爱美人,人言于我何加焉? …… 七言十六句,宁不臣一步一诗,心机迸发,顿时眉射白毫,宝珠垂光,有浩大道意加身,神妙无方,无可名状,让人难以直视。 这气息飘飘渺渺,不知归去来处,不可追寻,不可捉摸,却有无匹浩大正直之意,仿若天地正道的化身,大道的具现。 宁不臣额顶天珠,沐浴清光,一层层侵染周身,蜕变生命本质。 昂…… 他长发飞舞,昂头一声长吟,顷刻间由人化龙,遨游虚空,周身迸发赫赫之光,闪耀夺目,尊贵无极,恍若金星凌日,直朝九凤而去。 唳! 九凤如临大敌,顿时怪声大作,尾羽如剑,五色阴光狠狠刷了过来,所到之处,虚空搅动,一片粉碎。 白龙长吟一声,独角高昂,迸出金虹,遥遥将五色阴光给抵住,风轻云淡,不显峥嵘,却让其再也落不下来。 噗噗噗…… 九凤展翅拍打,朵朵阴火如雨点一般落下,无物不燃。 而白龙周身浮现出一层蒙蒙之光,流动如水,将阴火全部隔离于外,无声熄灭。 九凤不甘大叫,展翅高飞,化作一道流焰,腾挪飞跃,尾翼横扫,如剑指来。 白龙也不示弱,独角冲天,周身化作飞虹,搅动风云,翻滚舒卷,铺天盖地。 一凤一龙在空中相互盘旋,竟是势均力敌。 “何为道化?”看到这一幕,古峰不由一问。 他清楚,这宁不臣之前根本不是菩提老妖的对手,更别说还是得了老妖千年道行的天地至凶九凤了,现在宁不臣道化为白龙后,实力为何能增长如此恐怖! 燕狂侠手抚剑匣,密切关注着龙凤相争的局面,蓄势待发。 此时他沉声喝道:“修行路,服大药,夺外道,而炼己身!每一种大药都蕴含着相应的大道之力,并不为人类本来所有,难被肉身所容。所以人类修行的时候,必须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克制自身!一旦失控,就会被道力侵染真灵,失控为道之化身,形若异物,不复人躯。” 说到此处,燕狂侠语气停顿了一下,越显森然,“一旦如此,人类真灵沦丧,再也非人了,甚至连自我意识都很难保存,但与此同时也摆脱了人类弱小肉身的限制,以道之化身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实力!” “道之化身?”古峰一眼望去,就见到宁不臣化龙,一双竖瞳尽是白金之色,再无半点人类情绪。 如果说九凤是天地阴煞的化身,那么这白龙就是浩然正气的化身。 一阴一阳,针锋相对。 久战不下,白龙长躯一转,破开重重黑云直升高空,长吟之声回荡在天地间,风云震荡,陡生雷霆。 祂身躯蜿蜒扭动,周身大放毫光,如云如雾,翻滚不休,随后竟有一头头浩然气组成的透明小龙从中游荡出来。 每一次游动,就有一条龙形气劲化生而出。 不一会,就汇聚成百龙之势! 条条龙躯翻滚,如海中白浪,将宁不臣拥簇如王者,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九凤上八张怪脸厉吼不止,周身阴火大盛,呈冲天之势。 五色阴光更是分化开来,形若五剑,五行轮转,相互交错,成万剑阵势,绞杀龙潮。 噗噗噗…… 一道道龙形气劲被斩灭,但白气不散,如附骨之疽一般缠了过来。 阴火纷纷熄灭,五色阴光渐渐暗灭,不复之前刷尽万物的威势。 龙形气劲反拥而上,万法俱灭,将九凤重重包围,如包裹在蛋壳蛛网中,深陷泥潭。 “你身上怎会有龙气?”菩提老妖惊吼出声,满是不敢相信。 龙气是天地间最为霸道的天地元气,破尽万法,是所有修行者的克星。 自古王侯都身怀龙气在身,往往难以踏上修行路,但同时也难以被邪术所害,正是这个道理。 凤在龙下。 此时龙气彻底压制了凤气。 白龙身躯游动,猛然逼近,趁九凤无法反抗,以身为索,将其重重卷住。 九凤面目狰狞,八张怪脸反咬而来。 白龙头一昂,两条龙须如同绳索一般,将对方头颅紧紧捆住,勒得其口鼻喷烟。 九凤凶性不改,利爪乱抓,将白龙的鳞片狠狠扯了下来,鲜血淋漓。 但白龙不但没有退缩,反而长躯转动,勒得更紧了。 九凤八张怪脸涨红,从口鼻中喷出阴火来,越加凶狠地抓扯起来。 白龙血液侵染了全身,但祂始终不为所动,反而越发紧紧地缠绕,沾染了龙气的血液不停渗人九凤的体内。 龙血如泉喷涌,白龙长吟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快意,渐渐将白龙和九凤侵染成一片白金之色,合为一体。 龙气无所不破,九凤浑身大冒黑烟,至阴煞气被蒸发殆尽,老妖的八张怪脸像是融化了一般,扭曲变形,渐渐口鼻眼耳都分不清了,成了一团浆糊。 唯有正中间聂小仙的一张脸虽然痛苦无比,但眼角却溢出超脱的喜泪。 白龙一声长吟,头缓缓靠了过去,额头相抵,心心相印。 “阿弥陀佛!问世间情为何物,执教人生死相许!”青年僧端坐云端,合十道。 “这位施主甘愿道化,有大慈悲、大决心,堪比在世活佛!”众比丘默默诵念。 “我佛慈悲。我兰若寺之罪孽,今日该当一笔勾销了。”老僧朗声道。 “佛祖老人家说过,因果循环,正是此理!”大和尚仰头大笑,单手竖在胸前,已经高声念诵起来。 “ 吾观地藏威神力,恒河沙劫说难尽。 见闻瞻礼一念间,利益人天无量事。 若男若女若龙神,报尽应当堕恶道。 至心皈依大士身,寿命转增除罪障。 ……” 他口念《地藏菩萨本愿经》,立刻周身迸发赫赫清光,透照大千。 此光从人心而发,并不炽烈,却有普照大千之势,无法可挡,照透了诸天各处。 随后众比丘也纷纷念诵起来,怀地藏之心,口诵经言。 最后声音渐渐汇聚成片,浩浩荡荡,天上地下一片大慈大悲之声响彻。 无量光明笼罩大千世界,无所不照,兰若寺内外一片通透。 一缕缕袅袅雾气从漆黑大地之上蒸腾而起,隐隐化作一个个透明的人形,面目扭曲,发出无声地嘶吼,尽是痛苦、咒怨、憎恶……,身形样貌各不相同,和尚、书生、樵夫……无一例外,面目狰狞,生前都曾经历着莫大的痛苦。 但沐浴在光明之下,佛法的大慈悲抚慰了它们心中无尽的怨恨憎执,面孔渐渐变得平和起来,一一双手合十,在胸口默默祈祷。 一声声呢喃在虚空中回响,“多谢大师慈悲,救我等脱离苦海!无上三藐三菩提,度化众生无量光!” 它们面带大彻大悟地笑容,身形缓缓浮空,化作阵阵荧光消散不见。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怀地藏之大宏愿,众僧禅唱,佛光普照,荡尽妖氛。 浩浩荡荡一片光明,扫除了黑暗,蒸腾出这片魔域千百年以来积累的怨憎恶煞,重回人间场景。 龙气佛光之下,老妖八张怪脸急速融化,气息越发微弱了,惊恐、不甘、畏惧……八张脸上依次浮现出种种复杂难名的情绪。 “地葬老爷,救我!”它陡然哀嚎起来,朝着天空一声大喊。 残余的魔气激荡,竟是将虚空破开一个无底的黑洞,声音传入一片未知之地,一股亘古长存的气息渐渐苏醒,无法描述,无边恐怖。 “你们竟敢伤害姥姥……”一阵无数鬼哭哀嚎混杂而成的可怖之声从中幽幽传出,刚一出现,就让人心头蒙上一层浓浓不化的黑影,仿佛要将众生的灵魂给吞噬,尸山血海、白骨成山、百鬼哀嚎……魔境幻象,一一浮现。 亘古不化的黑暗如黑色的触手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将大地树木污染,重现地狱鬼蜮。 “地葬老妖!”青年僧一声雷霆怒喝,双目喷涌金色怒火,如愤怒明王,不复之前的从容,沉声喝道,“各位师弟,当初我为了堪破菩提妙境,神游九幽,就是被这魔头所害。绝不能让它出世,不然人间必有大难!”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和尚义无反顾,手持金轮站起身来,如斗战佛陀,无所畏惧。 “正当此理!”老僧双手合十,闭目不再多言,显然已经有所觉悟。 众比丘也嘴角含笑,低头念“阿弥陀”!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降妖除魔。师兄,师弟们,我护法僧真固先去了!”大和尚大笑一声,豪气干云,猛然凌空一纵,身躯化作一个三十丈的巨人,肌肉虬结,筋骨肌肉虬结,如龙蛇缠身,威猛高大,大踏步冲入黑窟中。 无边黑暗涌来,瞬间将他淹没,但怒吼声不绝,真灵不灭,斗战不息。 “一心弘法终不悔,莲开诸天刹那间!”青年僧作佛偈,手遥遥一指莲台,顿时一朵朵莲花凭空浮现,一一绽放,成蔓延之势,扎根黑暗,绽放光明。 “六百年一世轮回,因果有报须我辈!”老僧双手微托,只见金刚袈裟化作金色祥云,拖着众比丘,义无反顾地直朝黑窟而去。 哪怕永坠幽冥,也在所不惜。 佛音禅唱,无量光明与无边黑潮强势碰撞。 两种天地间完全相反的力量相互对冲,将天地一边镀金一边染黑,划分成了两边,下一刻轰然爆开。 混杂着各种的气浪席卷而来,如同天地未开的混沌,古峰和燕狂侠二人只见到眼前一片灰蒙蒙,被逼得倒退而回,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下一片彻悟笑声在耳旁回荡。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幸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诸位施主,我兰若之罪过,今日一笔勾销了。” 入灭在即,众僧笑声中尽是心愿得偿的大欢喜、大觉悟。 古峰和燕狂侠站在原地,默默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等到灰色的混沌气息散尽,二人望去,就看到纠缠在一起的九凤和白龙已然消失不见。 只见到一道幽影怀中抱着一个额头残留着半截独角的男子飘落下来。 宁不臣恢复原形,静静躺在聂小仙的怀中,双目紧闭,面目安然,嘴角勾出一丝浅浅的笑容,眉心一点朱印,不改绝世风姿,一如生前,但口鼻间再无半点气息。 “宁郎……”聂小仙口中低吟,眼眸微垂,手轻抚着怀中人的面孔,指尖划过光洁的额头,攀过高挺的鼻梁,擦过菱角分明的嘴唇…… “宁兄……”燕狂侠走上前来,欲言又止,面带不忍之色。 “嘘!不要惊醒他,宁郎只是睡着了!”聂小仙伸出纤细手指轻声道,话虽这么说,眼角却有一粒粒泪水凝练如晶莹的珠子掉落下来,璀璨夺目,纯粹晶莹。 鬼泪? 古峰心中微微一动。 “宁郎睡前曾有言留下让我给二位交待!”聂小仙手捧自己的鬼泪握在手心,悠悠抬起头来,首先对着燕狂侠说道,“燕大侠你身怀奇技在身,宁郎自忖无什么对你报答。但剑修练剑最耗奇材,这乾坤袋中是他毕身收集,希望你能笑纳,以谢你此番相助除妖之恩。” 她随手一挥,只见一个刺着精细图纹的锦囊无声漂浮而来。 燕狂侠一手抓住,锦囊打开,一阵至纯金色印染了他的双目。 “太乙庚金!”他动容失声,面色变幻,最终叹了一口气,这才郑重抱拳,“在下愧领了!” 礼物实在太过贵重,庚金为天地至金之属,对走杀伐之道的剑修价值几何,不想而知,他无力拒绝,只能厚颜收下。 聂小仙轻轻点头,面孔煞白,眉目戚戚,却不失大家闺秀的仪态,眸子转而望向古峰,这才幽幽道:“宁郎遗言,他可以将自己的文胆以及收集的儒道大药留给古公子,还你赠回小女骨灰之情!但前提是,请古公子答应宁郎和我最后的一个心愿!” “但说无妨!”古峰不做犹豫。 儒修大药关系到自己是否踏上修行之路,从而脱胎换骨再获新生,再大代价都是值得的,更别说小小一个心愿了。 “请古公子有朝一日前去金陵参加乡试之时,将我和宁郎遗骨合葬在宁氏老宅之中!”聂小仙低头看着意中人沉睡的面孔,目已痴痴。 “我一定做到!”古峰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 “那就好!那就好……”聂小仙低声呢喃着,双手将宁不臣紧紧拥在怀中,“宁氏不臣,我们…回家了…” 话音渐渐低微,如寒风知了,其声也哀,其鸣也清。 峨首微微垂下,交颈相拥。 宁不臣、聂小仙身上无声漂浮出点点光亮,渺渺如星辰,映照出道道人影,走马观花,画面梦幻。 …… 秦淮之河,波光粼粼,莲灯开遍,千百艘小船逆水而来。 为首楼船雕梁画栋,一温婉女子倚栏而望,只见岸上夜放千树,十里烟火,鱼龙之舞,双眸为之痴迷。 元夕佳期,最是人间繁华,风景如画,游人皆是过客,但总有人稍稍驻足,就成了别人目中的主角。 突兀地,一个人影跃入了画中。 一翩翩公子手持折扇,临水而游,嘴角带着浅浅笑容,行走在人潮之中,却又仿佛如在天外,不沾红尘俗气,非凡间人物。 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公子看着风景,而看风景的人也在看着他,不知不觉装饰了自己的梦。 “咦?”贵公子似有所觉,隔水而望,双眸对望一瞬间,就再也挪不开了。 直到人潮涌来,公子身影如同一滴水花被冲入其中,消失不见。 温婉女子找寻不见,心中莫名地怅然若失。 …… 楼阁之上,街道四周处处挂满了巧手编织的花灯,烛火荧荧,不夜之城。 各家公子、小姐、书生、贩夫、走卒、顽童……拥簇成群,赏花灯、猜字谜,好不热闹。 温婉女子依在窗槛上向外望去,怅然若失。 人流不息,一人的身影如同一滴水花,再也难寻了。 “嗯?是他!”就在这时,一袭衣袖掠过。 她惊醒望去,只见一熟悉的俊逸人影没在人流中,四处张望着。 花灯千万,十里长街,不时有可人儿抛来手帕香囊,妩媚动人,乱花迷眼。 他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目光向四周不停张望,只寻那令其魂飞梦萦的倩影,渐渐的,淡然的面孔密布焦云。 是他,是他,是他…… 温婉女子只觉得内心思绪纷乱如麻,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 她想要挥手大喊,引起那人的注意。 可是元夕节实在太热闹了,街道上喧嚣,淹没了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眼睁睁看着那人就要越走越远,再也见不到了,温婉女子眼角已经溢出了泪珠。 “咦?”或许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线因缘,翩翩公子莫名地停下了脚步,蓦然一回首…… 灯火阑珊处,一惊一喜的两双眸子再次对上了。 四周的喧嚣纷纷褪去,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有彼此的存在,刹那便是永恒。 头顶一轮明月如同最美的花灯,静静高悬,他们远远而望,相视而笑。 画面渐渐虚幻,四周幻象渐渐破碎,最后只剩下两张面孔渐渐拉近、相拥、重合……直至消散…… 蓦然回首阑珊处,公子美人月下逢。 一见倾心,两看如故,三面…… 同契! 第十八章 夺道千刀万剐 两人相拥入灭,周身逸散光点,魂飞梦牵,往日重现。 虽终如梦幻泡影尔灭,但仍留一场绚烂。 古峰和燕狂侠静观一幕,没有打扰他们最后的安宁,久久无声。 直到天际一抹刺目的光亮射入眼帘。 二人抬头望去,就见地平线上红晕翻滚,仿若火焰煮沸了沧海。 一轮红日从汤池中冉冉升起,万丈光芒刺破重重乌云,扫除黑暗,天地复苏。 天亮了! 四周景象渐渐清晰,兰若寺中废墟坍塌,一片苍夷。 曾经的名寺宝刹彻底化作一场烟云。 漆黑大地上千年积累的阴煞扫荡一空,常年不见日光的密林迷雾渐渐散去,有鸟虫欢鸣,走兽奔袭,盎然生趣。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成空后,迎来的便是…… 新生! 二人立在原处,心有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只是一夜,却已是物是人非。 “千年弹指间,一夜惊天变!”燕狂侠长叹一声,取出酒葫芦,轻轻倒在地上,“宁兄,小仙姑娘,走好!” 江湖儿女多情却不善感,他稍露感怀之态,就收住了情绪,转而对古峰抱拳道:“古兄,燕某之前对你颇多误解,还请见谅!宁兄夫妇的心愿就要拜托你了!” 说罢他大踏步离去,却对宁不臣和聂小仙入灭后遗留的非凡之物不多看一眼。 “燕兄,你要去哪?”古峰问道。 “我本为修行第三境的剑修,今日我越境斩杀第四境的老妖,终于功行圆满。接下来将是我夺道蜕变凡极之时,金丹入腹,三花聚顶!”燕狂侠直朝兰若寺深处走去,远远传来一阵快意决然之声。 …… 古峰看着地上一个锦盒,陷入了沉思。 里面摆放着两个小小的瓷坛,一颗通体晶莹内有小龙游动的宝珠,迸射微毫,更有鬼泪如珍珠一捧,共有二十二颗,这些都是宁不臣和聂小仙生前遗留之物。 除此之物,一旁还有小小锦囊,打开一看,内有空间,摆放诸多事物。 上有三页金箔,分别书写着 “ 诡道毒士经: 第一境:天生鬼才 大药:鬼心三钱六厘,阴珠七颗,千年槐木树心五量,大儒书法一篇 夺道:混迹于百鬼夜行之中,沐浴鬼气。 第二境:…… …… “ 不朽圣德篇: 第一境:宿慧才子 大药:香火金身四钱六厘,醍醐精油九滴,大德高僧舍利一粒,史学经典一页 夺道:以史观今,预言未来,得以实现。 ” …… “ 外圣内王诏: 第一境:人中之龙 大药:龙气九钱五厘,文胆一颗,天子玉玺一枚,帝王本纪一篇 夺道:天生贵胄,出人头地 第二境:文心雕龙 第三境:君子如龙 第四境:真龙天子 …… ” 此外还有着鬼心、槐木树心、高僧舍利样样具备。 这些都是宁不臣作为儒道达者,提前收集好的。 其中两种与古峰之前重复,却没有他的完整,只有诡道毒士经的前两篇以及不朽圣德篇的第一篇。 而外圣内王诏应是宁不臣自己所修的功法,足有完整的四篇。 这么算下来,古峰发现收集齐了四种儒修道路的功法以及非凡材料,分别为诡道毒士五篇、不朽圣德篇四篇、外圣内王诏四篇和人道惊世书残卷第一篇。 该选哪一种呢? 一时间古峰陷入了深深地为难中。 三部完整,但各自境界却有不同。 诡道毒士境界最高,能趋至第五境。 不朽圣德篇和外圣内王诏为第四境。 但这不是说,诡道毒士篇就在不朽圣德篇和外圣内王诏之上,这恰恰说明这两部经书立意太高,就连创始者也没有趋至第五境。 但若论最高还是人道惊世书! 不朽圣德篇和外圣内王诏哪怕立足之意就是开山立派,成王作圣,却还在儒道范畴之中。 而这人道惊世书却是以儒起步,统率人道,立足无疑为最高。 可惜只是残篇…… 一个是前人铺好的康庄大道,一个是希望渺茫却能通天的崎岖之路。 该选哪一种呢? 古峰仍在犹豫,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才行。 因为他的身体拖不了太久了。 但这不是他想选就能选,每一种道路夺道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条件各有苛刻。 就在他难以决断时,突然一声大喝回荡在空中,尽是畅快得意。 “人生半甲鬓染霜,钝锋百炼发寒芒。剑开天门正此时,俺为宇宙第一光!” 听一声剑鸣,道一句意气。 话音刚落,就有凌厉气机冲天而起,粗大如柱,如擎天神剑欲将苍穹都给捅破。 轰! 剑气扫荡之处,佛殿轰然破碎,被绞成了齑粉,烟尘滚滚。 畅快之声还没消去,紧随而来就是一阵痛苦地惊吼,从喉间硬生生地蹦出,似若经历着世间最极端的酷刑。 噗噗噗…… 随后古峰就见到,一柄柄铁剑破土而出,倒插在地上,如花朵般绽放,重重堆砌累积,成剑海铁山,竖立如参天巨柱,上插无数剑器,纷乱如狼牙。 而最上方赫然插着一个凄惨的人影,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已经成了一团血人,更有一缕缕凌厉气机如无数飞剑破空而来,来回贯穿,似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万剑穿心。 这就是剑修的夺道吗? 原来剑修功行都在剑器之上,孕养剑炁,破境时以人体强纳外道入体,就会遭受暴涨地剑炁反噬。 古峰眼睛微眯,退到了密林中,无法直面剑刃锋锐。 这样的一剑,只要一次,就能刺得他透心凉,一命呜呼。 而此时那燕狂侠曝晒于白日之下,历千剑穿心之苦,其中凶险远非旁观者可以想象。 堂堂一个九尺昂藏大汉此时已经面目全非,而血肉模糊中却有一双眸子如寒夜之星,历经风霜,越显峥嵘,亮得刺人。 其心如铁,其目如剑,似是要斩破眼前一切艰险。 于是他胸膛微微起伏,口鼻间嘶嘶地吐纳起来,以剑气为呼吸。 每吸一口气,凌厉的气机就将他心肺贯穿,血肉模糊,经历非人痛苦。 但他眸中光亮却越发刺目,渐渐有一重金色轮影浮现出来,透着冷酷之意,不似人类,似是在经历某种未知的蜕变。 燕狂侠吐纳不停,剑气被吸入体内,又破躯而出,将他身体刺成了到处漏风的破筛漏子,惨绝人寰。 终于在一次次的吐纳之下,凌厉剑气渐渐稀少。 燕狂侠周身内外被染成了一片赤铜之色,根根毛发笔直如剑,肌肤纹理仿若剑形。 更有剑气呼啸成一团赤云,如火如烟,冶金淬炼,有剑气相碰之声,隐现三花,分别为紫、青、白三色,为人体精气神三炁显化,正是天地人三花。 此刻燕狂侠到了第四境,凝聚出剑修的头顶三花,正是功成圆满之兆。 只是剑修三花,又与别道不同。 每一朵花瓣都是一柄剑器形状,共有三十六品,呈莲花之形,悬于燕狂侠头上,开合不止,道道溢散的剑气顿时如海纳百川一般投入其中,滋养得三花越发壮大。 “千刀万剐又何妨,天涯何处不苍茫?三花聚顶丹入腹,一人一剑俺自狂!” 一声大笑,偈言不雅,其意却粗狂,尽显心中畅意。 古峰望去,就见到燕狂侠负手傲立虚空,长发飘荡,目有重瞳,呈现双轮,倒显出天地万物,就如同那剑刃上的寒光,一片雪亮。 第十九章 坐论天地八法 天朗气清。 铁山剑海梦幻泡灭,漫天剑气收敛一空,唯有一昂藏身形立于虚空之上,脚下无物,凌空虚渡。 燕狂侠原本年近半甲,本已鬓发染白,颇具沧桑之色,此时却脱胎化骨,身形笔直,脊梁挺拔,如青壮年般意气风发。 双眉如剑直入斜鬓,重瞳横扫,顾盼神飞,映射天地万象,头顶更高悬紫、青、白三花,尽收剑气凌空之象,蜕变功成。 过了一会,燕狂侠收敛自身溢散的凌厉气机,归于平凡,这才缓缓落地,只是目中重瞳已然固形,显示着他超凡非人的生命本质。 “恭喜燕兄道境再破一重天!”古峰上前恭贺。 “多谢古兄了!”燕狂侠还礼道。 越阶斩魔,九死一生,夺道受劫,千刀万剐…… 历经诸多生死艰险终于破境成功,他也不禁开怀大笑,“此番夙愿得偿,还是多亏你与宁兄夫妇了!接下来就看古兄你的了!夺道之难,非同小可,若无大毅力大决心,难受外道侵染之苦,你可要小心了!” “多谢燕兄提醒!”古峰拱手道。 燕狂侠面孔又是为之一肃,“古兄,丑话说在前头。夺道之路,惊险无比。稍有不慎,心灵失守,就会失控,道化为怪物,为祸人间。到那时可别怪我出剑无情了!” 剑侠话语铮铮,尽显峥嵘。 他是来真的! 古峰心中凛然,知道若自己真的失控,这燕狂侠杀伐果断,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但既然做出了选择,古峰就不会后悔。 横竖都是一个死。 与其以活人鬼之躯苟延残喘,苟活一时,不如拼死一搏,争夺一线生机。 燕狂侠这个修行先行者在前,同历了一场生死大难,关系非比以前,古峰不再绕圈子,直接问出了心中盘恒已久的疑问,“燕兄,我不通修行。不知可否告知,何为夺道?何为道化?” “这就要从人类修炼之始开始说起了!”燕狂侠也不做隐瞒,反问一声,“你可知道,人体无大药!人类除了先天的智慧以外,肉体凡胎,不像山海诸族得天命垂青,天生拥有各种非凡之能。远古之时,人类命运低微,无时不刻不生存在水深火热之中。正因人类先辈自强不息,终于找到了人类独有的修炼之法,那就是采非凡材料外服大药的夺道之法,正如古老所言,天生万物以养人,从此人类才走上了崛起之路!但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话锋一转,突然语气低沉起来。 “夺道是夺外道而入己身,并不为人类本身所有,必有不容。所以必须修行者时时刻刻自省其身,内察其心,消化、适应、克制……稍有不慎,就是被外道同化,失控化为怪物的凄惨下场,这就是道化的由来。修行者看似超凡入圣,谁又知道,其实却是一个个时时刻刻挣扎在疯狂和失控边缘的可怜人而已!” “原来如此!”古峰沉思消化这一骇人的真相,半晌后才艰难开口,“道化都是一样吗?” “当然不是!你听说过天地八法吗?”燕狂侠果断反问。 “恭请指教!”古峰郑重拱手,诚心请教。 “此世有本奇书,名为《千字文》,开篇就有言:天地玄白,宇宙山海。这八个字阐述天地宇宙的奥秘,每字各表一法,一字一法,即为天地八法。”燕狂侠席地而坐,娓娓道来,论述此世修行的奥秘,一举一动切合无形之道,与自然同。 “神道采集众生信仰,授赤篆,登神座,顺天成神,上乘天道,得一个‘天’字。” “鬼道阴邪执念难消,炼阴符,称地祇,盘踞冥府,下顺地理,得一个‘地’字。” “魔道黑暗无法无天,吞天地,噬生灵,荼毒三界,无底深幽,得一个‘玄’字。” “而佛道却正好与魔道相反,佛道光明大彻大悟,证菩提,不滞物,万法真空,显无量光,得一个‘白’字。” “神、鬼、魔、佛,这正是天地八法的前四法,此四法不类人,断人伦,绝人性,丧人情,非常人可以修之!” 燕狂侠言简意赅,指出前四法修行的残酷。 四法神妙无方,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类人”,却点透本质。 燕狂侠话语不偏不倚,平静诉说事实,“因此唯有后四法才是真正贴合人类的大道。” “武道技击杀伐果断,除妖魔,灭仇敌,百邪不侵,争夺空间,得一个“宇”字。” “巫道延续文明传承,拜祖先,行祭祀,继往开来,岁月不朽,得一个‘宙’字。” “仙道隐世生命超脱,采灵气,合大道,一人一山,万古长生,得一个‘山’字。” “最后一道即为‘儒’,儒道中庸天人合一,读诗书,继绝学,人之所需,海纳百川,得一个‘海’字。” “武、巫、仙、儒,这正是天地八法的后四法,其中巫道古老,失传已久,只剩三法,大行于世,为人族正统,各立一国,即为人族汉、唐、明三国!” 天地八法共八字,述尽了这世间的天地人相处之道。 古峰细细琢磨,暗暗咀嚼,又发自内心一问,“燕兄,我也不瞒你!我现在手上有五门儒修之法,既然同为儒道,为何又有立意、法门、夺道之不同呢?一时让人难以抉择。” “这就是干支之别了。”燕狂侠洒然一笑,“天地八法为世间通法,每一法都大而广博,落到细微处,八法相互结合,又延生出诸多旁支之法,亿亿万万,如恒河沙数,难以道尽。比如我辈剑修,就是武、仙二道相合的道路,剑修吐纳天地至金至锐,锤炼先天剑炁,夺道时必受万剑穿心之苦。以此为例,其他每一种道路夺道之法和道化异象都完全不同,天差地别。如何抉择,既是人在选道,也是道在选人。若不合夺道之法,哪怕再是一厢情愿,也只会害了自己!” 听他这么一说,古峰顿生恍然大悟之感,首先排除的就是宁不臣所修的外圣内王诏。 这门儒修功法虽然立意崇高,成真龙,做天子,但夺道第一法就是“天生贵胄,出人头地”,显然若没有天生的尊贵命格,龙气加身,根本无法入门。 由此可见,那宁不臣的身世绝不一般。 接下来只剩不朽圣德篇、诡道毒士经、人道惊世书可以选择了。 不朽圣德篇追求成圣作祖,但夺道之法却是“以史观今,预言未来,得以实现”,这无疑需要极高的眼界以及对世界充分的了解,才能知一斑而窥全貌,对未来做出准确有效的预测。 而古峰穿越而来,对此世一片茫然,这种见识正是他最为缺少的,肉身衰亡在即,也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了。 至于诡道毒士经的夺道之法“混迹于百鬼夜行之中,沐浴鬼气”,古峰看了看自己枯瘦如柴的双手,气息微弱,明智选择了放弃。 再与妖魔鬼怪为伍,他恐怕真的会死吧! 燕狂侠一番论道,古峰这才愕然发现,自己之前的纠结毫无意义,看似选择极多,其实适合自己的只有一种而已,那就是…… 人道惊世书! 立意最高的一法,却又最为残缺,只有入门第一篇。 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 古峰暗暗苦笑不已。 生命垂危,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时不我待,他来不及多做思考,立刻着手研究人道惊世书的第一境“神机书生”的夺道之法了。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吗? 第二十章 至诚之道前知 《礼记·中庸》:“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儒家克守己心,内察修身,据说有达者心灵趋至纯真至诚之境,就能心思剔透,冥冥中感应时空流动的交点,有所预感,未卜先知。 远古时,人类占卜祭祀,预测祸兮旦福,皆是同理。 古峰脑海中一一闪过诸多记载,心有所悟。 何谓神机? 即为神鬼莫测之机! 相比于天生鬼才、宿慧才子、人中之龙其他第一境的儒修,神机书生以至诚之道发挥儒道本质的力量。 读书明理,心灵透彻,自然对世事洞若观火,人情练达,如有神机! 其他儒修或多或少掺杂了鬼道、禅修、龙气等诸多别门之法,这人道惊世书不以儒字为名,起步却更加纯粹正统。 大道至简,越是如此,越是难得。 若是功法不残缺,无疑就更加完美了。 而神机书生独有的夺道之法更是与众不同。 其他修行之法往往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相合,通过种种准备提前熟悉道路本质,最后功成圆满的渐悟法。 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燕狂侠为了追求破境,必须发挥出剑修举世无双的战力,越境斩杀绝世妖魔,最后才内心通达,一举功成,哪怕置之死地也不顾。 诡道毒士经的“沐浴鬼气”、不朽圣德篇的“预知未来”、外圣内王诏的“天生贵胄”……都是如此。 人道惊世书却是不同,走得是另辟蹊径的顿悟法,讲究心机萌发,悟道至诚,一步登天。 这种方法无根无萍,往往没有固定的道路可走,全看个人领悟,乃至同样的道路,每个人的方法也是不同的,甚至可能天差地别。 这冥冥中似乎关系到众生内心最真实的本性。 那么我的本性是什么呢? 古峰一时间有无从下手之感,没有半点头绪。 燕狂侠却是淡而一笑,颇具神秘道:“古兄,事到临头,虽然迫切,但不能失了方寸!与其一味纠结如何夺道,不如先炼制大药。你说不定会另有领悟。” 达者为师,作为修行中的先行者,经验触类旁通,值得深思。 古峰也觉得有理,但以防万一,还是再问,“不知大药炼制方法有什么讲究吗?” “这个倒是简单。无论哪一种道路第一境大药的配制都非常简单,不需要什么真火灵焰,不需要什么天时地利,也不需要什么七七四十九炼的苛刻手法,甚至不需要任何真言、手印、法力,只要按照药方上的顺序,将材料分量准确地依次加入,大药自炼出炉,水到渠成。”燕狂侠视若平常地道。 “这……”古峰迟疑了。 这听起来……有点恐怖啊! 大药自炼! 说得就像是有生命一样,莫不就是成精了不成,还自己炼制自己? “常言有道,未入修行门,不知此非人。”燕狂侠神秘一笑,“非凡之物冥冥中自有灵性。大药之方既然收集齐了这些非凡材料,就说明它们之间有种冥冥中想通的本质,自然吸引。金风玉露一相逢,阴阳合炼有奇功。炼制大药的过程既是炼药,同时也是演道的过程。大药自炼,会将其中大道精髓一一呈现出来。修行者最好自己去亲身试炼,深刻感受,才能体会其中的玄妙三昧。” 说罢他不再多说,转身大踏步离去,只远远抛下一句话,“古兄安心准备,有燕某在此,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话语铮铮,在“意外”二字上尤为加重了语气。 “多谢燕兄护法之恩!”古峰拱手郑重感谢,但同时也明白。 这燕狂侠所说的意外除了以防外界干扰以外,很有可能也是针对自己。 既是护法,也是监察。 一旦自己守不住本心,失控道化,首当其冲迎来的就是那灭绝生机的飞天一剑。 不成功,便成仁啊! 古峰一时间只感到压力山大,深深呼吸,等静下心神来,这才回想起大药之方来。 “ 人道惊世书第一篇: 第一境:神机书生 大药:香火金身六钱八厘,书生文胆一颗,纯阴鬼泪九滴,文道新篇一部 夺道:心机萌发,悟道至诚。 ” 首先是书生文胆一颗。 古峰手一翻,掌心中托起一颗晶莹白珠,如最纯净的翡翠,迸射的毫光如有实质,如云如雾拖住了手掌,无法直接碰触,无声漂浮在掌心中。 莹莹光芒闪烁不停,明灭不止,隐隐像是有一颗小龙在其中腾挪游动,精巧如生,鳞片密密,定眼一看,每一个鳞片上都闪烁着人道文字的光辉,浑然生成。 咚咚咚…… 文胆深处更有着一种强而有力的律动,仿佛心脏般跳动,如有生机,一片正大光明之气。 文心雕龙吗? 这么说来,宁不臣是外圣内王诏第二境的儒修。 细细回想,从之前表现来看,宁不臣手段多变莫测,但与燕狂侠一剑破万法的强势,的确仍有着本质的差距。 但对古峰来说,已是不可企及的高深境界。 一个第二境的儒修文胆应能给大药增添更多未知玄妙才对。 古峰心中一动,已然动手。 手捧一小撮金色的粉末,小心翼翼撒了下去。 手指捻动间,分毫必究,就是要六钱八厘,不多不少,唯恐有了误差,生出了变故。 毕竟炼制的大药得自己服用。 可不能一时大意被自己坑死了,那可成了有穿越者以来最大的笑话了。 香火为众生愿力所化,蕴含至纯的意念。 佛像金身侵染香火,碾成粉末,刚一落到了文胆之上,立刻就升起异象。 文气之龙发动一声欢鸣,游动不停,吞噬香火之气,顿时从内部就发出赫赫金光。 文胆嗡嗡震动不停,竟是逐渐上升到了高空,无形融化,仿若琉璃水晶从内大放光明,如一小小的日轮漂浮在空中。 文心雕龙盘曲其中,主持太阳,如先天火神。 古峰福至心灵,大日已现,皎月安在? 阴阳调和,天地至理! 他手一挥,就取出九颗鬼泪落了下去。 在文气光辉照耀下,鬼泪逐渐融化,但却没有蒸发,而是渐渐重组成一道弯钩状的小小月牙,盘踞一凤影,栖于月梢,遗世独立。 虽在大日之下,但月牙却又幽光暗敛,不争其光,却又不改本色,静静漂浮在一方,遥遥相对,日月成辉。 鬼无形体,本也无泪。 阴鬼是生灵死后执念难消,聚集天地阴煞所化的凶物,但若是本心迸发,得以开悟,就会结出最晶莹的心灵结晶,化为泪珠。 因执而成魔,魔临极致,往往也是大彻大悟,成佛之时。 正因如此,鬼泪是天地间至纯至阴的力量,本质并不在浩然正气之下。 文胆如青天大日,高悬当空,普照大千,不容丝毫邪祟。 目视其光,古峰只感到内心通透,杂念全消,只剩下一片拳拳激昂之念。 会当击水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 所有的彷徨、迷惑、担忧……都消散一空,只剩下一片奋进纯粹之心。 而月光幽幽,虽不似日光一般炽烈,却独照其光,直入人心深处,寻找内心最真实的本性。 古峰不禁反问自己,什么才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呢? 悟道至诚? 我心中的至诚又是何物呢? …… 封侯拜相,活出一世精彩? 不,这太虚假了! 重活一世,生死轮回走一遭,功名利禄已不那么重要了。 超凡入圣,成仙长生不老? 这也太不着边际了。 现在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活命都难,一时怎敢奢望那没影的事? …… 如此种种,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太过虚无缥缈了。 重活一世,古峰扪心自问,只有最纯粹的喜悦而已,生死轮回的敬畏以及新生的感动。 我的至诚就是欢喜吗? 苟全性命于此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既然人生重来一场,自当无拘无束,无愧于心,不留遗憾…… 此中有大美,欲辩难道尽! 古峰静静体会,同时暗暗自嘲。 是说我没心没肺,胸无大志好呢,还是说我单纯的可怕? 此时大日与明月高悬,阴阳吸引,渐渐日月重合,成天地未开,混沌之象,浑圆如蛋。 混沌之气翻滚不止,仿若无底之洞能吞噬人的灵魂。 一时间,古峰的意念也深陷其中,无数杂念涌来。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上门提亲、赶出大门…… 荒寺女鬼,书生失魂…… …… 前世今生,种种幻象一一闪过。 古峰面孔时而挣扎,时而扭曲,时而狰狞……陷入了某种心灵的痴魔中。 混沌中,一个个字符在其中混战,相互碰撞涅灭,光线暗淡。 文已乱,心如麻! 咚咚咚…… 混沌气团涨缩不止,似乎随时都会轰然爆开。 大药成败就在一线之间了。 杂念为混,至诚为清。 生死危机的关头,回想前世今生二世为人,古峰自问自心,顿生感动。 生命是多么壮阔,命运又是多么曲折? 二世为人,本就是凡人一个,不必盲目妄求,只愿沧海横流,历经沧桑,我自持本色,一心如初终不改。 淡淡的感动回荡在心头,古峰身躯一震,猛然从痴境中惊醒过来,心思无瑕,仿若经受了一重灵魂的洗礼,恍若隔世。 极目远望,天色深沉如墨,唯有天际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射出万丈光芒,开辟黑暗,无边壮阔。 非凡大药,诡秘如此。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枯坐了一天一夜,却只若一瞬。 天际一缕光线从破旧佛殿的穹顶中透了进来,直落在佛陀说法印上,却又从指缝间泄出一线,恰恰落在古峰额顶之上。 如来说法,挥剑斩丝,至诚乃发。 古峰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手上已然动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大药的最后一味材料了,为…… 文道新篇! 以蔚然篇章,人道光辉梳理混沌意念,启迪新生。 这味大药至为关键,涉及到大药的特性和核心能力,必须从自身所需出发。 古峰看了看自身孤苦伶仃的身躯,心有所悟。 此身残躯,破陋不堪,唯我至诚,不改初心…… 下一刻他以指为笔,凌空书写。 水到渠成,意到文生,一片字字珠玑的锦绣篇章在笔下油然生成。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心念一动,混沌中字体自发重组,蔚然成篇,大放光芒。 此光不生不灭,为人道至纯光辉,一出世就仿若无上神剑劈开混沌,还一个个朗朗乾坤。 混沌涌来,几乎无尽。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古峰持笔为剑,书写文道新篇,扫荡蒙昧,启迪智慧,无往不利。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越到后来,他书法肆意,心中畅意,越显大开大合,挥墨痛快。 “孔子云:何陋之有?” 只等最后一句、一字、一笔落下,只若神雷开辟,大象无形,大音无声。 混沌气团只如泡影破灭,如梦如幻,悄然而散。 一颗大丹漂浮眼前,不显奇光,不露异香,看似平平,却又无声悬空,非凡收敛至极,不是平凡,更似平凡。 “这就是神机书生的大药吗?” 古峰心中自问。 一种冥冥的预感浮现,陡然心中升起抑制不住地冲动。 “诸世浑浊,唯我独清。身若此室,何陋之有?” 夺道超凡,就在此时! 古峰无声一下,话不多说,昂头一口吞下大丹。 顿时无边滋味在舌尖、心田、识海……浑然炸开,心若混沌,开辟新天! 第二十一章 游九幽假成仙 一颗大丹入腹,仰头一吞,还没品出什么滋味,入口已化。 圆溜溜的一个,却仿若无物,化作清凉滑腻的液体飞快溢满了口腔,随后滑过食道,灌入胃里…… 辛辣、冰凉、炽热……诸味杂陈,复杂难名,如一锅乱煮般混乱刺激。 液体粘稠仿若一根根细而长的触手,钻入了人体每一处,面颊丰满红润,枯涸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盈起来,重现之前俊朗的面孔,生机勃勃,更有着某种莫名的气息,诡异、莫测、缥缈…… 大药之力侵染全身,正发生不可预知的蜕变。 不止浑身异样,古峰眼前视线也逐渐模糊、梦幻、扭曲…… 目光所见,颜色加重加深,红的似血,蓝的更靛,黑的更黑,大块大块色彩浓郁拼凑,如一片煮沸的颜色海洋,胡乱涂抹,肆意泼洒。 这样怪异扭曲的场景,古峰似曾相识,却又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什么时候呢? 他不禁在心中暗问自己。 此时此刻,他视线模糊,思维飘忽上下却似乎更加清晰,好像一个海上的溺水者,五感的混乱,反而凸显得意念更加纯粹。 随后,他看见了,不,是感应到了周围的景物,所有的颜色看似混乱却又彼此分明混杂、重叠、交错…… 花草树木、楼台房屋,天空大地……天地万物都扭曲得不成形状,像是早已作好的山水画被水化开了墨,弥漫着灰蒙蒙而虚幻的雾气。 还没等细看,他猛然头皮一紧,整个人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拎出了海面,悬挂在空中。 灵魂出窍? 古峰本能往下一看,发现“自己”还盘坐在原地,双目紧闭,身体一抽一抽,看上去像是一个被挂上烤架的鸭子。 摆脱了肉体的束缚,灵魂的感应无比地敏锐,一瞬间思维如电,风吹草动也变得无比漫长,时间仿佛都渐渐停滞下来。 我想起来了! 据说人死前,一瞬间会回忆凭生所有的过往,如走马刮花,刹那仿若永恒。 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古峰前世生命最后一刻的时候,的确感觉到意识进入了一段缥缈的时空隧道中,画面如电光掠影,一一倒流,一闪即逝。 这一切与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 灵魂的视角吗? 现在的古峰早已没了口、鼻、眼、耳、舌的五官感知,灵魂的感应下,世界不再是三维的上下左右前后,而是呈现蜂巢状的结构,空间的直线感被打破。 任何一处,无所不在,无所不通,早已有着莫名的联系相互连通,产生时空的交点。 一切通透,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心灵至诚,堪破虚妄,窥见真实吗? 古峰暗想道。 以至诚之心,不为外物所迷惑,窥探真实,一举一动直指本质,自有奇效,如有神机。 这就是神机书生的本质吗? 莫名他想到了之前金刚袈裟加持的奇异状态,五大神通随意来去,无视法则,变化如意,岂不也是殊途共归? “咦?” 古峰仔细感应,猛然觉得不对,感觉到时空深处竟似乎另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天地。 如同真实世界的影子,并不明显,却无所不在,浩然一片渺渺茫茫之气,幽深无比,无法窥探,难以描述。 天穹内嵌,重重叠叠,似乎有九重之多,结构隐似一个倒竖的金字塔。 九幽吗? 古峰想到了关于此方世界一重隐秘的传说。 阴阳造化天地,万物不管大小高低,皆有阴阳之属,小到雌花雄株,大到太阳太阴,甚至世界本身也有阳世和阴间。 阳世有九重之天,为神仙居所,高不可攀。 而阴间,即为九幽,为天地幽冥之所! 世界如镜,现世若为阳面,九幽就为背面。 现实为真实之界,却物欲横流,光彩迷眼,反而难以看见真实。 而九幽中有种种世间不可思议之事,不可思议之物,如梦如幻,但展露的反而是天地宇宙最本质的真实。 只是人的思维有限,以五官认知,但也被五官受限,九幽超出了人的理解,无可名状而已。 造化玄奇,莫过于此。 正因如此,九幽中有大造化、大机缘。 无数修行者都想神游其中,感悟天地真实以及大道本质。 一旦有所收获,道行就能突飞猛进。 但风险与回报并存。 神游九幽固然可以窥探真实,但也会遭受无数不可名状的冲击,一旦心灵失守,就有失控道化的危险。 之前兰若寺的方丈弘法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于九幽中妄图窥视佛陀真法,不料却被绝世妖魔所祸,不但自身功业堕落,几世修行毁于一旦,就连兰若寺宝刹也坠入魔窟。 想到这,古峰不禁心有忌惮,本能准备远离。 但下一刻,九幽深处陡然升起无穷的吸力,如无底黑洞,扯住他的灵魂猛地下沉,已然坠落其中。 混乱、翻滚、颠倒…… 一阵头昏目眩,古峰只感觉灵魂坠入了一段扭曲的隧道中,乾坤颠倒,无限下沉。 四面弥漫着大块大块扭曲地雾气,四周的景物都扭扭曲曲,如同油画一般混杂在一起。 迷雾深处,更是有着一个个难以描述形体甚至透明到仿佛不存在的事物,更深处的幽暗中,迸射出一道又一道不同颜色的明净光华,仿佛有着生命,在不停流动,显露莫名的真实,或是无穷无尽的信息、或是神鬼莫测的知识、或是未知世界的倒影…… 九幽如影随形一般依附在真实世界的背面,如影如雾,无处不在,却又无处所在,介于无何有之间,难以描述。 无尽深幽中,诡秘的光芒如同无数莫名存在的目光注视下来,一层层,一丝丝,渗透过皮膜之后,刺穿人的脑部,头痛欲裂,万般痛苦充斥心灵,整个人仿佛都要裂开了。 这就是夺道时的考验吗? 神游幽冥,心窥真实! 古峰心中警惕心大起,紧紧守住心神,竭力屏蔽所有虚幻的感知。 忽然,又是一种坠落感,落入鬼门之关。 前方饿鬼丛生,修罗夜叉,魔鬼四面环绕,好好个个都要扑上来吃人喝血,要将他撕成粉碎,如入修罗地狱,人间最凄厉的哀嚎传入耳边,乱了心神。 经历之前兰若寺一场大劫,古峰早已有着抵抗力,并不理会。 忽然又是一坠,天花乱坠,一位位天女长袖飘飞,挥洒香云,莺莺燕燕,围拢而来,如坠入温柔乡中,美女如云,妙处若隐若现,缠绵温柔,轻歌曼舞。 与女鬼逢场作戏都经历过了,古峰又抵挡住了诱惑。 于是,下沉、下沉、无限地下沉…… 隧道像是一个无底深井,通往世界最深处,眼前场景如万花筒般划过,让人心沉沦。 忽而尸山血海,置身战场刀枪丛林之中,忽而全身腐烂,蝇蚊蛆虫,白骨外露,忽而魂飞魄散,被五马分尸而撕裂…… 大恐怖、大惊噩、大诡异……古峰艰难坚守的同时,也渐渐明悟了生死无常的真谛,渐渐炼就一种不畏不惊的平常之心。 呼…… 忽得一阵清风徐来,前一刻还在经历万千痛苦,下一刻古峰就感觉冥冥中的一阵异力将他灵魂托起,飘飘欲仙,欲乘风归去。 之前苦难重重,如坠十八地狱,此刻却像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西游求道者,功成圆满,飞升成仙了。 天际天庭仙宫笼罩在一片祥瑞之气中,于云端若隐若现,天音响彻三界,龙凤和鸣,更有青云朵朵,步成天梯,从云端一直延伸下来,似在远远相迎。 “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 古峰心中无边的欢喜、畅快、舒意,不禁长啸一声,直欲就此归去,不沾人间红尘,从此逍遥自由,无拘无束,好一个自在仙家。 他身影飘摇着,扶风而上,一路青云,眼看就要彻底落入天穹极高之处,回首看早已不见人间。 莫名地,古峰心中升起一阵浓浓地不妥。 “咦?我不过是刚刚踏入修行路,怎么就要成仙了?” 第二十二章 临江仙·娑婆 本就道浅,为何成仙? 欲脱离身体飞升上天的灵魂一下镇定了下来,直坠人间,脚踏实地。 古峰猛然惊醒,本能摸了摸额头。 若是还在肉身内,此刻非要一头冷汗不成。 “这一关的迷幻真是厉害!之前如坠地狱的苦难,突然苦尽甘来,一朝飞升,让人防不胜防。谁能轻易抵挡这等超脱世间的大诱惑?” 古峰暗暗后怕,自己刚才若是没定住心神,灵魂飘上天去,不加约束,恐怕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此时他抬头上望,只见天幕重重,共有八重之多,仿若无边的乌云盖在众生的头顶上,各有奇景,显露出幽泉、河曲、关山……等种种宏伟景象。 每一重仿佛都是一重独立的天地,层层递进,一一相连。 这就是九幽地界的前八幽,那么接下来就是…… 古峰又是一阵坠落之感,落入了最后一幽。 还没仔细体会,一重无边的大恐怖降临,当头罩下,如末日降临。 “是你!你们杀死了姥姥,夺走了我的鬼妾,还敢来见我……”魔气激荡,遮天蔽日,翻滚不止,传出一阵天地哀嚎的可怖之声,亘古不化阴影吞噬众生的灵魂。 “地葬老妖!”古峰心中一震,循声望去,只见天际一道无边巍峨的黑影立在那里,参天立地,仿若一重屏障,将苍茫大地都分割成了两半。 白骨累累,堆积成山,交叠成岭,竖立成峰……尸山血海,万古大葬,大地深藏,孕育巨妖! 这就是地葬老妖的原形吗? 实在夸张、恐怖得过分! 古峰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头痛欲裂,如被斧劈。 “不好,老妖位格太高,远不是我可以窥探!”仅仅只是远望,灵魂如遭重创,古峰内心沉落谷底,只感糟糕。 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九幽的第九幽就是世间传说的幽冥,灵魂轮回之所。 九幽作为现实的背面,映射之下,相互之间也是一一对应的。 兰若寺所在地域的幽冥界赫然是地葬老妖的地盘。 “走!” 古峰当机立断,控制灵魂攀升,想要脱离九幽。 这么一尊绝世巨妖,恐怖无边,能将兰若寺堕入魔域,祸一寺高僧,他可不认为自己区区一个刚夺道的儒生可以应付。 “那些秃驴坏我好事,却不想你这个帮凶自投罗网!”而此时魔潮翻涌,隐现一个狰狞面孔,桀桀怪笑,“神游九幽,你也是想要窥见真实吗?那就让你看个够!黄泉大葬!” 哗哗哗…… 巨峰脚下,一阵暗黄浑浊的大河冲天而起,从无根处而来,流经诸天,不止何所起,不知何所去,只有浩浩荡荡之势,亘古长存,无边古老。 大河翻滚,浪涛掀起,尸骨尘沙,黄浊混沌,一眼望不到底,似能吞是人的灵魂。 一具具断体残肢如河中浮木,沉沉浮浮,六道众生,神佛妖魔,无可逃脱。 有千手的无头菩萨,琉璃之身沾染枯血,双乳为目,以脐为口,咧嘴怒睁,手持残杵、裂轮、断剑……仍作生前怒忿状。 有雪白纯狐,娇躯蜷缩,流露出魅惑众生之态,唯有美目睁大,眼角尽是血泪,尽是惊恐可怖之色,九尾齐根而断,妖躯残破。 有骷髅白骨之舟,大如巨船,其上尸骨遍布,男的青面獠牙,残躯断臂,女的貌美如花,艳丽妖冶,却早已是生机绝灭,魔神陨落。 更有饿死鬼、溺死鬼、吊死鬼……百鬼成潮,如水中鱼群,沉浮不止,手爪扑腾,于弱水中挣扎,一片凄厉哀嚎之声,无尽痛苦,永不得超脱。 …… 黄泉之水贯穿九幽,轰然落下,立刻将古峰灵魂卷入其中,如溺大海,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黄浊之色。 更有无穷无尽的恶念一股脑涌入灵魂深处。 见一生魂落下,那些沉寂不知多久的佛躯、妖身、魔尸、鬼魂……纷纷苏醒,嚎叫着围了过来。 黄泉发起幽冥,连通无尽诸天,是六道众生灵魂坠落之地,腐蚀灵魂,能落入其中而不化,必有亘古难灭的执念,可怕、可怖。 神佛无情,视信徒为羔羊; 魔罗嗜杀,屠众生似刍狗; 妖怪冷血,祸生灵做口粮; 恶鬼憎恶,害凡人补阴魂; …… 神、魔、妖、鬼各有所执,于黄泉之中沉积不化,一下子将生魂给淹没。 古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凡人,怎能抵挡,瞬间被淹没。 更有无可名状的诡异从灵魂逆溯而上,直落身体,迅速催生。 本能一声痛吼,凡人身躯立刻撑了开来,意识彻底混乱,坠入黑暗。 锃! 白光如电,一闪而过。 一个魁梧身影端坐于残垣断壁之下,豁然睁眼,重瞳迸射寒光,如针如芒,说不出地凌厉。 “哪里来的声音?”听到那声痛入骨髓的吼声,他眼中厉光一闪,身子一纵就来到了佛殿门前,一眼就看到一个人形怪物盘踞在那里。 五头十臂,仿若一个手和脑袋堆积而成的肉团。 正中间是一张扭曲的面孔,隐现古峰的模样,尽是痛苦。 脖颈四周却升起四个肉团,凸显出四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一张高古冷酷,如高座云端的神祇,俯视人间,不带半点情绪。 一张青面獠牙,为屠戮生命的魔罗,嗜血屠杀,冷血无情残忍。 一张诡笑古怪,似为祸众生的巨妖,眼眸转动,心思百转邪异。 一张怨恨扭曲,是不入轮回的恶鬼,憎恶生灵,痴执之念难消。 …… 一个人,五张面孔,人、神、魔、妖、鬼,似人再也非人。 变异的怪物躯体上更有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诡异气息,神圣与邪恶并存,仿若从无尽深渊中传来,腐蚀人间。 “古兄,一场生死两别离。宁兄为情道化而去,你本为冢中枯骨,拼死一搏,最终也逃不过失控的下场吗?”燕狂侠暗暗叹气一声,手不禁按住剑匣。 嗡! 一阵脆鸣,剑藏匣中。 燕狂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古峰身上的变化,稍有异动,就会以雷霆一击斩草除根,不留半点后患。 杀机森森,隔空锁定在古峰身上,灭绝生机,绝不容情。 利剑悬于头顶,杀气如冷泉灌下,古峰沉沦黄泉的灵魂猛然一个机灵,只感到眉心刺痛,随时下一刻就有灭顶之灾降临。 他猛然惊醒,再看自己,被神魔妖鬼的残念所包围、撕裂、吞噬,灵魂千疮百孔,哪里有半点人类模样? “神魔妖鬼执念难消,非我可以抵挡!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彻底沉沦了,永世不得超生了!”古峰感觉到无数怨恨的冰冷触手将他紧紧缠住,拖向黄泉最深处,永世不得超生。 唯有周身冒出淡淡清光,正在最后抵抗着,上有文字浮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陋室铭言志,淬炼文胆,有稳固神魂奇效吗? 机可不失! 生死危机的关头,古峰心头一狠,猛然沉喝出声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一字一句,利若烁金。 陋室铭诸多文字轰然爆开,一片赫赫之光显耀一时,将黄泉怨念短暂排空。 古峰灵魂一轻,立刻封闭所有感知,不听不看不闻,心神独守。 任尔黄泉翻滚,我自岿然不动。 一种彻悟回荡在心头。 何谓子不语怪力乱神? 圣人敬神,但不说神;知鬼,而不谈鬼;见乱,而不言乱…… 自守本心,不念神佛。 敬而远之,相安无事。 古峰慧剑斩丝,心中恐惧、彷徨、惊噩……尽去,灵魂如一个光团,只存真灵,至纯至粹,与九幽的浑浊玄冥格格不入。 一阵阴风吹来,仿若蒲公英的种子飞天而去,直向人间。 “我记住了你的气息!你逃不了的,终有一天我在幽冥等着你!”这时幽冥大地震动,那可怖之声震怒如雷鸣,下一刻无数黑气如出手纠缠而来。 古峰灵魂剧痛,如被撕裂。 他本能朝下一看,就看到触手缠住一个黑色的人影翻落落向幽冥深处,赫然与古峰本人一模一样,正睁着眼睛,一脸面无表情地盯了过来。 两目对视,那黑影面孔陡然生动起来,像是活了的木偶,嘴角咧开森然的弧度直到脸颊,弯曲如勾。 古峰心中恶寒,还没等回过神来,又是一阵肆意飘飞的颠簸翻滚。 身体一暖,像是从母胎中硬生生挤了出来,重新诞生,又有脚踏实地之感。 他一阵虚弱地趴在地上喘气,惊讶动了动手脚,却已经是重回了肉身。 短暂的疲惫后,体内涌出的就是充沛的元气,似是无穷无尽,气血强盛,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虚弱。 古峰又是期待又是迟疑地自语:“成功了?我现在算是‘神机书生’了?” 前一刻还在幽冥黄泉沉浮,下一刻已重回人间,夺道功成,他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只有一声大笑在旁响起,满是赞叹,“恭喜古兄,夺道成功!从此就是我辈中人了!” 古峰目光望去,就看到燕狂侠站在身前,手扶剑匣,锋刃欲露,顿时面色古怪。 燕狂侠见状,手轻轻一拍。 飞剑轻鸣不止,似是发泄满满地不甘,不情不愿地缩回了匣中,燕狂侠洒然一笑,“本以为古兄将要道化,没想到最后一刻功成,是燕某失礼了!” 古峰心中一阵恶寒,暗呼好险。 刚才若是最后一刻没把持住,不但灵魂要沉落幽冥,就连坠落的肉身也要被一剑斩杀了。 “古兄,请看!”此时燕狂侠神秘一笑,递来一片铜镜。 古峰看了一眼,立刻惊呼失声。 镜中的自己面颊丰满,面目俊朗,除了满头的冷汗,再也不复之前枯瘦如柴的凄惨模样。 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眉心一道银痕,笔直如剑,更显面目冷峻,像是一只紧闭的第三目,时刻欲睁开,更似一个关闭的门户,通往未知的空间。 这还没有完! 古峰更是只觉得手指远超寻常的灵活,两手小拇指外侧竟又是额外多出了一根洁白纤细的指头,灵巧自如,白如剥葱,迸射玉光。 手生六指,不似人体自然生成,却与手掌紧密相连,更有别样异力,玄妙异常,等待法诀。 “奇人自有异相,不必惊慌。这只是大药道力的外显,等你逐渐熟练,就能自发隐藏!”见古峰惊愕,燕狂侠却不以为意,反而拱手再次恭贺道:“古兄,从此你我皆是超凡之人,可以相互称得上一声道友了!” “燕道友,客气客气!”神游九幽归来,一朝夺道成功,古峰也心情大为放松,压抑已久的真性情重现显露,升起了戏虐之心。 “古道友,恭喜恭喜!”燕狂侠也似模似样。 两人相视顿时哈哈大笑。 想到自己重生以来,先是为冢中枯骨为活命费尽心机,历经女鬼魅惑、斗法妖魔、神游九幽、黄泉沉沦……等诸多苦难,最终如愿功成,起死回生,不可说不惊险,不可不说不刺激,一时间古峰也不禁心生感慨。 心有大欢喜,大得意,想要抒发,但到了口中,却成了悠悠一声长叹,几多庆幸、几多激昂、几多感伤…… “ 临江仙·娑婆 茫茫黄泉万古涛,浪花淘尽仙佛。 恒河沙数看娑婆。 银汉依旧在,几人度鹊桥。 本是人间伶仃客,天涯何处芳草。 神魔妖鬼皆非我。 此身是陋室,何似赛天高。” 第二十三章 浮生若梦几何 “好词!” 燕狂侠手拍剑匣,高叫一声。 词中慷慨之意,更是让其动容。 他面色一肃,沉声问道:“古兄,你刚才夺道时发生了什么?差点道化为怪物,更沾染了那地葬老妖的可怖气息。” “我正准备和燕兄说!”古峰也是语气凝重,“服下大药后,我之夺道在于神游九幽,心窥真实。闯过前八幽后,最后在第九幽我遇到了地葬老妖。如果我没有看错,我们这块土地对应的幽冥之地就是地葬老妖的魔域,不能轻易试探。” 燕狂侠面沉如水。 地葬老妖的可怕,他们都亲眼目睹过。 妖菩萨临死时的召唤,只是气息泄露,就有无边恐怖之意,侵染现实。 能让一座禅修大能以宏愿立下的宝寺沉落魔域的可怕存在,若是再让其触手蔓延到人间,立地就是泼天大祸。 如此隐患,令人不得不防。 燕狂侠不禁手紧紧按住剑匣,但想了想,还是松手摇了摇头。 老妖可怖,远不是他现在所能敌。 剑修不畏强敌,视越阶而战为等闲,但也不是一味找死的剑憨憨。 只能等日后道行渐进,再想法设法除妖了,非要极佳的天时、地利、人和,做万全之准备不可。 内心忌惮万分,燕狂侠又突兀想到一点,目光赫赫上下扫视着古峰,狐疑沉喝:“老妖凶猛,古兄你落到了它面前,又是如何逃脱的?” 兰若众僧彻底入灭,才勉强挡住老妖窥视人间。 一个小小的第一境儒修,如何能逃脱? 他身躯惊退三丈,手一招,秀气长剑落入掌心,遥遥指来,寒芒在剑尖凝聚成了淬亮的一点光,锋锐之意隔空而发,直指古峰眉心,刺痛入脑。 只要他稍有回答不对,恐怕迎来的就是雷霆霹雳的一剑,斩尽杀绝。 “古兄,还请你仔细道来!不然我实在无法确定你是否已被妖魔寄生了!”燕狂侠声词严厉,更胜剑锋。 “事实上我的逃脱不是一点代价都没有!”古峰想到了幽冥中最后见到的一幕,将前因后果仔细道出。 当听到古峰以圣人经言封闭心神仍是灵魂撕裂被老妖卷走一个相同魂影的时候,燕狂侠骇然变色,脱口而出,“你是魂魄被拘走了!” “会有什么后果?”古峰面色也不好看,有所猜测,却把握不准。 “情况十分不妙!”燕狂侠沉声道,“人有三魂七魄,涉及到性命根本。一旦有失,轻则魂不守舍,重则失魂落魄,小命呜呼!”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瞳轮转,迸射冷光,似是无形之剑穿透了古峰身体,看破所有虚实,手仍紧握利剑,并没有为古峰一言而放松警惕。 古峰心中没鬼,大大方方任其窥探,以免这剑修多疑。 “咦?”陡然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事怪事,燕狂侠又是惊诧又是疑惑,“我看你魂魄之气有所泄露,明明有所残缺,却为何神精气足,丝毫没有失魂之相?真是奇怪也哉!” 眼前这一幕,无疑印证了古峰之前所说,却更出乎意料。 缺魂却不失魂,天底下哪有这等古怪的事情? 他惊疑不定,万分难以理解。 而古峰却是眼眸微垂,心中若有所思,隐隐了然。 事实上,他自内视自身,也没发现半点灵魂残缺之兆。 这么想来,很可能跟他是穿越重生有关。 糅合原主残魂,他恐怕原本就比常人额外多上几分魂力。 那地藏老妖拘走的只是原主残魂,并没有伤及自身真魂,后患不大。 只是原主残魂终究与肉身冥冥中有着隐隐的联系。 虽然古峰真魂入主,这重联系接近于无。 但此世法术太过诡异,谁知道会有什么奇门异术? 若是以残魂为引,逆溯施法,隔空魇镇,防不胜防。 长时间失魂在外,终究不妥,还要想法设法夺回才行。 “古兄,魂魄落于人手,你为何看似一点也不惊慌?”见他如此淡定,燕狂侠不禁又是奇怪。 这背后的关隘无法与外人诉说,古峰只淡然笑道:“之前我本已是冢中枯骨,尚且能死中求活。现在只不过失魂而已,性命一时无忧,况且我已踏上修行之路,再非凡人可比,难道还不能夺回分魂吗?” “古兄好气魄!”见他视之如平常,燕狂侠也不禁心生佩服,“若有那一日,燕某愿助一臂之力!” 侠客一诺,足比千金。 “多谢燕兄!”古峰动容。 “客气了!这不仅仅是为古兄,也是为燕某自己。我辈剑修,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知大妖而不除,任由其祸害人间,使我内心不顺,早晚碍我修行。”燕狂侠理所当然道,随后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大日当空,正是雨去天晴,空气清新好上路,他长笑一声,“古兄,兰若一见,你我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慢!”见他有离去之意,古峰连忙拦住。 “古兄,还有何事?”燕狂侠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古峰拱手施礼道,“还请燕兄稍稍停步,在下还有一事想问!请问修行诸境又有如何玄妙呢?” 他问出了目前最大的困惑。 既然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古峰自然也要弄清其中分寸,为以后着想。 按照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修行境界划分为第一境、第二境、第三境…… 但他可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数字排列这么简单。 每一境都要服用大药,夺道玄机,经历更进一步的蜕变。 “原来是这个!”燕狂侠微微愣了愣,为之失笑,“这只是修行的常识,即使我不说,古兄也不难获得!但既然古兄问了,我就多说两句了!” “正所谓人间六境,数七升天!这就说人间的最高境界就是第六境,再往后就是神圣仙佛的境界,非我等可以窥探,我只是一介凡间剑修,也是不知,但我可以说说人间六境。” “这就是一境炼气、二境筑基、三境罡煞、四境金丹、五境真婴,六境元神,每一境都各具玄妙。” “一境炼气,就是炼气入体,淬炼法术,称得上一句奇人异士,还不算正经的修行者。二境筑基,为铸就道基,铸明确自身道路。这前两境的修士一步一步褪去凡躯,寿命延长至三百年,趋至凡人极限,所以又被成为凡极二境。” “三境罡煞,采炼天地罡煞之气,锤炼法术,举手投足神通广大。四境金丹,三花聚顶,一粒金丹吞我腹,我命由我不由天。到了这一步,又有八百年寿命,堪称人中之仙。所以这中二境又被称为半仙二境。再往后,后二境就能真正脱胎化骨,天人化生,再非凡俗了,堪称陆地神仙。这就是神仙二境的五境真婴,六境元神!” “五气朝元,后天五行返先天,体结天人真婴,如孕神圣,这就是五境真婴的玄妙,而到了第六境,真婴化元神,于虚空显化法相,人间显圣,法力无量。到了此境,神通之大,已经无可揣测。只差一步就能飞升天界,永享长生了!” 燕狂侠言简意赅,将修行玄妙一一道出。 神机书生不愧“神机”二字,心有神机,古峰发现自己思维如电,竟有过耳不忘之能,一一记下不忘,并且结合之前所知,有了更深的理解。 话到这里,燕狂侠浅尝辄止,没有多说了。 古峰仍是感谢。 他相信这燕狂侠还有许多修行隐秘没有道出,不过这都是对方自家的隐秘,外人不足多问的。 “天色不早了!古兄,我该走了!”此时燕狂侠再次辞行。 “燕兄,你要去哪里?”古峰又问。 “我也不知!”燕狂侠哈哈一笑,豪气顿生,反问一句,“燕某一人一剑,天地之大,何处又不可去呢!” “走了!”他遥遥摆了摆手,就背负剑匣大踏步离去,丝毫不以离别为意,来去自由,洒脱非凡。 “燕兄,一路珍重!”古峰目送其离开,远远拱手。 燕狂侠远远摆手,昂藏身形,龙行虎步,见山开山,见林分林,自有雷厉风行之气,横行无忌,远远更有豪歌,再次传来。 “ 我本燕狂人,凤歌笑孔丘。 意气照肝胆,侠者不可羞。 重目射星斗,只手撑天轴。 平生谁人问,一剑万事休!” 慷慨大笑中,更伴随着阵阵欢快的剑鸣。 人已去,却留声,久久不绝。 “真奇人也!”古峰收回目光,暗暗赞叹。 此时天穹苍苍,日光朗朗,照在破落古刹之上,扫除阴暗,就连幽深的密林此时也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好一场美好人间。 想到之前经历种种妖域魔境,与鬼魅为伍,不但最后起死回生,更是一举踏入修行之门,古峰只感觉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才回过神来。 浮生一场若梦,为欢又为几何? “宁兄、小仙姑娘,答应你们的事,我定会做到,还请安息吧!”古峰双手合十,备好行囊,转身不再看荒寺一眼,大踏步走入密林中。 不念过往,不惧前路,此去…… 无疆! 一路前行,古峰心中激荡,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奇异之力,非为人类所有,溶于血肉经脉,却又泾渭分明。 他以心神约束,一点一点收容起入丹田气海之中。 渐渐眉心银光褪去,六指消退。 不一会,他就重变回了文弱书生的模样,唯有眸中不时有一点幽光闪过,倒映着现实的诸般妙象,隐秘难测。 突然眼前升起一点光亮。 只见前方林穷见路,出口处一片大亮。 一处大道划分南北,一座古城遥遥在望。 第二十四章 此来只为和离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江南之地锦绣,七山一水只有二分田地,却人物风流,百姓富足,为大名首屈一指的鱼米之乡。 虽已是寒冬时节,冷风萧萧,落叶纷飞,一片萧条景象。 北郭县小城,还是早上时分,城门口已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慢着!书生,你从哪儿来?”喧嚣声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插曲,一个背着书笈的消瘦书生被看门卒见着面生,拦了下来。 “我名古峰,本县黄家村人士,进城备考童试的!”书生并不慌张,拿出了自己的路引。 本来见古峰一身儒衫,看门卒还不太敢过分,但见路引上书生并没有功名在身,他眼中立刻闪过绿油油的贪婪,陡然喝道:“不对!黄家村那种穷山坳道路寸步难行,哪怕是天拂晓出发赶到县城至少也要下午了。现在还是早上,给我说,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果然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这是要敲诈我入城费吗? 古峰心中只感好笑,但表面上还要维持文弱书生的人设,唯唯诺诺道:“村里路远,所以小生提前赶来,前日就入了城,只是身无分文,无地可住!所以最近两天就夜宿在兰若寺里!” 他尤其在“身无分文”上加重了语气。 见是个穷鬼,看门卒原本正一脸不爽,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失声叫了出来。 “什么,你是从兰若寺来的!” 这一叫听似没什么,却仿若无形的瘟疫一般,扩散开来。 哗! 城门口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人们步伐僵硬,马车堵塞,诡异地死寂下来,一双双呆滞的目光打量过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兰若寺在这里盘踞至少千年,坠入魔域也有六百多年,害人无数,早已是恶名远播了。 只有原主这个穷书生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丢了性命! 古峰恍然,他可不想被这么多人当猴子一般围观,无奈道:“我现在可以进城了吧!” “哦哦!”看门卒这才反应过来,也不想敲诈什么入城费了,又惊又恐地让开了道路,连忙道:“你请,你请!” 古峰施施然进了城,只等他走远了,身后人群立刻如煮沸地开水沸沸扬扬起来。 “这人在兰若寺住了两天,竟然没事!” “吃人的妖寺都有人敢住,真是不怕死啊!” “可不是吗?这书生怎么活下来的?” …… 此世乡间并没有什么娱乐,光天化日下出了这等奇事怪事,世人惊慌的同时也是觉得无比刺激,舌根子嚼得欢快。 古峰摇了摇头,不由加快了脚步。 流言可畏,再不走,以讹传讹,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子了。 这样的名声,他可不想要。 虽是深秋入冬的时机,但江南本就富饶,街道上也是行人熙熙攘攘,直接让县城跟过年一样热闹。 街道上各种叫卖声、玩笑声、讨价还价,甚至一些口角骂架……好一片人间烟火。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吃了还想吃啊!” “花布、锦缎、丝绸啊!买不了后悔,买不了上当!” “胭脂水粉,卖胭脂水粉啦!!!擦一擦,容颜如花。擦两擦,天香国色啊!” “宣纸、白毫笔、水墨、砚台、……上品的文房四宝快来看看啊!!文人雅士,读书写字,必备良品!” …… 这般古代的热闹景象以前只在影视中见过,此刻古峰亲身经历其中,看得津津有味,一时间流连不已,直等到肚中饿得咕咕叫,他才回过神来,茫然四望,这才发现县城之大,自己还没有去处。 古峰思索自身的处境,才发现自己有两大难处。 在这聚族而居的古代世界,从原主出身黄家村却姓古,就可以看出他家原本是一个外来户。 现在老父已去世,原主本就是孤儿,现在又被古峰穿越重生,可以说在茫然天地间,他已经毫无牵挂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回黄家村。 穿越而来,细节处和有原主有很大不同,熟人很容易看出蹊跷。 但在县里住下就要买宅子。 他就一个人,要求也不高,用不着几进几出,只要地方幽静,可以安心读书就行。 童试在即,他必须提前准备了。 古代书籍昂贵,如此种种,衣食住行,这都需要钱! 这就是第一难,无钱寸步难行! 而第二难还是落在科举资格上。 大明读书风气兴盛,科举制度也十分完善。 童试作为科举第一试,可不是儿童考试这么简单,要想获得考试资格,必须向县学署或本县礼房报名,要填写姓名、籍贯、年岁、三代履历,同考者五人互保互结,并取得本县有功名的读书人保结,保证身家清白,不是冒籍、匿丧、以及所谓“下等贱民”倡优皂隶的子孙,简直是古代版的户籍调查。 原主只不过是乡村里的读书人,家中贫穷,没上过什么私塾,学业都是父传子受,不认识什么同龄的读书人,死去的老爹也没留下什么人脉。 他到哪里去找人作保? 大明为儒道盛世,不读书寸步难行,科举是一定要参加的。 古峰陷入了思索中,脚步漫不经心地走着,半天没有头绪。 “咦?”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不知不觉间本能跟着身体残余的记忆,来到了一道深幽的巷口,地面是青石铺的严丝密缝的石板路,两旁都是庭院深深的大户人家,院墙白墙黑瓦,江南秀气。 这不是乌巷吗? 古峰向前看去,就见到最里的一家大院里竖着一座独栋闺楼,自有别具一格,正门处赫然挂着牌匾“周府”。 原主之前就是和这周家有着婚约,却被赶了出去,一气之下跑到兰若寺丢了性命。 还真是巧了! 有了! 古峰目光一动,抓住内心升起的一个匪夷所思的大胆念头,直接走了过去,敲响了门环。 咚咚咚…… 门环敲击着狮头辅首,发出铜铁撞击的脆响。 “谁啊?”一阵不耐烦地声音,大门拉开,伸出了一张从高处打量人的市侩面孔,看了古峰一眼,立刻怒瞪道,“是你!懒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不快走?还想被赶出去吗?” 门房一连嫌弃,连连挥手,就要关门。 但下一刻一句话飘来,就让他停止了动作。 “我此来只为和离!” “什么是和离?”吱哑一声,门重新拉开,一个干练的中年管家带着门房,以及一队精壮的护院,走了出来,远远将古峰围住,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不善地问道。 古峰不以为意,轻轻一笑。 “和解两愿,婚约自离。这就是…和离!” 第二十五章 一别两宽欢喜 “他真是这么说吗?”正堂内,一个富态员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颇为惊讶。 “老爷,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那穷酸口中说出了‘和离’二字!”管家连忙道。 “和解两愿,婚约自离。”老爷点了点头,越想越发觉得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别有韵味。 婚约是人生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定下了就难以改变。 当初他和这古峰的父亲是同届秀才,只不过他是敬陪末位,花了大关系勉强得进,而那古父却是名列甲榜,才气逼人,前途无量,差得只有家境而已。 二人本就是老乡,在他结交之下,很快就和这古父成了挚友,更是定下了婚约,成了儿女亲家。 谁想到之后的事情,大出所料,就是他这位古兄书生气太重,不通人情世故,一句话得罪了主考官甚至江南的所有读书人,纵有才气,却备受打压,科举难进,最后一辈子穷秀才,郁郁而终。 自己当年自鸣得意的先见之举,现在反倒坑了自家女儿。 所以之前女儿不愿后,他也就顺理成章地默认下来。 没想到之前这小子大吵大闹被赶出门后,这次回来竟是来了一个“和离”。 同是悔婚,但却不似之前的不顾脸皮,多了几分你情我愿的味道。 到底是自己这位古兄的儿子,纵然出身乡野,之前有失教养,但冷静下来,读书人的心思倒是玲珑。 “你怎么看?”他心思一动,转身问向一旁的管家。 “老爷,这是好事啊!既然他自己愿意和离,你情我愿,我们就可以取回婚书,没了证据,以后再也没人知道两家有婚约之事,不用担心败坏小姐的名声。”管家连连道。 “不错!我之前将他赶出门去,还怕他随意乱说,和离的确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好,你领那个古家小子进来!”富态老爷道。 “是!”管家应了下来,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此时富态老爷又道,“将此事先通知小姐一声!” “是!” …… 雅致楼阁中,一窈窕女子端坐,手指纤纤,轻拂古筝。 琴弦轻鸣,悠扬如山泉的琴声从指间流淌而下,如山间呼啸的春风,仿若给寒冬腊月也带来了许多暖意。 淑女抚琴,自有一股别样的气质,仿若空谷幽兰,独处一方,孤芳自赏,形若一副静美画卷。 “不好了!不好了!”一阵急切叫嚷声打破了画面的和谐。 铮…… 琴声纷乱,正如心湖泛起的涟漪。 女子叹了一口气,眸子望去,就见到一个豆蔻年华的丫鬟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兔儿状的双髻一下一下甩动着。 “兔婷,冒冒失失的,大惊小怪什么?”淑女柳眉好看地蹙了起来。 “小姐,不…不好了!那穷酸又回来了?”兔婷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道。 “哪个穷酸?” “小姐,还能是谁?就是之前闹上门的穷姑爷啊!” “他又上门来纠缠吗?”淑女眼角迸射冷意,不复之前的温婉。 “不!不!不!”兔婷小丫鬟脑袋立刻摇得如拨浪鼓一般,“穷姑爷是来和离的!说是什么‘和解两愿,婚约自离!’” “什么?和离!他竟然敢主动退婚!”淑女娥眉倒竖起来。 小丫鬟在一旁奇怪。 这门婚事不是小姐你不愿意的吗,怎么现在可以退婚了,你又不开心了? “兔婷,你快去看看,一定要将事情经过第一时间告诉我!”淑女催促道。 “好!”兔婷连连点头,小跑起来。 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声,“慢着!” 她回头一看,就发现自家小姐拎着裙角一点不淑女地跑了过来。 “我也去!” …… “世侄,上次我不在家!下人有所怠慢,还请见谅!”跟随着管家的脚步,古峰来到了正堂,就见到一个富态员外迎了上来,八面生风。 我信了你的邪! 古峰心中呵呵,脸上却不动神色,拒人于千里道:“周老爷,客气了!” “来人,上茶!”周老爷道。 “周老爷,等等!”古峰懒得与其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在下之前多有失态,此行只为和离而来!” “明人不说暗话,世侄爽快!如何和离?”周老爷一口一句世侄,却也直截了当,颇为迫不及待了。 “很简单!我可以和离,将婚书送回,从此我古家与周家再无瓜葛,但也请周老爷将我古家的一百两彩礼还回来就行!”古峰从书笈中取出一个被原主小心包裹的布包,露出里面稍显褪色的红纸折,一下子就吸引了周老爷和管家的目光。 “啊!小姐,快看,是婚书!”正堂屏风后传出一阵压抑的尖叫声和一声呵斥,有两个纤细的人影在晃动。 古峰目不斜视,笑而不语。 “就这么简单!”之前这小子闹死闹活,现在这么简单就愿意还回婚书,周老爷一时间不太相信。 “就是这么简单!一百两,多了不要,少了不行!”古峰一脸平静道。 悔婚原本就是原主的狗血孽缘,他是不准备在这狗屁倒灶的事情多纠缠了,不如顺手了断,拿回彩礼。 一百两银子在这物质贫乏的古代王朝够做好多事情了。 “可是我怎么相信你?”周老爷道,“即使还回婚书,难保你以后不会出尔反尔,到处宣扬,到那时候小女的名声可就毁了!” “这个简单,我可以写一份和离书!”古峰淡淡道。 “哦,你真愿意这么做!”周老爷动容。 读书人最是惜名,尤其是有心科举的考生。 悔婚可不是一个好名声。 “自然!”既然这么做,古峰早已想清楚了,话锋一转道:“和离书可以写,但也不是没有代价!还请周老爷给我写一份保书,让小生可以顺利参加童试!” “原来这才是你真实目的!”周老爷恍然大悟。 作为一介老秀才,给一个儒童作保完全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 看古峰面对和离不悲不亢的模样,他心中升起浓浓不妥。 这小子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宠辱不惊的心境,不是凡俗人物,隐约让他见到了自己当初那位古兄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门婚悔得真的明智吗? 咳咳…… 周老爷久久迟疑不定,屏风后传出一阵异样的咳嗽声。 周老爷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也罢!终究是没影的事,不必多想了!寒门终难出贵子!我已经走眼一次了,可不能错第二次……” 一旁管家递上文房四宝,他不再犹豫,果断书写起来。 不一会,一份保书已经写成。 周老爷眼神示意了一下,管家又将文房四宝递到了古峰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古峰微微一笑,笔尖蘸墨,微微一想,就动笔了。 似是早就腹稿,锦绣文章一气呵成,字字珠玑,蔚然成篇,一下子抓住了在场人的目光。 书曰: “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结缘夫妇相和;有怨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天化三年十月初二,于江南省北郭县乌巷周府,古峰谨立此书。” 第二十六章 奈何两相不愿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其词委婉,其意也豁达。 周老爷一见此篇和离书,立刻为之动容。 离婚之语,最是伤人,自古就不知闹出多少两家怨恨,恶名难消。 此文通篇不出一句恶言,云淡风轻,无情也有情,有情更无情。 哪怕日后两家悔婚之事传了出去,光凭此文,任谁都要说一声两家相敬豁达,不坠家风,不显恶名,叹只叹有缘无分,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周家女子贞洁得保,古氏儿郎科举无碍,更显才气,真真是两全其美。 只是…… 似是想到了什么,周老爷面色复杂难名。 此文好虽好,但却太过才气斐然了,外人看了定然赞叹作者高风之亮节,苦了自家成了文中主角,怕不是要随此篇流传而名气传播了,这样的名声不要也罢,真是让人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况且这古峰有这等才气,一旦参加科举,恐怕…… “世侄好才气!以老夫看来,古来和离怕不是要以此文为第一了!”周老爷呵呵一笑,抚掌赞叹起来,陡然他神色一动,话锋一转地惋惜道:“没想到世侄如此情深义重!这都是之前老夫的过失,造成如此误解,实在不该。要不,这婚约就不解了吧!” “嗯?”古峰有点懵,不知道这周老爷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说好的悔婚呢,之前把原主都赶出了门,现在又不离了? 看到这周老爷老脸皱成一团,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的模样,古峰这才失笑。 文写的太好,用力过猛了吗? 不悔婚? 那可不行! 这本就是原主身上的破事,古峰可不想再背这口大黑锅,不如快单斩乱麻,一了百了。 他立刻婉言拒绝,“小姐文淑雅达,有闭月羞花之貌,应配良人。小生家境贫寒,还无功名在身,恕小生实在高攀不上,耽误小姐青春,就罪过了!” 周老爷越听越不得劲,这小子言语虽然自谦,却句句总有点讥讽的味道。 看你小子浓眉大眼,没想到是这样的读书人! 终究还是有怨气吗?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贤婿,客气了!老夫不才,家有薄资,更有藏书万卷。世侄才气斐然,虽然暂无功名,但可安心在我家备考,此次必能高中金榜!”周老爷循循善诱道,似是不知古峰言语中的婉拒,也不理屏风后连连的咳嗽,一副看中了古峰的样子。 真是老狐狸! 古峰暗感头疼。 看来含蓄是不行了! 他面孔一肃,干脆明说,“周老爷,不必再劝了!本有一世姻缘,奈何两相不愿。缘尽于此,不可强求!” 他一口一句“周老爷”,生疏之意尽显,更是主动递上了和离词。 周老爷立刻无言,有心再劝,但这古峰话都说到这份上,显然心意已定,强求生厌,反而不美。 想他周家也是县里有名有份的大户人家,虽然退婚反悔,也做不到不顾脸皮地倒贴上去,周老爷叹了一口气,也递上了保书,这才道,“既然世侄不愿意,那老夫也就不强求了!虽然不能成就佳缘,但两家情分还在。世侄以后有空可以常来走走。来人啊,将彩礼如数奉还!另外奉上200两,以资世侄科考。” 他一声吩咐,管家带着家丁麻利地盛上白银,送了上来。 “多谢周老爷了!”古峰看了一眼,拱了拱手,转身就向外走去,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周老爷见状,暗暗唏嘘。 “老爷!”这时管家在旁小心翼翼走了上来。 “什么事?”周老爷哼道。 “姑爷,不,古公子只取走了100两彩礼!” “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多拿!”周老爷诧异。 管家点头,面色古怪,“一两也不少!” “贫贱不能移!真有乃父之风!管家,你派下人去看看,这古家小子拿了订金是去什么了?”周老爷叹气着吩咐一声,就不愿多说,径直背着手走到正堂后面。 “老爷!”兔婷小丫鬟轻轻惊唤了一声。 刚来到后堂,他一眼就见到自家女儿面色苍白,香巾已经被手指绞成了麻花状。 “婉儿,你一向自命清高,觉得世上少有良人能配得上你,却不想今日可能放走了佳婿!”周老爷叹息道,“别人都说丫鬟命,小姐病,我看你啊,很可能是小姐命,公主病啊!” 被亲爹这么一说,周小姐不知不觉眼眸就红了。 “光有骨气有什么用?”她贝齿咬着红唇,隐隐有血色渗出,仍是不甘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人再是清高,若不能通过科举考取功名,终究不过是庸才而已!” “希望如此!这是他的和离词,你看看吧……”周老爷叹了一口气,将古峰那首和离词递了过去。 周小姐本不想看,但还是不自觉挪过眼睛,默念了起来。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一字一句,明明温文尔雅,不出恶言,却不知何为让她面色越发没了血色,声音低了下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正化三年十月初二,于江南省北郭县乌巷周府,古峰谨立此书。” 等到最后一句念完,她已彻底无言,唯有眼晕通红,隐有泪光。 “哎……”一旁周老者见到爱女如此模样,更是叹息。 自己这个女儿一向心高气傲,若不是受了巨大打击,是做不出如此姿态的。 “老爷……”而这时管家走了过来,面色古怪,“下人们已经将古公子的行踪探索清楚了。” “说!” “古公子出府后,先是以二两银子买了全套的四书五经!然后又找了本地掮客买房,似是贪图便宜,最后选中了城东头的那家槐安小居!” 周小姐一听,不由转忧为喜,满怀快意道:“爹,你看看!这就是你口中的佳婿!一开春就要童试了,他现在才买四书五经,临时抱佛脚。关键还如此不智,住进这凶宅,哪有半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智慧。” 周老爷一时愕然,不禁也怀疑起来。 难道自己又看错了? 不对,为什么要说“又”呢? …… “古公子,从今天起,槐安小居就是您的了!”此时一个掮客点头哈腰,将一处早已备好的房契递给了古峰,垂下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目光。 古峰信手接过。 童试作为科举第一试,其实并不难,考得是儒童对圣人经言的了解,但这么多年下来,出题方式已经达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若不能通读四书五经,想要过关也不简单。 原主诗书本就读的不精,哪怕古峰继承了记忆,但水平如何,可想而知了。 这槐安小居虽然偏居县城一隅,但布局雅致,价格也不贵,只要纹银六十两,正是幽静好读书的地方。 握着手中房契,古峰心中不禁暗道。 “两世为人,我古峰终于也是有房的人了!” 第二十七章 神鬼莫测之机 院墙不高,大门也算不上很考究,小小的一件四合院内中央是一口水井,四周长满了杂草,似乎久没人居住了。 但因为院内宽敞,并没有多少灰尘扑扑的气息。 唯有一棵六丈多高的大槐树,叶子落尽,树枝丛密,阴影笼罩下来,显得颇为阴森。 但总体布局仍称得上合理雅致。 屋内的家具虽然稍显破旧,但也是床、柜、桌、椅俱备,只需要买一些生活用品就行了。 再加上处于老巷中,环境幽静,价格也出奇地便宜。 古峰一眼就看中了。 三百文钱买得棉花被絮,二十文钱的毛巾面盆,以及五百八十文的简单家具,如脸盆、架子、衣柜,还有扫把、拖把等物…… 随着用品渐渐备齐,古峰嘴角也不知不觉浮起了笑意。 这样的烟火,才是生活的气息啊。 叮叮当当…… 古峰领着一群挑夫,走入巷中,锅碗瓢盆撞击发出脆响,不时有人惊诧地望了过来。 直到走得远了,古峰才隐约听到背后传来阵阵私语声。 “槐安小居又有新客居住了吗?” “真是不怕死啊!之前已经死了五个房客了!” “哎,这书生模样真好看!可惜了……” …… 巷弄里细微的议论声,一个个用无比古怪的眼神望着古峰走入了院内,似是在看什么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古峰压下心中的异样,开始打扫起屋内的灰尘。 等收拾完,吃了顿简单的便饭,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烛火一豆! 古峰拿出书本诵读了起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 从学而篇开始,朗朗的读书声回响在幽静的巷落内。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上的神奇变化, 成为了神机书生之后,古峰还没摸清楚自身拥有什么能力,现在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拥有了过目不忘,耳闻成诵之能。 只读了一遍四书五经,所有文字就仿若历历在目,仿若图片一般清晰,想忘也忘不了。 虽然其中微言大义还要反复揣摩,但死记硬背总是有好处的,这无疑会大大加快自身的读书进度,童生有望了。 但神机书生若只有这一点能力,古峰是万万不信的。 他静心凝神,内视自身,很快就感应到识海之中,一颗圆滚滚的宝珠悬浮其中,迸射出淡银色的浅浅光辉,如此灵动纯净,仿若人类最本源的智慧之光。 神机书生既然是儒修的一种,自然也有独到的能力,会是什么呢? 古峰许久摸不到头绪,不禁暗想。 难道是缺少施法的媒介? 这就好比剑修必须有飞剑在手,佛修需要手印配合一般。 那么书生,就只有四艺了! 即为…… 琴、棋、书、画! 其中琴太雅,棋太玄,两者都不好入门,短时间无从学起。 书、画作为习文的基础,倒最方便。 古峰缓缓研墨,静下心来,这才一气呵成地书写起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文道新篇陋室铭,是神机书生大药非凡灵材之一,梳理文气,淬炼文胆,也是古峰现在最有心得的篇章。 一室虽陋,但心惟德馨,就自有格局。 古峰眸中闪烁幽光,心灵澄净,笔如流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息,如清风挥洒,在屋内掀起了一阵春意,严冬的湿寒阴冷被扫荡一空。 八十一字的陋室铭已然书写完成,每一个字都迸射着熠熠光辉。 这不是真实的光芒,而是反射在人内心的无形灵光,如光明普照,内心澄净,仿若真的端坐于一座清雅陋室中,俗事不扰,俗客莫来,悠闲自得。 这就是神机书生的能力吗? 简简单单的书法似乎在笔下被赋予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灵机,死物仿佛有了生命。 这是什么呢? 古峰一时间也猜不透,感觉有层窗户纸挡在面前,虽然很薄,但就是没有捅破。 无意间他掀开纸张一看,就看到桌面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如同刀刻一般。 笔有笔力,入木三分,那么画呢? 古峰心中一动,又开始画了起来。 这一世的父亲是秀才功名,虽然英年早逝,并没有传给原主多少学识,但基础却是打得极牢。 书、画这些技艺都有粗浅入门。 画什么呢? 若对所画之物没有深入地了解,是画不出精髓的。 古峰心中微微一动,眼前闪过了一道细长的白影,蜿蜒扭动,遨游苍穹,神圣尊贵。 文胆微微闪烁,一丝银白色的光芒掠过,隐隐有长吟之声回荡,清亮高昂,直入云霄。 抓住一线的灵感,古峰开始运笔,立刻就感到了不同。 白描、工笔、写意…… 原本粗通的技巧运用得无比熟练,更摆脱了原主画法的匠气,下笔如神,玄机自现。 笔到墨现,只听虚空中响起一声欢快的龙吟。 一条蜿蜒的游龙跃然于纸面,仰头嘶吼,伸爪摆尾,竟是如同活物一般在纸张上游走着,仿若在大海中自由自在地遨游,舒展身姿,唯有两只龙眼中一片苍白,毫无灵动。 笔锋悬浮在正上方,眼看就要落下,却诡异地停住了。 因为古峰知道,这两笔点下,这墨龙恐怕就要飞走了。 那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他终于知道了神机书生真正的能力,那就是…… 点化! 字是天地象形。 而文就是人对世界的认知,以字来描绘,蔚然成篇。 儒为人之所需,海纳百川,格物致知。 相比其他法门,儒修最擅借天地之势,为己所用。 儒修之道的本质即是以圣人经验、文章诗篇来具现天地万象。 那宁不臣就是如此,银毫挥动,笔下仿若有千军万马,万箭齐发,背插双翼…… 但具现为无中生有,徒具其形,逞一时之威,本质仍为假。 但点化却完全不同。 据说远古时,有圣人说法,天降异象,天花乱坠,地涌莲花,更有草木成精,顽石点头。 草木无情,却成妖精。 顽石无命,却生灵性。 何为神机? 即为神鬼莫测之机,化不可能为可能。 这既是点化! 比具现更接近儒道本质的能力。 至于该如何使用,那就见仁见智了! 月上当空,夜深已深。 接连写字、作画,古峰只感灵性枯竭,就连文胆光芒也暗淡了许多。 他将书画在桌上放好,卧床进入了梦想,却没注意到随着灯火熄灭,地板上一缕缕阴冷的黑气渗透出来,凝成实体,仿若油腻污垢的头发,如水底的海草狂野杂乱地生长着,其中更有着凄厉恐怖的怪叫,一声声、一遍遍回响。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古峰心头危机大起,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刚刚入梦就被惊醒,他侧耳仔细倾听,偷眼打量,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但下一刻…… “咯吱吱……” 木地板块块龟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动。 腥臭的乱发乱舞,一个如同小山的巨大狰狞头颅从地面缓缓升了起来,独角冲天,长着血盆大口,青色怪脸扭曲…… 刚一出现,就有阴森的煞气扩散到了整个屋子,如坠冰窖。 寒冷刺骨,古峰默默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世界也太危险了吧!刚逃出魔窟,又遇到了一头地缚灵!” 第二十八章 画龙点睛镇邪 生灵死后,执念不消,汇聚阴煞为鬼。 而根据形态,鬼物也有吊死鬼、饿死鬼、溺死鬼等各类,更有好事者以此做出了百鬼夜行之图。 而其中有一种十分特殊,冤魂不散,执念被拘魂在一处,无法超脱,称之为地缚灵。 便宜无好货啊! 古峰目中了然。 这么一处典雅的小院怎么卖得如此便宜,原来是一处凶宅吗? 他之前就有所奇怪,只是没有多想。 但谁能料到,这世界如此恐怖! 在人口密集的县城里,人气旺盛的地方竟然也有鬼物存在。 但经历了兰若寺一行,古峰并没有慌神,暗暗打量起来。 煞气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涌起,大如小山的狰狞头颅在地上不停滚动,口中发出凄厉地嘶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虽然看上去有点蠢凶蠢凶的,但吼声中的怨恨、憎恶、诅咒……却浓得化不开,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种欲将生命置于死地的恶意显示这绝对是一个凶物。 古峰就感觉到浑身冰凉虚弱,一缕缕无形的白气飘离身体而去,落入了地缚灵硕大的鼻孔中。 “它在吸我的阳气!” “我闻到了!生人的气味!该死的人类,不放我出去,还来一次次占领我的屋子!吃了他,我一定要吃了他!嗬嗬嗬……” 地缚灵喉咙间发出漏气似的怪叫,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四处扫视起来,血盘大口咔咔作响。 “怎么办?”古峰思绪急速转动起来,刚刚成为修行者的他可没有多少应对这种凶物的办法,眼看厉鬼一点一点靠近,他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哗哗哗! 就在这时,一张写满篆文的纸张似是受到了煞气的刺激,竟凭空浮了起来,陋室铭八十一字个个迸射豪光,将屋中照的一片清亮。 这光看似浅浅,却有着一种不灭的韵味,静静绽放,正直之念,充盈满屋,不容邪祟。 嗤嗤嗤……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被此光一照,地缚灵两颗眼珠子仿佛被无形之剑刺中,流出腥臭的黑色血液,成了两团黑窟窿,痛得在地上疯狂打滚,卷起阵阵阴风,屋内如坠冰天雪地,空气中弥漫的浓浓恶意更是让人心颤栗。 煞气与正气对冲,立刻将虚空分割成了两半,泾渭分明。 厉鬼发狂,如被日照,痛苦嘶吼 一篇陋室铭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似在无形燃烧,最后化作了一堆飞灰。 “可恶的人类,你弄瞎了我的眼睛,我要吃了你!”没了阻挡,地缚灵鼻孔瞬间捕获住了古峰的气味,血盘大口张开,腥臭难闻,要将他一口给吞下。 昂! 一声悠长的龙吟。 “什么鬼东西?” 地缚灵一声怪叫,就见到一卷长纸迎空飞舞,在空中猎猎作响,身形摆动,形若一条长龙。 纸张上密布纹理,如块块鳞片,墨龙摇头摆尾,宛若活物,撕扯下来,抓得厉鬼痛吼不已。 只是它双目没开,终究没有完全成形,尖爪利齿显得有气无力。 地缚灵吃痛发狂,触手般的黑发疯狂甩动,抽打得墨龙连连后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古峰福至心灵,手一翻已经握笔在手,笔尖迸发出赫赫光芒,遥遥指去,锋利如剑。 画龙…… 点睛! 刷、刷! 凌空两点! 墨龙发出一声欢快地长鸣,如投怀送抱一般,主动迎了上来。 笔尖落下,轻轻一点,奇迹的灵光立刻迸发了。 虚无空白的瞳孔中出现两个乌黑的小点,如黑暗般深邃,星辰般明亮,下一刻微微颤动。 墨龙眼珠子四处转动,陡然变得无比生动起来。 像是刚刚诞生的新生儿般,墨龙无比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仿若有了灵魂, 昂! 它陡然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地欢快长吟,声破长空,传遍四野。 噗噗噗…… 纸张破碎,一条小龙破壳而出,迎空飞舞,全身龙鳞片片可见,周身更透出一种神圣尊贵之气,仿佛世间一切邪异的克星。 正是龙气! 画龙点睛,点化成真! 龙气所到之处,将屋内煞气扫荡一空,一片澄清。 墨龙眼眸一横,尽是高高在上冷酷,长躯摆动,竟是见风就长。 大、大、大…… 不一会就从三尺来长,化作一条六丈长的神物。 神妙变化,只在一瞬之间。 古峰见状,脑海中本能闪过一个念头。 “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墨龙摆尾,如在云端,猛然俯冲而下,五趾之爪带着无所不迫的龙气,狠狠一抓,利齿撕咬。 “啊……” 龙爪撕扯地缚灵,龙牙刺穿鬼躯,一声尖锐得让古峰耳膜极其痛苦的惨叫声在四周响起。 呜呜呜…… 地缚灵浑身黑气大冒,一团团浑浊污垢的煞气如同飓风在空中旋转,将屋内破坏得一塌糊涂。 墨龙凶性不改,摇首摆尾,不一会就将地缚灵撕得七零八碎。 哗! 像是铁链被强行扯断的脆响,地缚灵先是鬼躯一震,下一刻嘴巴张大发出桀桀地狂笑声,鬼躯轰然爆开。 一个缩小了百倍有余的鬼头从黑色煞气中射了出去,穿过了墙壁、横梁、屋顶……在夜空中疯狂胡乱地飞舞着,再也没有约束。 “我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 那声音是如此狂喜,接近歇斯底里。 古峰起身,向外望去,就见到那头颅一边飞舞,一边冒着黑气,渐渐溃散于无形了。 摆脱了束缚自己的大地,地缚灵执念超脱,再也不存了。 这时墨龙一双龙目转动,又落到了古峰身上,如同小孩子的眼睛一般纯净无暇,没有半点杂质,但此时其中却充满了恋恋不舍之意。 它在空中遥遥朝着古峰点头,似是在磕头拜谢,随后发出一声长鸣,转而冲天而起,蜿蜒飞舞,留下一道道曼妙的弧迹,逸散出道道白气。 一声声长鸣,声音越发微弱,透着不祥的气息。 …… 凄厉的惨叫,悠长的龙吟,城东头一角的范围不知道有多少住户半夜被惊醒,一些还亮着灯火的人家慌忙间赶紧吹灭蜡烛,生怕招来什么邪祟。 “夜游神,安在?” 县城正中央一座香火鼎盛的大庙空气震动,传来威严的沉喝声。 “城隍老爷,小神在此!” “速去探查城东槐安小居,查明来报!” “领命!” 庙门口掀起一阵阴风,其中包裹着两道手持哭丧棒的黑影呼啸而去。 …… 刚刚出生就要死亡,墨龙哀鸣,尽是悲怆之意。 点化生命的长短,取决于我赋予的灵性吗? 古峰看了树枝满园的大槐树,生气深藏,陡然心中一动,大喝一声。 “青龙甲木,续命长生。此时不附,更待何时?” 墨龙双眸灵动,似乎听懂了一般,连连点头,空中一个盘旋,猛然直扑老槐而去,身影渐渐无形,与之合而为一。 槐树无声震动,叶子落尽的枯黄树枝上冒出了一丝丝绿意,树皮龟裂如披龙鳞,树枝向四周延伸,龙首、龙爪、龙尾……俱现,无处不透着正大苍茫之气,驱邪避恶,生机深藏,如卧龙沉睡,等待苏醒。 古峰微微一笑,转回屋内安然睡了起来。 庭有龙槐,可缓缓入梦矣…… …… “槐安小阁这凶宅又有人入住了?” 忽然间两道惊疑不定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阴风呼啸中有两道人影成型,远远望来,不敢靠近。 “那地缚灵似乎得到了超脱!” “这还不止!院内充盈正气,令我等无法靠近!” “凛冬已至,老树抽芽!必为高人!速速回报城隍大人!!” …… 两道模糊人影重新化作阴风,呼啸而去。 不一会,庙宇中就有金钟大吕的声音回荡,赫赫威严。 “将此事记于县志·搜神卷,以待后观!” …… 天色渐渐大亮,沉寂一夜的县城恢复了人气,城东的街头巷弄里早已到处都是蜚语。 “喂!你听见了吗?昨晚那声鬼叫!” “当然!那么大的声音谁没听到!” “听说昨天槐安小居那所鬼宅又有人居住,是真的吗?”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可怜的书生,估计是来县城赶考,没想到却把小命给丢了!” …… 众人沸沸扬扬,各种猜测都有,质疑、惋惜、可怜……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咦?什么香味?”突然一声惊呼声。 “你胡说什么呢?这大冬天万木凋零,花草枯竭,哪会有香味?” “不,你仔细闻一闻!” “咦?真的有!” …… 人群中掀起一阵轰动。 这香味并不浓厚,却聚而不散,透着清甜之意,回荡在口鼻之间,让人浑身暖意,如沐夏日之光,驱除了浑身的寒意。 众人嗅着嗅着,就不自觉靠近了过去。 越走,他们越是惊疑。 因为他们发现不知不觉中就离他们口中的凶宅槐安小居的方向越来越近了。 慕然间,一树浅黄入目,香气浓郁如雾,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他们抬头一望,就见到一棵大树立在院中,青翠满树,生机盎然。 一片绿海中更有浅浅黄花如星星点点,溢满树梢,探出墙头,随风洋洋洒洒,飞黄漫天。 第二十九章 童子墙外听书 忽如一夜暗香来,枯木逢春黄花开。 一树绿海郁郁葱葱,给枯黄的大地增添了许多春意,里面有星星黄花,点缀树梢,成满溢之态。 槐树花本无多少香氛,但此时这气味却幽香沁人,淡而不散,弥漫到每一个角落,十里可闻。 只要逢人那么轻轻一嗅,就能让身体升起许多暖意,如沐春风,似临夏日,寒意尽去。 “这是槐花!不是梅花?” “怎么可能!槐花不是每年六、七月才开的吗?” “槐安小居,槐安小居,顾名思义只有大槐树一棵,开的不是槐花又是什么?” …… 巷弄里一片沸沸扬扬。 人间六月看飞雪,冬日开遍夏日花! 这等奇景让每个见到之人都压抑不住地赞叹、议论…… 槐树之身更是纹理虬结,形态惊奇,仿若卧龙。 原本就是一棵高耸大树,现在冬日开花,更是一棵世间少有的奇木了。 呼…… 一阵强劲地北风吹来,黄花星星点点,洒落而下,恍若飞絮,吹落如雨,落在人的头发、肩膀、袖子上……化作香泥,气溢口鼻。 “好甜!”有人好奇地捡起一朵槐花放在了嘴中。 娇嫩的花蕊立刻在舌尖绽放,清甜之意弥漫口腔,胜似蜂蜜之甜,更比茶茗洗涤人心。 “甜槐,甜槐!小孩来采,娘亲做菜……” “槐树花开,水蒸鸡子喽!” “又香又嫩的槐树花蒸鸡蛋!” …… 一群小孩子欢快地唱起了童谣,争先恐后地捡了起来。 其他人这才后知后觉,纷纷哄抢。 冬季新鲜菜可是难得,更别说槐树花这种难得一见的反季节美味。 这奇槐花香光是闻起来就这么神奇,若是人吃了,好处一定会更大吧。 所有的人看着大槐树的眼神都变了,争抢个不停。 但那些被风吹落的槐花零零散散,实在不够这么多人来抢,一时场面颇为混乱,有心思活络的拿着长竹竿来打。 可惜那龙槐长得又高又大,怎么也够不到。 只有偶尔一点槐花吝啬的飘落下来,引起一阵大呼小叫。 有皮娃子等得不耐烦了,灵活得小猴子一样就要翻过墙头,却被一把被自家大人拽了下来,狠狠打起了屁股。 “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凶宅你也敢爬?反了天了!” “院里老槐冬天开花,这分明是祥瑞啊!怎么会是凶宅?”皮娃子哇哇大哭起来,一脸不服。 “说得对啊!”童言无忌,一众大人们面面相觑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们对这座凶宅没了那么多的忌讳,但却更加敬畏了。 槐安小居虽然还没开门,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但门口聚集得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探头探脑,偷看里面的情况。 古峰是在一堆喧哗声中被吵醒的。 冬睡迟迟,他伸了伸懒腰,披上衣服走出一看,不由赞叹出声。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好一树傲雪盛开的冬槐!” 一夜,园中老槐如逢新春,满树翠绿,黄花开遍。 冬天阴煞升腾,万物肃杀,唯有这老槐树心中却有一股至纯浩阳之气深藏,生机萌发,一夜间抽枝、发芽、开花…… 北风飒飒,院内遍地金黄,更有香气弥漫,让人心神欲醉。 古峰嘴角微微带笑,满园景色入眼,微微沉吟,一种油然的冲动涌上心头,悠悠而念。 “ 春夏秋冬四季轮,老槐蛰伏绿不存。 忽有一意乘风起,岂让梅君独为尊。 黄花满树如星辰,幽香缕缕沁心魂。 莫道人间无颜色,寒枝更胜万木春!” …… 诗歌朗朗,声虽不大,但清晰入耳,仿若一缕清风压过了杂音,清晰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 通篇毫无半点艰涩,文字简朴,连七八岁的小孩也能听懂。 但诗中之意并不半点粗鄙,更有一股莫名的意气于其中,让人不知不觉间心生敬重,不敢再大声喧哗。 不知不觉间,外面沸腾声渐渐平息。 但浓浓的好奇心还是让他们眼神交流,小声议论。 “里面有人!” “那书生没死,还在念诗呢!” “这不是凶宅吗?难道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之前都死了五个人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这个可能,就是这书生已经将凶物给除了!” “这怎么可能?” “冬天槐树都能开花,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倒也是!” …… 虽然不敢大声喧哗,但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却不绝于耳,透着浓浓的好奇心。 更有一个个脑袋探出头来,不时向院里望来,探头探脑,当看到古峰时,立刻惊吓地退了回去,但很快又有其他脑袋小心翼翼伸了出来。 古峰见状暗暗好笑,但同时心中也直犯嘀咕。 冬日槐树花开,这等异象还是太骇人了! 一点也低调不起来,引来这么多窥视。 再这么下去,就要耽误自己读书了! 大明文风鼎盛,有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是头等大事,若无功名在身,简直寸步难行。 童试在即,正是一心闭门读书的时候,实在无心去管其他杂事了。 现在院外人声鼎沸,自己这么一出去,非要炸锅不可。 还是老老实实宅着吧!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如此,不如读书…… 古峰重回屋中端坐,拿起四书五经朗朗而读了起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四书五经的内容早已尽在心中,但随着一遍一遍默读,圣人微言大义如同高山之流水,在心头回响,一种微妙的明悟升起,虽然只是淡淡,但却如空谷来风,久久回荡不散。 识海中一棵文胆淬亮,迸射出莫名的光华。 他念诵之声朗朗,渐渐升起一种无形的意味,在虚空震荡。 从四面八方而来,不知来处,却回荡在人心田中,带着特殊的韵律和节奏、 大礼、大乐、大雅……却以最平淡微妙的方式展现出来。 不知不觉中,所有的喧哗全部平息。 院外众人噤声,不敢再升起半分冒犯之心。 他们恭恭敬敬地弯腰鞠躬,小心离开了,连步伐都是如此之轻,仿佛夜间行走的猫,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读书人虽往往手无缚鸡之力,但自有一股力量,发起于内心,无形无质,却是如此地有力,令人本能心生敬畏。 大人们纷纷离开,但却有一群孩子留了下来,抬头望着高高的院墙,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赤子童心。 不知道为何,这些原本老夫子口中枯燥的文字现在听起来,却是如此地……动听、高雅、庄严…… 第三十章 言传身教为师 诵读朗朗,童子听书。 这读书声若空谷之风,仿若无因,缓缓而来,不刮劲草,却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一片赤忱,坦荡光明。 身未现,声已来。 隐约间,众人眼前仿佛见到了一位脊梁坚挺的读书人手持书卷,朗朗而读的姿态,不禁噤声,心生敬重。 这世间有一种东西,无有刀剑之利,不怀雷霆之威,如云淡而风轻,却每每使人心震慑,这就是真知! 有一种人,羽冠纶巾,不善金戈,但手持一卷,却能胜百万雄师。 身怀真知,人心自畏,这就是…… 读书人! 真正的读书人! 一人读书,市井巷弄间流言蜚语嘈杂,却纷纷被镇下。 众人心怀敬畏,自觉散开,不敢再喧哗打扰。 但却有一群孩子脚下却像是扎了根一般,立在原地一步未动,双手捧着香槐,抬头怔怔望着。 目光像是越过了高高的墙头,看向院落深处,掠过了冬日开花的老槐,在那抑扬顿挫的读书声里,在早就看过的书卷里,在那不识真面目的书生上……似乎有着某种更为吸引人心的东西,无形无质,却如星辰般璀璨,在他们小小的心灵中,留下不灭的痕迹。 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落下,在心田深埋,只等破土,如花朵一般盛开…… …… 大明文道昌盛,江南繁华之地,读书之气更浓,考不考科举两说,但家家户户的小儿启蒙时总要读上几年私塾,识文习字,不做一个目不识丁的莽夫。 夫子严厉,口中的“之乎者也”,往往令生性跳脱的孩子们觉得十分无聊,枯燥无味。 但不知为何,他们此刻却不约而同地觉得院里传来的读书声有种老夫子口中比不上的韵味,仿若音乐的旋律,虽不懂其意,却紧紧抓住了他们的心弦。 纯粹如光,照亮了内心,如黑暗中一盏小小的燃灯,深深的吸引,思绪如同飞蛾一般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前仆后继…… 渐渐孩子越聚越多,有的还背着装着书本的布包,连私塾都忘了去了。 “我是看错了吗?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些皮娃子平时无法无天,调皮捣蛋,最不喜欢上学,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读书声有这么好听?” …… 大人们议论纷纷,为自家孩子的异样又是惊喜又是奇怪。 书本枯燥无味,小孩子最是调皮的时候,根本坐不下来,读不进去书。 好好的私塾都不好好学,现在怎么一个个在人家墙外听书起来? 好学得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越想越是惊奇。 但赤子童心! 小孩子的心灵最为纯粹敏锐,不像大人们经历了太多人间的沧桑,沾满风尘而变得迟钝麻木,往往能感受到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看到自家孩子如此异样,那些大人们也严肃起来,认真听了起来。 朗朗读书声干净纯粹,回荡在耳边,却像是从山顶灌下的瀑布,洗涤心灵,让人不知不觉投入其中。 圣人之言,广大鸿博,常人难懂而往往觉得枯燥十分。 但此时在这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中,微言大义似是以一种美妙的方式展现出来,仿若乐曲,虽不懂其文意,但光是感受其韵律,也能体会其中意境,让人仿若重回上古,与圣人、众贤同游,扫除蒙昧,得见智慧。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的幻觉,但那些人脸上的敬重之色更浓了,他们朝着院内遥遥拱手鞠躬,识趣地退开,怕打扰了这神圣奇异的一幕。 唯留下自己的孩子仍站在墙外静静听着,如痴如醉。 …… “学而…时习…之,不…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乎?” …… 拉长的声音如同老牛的喘气声那么长,有气而无力。 一个留着稀疏胡子的老夫子背手握着戒尺,晃悠悠地走进了私塾,扫视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平时早就人满的讲堂里此时只零零散散坐着五六个童子,摇头晃脑,懒洋洋地念书,坐没坐相。 啪、啪…… 戒尺狠狠拍在讲台上。 “人去哪了?一天之计在于晨,闻鸡早读,岂能有半刻荒废!”老夫子严厉训道。 诸多童子全部站了起来,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小声说道:“夫子,我们也不知道!” “刘小四,你平时下课溜得最快。现在去将你那些同学全部找回来,挨家挨户通知!我倒要看看他们这次找了什么理由逃课!”老夫子哼了一声。 “好、好…”一个最高的孩子叫苦地应了下来,才不情不愿地跑了出去。 老夫子板着脸等着,底下一群孩子也紧张兮兮。 但这一等就又是一刻多钟,那刘小四始终没有回来。 私塾招的都是附近的孩子,离家并不远,这么久怎么也应该通知到了。 “好啊!刘小四你没找不回人,自己还公然翘课!”老夫子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贾宝,你也去看看!一定要将刘小四和其他人都给我带回来。” “好的,老师!”一个孩子也匆匆跑了出去,但这一去,也再也没有回来。 “咳咳咳……!岂有此理!”老夫子气急攻心,咳嗽连连。 “吴能,你去!” “赵源泰,你去!” “郑亚安,你也去!” …… 他连连指派,但无一例外。 离开私塾的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气死我也!”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中戒尺都拿不稳了。 私塾中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孩子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小心万分,不敢说话。 “李东来,你去!不…我自己去!”老夫子话说到一半,就怒气冲冲自己亲自迈着老迈的双腿去找人了。 看着四周空荡荡的私塾,冷清得吓人,最小的孩子眨了眨眼睛,愣了小一会,才猛然惊醒过来,惊叫一声“娘哎!”,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书本都不知道甩到哪儿去了。 …… “人都去哪了?臭小子,让我找到,非要罚抄三遍,不,十遍、一百遍千字文不可!”老夫子气喘吁吁,像是寻找小鸡的老鹰,在县城东头巷弄里穿梭,寻找…… 平时那些如小猴子般的孩子身影却一个都没了,正在他苦寻不到的时候,突然一阵朗朗读书声传了过来。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 “这是…?孟子的梁惠王下篇!”老夫子一听,就反应过来。 只是不同于书卷上干巴巴的文字,此时这读书声声入耳,仿若无形之风吹入人的心灵。 微言大义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声音,每一个字符都仿若化作了一枚枚无形的音符,在人心灵中跳跃,奏响,如此悦耳,回音不绝,留下清晰的痕迹,久久不忘,自然而然体会到了圣人经言的大义,领悟真谛。 真正是读书百遍,不如听书一遍。 相比于市井俗人,老夫子作为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体会更是不一般。 “光此读书声,可佐酒三壶矣!美哉!乐哉!妙哉!……” 他连连赞叹,摇头晃脑,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憨态可掬的红晕,如饮美酒,闻声如醉。 恍恍惚惚间,他仿佛置身于无尽的书海中,一道道文字汇聚成了水流,流淌于心中,闪烁着人道的赫赫光辉,心思剔透,直观书中真理,增长智慧。 “这是圣言启迪!” 老夫子猛然身子一晃,惊醒过来,顿时骇然。 远古之时,世间混沌,人类也饮毛茹血,处于蒙昧无知的时代,不懂文字知识,不通人情伦理,恍若野兽。 只到有圣人以天地自然为师,横空出世,于人族传法。 据说圣人说法之时,天音传于诸天,大道法理具现为实体,任由人直观,知识不传自悟,扫除蒙昧,开启无边智慧。 正因有此大功德,最后圣人之道广传世间,人类才摆脱了愚昧,进入了文明时代。 这正是圣人言道,天音启迪的传说。 据说圣言启迪往往只有世间少有的大儒才能使用,将自身理解具现而出,让人一次听书就能凭空获得诸多感悟。 老夫子是万万没想到,在小小的一个北郭县竟能亲眼目睹这一奇事。 他循声匆匆赶了过去,步伐矫健,那里有半点老人家的老态苍苍。 穿过两条街,绕过四五处大宅、转过七、八个弯……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老夫子本已枯寂的内心久违地升起了急切之情。 伴随着一阵幽幽而来的奇异花香,他越发惊奇。 深秋入冬,哪来的香味? 老夫子不由加快了步伐,等再次转过一次巷角,眼前豁然一亮。 风吹落,花如雨,飞黄漫天如柳絮。 老槐似卧龙,一枝出墙头。 那读书声就是从此院里飘出,回音阵阵,环绕不绝。 虽未见庐山真面目,但光闻其声,一个淡然自若的读书人形象就跃然于眼前。 墙外更有一群小小童子抬头而望,侧耳静听。 墙内书生早读,墙外童子听书! 此情此景,仿若水墨图卷,画面定格,刹那永恒。 老夫子旁观,不由发自心头,由衷而叹。 “呜呼!言传而身教,可以为师矣!” 第三十一章 众人柴火焰高 童子听书不畏寒,引得夫子一声叹。 太多情绪,一时难以道尽,他背着手缓缓走近,只见那群童子站在墙头下,抬头怔怔望着,是如此地入迷,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让老夫子又气又笑的是,这群童子他大部分都认识,不是自家私塾的蒙学童子又是谁? 好家伙! 早上没来的全跑这里了,早读不上,跑人家墙角听书! 而刘小四、吴能、赵源泰这些翘课不归的学生也全在这里,似是听书入了迷,连回去向老夫子交代都忘记了一干二净。 更有一些不认识的童子,也背着装书的布包,像是其他私塾的学生…… 这些童子听得是如此的认真,冬天的寒风冷如刮骨刀,戳得他们脸蛋儿红扑扑的,但他们仍是微微扬起笑容,投入向往,纯净的眼睛中迸着光,若星辰闪亮。 老夫子先是伸出了手,愣了一下,又慢慢收了回来,静静看着、看着……随后老脸上的皱纹就如花朵般绽放开来。 他微微仰头看着漫天的飞黄,不知不觉眯起了眼睛,悠然自得,静静倾听。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此时无声…胜有声! ……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 四书五经,九部儒家根本经典,从《大学》一书起,古峰信然而读,也不讲究什么顺序,拿到那一本就读那一本,不求甚解。 一切都是顺乎自然,以最舒服最简单的方式来诵读。 以《大学》为开始,到最后一部《中庸》,他语速似缓时急,一口气朗读了下来。 文字在眼前,意境却已在内心。 文胆也随之闪烁,一个个古老的文字浮现,成千上万,如漫天的群星,璀璨无比,相互组合,衍化出千千万万、不可数尽的篇章。 无穷变化,尽在一心一念之间。 他自然而然趋至一片玄妙的境地,心思灵动,至诚无邪。 心城则灵! 那些文字读在口中,其中大道至理却呈现在心头,如高山流水一般冲刷而下,一片澄清,如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体会圣人之言的真谛。 这种真知的冲刷是如此地浩瀚,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只能说……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就是神机书生的真谛吗? 外有点化之能,化腐朽为神奇,内有神机,心诚则灵,无师自通…… 又是一种领悟浮上心头,让古峰对神机书生的本质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深深投入其中,一时忘我。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随着他心头领悟越深,心神动荡之下,文胆闪烁,灵性从心底而发,化作一阵无形的韵律随着声音激荡扩散出去。 以他自身为中心,四周都笼罩在一片奇异的气氛中。 声如春风拂面,却又似绵里藏针,刺入人心深处,直见最本我的至诚。 圣人之言涤心,得人性之真、善、美…… 童子之心最无邪,也最能体会,那些书本上的文字向他们揭开了枯燥无味的面纱,展现最本质的智慧之光,是如此地纯粹、闪耀、崇高…… 以心为舟,以灵为桨,在知识海洋中自在遨游…… 老夫子毕竟比不过童子,坚持了一会,就心力渐枯,升起一种虚脱之感,从妙悟中脱离出来,深深喘气。 等当再仔细体会空气中那种奇妙的气氛,感化人心,老夫子心中不禁骇然。 这是…… 立地说教化,人间做道场! 这已不是凡间手段了! 难道他是…… 老夫子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听到的一种秘闻,在大明流传已久,却没人证实。 据说凡人学儒,科举功名最多到秀才就为止了,想要更进一步,必须明悟圣人之理,跨过那凡人极限,获得非凡的智慧和异力。 老夫子年轻时原也不相信,只是他之后无论如何苦读,参悟圣人经义,始终迈不过科举门槛,成了一辈子的穷酸老秀才。 他就渐渐将信将疑,到最后不得不信了。 一想到院子的主人就是那等传说中的存在,他目带了然。 也只有这等非凡人物,才能令冬槐开花,言出教化吧。 …… “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中庸最后一句念完,四书五经一气贯通全部诵读,读书声到此戛然而止。 童子们如大梦初醒,一脸欲犹未尽地议论起来。 “哎?怎么没了!” “虽然不懂,但感觉好好听!比老夫子说得好多了!” “是啊!我感觉似乎明白了许多,但一时却说不上来。” …… 他们一脸兴奋,掀起了热烈地讨论。 “啊!夫子!” 突然一声惊呼,众童子回头望去,立刻惊悚地看到不知何时老夫子站在他们身后,面色复杂。 一些不是老夫子学生的童子吓得惊叫,立刻逃走了。 私塾里的学生却不敢逃,逃不了和尚,逃不了庙,他们忐忑地站在原地,小脸蛋害怕得都皱成了一团。 看着这些童子战战兢兢的模样,老夫子久久无言,悠悠一声长叹,“以后若是早晨在这听书,私塾的早读你们可以不用来了!” 他这么一说,童子们立刻哭成了一团,一下一下抽泣道:“老师,我们错了!” “好孩子!你们没做错!”老夫子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欣慰地笑道:“这很好!这就…很好!” 看老夫子不像是责罚他们的样子,童子们停止了哭泣,眼角还挂着眼泪,怔怔看着这一向严厉的老夫子,不知是何意? 老夫子虽老,但脊梁仍挺得笔直,一点也不弯,面目肃然,教导诸童子道:“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此间有大贤,更省老夫子十倍、百倍!大贤说书,千载难逢,你们有此机会,可别错过了!” “怎么会?”童子们不敢相信。 “古人有喂鸡起舞,现有沐晨早读,此为身教也。圣人经义原只可意会,现却能言传。言传身教,何不以其为师?”老夫子反问一句,嘴角含笑。 “老师,我懂了!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就是我们的三人之师!我们绝不可冒犯,却可仿效而学之!”有童子一点就透,叫出了声。 “孺子可教也!”老夫子抚须而笑。 槐安小居外,一时师传子受,老幼皆乐。 一枝出墙头,飞黄落在他们的肩膀上、衣袖上以及书本上…… …… “朝闻道,夕死可矣!” 院中,古峰悠悠放下书本,经义通读下来,不但未有半点疲惫,反而只觉得神清气爽,如饮参汤,浑身毛孔都打开了,内外通透。 咯吱咯吱…… 他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舒展筋骨,披上衣服,走出门站在庭院的走廊上向外望去。 天色已大亮,雾气散去,一轮明日高挂当空,照在身上,驱散了寒意。 空气清新,槐花幽香,似在风中摇曳。 古峰怡然若醉,深深呼吸,气息如长鲸吐水般悠长,绵绵不绝…… “咦?”古峰察觉到这四周的幽幽香氛中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东西,无形无质,肉眼不可见,如云如雾般伴随着呼吸摄入了体内。 随后识海中大亮,文胆闪烁,似乎也是在主动吐纳,仿若心脏般跳动,急速膨胀起来。 古峰眼前立刻浮现出一片画面,如走马观花般闪过,各不相同。 有私塾内,一群童子正襟危坐,看似小小的人儿,却读书人的模样已初具雏形,手持书卷诵读,童音清脆,声朗朗,目中有光,满是向往…… 有寒门书生以一豆残烛,夜下苦读,汗流浃背而不自知。 曾金榜题名,秀才楼中与诸同年饮酒作诗,意气风发;更曾屡试不中,不知不觉头发染霜,耄耋苍老,毕生功业未成,唯有在自家开私塾授学以娱晚年…… 只是一颗读书人的初心终究不改,每日读书至深夜一如早年,勤学不缀,恍恍惚惚昏睡间猛然惊醒,这才发现书卷不知不觉已被老泪打湿…… 更多的画面则是,冬槐开花,飞花漫天,巷落里老夫子和童子们对答授学,童子问,老师教,这就是…… 薪火相传! 古峰眸子深幽,仿佛洞穿了墙壁的阻挡,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其乐融融的场景,嘴角含笑,识海内一颗文胆已经大放光芒。 众生人心仿若薪柴投入其中,让灵性的火焰越烧越旺,越烧越高。 原来神机书生可以吸取人心的力量壮大自身的灵性,这才是人道惊世书的真正本源!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人道自强不息,生在天穹下却不倚天,立在大地上却不拜地,只靠自己,也只信自己,方有天行健,才能地势坤…… 何为人道? 即人心也! 若得众人心,自能合人道。 明悟于心,一股意气在胸,古峰不吐不快,长笑而歌。 “ 众人拾柴火焰高,薪薪相传师生教。 人道代有大才出,天生我辈领风骚。” 第三十二章 人心险思无邪 万物有灵。 生命和死物都是由天地而生,本源一气衍化。 为何一个却能产生自我之念,有诸多欲望、思想、杂念……化作各异形态,书写各自的生命传奇。 另一个却是无识无念,大可为日月诸天流转,小而作沧海之砂砾微尘,却不知草长莺飞,生态作息,即使有日月星辰之寿,终究会海枯石烂,腐朽化为尘土。 须知没有自我之念,存在得再长对自身而言也毫无意义。 生死之限,根本的差别就在于“灵”这一字上。 生命的肉体其实也是由死物够成,只因冥冥中的一点灵性生出自我的思想,才能跨过生死之限,由死而生,化腐朽为神奇。 人于胚胎中出生,妖从本体中化形,魔在血海中孕育,鬼自阴煞中凝魂……莫过如此。 因此,生命往往也被称作“生灵”,二者完全相同。 修行者出自生灵又高于生灵,道路千万条,但最终仍是殊途同归,修炼的过程不过都是想方设法壮大自身的灵性而已。 只不过因为灵性的特质不同,修行方式不同,称呼也有所不同。 武道称之为真气、仙道称之为真炁、儒道自然就是文气了……事实上天地八法每一种道路都特有称呼,但统称仍为灵性,即是灵之本性。 人道惊世书无愧名中有“人道”二字,直指本质,吸取人心的力量壮大灵性。 古峰站于院落走廊上,仰观天地,仔细感受。 识海文胆大放光明,如青天在上,大日普照,将体内照得一片透亮,无所不至。 仿佛间若有一缕缕无形的气机全部落到了自己的头顶上,如星光一寸寸的钻入,如沐清风,全身毛孔之中都呼吸着清气,整个人飘飘欲仙,无比舒畅。 这种舒坦深入骨髓,就像是当今一些世家贵族抽的“福寿仙膏”,如痴如醉。 吸收人心力量? 换而言之,不也某种程度上算是吸收众生情绪吗? 按照前世的说法,岂不是越装逼,修行越快? 古峰心中掠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话糙理不糙。 夜宿凶宅,画龙点眼,驱除恶鬼,龙槐冬开,沐晨读书……一系列动作,迎来了不少目光,汇聚了人心。 可是……古峰明明只想闭门读书来着。 “我也想低调,可是实力做不到啊!”他自嘲一笑,静静感受着自身的变化。 灵性如涨潮之水,一波一波掀起,磅礴无尽,流转于全身,最后汇聚于额头天门之上。 眉间一阵胀疼。 哗! 像是一道无形的门扉被打开了,眼前视线再次不同。 人类原来的视角只能看到正面,现在却陡然扩张到了三百六十度,前后左右,无所不见,尽在眼中,类似于上帝视角一般,甚至…… 古峰能看到自己! 不借助任何反光的凭介,他直接就看到了自己额头天门竟然大开,亮起一只竖眼,迸射毫光,洞彻虚幻,无所不窥。 “我开了天眼!” 古峰了然。 眼睛是视觉的器官,自古以来无论是前世今生,就流传着种种关于眼睛的秘闻。 有伏羲观天,衍生八卦的重瞳传说,有看遍生死两界,窥探阴阳的阴阳之眼,有破除幻象,识破真身的火眼金睛…… 当然也有天眼的传说,生于额头间,为第三目,有种种匪夷所思之能,窥探真实,趋吉破邪。 古峰夺道成功后额生银痕,宛若紧闭未开的神目,此刻灵性暴涨下,没想到真的生出了第三只眼。 视线中的场景已经大不相同。 世间万物,无所藏形,化作了透明的虚影,更有一缕缕无形气机笼罩,颜色各不相同,红得炽热,蓝的冰冷,黄的温和…… 这是万物的气场! 古峰若有所悟。 气为宇宙本源,有阴阳五行之属,天地万物之气自然辐射,就会形成各自独有的场域。 当然这只是天眼最基础的能力。 古峰能感觉到随着灵性不停涌入,天眼涨缩,似乎下一刻有一种喷薄而出的冲动,却胀疼不止,无法做到。 他连忙停下动作,压制灵性。 天眼刚刚生出,还很弱小,必须再长期温养才行。 他很快被视线中另一重异象所吸引。 呼吸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缕缕如同烟火似的灰色气机,正被他吸引过来,吐纳入体内,又汇聚于文胆。 这就是人心之力吗? 古峰心中一动,猛然伸手捉去,竟是一下将这无形无质的烟火握在了手中。 他这才发现第六根小指头随着灵性膨胀,再次显化出来,有着异力,勾住了烟火气机,让其无法逃脱。 “咦?”天目仔细打量,古峰这才发现这看似灰色的纯净气机,其中混杂不堪,有金、黑、白、青……等各种气色,金色崇高,黑色阴邪,白色纯净,青色鬼祟…… “这……?”古峰想看的更清楚,天目大放毫光,眼前再次浮现了诸多画面。 私塾童子读书,正襟危坐,朗朗而读,读书人般的模样,似曾相识的画面,但此刻每个童子背后竟都是出现一张张怪异的鬼脸,,变幻不止,时而奸猾,时而狡诈,时而冷漠……发出阵阵阴冷的怪笑。 “读书?读个鬼书?太无聊了!” “想出去玩,好想出去玩!受不了读书了啊!” “总有一天,我要烧了这破私塾!” …… 寒门书生残烛下夜读,汗流浃背而不自知,脑后却是一张咬牙切齿的凶狠面孔,“三十年河流东,三十年河流西。终有一日,我要成为人上人!” 金榜题名,秀才楼中与诸同年饮酒作诗,意气风发,背后则是一双冷眼,蔑视众人,“彼辈皆庸庸碌碌之辈,何能与我同列?他日,我必凌驾其上。” 一次次科考失败,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书生面目坚定,视轻视蜚语于无物,面具下却隐藏着一双扭曲面孔,狰狞如恶鬼,“世家把持文道,科举不公,非我无能!今日尔等瞧我不起,终有一日,我要将你们这些世家掀个底朝天!” …… 更有诸多嘈杂之音,奸险狡诈,满是恶意。 “这家槐树冬开,必是宝树!我一定要弄到手!若是那弱书生敢阻拦,老子就宰了他!” “凶物被除,那弱书生身上绝对有宝物!我的,宝物是我的!” “好恐怖!那书生住在凶宅中恍若无事,不会他本身就是鬼吧!” …… 同样的场景,画面却截然不同。 知人知面不知心。 看似人性的画面,却又有妖魔鬼怪的一面,无比鬼祟,不可揣测。 一时间,无数嘈杂的念头涌入脑海,搅乱了思维,让古峰只感到头疼欲裂。 “不好!人心如鬼,祸我心神!”他猛然惊醒。 人是世间最为复杂的生灵,有神性、人性,也有魔性。 此时诸多人心力量一股脑涌入识海中,除了灵性膨胀以外,更有众生内心的欲望、恶念等负面情绪深藏其中,乱了理性。 天目也随之闪烁不定,迸现痛苦之色。 古峰观看自身,立刻就见到自身面目大变,左脸冷漠无情,似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嘴角虽带着悲悯众生的微笑,却不带半点人类情绪,像是带上一重虚假的面具,看上去就像是…… 庙宇里的神像! 表面神圣慈悲,其实却是冷酷无情的石雕死物,非人存在。 以鼻梁为界,整张面孔像是被划分成了两半,一张神圣,而另一张面孔却是扭曲狰狞,像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憎恶众生,无尽怨恨。 随后两张脸变化,又换了面孔。 一张妖异,带着森林的怪笑,眼珠子乱转,满是不怀好意,不知在耍什么邪恶的主意。 另一张却是暴怒凶恶,杀性大发,无法无天,恨不得屠灭了众生,将这天地毁灭得一干二净。 “人心复杂,坏我本心!神魔妖鬼皆非我!” 古峰心头危机大起,从混乱的灵性旋涡中,强行苏醒过来,只见识海文胆不知何时已被重重灰色丝线缠绕,如落蛛网,光芒蒙尘。 一点灵光掠过心头,危急关头,他开始念诵圣人之言,洗涤心灵。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 诸多淬炼心灵之言闪烁,文胆大放光芒,化作慧剑,横扫而去,无所睥睨,斩断诸多烦恼之丝。 古峰心神一轻,如脱束缚,从幻境中脱离出来,不知何时已经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衫,寒意刺骨。 他来不及顾忌这些,连忙镇静心神,重新梳理混乱的灵性,收缩异象。 天目重新合拢,六指缩于无形。 古峰这才松了一口气,内心却升起前所未有地警惕。 人是世间最为复杂的生灵,欲壑难填。 人心固然庞大,但也最为险恶。 任何人除了人性之外,都有神魔妖鬼的一面,若是肆无忌惮地吸收人心力量,不加控制,很容易就会迷失本心,失控道化! 任何力量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修行之路,更要谨慎小心,一刻都不能大意。 唯有以不偏不倚之心,思而无邪,不失本心,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对于修行之路,古峰深感自己还有太多的未知需要探索。 只是现实中再难找燕狂侠那等高人解答自身疑难了,该怎么办呢? 古峰一时没有头绪。 可是这一难涉及到修行根本,就这么放下,可就不敢再轻易修行了。 此世修行,真是时时刻刻与疯狂为伍啊! 古峰暗暗一叹。 嗡…… 就在这时,突然他识海文胆大亮,迸发光明,照耀四处,竟有一面古朴的铜镜浮现出来,上面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看之不清。 “是它!我怎么忘记了这一金手指!”古峰一阵恍然。 空有宝山,而不自知! 说的就是我吧! 他不禁为之失笑,意念一动,缓缓擦拭,如同水波泛起涟漪,迷雾渐渐被拨开,像是擦去了尘封万年的污垢,镜面越擦越清,渐渐透亮如水。 “咦?”镜面最底部竟是浮现出一个消瘦的身影,残烛光线暗淡,将少年面孔笼罩,明暗不定,越显阴森。 古峰再次摩挲镜面,影子越来越清晰,镜头拉近。 少年面目浮现于眼前,奇异的是他虽是男子相貌,却并无喉结,肤白光滑,没有毛孔,尤胜少女,眉目丹凤狭长,自有阴柔之气。 随后一阵尖细沙哑地笑声从镜中传了出来,令人头皮发麻。 “苍天在上,咱家郑三宝在此立誓。咱家一定要成为人上之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第三十三章 大明三宝太监 深宫幽深,楼台重重,殿宇成群,绵延而成围城,城内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也想进来。 这就是大明皇宫,紫禁城! 此城仿照传说中天宫而造,合天人合一之象,上应周天星辰,二十八宿环绕,拱卫紫薇帝星,风水为禁,故而得名。 皇宫深似海,远远望去只如一座盘踞在古老大地上的怪兽,权力的巨口吞噬着古往今来无数生灵的命运,无时无刻不演绎着人间的尔虞我诈以及欲望心机。 青天白日,人间光明,但此刻在宫殿一处无人注意的偏僻角落里,一件废弃已久的屋子大门紧闭,四周窗户里里外外被封得严严实实,里面黑得不见一点光线,黑暗如墨汁一般浓得化不开。 “小兔崽子,你个看守藏书房的小太监竟敢不将咱家看在眼里。我让你取出一本《太祖拳经》,竟敢阳奉阴违,坏了咱家的差事!打,给我打,狠狠地打!打死为止!”里面传出一阵尖细沙哑地叫声,如同鬼嚎般乖张狠厉。 微微的烛光摇晃,露出一个面留残须的森白面孔,似是常年不见阳光,皮肤如同泡水的死猪皮般皱成了一团,密布血丝的猩红眼珠子恶狠狠瞪着。 砰砰砰…… 在他命令下,一群精壮的成年太监将一个身形消瘦的小太监围在中间,卖力地拳打脚踢,完全是下了死手。 那小太监起初还挣扎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身下一片血泊。 “陈公公,这小兔崽子不动了!”一张讨好地脸伸了过去。 “干得好!”老太监尖笑一声,用脚狠狠戳了戳地上瘫软的消瘦身体,冷眼横向众人,众多太监纷纷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嘿嘿!你们给我记住了,这就是与咱家作对的下场!”老太监这才满意点头,狠毒阴笑,“将这小兔崽子放在这里,不要一口气打死!现在只要他自己断了气,那就和咱家们再无半点干系了!自有人将他拖出去喂狗!” “走!”一声令下,一群太监如潮水般涌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瘦弱的身影躺在血泊中,似是渐渐没了气息。 烛火扑灭,屋内恢复了彻底地死寂,一切都淹没在黑暗中。 “咳咳……”只等到众太监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突兀地里面响起了一阵痛苦的咳嗽,血泊中一张面孔抬了起来,黑暗中看不清楚,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刺人。 “人人都说皇宫好!却不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宫中更是残酷!”身上有多痛,小太监心中就有多恨,无声地疯狂呐喊,“这样的日子,我郑三宝再也不想过了!” 他手颤抖地伸入怀中,取出了一卷青色的卷轴,非金非铁,非丝非麻,上面八个大字,如龙居大海,凤飞于天。 这正是上古的龙纹凤篆! 龙可潜于海,又可亢龙升天,凤乃不死神鸟,超脱生死。 据说这种上古最神秘之文字,仿龙凤之象形,可以沟通上天,秉承天意。 而这八个字的含义赫然就是“苍天授命,福寿永昌!” 没错,这赫然是一个上古流传下来的祭天符诏! 上古之时,人类文明未兴盛,会以诸多祭品以祭祀上天,以求得到上天庇佑,命运垂青。 只是每每祭祀,都需大兴土木,准备牲口畜生等祭品无数,耗费人力物力。 一旦祭祀未得回应,一上古人族部落就会因此衰落、流亡! 代价不可谓不大! 苍天,待人类何其苛也! 但却有一种神物,不需任何祭品,只需以自身之血,诚心祷告,就能沟通天意,获得回应。 这就是…… 祭天符诏! 非如神圣者不能书写! …… 此时小太监低头看着掌心的祭天符诏,眼神闪烁,明灭不定。 他郑三宝自幼入宫,因为小时读过书认得字,又乖巧懂事,被分配到皇室藏书房当一个看守的小太监。 皇室藏书搜集海内外秘集,博采遗书。 神、鬼、志、异……无不囊括,更有许多世间早已失传的孤本,不为人所知。 而其中最最珍贵的却是各种修行秘册。 皇室拥有一国,人口万万,延续久远,这数百上千年收集的修行秘法何止千千万万,说是汗牛充栋都不过分,而这些就连最受重视的大臣都看不到一眼,用的都是皇室家奴太监来看管,就是要保证绝对的忠心,不容外人窥探。 他郑三宝就是其中一个小小角色。 但与其他小太监一心钻营,到处认干爹不同,郑三宝只喜欢看书。 或者说,只要是书,他都喜欢。 他喜欢书中的才子佳人,也向往江湖剑侠……但最渴望的还是那蕴含无限可能的非凡之路。 他原以为自己会这么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与书为伴,与世无争,最后在藏书房做一个扫地太监,无声死去。 这本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但年幼的郑三宝却不知道深宫的险恶。 在这吃人的地方,做老实人的代价就是被活生生…… 吃掉! 终于在藏书房当差的他,被陈太监这个司礼监大太监给盯上,竟敢让他偷走藏书房珍藏的《太祖武经》秘典送给他。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哪怕郑三宝父母早亡,孤儿一个,一旦事情败露,不但自身要被千刀万剐,就连十八代祖宗的尸骨也会挖出来,挫骨扬灰! 郑三宝虽然老实,但可不傻,于是严词拒绝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差点被陈太监活活打死了,只能靠装死苟住一条小命。 而从始至终藏书房没有一个人出面。 死中求活之后,此刻郑三宝终于明白了,在皇宫这种险恶之地是没有任何与世无争之类的可笑想法可言的。 想要活命,就必须去争、去夺、去抢…… 只有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做到最高,堪比先秦大太监赵高,才不会有别人来欺负自己了! 不! 我不要做祸害大秦的赵高,而要做权倾大明的郑三宝!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心中疯狂地呐喊着,郑三宝却身形隐没在黑暗中,抿唇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唯有祭天符诏迸射幽幽的光,映照出一张渐渐阴狠冷酷的面孔。 一瞬间所有的稚气消失无踪,留下来的只有一个认清现实的可怜人。 咱家要做…… 大、明、三、宝、太、监! 第三十四章 焚青词拜苍天 祭天符诏为上古流传的神物,千万年来一直就有传说流传于世,只是无人得见。 正面为龙纹鸟篆,正面为:“苍天授命,福寿永昌”,以示承天之意。 背面同样也会书写祭天祝文,奏章上天,诉说愿求。 只因符诏通体青绿,祝文骈俪合韵,文字华丽才情,故又被称为“青词绿章”! 这枚祭天符诏是郑三宝一次偶然间在皇室藏书房中一堆废弃的破旧古书中找到的。 那古书破旧不堪,字迹已经看不清了,因此被总管太监当做废书丢弃,留待处理。 唯有郑三宝一向喜欢读书,多心翻了翻,认出了古书中那张书签上的鬼画符似乎是古籍中记载的龙纹鸟篆,就多留了一个心眼,拿回去仔细研究,发现这书签竟是上古时秘传的祭天符咒。 一向老实的他难得大胆了一次,偷偷收了起来。 只因一句话。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祭天符诏何其珍贵,一旦现世,必会引来无数的窥探。 到了自己手中本就是自身天大地机缘,若是傻乎乎拿出去,恐怕得不到半点赏赐,反而会被人直接灭口吧! 一直以来郑三宝都将祭天符诏贴身收藏,就是想等待时机,做好万全的准备,一举改变自身的命运。 但现在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这一次险死还生,下一次可就不会再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若是自己没死,那陈太监早晚也会要了自己的命! 尽管心中已经万分迫切,但郑三宝却仍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双手在黑暗中慢慢摸索,重新取出了火折子,将烛火点亮。 昏黄的光照在身上,一脸的血污,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祭天,国之大事! 连皇上都要在文武百官陪同下,提前准备五牲六畜,五方五色土,建立天坛,才能进行大典,以视对上天的恭敬之意,以防触怒天意。 哪怕有祭天符诏在手,能直接沟通上天, 他小小一个太监,却又怎么敢冒犯? 读过书,明了事理,自然就知敬畏! 郑三宝从怀中取出一扇巴掌大的小小铜镜,又从袖口中掏出一件用的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丝绸手巾,对着镜子,将脸上的血污一点一点擦去。 他擦得是如此的用力和仔细,不留一点血污,渐渐露出一张苍白冷峻的脸,唇红齿白,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弯起讥诮的弧度,一双细细的丹凤眼尤为醒目,透着女性的妩媚,男性的阴狠,形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气质。 虽还是少年,但已风姿初现。 等到面目擦拭洁净,他又梳理起散乱的头发,根根毕见,乌黑柔顺,自然滑落。 然后他又站起身来,一点一点将身上被人踢打的灰尘全部擦干净…… …… 一整套动作下来,郑三宝是如此地投入认真,一丝不苟到了甚至有着一种别样的仪式感。 但这还没有完! 等到全身都基本清理干净后,他伸出一只手掌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用细细的竹签剃起了指缝。 眸子紧紧盯着缝隙,每一点的污垢都不放过,一定要干干净净才行。 等到这一切完成,他反复检查了三次,才满意地微微点头。 随后郑三宝跪倒在地,纤细的手掌在默默合十,抬头仰天,目中带着崇敬上天之意,咬破指尖以鲜血将青色的祭天符诏侵染,然后夹在掌心中,不缓不急地开口了。 清冷尖细地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悠悠回响起来。 “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繁繁浩土,曷其有尽? 天生万物,主宰四方。 惟天惠民,奉命辟壤。 …… 以吾之血,敬献心香。 焚文而拜,以颂以祷。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望成吾愿,伏惟尚飨! ” 诚心念诵,声若清铃。 祭天符诏正面八个赤红大字迸射出赫赫之光,炽热如阳。 整张青符竟是无声自燃起来,紫色火焰腾腾,升起袅袅青烟,如云如雾般徐徐而上,不停翻滚、蒸腾、扶摇……最后相互分合,若隐若无间,浮现出无边的妙境。 天高九重,云深不知处,只见有奇光从穹顶落下,遍照诸天,大放光明。 一座奇伟的宫殿在云端若隐若现,缥缈不显,四方天门拱卫,有无边祥瑞之气洒落,仙鹤长鸣,龙鲤飞跃,凤凰和鸣……如梦亦如幻…… 这是神话中的天庭仙宫吗? 郑三宝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满是惊奇、神往之色,看得渐渐痴迷,连掌心中的祭天符诏化作灰烬,都没察觉到! 祭祀上天,会得到什么回应呢? 他心中不禁无比期待起来,但随后…… 噗! 下一刻他就愕然见到青云轰然破碎,所有幻象烟消云散,之前所见只如一场泡影。 “这是怎么回事?” 郑三宝大惊低头一看,掌心只剩下一缕灰烬,随风溃散,哪里还有半点祭天符诏的影踪。 “上古流传,物随境迁,祭天符诏早就没了作用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认为的大机缘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哈哈哈……”他昂头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如同冬夜里的寒枭,刺耳沙哑,悲凉绝望。 但笑着笑着,他就没了声音,低着头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才想起阵阵低低地抽泣声。 虽然不想这么难看,但郑三宝却控制不住眼睛流出泪水,不停滚落下来,哭花了脸,皱成了一团,双双紧紧攥着,指尖掐入了掌心,血流一片却不自知。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明明想老老实实做事,却差点被人打死! 冒着生命代价到手的祭天符诏,却也是一场幻梦! 他实在太不甘心了! 无尽的悲意笼罩心头,他陷入绝望的情绪中,却没注意到青云虽然破碎,却又少许没有彻底溃散,而是升到了高空,不停旋转,化作一个漩涡,似是通向未知的神秘天地。 一缕幽光迸现,像是一道从九天之外而落的目光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 一如之前。 铜镜擦拭,迷雾散去,显露出天各一方的画面。 镜中楼台重重,极致人间富贵,还是皇室宫殿! 但相比大唐皇宫的宏伟广大,此处却更显华贵堂皇。 这正是大明的紫禁城! 深宫之中,一个少年身影跪在地上低声哭泣着,虽然看似悲凉,却掩盖不住的阴柔风姿。 这种气质! 飞鱼服? 紫禁城里的太监吗? 神秘铜镜自有异力,既然视角落在这里。 这岂不意味着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落在此人身上? “哪怕祭天符诏无用,我郑三宝也绝不认命!人上人,我一定能做到!”此时镜中画面,小太监跪在地上哭泣了一阵后,狠狠抹了抹眼泪,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脸上的绝望还没有散去,但面孔却恢复了坚毅。 人上人吗? 还真是一个朴素至极的愿望! 古峰轻笑一声,微微开口了,“如你所愿!” 话音一落,千里之外,紫禁城中青云散开,一下子如同席卷而来的浓雾将小太监给淹没其中,不见踪影。 第三十五章 上尊代天牧民 “什么声音?” 郑三宝豁然抬起头来,又惊又喜地朝四周望去。 缥缈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中,似是从云端而来,不知来由,一片宏伟光大之意,传遍诸天。 还没等他多做反应,下一刻眼前就是一阵云雾缭绕,仿若潮水涌来,将他淹没其中,没了踪影。 等到眼前一晃,他视线恢复清晰,立刻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昏暗的宫殿内。 云雾、到处都是云雾,无边无际的云雾…… 一瞬间,时空转换,他似乎来到了一片迷雾笼罩的神秘空间,似在云端。 脚下的云层厚得化不开,如同地毯一般厚实,将他托在空中。 四周迷雾缥缈,不停翻滚、循转、分合……隐隐形成各种妙象,宫殿楼台、高山流水、走兽飞禽……云卷云舒,雾聚雾散,变化万千,完全是一方与世独立的隐秘空间,却又隐含天地万象。 唯有头顶天穹之上,露出一道缝隙,一缕奇光像是从九天之上落下,隐现天国,无边古老、悠远、广大……不可捉摸,无可名状…… “这就是苍天吗?” 郑三宝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感受,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天之大,无极也! 震撼、感动、敬畏……诸多震惊失语的情绪,唯独升不起半点冒犯亵渎之心。 他虔诚跪倒在云端,双手合十,于心中默默祷念起来。 “苍天在上!请给予郑三宝回应,告诉我如何才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苍天在上!请给予郑三宝回应,告诉我如何才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苍天在上!请给予郑三宝回应,告诉我如何才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不,十遍,百遍…… 他一遍一遍的祷告着,不知疲倦,诚心地向上天祷告,祈祷上天之怜悯,命运地垂青。 他却没注意到,那天穹之上垂落的幽光仿若人的目光闪烁不定,充满着复杂难名的意味,落在他的身上。 紫禁城!飞鱼符! 大明太监郑三宝? …… 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古峰心中暗道。 他知道,这只是小太监郑三宝,却不是那七下西洋的郑和。 现在大明王朝的皇帝也不是篡了自家侄子皇位的永乐大帝,只是一个弱冠少年,幼年上位,不喜朝政,天生喜欢做木匠活,手艺惊人,据说有鬼斧神工之能,能令木鸟飞天三日不落,木马流牛奔袭万里,大明天晷如永动之机…… 若是人间出了此等人物,恐怕早就称为鲁班在世了。 错就错在,他是一尊至高无上的帝王,因此在民间被人暗暗戏称为“鲁班皇帝”,但他的年号不为“天启”,却为“正化”。 一切给人一种似是而非之感。 其实不止古峰所在的大明王朝,人族其他二国汉朝和唐朝,都是如此,似乎历史了进入了一个诡异的岔道中。 而这样的偏差在先秦时期就出现了。 道、儒、墨……三教九流,诸子百家都真实存在,但建立秦朝的祖龙始皇帝却成了嬴正! 是的! 是“正”,而非“政”! 一字之差,就是天壤之别。 秦朝没有二世暴亡,而是真真切切延续了百世,疆域无边广大,为人族前所未有,哪怕之后分崩离析,疆域多被妖魔鬼怪瓜分,残余的疆土也相继衍化出了人类汉、唐、明三国。 这就是现在人类三国的起源。 一开始就有了偏差,之后发展就更不必多说了。 不但三国同时期存在,历史人物有的出现,有的消失,有的昙花一现,却似乎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汉朝有算学大家著《缀术》、《大明历》、《易义》,更制造出了可以提前预测天灾地震的地动仪,却名为张恒之。 唐朝未兴的混乱时代,却诡异地真有陶渊明出世,凭《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称名于世。 而大唐盛世时期,曾经出过一个少年剑侠,留下《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峨眉山月歌》、《白马篇》等名作,一时名动长安,无人不知李少白之名,直道是“天上太白金星降世,人间少白谪仙下凡”。 但就是这么一位注定要在历史中留下惊世篇章的人类奇才最后却因任侠斗勇,独自一人与七名游侠比剑,半途陨落于决斗中,短暂的人生如划过历史中划过的一颗璀璨流星,却终究成不了那冲日的不朽金星了。 …… 这些只是历史偏差当中的小小插曲,更多的是差别在于…… 没有白居易!没有王昌龄! 没有李商隐!没有温庭筠! 没有苏东坡!没有欧阳修! …… 前世今生,如同一场梦幻。 哪怕再是相似,古峰也深深意识到,这绝不是同一个世界了。 这小太监虽然名叫郑三宝,现在却是一个在深宫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如何才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吗?” 好问题! 我要知道如何成为人上人? 早就自己做了! 何必在这装神弄鬼! 古峰内心中无声吐槽起来,但久久不回应也不是办法。 他必须利用彼明我暗的优势,主动引导话题,从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呢? 沉默了半晌后,古峰又开口了,声音低沉不带半点情绪,如同九霄之上传来的天外之音,神秘、未知、广大…… “汝做好准备了吗?” 金钟大吕之声,震荡虚空,掀起迷雾滚滚,绵延不知多少万里。 “准备!什么准备?”等待了半天也没有回应,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郑三宝先是惊喜,下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升起浓浓的惊骇。 所谓祭天,祭祀得是上天,为主宰万物运行的至高天道。 苍天无情,至高无上,本就是天地宇宙大道的统称,又不是某种人格化的神祇,怎么会有类似人类的思维,还能与自己对话? 这声音的主人绝不是苍天! “阁下是谁?你绝对不是苍天!想对我做什么?”郑三宝声音颤抖着道。 祭天符诏从上古流传,终究是还出了问题吗?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个陷阱! 没有沟通上天,而是联系到一尊无可名状的可怕存在? 这里可是大明紫禁城,有诸多儒道宗师坐镇,龙气护持,再加上皇室供奉那些老神仙们,堪称人世间最大的禁法之地。 也只有这种天地间如神如魔的可怕存在,才能无声无息在紫禁城中将自己摄走吧。 隔着镜子,我又能做什么? 这小太监郑三宝与宫裙少女李太平不同的反应,相似的问题! 古峰内心又嘀咕了一遍。 神秘铜镜只是一个聊天窗口,除了陪聊,还能干些什么? 但看着对方惊疑不定的模样,满是猜疑,古峰心中暗道。 这小太监生存在皇宫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心眼远比一般人敏感,若不能打消他的疑心,想要顺利达成目的,可没那么简单。 有了! 古峰微微沉思,语气不露半点异样,理所当然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吾只不过是代天牧民而已!” 话音落下,如雷霆轰鸣,天穹震荡。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代天牧民! 郑三宝眼睛豁然睁大,惊骇得一时失语,脑海如遭雷霹,只剩下一个宏大的声音在回响,震荡心田,久久不绝。 是它,就是它! 这就是所有的真相吗? 所有的疑虑都得到了答案,再无半点敢怀疑的冒犯之心。 是了! 郑三宝深深低下头来,身躯都在微微颤颤栗起来,不敢抬头再看,目光中除了深深地震撼,就只剩下浓浓地后怕了。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苍天是天地万物的主宰,道的统称,至高无上,怎么会有类人的情绪? 天若有情,天也会衰老,一点没有错。 正因为苍天无情,自然绝不会回应一个小小的卑微生命! 但上天至高,被亿亿万万无数生灵崇拜,这种信仰的诉求总要有人来回应! 于是就有了…… 代天牧民吗? 为苍天之代言人,而牧众生! 这是何等的存在,可怕、崇高、伟岸…… 非言语所能形容之! 还有那九天之上的宫殿楼宇,那是天宫吗? 这么说来,这位至高存在难道是传说中的…… 天帝? 郑三宝脑海中升起了无边地遐想,越想越惊,越思越恐,脑袋深深地垂下,抬不起来。 他悄悄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迷雾空间! 仅仅只是一次回应,就将自己拉入了一方独立的空间,与世隔绝! 这大能,不,上尊,是何等的可怕,以及……任性? 更别说跨越天人两界,在紫禁城中拿人了? 而现在城中那些守卫皇宫的大宗师、老神仙……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只能说,不愧是……天帝吗? 伟力无边,超乎了凡间想象。 郑三宝只是个小太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所听、所见、所感……脑海中只苍白地掠过几个在书上学到的贫瘠字眼。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道至简…… 不可捉摸,不可想象,不可名状…… 一想到自己刚才的怀疑很可能已经大大冒犯了这尊很可能是传说中天帝的上尊,他就不安地惶恐、颤栗。 但现在不是一味害怕的时候。 郑三宝没忘记自己内心最深的渴望,深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以最恭敬的姿势,虔诚叩首道:“上尊,不知道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得到您的垂青?只要能达成所愿,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样崇敬得甚至有些卑微的笑容,古峰觉得似曾相识。 已经做出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挺上道的嘛! 之前的疑心呢? 古峰暗暗赞叹。 不愧是深宫中长大的人精! 刚才还警惕心满满,一旦转换心态,立刻变得十分上道! 听到对方的诉求,古峰一瞬间差点一口答应,有着立刻说出自己要求的冲动,但转而一想,又遗憾地遏制下来。 不妥! 自己是一个修炼小白,一旦说出自己低级地要求,很可能会直接露馅了! 再说隔着铜镜,哪怕得到宝物,也拿不走。 必须得欲擒故纵才行! 古峰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是反笑了一声,“代价?” 笑声中充满了荒谬之感,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满地不屑。 上尊,这是何意? 我做错了什么,触怒了上尊吗? 郑三宝心中一愣,不禁茫然,陡然他似乎想通了什么,身躯猛然一震。 是了,我懂了! 上尊是何等崇高伟岸的存在? 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中太监,能付出什么? 哪怕自己视为最珍贵的生命,上尊也会视若捏死一个蝼蚁吧。 祂怎会在意一个小小蝼蚁身上的东西! 这种举世罕见的奇遇,我更不能错过了。 若不是祭天符诏,自己根本不可能与这等伟岸的存在联系上。 天道不讲人情,相反我若能讨取上尊的欢心,获得的将要远远比想象的多得多。 郑三宝心中暗暗反省自己,随之升起的是快要跳出胸膛的惊喜和紧张心情,忐忑无比地开口了,“上尊,小人已经懂了您的意思!嗯,这正是小人毕生最大的夙愿。不知我该怎么做,才能获得尊贵如您的垂青呢?我言语突兀,生怕冒犯,不知又该怎么称呼上尊您呢?”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以防弄错而冒犯上尊,他还是慎重地问出了心中的忐忑。 果然还是这个问题吗? 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古峰不惊不喜地开口了,仿佛在阐述最为正常不过的事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吾为……” “大圣!” 第三十六章 非礼勿视勿言 “大圣?!” 郑三宝不雅地张嘴,失声惊呼,随后他就下意识地紧紧抿住了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上尊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不是他自以为的天帝,而是…… 大圣! 这不但没有让他放松半分,反而越发惊惧莫名! 何为天帝? 继承天意,代天牧民,为天上之帝主! 那么什么又是大圣呢?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神通无边,与大道同,而称为圣! …… 吾为大圣! 看似简简单单,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蕴含的深意却是无边恐怖。 此时郑三宝听在耳中,心中却早已是雷霆轰鸣,滚滚而来,将所有的念头都轰得粉碎,只剩下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平息。 他郑三宝在大明藏书房看过不少神怪志异的书籍。 先有远古孤本《山海异闻》,记载着种种关于天地起源的秘史异闻,后又有《搜神记》、《天问策》、《九幽缥缈录》等记录神话秘闻的古经残卷。 虽然不可能都记下所有的内容,但有句话却是看了一遍,就再也难以忘记,深入灵魂。 那就是…… 人、族、无、大、圣! 自开天辟地以来,人类诞生,衍生出无数璀璨的神话,天帝之名,亘古相传。 有帝古举天立地,身化万物;有帝羲推衍八卦,开创人文;有帝娲炼石补天,捏土造人…… 但大圣却没有一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苍天无情,所以诸天万族都在天道之下挣扎求生。 哪怕贵为天帝,也在苍天之下,命不由己。 唯有跳脱出去,才能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无拘无束,得大自在、大超脱、大自由…… 而这样的境界,就称之为……大圣! 妖有妖圣,魔有魔圣,鬼有鬼圣…… 而人族自己的圣人,却始终是一场幻梦。 一想到自己沟通的存在是传说中的大圣,某种非人的不可思议之存在! 郑三宝心中尚存的一点点想法,都不翼而飞了,一点多余的念头也不敢多想。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总而言之,就是一点冒犯的念头也不能有。 天上之尊有无穷伟力,直透人心,一点点胡思乱想很可能,不,是必定会冒犯天威! 到那时,不但到手的机缘不翼而飞,就连自己的小命、灵魂……说不定都…… …… 细思极恐! 本就十分恭敬的郑三宝,越发小心起来。 对于他如此卑微的姿态,古峰并不意外。 毕竟这样的惊恐反应,他之前已经见识过一次了,见怪不怪。 不过总觉得不对的是,大圣在这个世界似乎具有某种远超前世的意义! 古峰心中突兀地升起一阵预感。 他隐隐觉得,大圣这个称呼似乎蕴含着此方天地的某种大隐秘,若是能洞悉其中真相,或可得大造化。 自己之前枉称大圣,似乎误打误撞触碰到了某种奇妙的机缘。 这不是错觉! 神机书生以至诚之道修行,预感看似空穴来风,但未必无因,甚至很可能是真实。 不过古峰现世中只是一介草民,一时无从验证了。 只能等科举走上正途,走到社会上层,才想方设法弄清楚了。 …… 脑海中划过诸多念头,但表面上古峰还是维持着高高在上的神秘姿态,耐心等着这郑三宝主动说出自己的诉求。 一切都是轻车熟路。 …… 此时郑三宝也渐渐在惊骇震撼中回过神来,转而兴奋。 虽然猜错了上尊的身份,但相反这绝不是坏事。 上尊身份固然更可怕,但岂不是越有无穷伟力,实现自己的愿望! 要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再说他小小蝼蚁的一个请求,对上尊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对,一定是这样! 郑三宝,你忘记之前所立下的誓言了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了! 终有一天,你会成为大明的三宝太监! 郑三宝拳头紧紧攥着,猛然抬起头来,细长的丹凤眸子亮得如同宝剑般刺人。 他恭敬中带着沉着地开口了,面孔上似是早已有所觉悟。 只要愿望能达成,不管引来什么后果,他都愿意承受。 于是他这么说道:“至高无上的大圣上尊,小人身份低微,冒昧使用祭天符诏,恐有惊扰!小人再三拜求,怎么做才能得到您的垂青呢,实现小人一点卑微的愿望呢?” 他深深叩首,头抵脚下的云面,以五体投地的大礼,久久不动,似是不达目的誓不起身的模样。 虽然这么做,有种无形中的强迫意味,很可能冒犯上尊。 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拼了! …… 祭天符诏? 古峰知道这东西。 这不是远古人族沟通上天的神物吗? 这郑三宝利用了这件神物,怎么沟通到我这儿来了? 此刻古峰心中也是有点懵逼的。 看来这神秘铜镜还有着太多太多的未知,等待着继续摸索。 …… 而此时镜面中,看这郑三宝行如此叩拜大礼,不答应不起身的架势,古峰哭笑不得。 铜镜的迷雾空间,再配合祭天符诏的先入为主,自己伪装大佬的效果似乎好得有点过头了。 过分了啊…… “可以!”他不再故弄玄虚,低沉开口了。 “真的吗?”终于得到回应,郑三宝又惊又喜抬起头来,眼睛中不知不觉已经湿润,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只让他有落泪的冲动。 但幕后,古峰嘴角勾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并没有让他高兴太久。 “一个考验?” “什么?” “通过我的考验,你才能从我这里获得想要的答案!”古峰如此道,内心却是暗想。 你的答案,我还要想想…… 我还是先弄到我想要的信息再说! 实在不行,拉黑套餐,了解一下? …… “还要考验吗?”郑三宝先是一阵失望,随后想到了什么,转忧为喜。 祭天符诏,只能用来沟通天意。 他目带了然之色。 大圣上尊高高在上,俯瞰诸天,怎会无缘无故对一个蝼蚁另眼看待,给予好处? 所以必须考验! 合情合理! 这不正是好事多磨? 郑三宝啊,郑三宝,你不是正愁无法讨取大圣的欢心吗? 若是通过了考验,入了大圣上尊的眼,大造化就要来了! 唯一令他迟疑的是,大圣的考验必然无比困难,自己小小一个太监真的能解决吗? 郑三宝心中生起浓浓的担忧,生怕自己办事不力,错过了这天大的机缘。 但一味害怕也不是办法! 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觉悟以及没有退路的悲惨境遇,郑三宝咬了咬牙,叩头再拜道:“请上尊示下!” 孺子可教也! 古峰无声点了点头,微微沉吟起来。 自己所面临的是修炼之难的问题。 吞大药,而炼外道,非凡之力难以控制,如何才能把持本心,不会失控道化! 这涉及到修行根本,但若直接问出来,可就太浅薄了。 不管如何,格调不能掉。 古峰盘思了十来秒,才语气不见半点起伏地开口了。 “身怀利刃,杀气自起。何解?” 第三十七章 怀利器起杀心 十个字,不多不少! 似乎蕴含着诸多信息,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郑三宝目带茫然,这就是考验? 身怀利刃,杀气自起? 以大明藏书房之大,此言他也从未读过、听过。 文意简单,但细细琢磨,却觉得意味深长,颇具蕴意。 一个人如果手中有了利刃,往往便会生出伤害他人之心。 为什么呢? 郑三宝细长如剑的眉毛似从中曲折了,丹凤眼微眯,迸射幽光,怔怔看着自己纤细不见毛孔的双手,像是要从中看出花来,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中。 这一句话看似简单明了,但既然是上尊问出来的,就绝不那么简单。 其中必有深意! 郑三宝自幼聪明伶俐,不然也不会一入宫被选入到藏书房当差。 之前看过的诸多书籍内容能记得大半,此时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有了! 他福至心灵,悠忽间隐有所悟。 怀利刃就起杀心,这绝对是不守本心的缘故。 圣人有言:“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 这即是儒家的中庸之道。 凶器是力量的象征。 一旦一个人手握了凶器,就拥有了威胁他人生命的力量,内心地欲望就会膨胀,若是不加节制,就很容易走上肆意妄为的邪道。 想通此节,郑三宝心中一喜,张口就要回答。 不对! 话已到空中,他心中一颤,本能觉得不对,就硬生生咽了下去。 咳咳咳…… 郑三宝一张脸憋得通红,咳嗽不已,心中却是后怕,自己差点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我一个小小凡人都能想通的道理,上尊不可能不知道! 天上之尊的考验怎可能会如此简单! 不假思索就贸然回答,分明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也在亵渎上尊的威严。 若是惹得上尊雷霆震怒,不但性命难保,甚至可能灵魂也会被打落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郑三宝心悸地抬头望去,只见天穹至高处奇光普照,天宫楼宇沉浮,有凌驾诸天之意。 神威如渊,神威如狱,不容窥探。 郑三宝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继续深思考验背后的深意。 利刃? 这不可能只是凶器,更可能是某种力量的象征! 权力? 郑三宝猛然一惊。 是了! 常言有道,权力是最好的毒药,利益最能熏心。 一旦得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力,人心就会急速发生异变,不复从前。 那陷害自己的陈太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据说他原本只是宫内一个刷马桶的太监,一向唯唯诺诺,不敢与他人争强,谁也没想到他最后认了一个大太监冯喜为干爹进入了司礼监后,咸鱼翻身。 但尝到了权力的好处,他立刻翻脸不认人,先是暗地里告状将自己干爹给整死了,踩着尸体自己上位,后来又借着权势各种压迫其他底层太监,为非作歹,甚至胆大包天地打起了皇宫藏书房的主意。 这就是利益熏心,失了智的表现! 上尊这是刻意提醒我成为人上人后,也不能滥用祂给的权力,胡作非为吗? 如果违反的话,后果恐怕…… 郑三宝浑身打了一个机灵,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叩首道:“上尊,赎罪!我郑三宝对天发誓。哪怕夙愿得偿,也绝不敢胡作非为,有违上尊点化之恩!” 他趴倒在地,头一点也不敢抬起来,身子都在颤栗。 …… 你在干什么? 我又做了什么? 就一个考验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 …… 古峰歪了歪头,脑门上升起问号,有点摸不清头脑。 不过看这郑三宝的表现,分明又是…… 想多了! “善!”古峰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地澄清,只是给出了一句淡淡的回应,随即没了声音。 善? 这就没了? 郑三宝五体投地,发现半天没有异样发生,不禁茫然。 既没有迎来上尊的惩罚,也没有通过考验的奖励。 就是简简单单一个字,似乎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上尊来说都不值一晒。 他心头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 …… 不对,上尊既然给出了考验,就不会没有回应! 难道是自己还没有通过考验? 是了! 上尊贵为天上大圣,超脱于天地之外,凌驾于诸天之上,俯瞰周天万物,眼界何其之高? 话语怎可能只有浅薄的一层含义? 敲打自己是第一层! 还有更深的层次,我仍没想通! …… 郑三宝全力思索,目光移到了后两个字“何解”上面。 既然上尊以提问的方式来考验,就说明这绝对是天地间一个巨大的难题。 权力只不过人族之中一种统治以及碾压同类的工具而已,随王朝兴衰而破灭,万古岁月长河,也只如昙花一现。 再大的权力,哪怕贵为九五之尊,恐怕也根本入不了上尊这种与天地同寿不朽存在的眼中。 那么就只有…… 道? 是了! 一定是…… 道! 唯有一元复始、造化众生的大道才是上尊所关心的。 而要想证道,唯有修行。 随着思绪渐渐清晰,郑三宝有恍然大悟之感,困惑尽去。 虽然他只是一个紫禁城中一个小小太监,肉体凡胎,但并不是一点不懂修行。 事实上,若论对修行的了解,于藏书房中遍览皇家秘录的他,世上真没多少人能比得上。 据他所知,人体无大药! 人类不像山海诸族得天命垂青,天生拥有各种非凡之能,所以必须采用夺道之法,采非凡材料而外服大药,以天生万物来养人。 但夺道之法,夺外道而入己身,天生不为人类本身不容,很容易道心失守,被外道同化,失控化为怪物,从而丧失人性。 这就是道化之难! 是了! 这不就正是“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的寓意吗? 唯有道,才是天地间最大的力量。 而道化为怪物往往祸害同族,造下无边罪孽,这不就是世间最可怕的杀业。 一旦夺道,道化之难就将成为伴随着修行者众生的梦魇,挥之不去。 因此想要一劳永逸,唯有…… 郑三宝彷徨刚去,又升起新的疑云。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实考教的是我对天地修行大道的见解吗? 不愧是尊贵无上的大圣上尊,这才是他,不,祂背后的深意! 只是,他为什么要考验这个呢? 不可揣测,不可捉摸…… 郑三宝一时毫无头绪,但现在不是穷思苦想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通过考验,以免拖延太久触怒了上尊。 那可就万死不赎其罪了! 他心有决断,叩首再拜,“上尊,小人终于明白了。道化之难,修行梦魇,这才是您考验的真意!” 呼…… 你终于明白了! 镜面之后,古峰暗暗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半天没回应,他生怕自己说得太含蓄,让人无法领会其中之意,白费了功夫。 若不得已再详细解释,格调可就稳不住了。 幸好…… 见上尊不置可否,郑三宝心中大定。 没有回应,就是回应。 这分明是默认! 我想对了! 郑三宝控制住心中的狂喜,不敢失态,而是细细沉思,组织言辞,这才恭敬谨慎地道来。 “小人曾听言:修行之难,难于上青天。其中最大的难处就是道化之难,轻则功果尽毁,沦为废人,重则失控化怪,无边罪孽……因此无数修行者如临梦魇,毕生修行战战兢兢,片刻不敢大意,但却少有人知道,化解道化之险的关键在于……”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猛然重重吐出那曾经看过一眼就在记忆中永生难忘的大道真诀。 “吞服为假,消化为真。驯服为假,合道为真!这即为……借假修真!” 第三十八章 借假修真合道 修行之道,四字真言,即为…… 借假修真! “吞服为假,消化为真?驯服为假,合道为真!” 古峰口中喃喃念道。 这句直指修行本质的真诀虽然是郑三宝本人说出来,但他毕竟只是一介凡人,不懂其中深意,感触不深。 而古峰则不同了,只觉得字字珠玑,有直指大道本源的蕴意。 要知道,这句话可是燕狂侠这位第四境的大剑修都没说过。 他口中说得一直都是:“吞大药,炼外道,入己身!” 虽然不算错,但仍是没有此句更直指本质。 古峰越是细细琢磨,越是觉得这句真诀当真是切合大道,堪称修行至理。 夺道之法吞服大药固然不假。 但这只是外在的过程,那么内在呢? 却不是两个字“吞服”可以解释清楚了! 古峰之前有所迷惑,现在却是豁然开朗。 消化! 是的,消化,一个十分形象的解释! 人类为先天绝体,绝天人通。 而大药蕴含外道,天生为人体所不容,吞服入内,必然与人体发生冲突。 这就需要消化了! 如同食物本身也是源自外界,但却能被消化成自身的营养。 大药虽是超凡之物,但同样也可以消化,一种更高级更玄妙的消化。 看来道化之难固然恐怖,也不能一味被动地隔绝,更要主动地了解、感悟以及……接纳! 不是驯服,而是合道! 大道真诀的第二句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何为驯服? 即为驯服不听话的牛马畜生,以暴力使其屈服,这样虽然干脆直接,但一旦失误,立刻就会遭受畜生的反击,在修行术语中就是失控道化! 而合道就完全不同了。 锤炼道心,逐步适应混乱的灵性,一步步以自身与外道相合,以图最后能达到不分彼此,水乳·交融的境界。 到那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修士自身就是道之化身,能随心所欲控制道力,又何惧失控而道化的危险呢? 古峰心有所悟。 只是说得简单,若想真正做到,还有很大的玄机。 光凭这一句话,还远远不够! 该怎么获得更多的信息呢? 看着匍匐在地上等待回应的郑三宝,古峰微微沉思,手指就在镜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轰、轰、轰…… 天穹轰鸣,若雷公震怒。 “这……”郑三宝身子颤抖,吓得不敢起身,面色煞白,再无半点血色。 上尊没有给予回应,分明是默认了自己答案的正确,但这显然还不够,还不能完全通过考验。 一个考验拖延这么久,上尊已然震怒!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郑三宝心中升起迫切之心,强迫自己拼了命地思索。 “何解?” 通过考验的关键最终还是要落在这两字上。 上尊这是考教我对合道的了解和领悟吗? 郑三宝灵机一闪,脑筋转得飞快,回放种种关于修行的记忆。 有了! 《扶龙道经》! 脑海中划过一本道意盎然的古册。 据他所知,大明开国之时,太祖和国师分别汇聚天下仙、武二道的经典,总共编写了两部修行奇书,以此为天下修行总纲。 而陈太监逼迫自己偷取的《太祖拳经》就是其中一本,另一本国师刘扶龙所编写的《扶龙道经》。 此经阐述仙道修行精妙,开篇就是一篇合道歌。 “ 道道道,无巧妙,玄玄玄,无多言,借假修真也不难。 内心通达不畏险,无拘无束活神仙,一念不起真空境,见微知著生妙有,合于己道天外天。 …… ” 是了! 郑三宝大彻大悟,俯身再次叩拜道:“上尊容禀!所谓合道,即是心与道合,讲得就是道心的锤炼。道经有言:人间有炼气、道基、罡煞、金丹、真婴、元神之六大境。但每一大境又有五小境,即为:通达、无拘、真空、知微、合道。” 又闻玄秘,古峰眼眸中迸射幽光,一个字都不漏过。 见上尊雷霆之怒得以平息,郑三宝心头大定,娓娓道来。 “天地有八法,各家修行各具玄妙。其中神、鬼之道非人,不取。巫道失传已久,不知。而武、魔、佛、儒、仙虽然崇高,但起步也是由凡人来做,所以取五家精髓,化作了合道五个小境。……” “咦?”古峰眸中精光四射,不由动容。 每一大境修行还有这么多的蹊跷,燕狂侠可没和他说过! 从他为人豪气磊落来看,根本不屑于此隐瞒,那么就是他也应该不知道。 这绝对属于修行中的大隐秘。 自身所求得到解答,此时他看着郑三宝的眼神都不一样起来。 虽然只是紫禁城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太监,但见识十分不凡。 神秘铜镜冥冥中自有玄机,联系之人绝不是凡夫俗子,命格惊奇。 这样的人长久“会面”,必有价值,值得加上“好友”。 但前提是…… 必须回应对方的愿望才行。 成为人上人吗? 还真是淳朴至极的愿望! 只是没看我自己都要苦兮兮地读书参加科举吗? 怎么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古峰脸上满是无奈。 神秘铜镜只能装神弄鬼,可不能无中生有! 小生做不到啊! 难道真要可耻地拉黑套餐吗? 咦? 不对! 一人之下? 看着郑三宝匍匐在地,片刻不敢抬头,那身刺绣的飞鱼服入眼,古峰突有灵感。 是了! 这郑三宝是个小太监,和常人可不一样。 而皇宫里的事情都是皇上一个人说了算。 太监作为皇帝的家奴,想要成为人上人,没有别的办法,唯有讨好皇帝这一种方法。 所有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人指得不就是皇帝吗? 但郑三宝只是一个小小太监,宫中的最底层,如何能和皇帝搭上线呢? 古峰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郑三宝有多少过人之处,除了那阴柔俊逸的面容。 但可没听说过那鲁班皇帝有龙阳之好? 咦,对了! 古峰陡然想到了一点。 这鲁班皇帝登临帝位已久,因太过奇葩,市井早有流言。 听说这皇帝自幼体弱,与生母不亲,是服用自己乳母客氏的汁水长大,与她最为亲近,更是将一介民妇封为“奉圣夫人”! 坊间传言,此女风姿妖娆,美艳逼人,如九尾狐下凡,妲己在世,最为狐媚。 而宫中恰好有一种说法,叫做…… 对食! 看着郑三宝虽仍是少年,但眉目阴柔逼人,丹凤双眸顾盼间自有一股英气,世间少有,又想到了某大忠大贤的九千岁,古峰嘴角掠过一丝怪异的弧度。 “你通过了我的考验!”他不动神色,声音低沉道,随后手指在镜面上滑动起来。 点、横、点、瞥…… 一笔一划! 迷雾空间中云层翻滚,随之而动,分化出个个擎天大字,恍若星辰当空。 “帝弱,客氏,乾!” 第三十九章 天行健贵自强 “这是……?” 郑三宝抬头望天,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此时却是微微睁大,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没有天花乱坠,没有天音阵阵,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天意加持,立地飞升。 只有五个大字悬挂高空,一切都是如此地云淡风轻。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无声无息间,天象剧变,更显伟力。 郑三宝心中惊骇。 经历此番重重,亲身体验了上尊的无边伟力与威严,一怒间天象生变,雷霆陡生。 他丝毫不怀疑上尊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脱胎化骨,一步登天,甚至踏入那玄之又玄的超凡之路。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只有五个字,什么也没了? 郑三宝察觉到自身毫无变化,掩饰不住地失望。 但他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偷偷揣测。 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上尊一举一动,都有深意。 这句话言简意赅,是不是在指点自己什么呢? 郑三宝昂着头,怔怔看了起来。 “啊……”刚清楚这五个字,他惊呼一声,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唯有眼眸低垂,精光四溢,满是思索、惊骇、狂喜等复杂难名的神色。 “帝弱,客氏,乾。” 这五个字看似简单,但只有位于深宫的他才明白这其中蕴含的真意,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言! 若是常人说出来简直是胆大包天,妄议君父,拿出去诛九族、千刀万剐都不过分。 唯有上尊这等伟岸存在,才视若等闲吧,只是听到、看到的人,可就心惊肉跳了。 虽然知道,这里独处一方空间,无人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 但亲眼所见,郑三宝还是惊慌不能自已,但不自觉间还是思索起其中深意。 首先是第一句,“帝弱”,二字。 这很直接,分明说得是,当今紫禁城中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主子,日日不上朝,不当人君。 他自从上位以来,不理朝政,天天喜欢待在深宫里做木匠活,没少受大臣的非议。 而第二句,“客氏”,分明说得是主子却是天生性情柔弱,事事都喜欢听自己乳母客氏的。 上尊故意指出这一点,有何深意呢? 郑三宝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一种巨大的关键,却总差一点,没有捅破窗户纸。 最后他目光停滞在最后一字“乾上。 这个“乾”字单独而列,看似与之前毫无联系,必是画龙点眼之笔,或许能解开所有的真相。 郑三宝思索起来,记忆中的书册一本本翻动。 道德经?不对! 四书五经?也不是! 阴符书?更不是! …… 他在藏书房中看书三载有余,日日夜夜读书,凡是圣人名家之作都有所涉猎,发现都无法与此处“乾”的文意相通。 只等最后一本古书漂浮在眼前,上无任何图案描绘,唯有二字,“易经”。 光此二字,足矣。 没错,这正是诸经之首、大道之源的易经,广大精微,有包罗天地之象,造化乾坤之道。 八卦至简,但卦卦相生相合,最后衍生出八八六十四卦,却能后天返先天,道尽世间诸多变化,堪称神机玄妙,博大精深。 郑三宝虽然一向聪明伶俐,但对艰涩的易经仍是半知不懂,但他却清晰记得易经开篇可就是第一卦,谓之“乾”! 经曰: 乾:元,亨,利,贞。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是了! 天的运动刚强劲健,君子处事,也应像天一样,自我力求进步,刚毅坚卓,发奋图强,不可懒惰成性。 这就是上尊的寓意吗? 郑三宝心中疑惑尽去。 是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尊代天牧民,也是一视同仁,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予好处,垂青于凡人的一只蝼蚁。 要知道这世间还有句至理名言,叫做德不配位! 命格不够,哪怕上天垂青,骤然上位,也承受不起。 历史上无数一时闪亮的弄潮儿都是如此,在短暂的闪耀过后,就黯然堕落,落得了个无比凄惨的下场。 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宫中太监,先天残缺,堪称人间命格最低。 天行健,贵在自强不息,循序渐进,才能一步步提升自己命格,不至于遭受反噬。 上尊果然是思虑甚远。 而“帝弱,客氏”显然就是上尊给我指出的明路。 主子软弱,最听乳母奉圣夫人的话,我若可以讨好她,岂不是就抱上了一条粗大腿? 郑三宝眸子幽暗,深得似乎能吞噬光线。 经历了这次险死还生的事情后,他已经放弃了之前所有幼稚天真的想法。 原本傻乎乎可爱的郑三宝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紫禁城中的三宝太监。 只要能达成目的,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的。 讨好客氏,奉迎上意,这才是宫中长存之道,后福无穷,远比什么天降奇缘要好得多 自己现在地位太低,稍有出人意料的表现,可能就会落入心机叵测的人眼中。 要知道紫禁城看似是世间最为宏伟广大的宫殿,至高的权力,却又最为阴暗,吃人不吐骨头。 不知多少宫女、太监一旦入宫,就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人世间一滴浪花都溅不出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郑三宝,绝不能这样! 想到这,郑三宝细长的丹凤眼越发迸射寒光。 至于如何讨好客氏,上尊提示得如此明显,他若再想不通,可就真是朽木了。 要知道宫中可是有“对食”一说的。 郑三宝虽然一味闷头读书,但奉圣夫人的大名也是听过的。 此女风姿妖娆,最为狐媚,喜爱男色。 若问相貌,郑三宝自信,平生不输于人! 如此…… 一想到自己不久后可以预期的道路,郑三宝低着头阴沉沉一笑,丹凤眼眯成两条缝,勾起诡异的弧度。 “好了,这次的考验就到这里。”这时,一声沉喝声响起,让他面色大变。 “上尊……”郑三宝欲言又止,有心说些什么,但不敢冒犯,一脸的不舍。 虽然上尊的考验很难很难,但若是通过了,好处也是无穷的! 他生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样的“考验”多来几次,就好了! 古峰低低一笑,似乎早已看透他内心的想法,又道:“天人永隔,两界沟通,有违天道!若想要继续,就必须通过我的考验!你敢于承受失败的代价吗?” “愿意!愿意!小人愿意!……”峰回路转,郑三宝大喜,连说三遍“愿意”,叩首不已。 此刻所有的城府与心机都抛却一空,只有满腔的欢喜充斥内心。 他却不知,镜面后古峰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起来。 这郑三宝居于深宫之中,见识却尤为惊人,以后大有用处。 这样的潜力客户,值得给个好友位! “如你所愿!”心思百转,古峰语气还是一如以往地平淡,不置可否道,“这次就到这里吧!之后我会找你的!” “恭送上尊!”已经有了意外之喜,郑三宝心中不敢再有多余的问题和想法,再次叩拜,久久没有起身。 轰…… 下一刻郑三宝身子一轻,失重般地急速坠落,如同从九天之上坠落人间,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 “啊!” 一声惊呼。 他眼前一晃,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回到了黑屋中,跪在地上,似乎从未消失过,掌心灼烧般地疼痛,摊手一看。 只见那祭天符诏已经燃烧成灰烬了,仍有火星余留。 之前在迷雾空间夺过了这么久,现实仿若一瞬,直若奇迹。 “咦?”他眼前一花,就一道如龙如凤的青色符篆闪烁着,隐没掌心,消散不见。 他本能摩挲了几下,却发现早已融入皮肉中,消失不见,仿若错觉。 啪嗒! 还没等他细看,此时残余的烛火油尽扑灭了,重新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郑三宝回过神来,自己还在黑屋中呢,现在不是发冷的时候,再不走陈太监的人再就要回来了。 到那时,再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他忍住全身被殴打的剧痛,吃力爬起身来,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外走去。 虽然步伐踉跄,显得十分狼狈,但此时郑三宝一双眸子却是前所未有地明亮,如同星辰于黑暗中迸射出幽光,坚毅、不屈……还有…… 希望! 吱哑! 大门拉开,刺目的光线照了进来。 他不禁微微眯了眯眼,本能就看到了远方一座巍峨宝殿坐落在大地上,前有玉璧,雕刻九龙,飞腾空中,各展身姿,摇首摆尾间,栩栩如生,一股堂皇庄严之气扑面而来。 而后更有一步步台阶,直直而上,似乎登天之梯,只向至高无上的金銮殿,天下权力的中心。 郑三宝目光越过了九龙玉璧,顺着玉阶……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一步比一步更高!…… 直到…… 最高! 第四十章 镜花水月玄奇 光华如潮水般缩回,画面消散,重新恢复了迷迷蒙蒙的状态。 古峰看着收敛的铜镜,陷入思索中。 这面铜镜随自己穿越而来,到底是什么来历? 很可能这就是自己穿越的主因! 其作用似乎除了聊天窗以外,再没其他作用了! 但古峰并不这么觉得。 铜镜可以隔空摄人灵魂,独处一方空间,难道只是用来装神弄鬼的? 法宝也需祭炼,才能完全掌握其能力。 自己现在了解得还太肤浅了。 古峰无师自通,以灵性化作无形之手摸索过去,灰蒙蒙的镜面像是被擦拭了一般,迸射出五颜六色的云彩,灰暗中透着浓浓的光晕。 大团大团的色彩如同锦簇的花团,一股莫名的韵味散发出来,如烟如雾。 随着灵性无声无息不停地渗透其中,四周的气氛似乎渐渐停止了流动,变得粘稠而诡异。 古峰脑海里的念头不自觉纷纷涌涌,被勾动了出来,难以平息。 色彩扭转,化作一个无形的旋涡,升起无边的吸引力,似是通向另外一处隐秘的空间。 “我似乎可以进去?” 古峰只是微微动念,下一刻意识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就跌入其中,像是在一个无底的隧道中急速坠落。 紧跟着,他的耳畔响起了细密、尖锐、狂躁、疯癫等复杂难名的呢喃…… 这声音无比嘈杂,似是从远古传来,历经了无穷古老的岁月长河,密布杂音。 “天地崩,轮回逆……神非神,人非人……流吾血,荐轩辕……” “天地崩,轮回逆……神非神,人非人……流吾血,荐轩辕……” “天地崩,轮回逆……神非神,人非人……流吾血,荐轩辕……” ……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无数人的呐喊,男女老少都有,一遍又一遍。 明明很难听清这呢喃声在说些什么,古峰却莫名地心悸,忍不住去倾听,去分辨……哪怕这样做就像是有一把利剑插入了他的识海中,疯狂搅动,思绪混乱,视线都染上了迷幻的色彩。 “不作就不会死啊……” 正当识海中那根弦即将崩断时,无数嗓音嘈杂交叠的呐喊声彻底退去了。 寂静,好寂静,彻底地寂静……一点没有声音…… 从极致的混乱落入了归墟般的死寂中,只在瞬息间,气氛飘忽不定,万籁俱寂。 古峰一时难以自拔,唯有一阵清清冷冷的光照在身上,如沐清风,灵魂内外一片通透。 他微微睁开眼皮,发现自己赫然站在一片无澜的水面上,清澈如镜,绝对地水平。 他手轻轻一拂,就掀起道道涟漪,溃散起不知多远,倒映着满空的星月仿佛也在水波中沉浮。 古峰抬头一看,就见苍穹澄清,没有半点乌云遮拦,星与月交相辉映,呈满空之势。 他以灵魂之身在水面行走,每一步踏出,就溅起道道水花。 这水不是凡水。 一旦溅射,就有幻彩的颜色,赤、橙、红、绿、青、蓝、紫……千种光晕,万般颜色。 一时间,镜中有世界,天上有星月,水中花绚丽…… 镜花水月,无边玄奇的妙象,人间绝无。 古峰站立其中,天地间仿若只有他一人。 清冷的星光月华落在身上,天地无杂音,心中无杂念,彻底地放松、安静、通透……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以往纷纷扰扰的杂念,再也升不起来来,得清净、自在、明悟…… 此时他也不想什么探索铜镜的秘密了。 只是这么轻轻地往后一倒,他整个人就惬意地躺在水面上。 星空在上,水面在下,人在其中,水中还有倒影。 一时间他仿若被星月包围。 天地失声,画面凝固,刹那便是永恒。 古峰就这么睁着看,看着、看着…… “咦?”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皮眨了眨,发现夜幕如水流淌,点缀着一颗颗“星辰”,极大而又渺小,深藏而又醒目,耀眼而又灰暗……如同最古老的的星图,周天星辰,各具异样。 亿亿万万群星,数也数不清,却没一颗相同的星辰。 唯有其中两颗大星尤为显眼,皎月不能掩其光。 一颗位于东方,散发着金光,如金星凌空,被万星拥簇,充斥着尊贵雍容之气,隐含着不容他物的霸道。 而另一颗独立于北方空荡荡的一角,幽冷凄凄,四周是一片彻底的黑暗,但却始终无法掩盖其本色。 古峰看得投入,本能地伸出了两只手去。 叮咚…… 看似遥远的距离,远在天涯,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手指轻轻一拨。 星辰被触碰,光晕激发,随手大放光明,随后就有两道画面纷纷而来。 “上尊,上尊,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联系我呢?”深宫中,一个宫裙少女坐在梳妆镜下,撅着红润的嘴唇,委屈地嘀咕着。 这是怎样绝美的一张脸!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发丝丝若刀裁,眉目妩媚如墨画,眸含秋波,虽怒似笑,瞋视而有情……极致人间绝美。 “小太平想告诉您,我已经脱胎化骨,成为第一境的武修了哦!” “您没看到,那些世家门阀小浪蹄子一个个可都惊呆了!嘻嘻嘻……” “我、小太平,天下第一美人!” …… “我要一步一步爬得更高,成为最高!”紫禁城宫殿楼宇中,一个消瘦身影在巷落间急速穿行着,低着头显得唯唯诺诺,似是在躲着什么人,生怕被人瞧见。 但他笼罩在阴暗中的一双面目早已尽是坚毅如石的狰狞。 “得了上尊的点化,人上之人,属我其谁?” “又有一日,万岁爷下,我为九千岁!” “我,郑三宝,一生不输于人!” …… 心声在古峰耳旁回荡,人心欲望,喜怒哀乐,莫过如此! 原来这两颗星辰象征得是李太平和郑三宝! 只要会面过一次,第二次我就能主动召唤吗? 他目光一转,就看向了星空正中央的一轮大月,灿烂如阳,一直维持着圆轮的形状,不见残缺,映照天地,但却幽冷纯粹,没有半点炽热之意,透出一种浓浓的亲切感。 “那是我!”古峰莫名有了感应,这就是自己灵魂在镜空间的投影。 现在的我的灵魂可以进入镜空间,莫非也可以召唤其他人进来? 一念既起,他本能准备循着那两人灵魂的气息主动牵引。 但理性还是让他按捺住了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自己只是一个伪大佬! 灵魂的面对面,还需要做好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可别漏了陷,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青筋跳动,一阵胀痛。 在镜空间待了半晌,古峰就感觉到自身的灵性在急速消耗。 这镜空间虽然玄奇,但也不是能毫无节制使用的。 古峰最后回看了一眼,身形悠忽间漂浮起来,直朝头顶大月飞去,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意识半睡半醒间,浑身皆痒,古峰不自觉长伸了一个懒腰,才发现自己像是不知睡了多久,不知不觉屋外已经日落黄昏了。 晚霞如火烧,院中有风,飞黄洒落,有幽香袭来。 古峰深深吐气,然后呼吸…… 一个吐纳间,四周空气中有无形的气机聚拢而来,如涓涓细流,绵绵不绝。 他嘴角不自觉溢出一抹笑容。 庭有龙槐,冬日异象,只要在此一日,就有源源不绝的人心之力汇聚而来,可补益自身灵性。 我修行无忧矣…… 美哉! 第四十一章 鬼为人心之诡 大日浮云海,天边似火烧。 黄昏伴晚霞,小县城里家家炊烟升起,袅袅升空,酒馆客栈里,杯来盏去,好不热闹。 小院外人间烟火,小院内却是冷冷清清。 此处不接俗客,只有一个读书人、一口老井、一树黄花…… 呼吸间口鼻间幽香徘徊,如饮美酒,怡然若醉自陶情。 古峰长长吐气,深深呼吸,一吐一吸间,气息如拉动的风箱般悠长,吐出清晰可见的气箭…… 而静谧气氛中更有汨汨莫名气机飘来,汇入文胆,灵性肉眼可见地恢复起来。 但古峰也敏锐发现,随着灵性补满,也更有一缕缕杂乱的气机纷乱如麻,交织成无形的蛛网缠绕,让文胆沾染了累累尘埃,不复剔透。 识海中念头沉浮,压抑不住,诸多画面一一呈现。 “冬槐,冬槐!孩儿来采,娘亲喜爱!” “好好听的读书声!声声入耳,启迪我的智慧!” “遗憾不能得见真颜!但老夫子说过,哪怕是墙外听书,也要尊其为三人之师。有朝一日,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这个读书人能让冬槐开花,必不是凡人!” …… 槐树下皮娃子采花,喜笑开颜,墙外儒童昂头听书,一脸神往,过往路人赞不绝口,面带敬畏…… 但若定眼去看,就会发现每个人背后就有一张张怪异的鬼脸,变幻不定,奸猾、狡诈、妒忌……怪笑连连,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尽是鬼祟神色。 “可恶!这家的冬槐只探出一个枝头,真是小气!好想全部都摘走,好气……” “这读书人一直不露面,怕不是有见不得人的隐秘吧!” “老夫子说我是这十条街最聪明的仔,这读书人好没眼力,竟然不知道收我为弟子!” “凛冬酷寒,万物肃杀。冬天开花,必有宝物。我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才行!” …… 人心鬼蜮,最为险恶。 哪怕看似再光明正大之人,也有内心阴暗的一面。 冬日槐树花开,墙外童子听书,固然引来不少赞叹的目光,但其中又潜藏着多少嫉妒、贪婪、傲慢等邪念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 人是世间最为复杂的生灵,除了人性以外,还潜藏着妖性、魔念、鬼蜮、怪异,最为难测。 一时间,无数嘈杂的念头涌入脑海,搅乱了思维,只让古峰混乱成一团。 “人心如鬼,祸害心神,真是厉害!”相比之前,他这次并没有慌。 万物有利也有弊! 神机书生,以心灵至诚之道得法,可以吸取人心力量补充灵性,但同时也会被众生负面情绪所祸。 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取正道,而驱邪念,这或许就是神机书生独有的修炼之法吧! 如此一来,唯有锤炼道心了! 之前与郑三宝一次会面,古峰此时心中早有答案,不再有所困惑。 “吞服为假,消化为真。驯服为假,合道为真!这即为……借假修真!” 修行要诀,字字如真,在眼前一一划过。 他已陷入一片彻悟之中。 此世修行与前世小说家之言,大有不同! 修士不需要一步步提升灵性,只要抗住大药之力,一旦吞服,体内天然就拥有了充沛灵性。 所谓修行的过程,不只是采炼天地元气增长灵性这么简单,更要做的是道心淬炼,以大毅力、大决心、大明悟……梳理先天混乱的灵性,一步步消化,逐步适应。 灵性即为道力,与心相合,融于自身,这就是…合道! 各家修行都有描述,方式却各有不同,各有优点,却也各有缺陷。 所以真正的合道妙法则是汇聚诸家精髓,定作合道五小境,又称五期合道。 第一小境为通达期,取自武道通达之意。 练武之人,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一口意气在胸,不问是非善恶,只求无愧于心,意念通达。 这一小境意念豁达,让本心不被灵性之混乱所惑,堪称入门最妙。 一旦圆满,理所当然趋至第二小境。 这就是无拘期,取魔门无拘之意。 魔门中人,性情任性,无拘无束,不遵规矩,正邪不分,最是鱼龙混杂。 有率性而为之辈,也有为非作歹之徒…… 但也正因如此,却能放开过于谨慎胆小之心,不对灵性进行过多约束,消解其与自身的隔阂,自然而然散于周身,掌握异力。 但过犹不及。 正因往往不加以控制,魔门中人心性难定,也最容易道化非人,坠入魔道。 魔道玄黑,佛门光明,正好用来调和。 这就是第三小境,真空期。 佛门真空! 佛门修行绝人情,断因果,视肉身为臭皮囊,只求菩提虹化,根本之法就是四字…万、法、真、空! 正因如此,连皮囊都可舍去,又何惧灵性乱心? 只是此法不同人伦情理,沉迷过甚,却容易人心枯寂,灵性也会如死水一潭,掀不起涟漪。 第四小境,为知微期,儒家中庸之道,见微而知著。 以格物致知之道,深研灵性妙理,于真空中见无穷变化,趋入神妙无方之境。 到这一步,灵性妙用皆在一心一念之间,从心而变,却处处不逾无形之矩,堪称自在。 但沉溺太久,也会沉于术,而忘于道,本末倒置,造成匠气太足,人心灵气有失。 唯有更进一步,技而近乎道,方称造化。 这就是第五境,合道期。 道心淬炼,统称为合道,可见这才是道心淬炼最为高深玄妙的一境。 但仙家修行太过道系,高玄飘渺,不亲庸人,凡俗难以入门。 若无参天地玄机的大智慧,直接准备合道,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徒费岁月,空耗光阴。 故有前四境,一步一步渐悟。 即使如此,能真正趋入此境中,仍是少之又少。 大多心性难耐,半途强行冲境,才会造成天下夺道失控之辈比比皆是。 此境玄之又玄,非言语文字可以讲述,没有通法,只有一些旁敲侧击的描述。 只知一旦悟通此关,则能化道力为己用,不分彼此,术道一体,神乎其神,几乎再无道化之难。 …… 五期合道,道心淬炼,种种奥妙在心头回荡。 耳旁有杂乱纷扰之声,古峰眸子幽幽,却一片澄清。 道心第一炼,为…通达! 人心杂念喧哗,祸乱心声。 古峰心头升起一线灵光,嘴角微露笑容,拿起书卷朗朗而读起来。 有童子顽劣不已,白采槐花,却不恋手有余香,更生贪婪之心,有失教化。 我当诫之! 于是古峰读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一片纯粹之念,立刻将识海中童子顽劣杂念扫荡一空,不复存在。 更有悠悠之声,于风中飘散而去。 围墙外,那些心中只犯小嘀咕你争我夺的顽童们脑门一清,生自惭形秽之心,而眸更清亮。 …… 也有儒童,表面上看似温文尔雅,而内生桀骜不逊之心,得机缘,而不念恩,小小童子,心念不正。 我当训之! 古峰再读曰:“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劝学之篇,言传而身教。 儒童忿念,如大日融雪,一点不留。 更有声音入耳,儒童身躯一震,如醍醐灌顶一般楞在原地,拘谨不安。 …… 也有无名路人,本无半点关系,却居心叵测,生出歹念,不当人子。 我当鞭之! 古峰高声而读:“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圣人之言,出口生雷。 识海中邪性歹念被横扫而出。 更有正大之言横扫出去,法音狠狠鞭笞。 那些歹人心生不安,只感觉到自己如同暴露在赫赫天威之下,惊叫不已,慌不迭地逃离。 …… 读书声朗朗,驱除各路妖、魔、鬼、怪,只余一片正气在人间。 此时古峰不但是读书,更是吃书! 要把圣人真意全部吃到肚里,彻底消化。 如果将神机书生的儒修大药看做是一种难消化的食物,那么对于古峰来说,圣人经义就是最好的消化药。 此时人心鬼蜮一空,小院内外处处一片和谐气氛。 墙外听书人,如闻雅乐,不自禁地陶醉。 沙沙沙…… 龙槐摇曳,似闻读书声而于风中起舞,十分欢快。 洋洋洒洒更有黄花飘落,漫天飞黄,美如画卷。 古峰处于画中,此时内心一片舒畅,再无块垒,内外通达,更清晰感觉到那之前格格不入的灵性直如春风化雨一般,无声无息间与自身合为一体,渐渐难分彼此。 眉间银痕闪烁,神目若隐若现。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变化于体内催生,仿佛是一颗深埋已久的道种,终于顶开厚土,抽根发芽,渐渐绽放世间罕有的芳华…… 古峰会心而笑,他想他终于明白神机书生的修行本质了。 一言以蔽之。 鬼,为人心之诡。 伏之,得神鬼莫测之机。 第四十二章 相字高中金榜 道可道,非常道。他道非我道,他修他的道。我自持我道,不为外人道。…… 简而言之,夺道之法,别具玄妙,道道不同, 每一种大药都对应一种特殊的道路,各有异力。 修行之道,往往也是修士最大的隐秘。 哪怕同走一条道,也会因人而产生巨大差异。 比如同为儒修之道,也迥然有别。 由于提前获得了五门儒修之法,古峰对此并不陌生。 第一篇就是那诡道毒士篇,此为谋士之法。 所谓兵不厌诈。 这等修士巧言舌辩,最能迷惑人心,更有诸多隐秘之术,可以窥探他人虚实,行军布阵,呼风呼雨……能人所不能。 但由于往往行事太过鬼祟阴毒,不为正统所容。 乱世中或可为一方军师,指点江山,挥斥雄师,但一逢盛世就必遭打压,科举难进,功果难修,沦为师爷幕僚之流。 而另一篇不朽圣德篇,就大有不同。 一旦入道,就能开宿慧,获得几世的人情练达以及智慧,更能博览群书,精通佛、儒、道等诸般学问,走学究天人之路,一旦功成,不成大儒,便是良相,为世人所羡。 …… 种种法门,各有巧妙,不乏完整之法。 可惜修行本就讲究机缘! 当时兰若寺中,精血亏空,空有秘笈在手,实际上却并无多余的选择机会。 古峰只能选择《人道惊世书》残经一本,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所幸这神机书生很是玄奇,聊补遗憾。 “鬼,为人心之诡。伏之,得神鬼莫测之机。” 口诵圣人经典,驱除人心鬼祟,古峰自然而然趋至内心通达之境,心诚生灵,无师而悟透了神机书生的能力本质。 道如其名,就在于“神机”二字,一为“神”,一为“机”。 “神”为心灵。 以至诚之道,内心生慧,趋至神而明之的妙境。 思维如电,过目不忘,这只是附带的生命提升,更有非人能力具现为三。 一:至诚前知。 岁月长河奔腾不息,时空也有交汇。至诚心灵,无比敏锐,往往能把握一刹那的交点,冥冥中自有预感。 常人趋至这种心境,可遇不可求。 而神机书生则可消耗灵性,自主催动,占卜预言。 二:三目天眼。 神元气足而生异象,可窥万物虚实,更能激发神魂异术,无形摄魂,至于具体如何使用,就看后续如何掌握了。 三:神游之术。 之前吞服大药夺道的时候,古峰曾灵魂出窍,神游九幽。 阴魂之身,无形无质,能穿墙走壁,遁风入土,肉眼难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种种不可思议之事 夺道成功后,现在只要他想,就能随时神游,能人所不能。 …… “神”在前,“机”在后。 相比于“神”的能力,“机”的能力倒是简单,只有一种,就是点化灵机。 以文气加持,心灵为引,从而启迪万物或者生灵的智慧,赐予其灵性,如有造物之能,化腐朽为神奇。 之前古峰已经牛刀小试,画龙点眼,镇压邪祟。 现在他更想试试“至诚先知”和“神游之术”。 先看下自己此次科举的前程好了。 至诚先知固然能预知未来,但要想快速进入状态,还需要仪式、手法、器物等诸多外物辅佐,这就是世间人常说的占卜之法。 有看掌纹面相、测生辰八字、勘风水卦象……高深的更能掐指一算,占梅花易数…… 而这些,古峰作为一介读书人…… 通通都不会! 但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办法,就是相字之术。 只需一笔、一墨、一纸就行了,准备也不困难。 测字说来神秘,其实也不复杂。 核心在于华夏象形文字的特殊结构不同,或上下如“卡”字,或左右如“作”字,或包含如“围”字,根据这个形态来判定含义,然后必定要加减一些偏旁,使其含义衍生诸多变化。 手法也十分繁多,因字而变,有装头、测脚、穿心、包笼、破解、填笔、减笔、对关、摘字、观梅……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如何解字,更多靠得是冥冥中的一线灵机。 呼…吸… 吐纳平息,古峰开始屏蔽心神,于心中默念,“此次乡试科举的名次!” 是的,他越过了童试、府试、州试,直接开始测算乡试的名次。 此世大明科举制度无比完善,分为小三试,大三试。 小三试童试、府试、州试都是地方考试,如能全部通过,就能授予秀才功名,享受读书人不纳税、见官不拜的特权,但还没有做官的资格。 唯有大三试是科举大道,第一试就是乡试,通过就授予举人功名,可补缺为官。 一步之差,是官和民的天壤之别。 神机书生过目不忘,读书一遍,其义自见。 他闭门苦读这么久,若是小三试都过不去,那可真是枉费超凡了。 古峰默念着心中所想的科举名次,一遍又一遍……静观文胆,其上光芒璀璨,透照识海,没有半点遮拦。 他眼眸渐渐转为幽深,天目银痕闪烁,整个人进入了无思无想的状态。 四周逐渐变得空灵模糊,似有无形的事物和虚幻的梦影在延伸,无边无际。 古峰一点一点放纵灵性,在这样的状态里沉沉睡去。 半醒半噩间,他意识似乎在一片扭曲、虚幻的世界里漂流,仿若被万古涛涛的河水裹挟着,大势所趋不可违逆地向前方奔…… 此时一旁若有人,就会发现他眉间银痕迸射,溢出一缕银光如无形的丝线签住了一只白毫笔,在纸张上无手自动地书写起来。 横、点、瞥……一笔一划,渐渐勾出文字的轮廓。 而此时古峰却沉浸在一片灿光掠影中,难以自拔。 有一儒雅书生泛舟于江湖之上,随波逐流,闲来高歌,潇洒惬意…… 有人间四月芳菲尽,江南桃花处处开,才子佳人,对影成双对…… 有高楼雅阁上,无数读书人相聚一堂,高谈阔论,作诗写词,意气风发…… …… 这些场景似是而非,看不真切,其中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虽出没其中,但却与他人格格不入,看起来无比熟悉。 一片喧闹声中,他看似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遗世独立,缥缈无痕,云淡而风轻…… 古峰越看越觉得,像是…… 自己?! 这些都是未来的时空片段吗? 画面如走马观花,不容细看清楚,又是光影闪烁。 四面八方有无数人流如潮水涌来,个个身穿儒衫,你挤我,我挤你,争先恐后,头上儒巾东倒西歪,有的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以往的文雅姿态不再,这些书生嘴巴张合着,发出吵闹、狂热而又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了耳中。 “发榜了!发榜了!” “老夫已经考了十八次,这一次一定能高中!” “解元是我的!我的!” …… 一群官差面目严肃,手拿金榜,高高悬挂。 底下立刻如鱼塘炸了锅,一个个书生争先恐后地涌了上去, 金榜题名! 古峰睁大眼睛望去,却只见一片赫赫金光刺眼。 “那是……”他努力睁大眼睛,刚隐隐看到一个形状,下一刻四周的光影如潮水般急速退去,裹挟着他倒跌而回。 “啊!”古峰一声惊呼,猛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仍躺在椅子上,根本从未去过任何地方。 但他转而目光一扫,就看到白纸上赫然书写一个黑字,笔锋险峻,正是他自己的字体,为一个大大的…“落”字! 落?! 古峰满头黑线。 这是算定我要乡试落榜吗? 不对! 相字占卜哪有这么简单! 只看字意就能测算未来,那岂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改行当算命先生了? 古峰自嘲一笑,认真打量这个看似大大不吉的“落”字,心中盘思。 嗯……“落”字为上下结构,而下部又有左右划分,该用拆字法。 先是一个草字头“艹”,此为“二十”简写。 下部傍水“氵”,化点为横,这就是“三”! 最后“各”字右笔止作一点,乃“名”字耳。 …… 伴随着解读,古峰思维渐渐清晰,眼角一片了然地笑意。 很显然! 我,古峰,将中举,为今年乡试金榜第二十三名! …… 第四十三章 一跃魂儿离体 金榜第二十三! 相字为“落”,大大的不祥之兆,但只是一个简单的拆解,再加上摘字、填笔、减笔……文意立刻大不相同,转祸为福,逢凶而化吉! 占卜之玄妙,可见一斑。 一念之差,就是天差地别的寓意。 只是…… 第二十三名吗? 尽管如此,古峰嘴角虽有浅浅笑意,但眉头微蹙,没有完全散开。 他心中并不满意! 要知道乡试只是大明各省内部的选拔考试,为科举大三试的第一试。 在全省只能排第二十三,到后面还有全国选拔的会试以及殿试,汇聚天下群英,落榜的可能性要大增。 若是能一次考中,何必放在第二次呢? 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往往就在…… 少年。 一步先,步步先,就是这个道理。 若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命难由己,随波逐流也就罢了! 既然走上了超凡之路,古峰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稍微逆势而行,掌控一点自己的命运了。 占卜预知不是必然! 这只是对未来最大可能的预测,给予现在的人以某种指引,并不是必然。 未来还未发生,仍有改变的余地。 时光如同一条上游无比粗壮,奔腾不息的大河,所到之处,下游又会岔开无数的分支。 每一道支流就是一个迥然不同的未来。 命运都是生命中无数次选择决定的,每一次选择就是一道人生的分支,衍化出别样的未来。 其中有一些关键的节点上,一旦选择错了,往往就会一蹶不振,彻底沉沦。 若选择对了,则会一路向上,步步高升,形成类似滚圆球般的效应。 而这样的情况,在前世有一种特殊的理论描述…… 叫做蝴蝶效应! 蝴蝶每扇动一次翅膀,在经过种种机缘巧合之后,也可能会在万里之外掀起呼啸天地的飓风…… 因此,古峰觉得自己名次未必不能再往上爬,甚至那第一名的解元之位也尚未可知。 从脚下而行,步步走在最正确的道路上,一切皆有可能。 基础稳固,一步步堆积,直到形成不可撼动的大势。 想到此处,古峰一向如水般平静的眸子此刻隐有火一样的光芒在闪烁。 潜龙勿用,不显锋芒。 一旦露头,必要冲天。 这就是…君子之道! …… 如此一来,就从眼前做起,更加勤奋地读书。 额,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只是古峰刚刚拿出书本,望了一眼,就是一阵头昏目眩,一个个原本静止的字体此刻像是在满目乱飞,根本看不清楚。 额,打脸来得这么快吗? 只是一次占卜,古峰感觉到自身灵性几乎丧失殆尽,意识昏沉,额头胀疼,就好像是读书思考过度,穷思竭虑所至。 古峰强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几乎是爬进了房间,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整个人立刻就进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至人无梦。 一觉醒来,却发现天色不但没亮,反而更黑。 他微微一算,这才知道这一觉就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古峰饥肠辘辘,整个人都有种虚脱之感,慌忙煮粥填饱了肚子后,才如释重负地嘘出了一口气。 至诚先知窥探未来,太过神异,太耗灵性了,看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滥用啊! 也罢,先试试神游之术吧! 古峰闭上眼睛,鼓动识海灵性翻腾,如烟如雾,袅袅升腾,渐渐周身升起空灵飞升之感,飘飘欲仙。 思维飘忽上下,五感混乱,反而凸显得意念更加纯粹。 随后,他看见了,不,是感应到了周围的景物,所有的颜色看似混乱却又彼此分明混杂、重叠、交错……像是早已作好的山水画被水化开了墨,弥漫着灰蒙蒙而虚幻的雾气。 “就是这种感觉…” 古峰在心中观想,把心一横,猛烈向上一跃! 轰隆! 天地再非天地! 就这念头的一跃,古峰感觉到身体一轻,整个人好像轻轻飘飘浮起来一样,浮在自己头顶,也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身体呼吸微弱,两眼紧闭,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晕死过去一样。 “魂儿离体了!” 一个念头在古峰的心中升腾起来。 有了夺道神游九幽的经历,古峰倒也不慌,四周看了一看,在烛光下也没有影子,就好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无形无质。 这种感觉,非常玄妙,灵魂没有重量,仿若如风,自由来去。 他心中一动,魂躯就腾空而起,直直穿过了屋顶,来到了外界。 呼呼!呼呼! 还没看清楚情况,一阵强劲地寒风袭来,冷意入魂。 古峰感觉到自己仿若掉入寒冰地狱中,无助,无力…… “佛经里说得没错,红尘如苦海,肉身是宝筏,人在水里游。真相是如此的恐怖!” 古峰迫切想要回到体内,但若是如此,就功亏一溃了。 或许凡人灵魂对外界无力,才会失魂。 我为修士,又怕什么? 古峰强行平稳心神,催动灵性,文胆迸射豪光,正大纯阳之念扩散全身,如沐日光,暖洋洋地舒坦,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无力寒冷的感觉,反而有一种畅游温泉的舒服。 古峰微微一笑,来了兴致,魂儿飘飘荡荡地就出了门。 墙壁、树木、大门……这些实物都不能阻挡灵魂的飘飞。 古峰以浩然文气护体,不惧外界阴寒,随意遨游,在街头巷弄间穿梭,好不自在。 汪汪汪…… 突然一阵不和谐地叫声响起。 古峰定眼一看,就见到巷子深处冒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一只纯黑色的野狗从巷弄深处缓缓走了出来,眼睛中清晰地倒映着古峰的身影,龇着满口利牙,喉咙间发出低沉地吠声,又是畏惧又是警惕。 民间都说黑狗通灵,果然不假! 古峰目中了然,也不理会,径直飘飞离去。 汪汪汪…… 但那黑狗见状,却是迈开四爪,紧追不舍,一路狂吠。 这蠢狗将我当做什么了? 古峰回头一盯,目有奇光激射出去,震慑心灵。 呜呜呜…… 黑狗立刻夹着尾巴,哀嚎着掉头就跑,跑到不知哪儿去了。 古峰见状,为之失笑,渐渐离得远了。 “黑狗哀嚎!必有阴魂作祟!”此刻巷弄深处,却是突兀升起一阵阴风,两道幽影于其中成形,手持哭丧棒,周身阴气逼人,阴冷地目光锁定在一个周身清澈的魂影上。 “是他!”一声冷喝,一个幽影蹦跳着,手中大棒就要挥去。 砰! 另一道幽影却是将它挡住。 “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傻了!这魂影周身正气,有清光护体,分明是高人出窍,游戏红尘!我等小神还是阴魂之躯,望之就已刺目,怎可冒犯?” “这……” …… 两个夜游神惊惶不定地看着古峰身影径直离去,再不敢靠近半步。 第四十四章 出窍游戏红尘 魂儿飘飘,随风摇,全凭意来,没依靠…… 古峰魂影透明,没有影子,也没有重量,化于风中,无声无息。 心念一动,就穿墙越壁,凌空行走,能人所不能。 若是被常人看到,非要吓坏不可。 所幸的是,这一切肉眼凡胎是看不到的。 因此,他一路所行,也只是风淡云轻,化于无形。 但总有一些玄猫、黑狗、黄貂之流的灵性动物比凡人敏锐。 古峰所到之处,这些灵物全都夹着尾巴,瑟瑟发抖,鸡不鸣,狗不叫,猫儿假装在睡觉……一吭都不敢吭。 偌大的县城不但没了人声,连鸡鸣狗叫都没了,一片死寂。 魂儿独自在其中行走,如漫步于无人之境,渐渐没了兴致,就朝着一些人气汇聚之地而去。 ……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 童试将近,烛光残影,有书生于屋中苦读,发愤图强。 呼! 一阵暖风袭来,烛光摇曳,光线明灭。 “门窗关得这么紧,屋里哪来的怪风?”书生一阵惊慌,连忙双手罩住烛火,却没发现一道清影穿墙而去。 …… “娘子,为夫今天好好疼爱你!” “相公,你讨厌!” “娘子,娘子,你好美!” “讨厌,还不关灯!” …… 深夜正是睡眠时,闺房乐事妙无穷。 木床咯吱、咯吱…欢快摇动,墙角一个身影捂着耳朵,狼狈地逃离。 …… 唧唧复唧唧…… 机杼声阵阵。 外面天色漆黑如墨,一灯残烛,面色蜡黄的妇人正织布不停,眉目间尽是劳苦之色。 江南之地繁华,但也有苦命人家。 长久劳作,伤气伤神,但为了一家老小每日的伙食,她还是片刻不敢停歇。 呼…… 一阵清风徐来,透着温暖之意。 一瞬间,她周身如沐春风,浑身暖洋洋地舒服,连在严冬最遭罪的膝盖关节都疼痛大减,面色红润起来,更是精神一振,疲惫尽去。 “大冬天,哪来的暖风?”织布妇人一阵茫然,惊疑地停下了动作,不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陡然间余光中似乎见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嘴角微笑,透窗而去。 “谁?”她慌忙爬起身来,打开窗户一望,只见外面巷道里空空荡荡,哪里还见到半个人影。 “神明大慈大悲,多谢保佑!”织布妇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满脸虔诚。 …… 古峰魂儿出窍,携清风而同游,于红尘中游戏,自由自在,不自觉间留下了诸多踪迹。 不时有人心力量汇聚过来,奇怪、惊恐、崇敬……各不相同,皆而有之,但共通的是,里面都是满满难以平息的惊愕。 …… 各种意念汇聚入文胆,补充灵性,也有杂念惑心。 但古峰只是微微一笑。 纵有千般情绪,万般杂念,我自如春风拂面,内心通达,又何拘于凡尘? 猛然他抬头望夜,只见一轮明月高悬,浩浩皎白之光,照得大地之上县城里里外外一片银白素装。 他长袖一挥,身形飘摇间,已然腾空而起,翩翩而上,如神人飞天,飘飘而欲登仙。 直来到百丈高处,古峰才停下了身形,已能俯瞰县城全景。 再往上狂风愈烈,就要徒耗灵性了。 此处,便好…… 古峰极目望去,偌大的北郭县城尽在一览之中。 无边夜幕笼罩。 县城里灯火熄灭,各家各户都大门紧闭,唯有几处地方冒着点点灯红酒绿的光亮,似是青楼酒宴,但酷寒天气冻死个人,也没几个人气。 一片万物蛰伏的场景。 但此时在古峰眼中,却是完全不同。 灵魂视角下,万物都从内而外迸发出浅浅的光亮,大多都是深蓝幽暗之色,但也有三处有冲天的光柱,形若狼烟笔直,投射奇光,分别为一白、一红、一金。 其中白光中充满着正大光明之气,汇聚人心的正直之念,纯粹阳刚。 这种气息,古峰熟悉,正是文道浩然正气。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里是县学所在,一县读书人的圣地,代代传承,所以才能汇聚这么多的正气。 紧挨浩然正气一旁就是一道震慑人心的红光,有无边威严,浩大如山,镇压而下,有万法不侵的气机。 这气息与古峰之前所遇的龙气十分相像,但却又似是而非,远没有那么霸道。 这是…… 官气? 那里是县衙所在吗? 那么剩下的一道…… 古峰目光不由望向最后一道金色光柱,崇高无情,如赫赫天威,于青天之上,俯视苍生。 这是神道光辉吗? “大胆!何人竟敢窥伺北郭县城隍神庙?” 正在古峰猜测时,虚空震荡,那神光中传出阵阵震怒的大喝声,两道目光如电,激射而出,直直朝着这边扫视过来。 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有曝晒在大日之下,无所藏身的危机。 “不好!”古峰心中大叫不妙,口中念道:“烘炉无久挺,日月速若飞!” 诗句出口,话音刚落,心念所至,文气立刻涌出,具现出无形之风,卷着他的魂儿急速掠了出去,迅疾如风,没了踪迹。 刚刚消失,古峰所在之地,立刻就有两道目光如探照灯一般来回扫视,久久没有发现,这才不甘地收了回去。 …… “县城里果然有城隍神吗?”偏僻角落里,古峰收敛气息,心中暗呼庆幸。 除了这三处之外,他还发现其他地方还有气息深藏,或阴冷、或诡秘、或幽深…… 小小的县城,看似处处人间景象,其实却是人、儒、神、鬼等多方混杂。 此世的水真的很深,一点不可大意。 此次游戏,古峰兴致也差不多了,正准备原路返回。 “咦?”他眼角忽有一道黑影闪过,定眼一看,就见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身影正在急速穿行于巷弄角落中,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骨碌碌转动,四处打量,狡猾如狐。 古峰又来了兴致,他似乎遇到了与自己一般白天不出门,晚上不睡觉的同道中人了! 缘分啊! 嗖…… 说时迟,那时快! 此时黑衣人来到了一处富贵堂皇的大户人家后门,三长多高的墙头,他身体微微一蹲,猛然一纵,整个人就腾空而起,跃上了墙头,当真是身轻如燕,踏瓦无声。 轻功? 看着那黑衣人没入院墙后消失不见,古峰心中一动,也飘飘而去,紧随其后。 第四十五章 留书余香非盗 前见城隍之神,现有梁上君子。 古峰的魂儿不紧不慢地跟在那黑衣人身后,眸中满是饶有兴趣之色。 上有仙神之高,下有江湖之远。 嘿,这人间还真是有意思! 古峰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那些原本只能在前世小说或影视中才能读到、看到的场景,现在真实展现在自己面前,怎么能不让人好奇呢。 既然好奇,那就去看! 无拘无束,兴起时,自由来去,不受红尘束缚,尽兴而归……或许这才是修行的乐趣所在吧! 世界这么大,我都想看看! 嗖嗖嗖…… 这小贼似是精通轻功,偌大一个人,步伐轻若踏雪,在屋檐上奔跑如飞,不声不响,真的有点神不知鬼不觉的架势。 若不是他身上没有灵性气机,古峰当真以为这小贼是个踏入超凡之道的武道修士了。 “这些狗大户,今日就看我云中雁劫你们的富,济我的贫!……”小贼偷偷摸摸潜入,嘴角发出得意地低笑,却从始至终没注意到一个幽影跟在身后。 一旁古峰听得神情古怪。 这云中雁一看就是个盗行的老手,时而跃起在屋檐上行走,时而贴着墙壁潜行…… 古代大宅庭院深深,小路七拐八折东,一般人进来非要迷路不可。 他却一路畅通无阻,无声无息地直朝大宅后屋而去。 那里是一家之主的卧室和书房,贵重物品大多都藏在那里。 “汪汪汪……”穿过过廊时,突然有看门狗闻到了生人的气息,但只吠了两三声。 嗖嗖…… 云中雁右手一抖,立刻就有两道飞影激射出去。 “呜……”看门狗哀鸣一声,像是被飞石点到了穴道,昏睡倒地。 好高明的暗器手法! 这就是此世凡俗人的武功吗? 倒也有几分奇妙之处。 …… 吱哑! 上锁的大门被一根铁丝就轻巧地撬开。 云中雁身形一晃,就钻了进去,不一会就响起一阵压低声音地低笑声。 “一千两的大明宝钞有十张之多,龙血玛瑙,猫眼儿绿,黄金佛像……这些民脂民膏,我云中雁就勉为其难地全部收下了!”小贼一手抓着珠宝,一手抓着银钞,迷花了眼睛,却没注意到一块硕大地砖头晃悠悠地从屋外飘了进来。 轰! 像是一击闷雷狠狠打在头上,小贼头遭重击,双目似有金星闪烁,摇晃着轰然倒地。 “武功再高,一砖撂倒!”古峰放开意念,砖头砸落到了地上。 咦? 江湖武功看了看了,他正准备转身就走,却是多看了一眼,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洒落满地的珠宝他都没有看在眼中,唯有盯着一排排摆放着书籍的书架挪不开眼睛。 《性理大全》、《文章正宗》、《大学衍义》、《历代名臣奏议》……一本本外面难以看到的珍贵书册摆放在这里,应有尽有。 古峰不禁想到此世大明的风俗。 文道盛世,相比于早晚会用尽的财物,可以代代相传传承家业智慧的书籍最是难得。 凡是世家大族最喜收藏一些世间少有的珍本甚至不传世的孤本,当做家族底蕴,在外面花钱买都买不到。 神游出窍,自由来去,我岂不是可以随意看遍满城的藏书? 古峰慢慢伸了过去,却又在半空停住。 不妥! 这岂不和这小贼一样了? 但…… 读书人的事情又怎么能叫做盗呢? 嗯,没毛病! 似乎突破了心中的某种桎梏,古峰嘴微微鼓起轻轻一吹,掀起一阵清风,满屋的珍本翻动起来,哗哗作响,精妙的文字篇章一一呈现在眼前,蕴含道理真意。 他投入其中,一时间看得如痴如醉,忘记了时间。 唯有脚下珠宝散落满地,一个人影躺在其中昏睡不醒。 …… 赵家是北郭县有名的书香门第,九代读书,虽没出过一个进士,但祖上也曾有三个举人,代代都有秀才,在全县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赵员外搂着自家小妾正沉睡在美梦中。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突然一声惊雷似地叫声将他一下子给惊醒了,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赵员外披着衣服,匆匆跑出了门,一脸不善道:“大早上的吼个什么?” “老爷,不好了!昨晚宅子里来贼了,溜进了书房!”管家惊慌连连道。 “财物呢?小贼去哪了?”赵员外吃了一惊,连忙问道。 管家面色古怪,“老爷,财物都在!那贼也被抓住了!只是这贼却不是我们自己抓住的……” “那是谁?”赵员外愣住了。 “我们也不知道!早上我们刚一醒就看见书房门打开,那小贼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那里了!银票和珠宝洒落一地,都没人捡!”管家苦笑了一声。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被贼溜进来了,却什么都不知道!”赵员外一听顿时大怒,怒气冲冲推开管家,走进书房一看,就见一个蒙面人被捆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 一群家丁将他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散落的珠宝和银票都被收了一起,放在木盒中,赵员外面色一变,仔细数了一遍,发现一点没少,才舒了一口气。 “老爷,这书被翻动过!”此时管家在旁小心翼翼道。 “什么?”赵员外慌忙走过去一看,果然发现书籍排列有异,像是被人移动过,更有一张纸条夹在其中,书写着一行小字。 “咦?”他随手拿起一看,只看了一眼,立刻面色阴晴莫辨起来,只见其上赫然写着。 “闻君有珍本真卷,大家著作,极尽珠玑,不胜心向往之。昨夜子时,踏月来览,缚盗宝贼寇于此,君素雅达,必不吝成人之美也!” 赵员外看了半晌,久久不语,手轻轻抚摸着纸条。 只见其上文字一气呵成,字字苍劲,笔锋之间飘逸飞扬,却又隐藏锋芒。 他眼角微微抽搐,渐渐化开,随后竟是浮现出异样的笑意。 “将这纸条好好收藏起来!”赵员外郑重交待管家。 “老爷,不报官抓这个偷书贼吗?”管家一脸愕然。 啪! 赵员外气急败坏地敲了敲他的头。 “报什么官?读书人的事情能叫做盗吗?再说雅客留书,字有余香!此乃风雅事也!” 第四十六章 天欲雪一杯无 已是寒冬腊月,鹅毛大雪一片一片飘落而下,洒在大地之上。 万物银装素裹,被遮盖住了本来颜色,一片白茫茫的干净大地…… 这样的酷寒不禁冻在皮肉上,更是冷到了骨子里。 连原本顽皮最喜欢在外面闹腾打雪仗的皮娃子们现在也一个个也窝在家中,蔫得如同趴窝的小鸟,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提不起精神来。 …… 明明是白天,偌大的县城却一片寂静,没有几个人影。 大雪覆盖,绿墙黑瓦不见,游客路人无踪,一切都是如此枯燥、单调…… 而在这一片素白中,唯有一处静雅的小院处于巷弄深处,透出郁郁绿意,垂如伞盖,其中更有星星点点的浅黄,给这白茫茫大地染上了点点颜色,有幽幽冷香飘来。 树冠如伞,外遮风雨。 外面冰天雪地,小院内虽然不至于温暖如春,但也有秋来气爽之感。 噗噗噗…… 气泡破裂,幽幽的酒香扩散出来,弥漫四周。 走廊上红泥小火炉上静静燃烧着炭火,温着米酒,还有一粒粒发酵未尽的米粒,如同绿色的蚂蚁漂浮其上。 古峰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手握着酒盅,一手持书,自在惬意。 已经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古峰不时出窍神游。 白日虽不显于人前,晚上却是足迹遍布各处,将全县不少大户家的藏书都浏览了个遍。 纵横家、农家、医家……诸子百家的学科,五花八门,志怪神异,应有尽有。 古峰来者不拒,全部看了一个遍。 多亏他已是神机书生,心思敏锐,精力充足,不然这么多藏书,足以将人脑子给塞爆。 万事俱备,只等应试了啊! 古峰小饮一杯,温酒入肚,仿若一线暖泉从喉间而下,暖到了胃部,最后温热了全身…… 看着那片片雪花纷飞,于风中曼舞,却又落于地下,融化成梅花状的水痕…… 一时间万物寂静,偌大的天地间仿若只剩下他一人,有种淡淡的寂寥之感浮上心头。 古峰半眯着眸子,似醉非醉,悠悠开口。 …… 咯吱、咯吱…… 靴子踩在雪地上,留下一行人清晰地脚印。 “就是此处吗?”立在巷口,一个鹤须老者向里望去,面目儒雅,眉间处却隐藏威严。 入目而望,巷弄深深,虽未见到预料中的异象,却已有一抹幽香袭来,沁入心脾。 “是的!大人!”一旁佩刀的劲装汉子守卫在旁,“这就是本县最近有名的的一处异象,夏槐冬开!” “原来如此!都说人间六月难飞雪,但今日夏槐却是切切实实在冬天开了!屋有贤人,必生异象。看来这里就是我们此行寻找的源头了!”儒雅老者摸了摸柔顺的鹤须,看了一眼四周偶尔走过的人影,面色红润,眸中带着喜意。 “大人说的是!”劲装汉子在旁恭维道。 “走吧!”儒雅老者踏步向前,一群人紧随其后,只朝着幽香飘来的方向而去,不一会就看到一枝探出墙头,飞黄与飞雪同舞。 他们见状,不由加快了步伐。 但还没等走近,突听一声轻笑从院墙内传来。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诗中有妙趣,文极简,而意隽永。 “妙哉!”儒雅老者闻之一愣,立在原地,静静回味那突如其来的诗中意蕴,直入人心。 “大人,要敲门吗?”此时劲装男子在旁问道。 “不可!”老者回过神来,本能沉喝一声,横过去一眼,“秦捕头,此番访贤,有求于他人,万万不可唐突!你那武人的脾气也该收敛着点,上前好好禀报!” 秦捕头不知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引来县尊一阵训斥,一阵郁闷。 但大人有令,他不敢怠慢,只好忍住气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喊道:“请问,主人在家吗?县尊大人来访,还请开门!” 他话音一落,院内顿时没了声音。 过了半晌,才见大门姗姗打开,一个少年郎走了出来,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原来是县尊老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好少年!”县尊看了一眼,目光一亮。 只见这少年头戴儒巾,身穿长衫,眉目清亮,站立如松,自有英挺风骨,没有半点腐儒之气。 这样的读书人,第一眼就让县尊心中升起好感。 他好奇向院内望了一眼,温和笑道:“少年人请起,我且问你!你是此间主人的子嗣还是书童,你家主人可在家?” 少年微微一愣,这次笑道:“好叫老大人知道!在下姓古,名峰,字明仁,北郭县黄家村人士。此次是为了入县赶考的,所以暂住在这里!” 他简单直接地道出了自身的来历。 “什么?你就是这槐安小居的主人!”县尊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着古峰,仿佛重新认识他了一般。 这样一个翩翩少年,竟就是自己此行想要寻访的贤人吗? 真是有志不在……年高! 古峰面带微笑,站在那里,不以为意,而是主动相邀道:“老大人来访,寒舍蓬荜生辉!请进!” 他侧身做出“请”的姿态。 “哦…好!”县尊愣了一下,率领一行人踏步而入。 刚迈入门槛一步,他们就齐刷刷身子一震,不说那越显浓郁沁入心脾的幽香,更有股暖意涌上身来,驱除寒意。 当抬头一样,一行人皆是目带震撼。 外有飞雪漫天,老槐却是郁郁葱葱,密如伞盖,笼罩一院之地,不受风雨侵袭,实在神异。 县尊和一旁捕头对望一眼,无声点了点头,目中喜意愈浓。 古峰默默看着这一幕,心思敏锐。 我独居小院而读书,不与外界接触。 县尊大人为何会来访自己一个连功名也无的庶人? 看来又是这龙槐引来的吗? …… “庭有老槐,盘如卧龙,足可安居。槐安小居,正如其名!”县尊抚须而谈道。 “承蒙老大人夸奖,不胜荣幸!”古峰客气道,眸子幽深,一副静待下文的姿态。 好小子…… 被他目光一望,似乎所有的秘密都被看透了,县尊莫名心中一慌,不禁手微微一顿,立刻疼得咧嘴,几根白须被不自觉揪了下来。 古峰轻笑不语。 县尊讪讪一笑,放下了手,知道自己此行用意已经被这少年看穿。 明人不说暗话。 他开门见山道:“此处安居,正是读书好地方。但你可知道,我辈文人读书不仅是学了陶冶自身德操,增长学识,更应该学圣人胸怀,忧国忧民!” “老大人,请指教!”县尊意有所指,如此明显,古峰也不会傻乎乎地装聋作哑。 事到临头,避无可避,不如主动面对。 孺子可教…… 见他如此识趣,县尊暗暗点头。 “你可知,我们北郭县地靠荒山密林,常年不见阳光,腐蚀之气堆积,往往形成毒害人的瘴气,往往蔓延成瘟疫,轻则头昏眼花,皮肤溃烂,重则四肢扭曲,形若怪物,每到天寒地冻时,就会蔓延成灾,成不可收拾之势!但今年不同的是,你所在的县城东却一个中了瘴气之毒的都没有,你可知为何?” “小生不知!”古峰心中有所猜测,但却无法确定。 “就因为此地有你,更有这满树龙槐!”县尊缓缓转身,手指老槐,意味深长道。 古峰若有所思。 “根据我县百草堂的神医喜郎中所说,此花之香,内含阳机生气,活络气血,壮大人体阳气,最能克制阴煞瘴瘟,乃少有之妙药!这城东的百姓就是常闻持花香,才没有中瘴气蔓延之苦!”县尊说道,随后他话语一转,竟是以一县父母官之尊,朝古峰双手作辑,重重施了一礼。 “所以我代表全县百姓,希望你能献出这满树龙槐之花,佐以用药,搭救全县深受瘴气之苦的无辜百姓。” 县尊言语一字一句,如金石落地。 随着他这一拜倒,古峰身躯微微摇晃,眼前一闪,豁然见到虚空中竟是有浩浩荡荡的气机从四面八方而去,浩瀚如潮水,又如同大山镇压而下,让他直不起腰来。 这是…… 众生民心! 但对于古峰这个区区庶民来说,这亦是…… 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第四十七章 人心重若泰山 县尊这一拜倒,眼前立刻换了天地。 虚空震动,四面八方有浩浩之气如潮水般涌来,成铺天盖地之势,瞬间将古峰笼罩其中,混杂着万民之信念。 其中正中一道苍茫之气,最为浩大阳刚,澈如青天,有统帅民心之威严,又有温文尔雅之气息,和文气颇为相像,却又有不同。 “文官之气吗?” 古峰隐有猜测。 一气横空,更掀起意念狂潮如旋涡将他重重包围,一时间他眼前生出诸多声音和图影。 “菩萨,菩萨,请救救我们当家的吧!” “爹爹,爹爹,你快醒过来,囡囡想念你!” “儿啊!可不要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 一张张面孔如白马过隙般划过,各有悲凉,红尘如苦海,处处上演人间悲剧。 古峰眸中震撼,不自觉间眼角晶莹。 惨,实在太惨了…… 他一心读书,不曾留意,外界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作为父母官,背负全县民心,县尊这一拜看似没什么,却无形中将全县人希望所在寄托在古峰身上,准确说,是龙槐身上。 民心大势,一时间压得古峰心头换不过气来。 这样的官…… 古峰心中震撼。 此世的大明,也有青天…… 但他更无奈的是,小小一株龙槐,似乎引来了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是那条墨龙的原因吗? 古峰总觉得,自己点睛所化的墨龙似乎有着某种超乎寻常的灵异。 与自己的文胆有关吗? 这种感觉凭空而来,但至诚心灵自有神机,这灵感没有缘由,反而可能越接近事实。 神机书生的大药中有一颗书生文胆一颗。 而他所用的,乃是宁不臣以外圣内王诏凝结的第二境文胆,文心雕龙。 这是一种糅合龙气修行的儒修之路。 自然而然,古峰的文气中也夹杂了真龙之气的本质。 按照常理说,画龙点眼,应该是虚无的伪龙! 或许只是这一缕真龙气,将墨龙由全伪有了一点真。 别看只是一点真机,其实却是突破了某种先天大限,有鬼斧神工的造化之妙。 真龙是天地有数的神物,浑身是宝,哪怕是龙涎也是炼制灵丹妙药的稀有材料,最能滋养草木。 老槐得墨龙蛰伏,一夜开花,气机感染下,槐花有内含阳机,最能克制阴煞毒瘴,所以才会有如此神效。 或许这才是槐香治疫的根本原因。 古峰智珠在握,渐渐将事情前因后果渐渐捋清楚了。 …… 而此时县尊作辑拜倒后,目光幽深似水,静等古峰的答复。 民心之重,若泰山。 古峰静思后,回应道:“好叫老大人知道。若能救一县百姓,一树黄花何足惜?小生自然是义不容辞。”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县尊一听顿时大悦,手连连扶着胡须,已是喜不自胜。 自从瘴疫在全县泛滥以来,他这父母官也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找到这味能解燃眉之急的奇药,真的生怕落了一场空。 毕竟以他一生的为人,是绝对做不出强取豪夺这种事情的,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为官一生清廉,于官场中保守蹉跎,临老了也只是七品芝麻官。 怎能一念之差,晚节不保! 若是如此,他毕生所求,又有何意义呢? “不错!老大人能以一县之尊屈尊如此,小生又如何舍不得这一树槐花呢?”古峰点头又道。 虽知道,这么做会有损墨龙的元气,但这只是皮毛之藓,若能救一县百姓,这点代价也就不足为道了。 “那好!”县尊再次得到确认,颇为急不可耐道:“秦捕头,立刻组织人手,开始采摘黄花,不能漏过一星半点。” “是,大人!”秦捕头双手抱拳,抬头看着那树黄花,已是按捺不住地喜意。 他身后那些带来的衙役也满脸笑容,一脸跃跃欲试,围了过去。 沙沙沙…… 龙槐猛然间无风自动地摇晃起来,像是一头落入网中的鱼剧烈地挣扎,树枝胡乱拍打在那捕头和衙役身上。 “哎吆……”他们抱头鼠窜,被砸得满头是包。 哪来的风? 看到他们的惨样,县尊奇怪地看了看天。 …… 墨龙有灵,终是不愿啊! 若他们这么胡来,可能会伤了墨龙的灵性。 那么自己的养龙大业可就要半途而废了。 “且慢!”古峰伸手阻拦道,“不麻烦各位动手!老大人,还请你们明日再来,到时候必有答应。” “这是为何?”县尊奇怪。 既然这书生已经答应了,何必拖这一时呢? 瘴疫泛滥成灾,刻不容缓啊! 古峰面色沉静,但却不解释,只说了一句,“只请老大人放心,人命大于泰山!小生若是这点分寸都没有,那就枉读圣贤书了!” 话说道如此地步,也就没必要多言了。 县尊摸了摸胡须,深深看了古峰一眼,这才点头笑道:“你有此心,我就放心了!你之前所诵诗词才气横溢,殊为难得,相比学问比远超同辈。希望来年开春后的谢师宴上,你能坐在我的左席!” 他说了一句看似没有来由的话,随即就带着众人微笑离开了。 古峰目送他们离开,嘴角却是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容。 我这就成……关系户了? 我本想凭实力考取头名,现在看来是实力不允许啊! …… 大明科举每一级考试的主考官即为座师。 每次考试结束后,凡是中榜考生都会在第二天参加一场谢师宴,以谢座师朱笔勾名,书写金榜之恩。 而到时候会以考试名次,在座师下首依次而坐,又以左最为尊。 而童试座师的左席自然就是童试第一案首所在的位置了。 科举乃大事,以县尊的身份,自然不会承诺什么,但无形中已经点透。 只要童试中,古峰的考卷做得足够出彩,他就有意点他为案首。 能读书参加科举的都是少有的聪明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古峰目带了然。 这就是补偿了! 但这同时也有警告之意。 县尊能将他扶上案首,自然也能将他打落废弃。 形势比人强啊! “龙槐啊龙槐,看来今日该是你花落成佛的时候了!”古峰手抚老槐树干,幽幽而叹道。 沙沙沙…… 龙槐灵性逼人,立刻在原地剧烈摇晃起来,透出如同小孩子般的情绪,委屈、害怕、不解…… “不必怕!不必怕!”感受着掌心的震动,古峰轻轻拍了怕它的树干,安慰道:“且听我跟你说,以汝之花,活命无数,这可是少有的大福报。救一人深造七级浮屠,救十人、百人、千人……则功德无量矣!” 话虽这么说,龙槐还是摇晃不已,似在反抗,花朵和树叶乱飞,仿若人凌乱的头发狂甩不已。 真像个小孩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古峰为之失笑,再道:“你有成龙之志,怕损了自身根基。只是你可知,若要想飞龙在天,必须先有潜龙勿用,此乃龙之精神也!须知亢龙仍有悔,凡事万不可操之过满!” 他如教导学生,一字一句慢慢教导,讲道理,说玄机。 此话一出,龙槐异动渐渐平息,唯有枝儿在轻轻摇曳,似乎是一根根无意识搅动地手指,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古峰微微一笑,欣然转身回到了屋中,只留下老槐一棵于风中独立。 是夜! 片片黄花自然从枝头上垂落,纷纷扬扬,化作一场漫天的飞黄之雪,铺满大地。 树冠如伞,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树杈,树纹斑驳,蜷如卧龙,深深地蛰伏、潜藏、沉寂……只等… 复苏! 于是…… 老槐蛰伏,凛冬终临小院。 第四十八章 一朝落尽黄花 “香,真的好香!” “看,快看!” “那是什么?” “好一场漫天黄雪!真是人间奇景!” “别感叹了!哪有黄色的雪?” “那不是雪!而是落下的槐花!” …… 天刚刚醒,一股远超之前浓烈的幽香于口鼻间徘徊,沁入心脾,让人如泡在春风香氛中,如烟如雾般浓郁,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许多人于睡梦中惊醒,连洗漱都顾不上,就匆匆跑了出去,难免心慌。 这是龙槐的香味? 这样浓烈,哪怕是龙槐灵树,也无法持久吧! 难道一夜间发生了什么坏事? …… 抱着这样的疑惑以及不安,刚一走出自家大门,他们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入眼望去,就见到一棵枯树飞黄落尽,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树皮斑驳,历经风霜。 一日前还是生机勃勃,绿意浓郁,现在却已经是繁华落尽,一场凄厉。 寒冬时的一缕春意终究逝去,那槐安小居也躲不了万物肃杀的厄运吗? 众人触景生情,不时也心生凄然之感。 槐安小居,槐安小居,顾名思义,就是有槐则安! 这槐安小居独居城东偏僻一角,不与外界沟通,以前更是凶宅,但自从那从不露面的读书人入住后,凶气自散,黄花香溢一冬,更有读书声朗朗洗涤人心……种种异象,早就让人将这小小院落当做了一处世间少有的福地。 家有仙邻,桃李生芳! 只要住在这附近,似乎就能让人莫名安心,获得大福气庇护。 事实上,这也不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猜测。 自从入了深冬以来,外面瘴疫横行,蔓延全县,成了泛滥之势,可以说家家必有镐素,十步就闻哭声,越发不可收拾了。 唯有城东感染者不多,更有这槐安小居三里之地更是家家炊烟旺盛,如同一片人间乐土。 而三里之地,不正就是龙槐花香无形中的笼罩地域吗? 一想到,这份偶尔得来的大福气再也不存,失去后他们才更是懂得其中的珍贵,大生感激,同时更生出诸多凄然之心。 但他们毕竟不是那些能直抒情意的文人骚客,这样的感伤并没有持续多久。 短暂地沉默后,他们对视一眼,又相安无事地挪开眼睛。 下一刻…… “抢啊……”他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我的,都是我的!谁敢和我抢?” “陈二麻子,大家都不是傻子!在这可以驱瘟的灵花面前,你算个老几! “不错!谁抢到算谁的?人人有份!” …… 花瓣硕大,更是黄灿灿得如同一枚枚铜钱,铺得满地,染得白雪一片金黄。 巷落里,人群拥挤,谁也不想让,只若在抢钱一般,乱成了一窝粥。 香泥氤氲沁人心,识得落花作金钱。 渐渐这股风气传遍出去,全县隐隐震动,不时有人消息灵通,匆忙赶了过来,加入了抢夺大军。 ……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清晨时分,北郭县尊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从衙门外直直冲进来的吵闹声惊醒。 他慌忙披着衣服走了出去,就见到秦捕头已经全副武装,腰带佩刀,一副时刻准备出差办事的模样。 “秦捕头,这么早你这是在做什么?”县尊不解。 “大人,不好了!那槐安小居,一朝黄花尽落,铺满小巷,引来许多人疯抢!甚至县城其他地方的人,也都闻风而动,纷纷赶过去了!”秦捕头急道。 “不好!快点保护现场!”县尊惊呼出声,“昨天还满树盛开,今天怎么就全都落尽了?这些可都是救命的良药!可不能被这么胡乱糟蹋了!” “是!”秦捕头一声喝下,下一刻就率领着手下一干捕头,迅速出动了,如狼似虎地朝着城东而去。 …… 当见到那群无知庶民疯抢不止,将地上的雪花都扬起得到处都是。 秦捕头目眶欲裂,直扑了上去,“放开,那些灵槐!此宝与我,不,与县尊大人有缘,不可乱抢!” 一声令下,他身后那些捕头也随后扑上,凶狠地将那所有人都给赶走,狠狠地惩罚、收缴、搜刮……然后悄悄地放入自己口袋中。 要知道,这可是县里少有的灵药奇花,谁不想要,哪怕自己用不到,拿出去卖也是隐形地收入啊。 作为官差,一年也没几个钱,每天还累死累活的,动不动就要吃上级的排头,不就是图这点隐形的好处吗? …… 民不与官斗。 官府抢得,平民抢不得? 众人一脸地不忿,但畏惧官威,还是四散逃开了,但却没人肯走,远远站着观望,想趁机会再捞一点是一点。 而众多捕头此刻却是尽忠职守,凝神戒备。 咚咚咚…… 而此时,秦捕快却敲响了槐安小居的大门。 “请进!”门缓缓打开,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秦捕头这才看到,相比于院内,那小巷铺满黄花的场景才真是小巫见大巫。 小小的院子内,落黄如花毯,铺上了厚厚的一层,一片金黄之色,让人不敢踏足。 刷刷刷…… 走廊上,一个修长身影手拿扫把,正在慢慢扫动着,如扫积雪。 外面人不停勾心斗角,只为争得一捧槐花,此地却已…… 堆积成山? 这么简单粗暴的扫法…… 那秦捕头看得眼皮直跳,连忙上前道:“古公子,这等小事还是不要麻烦你了!让我们来吧!” “秦捕头,你客气了。小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家小院还是得自己动手才行!”古峰客气道。 “不、不、不!还是我们来吧!读书人有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沉迷杂事?”秦捕头嘴角在抽搐,义正言辞道,生怕这书生继续暴殄天物。 你只是一个书生,懂什么叫龙槐灵花吗? …… 在秦捕头等人千求万请中,古峰终于还是放手了。 送走了这尊糟蹋灵花的大爷,秦捕头等人吁了一口气,转而兴奋,立刻手脚麻利,又小心翼翼地在院落中收拾起来,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密封陶罐中,准备制药。 当然也少不了,那必不可少的一点中饱私囊了。 ……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是夜! 古峰于书案前,白毫沾墨,誊写前世名篇,既为练字以备科举,又为温书修心陶情。 嗡! 突一声虚空震动,浩浩荡荡的人心意念如海中升潮般涌来,有铺天盖地之势,充斥着正大光明之念,不容邪祟,恍若青天大日。 “感谢老天爷庇佑!终于有药了!”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青天大老爷啊!” “大贤献药,万家生佛!阿弥陀佛!” …… 一股股人心力量汇入文胆,更有诸多画面随后涌入眸中。 或是茅草屋、或是大宅院、或是渔船上……不分贫富贵贱,男女老少皆有,纷纷跪拜在地,真心祈祷。 这样的人心无比纯粹,全是虔诚和感谢,没有半点杂念,几乎可以完美补充灵性。 县尊的速度好快,龙槐花已经全部制药,开始全县发放了吗? 古峰向外望去,看似园中空空落落,只有凄厉老树一棵,于风中哀怨。 但在他的眸子中,已经有无数气机在院落上空凝聚如实体,如同一朵祥云笼罩,自生清净。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古峰嘴角带着笑意,文胆闪烁,灵性暴增,一时间竟有吃撑之感,昏昏睡去。 祥云散落气机,如霜如雾,弥漫在气氛中。 那光秃秃的龙槐舞动翩翩,似在风中舞蹈,渐渐忘乎所以了。 …… “就是这里吗?” 夜色渐深,白日的闹剧终于消停,没了龙槐花的吸引,巷子里重新变得空无人影。 月色照耀下,越显惨白凄冷。 啪、啪、啪…… 一声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不知何时从巷头来了一个怪异的身影,踮着脚,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他”每一步都是走得如此地小心,双手放在胸前,耸着肩膀,脚尖着地,生怕下一刻就会跌倒。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面皮不动,嘴角却咧开浓浓地诡异弧度,表情僵硬,低低发笑,“桀桀桀……” 而身后…只见月光… 不见有影! 哗哗哗…… 老槐前一刻还微微摇曳,下一刻就疯狂甩动起来,是如此地用力,树枝凌乱…… 第四十九章 人画皮鬼敲门 咚咚咚…… 深夜,无人,小巷。 突兀地响起急促地敲门声,满是迫切、不耐烦的意味。 “是谁?”古峰于无梦的沉睡醒来,披身衣服走了出去,皱眉回应了一声,随后就听到一个略显熟悉的低沉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公子,是我!县衙的秦捕头……” “秦捕头?白天不是来过了吗?这么晚又跑来做甚?”古峰心中暗自奇怪,走了过去。 哗哗哗…… 寒风中,龙槐剧烈摇晃,光秃秃地树枝有意无意地扫过来。 “别闹……”古峰笑着躲开,开门一看,就见一个劲装汉子站在那里,身穿差服,腰配朴刀,一身精悍之气。 秦捕头看到古峰出现,先是眼睛睁大,瞳孔深处掠过一抹不为人注意的诡谲之色。 随后他目光越过古峰直看向院落深处,先是看到光秃秃的龙槐,神情凶残,随后又瞳孔剧缩,似是发现了什么,隐带忌惮之色。 短短一瞬间,表情变化如此丰富,透着浓浓地诡异感。 古峰敏锐察觉了对方一闪而逝的诡异神情,只是再看,这秦捕头却已是满面生风,恍若错觉。 他古怪地压下心头的异样,反问了一句,“秦捕头,龙槐花你们白日不是已经拿回去了吗?已是深夜,为何又去而复返?” “正所谓:赠人灵花,手有余香。县尊大人为了答谢公子,特意遣小人请公子去县里的锦绣楼赴宴,以答谢你的赠花之恩?”秦捕头拱手施礼,连连鞠躬,颇为恭敬! “是吗?”古峰一听就越发觉得奇怪。 这不太对劲! 县尊为一县之尊,地位尊贵,要不是时值瘴气横行,心急治疫,根本不会出现在自己这个平民家中,上门屈尊求取龙槐。 再说他临走时已经无形中透露某种补偿,何必再赴宴多此一举呢? 这个世界,尊卑有序。 要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功名在身,只是一介草民,根本没有与县尊同席的资格。 …… 这秦捕头看似平平淡淡地一句话中就透露出诸多疑点,古峰愈发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 再看这秦捕头低头恭敬姿态,怎么也算是半个官,何必对自己这个庶民如此小心呢? 恭敬得甚至十分卑微…… 这事背后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古峰不知不觉嘴角笑容收敛,偷眼观察,果然发现蹊跷。 这秦捕头明明就立在门前,却与自己隔着足足有一丈距离,不肯再踏近一步,仿佛这里有什么令他觉得恐怖的事物一般。 明明与人说话,却一直低着头,黑夜的阴影盖住了面孔,表情阴晴莫辨。 古峰眼眸微眯,隐隐有幽光迸射,洞穿虚无,看穿真相,立刻心中咯噔一下。 隐隐有月光照在这“秦捕头”的半张脸上,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嘴角咧开一丝弧度,笑得没有半点温度,僵硬、虚假、冷酷…… 很不和谐,很不对劲!! 真正的皮笑肉不笑,看上去就像是披着一层…… 人皮? 哗哗哗…… 明明没有风吹来,龙槐更是摇晃不止,似乎在发出某种警告声。 古峰若有所思,脸上却不露神色,平静笑道:“还请秦捕头再等等!面见县尊,不可失礼,容我回去准备准备!” “不用这么麻烦!县尊有召,随便就好!”那“秦捕头”急道,伸出一只手,就要强行抓过来,但似乎不敢触碰某种无形的屏障,停在半空中。 “不!老大人平易近人,小生可不敢因此而怠慢!容我洗漱!”古峰义正言辞道,说罢他不等这“秦捕头”回答,直视其脸,以防“他”随时可能扑上来,面带微笑,慢慢向后倒退。 “那你可要快点啊!别让县尊等急了!”那“秦捕头”在外面翘首张望,遥遥喊道,显得不甘、焦急、咬牙…… 即使如此,“他”也不肯踏入院中一步。 “好!”古峰微笑点头,直退到院内,确认这“秦捕头”不会从背后扑上来,转身的一瞬间,面孔就变了颜色,不知不觉后背已经被汗湿了。 恶鬼! 一定是个恐怖得能与人间自由行走的恶鬼! 这绝不是秦捕头! 或者说是恶鬼变成了秦捕头,或者披着什么东西? …… 古峰看似有条不紊,其实步伐似缓实急地回到了屋中,小心通过窗隙向外打量起来, 那“秦捕头”仍然在门外朝院里那探头探脑,,面具般僵硬地脸不停抽搐着,阴狠冷酷,只是对龙槐似乎颇有忌惮,始终不肯迈进一步。 只是怎么看? 这恶鬼都和秦捕头一模一样! 画皮? 古峰想起了在北郭县一个书香世家珍藏的志怪书《说诡篇》中看到的一个记载。 人为阳,鬼为阴。 人族聚集之地,人气旺盛,鬼物难现。 其中恶鬼更为至阴至邪之物,除非是中元节鬼门关大开,人间至阴之日,才能自由在人世间行走,不然必有限制。 除此之外,其他时候要想在人类城池这人气鼎盛之地行走,就要借助一件神奇的物品,名为…… 画皮! 这是一种剥取活人之皮炼制的邪恶法器,以人气从外面遮掩恶鬼本体,以人身行走! 看着那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秦捕头”,古峰心中恶寒。 这么说来,真正的秦捕头岂不是…… 捕头有官气护身,也惨遭恶鬼毒手,可见其恐怖之处。 它故意披上秦捕头的画皮,想将我诱骗出去然后加害吗? 为什么不敢进来呢? 古峰望了望阳机深藏、提前预警的龙槐,以及满园的人心正念,若有所悟。 恶鬼徘回于此,半天不走,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人画皮,鬼敲门! 我到底从哪里惹来这具恶鬼? 秦捕头为何也会被害? 难道是献槐治疫有关? …… 古峰脑海中浮现出种种猜测,一时间也是想不通。 只因信息太少,难以推断。 当务之急,必须尽快解决这恶鬼才行。 不然恶鬼环伺在旁,让人片刻不得安宁。 只有千日驱鬼,哪有千日防鬼的道理? 书写浩然篇章? 以文气镇压! 不,这还不保险! 文字为万物象形,领悟越深,威力越强。 古峰有自知之明。 他现在刚刚踏入儒修之路,心境只为通达期,领悟不透,还不足以发挥出文字象形百分百的力量。 至少也要达到无拘期才行! 必须要有更加强悍的手段,才能震慑这画皮恶鬼,甚至将其一举诛杀。 “咦?有了!”古峰陡然动了起来,一重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浮现出来,影像重现。 …… “上尊,我有一种秘法,以人体阳血作符,以人体阳气勾动天罡地煞,震慑邪物!”镜面中宫裙少女李太平带着一丝丝邀功般地笑吟吟道,从寝宫秘藏中翻出一册绣满小字的金箔对着镜子展示出来,中心处书写着一道笔如龙蛇游走的诡秘符箓,殷红似血,哪怕隔着镜子,也有种浩大阳刚的气息逸散而出,烈如炽阳,威似雷霆。 而那张符篆上赫然写着五个字。 “血雷辟邪符!” …… “精血纯阳,人气本根。以血为砂,勾引地煞。炼而为罡,符生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古峰口中念念有词,眸中隐有厉光,如雷如电。 雷为天地正法,浩大阳刚,为天地阴邪之物的克星。 这血雷辟邪符赫然是以人体阳气精血画符,从天地借法,召唤无形罡雷的符法,诛邪灭鬼,无往不利。 现在古峰已然是超凡修士,精血之盛远胜常人,这血雷符法应该更具威力才是。 想到这里,古峰面色一狠,猛然一咬,舌尖刺痛,一股刺疼之意传遍全身。 张嘴一喷,一口鲜血落于左手掌心,他随后以右手食指沾血,快速书画起来。 笔走龙蛇,曲曲绕绕,如龙蛇游走于江河之中,一气贯通,倾泻而下,毫无半点停滞。 曲、折、转、合…… 笔法结构尽在一心一念之中,意到笔到,符文自成。 古峰敏锐感觉到,血符成形时,所有血腥之气竟是一瞬间全部收敛于无形,虚空中更有浩大威严之气降临,化于掌中。 成形的一刹那,血符中迸射金色,至高宏大,蕴含雷霆之威,法严深藏,群邪辟易,外魔难侵。 “掌中藏雷!这就是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的含义?” 古峰更是惊喜,血符难画,没想到自己能一次成功。 符是大道之文,借取天地法力,是超凡之文字。 儒修本身在文字上,就有独到天赋,似乎也适用于符道。 再加上神机书生,心思敏锐,如有神机。 符道或许是能成为自己以后一门不必可少的手段。 可惜超凡知识终究稀有。 法不可轻传。 他哪怕浏览了全县的藏书,也没看到一篇关于符道的真经。 看来要另想办法了!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血符已成,古峰心思一动,左手攥拳,以一块布盖住,换了件新衣,直直走了出去。 “你终于出来了!”见到他再次出来,“秦捕头”本已是暗暗咬牙,此时脸上却露出虚伪生硬的笑容,只是当看到古峰左手蒙着黑布,似乎托着什么东西时,不由为之一愣,“古公子,你左手盖着何物?” 古峰神秘一笑,“县尊大人有招,怎敢怠慢!这是小生特意为县尊大人准备的一件宝物!” “宝物!”“秦捕头”惊疑不定起来,瞳孔深处升起浓浓地贪婪垂涎之意。 这槐安小居本是那大头鬼的地盘,怎么会被一个人类弱书生给占据,更是突然结出灵树,坏了神君的好事? 果然是有宝物吗? 若能得到此物,说不定我也能…… “给我看看!”“秦捕头”贪心作祟,急不可耐地将头伸了过来,脖颈拉得老长如同一条长蛇,诡异恐怖,一时竟是忘记了掩饰。 鬼物为人死后残魂所化,执念作祟,欲壑难填,果然智慧有损! 只是这小小手段,就勾引得它显出了原形。 古峰嘴角冷笑,却佯装没看到这“秦捕头”的异状,面带为难道:“不行!这宝物娇柔异常,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则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遇风而腐,遇光而干……一旦露在外面,效果就会大损!” “不行!我一定得看看!”“秦捕头”义正言辞道,“县尊大人何其尊贵,为了大人的安全考虑。莫名之物不经过我的检查,绝不允许带去!” “可是……”古峰犹豫起来,最终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只是你得凑进黑布里去看!挡住风,可别让宝物被风刮到了,更不能被月光照到!” 难道这宝物是某种先天之物不成? 最为娇弱,见不得后天气机! 这样神奇…… “秦捕头”慌不迭地点头,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绿油油得渗人,满是垂涎、贪婪之色。 “他”身子站在原地不动,脖颈却一点点拉长,如同一个人身蛇颈的怪物,只留头颅漂浮在半空。 贪婪充斥内心,恶鬼却不自知已是原形毕露。 古峰将左手伸了过来,笑容越发神秘了,循循善诱道。 “来,你看!” “好!”“秦捕头”一脸兴奋,猛然掀开黑色的布头,脑袋一下子钻了过来。 沉寂的黑暗中,没有风。 紧攥的拳头五指依次如莲花般绽开,掌心处一道血色神光轰然劈出,如同开天神雷劈开黑暗,映照天地,镇压一切邪祟。 “啊……我的眼睛!!!” 第五十章 天地无极借法 血符生雷,轰然劈落。 浩浩金光,如剑如斧。 一气贯通,从上而下,黑暗也被切割成两半。 看似只是一道血中透金的细小雷霆,而此时在“秦捕头”眼中,却如同雷公震怒般恐怖,浩大阳刚之气,无比爆裂,毁灭灵魂,驱除邪祟,似是要将“他”整个身体连带灵魂都给劈得魂飞魄散。 “我的眼睛!!!”“秦捕头”口中发出痛苦至极地嘶吼,双手捂住眼睛,指缝间竟是冒出了缕缕黑烟,腥臭难闻,仿若被火焰给灼烧。 想走? 你个鬼憨憨! 古峰不退反进,左手掌心血符如同盖印章一般朝着对方脸上盖了下去。 滋滋滋…… 入手之处,像是冰冻过的猪皮冻,皮肤光洁,冰凉刺骨。 古峰看似一只手落到其身上,却如同烧红的铁钳一般,烫得对方皮肤脱了水般地干枯、萎缩、焦黑…… “秦捕头”剧烈挣扎,力道之大,如同一头两百多斤重的巨型鲶鱼,滑不留手。 但古峰单手成爪,死死攥住,使劲按下去。 掌心一片炽热,如有一团火雷被紧紧攥在手中,“秦捕头”的那张人类脸皮开始扭曲、变形、开裂…… “我的脸!!!”那“人”嘶吼不已,无比痛苦,双手化作森森黑爪,指甲如刺,疯狂撕扯过来。 古峰察觉不对,退后躲开。 “秦捕头”穷追不舍,逼近过来。 滋滋滋…… “他”刚一靠近半步,来到槐安小居的屋檐下,似是被某种无形浩大气息所冲,如被日光照射般,浑身都开始溃烂,冒出阵阵黑烟。 哗哗哗…… 龙槐无风摇晃,哗哗作响,仿若发出阵阵肆无忌惮地大笑声。 满园中汇聚人心力量如云如雾呼啸而来,其中充斥着正大光明之念,如阳光普照。 古峰心中了然。 人心光明,恶鬼难侵。 自己只要站在此处,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咯吱咯吱…… “秦捕头”惊慌后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尽是痛恨,此时“他”一双眼睛已经成了两个黑色的窟窿,黑洞洞地盯着古峰,“蝼蚁,你献花治瘟,坏了神君的好事!我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他”转身就逃,踉踉跄跄地朝着巷落尽头跑了过去。 那黑窟窿般地双眼散不加掩饰地恶意,深深地诅咒,让古峰毛骨悚然。 被这样的恶鬼盯上,简直让人寝食难安! 既然如此,必须以绝后患! 古峰缓缓举起左手,掌心血符闪烁明灭,如操雷电。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他一字一句念诵出声,真言一出,无声震动,有无形威力从虚空降临,落于掌中。 古峰居高临下,掌心遥遥相对,劈了出去。 嗤…… 一道刺目的赤金之电,如剑如矛,直落而去。 滋滋滋…… 那“人”遭受雷劈,后背皮肤留下一道惊心怵目的焦痕,只有黑烟,没有流血。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完全显出原形。 好恶鬼!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 古峰一次次默念真言,一次次劈出掌心雷,不知疲倦,金红之色连连在虚空闪烁,照亮了黑夜,如疾风骤雨轰然击出。 每一道神雷劈落,都将那怪异的人影打得摇摇晃晃,冒出阵阵黑烟。 外披的人皮逐渐斑驳焦黑,枯皱如树皮,不一会“他”就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步伐仍是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渐渐跑得远了。 好恶鬼! 这都劈不死! 对一鬼物,古峰自然不会客气,穷追不舍,连环劈掌! 诸雷加身! 最终那“秦捕头”终于受不了。 咔咔咔…… “他”整个人似是从中间裂开了,偌大一张人皮像是褪去的衣服从两旁落下,黑烟阵阵,一阵阴森恐怖的气息从中渗透出来,却看不见其真实形态。 唯有空气无形波动,隐隐现出一个头顶双角透明的狰狞身影。 …… “左、右夜游神,安在?” 县城正中央城隍庙大庙空气震动,传来威严的沉喝声。 “城隍老爷,小神在此!” “小神在此!” “尔等有失职之罪!城里有大鬼入侵,速去探查!” “领命!” 一声喝下,庙门口掀起两阵阴风,两道黑影呼啸而去。 …… 画皮褪去,不见鬼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唯有一股远超之前的恶意盘旋在虚空中,越发逼近过来。 更有阵阵憎恶之声在虚空四周回荡,不知来处。 “可恶的人类,竟敢损坏我好不容易得手的画皮法器!我要吞了你!……” 恶鬼藏身,肉眼难见! 天目! 古峰灵性催动,眉心一点银痕从中绽放,迸射出清澈的神光,一颗竖瞳死死钉在虚空某处。 就见一个背插双翅的红面恶鬼出现在视线中,人身牛头,鼻孔朝天,大嘴张开,喷出不祥的黑气,正从高空扑下来,要将古峰撕扯得粉碎。 但还没落下,就被那神光定住,夜叉鬼无处藏身,如曝晒在日光之下,原形毕露,顿时僵硬在半空中。 神光如刀,肆意切割。 没了画皮护体,浩大正直的意念冲击着恶鬼阴煞之躯玄,使其遭受重创,发出歇斯底里地痛苦嘶吼。 夜叉黑风! 猛然它大嘴张开,喷出森森黑烟,黑风汹涌,遮挡视线。 啪啪啪…… 翅膀扇动,鬼影迅速逃离。 “你等着!神君绝不会放过你的……”只远远传来一声诅咒似的厉吼。 吃我一雷! 古峰不顾疼痛,猛咬舌尖,张口一喷,一口阳血再次落于右手掌心,以左手食指沾血画符!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双手皆有掌心雷。 趁他病,要他命! 古峰二话不说,双手猛然一合,全力劈出,不再如之前有半点吝啬。 轰轰轰…… 双手掌心血符恍若火焰般燃烧起来,从天地所借的法力一股脑全部轰击出去。 顿时巨大的神雷轰然击落,粗大如柱,如龙蛇掠空,瞬间将惶惶逃走的夜叉鬼淹没其中,一瞬间就从阴魂之躯,劈成无数,溃散的念头,在四周胡乱飞舞,传出阵阵痛苦恶毒的声音。 “你竟然杀我?” “神君会为我报仇的!” “我诅咒,诅咒你,与我一样魂飞魄散!” …… 狂暴的念头呼啸成阴风,向外界逃去。 “孤魂残念,也敢作祟!” 古峰冷哼一声,双眸尽是寒光,第三只天目神光横扫,万物不刷,将那些洒落阴魂念头全部卷入其中,彻底吞噬。 “怎么可能?”最后一声歇斯底里地尖叫,随后就彻底消散无声了。 嗝…… 古峰打了一个饱嗝,发现一番追逃,自己已经来到了县城中部,趁着这么大的动静没引人注意,他转身迅速返回,对地上焦黑的画皮看都没看一眼。 这画皮是秦捕头的人皮所制,拿在手里解释都解释不清,还是交给县衙头疼吧! 他身影刚刚消失,街道远处就有两团肉眼可见的黑风从远即近呼啸而来。 感受着空气弥漫为散的雷霆罡气,黑气中射出两道满是忌惮、惊骇地目光,直直盯着地面枯萎的人皮。 凝重沉闷地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这画皮不是凡人县衙的秦捕头吗?” “据说他白天突然失踪了!没想到是被恶鬼索魂,扒了皮做成了画皮!好猖獗的恶鬼!” “好厉害的雷法!这么短的时间,连画皮恶鬼都能劈得魂飞魄散!” “前有高人神游,现有雷法大能,最近北郭县是怎么了?” …… 一场无人发现的斗法,偌大的县城背地里已经是暗流涌动。 回到了自己小院中,古峰头枕右臂,以蛰龙吟的心法陷入深深地沉睡,如至人无梦! 但这一次他却是眉头紧蹙,神情变化,陷入深深地噩梦中不可自拔! 雾气,无边无际地雾气…… 阴冷、潮湿、昏暗…… 所有的景物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偏僻狭窄的峡谷四周长满了奇形怪状的草木,蜿蜒扭曲,如群魔乱舞。 前方的道路,蜿蜿蜒蜒,延伸不知去向何处,似乎永没有尽头。 古峰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突然前方隐隐有一线金光透照而来,神圣、古老、诡秘…… 不知不觉受到吸引,他加快了步伐。 很快那金光越来越盛,一座大庙出现在其中,上书三个大字。 “五福庙!” 第五十一章 五福邪神害人 山穷水尽处,惊现五福庙。 这庙宇笼罩在一片浩浩金光中,充满了神圣、古老、崇高的气息,不敢直视。 四周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变得粘稠而诡异,泛起无形的涟漪,隐隐有声音从中传出,勾动人的心。 “来,进来!” “皈依到神君的座下,有无边的福气降临!” “神君慈悲,庇护尔等,脱离苦海!” …… 古峰脑袋空白一片,心灵被慑,不自觉想要踏步迈入其中。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若是有旁人在旁,就会发现! 此时古峰双目呆滞无神,动作僵硬,咔咔作响,如走僵尸的步伐…… 吱哑…… 神庙大门随之轰然打开,金光普照,照亮脚下的道路,如走光明大道,通往无边乐土。 眼看着古峰就要如此一步一步地走入其中,一去不回头。 嗡嗡嗡…… 心头本能觉得不妥,文胆大亮,颤动不已。 “不对!”古峰猛然惊醒过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 儒修正大光明,只信人力胜天,知鬼神,却敬而远之。 这五福神是什么神祇? 从所未闻! 哪里来的野神,竟敢迷惑我心! …… 古峰又惊又怒,向四周望去。 峡谷深深,两旁崖壁上怪石林立,各种东倒西歪的怪树乱草,张牙舞爪似地生长,如群魔乱舞。 崖壁高耸,头顶若一线之天,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不见一点人影。 这样的险恶之地…… 古峰虽然从未见过,却莫名觉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回头望去,就见到后方峡谷出口的位置,一座江南小城远远在望,笼罩在一片蒙蒙雾气中,看不真切,但依稀可以看出是北郭县的轮廓。 这山谷在北郭县的南方? “这难道就是北寺南谷的无人谷吗?”古峰心中一凛。 这方古代天地,颇多诡异。 凡人繁衍生息,却暗流中却处处有神、魔、妖、鬼的踪迹。 哪怕许多人毕生都可能遇不到,但祖辈口口相传,还是留下诸多诡异怪谈,以及生人勿进的禁地。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北寺南谷”! 北寺就是县城北边的兰若寺。 传说中自从数百年前,被变作了吃人的鬼寺,不知有多少无知之徒闯入其中,从此尸骨无存,于乱葬岗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这南谷就是北郭县之南的无人谷了! 那里怪木丛生,长年不见阳光,经历成百上千年的腐朽,密布瘴气,四季不散。 常人只要闻上一口,就会呼吸不畅,有性命之危,更有传染蔓延的危险。 其中更有猛兽、毒蛇、蛊虫……等诸多莫名的东西,祸害人的生命。 所以早在百年前,县里就下达了迁移令,严禁百姓居住在附近。 渐渐此地彻底荒废,原本的名字再也不为人所知,成了真正的“无人谷”。 但即使如此,每年春、夏、秋、冬,仍不时会爆发各种瘴疫,祸害全县百姓,至今也不知其中缘故,反而越发添加了无人谷恐怖诡谲的气氛。 …… 这毒谷禁地又没人,哪来的信徒? 这里怎会建有神庙呢? 我为何会魂游此地? …… 古峰心中一动,难道与那画皮鬼有关? 自己吸收了这恶鬼的残念,就是为了窥探它的灵魂记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绝不是巧合! …… 看这神庙大门洞开,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古峰嘴角勾出一丝微妙的弧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存在的! 与其一个人铁憨憨地闯进去,不如想办法利用官府的力量来解决。 嗯! 我还很弱小! 现在的唯唯诺诺,只是为了以后的重拳出击。 没毛病! 古峰并不傻,心念一动,就要脱离梦境,重返现实。 …… 轰! 下一刻,神庙大门轰然大开,浩浩金光竟如海潮般涌来,海洋旋涡般庞大的吸力,强行摄取过来。 引诱不成,就要强来吗? 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 古峰脑海中只闪过这个念头,下一刻天旋地转,魂影落入其中。 不等看清周围情况,他第一时间就本能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如同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见毫无异样,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宏伟堂皇的神殿内部,第一眼就看到正前方的神台上端坐着五尊背插双翅的奇怪神祇,人身鼠头,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俯瞰着凡尘。 “蝠”通“福”! 所谓的五福神就是五蝠神吗? 我之前猜测得果然没有错。 恶地怎会有善神? …… 古峰仔细观察,发现同为蝠神,又各有不同。 正中为黄须蝠神,闭着眼睛,似在沉睡,被其他四尊拱卫其中,如为君王! 其他四方位置,又分别立着一座蝠神,面色从左到右为黑面、白眉、赤眼、青鼻,老鼠般的面孔透着神圣之感,但细看面目,眉眼间却又有抹不去的邪异,或是狰狞龇牙、或是诡笑怪异、或是阴沉狠毒…… 还未靠近,古峰就感觉到一种莫名地心悸。 有无形的威严压迫心灵,想要让他跪拜下去,奉上身心、生命、灵魂……以及自己的一切。 古峰始终直着腰,没有因为无形的压迫而屈服! 读书人自有脊梁,绝不会屈从于神道奴役。 他收回目光,开始环视四周,随后就见到神庙四周墙壁上,竟是画着一幅幅阴森可怖的壁画,如百鬼夜行之图,极致人间凶恶。 饿死鬼、溺死鬼、吊死鬼……百鬼成军,为首有青面夜叉骑跨白骨马,手拿钢叉,凶恶狰狞……一个个舔牙饮血,碧油油的眼珠子窥探着人间,宛若真实。 神庙有鬼气! 古峰心中一动,突然感觉到神庙中上空竟似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波动,如阵阵窃语声。 他侧耳倾听,渐渐清晰,刺耳尖锐,像是有几个人在疯狂争吵。 “冬蝠,为什么最近信仰少了?” “你是不是不顶用!要不把冬天施瘟的权柄交给我,我来当这个冬瘟神!” “若是把老大饿醒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 古峰循声望去,愕然发现那声音竟是源自于神座上的四方神像,石雕的面孔嘴巴微微开启,争吵不止。 白眉蝠神、赤眼蝠神、青鼻蝠神你一言,我一句,责怪黑面蝠神。 “吵个什么?”那黑面神像面孔更黑了,“我本来已将瘴疫扩散全县,没想到却被一个凡人献出灵花坏了我的好事!我已经派遣画皮鬼去捉拿了!放心吧,坏我等信仰,一个都不得好死!” “宰了他!宰了他!” “饿,好饿!我要吞噬凡人的灵魂!” “所有的信仰都是我的,我的!” …… 搞了半天,这北郭县每年多次发生的瘴瘟是来自于这里? 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而是邪神有意祸害人间,收割信仰? 古峰心中骇然,窥探到了所有的真相。 神道,收割信仰,登临神座,被人信奉为神! 而根据信仰的属性,又分为正神和邪神。 所谓正神,就是庇护信徒,完成夙愿,从而获得信徒发自内心地虔诚供奉。 而邪神则不同,往往通过散步恐怖的方式,以人心的惊恐、畏惧、害怕……来产生信仰。 搞了半天,北郭县这么多年的灾难,都是这五个邪神在作祟! 一想到这么多年被邪神当做小麦收割,不停惨死的历代北郭县百姓,古峰不禁心生诸多怒意甚至…杀机! 但他刚情不自禁地冒出这一念头,才泄露一点灵魂气息。 “不对!有生魂气息!”此时那青鼻蝠神顿时惊叫出声,鼻子四处嗅了起来。 “什么?竟有人敢闯入五福庙!?”赤眼蝠神目光赫赫,扫向四周,怒喝出声,“给我显形!” 目射神光如剑,刺穿虚空,狠狠钉在古峰身上,显露踪迹,暴露在这满庙的神鬼面前。 “是他!”黑面蝠神见状,立刻狞笑出声,“就是这个书生坏我等好事!竟敢魂游到此!小的们,给我吞了他!” “是!谨遵神君法令!”一声令下,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厉笑声。 “不好!” 古峰连忙后退。 吱哑…… 神庙大门轰然关闭,将他围困其中,无处可逃。 “呀呀呀,新鲜的生魂!” “吃了它,一定要吃了它!” “饿!好饿!” …… 生硬的壁画陡然生动起来。 无数小鬼从壁画中跳脱出来,磨刀霍霍,手拿刀叉,参加这场饕餮盛宴。 …… 饿死鬼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吞噬…… 溺死鬼潮湿地头发如触手缠绕过来,冰冷刺骨…… 吊死鬼长舌如鞭,狠狠抽打过来…… 一时间,古峰陷入百鬼困杀之中,无处逃脱。 古峰魂躯大放清光,如此地光辉耀眼,炽热如阳,烫得百鬼眼睛直冒黑烟,如在火中炙烤。 但神庙鬼军实在太多了,如潮水般前赴后继的涌上,将他彻底淹没,没了踪影。 …… 现实之中,古峰躺在床上,满头冷汗,翻来覆去,面孔渐渐青黑,气息渐渐微弱,再无半点血色。 昂…… 老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剧烈震动不止,想要唤醒主人。 但古峰久久不醒。 终于…… 龙槐树干处开裂,如同一个大口,陡然发生响彻天地的高昂声音。 昂…… 龙吟一出,风云齐动。 满园人心席卷而来,一下子将古峰淹没其中。 …… “什么声音?” 神庙中鬼潮汹涌,突有一缕浩大之声破空而来,神圣威严,震慑邪祟。 百鬼捂着耳朵,耳膜欲破,在地上翻滚不止,无比痛苦。 这是…… 古峰心中一喜,回头望去,就见到神庙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线曙光从外界照射了进来。 第五十二章 人心加持封正 龙吟之声,激昂高亢,洞穿虚空。 神庙震动,神鬼俱惊,门开缝隙。 …… 隔着现实与梦境两界,不见真龙。 但那长吟,却一声声,直若惊雷,浩大威严,破灭所有邪祟之念。 百鬼一个个捂住耳朵,耳中、脑中似乎有滚雷阵阵,震散阴躯,大冒黑烟。 “哪来的龙吟声?” “好刺耳!我耳朵要坏了!” “快关上神庙的大门!” “神君快救我们!” …… 一个个恶鬼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稀里哗啦,倒了一片。 古峰压力一轻,庙宇外一线光明照亮心灵,恍然醒悟。 我于梦中远游,不过是一丝意念落入恶地,又怕什么? 邪神焉敢魇镇我心? 我的梦境…… 我做主! …… “醒来!” “醒来!” “醒来!” …… 古峰一次次催动自身的灵性,本识渐渐苏醒。 那神庙大门的一线缝隙此刻在眼前迅速放大,如同一个通向现实的大门……小院、龙槐、围墙历历在目……眼皮一点一点睁开…… “想走?”众蝠神厉笑不止,神像上黑金二色混杂的光芒大放,神圣中透着邪异,席卷而来。 古峰立刻感觉到如落大海旋涡中,一浪又一浪拍打过来,要将他淹没、镇压、吞噬…… 现实中他的眼皮一下一下急速跳动着,努力想要睁开,却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怎么也抬不起来。 眼看又重新要合拢! “大慈大悲大善人,献灵药救我一家性命,忠心愿你一生安乐吉祥!” “义士献药,万家生佛!” “我们一定会供奉大恩人的长生牌,日日年年,香火不断……” …… 神庙大门轰然关闭之时,一阵清澈纯粹的光明从天外神剑破门而来,更有众生的心灵之音此起彼伏,纷纷从外界而来,回响在神殿上空。 滋滋滋…… 人类心灵正直光明的念头,立刻将神力冲散,如大日之光普照,破除黑暗,重见光明。 五大神像被找到,如被火烤,金色的鼠面一片焦黑。 古峰心灵如释重负,抓住这一线时机,心魂无滞,如翩翩一蝶没入光明中,消失不见。 唯有背后有阴测测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远远缠绕过来,狰狞、憎恶、咒怨……阴魂不散…… “无知书生,坏我好事!你逃得了庙,逃不了北郭县!等着,我们会来找你的……” 梦魇之声,如在耳边,古峰豁然睁眼,额头已经尽是冷汗。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浓浓的阴霾浮上心头。 梦境情景仍历历在目,不是虚假,而是真实! 显然他虽然脱离了噩梦,但显然这五尊邪神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邪神通过制造瘴疫,散步恐怖,来收割信仰,现在被自己破坏。 信仰是神明根基所在,无论正邪,坏其信仰,无疑于杀身坏道之仇。 而邪神之所以为邪神,就在于没有丝毫顾忌而言。 县尊贵为官员,一县主宰,自有王朝气运庇护,邪神不敢侵犯。 而捕头就不行了,作为衙役,只为吏,不为官,下场之惨已经亲眼目睹,死不见尸,只有人皮被活生生扒下制作成了邪恶的画皮。 从自己献出灵花时,与邪神的恩怨就已经结下,不死不休。 该怎么办呢? 虽已是深夜,但古峰已经再无睡意,在院落中来回踱步起来,思考对策。 仍是谁,一次性被五尊邪神给盯上,都会觉得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不过…… 邪神恐怖非人,他古峰也是一介超凡修士,也不会束手待毙。 再说神道也是修行的一种,只要知道其根本所在,未尝不能应对。 信仰吗? 古峰陡然停下脚步,看着院落上空漂浮的人心意念,心头阴霾渐渐散开。 神道是采集众生信仰,壮大自身伟力,从而登临神座。 这是向外求,而不向内修的修炼之法。 但正所谓成也信仰,败也信仰! 得众生信仰加持,也必为众生信仰所挟持。 不管神座上的神祇如何强大,一旦失去信仰,就会一日间坠落凡尘,位格尽丧。 相比于正神,得人心之正,受王朝认可,地位稳固,信仰源源不绝,不会断祀。 而邪神就不同,制造恐怖,吸收众生负面信仰,本就得位不正,一旦出世就会被人间当权者打压,贬低为野寺淫祠,信仰更是不稳定! 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那五福邪神共有五尊之多,却只能鬼鬼祟祟躲在无人谷里,只能暗地里作祟的原因? 这大明,终究是人族的天下! 想通此节,古峰心头如拨云见月,豁然开朗,所有的困惑、疑虑、惊惧……一一烟消云散,再也不存,反而更升起一个胆大至极的念头。 既然这样…… 那五个邪神口口声声要来找我,我何不自己主动出击,找上门去,伐了它的神域,破了祂的庙宇…… 此话若是说出去,被别人听到耳中,非要被人骂失心疯不可! 唯有古峰知道,这绝不是鲁莽找死,而是真有可能! 邪神挟持人心,而壮威力,往往声势浩大。 正常的修士真拿其没有办法! 但古峰所修的神机书生又与别道不同。 功法全篇名为人道惊世书,本质就有号令人道,震慑外道之意。 哪怕只是第一境的神机书生也有号召人心之力。 自从他献出灵槐治疫以来,无时无刻不由大量的人心感激之念汇聚过来,降临而下。 这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因祸得福吧! 只是这股人心实在太过庞大了! 虽然可以毫无障碍地补充自身灵性,但汇聚全县人心,不是古峰一个还在第一境的小修可以消化的。 日常消耗,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原本还正在头疼如何消化这些庞大人心? 难道就任由这些汇聚的人心自然消散? 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 现在看来,这之前头疼的问题其中恰好也有解决现在危机的机缘。 相比于邪神以瘴疫散步恐怖,鬼鬼祟祟,这满城汇聚的人心何其庞大? 若是能全部利用,丝毫不弱于那五个邪神! 是了! 虽然我也想唯唯诺诺,但邪神不允许,那就只有不顾一切地重拳出击,以绝后患了。 古峰有了决定,就不在犹豫,深入琢磨诛神的可行性。 神机书生有四大能力,至诚前知、三目天眼、神游之术、点化灵机。 其中前三种都为辅助能力。 真正的机会,还要落在这“点化灵机”上! 随着思绪渐渐打开,古峰眉心迸射一线灵光,如智珠在握,得见生机。 点化灵机有造化之能,点化死物为生灵,化腐朽为神奇。 此种生灵往往无父无母,天生地养,生而灵异,故称之为……灵也! 其中更有一些特殊的存在,得天地之大造化,生而具有神魔莫测之能,故又被称为……神灵! 有灵猴生于石胎,真龙孕于气运,凤凰诞于天火……皆是如此。 若想诛灭邪神,非得一尊点化出一尊神灵不可! 以满县人心为胎,文道笔墨为引,得天时地利人和,借大势而点化神灵,古峰觉得并不是不可能。 只是该怎样做呢? 古峰看着满园人心,渐渐目光就挪移到了泡在其中如沐春风的庭中老槐上,心中一动,就走过去。 抚摸着它落尽黄花后历经沧桑的斑驳树身,外在枯朽的表象下其中却潜藏着纯阳正大的生机,只等时机已至,立刻就会破壳而出,震惊世人。 此中有……道意! 龙吗? 古峰心头灵机一起,嘴角会心而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手轻拍树身,如同抚慰,不自觉地念诵出声。 “潜龙勿用,伏之深深。人心加持,封为正朔。天时已至,气运化生!” 此言一出,似乎切合了某种无言的道韵。 古峰陷入一种奇妙的领悟中,不可自拔,说不清,道不明,只感到隐隐触碰了某种未知的天机,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唯有满园人心立刻随之而动,感受到了古峰的信念,汇聚到龙槐之上,如一朵祥云降临,加持、祝福、寄托…… 龙槐树冠如盖,微微摇曳,搅动气运,似于风中舞蹈,迎接…… 新生! 第五十三章 立誓上达天听 一语成谶。 古峰话音刚落,小小院落内立刻生出诸多异象。 无形而有质的人心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如百川归海,先是无形气机,随后如烟如雾,最后已然凝成祥云一朵,肉眼可见,浮于上空。 条条祥瑞之气垂落,百邪不侵,吉祥安乐! 此情此景,颇具传说中“言出法随”的意味。 龙槐灵性惊人,自知得了大造化,不胜欢喜,树冠、枝杈无风摇曳,似是手舞足蹈,搅动气运翻滚。 而之前充盈满园的人心也得了归宿,不再像之前无根浮萍般漂浮,纷纷汇聚到龙槐之上,如顶华盖。 沙沙沙…… 老槐树枝轻轻扫在古峰的肩膀上,隐隐透出一股小猫小狗般撒娇似的情绪。 古峰微微一笑,手抚其上,相比之前老槐的萎靡不挣,元气大伤,此时却能感觉到树心之中重新焕发出郁郁生机,浓浓喜悦,以及掩饰不住跃跃欲试的雀跃。 “痴龙,痴龙,不要急,不要急!”古峰一手轻拍树身,笑着安慰,一手指向头顶上空的万里乌云,虽天色渐渐大亮,仍是如同黑幕笼罩天地,压得人心沉闷,振奋不起来,声音转而高昂,“如今冬深,乌云罩顶,邪神作祟,民不聊生。天时已至,今日该是你出世的时候了。龙者乘时而变化,扫除邪氛,正在此时!此举有大功德、大造化、大机缘,必能助你更进一步,得成正果。” 声音朗朗,虚空回响,似是对龙槐谆谆教导,也似是对虚空中无形的人心而倾诉,更是省己身、强信念。 一字一句,发自肺腑,文胆大放光明,虚空有感,风云生变。 龙槐随之舞动不止,似在应合其声。 正大之念充盈脑海,此心一片……光明。 冥冥中自有灵机,古峰眸子幽幽,有光辉闪烁,感应,不,是把握住了某种一线天机,一股莫名冲动涌上心头,不可抑制。 他福至心灵,双手相合,面朝苍天,深深弯腰、鞠躬、施礼,禀告上天如是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今有邪神作祟,制造瘴疫,散步恐怖,祸害人间。在下不才,七尺微末之躯,愿秉承民意,代天封正!” 说罢古峰转身,朝龙槐大喝出声,“点睛墨龙,听旨!今日,我封你为九天应化驱邪真龙,驱除邪神,庇护众生!如敢为祸人间,必将汝扒皮抽筋,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天地人神共鉴,尔其钦哉!” 一字一句,锵然有声,如天穹雷音,震慑心灵。 龙槐周身颤抖,树冠垂落,做拜首恭敬状,天威在上,不敢有半点违逆。 轰…… 天地间如有雷动。 满园人心气运翻滚,似天象变化,衍化山川大地、江河湖海诸多幻象,又仿若水镜在天,迸射出诸般面孔,每一张都栩栩如生。 枯瘦老叟、总角孩童、温婉女子……众生之相,一一浮现在眼前,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目中都满是感激之念,嘴唇开启,一片浩大之声,人心加持,传播不知多远。 “飞龙在天,驱除邪神。拨乱反正,护我家园!” “飞龙在天,驱除邪神。拨乱反正,护我家园!” “飞龙在天,驱除邪神。拨乱反正,护我家园!” …… 此时北郭县城内外,无数人仍在睡梦中,却猛然睁眼而不自知,齐声而念。 “这是……?”县衙中,县尊于睡梦中惊坐而起,目中见屋外,天地生变,风云汇聚,渐渐看得痴了,“这是何方儒者?心念竟能上达天听!承天法意,顺应人心!” 城隍之庙,神牧一方,浩浩金光,恍如天柱,直竖长空,好大威严,不可侵犯。 但此时天穹之上,气象陡生,无边气机如云潮席卷而来,镇压而下,竟是硬生生压迫得金光凭空矮了三十丈。 神力光柱中显出一张巨大的威严面孔,直视上天,惊骇出声。 “众生相?众生心声!何方达者,立此大宏愿?” …… 哗! 虚空生雷。 话音落下,古峰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刺眼流泪,一道白电如剑如矛从空中狠狠劈落在龙槐上,生出青烟。 他心中大惊,赶紧走过去一看。 咯吱咯吱…… 就见到树干上赫然被劈出一道惊心怵目的巨大裂缝,却如张大口,长鲸吸水一般,将源源不断地人心气机吞入其中。 上空气象变化,云卷云舒。 古峰更是看到竟有远超之前十倍有余的人心汹涌而来,此消彼长,仿佛大海浪涛般,一浪高过一浪,竟有不绝之势。 “天开龙口,人心加持!好造化,好造化!”他连连赞叹。 只见到此时龙槐树皮龟裂,细长蜿蜒,每一道纹理都仿若一条小龙,更有鳞甲片片可见。 昂昂昂…… 无声长吟在虚空回荡,肉耳不可听。 一道浩大纯阳的气机蜿蜒成龙形,在龙槐周身游走,摆脱了之前潜伏不动的状态,生机盎然,自在从容,无拘无束,其中更透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仿佛生来就位于众生之上,俯瞰人间。 这是先天位格的压制,如神如圣! 相比于之前的虚无缥缈之感,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非要强行说来,就是画中之龙仿若活了过来! 是的,活了过来! 之前再有灵性,栩栩如生,本质仍为虚假,现在才真真实实降临到了这个世间,生出了龙魂! 这就是……封正吗? 见此天机造化,古峰若有所思,不禁联想到了前世今生的诸多传说。 所谓点化,就是点化灵机,启迪灵魂,开蒙智慧,使死物得灵性,活物更增智慧…… 但同为点化,手段也有不同。 小到启迪智慧,中到顽石点头,大到化假为真,但这些统统都比不上……封正! 何为封正? 代天意,而封正朔,这就是封正! 这是真正的改命之法,点石为金,神奇不能得再神奇,一直只在神话传说中流传,不见记录。 封正对于一切异妖而言,都是一场大造化。 异妖等阶越高,则对封正的渴望,就越是强烈,封妖不封正,封正则不是妖! 这是世间对异类最大的祝福,代表天地大义,对其进行承认。 不然一个异类道行再高,法力再大,在天下间也是邪祟,不容于天地正统,一旦现世,就会遭受打压,神为邪神,龙为伪龙! 而封正固然神奇,奇妙的是只要合天时、地利、人和,一介凡人也有封正的能力,这就是讨口封。 这就好比过江走蛟,千年难遇,但凡人若有缘得见,说其为蛇,必遭报复,若说为龙,说不定真能助蛟一跃龙门。 一介凡人之言,可定蛟龙大道成败。 造化玄妙,莫过于此! 而此时古峰心头更是别有感悟。 封正于传说中被人视为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不可复制。 但此刻他却明白了此中真意。 封正,即为大道点化,为点化最为高深的一种。 一般的点化只能启迪智慧,增长灵性,而封正则能代天意而行点化之能,改其命格,塑其大道。 此时福至心灵之下,古峰赫然向上苍立誓,聚众生人心,封正出了一尊真龙之魂。 虽还无真身,但已经获得了真龙命格,哪怕只是一刚刚降生的微末小龙,但作为天地有数的神物,只要一出世,就自有天生神通。 虎从风,龙从云! 龙遨游天地,行云布雨,天生有驱雷操电之能,刑罚天威,堪称一切邪祟的克星。 龙魂已具,只差真身了。 既然是点睛所化的墨龙,那就还要从笔墨上下功夫。 古峰心中有了一股明悟,嘴角浮现笑意,霍然转而回屋。 书房有桌子,桌子上面有笔墨纸砚。 古峰坐在桌前的凳子上,注水磨墨,听着“霍霍、霍霍、霍霍…”的磨墨声,心情逐渐地安定下来。 龍、龍、龍…… 他铺开纸张,在纸上一连写了百多个“龍”字。 点、横、点、撇、横…… 一笔一划间,一遍又一遍,他体会龙字的运笔,眼眸中更有着一个纯白细长的身影于天穹中腾飞,尽情舒展着身姿,天地之大,自在遨游。 字为天地象形,为远古人族先贤仿天地万象而创。 每一字的结构都深含着本身文意最深的真谛,非明心者不可见。 写“龍”字,古峰体会龙的真意、形态、精神,与之前所见到的宁不臣所化真龙,一一验证。 渐渐一片激昂高亢之念回荡在心头,目射奇观,缓缓闭目,深深地观想、体会、感悟…… 然后笔下墨迹却仍未停止。 龍、龍、龍…… 直到墨干,笔停,古峰手下已经出现了一副万龙的长篇字帖。 此时他端坐书桌前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一般,唯有口鼻间的呼吸越发地悠长,在虚空回荡,时而高昂,时而低吟,仿若龙唱。 哗…… 静极生动,潜龙腾飞。 古峰双目豁然睁开,虚室生出一道白电! 他高高提笔,于半空停滞,下一瞬又猛然挥下。 笔锋之利,如持擎天神剑,划破长空,一气贯通,顿分清浊。 白纸之上,一道墨痕蜿蜿蜒蜒,浩如江河奔腾,又有分割山川之势。 龙、鳞、角……俱见! 一条大龙跃然纸上,一笔成形。 此为,笔落…… 成龙! 第五十四章 画皮肉难画骨 一笔成龙。 龙魂已真,尚需身躯才能真正降生。 此龙,为自己借人心封正而成,要想真正现世,还得出于己手,他人是帮不上忙的。 墨龙本自画中出,潜伏龙槐养精神。 返本归元塑真形,两笔点睛生灵魂。 古峰暗暗思索。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同为龙也有鱼龙、应龙、地龙……诸多种类,各不相同。 而作为少有的墨龙,想要成真,光有龙魂还不够,还需最后一步。 不错,古峰仍要作画,作一副前所未有的真龙之画! 他一时不敢轻易下笔,直到书写万龙字帖而墨干,将龙意、龙魂、龙神……于心中酝酿、发酵、沉淀……直到了然于心,才油然落笔,意到墨现。 白纸无瑕疵,如这清白天地,一笔落,而划墨线如大河奔腾,分开山川,蜿蜿蜒蜒,起起伏伏,贯穿南北,隐现头、爪、角……已具龙形! 但这只是画龙的第一笔而已,之后就更是可见一斑。 古峰端坐桌前,眸光幽幽,隐见一条细长的白影上下游曳,极尽腾挪之能。 文胆微微闪烁,迸射智慧之光。 古峰心灵一片纯净,至诚见神,手下运笔,也蛟龙走江,曲曲绕绕,力透纸背,却又有一气呵成之美。 笔中有力、有气、有神…… 白描、工笔、写意…… 于原本早已熟练的技巧更进一步,匠气全无,下笔如神,如有灵机。 一笔现大椎,两笔勾长形,三笔立精神…… 一气在胸,不吐不快。 古峰笔走龙蛇,大开大合,挥墨潇洒,不一会就听到虚空中一阵风声呼啸。 空气凝聚,就有小型的旋风凭空成形,围绕在画卷上呼呼作响。 其上一条蜿蜒的游龙跃然于纸面,伸爪摆尾,如活物一般在纸张上游走着,舒展身躯,摇首摆尾,隐隐有昂扬龙吟传出。 画中有灵,为龙! 故有风云生焉…… 这赫然是一副飞龙在天图! 相比之前古峰之前所做的那副点睛墨龙,此图画境更上一层楼,龙之精、气、神俱现,鲜活得似乎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跳出来。 唯有两只龙眼中一片苍白,笔锋悬浮在正上方,古峰正准备点下去。 昂…… 突然一阵龙吟声从外传来。 咔擦、咔擦…… 古峰低头一看,面色一变,只见飞龙图在这一吼之下竟是从中出现龟裂的纹路,已然作废了。 墨龙不满这幅身躯? 看来真龙之躯没有那么好画成的。 这已经是他有史以来最好的作品,却还是不够。 画中生灵非一日之功,一些书画大家要穷毕生之功才能趋至如此妙境。 但作为超凡者的神机书生,哪怕至诚有神能快速掌握,但要想画出真龙之灵,也是难比登天。 古峰早有预料,也没想一步成功。 他看了院外的龙槐一眼,干脆将书案都摆放到了园中,于树下作画起来,大挥笔墨。 感悟龙槐深深潜伏蓄势待发的气机,古峰再次落笔。 一笔勾落,不似之前如九天倾泻之河,更胜九幽静流之泉,不起波澜,却绵绵不绝,有九曲十八弯,极致迂回,绕山川峻岭,盘于大地之上,汇气运,蓄大势,以待腾飞。 好一副盘龙无极图! 同样是瞳中无目,只待最后一笔点睛。 呜…… 树下生风,将盘龙图卷轴,不让他落下这一笔。 这一幅画也不行吗? 那么再来! 古峰心中愕然,心思百转,一时也猜不出其中缘故,只好再次作图。 笔落,画生。 有一图,大地山川俱现,连绵起伏,洪水滔滔,淹没人间,见一龙遨游其上,身形笔直,仿若矩尺,背插双翼,以尾画地,导水径而通堵塞,此为见龙在田之兆,为曳尾应龙! 啪啪啪…… 老槐上碎枝纷纷掉落,画卷碎裂。 此图,不行! 又有一图,天高云阔,万里无埃,一片碧清,乾坤之大无一物,唯有一修长身影冲天而起,头角峥嵘,直破天空,一往无前,却有一双眸子回首望人间,留恋不舍,此为亢龙有悔。 哒哒哒…… 龙槐上汇聚露水,纷纷落下,打湿画卷。 此图,也不行! 还有一图,乌云滚滚,遮天蔽日,旋涡变化而成一劫眼,万雷轰鸣,直若毁天灭地,有一身影沐浴其中,上下腾飞,周身纯青,万雷加身,却丝毫不损,摇首摆尾间,搅动天象变化,坐镇东方,万兽朝拜,此为四灵之东方甲木青龙。 昂…… 老槐树枝卷来,缠住古峰手臂,不肯落下。 此图,还是不行! …… 之后古峰连连作画,画出诸多龙图,不知不觉墨水已干,却仍是做不出一副能让真龙之魂附体的龙躯。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画意如水,行到穷处,再也无法寸进一步。 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呢? 古峰停笔,不再盲目书画,清楚若不能悟透其中关节,画再多也是没用的。 于画道而言,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关卡没有迈过。 飞龙图、盘龙图、亢龙图……他目光在诸多龙图卷上一一划过,只见其上各有神韵,或是自在遨游,或是气机深藏,或是激昂壮阔……各不相同。 但不知为何,却总是令龙槐之魂不肯附身其上。 “咦?”古峰陡然似乎发现了什么,干脆将诸多龙图挂在老槐树枝下,一一比对起来。 他这才发现了其中不同,或者说,不和谐之处。 龙槐,龙槐,龙潜于槐。 此时虽然满树黄花落尽,但更显龙槐筋骨,树皮斑驳,却密布图纹,繁而不乱,如同上古甲骨文字,呈现万物最初之象形,古朴中内有风骨,如织锦绣。 而飞龙高、盘龙深、亢龙傲……都不符合这个风格,格格不入。 画皮、画肉,难画骨吗? 古峰若有所思。 龙与龙也是不同的。 那些龙都是天生的神物,各有奇能,而墨龙则是从人心力量中封正而来,以文墨塑形,这是一条人文之龙。 自己所画这些龙再是形象,也只是徒具其型,不具本质。 那么…… “君子如龙!” “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天命濠梁,真龙飞翔,乘阴御阳,洗濯八荒,神物攸起,是为帝里!” …… 古往今来,前世今生,诸多关于龙的记载一一浮现眼前,描述各不相同,甚至天差地别。 那么问题来了? 何为真龙? 四海主宰,生而具有行云布雨之能,生而具有鹿角、头驼、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虾须……这就是真龙? 非也! 此为后天龙族,不复真龙命格。 天地间,每一尊真龙都是独一无二的,与神圣同阶,有先天命格。 龙,为“炁”也! 一炁化生,天地万物本质都是“炁”组成。 每一种真龙都是天地一种独一无二的“炁”之象征。 有沉船于江,空留一段破烂篾缆,受日光之锻炼,受月华之沉浸,历万年灵机,竟化为有机之灵体,此为绳龙,为天下绳线的祖宗。 有捕鱼人偷窥神龙出海,吞噬灵机,趁其不备,盗取龙珠,吞噬入肚,获得半龙半人之身,后修成正果,此为人龙,为人中化龙之祖。 又有万古帝王,汇聚天下龙气归于自己,开创大一统之疆域,传世万万年,自称始皇帝,号为祖龙,为帝王之龙,堪比三皇五帝。 …… 真龙为先天神圣,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只要得造化,无论是鱼、龟、虾……还是人、绳、山……都可蜕变成真龙。 既然如此,那么墨龙的本质就是…… 古峰心头豁然开朗,深深将龙槐看在眼中,每一道纹理都不放过,蕴含万物象形。 文气成龙,人心封正,既是人文之龙,想要塑造龙躯,必须以人心为墨,文气为笔才行。 古峰再无困惑,陡然右手弃笔,手在空中虚握,手指间隐有毫光迸射而出,塑造出一个透明的白毫之笔,晶莹剔透,在虚空一点。 满园人心急速而来,凝聚于笔尖,一点淬亮。 随后古峰手腕一提,一落,笔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度,落在纸上,立生玄奇造化。 一笔、两笔、三笔…… 他丝毫不停,仿佛腹有成龙,一笔一划间,竟是生出淡淡的云气。 龙骨初现,其后骨中生肉,肉上长皮……作画如孕灵。 咚咚咚…… 画还没未落成,只见纸上一头云龙若隐若现,竟隐隐有跳动之声响起,仿若生命,正在降生。 行笔更是畅通无阻,如九天之水倾泻而下,不可阻挡,意如喷涌。 不知不觉间,古峰嘴角浮现一丝浅笑,了然于心。 只觉自己画道再破一重屏障,进入了一重新的天地,无穷玄妙,一一展现在眼前。 笔如水,山穷水尽,而泄如泉涌…… 意似云,于无声中绵绵不绝…… 当真一发不可收拾!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妙哉,妙哉! 古峰心中不胜欢喜。 此为出神而入化也! 第五十五章 画龙话龙化龙 人心凝水墨,文气做笔毫,白纸为衬托…… 此时古峰所做之图,与世间任何一种图都是不同的。 笔迹落下,墨迹虽黑,却生出袅袅云烟,在空中聚散,如龙蛇舞动。 笔笔生烟。 一笔一划又都十分写意,如流水而下,渐渐汇聚成江河,而江河又相互交错,组成网络状的图形,图形组合,生出图案……鹿角、鱼鳞、鹰爪……一一俱见。 由大及小,都是一笔一笔勾画而成,极尽细致功夫。 古峰眸子凝幽,手下每一笔都映入眼睑下,却不只是墨线那么简单,自生异象,无形扭动,仿若活物,直若一条条小龙。 而无数条小龙又汇聚到一起,最后组成一条云中探爪的神龙。 角、鳞、尾……每一脉络都是一条小龙,千千万万,成一大龙。 一龙就是万龙! 万龙又是一龙! 一就是万,万就是一! 此中有恢宏之意,大而无极,宏大与细微统合于一身,顿生无穷变化。 体会龙图真意,古峰一时也难以尽言,细细观察,又发现了诸多玄妙。 神龙隐于云雾,见首不见尾。 此图仿若活物,其上气象翻滚,云卷云舒,聚散不定,不时隐见只鳞片爪。 云为祥云,汇聚人心,正大纯粹,激昂高亢,充斥着不屈不挠之念。 而龙鳞片片可见,每一片上都有着文字状的古朴图纹,笔法苍劲,结构森严,仿若一条条小龙蜷缩,组成了天地万物的象形。 人心汇云,鳞生龙文……此龙图一显世,就不同凡响。 哪怕古峰身为其造物主,也不禁为之赞叹。 佳图本天成,妙笔偶得之。 这实是自己目前之最高杰作! 哪怕现在再画一次,也绝对画不出来了。 时机、心境、精气神……都缺一不可! 几乎无法复制! 昂…… 察觉到自身龙躯已经成形,龙槐震动不止,狂风大作,树干上竟是有着一个龙头怪脸凸显出来,不停挣扎,拼命想要挣脱这束缚自己的树身,落到画卷之中。 曾几何时,这温养自身灵性的树胎已经成了束缚自己的囚笼,这就好比一个婴儿如果过了十月怀胎还不降生,很可能也会憋死在胎腹中。 龙胎扭动不止,拼命想要挣脱,不时发出焦急地长吟声。 “莫急,莫急!”古峰轻拍其头,“一冬都快等过去了,还在乎一时吗?龙躯,还没弄好呢?” 他安抚其心,随后目光又锁定到了云龙图上,眼角掠过一抹笑意。 画龙已成! 那么接下来就是…… 见人心力量还有残余,古峰以自身灵性具现银毫,沾染为墨,在云龙图一侧从上及下,从右到左的书写起来,一行行苍劲的珠玑小字陈列其上,字字列锦。 “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四季轮转,日盈月昃,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前世今生,古峰只觉说龙之篇,无出其右者。 列文于图上,话龙之真意! 这未尝不是另一种点化,甚至,封正? 心中有意,古峰并没有多想,自然而然著成此篇,并且加以修正。 灵性人心都灌入笔下,文篇落成,每一字立刻显露毫光,交相呼应,照破云朵。 云龙显形,沐浴其中,上上下下,翻转腾挪,又增诸多神异。 时而迎风见长,横在天穹之上,划分南北,头望东西,修长的身躯蜷缩,形成一个闭环,仿佛要将无垠的大地都圈在其中…… 时而微小为芥子,藏于毫厘之间,肉眼不可见,于一粒水滴中腾挪,如在大海中自在畅游,无拘无束,掀起阵阵涟漪,如行云布雨…… 时而一飞冲天,遨游在九天之上,与岁月长河中畅游,与世同寿,于漫长历史记载中,留下无数传说,却无人知道其来历,来无影,去也无踪…… …… 先画龙,再话龙,哪怕龙之变化几乎无穷,此时也有穷尽之意。 诸事俱备,那么接下来就是…… 化龙! “痴龙,痴龙,吉时已到,还不归位,更待何时?”古峰沉喝一声,衣袖一挥,掀起清风卷起云龙图漂浮于空,猎猎作响。 咔咔咔…… 一声喝下,老槐竟是从树干处缓缓开裂,溢散出浩浩白气,伴随着高亢长吟,如百鸟入林一般投入了画中。 嗡嗡嗡! 随后古峰一把抓住龙图,却感到手中震动不止,生出磅礴大力,似乎随时想要挣脱出去,一时竟是拿捏不住。 他低头一看,顿时生笑。 只是那云龙无眼,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在图卷中横冲直闯,却怎么也脱身不出来。 “好性急的痴龙!”古峰微微一笑,随后眸子一凝,灵性注入,手一翻已经握笔在手,笔尖迸发出赫赫光芒,遥遥指去,锋利如剑。 画龙…… 点睛! 刷、刷! 凌空两点! 笔尖落下,轻轻一点,奇迹的灵光立刻迸发了。 虚无空白的瞳孔中出现两个乌黑的小点,如黑暗般深邃,星辰般明亮,先是微微颤动,随后眼珠子四处转动,打量着新生的世界,无比生动。 昂…… 新生的喜悦充盈内心,云龙陡然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地欢快长吟,直破长空,声震四野。 相比之前图卷的彻底破碎,此时云龙图猛然挣脱手掌,升上高空,有云气自发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如同一个未知空间的大门。 随后一个头颅从中冉冉升起,鹿角、虾须、兔眼……再是五趾脚爪,弯若银钩……然后是修长身躯,如蟒如蛇……最后是蒲扇似的尾巴,掀起云气…… 一尊真龙始向世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周身溢散神圣尊贵之气,高坐云端,扫荡一切邪祟。 相比第一次画龙点睛的虚无透明,现在这龙躯却是皮、肉、骨完全成了真实,望之就有压迫之感,腾挪间掀起风云变化。 呜呜呜…… 云龙刚一出世,先是头向四方连点三下,此为头拜四方,又朝古峰深深低头,叩首九次,以示顺从。 古峰画出此图,无疑于这云龙之生身父母。 三拜九叩,敬天、法地、叩拜父母! 此龙,应人文之气而生,鳞片光芒幻彩,身披八种奇光,无师自通,生而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 “起来!”古峰笑着点头,手微微虚抬。 云龙随后昂头一声长嘶,大嘴张开吞吐不止,赫然就见到漂浮在空中的人气祥云纷纷汇聚而来,落入其口中。 四周气氛一片澄清,再无半点尘埃。 而此时祥云落入龙口,更是急速塌陷、缩小、凝聚……形成实体,最后竟是化作一颗透明无暇的琉璃宝珠。 此珠光质如玉,有恒久不灭之辉,照透一切物事,不容任何异物,其中更有点点星光闪烁,明灭不定,像是一个个文字如走马观花,闪得极快,隐约成蔚然篇章,汇聚毕生智慧,尽是人道光辉。 龙无龙珠,必为伪龙! 此珠一成,人文化龙,至此…… 功德圆满! 第五十六章 神人乘龙御天 咕噜…… 云龙一口吞下宝珠,眼神随后而变,从刚出生的稚嫩、好奇、蒙昧,变得幽深、神秘、高古……瞬息间成长、成熟,仿佛经历了千年岁月,竟有着一丝沧桑之感,神情中更透着一股超脱凡尘的意味,有无形的气机压迫下来。 哪怕身为造物主,古峰此时也感到肩膀一沉,心头莫名一慌,仿佛自身为一蝼蚁被什么可怕不可名状的存在盯上一般,心头如压大山。 这是生命位格的碾压,如同神明之于凡人,海洋之于河流、山川之于岩石…… 但古峰并没有慌张,他已早有预料。 龙珠于真龙而言,就如同神明赤篆。 云龙吞下此珠,就很可能已成了天地间第一头由人文之气化生的真龙,化伪为真。 目前虽只是一头幼崽,远没有纵横三界,傲视众生之能,但命格一成,一出世,就有天赋本能,裹挟风云,天象有异! 嗤…… 死有大恐怖,生有大喜悦。 降生此世,幼龙不胜欢喜,一声长嘶,一个甩尾,下一刻身形就凌空一纵,化作一道白电激射出去,身后只余一副画卷落了下来。 古峰一手抓住,只见其上虽已是空白,龙图不见,空留文字,但他能清晰察觉到里面自有空间,仿佛一方小小天地。 这图是云龙脱身之壳,龙去留图,也成了一件内有乾坤的法宝吗?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古峰小心卷好此图,望向天空。 虽天色已亮,但乌云罩顶,长久不散,大地一片灰暗,没有半点鲜艳色彩。 突然一道淬亮的白光蜿蜒螺旋而上,摇首摆尾,直朝苍穹,修长的身影在乌云中来回翻腾,掀起云层叠嶂,以尾为刀,竟是硬生生将厚厚的云层切割开来。 一缕光线泄露,随后朝两边扩散,一轮冉冉大日露出边缘,犹抱琵琶半遮面,最后独挂当空,照耀了人间。 炽热的光轮中,一道几不可见的白线游曳而过,一闪即逝…… 昏暗了快接近一冬的北郭县城此时恍然大亮,万丈光芒普照,大地复苏,温暖重回人间,还未过年,春天就似已提前到来。 “好暖和!”县城中一个个行人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天,不知不觉眯起了眼睛,享受那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阴冷湿气被扫荡一空,周身暖洋洋地舒服。 连日里,县城内外因为瘴疫肆虐而弥漫的悲凉气氛也为之一清,灰暗的眼瞳深处渐渐升起一点希望的光亮。 全城为之振奋。 而此时头顶奇异的天象,更是引来不知多少人诧异的目光。 乌云连绵,无边无际,笼罩住四极天地,不远不近,恰好在北郭县城头顶开出一个大洞,大日高悬。 这样的巧合,如此的异象,怎能不让人沸沸扬扬? “乌云散开了,太阳出来了!” “大日当空,这是吉兆!今年这场灾难终将过去!” “快看!那是什么?似乎有东西在云层里动?那是龙吗?” “哪里?看不见啊!” “但那云层真是动得不太对劲!” …… 云层翻腾,不时有人伸手指了过去,各种猜测不绝,却始终没看到任何异样的身影。 “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啊!” 看这云龙闹腾出的大动静,古峰颇为无奈。 不管什么生物,哪怕是真龙,刚出生时,大体都是一样的小孩脾气。 幸好的是,这游龙顽皮归顽皮,还知道低调,知道以龙自身的本能隐形踪迹,让凡人肉眼无法发现,不知道要引起多么大的波澜。 呜呜呜…… 古峰耳朵微动,向四周望去,随后就愕然见到,四面八方有无形气机汇聚而去,满城人心,更增数倍,浩浩荡荡,如海中升潮,一波更胜一浪,一浪高过一浪…… 傻龙有傻福! 如此,人心可用,何愁事情不可为? 在人道大势面前,哪怕邪神,也要被碾压成尘。 古峰不顾身上沾染墨迹,转身回屋,以蜇龙法躺在床上,缓缓闭目,气息逐渐悠长,随后体内迸出一片清幽的光芒,一个透明人影脱体站了起来。 脚塔虚空,步步拾阶,直上青云。 一时间,大地尽在脚下,偌大的县城尽在一览中,人声鼎沸,一片欢腾。 他微微一笑,魂儿悠悠,扶摇而上。 浓厚不化的云层中,一颗巨大的龙首早已探了下来,细长的脖颈迸射幻彩,如光如虹。 他一步踏上龙头,于两角间缓缓盘坐,俯瞰天地,轻声低笑。 “今日,我乘龙御天矣!” 一语道出,龙托其魂,蜿蜒游曳,冲入云霄。 …… 此时正是中午,北郭县城中,家家升起炊烟,药味渐渐驱散,散发出久违地饭菜香味。 随着县衙里的灵花驱疫散免费发放,原本肆虐的瘴疫得到了抑制,往日萧条的县城开始一点点恢复元气。 而此时县衙内,桌上的饭菜已冷,摆放好的碗筷动都没有动一下。 一个鹤须老者埋头在案件,正眯着一双老花眼,凑在桌上批改文书。 四周有下人和丫鬟在旁服侍,却不敢上前打扰,又是担忧,又是敬仰。 “老爷,喝点汤吧!这么大岁数的人,你天天这么劳累,也不是办法啊!依我看,你还不如早点上书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算了!”终于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妇人捧着热汤走了过来,劝说道。 “妇人之见!”鹤须老者哼了一声,沉声道,“老夫身为一县父母官,在其位,谋其政,岂因年老而轻言废弃?再说最近瘴疫横行,放其肆虐,百姓受苦,于心何忍?现在县里更是不太平,秦捕头被邪祟所害,十分不安宁。若是再发生什么祸事,那就是我之罪过了!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手抚长须,长篇大论了一番,眉头紧锁,浓得化不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的青天大老爷,都是老妇的不是,就你忧国忧民好了吧?但忧国忧民,也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赶紧喝了这碗热汤吧!”老妇人笑着道,四两拨千斤,顺着脾气捋老虎的须子。 鹤须老者一时竟无话可说,这才哼了一声,憋屈地接过了热汤,“多谢夫人了!” 热汤捧在手心,温暖从冰冷的指尖暖到了心里,他不禁会心地露出笑容,正准备缓缓饮下时…… 轰! 天际一声震响,如雷狂吼,云层翻滚,蔓延不知多少里。 啪的一声。 老妇人经不起吓,双手一颤,手中杯盏已经掉落到了地上。 “哪来的旱雷?”她埋怨不止,看了看外面天色云雾翻滚,大日当空,不由大喜,“感谢老天爷,终于出太阳了!” 而此时鹤须老者却猛然站起身来,一时竟然无言。 他眼中一片清亮,射出淡淡金光,刺破虚无,哪里有之前半点老花眼的模样,其中倒映出一个乘龙升天的身影。 何方大能,于光天化日之下,神魂出窍? 他不怕太阳金火炙烤吗? 鹤须老者深深愕然,但来不及过多惊讶,随后目光锁定在那条龙影上。 大明有句老话。 不成儒修,科举无望! 作为一县父母官,科举场上杀出来的英才,贵为一县之尊,虽然因为过于刚直,导致得罪了官场中人,他毕生没有寸进。 但一辈子打磨的修为不会有假! 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儒修道路“法家性恶录”中第一境“人中獬豸”的能力,法眼无漏,窥见非凡,无所藏形。 此时獬豸法目之下,他赫然发现,那龙影根本不是什么法术显化出的幻象,而是真实的躯体,透出一股至高至上的威严,霸道无匹,破尽一切诸法。 这样的气机,他只在当初殿试中榜之时,在先帝身上见过。 那是…… 龙气?! 一时间,县尊站在原地,竟是看得痴了。 第五十七章 时来天地借力 县城正中央,一座大庙堂皇,哪怕是大白天,也点上了长明不灭之灯,烟雾缭绕,香火鼎盛。 各善男信女排着队,在庙祝引领下,有序进入大殿,虔诚叩拜、祈祷、许愿…… “城隍老爷,保佑!保护我们一家平平安安!” “城隍在上,让这场瘴疫快快过去吧!” “大慈大悲城隍神,小女请愿,请庇佑爹爹熬过这一关吧!” …… 信徒虔诚,于无形中就有一缕缕肉眼难见的气机从眉心溢散出来,袅袅而上,散步在神庙每个角落。 一座身披官服的金面神像手捧如意,端坐于神台上,面目庄严,法令纹凸显,眼睛低垂半眯,俯瞰众生,威严中带着悲悯。 轰…… 突然一声震雷,天地炸响。 偌大的神庙震动连连,袅袅香火都开始散乱起来! “发生了什么?地震了吗?”庙宇中立刻一片慌乱,那些信徒抱头逃窜,生怕庙宇塌了砸落下来。 唯有那些庙祝正在四处奔走。 “来人啊!保护好城隍老爷的金身!” “哪里来的怪雷!快出去看看!” “损了神像,城隍老爷怪罪下来,万死不可赎罪!” …… 虽为庙祝,侍奉神祇,但仍是肉眼凡胎。 他们却没看到,伴随着如同惊雷似地震动,城隍庙上空的神光金柱也为之颤动,被这雷霆一吼给震得涣散。 随后神殿内部,一幅幅壁画诡异地生动了起来,日游神、夜游神、土地公、土地婆……各种城隍属神画像上眼睛浮现出诡异的光芒,似乎被惊醒了,四处游离,却看都没看那些盲目奔走的殿内凡人庙祝,只是把目光望向天空,呈瞪眼惊愕状。 此时在祂们的视角中,赫然见到一个身影乘龙而飞于天上,面目、身形笼罩在一片清光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所到之处,有祥云相随,降落条条无边祥瑞之气,扫除阴邪。 “好庞大的人心气运!” “这么庞大心念若是转化为信仰,被我等所得,岂不是立刻塑造阳魂了?何必一直当个阴神?” “那人周身有浩然文气护身,像是个儒修,信仰对其无用,真是暴殄天物啊!” …… 神庙内部,各种窃窃私语声在空中回响,那些阴差、小神交谈不止,或是叹息,或是羡慕,或是惊叹…… 唯有中间那尊威严神像上一张面孔直直望向空中的龙影,生硬僵直的面孔此时也一脸错愕。 这是…… 真龙之气? 近百年来,大明国力虽然日渐衰弱,但底蕴还在,王朝气运并不外泄,民间尚可小安。 此时又不是遍地龙蛇草莽的乱世,民间哪来的龙气? 作为一县神主,祂了解的隐秘自然远超凡俗,想到了不久前流传的一段风媒,涉及到数百年前的一场皇室变故,城隍神法目闪烁,外溢的神力也不禁为之光芒跌宕,显示出其并不平静的内心。 瘴疫横行,大鬼入城,今又有异人出世…… 凡俗贵在太平、安宁,越是奇人异士辈出,越不是好事。 真多事之秋啊! …… 轰轰轰…… 无风无雨也无晴。 直到乌云破开,大日当空,万丈光芒如一缕缕神剑降落,刺穿昏暗天地。 但还没得及享受这久违的日光,就有阵阵震天动地的雷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到云海翻滚,呈铺天盖地之势,似有一无形神物在其中上下腾挪,搅动风云变化,生出雷霆雷劈。 “哪来的雷声?” “打雷啦,下雨啦!快收衣服啊!” “收什么衣服?没看出太阳了吗?” “可是打雷了啊?” “打雷就一定要下雨吗?” “不会吗?” “会吗?” “不会吗?” …… 阴去晴来,太阳当空,眼看就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却又有雷云滚滚,天象生变,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如此迥异的天象,呈现当空,一时间,全县人陷入了一片凌乱中。 …… “好一个我辈中人!” 一声龙吟,引来一声惊叹。 县学府中,一个大白天躺在床上自饮自酌,喝得迷迷糊糊的人陡然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哪里有半点醉意。 看着那骑龙身影上的浓郁浩然文气,他目带笑意,但看着龙影飞去的方向,笑容又瞬间凝滞了。 那里是去往无人谷的方向? 他猛然吃惊,“不好!无人谷可是五福邪神的地盘,这样一个儒修奇才,能具现神龙,若是被邪神所害,那将是我人族、我大明的巨大损失!作为本县学正,绝不能看他去送死!” 那学正心意一动,周身冒出文气之光,执笔在手,凌空一划。 笔落间,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有星光闪烁,仿若银河落于九天,贯穿长空,挡住那飞龙的身影。 昂…… 但还没等天河成形,一道高亢之声贯破长空,万法皆破,突然将文气长河给炸开。 那学正跌倒在床上,面带骇然,“龙气破法?” 惹不起,惹不起,这趟浑水可不能趟! 民间龙气,最遭忌讳。 作为一县学正,可不敢插手这种祸事中。 他躺在床上闭目装睡起来,似乎喝得昏昏欲醉,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唯有恍恍惚惚间口中发出呢喃,含糊不清,仿佛梦中呓语。 “壮…壮哉!我人…人族后起之…秀…秀…秀,何…何…何其多也!山海万族多…多…多天骄,嘿,唯有我人族哪最…最…最壮阔!……” …… 神人乘龙御天,凡人肉眼难见,徒留雷音在人间,搅动风云生变…… 古峰魂儿出窍,端坐在龙首之上,一路直入青云。 按理说,以神魂之脆弱,高空的罡风、阳光的灼烧以及白日的红尘污秽最能损害纯粹的灵魂。 若不能于阴魂中塑造一点阳机,一般的修士是绝不会在白日出窍神游的。 但此时古峰却没有这个忌讳。 龙从云。 坐在龙首之上,周身都有祥云护身,如泡春风,庇护神魂,将外界伤害全部隔绝在外,毫发无伤。 砰砰砰…… 飞龙在天,上下腾挪,头上双脚如擎天神剑将浓厚的云层刺出一个个空洞,再以尾巴横扫,所到之处,黑云散开,普照光明…… 时而飞翔于云层之上,与大日同行,仰观天穹之高阔,俯观大地之苍茫…… 时而坠落如流星一颗,携清风遨游,掀龙卷之劲风,扫荡乾坤之瘴气,还清白人间…… 自在遨游,天地之大,无拘无束,何其快意! 不一会,古峰就随腾龙而起,游于云层之外,超脱于天地间,平目望去,一览无余。 只见千里云天,万里疆土,天空海阔…… 人间大地的锦绣山河尽在眼中,如一副无比壮阔的优美画卷。 更有众多无形气机从大地上蒸腾而起,袅袅而上,如缕缕炊烟,充满人间烟火的气息,其中却蕴含着万民心中最纯粹美好的信念。 昂…… 腾龙凌云,一声欢快长鸣,颌下龙珠迸发豪光。 诸多人心汇聚而来,最后形成浩浩荡荡的大势,云龙为人文之龙,沐浴其中,周身气势越发强盛起来,如神如圣,无所不能,世间没有任何之事,任何之物,可以凌驾其上。 这真是…… 时来天地同借力! 古峰心中不禁划过这个念头。 这云龙虽然是处于他手,却本质却是人道大势所趋,只不过经由自己点化而出而已。 邪神作祟,鬼怪横行,民心中早有沸腾,只是无法宣泄。 自己只是开了个口子,就得了无形的大势加持。 现在人心浩荡,云龙气机最是强盛。 但物极必反,这种伟力不可持久…… 一旦命去,可就不得自由了! 既然如此…… “走!”见云龙连连展现异象,已经尽收满城人心,达至巅峰之境,古峰不再拖沓,并指如剑,如仙人指路般遥遥朝前方一指。 昂…… 云龙应合一声,长躯摇曳,化作一道白电,破开风云,激射出去,眨眼就消失在了天际。 只留下一道肆意畅快地啸声远远而来,回荡于高空中,久久不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书生报仇,片刻嫌迟!痛快,真是痛快……” 第五十八章 伐山破庙霸道 云层如盖,浓郁不化。 一道白线如电光霹雳,在其中继续穿行,有风驰电掣之速,亦有刀剑之锋芒,所到之处,一路切割,将罩顶乌云从中肢解开来。 光明千道万缕,刺破昏暗,照耀人间。 大地广阔,但于空中遨游,往往看似极远的距离却也是转瞬即至! 古峰只是走了神的一点功夫,就见到身下已经出现了一道一线天似的险恶山谷,上空常年笼罩着五颜六色的瘴气,如顶华盖,看似美轮美奂,其中却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他眸子迸射幽光,洞穿虚幻,看到峡谷中长满了奇形怪状的草木,蜿蜒扭曲,如群魔乱舞。 常年不见光线,到处弥漫着有毒的绿色雾气,阴冷、潮湿、昏暗……所有的景物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这一切都与之前梦中所见并无区别。 “走!”险恶之地就在眼前,古峰却只是轻拍龙角,淡淡吩咐了一声。 龙首鼻中喷出两道白练,猛然头一低,从空中栽下,周身迸发八色的彩光,势若破竹,一口冲入阴邪瘴气之中,更是长尾横扫,掀起劲风,将这些四季不化的瘴气毒雾全部扫除得一干二净,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滋滋滋…… 那些无人谷中的异草怪木被至刚至阳的日光照射到,立刻发出如同小孩啼哭般的怪叫,周身大冒黑烟,如同脱水一般迅速干瘪下去,不一会就化为了飞灰,洒落得满天都是。 云龙所到之处,身携浩浩之光,妖氛为之一轻,不复之前的阴暗。 不一会,就到了谷底,一座古朴庄严的大庙果然出现在眼前,牌匾上有五蝠图纹,尖牙利齿,邪异又带着诡异的神性,上书三个大字。 “五福庙!” 龙首从云中探下,幽深难明地打量着身下这座神庙,竖瞳中有不可名状的神光,看破虚幻。 神庙造型古怪,斑驳阴森,隐藏在无人谷最深处,不显于外界。 “咦?”古峰此时更是发现蹊跷。 这神庙足有十丈之高,在这古代已算是少有的宏伟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白墙红瓦……一一俱备,结构森严,布局华丽,唯有墙壁上的壁画非妖即鬼,邪异十分。 但仔细一看,这神庙外形虽然看似也是人间建筑,但通体却没有一点铆钉结构的缝隙,浑然天成,仿佛本来就是一体。 这不像是人工能打造出的建筑,更像是独成一方的地域,看似深藏在谷底,其实却也与外界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处独立的隔绝空间。 这难道就是五福邪神的神域? 古峰心中暗忖。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冒失闯进去了。 天地八法,各有神通。 神祇不显凡间,汇聚信仰,建立神权领域,称之为神域。 神域是神祇的主场,只要身处其中,神祇就为绝对之主宰,操纵无上权柄,呼风唤雨,指地成江,移星换斗……只在等闲之间,几乎无所不能。 而神域的大小,几乎也代表着神祇实力的强弱,位格的高低。 闯入神祇的神域中,与其作战,智者所不为,除非拥有对抗整个领域的伟力,不然是绝不可能战而胜之的。 奇异的是,神域虽强,内部牢不可破,但外部却不是如此。 要知道,世间无真神。 真神位格与仙佛同等,真神的神域又被称作神国,自成小天地,与世隔绝,独立天地之外,外人难进,几乎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但只要一日不成真神,神域就仍寄托在大世界之中,只要找到其根基,就可从外部破解。 古峰盘膝坐在龙角之间,俯瞰那神庙,已然有了主意。 远古时,神祇奴役众生,视信徒为羊羔,肆意牧羊、收割、屠戮…… 人道自强不息。 神祇终于自食恶果,远古人族先贤奋起反抗,伐其神域,破其庙宇,断其信仰…… 神道势弱,人族终得自由。 这就是远古人族的伐山破庙之战! 今时今日,他得真龙之助,未尝不可以仿效先贤而伐神! 古峰轻拍龙首,云龙与他心意相通,张口一吐。 一颗浑圆的宝珠从颌下浮出,介于有无之间,非虚非实,如有云气笼罩,字如繁星,猛然大亮,如大日当空。 一时间如大日当空,无人谷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被彻底照亮,黑色的地面青烟袅袅,腥臭难闻。 邪神之域沉寂的阴邪被彻底蒸干。 神庙为之震动,透出黑金二色的神光,如潮水涌来。 两股迥然不同的冲击到一切,龙气破法,神力浩荡,立刻将天地划分两半,明灭不定。 一重阴测测的声音从神庙内传了出来,又惊又怒,满是忌惮。 “何方道友,法架到此!为什么和我们五兄弟过不去?” 古峰轻轻一笑,给予对方的回应,只是手指过去,吐出一个字,“上!” 昂…… 座下云龙立刻引颈长吟,声浪破空,一浪高过一浪,竟是掀起狂风席卷,随后它手、爪、尾……皆用,四处横扫,击碎崖壁,卷起乱石如雨,纷纷砸落过去。 咚咚咚…… 轰击声不停,虽是凡石,但个个大如人头,疯狂砸落下来,誓要将这偌大的邪神之庙给彻底淹没不可! 不一会其上就满目疮痍,裂痕密布。 庙宇神光涣散,龙吟声趁缝隙而入,立刻回响在庙宇之内,无处不在。 壁画扭曲,其中竟是升起此起彼伏地惨叫。 夜叉青面变绿,吊死鬼长舌乱甩,溺死鬼干瘪瘪地瘫成一团…… 百鬼壁画中如煮沸的热汤,各种恶鬼捂着耳朵,痛苦翻滚。 “好难听的声音啊!我要魂飞魄散了!” “神君救命!我们快承受不住了!” “这凡间哪来的真龙?” …… 真龙为至阳神物,哪怕只是一头刚刚降生的幼龙,一声嘶吼,生命位格的压制让百鬼如临刀山地狱,声音如刀,千刀万剐,让它们阴躯溃散成一阵阵恶臭的黑烟。 顿时,神庙内部乌烟瘴气。 “是他?!”突然赤目蝠神一阵惊吼,瞳孔中冒出血光,盯在古峰脸上,看清楚了他的面目,“是那个坏我们好事的书生!” “果然是他的魂魄气息!”青鼻蝠神大鼻头嗅了嗅,怪叫一声,“他竟然还敢来!” “他从哪找来的一头真龙幼崽?简直不可思议!”白眉蝠神两条眉毛都在跳动。 “看来,今日是无法善了了!”黑面蝠神的脸孔更黑了。 真龙腾空,来势汹汹! 一种万法皆破的法意如渊如狱压迫下来,扫荡一切妖魔鬼怪。 大势逼迫,五邪神心沉到了谷底。 仍是谁,凭空从天上掉下这么一尊大敌,也绝对轻松不起来。 只是看着那龙首上的淡然书生,祂们对视一眼,不禁怀疑了为神之生涯。 这凡间世道突然怎么了? 儒修书生不是一向喜欢动口不动手,最是唯唯诺诺吗? 怎么到了祂们这里,这个书生竟是一日不等,立刻就来报复? 一副上来伐山破庙,不死不休的架势! 真是…… 好生霸道! 好生凶残! 这一招乘真龙而出击的重拳,真是让神好生难以应对! 喂,有这样的手段,你早说啊! 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 第五十九章 薪火生生不息 不是武夫,更胜武夫。 一介书生,凶残如斯! 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但此人刚逃出生魂,转眼间,就乘龙而来,报复来得如此之快,似乎片刻都不愿多等一般。 作为邪神,一向都是祂们不守规矩,肆意妄为,何曾经历过被人堵住神庙大门,不敢冒头,真是憋屈无比。 “冬蝠,都是你擅作主张,非要派画皮夜叉前去闹事,引来这个煞星?现在神庙被堵,以后还怎么收割凡人信仰?”白眉蝠神阴测测道,十分恼怒,目光却莫名诡秘,不知为何,总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秋蝠,别人都欺上门来了,还在说风凉话!”黑面蝠神面孔越发黑了,压抑着声音低吼道:“还不快将你们的神力传递给我!” 本来还在观望中的青鼻蝠神、赤目蝠神一听顿时不干了。 “还不是你惹得祸!为什么让我们背锅?” “冬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是想趁机夺走我们的神力,吞并我们的神位!你休想!” …… 蝠神面目狰狞,声音尖锐,贼眉鼠眼中尽是凶残狠毒的意味。 “给我闭嘴!”怒极地沙哑之声从黑面蝠神的嗓子间蹦了出来,恼羞成怒地吼道,“老大沉睡,我为冬蝠,为冬天施瘟之神。现在天气酷寒,你们都得以我为主!谁敢不听号令,我就断了它的信仰!” 春蝠青鼻皱成一团,夏蝠赤目如同喷火,秋蝠白眉高高竖起,各个面色难看,但全都一脸憋屈,没有再斗嘴了。 信仰是神祇的根本。 一旦断了信仰,神道就如同无米之炊,神力用一点就少一点,早晚会跌下神坛。 它们本就是由低微小妖转入神道的,不为正统认可,获取信仰本就困难,若是再被断了,说不定连神权赤篆也会被这可恶的冬蝠强行夺走。 它们脸上不加掩饰地恼怒,但仍只能照办。 三大神像上溢出黑金色的光辉,化作一缕缕飞虹涌入冬蝠邪神的体内。 仿若吃了一记大补药,冬蝠黑如焦炭的面孔竟是诡异地浮现出一缕不正常的红晕。 噬生瘟煞! 它嘴巴猛然张开,露出森森利齿,一缕缕黑雾从口鼻七窍间渗透出来,刚开始只是丝丝缕缕,眨眼间就化作了一阵不祥的黑烟,席卷而去。 滋滋滋…… 黑烟所到之处,万物腐蚀,崖壁崩碎,地面也出现一个个惊心怵目的空洞。 古峰定眼一看,随后就见到那阵黑烟如同一顶伞罩在挡在外面,落石、声音、祥云……落入其中,立刻滋滋作响,消失于无形。 无声中有大恐怖,似乎一切都可以吞噬。 古峰不禁心中一阵恶寒,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隐藏什么了,眉间银光大放,第三天目浮现出来,神光定住四面八方。 他这才看清,这些黑烟竟是由无数细小的虫子组成,小如芥子,无眼、无耳、无足……浑圆的一团,浑身各处却长满了尖锐地口器,咔咔咬动,荤素不忌,哪怕是岩石、火焰、寒冰……也肆意吞噬。 云龙周身祥云没入黑烟中,也渐渐稀薄,消逝于无。 不管是有形之质,还是无形之物,都会被吞噬吗? 古峰心中暗想道,还没完全想透,一线的灵机让他轻拍龙首,淡淡吐出一个字,“火!” 云龙点头,领会其意,下一口大口张开。 噗…… 一团昏黄色的火焰龙息喷了出来。 这火焰并不明亮,昏昏暗暗,但却又种如水般的光晕,静静燃烧。 一时间,火焰与黑烟对冲到了一起。 黑烟滚滚,昏黄火焰被压缩到了一角,闪烁明灭,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但古峰端坐龙首,却丝毫没有慌。 只因这火焰一旦在一处熄灭,必然在另一处幽幽点亮,如星星之火,灭之不尽,生生相息。 这不是凡火,而是…… 人道薪火! 火焰天生炽烈,往往逞威一时,但若无薪柴补充,威力再大也早晚会熄灭,归为死寂。 这人道薪火真是云龙作为人文之龙的天赋神通,虽没有鬼火阴冷,真火酷烈,天火霸道……但却有一种其他异火绝没有的能力,就是生生不息,自成循环。 此火发从心起,只要心念不死,火就不灭,遇水则燃,遇木则旺,遇金则融……不入五行之类,却无物不可燃烧。 正如人族的生命力一般,哪怕遭遇再大的挫折和灾难,只要一息尚存,就会以远超想象的速度迅速壮大,恢复元气。 两股迥然不同的力量对冲。 刚开始时,薪火完全落于下风,瘟疫黑烟猖獗。 但薪火慢慢燃烧,不增不减,而黑烟瘟虫吞噬不了无形无质之火,被焚烧出灰,散发出呛人的恶臭。 此消彼长,到了后来,就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至最后,薪火已然形成澎湃火势,从之前的点点火焰连绵成片,化作火海,此起彼伏,淹没而来。 大势已成,不可阻挡。 瘟疫黑烟立刻被淹没在火海中,虫子吱吱怪叫,化作飞灰。 蓬…… 凭空一阵火焰燃起,一下子扑在了黑面蝠神的脸上,将它连衣服带人都烧得一片黢黑,彻底成了一个黑炭。 而这还没有完! 火势汹涌如潮,硬生生涌入神庙之中,一时间将其中化作了火炉。 “我快要融化了!” “神主,救我!” “受不了了!” …… 刚摆脱千刀万剐,又临岩浆地狱,神庙的壁画彻底崩坏,百鬼魂飞魄散。 嗜血蝠潮! 玄冰阴煞! 鬼火重重! …… 黑面蝠神不惜神力,连连使用手段,时而掀起蝙蝠组成的黑潮,各个眼珠子瞳孔,疯狂嗜血,时而吹出酷寒冰风,所到之处冻结一切,时而一缕缕绿色的鬼火,漂浮空中,传出阵阵凄厉鬼嚎之声…… 但人道薪火不绝,正如人族基业,初时弱小,在山海万族的夹缝中挣扎求生,但一旦大势已成,立地就可燎原、煮海、熔山、焚天……势不可挡。 任是这黑面蝠神使劲手段,落入薪火之海,立刻化作灰烬。 看着身下神庙在火海中沉浮,里里外外烧得通红,空气炽热难耐,而古峰的眸子却有寒意。 还不出来吗? 我倒要看看你们要在这乌龟壳躲到什么时候? 不出来,就打爆你的乌龟壳! …… 古峰再拍龙首,让其不顾消耗,再喷薪火。 它还是幼龙,现在所拥有的伟力是得人心加持,才获得的,一旦散去,就会打回原形,没有吝啬的必要。 噗噗噗…… 云龙灵性惊人,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连连喷火。 一时间四团火焰各守四方,隐成森严阵势,根本没有什么围三缺一的说法,就是要硬生生火烧神庙,一网打尽。 …… “快想办法!在这样下去,我的神像都要融化了!” “冬蝠,你收割信仰不成,还惹来这么一尊大敌,让我等数百年来的心血要毁于一旦,你该当何罪?” “老大若是醒来,绝不会放过你的!” …… 众蝠神五脏俱焚,嘶吼不止。 黑面蝠神更是面色黑中带白,心中怒极,却无话而说。 老大为中瘟神,在他以内的其他四个分别属于春、夏、秋、冬四路瘟神,有着在相应时节施瘟的权柄。 老大长年沉睡,四季轮转,它们也相应轮流主事神庙,收割信仰。 现在寒冬时节,在它任上出了这等灭顶之灾,怎么也说过不去了。 要知道,冬天酷寒,正是施瘟的最佳时机,相应地在四季瘟神中,又以冬瘟神的神力最强。 现在自己落难,这些觊觎自己神位的家伙岂能放过? …… 邪神性情邪异,这等危机时刻,仍在龇牙咧嘴,各自甩锅。 一时间,神庙中乱成了一锅粥。 “肃静!”于这沸腾声中传来一声沉喝,声虽不大,一瞬间就压过了所有的躁动。 “老大,你醒了!”春、夏、秋、冬四蝠神又惊又恐地望去,就见到神台之上闭目已久的黄须蝠神一点一点抬起了眼皮,死寂、深邃、幽沉,仿佛一个无底的寒潭吞噬众生的灵魂。 神庙剧震,仿若引来了自己真正的主人,气息猛增。 大地颤动,一股黑黄凝重的气息蒸腾而起,如烟如雾,一下子将神庙整个笼罩其中,阴湿、粘稠、污垢…… 一股无形的威严沉重如山从虚空镇压而下。 浓郁不散的黄雾中,一双苍白死寂的眸子缓缓睁开了…… …… 第六十章 五蝠布阵稳健 “老大,你醒了!” “真的太好了,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冬蝠,欺神太甚!” …… 神台之中,沉睡已久的黄须蝠神缓缓睁眼,苍白死寂的眸子没有半点情绪,扫了过来,不禁让四蝠神内心生寒,不敢放肆。 仿若找到了靠山,春蝠、夏蝠、秋蝠三路邪神趁机告状起来。 那黄须蝠神却是没说话,瞳孔中闪烁幽光,诸多画面一一闪过。 随后祂手一挥,止住了话头,似乎早已看穿一切,声无波动,“此事,我已尽知!不必多费口舌!” 三路邪神摄于黄须蝠神的威严,欲言又止。 此事黄须蝠神转而对朝黑面蝠神开口了,“冬蝠,今年冬季的施瘟你本来做的不错,甚至比往年做的还要好!夜里入梦,祸人入谷,从而沾染瘴瘟,传染全县,并且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斩断了源头,没有露出我们五福庙的手脚。但你错就错在,太过低估了你的对手。瘴疫被一介书生献灵花而抑制,你想都不想,就派出了画皮夜叉,惹来如此大敌,实在不该!……” 祂声音沉闷,如同一记记榔锤敲打在黑面蝠神的心头上,让其脸上失去了血色,黑中带白。 而此时黄须蝠神的话语还没有停止,苍白的瞳孔似乎穿过了虚空,直直盯在那乘龙而来的消瘦身影上,死寂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波动。 “你书生这类人,虽然大部分都沦为读死书之流,庸庸碌碌,不通人情世故,皆是眼高手低之辈。但总有一些人,通读了书中道理,一通而百通,掌握世间至理,不可以常理度之。你久而为神,高高在上,轻蔑凡人,低估了对手,终迎来了大祸,殃及五福庙!情有可原,但罪不可免。等度过这一次危机,你就卸下冬瘟神的权柄,和夏蝠互换。” “是!”黑面蝠神咬着牙低声道,满脸不甘和狰狞,却不敢有半点怨言。 相反的是,此时那赤目蝠神却是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中射出如火的红光,心中狂喜。 夏季太阳酷烈,人间至阳,灭杀一切阴邪,瘟疫最难施行,自然散步恐怖,吸收信仰也就最难。 理所当然地,夏瘟神在春、夏、秋、冬四瘟神中就是神力最为弱小。 现在从神力最弱的夏瘟神一跃变成了最强的冬瘟神,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到手的鸭子…… 飞了! 此时秋蝠和春蝠面目难看,它们不敢质疑老大的决定,只是狠狠盯着夏蝠,一瞬间,之前对冬蝠的嫉妒、愤怒都转移到了其身上。 …… “老大,现在该怎么办?”吃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夏蝠狗腿似地讨好问道。 “此事,我自有主张!”黄须蝠神面目威严,沉着冷静地开口了,一点也不慌张,似乎心中早有定计。 “老大,不愧是老大!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老大出手,这狂妄的书生要倒霉了!” “竟敢冒犯我神庙,今日一定要让这蝼蚁尝到代价!” …… 众蝠神表情渐渐扭曲、凶狠。 随后祂们就见到,自己的老大黄须蝠神陡然开口了,不复之前的生冷,而是笑声友好温和,传出了庙宇,在虚空中回荡。 “阁下,这一切都是误会,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不然我们就此罢手如何?我们兄弟五个,在无人谷多年,广布信仰,也有颇多珍藏。愿量神庙之物力,结阁下之欢心,还请速速罢手!……” 声音回荡,久久不绝,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云龙在空中歪了歪头,似是茫然,古峰手上动作也不禁缓了少许。 老大,你竟然…… 原本正在狞笑的四个蝠神笑容立刻在脸上停滞了。 …… 废了这么多的功夫,乘龙来此,你和我说这个? 古峰一听,不禁失笑。 之前上门挑衅是你们,现在想要缓和也是你们,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再说,既然决定重拳出击,那就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留一仇人在世,况且让人寝食难安,况且这大敌还是信仰不灭,寿元无穷的邪神,更有整整五个。 此来得民心寄托,就要贯彻始终,不然反复不定,必失民心。 到时候,真龙褪凡,可就危险了! 此神,居心叵测! …… 一念及此,古峰不答应也不回复,打定心思,纵使别人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因此改变决定。 只因,这是人与神不可缓和的仇恨! 邪神散步瘴气瘟疫,以恐怖来收割信仰,每一滴神力背后都是千万滴人族的鲜血凝结而成的,视信徒为羊羔,自号为神,而牧之。 是可忍,孰不可忍! “灭了他们!”古峰低喝一声,座下云龙立刻盘旋不止,长躯盘旋不止,掀起飓风剧烈,似乎龙卷,将神庙重重包围。 一时间飞沙走石,峡谷崖壁崩碎,乱世如冰雹乱砸,神庙震动。 风助火势! 人道薪火大盛,烤得神庙里里外外一片通红,如置火炉。 “老大,看来不管用啊!这人霸道如斯,是铁了心与我们不死不休啊!”四季蝠神面面相觑,夏蝠失声叫了出来。 黄须蝠神心脏抽搐,面色一瞬间难看的像是被狠狠抽打了一般。 自己好心和解,这可恶书生竟然一点不识趣,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让祂神脸何在? 心中难堪至极,但面对自己的属神,黄须蝠神更是以手抚须,恢复从容,似乎颇为遗憾道:“嗯,这书生倒也难缠,竟然不上当!” “老大,你刚才是故意这么说的!”之前老大的言语实在令神难堪,此时祂这么一说,四季蝠神眼珠子大亮。 “不错!”黄须蝠神点了点头,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悠悠道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真龙不是自然生成,而是汇聚全县人心化生而出,只不过一头刚出生的幼崽,空有命格,没有道行。现在虽强势一时,我们不必与他硬碰硬,只要拖住一时。人心必不可持久,只要等其自然散去,真龙就会被打回原形,沦为虺蛇之流。到时候还看这书生如何猖獗,攻我神门,烧我神庙,我绝不与其干休!” 说道此处,黄须蝠神再也不复之前高高在上的姿态,龇着利齿,竖瞳中尽是妖异之光。 “难道你是要用……?”此时秋蝠似乎想到了什么,惊疑问道。 “不错,正是五蝠五瘟大阵!集齐我们五蝠之力,布下此阵,可以号令世间诸般瘟疫,进可攻,退可守,够让此人喝一壶了!”黄须蝠神点头。 “不愧是老大!” “就这么办?” “等到真龙褪凡,我倒要看看此子又如何猖狂?” …… 其他蝠神一脸凶恶,唯有那吃了大亏的冬蝠一直冷眼旁观,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人注意时祂赫然见到自家老大黄须蝠神额头上隐隐有晶莹水珠,又被迅速蒸干。 火烧神庙,这么热,哪来的水? 那是……汗珠! 神也会流汗? 祂整个神顿时感觉不好了! …… “五蝠五瘟大阵,起!”五声大喝,仿若一人。 五蝠邪神狰狞扭曲的面孔上浮现出诡异的光辉,口鼻眼耳等七窍中纷纷有阴森气机渗透而出,粘稠、危险、不祥…… 一股黄雾,稠如黏土,浓而不化…… 一股黑烟,腥臭难闻,呛人心肺…… 一股白霜,寒冷入骨,冻结呼吸…… 一股热汽,阴热潮湿,沉闷燥热…… 一股雾气,寒热不定,口鼻难耐…… …… 五股烟雾,从神庙四周冲天而起,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柱…… 终于耐不住火海热浪,要跑出乌龟壳了吗? 古峰冷冷一笑,轻拍龙首,让其再次升空,拉开距离。 邪神之力,非同小可。 哪怕以势压人,也不可能大意。 等他已经做好了迎来最终对决的时候,随后他就愕然见到…… 五股邪气不但没有冲击而来,反而退而结网,相互缠绕,循环不止,组成一个五气轮转的大阵,将神庙笼罩其中。 五蝠、五气、五瘟、五疫、五行…… 此阵一成,立刻黄、黑、白、赤、青五色轮流转,相生相克,仿若一个巨大无比的罩子,罩住神庙十丈方圆。 阵法森严,自成空间,暗藏不祥的杀机,威力非同小可,但偏偏不泄一道气机,十分封闭,却仿若一颗绞盘,似将一切侵犯之物搅碎,不留丝毫,却无半点主动出击的意思。 古峰不禁怔了怔。 这五邪神明明实力超强,却似乎过于稳健了? …… 第六十一章 吾愿人人如龙 五福邪神,五瘟结阵! 阵法一成,立地而起,自成空间,与外界隔绝,固若金汤。 古峰也没想到,这五福邪神丝毫不顾为神的脸面,稳健如斯! 五福神庙本就是个乌龟壳,这还不保险? 还要再套上一层更大更安全的乌龟壳! 这是打算一辈子不伸头了吗? 古峰一时竟是被气笑了。 …… 轰! 大阵成形一刻,虚空一声震动,一重严丝密缝的护罩撑了起来,神庙整个被笼罩在其中,连那汹汹如海的人道薪火也被包裹其中。 滋滋滋…… 薪火燃烧,五瘟之气被点燃,散发出腥臭、刺鼻、酸涩、呛人……等复杂难名的气味,恶心欲吐。 但奇怪的是,火势不但没有因此而暴涨,反而渐渐被压缩在一个角落里,如同被抽走了火焰燃烧所需的空气一般,明灭不定,只存残光。 薪火生生不息,为何会被压制? 古峰心中一惊,以天目打量,发现了其中蹊跷。 这五种瘟气落到极致细微处,赫然是由五种迥然不同千千万万只瘟虫聚集而成,或是浑身口器,或是触手粘稠,或是无首无尾……怪异形状,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都天生散发出狰狞凶恶的气息,为世间至毒之物,无形地蔓延、传染、扩散…吞噬一切生机,甚至…互吞互噬! 口器瘟虫吞噬触手瘟虫,触手瘟虫吞噬无首瘟虫……尖刺瘟虫又吞噬口器瘟虫…… 五种瘟虫互吞互噬,形成一种死循环般的诡异食物链,气息无一相同,暗合五行之属,组成一种另类邪异的五行轮转,相克相生…彼此互吞,又加快繁衍,直至… 烧之不尽,灭之不绝! 五瘟之气刚开始出现之时,只不过是五道粗大气柱,但合到一处,立刻就爆发式的繁衍,已成铺天盖地之势,黑压压得一片,薪火之海被挤压到一角,神庙的踪影更是消失其中,肉眼难见。 古峰心中恶寒。 人道薪火无形无质尚且被压制,若是真实之身躯落入其中,恐怕瞬间就会被吞噬殆尽吧。 “看来必须使出真本事了!” 这五邪神一心行苟道之事,不正面交锋。 古峰可不会一味被动受制。 不愿正面斗法? 那就以雷霆手段逼你出来,不得不战! “龙气破法!”古峰如此说道,吩咐一声,随后座下云龙三点其头。 昂头一声长嘶,龙喉间立刻迸出淬亮纯净的一点光辉,亮到了极致,一时只觉眼前失色,恍若无光。 这光芒凝练到了极致,在空中微微一滞,下一刻由极静到极动,快若无影,坠落而下。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异象,就是凝聚如一的一道光、一缕电、一颗星,快的看不清,随后…… 噗! 龙珠狠狠撞入五瘟大阵中,所到之处,龙气横扫,刷动瘟气溃散,大阵摇晃。 噗噗噗…… 龙珠如入无人之境,在五瘟大阵中随意进出,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片惊心怵目的空洞,似乎原本那里所存在的一切都被硬生生抹去,彻底不存于世。 龙珠为真龙性命交修之物,一身道行根本,也是最强之手段。 一旦使出龙珠,就是真龙拼命之时。 龙气霸道,万法成空,不管是正是邪,都被统统扫灭。 更是速度奇快,来回穿梭不止,残影久久不消,竟在空中交织成网,不一会五瘟大阵就被破得千疮百孔。 但大阵自成格局,五行循环,仍在不停恢复。 以龙珠之威,一时也无法尽破阵法。 这还不行,那就…… 古峰心念一动,伸手虚握,文气具现成笔,人心凝聚成墨,凌空而书。 “天地玄白,宇宙山海。星宿列排,日月重开。寒往暑来,冬藏春采。云雾尘埃,风雨霜霾。……” 字体苍劲有力,笔法大开大合,书写蔚然篇章,挥墨畅快淋漓…… 此方世界,名为山海,与前世大有不同,因需收录此世象形文字,记载天地景物,此世同样也有远古大贤著作出了字字不同,珠玑列锦的的《千字文》,与古峰前世的文篇有异曲同工之妙。 据说此文成篇之时,人道气运陡增一成有余。 只因这《千字文》虽无空前绝后之才气,但只要通读此文,就能遍识文字,为扫除蒙昧,开启智慧之神物,对普及人文之道大有贡献。 文气为笔,人心为墨,无形加持,笔毫所至,大字凝形,绽放其光。 “日”字炙热,“月”字体寒冷,“玄”字深黑,“白”字刺目…… 字为象形,以文气书写,具现天地之力。 一卷《千字文》,古峰一笔一笔写就,眸子清亮,倒映笔下文字,一个个、一颗颗、一枚枚……如星辰倒悬,连成天幕,衍化世间奇景,天地之广袤,宇宙之玄奇,日月之浩渺…… 一时间,这偌大天地,森罗万象都被呈现而出,狠狠压下。 轰! 大阵被镇压而剧震,连同神庙所在的大地都凭空塌陷下去三丈有余。 龙珠洞穿大阵,留下空洞,千字文如繁星坠落,熠熠生辉,随后而入,搅动瘟气混乱,一时间大占上风。 但阵法截取天地之力,竟是难以想象地稳固,哪怕遭受破坏,也能自发恢复。 真龙吐珠,古峰挥墨,一人一龙,心意相通,来势汹汹。 五邪神龟缩庙中,两重防护,固若金汤,死守不出。 这一场斗法,就此陷入了古峰所不愿的僵持之中。 虽然他占尽优势,但始终无法攻破最后一重防御。 不知不觉,已经从白昼变成了黑夜,日头垂落,黑暗天际蔓延而来,笼罩大地。 而此时无人谷上空,却仍是流光溢彩,法术碰撞,光亮如昼,百里可见。 已经陷入昏暗的北郭县只见到南方天空闪光如雷,此起彼伏,五颜六色,无比激烈,已然一片沸腾。 “那里是无人谷的方向!” “每年瘴疫的源头都是那里!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夜晚怎么会冒出亮光?” “瘟神显灵!这一定是瘟神显灵!这次瘴瘟就是瘟神对人类的处罚!各位,都听着。我们一起叩拜,请瘟神赎罪,说不定这次瘴瘟就会重新被瘟神收走!” “闭嘴!你胡说什么?若真有瘟神,施瘟害人,也绝对是邪神,怎么能拜?” “你、你、你!怎么敢对神明不敬?你死定了!” …… 震惊、哭嚎、惊吼……声音噪杂,人心惶惶。 而县衙、学府、城隍庙等三处地方,各有无形目光透射虚空望去,隐隐见到一条龙影上下飞腾,身披彩云,霞光万丈。 斗法,已经开始了吗? 龙气是否真能诛神呢? 目光中情绪各不相同。 期待、赞许、忌惮……皆有之。 …… 已是夜晚,生灵蛰伏,但此时却是满城沸腾,人心如云如雾,浩浩荡荡而来,只是却分为上清下浊两层。 清气上升,正大纯粹之念如百川入海,汇入龙珠,原本渐渐衰弱的光辉重新绽放,元气恢复。 小小一枚珠子,似乎万钧之重,每一次砸落都让大阵摇晃,神庙震荡。 但奇异的是,同时也有浊气下沉,被神庙吞噬一空,原本支离破碎的五瘟阵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邪气大盛。 “书生,你得人心正念,我得负面信仰,不如就此罢手如何?汝是奈何不了我们的!”五瘟大阵中,神庙震动,传出大笑之声,十分得意。 这邪神苟还苟出了猖狂吗? 古峰眸子一冷,手迎风一抓,一道晦暗不明的浊气就落入手中,天目洞彻,看到了破碎的画面。 各异身影满脸惊恐,在地上叩拜不止,额头流血而不自知。 “瘟神大老爷,收收神通吧!” “我们以后一定好好供奉您,为您立祠造像!” “瘟神老爷,我们是您的忠诚信徒,请保护我们一家老小无病无灾!” …… 这就是邪神收集信仰的方式吗? 古峰立刻明白了。 凡人无知,容易被邪神所散布的恐怖所惊吓,被逼献出信仰往往还心怀感激。 邪神版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看着渐渐恢复完整的五瘟大阵,古峰沉默不言。 他毕竟不是神道修士,只能借用人心于一时,不无法长久。 而这邪神显然打定主意,要在乌龟壳中耗到人心自然散去。 既然如此,岂能让你如意? 邪神固守,要想彻底消灭祂们,必须要先断绝其信仰才行。 而断绝信仰,更是要了解人心! “来!”古峰心中一动,放开心神,不管正意还是邪念,来者不拒,全部收入识海中。 只要秉持己心不动,万般杂念不惑本心,自如春风拂面,随后影像一一展现。 有人学于药房之中,埋头于医书,口尝诸般药草,内有恒心,“早晚有一日,我要为天下人找到一个驱除瘟疫一劳永逸的方子!” 有人叩拜在邪神牌位之下,满脸惶恐,无限地绝望,“瘟神老爷,请您大发慈悲!放过我的儿子吧,老身愿意一命换一命!” 有人在闭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四周人如何劝说,就是不喝苦药,只因自觉治病无望,怕耗费儿孙太多钱财,一心求死。 …… 人心复杂,世间百态,一一展现,失望中的绝望,逆境中的振奋,悲凉中的放弃……不一而足。 命途多舛,世人挣扎,有振奋图强,也有负面邪念,这才让邪神有机可乘。 只因人心叵测,人性有神、有鬼、有妖、有魔…… 而我所愿,只为…… 人人如龙! 古峰嘴上虽未开口,但心灵震荡,已有心声循着这些心心念念,逆溯而去,如是道。 “吾有一愿,请诸君静听!无人谷中有五福邪神作祟,施瘴疫,散恐怖,祸人间,而收伪信。其有十罪,而不容于天,惟愿人人如龙,不惑于妖魅怪诞,此心光明,自强不息,诛邪不侵!……” 此音发从心起,诚如此言,一时间天地为之肃静,一时失声。 而在这短暂的死寂后,潜藏于五瘟大阵的神庙轰然震动,传来一声惊恐至极地吼声。 “不好,快拦住他!” …… 第六十二章 一言杀神诛心 “吾有一愿,请诸君静听!” 已是夜晚,南方的天际光芒闪烁,映照半边天穹。 北郭县城里,家家户户都跑了出来,看着眼前这幅难得一见的异象,满城沸腾。 无人注意的角落,两个半大的小子爬到了墙头上,蹲在上面,看着天际入神。 “谁?谁…在我耳边说话?”其中一个嘴上长毛的早熟小子突然怪叫出声,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 一旁的瘦弱小子见他疑神疑鬼的模样,不禁嗤笑出声,“刘大胆儿,人都说你胆子大,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吗?你是听到幻觉了吧!看把你吓的!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谁会……?…咦?!” 说着说着,他笑容在脸上僵住了,耳旁竟也同样响起一阵朗朗之声。 “无人谷中有五福邪神作祟,施瘴疫,散恐怖,祸人间,而收伪信。其有十罪,而不容于天!” “你听到了吗?”瘦弱小子惊疑反问。 “你也听到了?”早熟小子也惊了。 “看!”瘦弱小子似乎发现了什么,陡然手指南天道。 只见伴随着耳边声音激荡,每吐出一字,天际之南就有光芒闪烁,为之应合,一片璀璨,更有浩大之声传来,震荡天穹。 “惟愿人人如龙,不惑于妖魅怪诞,此心光明,自强不息,诸邪不侵!……” …… 声从天际传来,却又似近在耳边,回荡不绝,似汨汨清泉灌溉而下,洗涤人心,一片澄净。 一时间,二人立在原地,仰起头来,听得痴了。 这都是真的! 真有神人隔空传音! …… 他们侧耳倾听,一字一句都没有漏过,等听清了话语中的内容时,一个个眼睛充血似地通红,有泪光闪烁,已然出离了愤怒。 真相大白! 原来祸害了北郭县城多年的瘴瘟根本不是什么上天的惩罚,都是所谓的五福邪神所为,实在该杀! 每当瘴疫肆虐时,全县遭殃,三步闻哭声,十步见缟素…人间处处凄惨。 县里的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离世。 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伪神故意而为,为的只不过是以制造恐怖来要挟每个人献出信仰。 那些在瘴瘟中凄惨而死的人何其无辜,他们的家人何其不幸? 而这些都是邪神作得孽! 无尽的愤怒充斥己心,他们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但他们也知道身为凡人无力反抗那些高高在上的邪神,于是一个个人影纷纷朝着南天而拜倒,仰头怒吼,发出了内心的声音。 “拜请上尊,为我等斩杀邪神,报我血仇!” 这样的一幕,也同时发生在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 “拜请上尊,为我等斩杀邪神,报我血仇!” “拜请上尊,为我等斩杀邪神,报我血仇!” “拜请上尊,为我等斩杀邪神,报我血仇!” …… 这怒吼之声刚开始只是零零散散响起,到最后已经连绵成片,偌大的县城都在震动,山呼海啸一般,大地为之颤栗。 “这声音……”县尊本坐在案桌前批改文书,此时惊立而起,看着南方天空的异动,以及满城鼎沸之声,不由为之动容,手抚长须,眼角尽是欣慰,“民心可用也!今日就是那五福邪神灭亡之时,北郭从此无忧矣!” “好好好!好一个惟愿人人如龙,正大光明,真儒也!喜闻此言,可佐酒三壶!”学府中,喝的醉醺醺的学正猛然坐起,手高高一举,“来人啊!给老爷我拿酒来!” “嘶…!此人…,恐怖如斯!”庙宇之中,城隍神法目观天,听闻天穹之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向冷酷生硬的面孔也露出了惊讶、错愕、忌惮…甚至…惶恐! 神沐众生,无论正邪,自古如此。 正因众生心中软弱,无法反抗多舛之命运,所以才会将希望寄托于神。 信徒许愿,献出信仰,神祇还愿,收割信仰…… 若是正如此言所说,人人如龙,奋发图强,自强不息,那还需要神干嘛? 嘶…… 这真乃杀神诛心之言也! …… 惊愕! 恐慌! 颤栗! …… 这就是此刻神庙中五福邪神的真实感受。 一言既出,神庙四周的虚空仿若被封锁了一般,浑浊的负面人心竟是被隔绝在外,再也落不下来了。 信仰被断…… “他做了什么?”黄须蝠神再也伪装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又惊又恐地叫出了声。 春、夏、秋、冬四蝠神更是面目扭曲而狰狞。 信仰是神道根本,飘渺无形。 现在知道,这大敌竟然能断绝己身信仰,怎么能不让祂们为之惊恐? 信仰要是没了,哪怕贵为天上真神,也会跌落凡间,更何况祂们五个得位不正的伪神…… “虽然不知道此人使出了手段,但实在恐怖!若是信仰被断,我们兄弟五个今日就会被打回原形,化作卑微小妖!此人…绝不能留!”黄须蝠神龇着利齿道,眼珠子渗出血丝,尽是杀机。 “杀了他!吃了他!撕了他!……”春、夏、秋、冬四季蝠神厉声嘶吼,瞪着眼珠子,恨不得吞了古峰。 断神信仰,无疑于杀身之仇,不共戴天! 五瘟大阵,开! 此时祂们再也淡定不能,无法在庙宇瘟阵中安心苟下去了。 大阵轰然开启,五道腥臭难闻的瘟气冲天而起,席卷而来,要一股脑将古峰包裹其中,腐蚀殆尽。 而古峰只是轻轻一笑,轻拍龙首,从容上空,避开锋芒,高声而念,虚空震荡。 “我等乡人,久居于此,安居乐业,今有邪祟占我县土,盘踞于谷中,十里无人,此罪一也,曰占土!惟愿人人如龙,此心刚毅,不为邪念所夺,夺回失土,恢复家园!” “号五福之神者,名为“福”,其为“蝠”也,尸餐素位,邪术惑心,装做伪神,收割信仰,此罪二也,曰装神!惟辈愿人人如龙,神清目明,洞察伪相,驱除邪神!” “伪神五蝠,窃取神位,不思顺天应人,盘踞深谷而收百鬼以祸人间,乱凡间秩序,此罪三也,曰弄鬼!惟愿人人如龙,不畏邪异,心有正念,身怀正气,自能鬼神辟易!” …… 古峰一开口,连道三声。 心声逆溯,心心念念间传递到满县人心深处,回荡在耳边,顿时引起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虽是深夜,但北郭县城中已经如烧开的水壶一般沸腾。 当真相被揭开,之前对于邪神的恐惧都消散一空,升起得是无边的愤怒以及复仇之心。 浩荡人心如云海翻滚,席卷过来,再无半点浑浊杂念。 清气弥漫,浊气全消。 云龙沐浴其中,发出一声长嘶,无尽地畅快得意,气息大增。 五邪神更是惊慌失措。 那愤怒之声看似无形,却如汹汹火海一般要将祂们淹没、焚烧…… 不但半点信仰吸收不到,祂们感觉就连自己的神权也在摇摇欲坠了,仿若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 天人厌弃!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黄须蝠神狞声嘶吼,眼珠子凸起,仿佛与古峰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轰! 神庙大门洞开,五个背插双翅的怪物拍打着双翅,身披黑金二色的光芒,邪异中透着诡异的神性,如同恶鬼般扑了过来。 狗急跳墙了吗? 古峰冷眼横了过来,端坐龙首居高临下,并不慌张,也不惊喜。 只因他已找到了对方的死穴。 不管对方是准备苟到天荒地老,还是主动出击,结果都是一样。 正所谓,成也信仰,败也信仰! 一言若可为天下法,则可…… 杀神诛心! …… 第六十三章 自作孽不可活 生死间有大恐怖! 生命宝贵,人走世间一遭,钱可弃,权可抛……唯有生死看不穿。 但对于走上超凡大道的修行之士来说,得道而又失道,却又比生死恐怖十倍、百倍、千倍…… 信仰断绝、人心讨伐、天人共弃…… 五蝠邪神只感觉自身仿若被扒开了披着的画皮,赤条条地暴露在世间,天地之大,无一处容身之地。 外界的每一点点光线都如同一柄柄利剑刺来,如被万剑穿心。 这种体无完肤的感觉,陌生而又熟悉,似乎早已遗忘,但其实一直根植在内心深处,永难忘却。 仿若数百年前祂刚从蝙蝠成妖时,爬出了常年黑暗潮湿的山洞,曝晒在大日炎炎之下,没有丝毫秘密可言,随时都有灭顶之灾降临,无限恐怖…… 五福邪神各个面孔扭曲、狰狞、凶恶……再无半点侥幸心理。 “宰了此人,不然今日我们五个都要跌下神坛!”黄须蝠神厉声嘶吼道。 “毁我信仰,此仇不共戴天!” “灭道之仇,有我无他!” “吃了你,撕了你…都是你逼我们的!” …… 众蝠神发出尖锐刺耳地尖叫,佝偻似的身躯披着神服,疯狂扇动皮膜似地翅膀,顶端的手爪如勾,脚爪更是凶狠抓扯过来,誓要将古峰连人带龙撕得粉碎。 噗! 赤目蝠神眼珠子冒出血光,两道血箭激射过来,阴煞血腥,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猩红,蕴含剧毒,闻之头晕。 哼! 青鼻蝠神重重一哼,硕大的鼻孔中喷出两道腥臭难闻的粘稠液体,仿若两根长长的鼻涕,腥臭难闻,污染一切之物。 嗤! 白眉蝠神两道眉毛陡然竖起,竟是从脸上跳出,凌空化作两道利剑凌空斩下,锋芒无匹,仿若两道白线,连空气都被切割得嗤嗤作响。 轰! 黑面蝠神口鼻眼耳七窍中都有黑烟冒出,化作一阵旋涡黑风,其中有冰雹雪晶,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寒风刺骨,铺天盖地,冻结万物。 春、夏、秋、冬四蝠神纷纷使出了最强手段,围杀古峰。 黄须蝠神坐镇中央,猛然张嘴一吐。 嗡嗡嗡…… 一股黑黄色阴沉浓郁的黄光扩散而来,无声无息,所到之处,岩石崩塌,树木粉碎,水流干涸……一切都被啃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当真干净。 信仰被断,死穴落于他人之手,五蝠邪神再苟也稳健不下去了,凶狠扑来。 但此时古峰却已没有与祂们纠缠死斗的心思了。 雷霆霹雳,方显手段。 “升空!”古峰心念一动,座下云龙心意相通,腾空升起,直上高空。 “哪里走?”五福邪神以为他胆怯了,得势不饶人,怪叫追赶。 龙躯游曳,一路逍遥,很快就上升到了千丈高处。 罡风呼啸而过,锋利如刀,切割无形之魂,五蝠紧追其后,污秽法力污染万物…… 古峰不惊不动,端坐龙首,口出真音,无声传播,却回荡在每个人心头间。 “我等人族,开辟荒土,兢兢业业,安居乐业,经营家园,无愧于天地,却有邪祟施瘟为祸,害世间清平,此罪四也,曰施瘟!惟愿人人如龙,不惧于心,勇敢奋进,扫除孽障,驱瘟长平!” “生死之间,无大事,人族繁荣,实属不易。世间无价宝,生命诚可贵,今有伪神,残害生命,阉割人心,此罪五也,曰害人!惟辈愿人人如龙,刚毅果敢,破除万难,自持本心,人道兴盛!” “生灵得天地造化,为万物之灵。五蝠邪神者,不思顺天承道,盘踞深谷收百鬼以祸人间,施瘟疫屠戮众生,此罪六也,曰杀生!惟愿人人如龙,以雷劈手段,扫除一切牛鬼蛇神,重立人道秩序!” …… 何为恐怖? 这就是恐怖! 五福邪神身子腾空,一瞬间僵硬住。 那正大之声一字一句都如同索魂之音,让祂们肝胆俱裂,虚空震荡,更有无边愤怒厉而来。 “拜请上尊,为我等斩杀邪神,报我血仇!” “拜请上尊,为我等斩杀邪神,报我血仇!” “拜请上尊,为我等斩杀邪神,报我血仇!” …… 再无半点软弱乞求之念,尽是一片报复快意之声。 此为众生之愤怒,声声如刀,要将祂们千刀万剐。 祂们现在才知道,自己之前散步瘴瘟带给人类的恐怖是何等的绝望,现在百倍、千倍、万倍……偿还了回来。 “啊啊啊……” 一声声凄厉地惨叫。 五福邪神本就佝偻狰狞的身躯诡异地膨胀起来,满脸惊恐,周身大冒黑烟,浮现出无数个狰狞的鬼脸……或是双目血红,或是七窍流血,或是痛苦龇牙……将祂们围在其中,啃噬着血肉和灵魂。 这些都是死在祂们手下的冤魂。 天地万物皆有因果。 杀生就有罪孽! 邪神害人,数百年下来,背负罪恶早已是罄竹难书。 若是在巅峰之时还真镇压得住,现在信仰散尽,神位不保,立刻就遭受反噬。 祂们发出凄厉地惨叫,身躯膨胀出一个三丈多高的巨大肉瘤,其中挤压着一张怪脸,被无数鬼脸包围,凄厉怪叫,接近疯狂的边缘了! 神祇道化吗? …… “一群死鬼而已,你们是奈何不了我的!” “生前为羊羔,皈依到我的座下,是你们的荣幸,竟敢反噬神主,罪该万死!” “生是我的信徒,死是我的养料!” …… 四季蝠神连连怪叫,压制内心地疯狂。 唯有黄须蝠神始终不发一声,面孔带着神祇般高高在上的冷酷,似乎渐渐压制住了罪孽反噬。 以为这就完了? 古峰眼角冷酷,一念开口,再次发声。 “人族起于微末之身,万古开拓,始立天地之间,不倚天,不靠地,唯自强也,不得承认,神不为神,五福者,妖孽窃取神位,此罪七也,曰无权!惟愿人人如龙,扫除伪信,精神传承,自强不息!” “神掌权柄,而度众生,强者自强,弱者依附,这天地恒理也,不可强求,邪神行之以鬼祟,不得正法,此罪八也,曰无法!惟愿人人如龙,刚毅果敢,破除万难,自修我道,人道昌盛!” “邪神五福者,无有救世之功德,无有先天之跟脚,无有功深之道行……身为邪祟而号福神,德不配位,此罪九也,曰无德!惟愿人人如龙,不偏不倚,德操如玉,明心见我。” “先天有神,与大道同。神代天道,而牧苍生,还众生之愿,而成己道,应时时刻刻以众生为本,心怀悲悯慈悲,五福伪神,立身不正,行事邪恶,此罪十也,曰无道!惟愿人人如龙,诚于自己,外神不惑!” “此为五福邪神之十大罪,天地不容,人神共弃。惟愿人人如龙,我辈人族,当伐山破庙,立我人道太平世界!……” …… 五声五句,一气道出。 前四句说十罪最后之四,分别为无权、无法、无德,无道…… 什么是言语如刀! 这就是! 五蝠邪神心中升起无限地恐惧。 只因这前四句从根本上否定了祂们神位不正,天地所不容。 最后一句,更是号召众人之心。 此音传达至人心深处,话音一落,远超之前的浩大人心汇聚过来,璀璨如光,如刀山剑海冲刷过来。 一瞬间灵魂仿若被千刀万剐,五福邪神沐浴其中,凄厉惨叫,哪里有半点为神的威严,尽是妖魔的邪异。 身躯膨胀如瘤,绽放出一朵朵腥臭的血肉之花,浮现出一张张鬼脸,反向吞噬…… 滋滋滋…… 腥臭的瘟气更是包裹怪物,腐蚀自身,散发出恶臭难闻的剧毒。 古峰乘龙远远避到一旁,见五蝠无尽地痛苦、恐怖、绝望……淹没于罪孽之中,冷眼以观。 神之道化吗? 神坠凡尘,罪孽不死! 即为神孽! 这可真是…… 自作孽,不可活! …… 第六十四章 何须向你解释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欲登神位,必负苍生。 苍生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帝王如此,神祇亦如此。 武道自强,仙道合道,儒道传承…… 与他道不同,神道走得是合众生之力,搭建青云之路,步步超凡的外求之法,必须时时刻刻维持信仰不断。 其他法门对天赋、机缘要求甚高,入门极难,步步苦修,而神道入门最易,但若是登临巅峰,则是难上加难。 每踏出一步,所需的信仰就会以超乎想象的量级提升,最后达到恐怖的天文数字,无法想象,只能以一句“恒河沙数”来概括了。 所以自古神道都是先易而后难,小神千千万,大神两三只,还都是从天地开辟时流传至今的亘古存在。 外求他人,自然也被他人所制。 一旦信仰供应不上,立刻就会跌下神坛。 此时这五蝠邪神就是如此! 之前凡人无知,被祂们所蒙骗,性命被害,还献上信仰…… 每一个信仰背后,都是一个凄惨而死的灵魂。 而现在古峰戳穿祂们的真面目后,之前有多虔诚,现在就有多痛恨! 人心反复,莫过如此。 一瞬间,五蝠邪神立刻被世人所彻底抛弃! 香火很香,但香火也有毒。 每一缕信仰所化作的香火,都有人心负念潜藏其中,时刻等待作祟。 若是在神明鼎盛时,自然无事。 而现在…… 信仰反噬,即为神明道化! 原本高高在上的五尊邪神,下场如何凄惨,可想而知。 身躯失去了均衡的形状,肉瘤堆砌,开遍了血肉之花,成了温养鬼脸的温床,一张张面孔沉浮不止,发出凄厉地哀嚎…… 尸山血海,骷髅成山,将祂们包围,无限地撕咬、啃食、吞噬…… 五个肉团,正中间各是一张扭曲面孔,长满浓毛,血口利齿,变异的怪物躯体上更有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诡异气息。 神性中满是血腥地罪孽。 …… 这五邪神自作孽不可活! 从始至终,古峰所做的,只是主动放开了自己的心房,接纳众生的信念,以心心相印的方式传音,戳穿了这五蝠邪神的真面目而已。 这五福邪神是被人心中信仰抬上神位,一朝被弃,立刻跌落谷底,道化为了神孽。 天人共弃,神祇道化。 人心如舟,诚如此言。 滋滋滋…… 五头神孽状若疯狂,重新从空中跌回无人谷中,肆意滚动,胡乱破坏。 其身上带着的瘟气、孽气、血气……腐蚀得坚硬的崖壁都千疮百孔。 无人谷里,本就凋零,现在更是处处苍夷。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古峰心中暗道。 神孽不死,一日不除,就会在这里成为祸患,到时候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看着人心浩浩而来,古峰心中一动。 既然如此,那就……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拍了拍座下的龙首,云龙猛然长吸一口气,所有人心力量都汇入其中,下一刻猛然一喷。 一团昏黄色的火焰从口中吐出,迎风见长,立刻成铺天盖地之势,汹涌过来。 五头神孽丧失理智,躲也不躲,立刻被包围其中,不停焚烧,受万火焚身之苦。 一朵朵血肉之花上,鬼脸上黑烟大冒,在人心洗礼之下,狰狞的面孔竟是逐渐变得平和温顺,显露出一个个白色的纯净灵魂。 “多谢上尊神通,救我等脱离苦海!多…谢…了…” 它们面带解脱笑容,身形缓缓浮空,化作阵阵荧光消散不见。 …… “五蝠归位,还我真身!”眼见五尊神孽就要彻底被人道薪火炼化,突然其中传出一声困兽犹斗的嘶吼。 火焰中沸腾而起,就见到黄须蝠神的面孔从神孽身躯中重新露了出来,血盘大口张到了极致,竟是猛然扑到其他神孽上,大口大口撕咬起来。 噗噗噗…… 血肉从嘴角溅射出来,面目凶残嗜血,其他四头神孽被祂一口气吞噬得干净,合为一体。 砰砰砰…… 祂身躯涨缩不止,仿若有五个心脏在同时跳动,闷响如雷,下一刻轰然爆开。 轰! 无尽的阴煞黄气爆散而开,一缕缕化作一只只蝙蝠,形状无比怪异,黄须、白眉、青鼻、赤目、黑面……汹涌成群,向外突围而去。 “想走?”古峰冷喝一声,“落!” 云龙吐珠。 一枚珠子迸射宝光,落了下来,如同一轮小太阳在火海中沉浮,掀起火力猛涨,将蝙蝠群重重困住。 但那黄气似是无穷无尽,蝙蝠如潮,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突围。 一时竟是燃之不尽。 蝙蝠成群,更是在空中组合出一个狰狞的怪脸,怪叫连连。 “你是杀不死我的!神性不灭,这世间还要一人残留我的信仰,我就永不灭亡,早晚卷土重来。这世间邪祟当道,妖魔这么多,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多管闲事,你管得过来吗?” 不解、痛恨、憎恨……揭开世界残酷的真相,拷问其心。 古峰一时间也为之沉默,眸中光芒闪烁,但随即就恢复平静,心中了然。 人在世间,本就是身不由己,哪能事实尽善尽美! 唯唯诺诺不是本意,重拳出击也不是目的! 只求…问心无愧! 而已…… …… 妖孽当道又如何? 我自持我人道! 阴霾从心头被拂去,得见本来面目。 古峰只觉心思灵动,隐隐堪破了什么,却一时难以道清。 见到了这等时候,那黄须蝠神还有恃无恐地模样,古峰抬头望天,嘴角露出一丝森然笑意。 “灭不了你吗?” “你说什么?”黄须蝠神心中暗感不妙,突有大难临头之感。 而古峰懒得与其解释,生死仇敌,话不投机,半句嫌多。 他心意沟通云龙,悍然出手。 龙躯飞快盘旋,掀起飓风龙卷,呜呜作响,将神孽重重围住。 风助火势。 火海成网,将黄蝠群彻底包裹其中,然后硬生生拖曳着其庞大身躯直向高空飞腾而去。 “我不信!你绝对杀不死我的!”蝙蝠组成的怪脸怪叫声尖锐刺耳,凶狠中透出掩饰不住地惶恐。 “信与不信,与我何干。能与不能,与你何干!我之行事,何须向你解释。”古峰冷声以对,不再多言,直直乘龙升空。 风声在耳旁急速呼啸,一路直上青云,大地离之遥远,所有景物都化作了一个个黑色的小点。 蓬! 头顶厚厚的云层猛然被撞开,下一刻前方刺眼,只见东方的天际浮现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再往上去,即见到汤谷之中,一轮大日冉冉升起,万缕光线如无数神剑,破碎虚空,扫荡世间一切邪祟阴暗, 随后天穹极高处,就响起一阵极为惨烈绝望地哀嚎。 “不!……” 天…… 亮了! …… 第六十五章 尘归尘土归土 沧海沉浮,大日东升。 神人乘龙,斗法邪神。 一番大战,耗时弥久,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了白天! 不知不觉,整整一天一夜已经过去了。 天际尽头,汤谷起伏,金乌沐浴,冉冉升起,光明重回世间。 只是云层浓厚,一时间光芒刺之不穿,无法落到人间。 但古峰已经通过感知天地间逐渐恢复的阳气,提前得知!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飞龙腾空,硬生生将神孽拖入了天穹高处,洞穿黑云,直沐晨光。 不错,古峰自身不过是一个第一境的儒修,凝聚人心借来的伟力虽能压制邪神,但不可持久,无法磨灭神性。 但这世间可是有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无处不在,不可撼动,浩瀚无边,那就是天地威力! 日月轮转,定十二辰,星辰普照,点缀夜空,山河锦绣,坐镇大地…… 自然造化,有天高海阔之壮丽,也有奇花异草之惊奇。 而大日当空,普照大千,就是其中最为霸道的一种力量。 太阳真火,燃烧一切,至刚至阳,是天底下所有阴邪的克星。 而其中又以每日清晨初升的日光最为精纯。 滋滋滋…… 天涯海角,金乌东升,本是难得一见的壮阔瑰丽,但此时天穹处却响起一阵凄惨至极地哀嚎。 “不!……” 仿佛经历着这世间最可怕的痛苦,撕心裂肺。 火网疏而不漏,将那些黄色瘟蝠圈在其中,数量多得如同蝗虫,密密麻麻,数之不清,但在这笼罩天地无所不再的大日之光却又显得如此卑微弱小。 绝望的嘶吼声中,一只只蝙蝠暴露在大日炎炎之下,无声融化,最后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一空,彻底不存于天地间了! 邪神入灭,临死时连句遗言都留不下,彻底魂飞魄散。 云海之上,天穹之下,一时恢复了平静,只有耳旁罡风呼啸,猎猎作响。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想一想,这北郭县两大绝地,北之兰若寺,南之无人谷,都算在自己手里完结…… 古峰嘴角不禁掠过一丝古怪的弧度。 心累啊! 但此时心头块垒放下,他压力一松,入目远眺,只见天际紫色云霞蔓延,绵绵延延三千里…… 古峰心胸不由为之一阔,内心阴霾尽去,一片通透,莫名一阵冲动涌上心头,他悠悠而念,“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嘶…” 内心刚有喷涌之意,突然浑身瘙痒似地刺痛,诗就再也尬不下去了。 他这才发现,座下云龙竟是如漏了气一般,无数清气从体内扩散出去,再也不能护持神魂了。 魂儿柔弱,出窍在外,必须时刻小心。 罡风猛烈、强光灼烧、阴煞侵袭……都不能承受。 之前有着龙气护体自然无事。 而此间事了,加持的浩荡人心自然而然散去,云龙作为人文之龙,得一时伟力却不可持久,渐渐要被打回原形了。 人心缥缈,来得快,去得也快。 此处…… 不可久留! 古峰逃也似地乘着缩小了几号的云龙落了下去。 等钻入厚厚的云层,阳光挡在外面,他魂儿清凉,如从火炉中逃了出来。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若是不能在天彻底大亮之前赶回去,魂儿可就危险了! 乘龙而落,只见无人谷中,已经遍布苍夷,崖壁粉碎,那些奇木怪树摧残殆尽。 “咦?那神庙哪去了?” 古峰目光横扫,发现那谷底的位置五福神庙已然不见,只剩下堆积如小山的碎石。 “这……” 云龙甩尾,将碎石扫开,底部竟是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袖珍小庙。 “大小如意!此物莫非是某种法宝不成?”古峰心中一动,手轻轻一捧就拿了起来,心念探入其中,毫无阻碍。 随着五福邪神被除,这已然是无主之物! 随后他就感知到,里面是一重空白的空间,有信息流露而出。 此物,名为“如意斋”! 这袖珍小屋看似一手可握,但却可随主人心意而动,立地化为坚固庐舍,能避风雨雷霆,让修士在外也有修持之地,不容外邪入侵。 而且此物更有多种变化,立地为屋,落水化舟,甚至能短暂漂浮于空,横渡悬崖……实乃居家旅行,出门游历的必备奇宝。 本是神物,却落于邪神之手,化作魔窟,这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也不知道那五邪神从哪里得来? 古峰喜不自胜,拿在手中把玩,这倒也算意外之喜。 人生第二套房到手了。 还是随身的! ……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古峰本就没奢求太多。 邪神虽除,但深谷的阴邪之气久久不散,他最后拍了拍龙首。 云龙吐息,薪火生生不息,以邪气为养料,迅速在整片无人谷里蔓延开来。 冲天的大火升起,将半边的天空都给照亮。 …… “快看!那天边的大火!” “那是无人谷的方向!” “成了,成了,无人谷被烧,邪神被除掉了!” …… 一宿过去了,昨日许多人熬到了半夜才入睡,但天际一场大火映红了半边天,一个个从梦中惊醒,再无睡意。 整座城都沸腾起来。 “好一场,火烧无人谷!从此北郭县再也无忧,祸害了本县数百年之久的瘴疫将成为过去式了!”县尊身披衣服,老迈之身不顾冬日早晨的酷寒,望着南天,面色激动得通红,就连胡子都在一下一下跳动。 “真儒士也!”学府中,学正仍是醉醺醺的模样,但眸子却前所未有地明亮,从未像现在一般清明。 “五福邪神果真被除了吗?此人当真恐怖!”庙宇中,城隍神暗暗惊心。 同为神明,祂十分清楚,神祇的难缠! 降伏容易,灭之却难! 只因神道信仰根植在信徒心灵深处,斩草难除根,春风吹又生。 此人有灭神的手段,当真是过江强龙,惹不起,惹不起…… 城隍山收回法目,不再多做窥探,一时间偌大的庙宇彻底沉寂下去。 …… 火焰熊熊,燃烧一切罪孽。 崖壁焦黑,满目苍夷,但所有的罪恶因果也随之消失一空了。 尘归尘,土归土……逝去的,不再留! 自然有无穷造化。 若干年后,这无人谷必然会重新恢复生气。 只是那时可能就不是什么无人谷了,而是百草谷,百花谷、百药谷……世事离奇,一切皆有可能,只不过…… 都与自己无关了!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不念过往,不畏将来,不如…… 归去! 古峰微微一笑,不再留恋。 清吟之声响彻天际。 一条细细的游龙,如同一缕浮云,遨游而去。 …… 第六十六章 命去不得自由 小年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堂倌粘;腊月二十五,吃鱼为大补;腊月二十八,馒头白面发…… 白雪皑皑,大地冻结! 不知不觉已是腊月,天寒地冻。 小院里,一棵老槐花叶落尽,冰雪侵染,化作了雪地里一座冰雕。 老屋内,火盆上烧着竹炭,星火点点,却无多少烟火味道,散发暖意。 一个身影侧卧于床上,头枕右手,屋外天色虽已大亮,却仍无半点醒来的意思,面容平静,入睡安然,不生梦念。 直到…… 噼啪、噼啪……! 一阵急促地鞭炮声,将他从梦中惊醒过来,悠悠睁开眼睛。 他长伸了一个懒腰,缓缓吐气,气息悠长,自在从容。 眯眼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大雪纷飞,大地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不自觉间,他目光就移到了卧室中挂着的一幅图卷。 画面留字话龙,上有一修长身影,粗大如蟒,头顶一角,鳞片细细,迸射白光,于其中蜷缩成一团,口鼻间悠长呼吸,盘着的身躯也在微微起伏。 画中的龙蟒竟是活的! “墨龙,还在沉睡吗?”古峰眉头微皱。 相比于自己,这墨龙可是能睡多了! 不错! 这长角的大蟒就是之前的墨龙! 火烧无人谷而返,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人心一朝散去,真龙被打回原形,就成了这般模样,形若独角大蟒。 蟒而长角,为虺也。 虺为小龙,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 任何伟力都不是凭空而来的。 自己点化的墨龙虽然有了真龙命格,但这是先天脚跟,还没有道行。 想要成长起来,还需要经历漫长时间的蜕变,才能化为遨游九天的真龙。 这就好比前世那只从石头中蹦出的猴子,天生地养,出世便惊三界,但也必须历尽千辛万苦地修行,才走到了三界之巅。 命格、脚跟只决定了未来的上限,若是不经艰苦修行,再大的潜力也无法兑现。 心猿如此,真龙亦然! 真龙成长时间漫长,动不动就以百年、千年计! 古峰愕然发现,自己虽为这墨龙之主,但要想以其为依仗,一点也不靠谱。 若是自己道行不能再进一步,延长寿命,甚至很可能等自己老死了,也不一定见到它真正出世的时候。 明明是点化一个帮手,怎么感觉点化了一个…… 古峰心中难免古怪。 失望难免,但借此他也明白了一点,外力再好,也不足为依靠,唯有自身才是根本。 只因…… 时来天地同借力,命去英雄不自由。 英雄通常分为两种,时势造英雄,或者,英雄造时势。 不管哪一种,英雄都离不这“时势”二字。 时势一起,无往不利! 时势一去,跌落谷底! 这种强大,只为虚妄。 唯有遗世而独存,亘古而不朽,这才是真正的超脱。 若是在前世,人都在红尘枷锁中,庸庸碌碌,无有超凡之机,这自然只是天方夜谭的奢望。 但在这个世界,一切都有可能。 此世修行广为流传,若到巅峰,移星换斗、与天同寿、永生不灭……不是枉谈。 到那一步,于云端之上,看斗转星移,我自不动,观沧海横流,本色不移…… 这才是真正的…… 大自在!大自由!大超脱! 因此从乘龙御天的高坐云端跌落凡尘,短暂的彷徨不可避免,但古峰很快又收拾了情绪,由奢入俭,一步一步修行。 现在虽然境界低微,看似只比凡人多一些手段,但每一点提升都为自己真实所有,一点不虚! 这种脚踏实地的满足感也别有滋味。 无中生有,得而复失,失而放下…… 经历这一遭变化,古峰心境越发剔透,感觉渐渐触碰到了下一层心境的门槛了,只差时机,就可迈出此步。 无…拘…吗? …… 入了腊月,日子似乎过得越发快,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 瘴疫在一个多月前就不知不觉消散无踪。 人间虽有悲伤,但一切终将过去,温情终回人间。 久违的欢声笑语也重新浮现到了人的脸上。 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后,这笑容越发地纯粹、简单、珍惜…… 办年货,置新衣,贴春联…… 家家户户忙得不可开交。 这还是古峰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过新年,自然也不能免俗,要好好准备一番才行。 他特意去买了一块上好的精瘦均匀的肘子。 没错,他要做的就是自己前世最喜欢的一道菜,即为东坡肘子,肥而不腻,解馋上品。 一大早刚起来,古峰就忙碌起来。 先用明火烤猪皮,去除其上的猪毛,再用温水洗净,用刀把皮上的焦糊物刮掉后再用温水洗净晾起来,准备辅料,泡姜,泡蒜,砂仁,桂皮,香叶,八角,三奈,冰糖,豆瓣酱……一一具备。 说来也是趣事。 此世为古代王朝,饮食文化远远比不上前世发达,许多佐料在市场上根本买不到,他还是跑到药房去才找到的。 当听说要买药做菜,那抓药大夫的眼神也颇为有趣,现在都还记得! 思绪出现了个小插曲,古峰嘴角带笑,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猪肘子用清水焯一下,加入料酒祛腥后,烧开水,他再捞起来用刀把皮切开,以便入味,然后拆大骨、煸肉皮、炒糖色…… 一套动作繁琐而又麻烦,但若无这等精细功夫,怎能调制出诱人美味呢! 古峰不缓不急,有条不紊地全部准备妥当,最后加入佐料放入瓦罐中,中火慢炖起来。 这样虽慢,但若是为美味,这点时间也就不值一提了。 …… “好浓的香味!这是什么菜?” “从没闻过这么香的硬菜,口水都留下来了!” “这手艺,绝了!” …… 伴随着时间的过去,火焰的烹煮下,食材与美味发生着奇妙的反应,香味渐渐扩散出来,隔着厚重的院墙传了出去。 院墙外偶尔路过的行人不由惊呼。 这一切自然落在古峰耳中,只是微微一笑,并无意外。 香是正常的! 若是不好吃,他何必花这功夫! 古峰做菜,一点不急。 宫保鸡丁、东坡肘子、小炒槐花菜、红烧狮子头、红枣莲子炖鸡汤、米酒一壶…… 四菜一汤有酒,虽然简单,但对一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丰富了。 古峰手脚并不快,一切准备妥当,天色已黑得差不多了。 噼啪噼啪…… 天刚一黑,各家各户就迫不及待地点起了炮竹。 烟火冲天,点亮星空,嘈杂的声音中伴随着孩童的嬉闹声音。 古峰这源于前世的灵魂虽早已没了放烟花的习惯,但并不阻碍他欣赏这人间的烟火。 声声炮竹入耳,朵朵烟花缭乱。 莫名地,古峰心头想起一首诗,悠然吟唱。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 PS:郑重申明,本书诗文主要是为了贴合画面和情境,有的是文抄,有的是作者自己打油而来,不必过多介怀,内容好看就行。 在此感谢默读人生、月上中天冻死我、陌。椠皑的打赏,多谢大家的推荐票。 下午还有一更,熬夜码字中。 新的一天,继续求推荐票,求大家多多支持。 第六十七章 妙笔生花漫天 一筷落下,皮肉酥烂,放入口中,肥而不腻,不用咀嚼,已经煮的透了,化作肉汁,溢满了口腔……佐以米酒清甜,其中滋味无比美妙。 如此惬意的小日子,不是神仙赛似神仙! 屋内炭火烧得很旺! 古峰喝得浑身发热,干脆敞开胸襟,吃得很欢。 噼啪、噼啪…… 炮竹响个不绝,绚烂的火焰一闪即逝,却点亮了半个天空、 虽是一人,但天涯共此时,千家万户,同贺新年,却也不寂寞。 酒到半酣,米酒不烈,后劲却大! 古峰自然没扫兴得以自身灵性来对抗酒劲,发乎于自然,熏熏欲醉,似醉非醉,才是最妙。 他乐在其中。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烟火仍没有散去,各家各户仿若争奇斗艳一般,放了个没完没了,旁边不缺有观众惊呼以及点评。 古峰一笑了之。 这人间就是如此地庸俗以及真实啊! 咚、咚、咚! 突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错觉吗?”古峰摇了摇昏昏的脑袋,没有理会。 大年三十的,谁会到处串门? 咚咚咚…… 但这敲门声却越发密集起来。 “真的有人,是谁?”古峰心中升起一丝不耐,十分奇怪。 他一向深居简出,在这北郭县城中也不认识什么人啊! 似乎笃定了有人在其中,敲门声如同疾风骤雨般敲打个不停。 吱哑! 古峰披着衣服,将门拉开,低头一看,就见到面前竟是站着一个一手牵狗一手遛猫的童子,明媚皓齿,面若月盘,外罩锦缎小马褂,脚踏青缎小朝靴,扎着两个朝天髻,浑身佩戴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一看就是出身不一般。 那一猫一狗也不简单! 狗是红鼻子狗,猫是白脸儿猫! 眼珠子转动间,这对猫狗却是带着浓浓的诡异神情,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灵性。 古峰喝得脑袋半熏,一时只以为看错了。 “小娃娃,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孩子?是与家人走失了吗?”打开了门,童子却半天不说话,古峰俯下身来,温和笑着问道。 “你没放烟花!”童子低着头,幽幽开口了。 “什么?”古峰诧异。 “你没放烟花?”孩子声音越发空洞了,笃定似地再次确认道。 “没放烟花,又怎么了?”古峰奇怪了。 童子一点一点抬起头来,语气越发缥缈。 “没放烟火,那就是说,你同意了!” 话音刚落,一张笑脸映在古峰的眼中,眼睛眯成两道月牙似地弧度,嘴巴裂开到了腮边,发出窃喜地笑声,“嘿嘿嘿……” 一瞬间,古峰酒彻底醒了。 这童子,不是人! 无声无息之间,一双苍白没有血色的小手就伸了过来,响起尖锐刺耳地声音。 “红包拿来!” 古峰头皮发麻,只感觉仿佛中了某种不可摆脱的无形咒术一般,因果锁定,一旦违反,必有大祸。 道友请留步? 请宝贝转身? 我喊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 这种胆寒的感觉,让他想到了前世的一些神话传说。 妖邪、鬼凶、魔恶…… 童子诡谲,古峰却并没有对方身上察觉类似到妖、魔、鬼的气息,但它又非人无疑。 那么就是…… 精怪? 古峰想到了此世神怪志异的记载。 精怪,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合天地契机于自然而生,拥有匪夷所思之能。 相比与妖魔鬼的能力,后天修行而成,精怪的能力往往与生俱来,超出常理,难以想象。 红包催命,现在我该怎么办? 挺急的! 古峰思绪飞快转动起来。 红包拿来! 若真只是给红包,可就简单了! 谁知道这童子精怪的能力本质是什么? 贸然给出红包,会不会被吸入什么紫金葫芦中化为脓水了,或者被斩仙飞刀索命! 这可怎么办? 古峰紧紧皱眉,陷入了为难中。 “为什么还不给我红包?我姐姐说过,只要不放烟花的人,就必须发红包,这是亘古恒久的契约,谁也不能违背?”见古峰久久没有动静,童子笑容阴森起来,愤怒而又歇斯底里。 嗷!呜! 两声怪叫。 那一猫一狗大变模样。 红鼻子狗人立而起,化作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嘴巴张开,唾液四溅,喉咙间发出阵阵低吼,“年、年、年……” “夕、夕、夕……”而一旁白脸儿猫却是长出了两只粗大的尾巴,尾如巨蟒,上有蛇头,发出“夕、夕”地尖锐作响。 年和夕? 放烟花! 难道是……? 古峰心中一动,莫名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年三十! 据说在远古之时,有一种凶猛的怪兽,生性凶残,专食飞禽走兽、鳞介虫豸;一天换一种口味,从磕头虫一直吃到大活人,让人谈“年”色变。慢慢地,人们掌握了“年”的活动规律,原来它每隔三百六十五天窜到人群聚居的地方尝一次口鲜,而且出没的时间都是在天黑以后,等到鸡鸣破晓,它们便返回山林中去了。 男男女女便把这可怕的一夜视为关煞,称作“年关”;并且想出了一整套“过年关”的办法:原来年兽怕红、怕光、怕响声,每至年末岁首;家家户户就贴红纸、穿红袍、挂红灯、敲锣打鼓、燃放爆竹,这样年兽就不敢再来了。 同样一种类似的传说,只不过怪兽的名字换成了“夕”! 这就是除夕、过年的由来! 这样的故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广为流传。 但在前世,传说仅仅只是传说。 而在这个世界,传说却是真实。 仅仅因为没有放烟火,就引来了“年”、“夕”两种异兽吗? 还要被这诡异的精怪童子索要“红包”?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两头怪物气势汹汹,目光紧紧盯着古峰,仿佛在看到手的猎物一般,稍有不答应,就要扑过来。 烟花吗? 这有很难? 如此危急的关头,古峰心思一动,嘴角就有了笑意,哄孩子似地笑道,“你等等!叔叔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他笑得十分神秘,充满了诱惑的味道。 “什么东西?”精怪童子大眼睛一亮,升起浓浓的好奇心。 “你看!”古峰微微一笑,手腕一转,已然握笔在手,凌空书画起来。 他笔毫在空中划过,如行云,似流水,每一次停滞都有一朵花朵在空中凝形,五颜六色,如火又如光,十分绚烂。 妙笔生花,一笔一景。 不一会,一副漫天烟火图成形。 “去、去、去!”古峰笔尖连点,图画升空,由虚凝实,完整具现出来。 轰! 一声炸开,仿佛掀起了某种盛大的序幕。 一朵灿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从极小的一个点,猛然一闪,下一刻溅射而开,化作千万朵火星,散落得满天,如同点点星辰。 “好漂亮!”精怪童子见状,一时间竟是看得痴了! “年、年、年!”红鼻子狗欢快叫了起来,迎着烟火扑了上去。 白脸儿猫却是怪叫一声,跳到了童子背后,瑟瑟发抖。 一夜星火,烟花绚烂。 一朵一朵绽放,映照得天空处处繁华。 于此起彼伏地爆竹声中,伴随着一阵欲哭无泪地呜咽。 “呜呜呜!我的红包,没了!” …… PS:感谢沉=沉、小小奥利给、漠辰星、打滚的熊猫、西城路、fggggwre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六十八章 猫来穷狗来富 轰! 一声雷鸣似地震响。 一点极亮的光芒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如流星般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轰然炸开,映照了半片天空。 噼里啪啦…… 五颜六色的火花,闪烁明灭,姹紫千红,如同一个巨大的伞盖,将偌大的县城都笼罩其中。 “哪个大户人家,如此奢侈!竟然放出如此壮丽的烟花!” “难道是乌巷的周家,还是花田的李家!” “这就难猜了!这烟花变化之多,色彩之亮,面积之广,从所未闻啊!” …… 夜渐渐深了,天寒地冻的,人在外面耍够了,就一个个缩回了屋中准备守夜去了。 突然一片烟火漫天,朵朵火焰,五彩缤纷,又把所有的人都给唤了出来,看得目眩神迷。 …… “年、年、年!”烟火下,欢快地叫声,一条红鼻子狗吐着舌头,追逐着空中一团团炸开的烟火,放肆地撒着欢儿, 另一只白脸儿猫却夹着尾巴,躲在童子怀中,瑟瑟发抖。 “这烟花如何?”古峰笑着问道。 那精怪童子本来看得目眩神迷,此时回过神来,顿时气急败坏叫了起来,“你赖皮!” “初一还没到,现在还是年三十,怎么就是赖皮呢?”古峰古怪一笑,“是不是还不够,那我再多放点!” 看着那“年”、“夕”两头异兽在漫天烟火下失态的模样,古峰笔锋挥舞,继续凌空书画起来。 牡丹、菊花、锦冠、垂柳、叶子、红灯、连心、落叶……先是礼花弹,再是组合烟花,贺新年、大鹏腾空、龙飞凤舞……然后是字幕烟花、图案烟花、瀑布喷泉…… 前世种种盛大烟花在笔下诞生,于空中绽放,再次映照满空,如花团锦簇,上演了一副前所未有的烟火盛大表演。 这个世界的人类哪里见过这阵势,满城沸腾,眼睛都看得直了 红鼻子狗更加撒欢儿了,扑到古峰面前,狗腿似地狂摇着尾巴。 “嗷呜……”白脸儿猫竖瞳剧缩。 那烟花越是绚丽,它就越是恐惧,陡然尖叫一声,夹着尾巴就跑得没影子了。 “我的夕兽!”精怪童子连忙追了出去,只剩下那红鼻子狗还傻乎乎地在古峰脚下哈着舌头。 “哪里来的蠢狗!”古峰笑着用手驱赶。 但那红鼻子狗不但不跑,反而化作一道黑影一下子冲进了院子里。 噗噗噗…… 红鼻子狗长长的鼻子贴在地面不停嗅着,陡然狗眼发亮,陡然扑到了老槐树根下,四爪纷飞,不停刨动起来。 坚硬的地面在狗爪下,如同豆腐一般柔软,不一会就被挖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一点金色绽放。 随后红鼻子狗欢快地叫了起来,嘴巴吊住,来到古峰面前,讨好似地点头,一副邀功的模样。 古峰定眼一看,只见狗嘴口中之物麻麻赖赖,密布金色,竟然是一块狗头金。 “这也行!”他微微一愣。 槐安小居布局典雅,以前也是大户人家,这是他们埋在老槐树根下的吗? 住了这么久,他都没发现,没想到被这红鼻子狗一闻就闻出来了。 古峰的眼神顿时变了。 这年兽莫非是什么寻宝的异兽? “蠢狗,还不快回来!”而此时那精怪童子不知从何处,又跑了回来,气急败坏地喊着。 那白脸儿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追得狼狈,不复之前的贵气十足,浑身脏脏兮兮地,浑身佩饰也不翼而飞。 他此时再也不复之前的场景,浑身脏兮兮地,那白脸儿猫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一声声呼唤,那红鼻子狗竟是丝毫不理会,只在古峰脚下打转。 眼看马上要过午夜,一旦过了子时,就是大年初一了。 再来不走就不来及了,精怪童子气得脸都红了,“你吓走了我的夕兽,拐跑了我的年兽!人类,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恶狠狠地瞪了古峰一眼,脚在重重一跺,原地一跳,整个人钻入地底,消失不见了。 土遁术! 古峰眯了眯眼睛,看着脚下打转的红鼻子狗,又看了看手中的狗头金,难免觉得荒诞。 我这是被这蠢狗给赖上了吗? 这就是所谓的…… 猫来穷、狗来富? 但他不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没了笑容。 这个世界,看似平静,其实正是暗潮涌动,人、神、妖、鬼……混居,片刻难得安宁。 今日面对年、夕的是他,若是凡人又会如何呢? 难以想象! 对于这个世界,古峰还有太多太多的未知。 但他本能觉得,这人间不该是这样的! 若我得法…… 他心头掠过一个一闪即逝的念头,似是找到了修行更深层次的意义。 …… 初四,宜祭祀、会亲友、上梁…忌嫁娶、入宅、安葬……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月初四! 难得地晴天,阳光落在人的身上,暖洋洋地舒服,正是走亲访友的好时候。 挨家挨户,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嗡! 明明还是大早上突,然阳光猛然一盛,如同中午般刺眼,似有一片光影划过。 众人眼前一晃,不自觉抬头看了看,只见天上除了一轮刺眼的大日,以及袅袅浮云,并无他物,仿佛只是错觉。 他们却没听到,虚空震动,响起一阵宏大之声。 “正月初四,诸神归位!” 院落里,古峰靠在躺椅上,身上披着毛毯,正晒着阳光,闭目养神,红鼻子狗懒洋洋地趴在脚下。 “威武!威武!威武!……” 一阵阵叱喝声。 古峰猛然坐了起来,循声只朝天空望去。 只见大日当空,一座连绵广大的云彩直直朝着北郭县城落了下来,似是早有目标一般,上面赫然立着诸多身影,仪仗扈从,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最前方高举着的旗帜上书写着“城隍”二字。 诸多神明分立两方,拿笔的判官,手持吴钩的日游神,土地公、土地婆、灶神、保家仙……手持各异法器,或作威严肃穆,或作慈眉善目,或作嬉笑怒骂……众神百态。 而最中间是一座华丽云辇,大如小屋,上面赫然高坐着一个身影,身着华服,头戴冠冕,被诸神拥簇其中,居高临下地俯视凡间,神威如狱,没有半点人类情绪。 腊月二十三,诸神上天点卯! 正月初四,诸神归位临尘吗? 第六十九章 功德薄上定名 云辇垂落,诸神归位。 这盛大一幕,常人肉眼不可见,但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好大的排场!”学府中,传来一声冷哼。 学正不复之前的醉意,双手背在身后,戴儒冠,穿儒服,脊梁挺得笔直,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大明乃我儒道大行之世,神道蛊惑人心,声势浩大,真不当人子!” 他言语森森,尽是冷冽之意。 同一刻,县尊于县衙中,静观这一幕,久久没有作声,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地凝重,下人、婢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城隍归位吗?”这一幕,也看在古峰眼眸中,似曾相识。 腊月二十三,千家万户,爆竹相送。 他亲眼看到,城隍率诸多属神出巡! 十多天后才归来! 莫非这个世界,也有什么神朝或者天庭不成? …… 正月初四一大早,城隍庙中,众多庙祝早就准备好可一切事宜,大贺庆典。 “正月初四,诸神归位。开春大吉,普天同庆!……” 香火如烟如雾,弥漫在整个庙宇中。 各善男信女蜂拥而入,虔诚祈祷,或是求姻缘、或是求福气、或是求子嗣……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而无人注意的视角中,虚空震荡,诸位透明的身影缓缓降落,各归本位。 城隍居中端坐在神台上,俯瞰下来。 判官、日游神、夜游神、土地公、土地婆……各属神依次列坐,恭登城隍老爷发话。 城隍神环视四周,一向严肃面孔竟是浮现一抹掩饰不住地笑容,让诸神为之错愕。 “诸位,今年本座去参拜昊山府君。因本座任职内,无人谷五福邪神被除,祸害北郭县接近千年的瘴疫得以化解,本座功德圆满,即将上任为长乐府的府城隍!” “恭喜神主!” “神主功德无量!” “祝贺神主高升!” …… 主神升迁,诸多属神一个个恭贺,两眼都在发光。 不仅仅是因为神主升迁这么简单,更是因为上位中无形中不就多了一个位置。 信仰不灭,神祇不亡! 自古以来,神道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按部就班。 上位不动,下面的人又怎么有向上更进一步的可能呢? 那么问题来了! 接下来继任的城隍会是谁呢? 诸神心中猜测着,升起无限地遐想,彼此相互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又恍若无事地挪开。 但下一刻城隍开口了,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城隍之位,为福德正神,非等闲可以当之。尔等功德不够,道行浅薄,德不配位,难当此任!此次必须选本县有有大功德大福源之人,入我神道,以壮我神道气运!” “又是如此!” “为什么要说又呢?” “哎,真是……” …… 众多属神希望落空,难以掩饰脸上的失望,但却并无多少意外。 只因似乎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九品正神之位除了从底下属神选拔以外,更多的却喜欢征召人间大贤担当神位。 以人道之气运,来补充神道! 这其中似乎涉及到神道与人道亘古以来的争斗,具体缘由却又非祂们这些小神可以所知了。 “判官,拿功德薄来!”城隍高坐于神座,肃声开口。 “遵命!”判官头戴高冠,走出了行列,心中虽然不愿,但不敢不听神主之命,拿出一本宝册,上书“功德薄”三个大字。 “本县这功德薄上记载的大功德之辈,有哪些人?”城隍又问。 “有城东芩老夫子,数十年教书育人,培养出了三位举人,五十八名秀才,六百二十九名童生!薪火传承,师德流传,可为神否?”判官执朱笔在一个人名上勾了一个圈,开口道 “师传子受,人之本也!这是应有之义!况且这老夫子一辈子教书育人,垂垂老矣,心血耗尽,不可为神!” 城隍神摇了摇头。 “有城北李大善人,家财万贯,每逢灾年,必定施粥,活人无数,人人称颂,可为神否?”判官执笔又在另一个人名上勾了一个圈。 “不可!此人早年时靠截取他人不义之财发家,出身不正!后来虽有愧疚之心,但功不掩过,也不可为神!”城隍又摇头。 “有城西赵员外,书香门第,藏书万卷,但不以敝帚自珍,时常借书给贫寒弟子。知识无价,人情亦无价,可为神否?”判官执笔在一个人名上勾勒一个圈。 “不可!随手之举,虽有小善却无大功德,如庭中植花,虽有幽香徐来,却不堪大用,仍不可为神!”城隍再次否决。 “不可为神!” “不可为神!” “不可为神!” …… 判官对着功德薄,连连念出诸多身怀功德之人的名字,却被城隍一一否决。 不知不觉,判官一双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最后他终于念到一个名字上。 “城外张员外家,有二子名张德明,字丰年,人称张生,原是本县神童,十岁中试童生,天才之名,人人皆知。可惜半途瘫痪在床,现有二十有六,但其勤学不缀,著书十部,广为流传,可为神否?” “身残志坚,立世有三不朽,其一为立言也!此子有大功德、大恒心,可为神!”城隍手抚长须,点了点头。 终于选中一个,判官精神一震,再接再厉,又念道。 “本县有廪生宋公,科举不进,转为学医,技艺大成。此次瘴疫横行,他辅助本县父母官,以灵花驱瘟汤救治百姓,颇具神效,可为神否?” “不为良乡,变为良医!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此人有大功德、大善行,可为神!”城隍再次点头。 接连两人被选中,判官似是明白了城隍老爷选拔的标准,非有大功德大造化之人不可。 祂也不再多费功夫,功德薄连连翻动,来到了一个名字身上。 “书生古峰,字明仁,现居凶宅槐树小居,除凶鬼,安民心,此次瘴疫横行,更是献一树灵花,不求回报,救治百姓无数,可为神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救万万人,则善莫大焉!如此大功德之辈,当为我神道中人!”城隍声音一改之前,法目中迸出精光。 偌大一部功德薄,最后只是敲定三人。 城隍一声断喝,回荡在庙宇上空。 “夜游神,何在?速请三人来此!” “谨遵上神之命!” 一阵大喝,三道黑色的幽影化风而去。 …… 深夜寂静,古峰躺在床上,一觉无梦。 突然一阵悠悠地呼喊着从远处传来,却又近在耳边,惊扰了思绪。 “古公子,古公子……” 恍恍惚惚间,他睁眼起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屋外,随后就看到一个身穿官服的小吏,手中拿着金色的帖子,牵着一匹额上有白毛的马从巷落一头走了过来。 “你是……”古峰只觉面生,不禁疑惑。 官吏微微一笑,躬身请道:“还请公子上马,在下是受上官派遣,请你去考试的!” “考试……?” …… PS:多谢西城路、fggggwre、看不见得城市、永恒的晨昏记忆的打赏,多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七十章 考城隍夜审阴 “考试!考什么试?” 听到这差人的请求,古峰心中诧异。 童试不是在开春的二月份吗? 现在正月都还没过,哪来的考试? 他隐隐觉得不对。 但面对他的询问,那差人却不搭话,只是一味地劝道,“古公子,赶紧上马吧!再不走,考试可就要迟到了!” 迟到? 考试,可不能迟到! 那人催得很急,前世遗留的多年考试惯性让古峰也没有多想,本能上马。 不管什么考试,考试为大,还是去看看为好! 古峰乘白马,差人在前方牵马领路,出了巷口,上了大道。 一路往前,路途宽敞,就是路径十分陌生。 此时已是大半夜,大街上却并不沉寂。 一轮寒月高悬,散下淡淡银光,一个个身着白衣的路人身影在路两边飘过,脚尖离地,无声无息,一切都显得如此地诡异、寂静、惊悚…… 一个个披头散发,遮住了面孔,看不清楚真实样貌。 “城隍有召,野鬼勿近!”那差人手摇铃铛,一路大喝。 白马伴铃铛而来,一个个白色人影惶恐无比地退开,匍匐似地跪倒在路两边的地上,披落即地的长发中露出一双双白森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马上的身影,嫉妒、憎恶、羡慕……恨不得立刻取古峰而代之。 这大道上哪来的野鬼? 又有哪一个官叫做城隍? …… 古峰不禁戏虐,这差人也是个妙人,古代版Cosplay吗? 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点不对呢…… 白马蹄子飞快,一路上光景划过,不一会前方就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上书三个大字,“城隍庙!” “这是……?”古峰愣住了,只因这座宫殿虽然大如小山,无比巍峨,但却真地与自己之前所见到的城隍庙一模一样。 没来得及多想! “古公子,请下马,城隍老爷以及各位大人已经等待多时了!”此时差人连连催使古峰,直接将他领入了大殿。 宫殿内部非常辉煌华丽,正面大殿内高高坐着十几位官员,面目笼罩在光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双目光诡秘,从高往下反复打量,似是要将古峰里里外外看个透彻,不藏半点秘密。 此时大殿已经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一人是个消瘦的书生,面目俊逸,脸上带着一抹毫无血色的煞白,另一人却是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时刻挂着一抹平易近人的微笑。 正中央的位置,却是高坐着个头戴高的贵人,身穿锦袍,长须垂落,面相更是高古,透着凡间绝无的神圣气息,如做云端,俯视苍生。 而令古峰一愣的,这官员面目竟是与寺庙中的城隍神像一模一样,只是不再是泥塑的神胎,而是真实面目。 一刹那间,心头所有的迷雾都散开。 古峰眉心间银光闪烁,文胆迸射亮光,豁然醒悟。 原来我这是在梦中被城隍招魂了吗? 神、鬼二道相同,玩弄人心,真是防不胜防! 前世那猴子学艺归来,一身本领之大,三界少有,一个不慎,也被黑白无常招了魂去,才闹出了后来掀翻地府,撕毁生死薄等诸多故事来。 没想到,我古峰今日也遇到了! 扫除梦中迷雾,古峰彻底明白了自身现在的处境。 “城隍在此,尔等还不上前觐见!”此时一旁判官模样的人影大喝道。 “后学张德明拜见城隍老爷!” “在下宋有礼叩见城隍上神!” “城隍,小生古峰,有礼了!” …… 一人一句,各有不同,三人各有姿态。 瘦弱书生和儒雅男子纷纷叩拜在地,言语又有所不同。 唯有古峰双手相合,四平八稳,鞠躬弯腰施了一个儒礼,不卑不亢,随后直起腰站在那里,尤为突兀。 “大胆凡人!城隍在此,为何不跪!”判官豁然齐身,怒声大喝。 四周诸神目光如剑,愤怒之意似是要将古峰刺穿。 “嗯?”城隍在上,一声冷哼,无形的威严如同大山当空镇下,似要将眼前这狂徒的脊梁都给压断。 古峰却是背挺得笔直,直望了过去,悠然道:“读书人,只跪天、地、君、亲、师。圣人之道在心,岂敢片刻有望?” 话虽这么说,他此刻却在心中又道。 只是此君非吾君,此身亦无亲,此世也无师。 所以此世值得自己叩拜的也只有这容纳自己新生的异世天地了。 天地对己有恩,区区一神,又如何当得自己一拜? …… “神主,此等大胆悖逆之徒,不可轻饶!” “此等狂生绝不可为神!” “冒犯神明,该当何罪?” ……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言既出,诸神愤怒,惶惶天威,一时间无边恐怖降临,似是要将古峰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好一个狂生,在诸神面前,如此狂悖,不怕惹怒诸神吗?”儒雅男子心中嘀咕,面带骇然,看古峰的眼神如同看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真猛士也!”一旁张生跪倒在地,暗暗佩服。 但佩服归佩服,若是放到自己身上,却又万万不敢这么做了! 两人惊骇,诸神愤怒,城隍施压…… 古峰却是淡然。 所谓神祇,不过是修行的一种而已! 凡人不知,以其为自己灵魂、命运之主宰! 自己最为儒修,本质与祂们平起平坐。 若是还学凡人一般,那可真是枉为修士了! 所以无论诸神如此愤怒,古峰安然其中,不为所动。 此心一起,城隍高坐其上,顿时法目刺痛,只见到古峰魂儿竟是从内迸出赫赫之光,澄净透彻,不染半点邪祟邪念。 “文气护身,如此之人,正该我神道所用!”祂心中暗想道。 至于不拜神道,祂更是嗤之以鼻。 这只不过是穷酸书生的狂悖无知之言而已。 等到此人体会到了神道的广大,只会为之折服,全身心投入其中,就和自己当初一般。 于是在诸神愕然的眼神中,城隍沉声开口了,“赐座,开考!” 诸神一时无言,上下打量着古峰,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不知此人有何能耐,能得城隍神主如此垂青? 此时大庙中,三个案桌和椅子已经凭空出现在了古峰三人面前。 “接下来,你们要代理城隍老爷夜审阴事!通过考试,就能成为新任的城隍!此番考题为:一人两人,有心无心!” 这是科举的破题吗? 只是…… 纸笔何在? 三人暗自奇怪。 随后就见到一阵吵闹声,两头披头散发的小鬼纠缠着,打上堂来。 只见…… 一鬼脸大如盆,腰似水桶,肚似肉球圆圆…… 一鬼面黄肌肉,人瘦毛长,恍若一根竹竿…… 此时来到大堂之上,二鬼仍是不肯罢休,吵得不可开交。 “该我进入神域!” “该我!” “你这个伪君子!” “你这个杀人犯!” …… PS:多学书友20170509114600987、汐羽晨、书友20190322233039644的打赏,多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七十一章 堂前二鬼相争 “我是城隍老爷最忠诚的信徒,应该我入神域,永享极乐!” “放弃,我才是!这世上没有比我更虔诚的信徒!” “你是个穷鬼,杀人犯!” “你这个吝啬鬼,伪君子!” …… 两鬼纠缠着打上堂来,你扣我的眼睛,我抓你的耳朵,吵得不可开交,一个个龇牙咧嘴,尽显凶恶。 阴魂之躯,搅动大殿内阴风阵阵,如同市井菜市口般闹腾、喧哗。 张生和宋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这是来的哪一出? 古峰冷眼旁观。 神庙为庄严肃穆之地,怎容小鬼放肆,这是有意而为之! 倒要看看,这满庙诸神要耍什么花样? “三位考生,这二鬼生前都是我们城隍老爷的虔诚信徒。凡信城隍者,死后得庇佑,不受魂飞魄散之苦,虔诚者可入神域,永享极乐……但神域崇高,现在只有一个名额,却有两个虔诚信徒,尔等认为应该选谁为好?” 判官沉声喝道,给出了考题。 肥胖的吝啬鬼和枯瘦的穷鬼眼巴巴地看着三人,一脸讨好。 死后为鬼,朝不保夕! 只因一点执念难消,阴魂存世,受不得半点风吹日晒,随时都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如此一来,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实在凄惨! 而神域是神祇庇护的一方净土,无时无刻不在神明的伟力庇佑下,隔绝一切困苦。 若能得神主庇佑,进入神域,则再无生死存亡之忧,于神之净土中永享极乐。 神灵一日不灭,信徒一日不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两个小鬼千辛万苦才等到这个机会,怎么肯错过? 你争我逗,谁也不肯放手。 “我的!是我的!” “是我的!我打死你!” …… 二鬼谁也不肯想让,撕扯成了一团。 但吵了半天,它们也是语无伦次,毫无章法可言。 张生按捺不住,率先开口了,“堂下何人?神域名额,价值连城,尔等有何功德,能得此位!还不一一陈述上来!” 诸神见状,微微点头。 这才有些为人神主的模样! “启禀大人!”富态的吝啬鬼抢先开口了,唯恐落人一步,“我生前是城隍老爷的忠诚信徒!每月必抄诵十遍城隍慈悲真经,并且年年施粥多做善事,月月给城隍庙奉上香火钱……” 他连连说道,列举出了一大堆虔诚供奉之事。 三人听到微微点头。 如此说来,这吝啬鬼的确是个虔诚信徒无疑。 若从神祇的角度来看,的确有资格进入神域之中。 古峰三人还不待如何,一旁那穷鬼却听得急了,“三位大人,这人只是个伪君子而已,你们可不能被他骗了!他所谓的行善和虔诚都只不过在人前如此而已,所作所为,只不过为了邀买人心。若在人后,他可从没半点善举,一枚铜钱都舍不得拿出来,就是个伪君子,吝啬鬼!要知道他身价何止百万贯,每月供奉城隍老爷的香火钱还不到一贯,九牛不拔一毛!除了家有十栋庄园,三座山头以及五百亩地以外,他还有啥?他还是个啥?” 穷鬼言语犀利,狠狠数落吝啬鬼,随后话锋一转,洋洋得意道:“但小人就不一样了!小人…一贫如洗!” “我从小父母双亡,家徒四壁,除了供奉城隍,别无二心。沿街乞讨,小人每日所获只够填饱肚子。就算这样,每日能吃两个包子,我也绝对会放一个在城隍老爷的神像下,早、中、晚每日诚心祷告……” 说着说着,穷鬼腰挺得笔直,头高高昂起,尽是舍我其谁的傲然之色,言语中满是对城隍不加掩饰地狂热。 诸神听到,大点其头。 这穷鬼生前遭遇如此之残,却始终能对城隍保持虔诚,全心全力地供奉,更是殊为难得。 “你可拉倒吧!”眼见形式对自己越来越不利,那吝啬鬼急了,毫不客气地揭起穷鬼的短起来,“你这个穷鬼,乞讨一生,混迹于市井底层,毫无底线,什么事不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人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一次偷吃了同伴的救命粮,害得他在深冬的夜晚活生生被饿死、冻死了!你就是个杀人犯!” “你血口喷人!”穷鬼面孔涨红,振振有词道:“你胡说!那馒头明明就放在我面前!不是给我的,又是给谁?” “那是你同伴藏起来的救命粮,被你扒出来了,你还有理了!”吝啬鬼严词骂道。 “总比你这个吝啬鬼好!”穷鬼反骂回来。 …… 一言不合,两鬼又扭打了起来,拽掉了鼻子、撕裂了嘴巴、扣出了眼睛……下手之狠,各个无比凄惨。 而此时古峰三位考生陷入了思考中。 能被选中考城隍的人,自然都是少有的人才,一点就透,此时明白了考题的意义! 一人二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有心无心,有心为善,无心为恶! 又该如何审判? “这是考验我们是否有为神主的资格吗?”张生和宋公心中暗道,难免兴奋起来。 涉及到自己一步登天的机会,容不得他们大意。 而此时古峰心头想得却是,“神道中人就是如此筛选信徒吗?” …… 此时桌案上有纸笔无声出现。 古峰三人合自执笔开始书写起来。 庙宇上空,一双双目光来回交错,意味难名。 而底下,两个小鬼也不知不觉停止了打闹,眼巴巴地看着古峰三人,知道这三人的判词很可能决定了他们各自的命运。 一时间,殿内彻底寂静。 沙沙沙…… 笔毫划过纸面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张生书写认真,一丝不苟,显得尤为用心。 宋公却是嘴角带笑,似是早已成竹在胸,内有篇章。 而古峰却是挥墨而下,一气呵成,随后早早停笔不动了。 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若是真理,不辩自明。 何必大费周章! 最后古峰三人先后停笔,诸神好奇投来目光。 只见张生面前,字字严谨,通篇三百言,为首十六个字就是“有心为善,善可小赏。无心为恶,罪不大咎!” 宋公则不同,浩然成篇,洋洋洒洒千字言,尽述心中之意,开篇却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唯有古峰偌大的一张白纸,却只写了孤零零地十六个字,显得十分敷衍。 其内容更是直接明了。 那就是…… “有心为善,有善必赏。无心为恶,有恶必罚!” …… PS:这考城隍故事系作者取自聊斋第一篇,改编再加工,类似于大话西游和西游记的关系,切勿对号入座。 同样适用于本身其他聊斋情节。 作者希望能将老故事讲出新的趣味,老坛装新酒,希望大家能喜欢。 以上,多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七十二章 判词孰高孰低 “有心为善,善可小赏。无心为恶,罪不大咎!”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有心为善,有善必赏。无心为恶,有恶必罚!” …… 见字如见人! 见判词,更知人心。 张生、宋公、古峰判词各有不同,看法也天差地别。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是考试,自然答案也要分出个对错高低! 三人判词不同,那个才是最为正确的呢! 孰高又孰低? 城隍高坐其上,没有发话,诸神环坐四周,眼神在上空来回交汇。 “依我看!那张生说的很不错!有心之善小赏,无形之罪不可大咎!合乎人情道理!”一个土地公手抚拖地的长须,大点其头。 “城北土地,此言差矣!我辈神明,岂能以凡俗道理一概而论!若以见地境界而论,当以这宋公最高!”一个日游神却有不同意见。 “不错!”一旁夜游神附和道,“有心为善是伪善!无心为恶非真恶!邀名虚假之善决不可赏!以诚心论,当是这穷鬼入神域,得神主庇佑!” “穷鬼入神域,宋公为新城隍!正当此理!” “俺也是!” “附议!” …… 三言两语之间,似乎结论就已经分明了。 虽有些许为张生说话的声音,但都淹没在诸神对宋公的一致称好中。 至于古峰? 根本没有一人提及,似乎完全被忽略了。 三人判词,似乎早已高下立见。 诸神没有掩饰,这些言语古峰三人自然也听得清楚。 宋公笑而不语,看似十分平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张生却是无言,双手不自觉摸了摸膝盖,仿佛又想起了肉身瘫痪地无力。 说了半天的张生和宋公,终于有个狐头人身的保家仙疑惑问道,“这古峰的答案呢?” 刚一问出去,刷刷刷,立刻无数不满的目光投注到了祂身上。 怎么会问出如此多余的问题? 小小一个保家仙出身于小兽,跟脚最低,哪受得了这阵仗,在神位上瑟瑟发抖,暗暗恼悔自己问错了话! “这等狂生之言,有什么好说的!” “有善必赏,有恶必罚,这何其笑话!若是如此,岂不是让许多投机取巧之人平白得了好处?许多无心过失更是惨上加惨!” “真是大言不惭!” …… 诸神摇头,十分不屑。 如此判词真是无知狂悖到了极致。 “诸神议事,何人可为城隍?”城隍高坐主座,见诸神有了结论,沉声喝道。 诸神眼神在空中交汇片刻,相视点头,已然有了结论,齐声道。 “神主,我等认为,宋公有大仁大智,能担此任!” 众口铄金,似是木已成舟。 “我能进神域了!我能进神域了!……”宋公面带微笑,还不待如何,那穷鬼一听,却惊呼起来,手舞足蹈。 因为他清楚,这宋公的判词可是明显偏向自己的。 “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一生为善,虔诚信奉城隍老爷,为何比不过这个坑蒙拐骗的穷乞丐?我不服,不服啊!”那吝啬鬼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疯狂嘶吼,双目充血。 一股浓浓的怨憎之气弥漫开来,化作不祥的黑烟,再也不复之前的平静。 却是一时受了刺激,渐渐要坠化为恶鬼了! …… 张生难以掩饰脸上的失望。 他现实中全身瘫痪,整日躺在床上,生不如死! 现在能落个成为神祇的机会,理论寿元无尽,享受众生信仰,这是何等大的机缘? 可惜终究与自己有缘无份! …… 这就是神祇的本质吗? 此时古峰却是冷笑。 此为论心不论迹的魔道! 只为选择最为虔诚的信徒,好收割信仰,却对善行不赏,恶行不管! 真不当人也! …… 庙宇中,诸神高高在上,三人表情不同,二鬼争吵不休……众生各有百态! “肃静!”此时城隍豁然开口了,声音浩大,如同无形雷霆,镇压一切杂音。 二鬼眼睛瞪大,呜呜作响,却如同施了哑咒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文气在身,可惜不为神道所用,可惜了!”若有若无间,城隍目光隐晦地扫过古峰一眼,随即收回,恍若错觉。 神道之主,必须深谙信仰之理。 诚心最贵! 因此…… 城隍目光锁定到了宋公身上,点头大赞道:“本座即将升迁!此次考试,只为本县选择一个称职的新城隍来。你…很不错!” 随后祂环视四周,正式宣布道:“本座之后,宋公为新城隍,尔等有何异议?” “神主,英明!” 诸神纷纷心悦诚服地拜倒,齐声恭贺。 虽不能说话,穷鬼得意洋洋,吝啬鬼却是心灰意冷。 “恭喜,宋公了!”张生虽然心中失落,但不失姿态地拱手祝贺。 “多谢张生!”城隍为一县正神,从小小之民成为高高在上的神祇,寿元无尽,哪怕这宋公再是从容,也掩饰不住地笑意。 一时间,似乎尘埃落地,几家欢喜几家愁! 但就在这时,却又有一道不和谐地声音响起。 “我有异议!” 嗖…… 仿若一阵寒风吹过,庙宇中鸦雀无声。 诸神惊愕望了过来,只见古峰缓缓站了起来。 “大胆狂生,岂敢妄言?冒犯城隍!” “神主,此等狂生,若不教训,岂不是显得我等神祇毫无威严可言,一介凡人也敢冒犯?” “将其打落阴狱,百年不得解脱!” …… 古峰一言,激其众怒。 一时间,尽是讨伐贬斥之言。 古峰身处其中,却是不答反问,“诸神,有意纵恶否?” “大胆!诋毁神主!” “罪不可恕!打落阴狱!” “永世不得超生!!” …… 诸神更是怒上加怒,声如震雷,神庙颤动。 众神讨伐,一时间古峰只如被天人共弃,天地之大,无一处容身之地。 一旁张生和宋公早已是满头冷汗,颤颤巍巍,不能自已。 “嗯?”城隍此时在神台之上也坐不住了,“嗯”了一声,不怒自威,一道目光垂落,仿若从云端盯了下来,让人一时间周身一凉,仿佛里里外外都被刺穿,彻底看透。 “咦?”面对诸神愤怒,古峰似是惊讶了,沉声道:“这不正是你们所说的吗?” “本座何时说过?” “放肆,我们作为神祇,引导众生,怎么可能会纵容恶行!” “你这是诽谤生神灵!罪该当诛!” “岂有此理!” …… 城隍和诸神一脑门问号,怒极生笑。 “既然如此!”古峰不置可否地一笑,反问道,“那么我有一问,请诸神静听。有善不赏,以后谁人为善?有恶不罚,岂不是人人为恶?……” 淡淡言语,却锋锐如刀,刺在心头。 “这……”一时神庙中鸦雀无声。 有心反驳,却无理可说。 古峰环视四周,笑问一声。 “现在谁有异议?谁赞同?谁反对!” …… PS:第一更 第七十三章 见山见水见人 一句拷问,直指人心。 庙宇之大,全场无声。 城隍在上,诸神环坐四周,纵祂们智慧深似海,却无一人可以做出回答。 只因这一问,当真抓到了问题的死穴。 若真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这固然是看重诚心之可贵! 但若是善恶无报,那岂不是纵容作恶,忽视善心! 神祇作为信徒灵魂之主宰,有引导众生向善的愿力,若是不讲黑白善恶,不罚恶徒,岂不是与邪神无异? 作为神祇,祂们是万万不敢承认这一点的。 但就因为这狂生的一问,就推翻之前的决定,这也万万做不到! 一时间,诸神都旗鼓难下起来,唯有心中对古峰更是恼怒。 好可恶的狂生! 不仅诸神如此,同为考生,张生和宋公此时也陷入深深地沉思中。 他们之前想得只是有心为善,是否邀功当赏,无心为恶,该不该罚的问题,但却忽略了背后更深的一重! 是了! 古峰这一问当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不管是有心无心,一人两人,这都不是关键,本质上是善赏恶惩的问题。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 偌大的神庙,一时无比死寂。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但古峰可没有这么简单地善罢甘休。 这诸神不答,他就再问! “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圣人况且如此,况且贩夫走卒乎?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难测。无心为恶,若是不罚,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装作无心!谁又能辨别?哪怕有心为善,也是善,若是不赏,以后还会有谁为善呢?……” 古峰连连发问。 这些虽然没写在文章中,却句句都问在人心里,直指灵魂的拷问! 每问出一句,古峰眸子中都有幽光闪烁。 论迹不论心,何其重要! 哪怕以前世法律之健全,也不知有多少人伪装精神病,逃过刑罚? 若在这古代世界,岂不是更加猖獗? 所以这个口子绝不能开! 面对古峰质问,诸神无言以对。 而古峰又手指那肥胖如猪的吝啬鬼又道:“吝啬是此人之本性,若是与人无碍,何罪之有!即使吝啬不肯拔一毛,却能克制本性,月月供奉城隍接近一贯钱,这不更显诚心吗?” 随后他转而手指穷鬼道:“而这穷鬼,有手有脚,却终生以乞讨为生,不肯劳作,只愿当个米虫,无一贡献于当世。若是他肯勤奋致富,岂不是可以供奉更多给城隍?他却半点没有此念,又哪里算的虔诚?” 古峰言语犀利,入骨三分,将诸神以为的事实驳斥了个干净。 一时间庙宇之大,只剩下古峰一人的声音。 诸神虽对古峰不满,却是无言。 只因古峰处处占个理字,没有丝毫反驳的空间。 一人一言,攻守之势立变。 “呜呜呜……”那穷鬼不能说话,口中呜呜作响,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古峰,逐渐狰狞。 而那吝啬鬼,却是连连叩首,一脸感激之念。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生突然叹息一声,拱手表示佩服。 那宋公有心反驳,却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只能… 沉默! “现在诸神还有异议吗?”话说到这里,古峰不再多谈,只是最后又是一问,问得诸神面孔火辣辣,问得诸神心头沉落谷底,问得诸神气息混乱…… 贵为神祇,从来只有祂们考验凡人,哪里想到被一介凡人逼迫到如此尴尬境地,可真是丢尽了神的脸面。 就在祂们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 “好!”城隍高坐在神台之上,豁然开口了,法目中迸发赫赫之光,直直盯着古峰,赞叹出声。 “三人三句判词,果有高下之分。张生为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宋公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唯有你这个狂生,才真正算得上是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见山见水,更见其人!看来这北郭县的新任城隍非你莫属了!” “什么?城隍老爷,这怎么可以?” “神谕不可轻改啊!” “还请神主收回成命!” …… 城隍庙诸神纷纷大惊。 本已说好城隍之位属于宋公,怎可临时改口,更是神主亲口所说,又亲口更改。 这岂不是大损威严! “怎么,我说的话不算数了吗?”面对诸神质疑,城隍扫过来一眼,冷冷道了一声。 诸神一时哑然,欲言又止。 选入神域,一定要对神主最为虔诚之人,这早已是神灵中不可说的规定。 只有这样的信徒,可以长年累月的提供最为纯净无暇的信仰,供养神明, 因此选入神域的标准,只在一个纯粹的诚心,善恶与否其实不是那么重要。 这就是祂们为什么选择宋公的原因! 只因…… 论心不论迹! 只是其中缘由,又不足为外人道了! 只是祂们没想到的是,城隍神主竟然亲自改口,让祂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祂们不敢对抗神主的命令,唯有将怒意对准了古峰,心中冷哼。 之前何其狂妄,轻慢神灵,原以为真是一个目无尊卑贵贱的狂生,原来只是一个故作姿态的伪君子? 废了这么多事,现在还不是企图入我神道! 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就是多! …… 诸多属神的心思,城隍高坐其上,何其不清楚? 但祂自有考量,远非这些小神的眼界可比。 自古神道与人道共存,气运相争。 若是能接引人道大有气运之辈转入神道,这无形的功德可比收取什么一两个虔的诚灵魂要大得多了。 此念一动,城隍有了决断,当庭宣布道:“古峰,你的判词更高一筹,说服了本座!既然如此,今日我就封你为新人北郭县城隍!等本座去长乐府上任后,你就可以继任我的位置!” 到手的神位飞了,宋公苦笑连连,心中虽有不甘。 但他自问没有这狂生这般厉害的口舌,只能无奈苦笑。 张生则是面带震撼,心服口服。 吝啬鬼口不能言,满脸欢喜。 而这一次却是穷鬼面孔狰狞,恶狠狠盯着古峰,恨不得生吞活撕了他。 城隍亲自开口,神位落到了古峰头上。 不管愿不愿意,正当所有人考城隍一事就此了结的时候。 古峰却是淡然一笑,口中吐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字眼。 “不!” …… PS:第二更。待会还有第三更,新的一周,求推荐票! 第七十四章 今日我入无拘 “不!” 平常的一个字,淡淡的一句话,突兀地从平静中响起,传入在场每双耳朵中。 声虽不大,却又是如此地清晰。 “什么?”诸神眼眸剧缩,纷纷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城隍法目赫赫,如无形之剑,刺入人心,似要看清古峰内心真实的想法。 事实上,古峰根本没有隐瞒,他只是轻轻一笑,“城隍容禀,小生并不愿意接任城隍!” “大胆!” “你这是戏耍吾等吗?” “太…好,不,太可恨了” …… 古峰道出本意,诸神先是惊愕,然后愤怒,最后却是窃喜。 祂们不敢想象,竟有人能拒绝到手的城隍之位! 要知道这可是一方福德正神之位,神册有名,不是那些不得正统的野神狐鬼可以比的! 信仰不灭,理论上寿元无穷尽,摆脱生死大恐怖…… 这样的诱惑,竟然被人拒绝了! 张生错愕,面带佩服之色。 宋公惊愕,隐含浓浓喜色。 诸神更是目光连连交汇,心中暗想。 既然这人不识好歹,岂不是我等又有机会了? …… “嗯?”城隍一声冷哼,恍若一记闷雷炸响,不怒自威。 惶惶之威,如山岳压迫而下,重达万钧,令人呼吸为之停滞。 “汝既不愿为城隍,为何刚才又为自己辩解?”祂质问道。 古峰微微一笑,“非是为自己辩解!而是为众生辩解!人之本性难改,但后天也可克服。若是论心不论迹,众生何其无辜!城隍乃一县正神,怎能轻授?我虽不愿当城隍,但不能亲眼目睹新任城隍走上论心不论迹的魔道之中。” “大胆!竟敢将我等与魔道相提并论?” “城隍庙中,岂能容你放肆。” “还不快快忏悔赎罪!” …… 诸神瞬间愤怒,如同被碰到了逆鳞,脸色大变,厉喝不止,目光如刀,似乎要将千刀万剐。 祂们贵为神祇,高高在上,被众生崇拜,何曾被人如此请轻视过,顿时暴怒。 大殿之中诸多的壁画似乎都纷纷活了起来,上有诸多神兵神将,那怒目瞪了过来,尽是杀机。 “跪下!跪下!跪下!……” “你有罪!赎罪!” “速度忏悔!” …… 什么是万夫所指! 这就是万夫所指! 仿若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一般,古峰如同被天地所遗弃,没有一处立足之地。 诸神震怒。 重压之下,两个小鬼连基本的形态都保持不住了,溃散成了一团黑气,呼啸作响。 张生和宋公更是不堪忍受,趴倒了地上,腰都直不起来。 而这些只是余威而已。 古峰身处最中心,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他自己身上,如背大山。 但他却不为所动。 神道不过是修士的一种而已。 凡夫俗子或许对其敬畏,视之为主宰。 古峰作为儒道修士,与祂们本质相同,又何惧之有?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愿吗?”城隍声音深沉阴鸷,似是从云端而来,问到了人心最深处。 “自是不愿的!”古峰一五一十地笑道。 此生大好年华,怎能舍弃肉身,转入神道! 轰! 他话语一出,城隍法目中立刻迸射厉光。 神庙轰的一声震动,虚空中涌现金光,仿若海水一般淹没而来,如同实质,疯狂压缩着空间。 一瞬间,古峰眼前景象立刻大变模样。 庙宇、石柱、墙壁以及高坐神台上的城隍以及诸神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头顶天,脚立地,身躯之高大,足有万万丈…… 就连那一朵朵香火,也扩散得如云层一般浓厚,漂浮在空中。 众神法天象地,面孔于祥云之中若隐若现,俯瞰下来,神圣中透着无情的冷漠,如同在看什么不起眼的蚂蚁一般,只要伸一伸手指就能将这个不自量力的蝼蚁给碾死。 怎会如此高大? 古峰心中惊疑! 这一幕有点类似于传说中的大神通,法天象地! 身体大小如意,随意变化,小如常人,大可似山,捉日拿月…… 只是这么神通可是非三界的顶级大能不能使用。 怎么这城隍以及这些小神各个都会! 这可一点也不修行! 再说法天象地根据道行的高低,也是有极限的。 这顶天立地的法相…… 人间就不允许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古峰眸子一转,就看到那张生、宋公以及二鬼都同自己一样变得如蝼蚁般大小。 他目中顿时了然。 原来不是诸神变大了,而是我变小了! 魂儿无形无质,可大可小。 他们三人都是魂游城隍庙。 城隍没有多做出手,只是合诸神之力威压下来,想要强行逼迫古峰屈服。 心灵压迫之下,魂躯自然被压缩到了极致。 嗡嗡嗡…… 文胆跳跃不止。 在外界压力的刺激下,灵性在体内狂暴,左冲右突,似乎时刻就要爆发出来了,让身体异变。 古峰一边抵抗外界的心灵压迫,一边要镇压暴走的灵性,渐渐难以维持。 嗯? 我为什么要压制! 就在快要无力为继的时候,他心头灵机一现。 灵性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外服丹药,内炼己身,渐渐合为一处,不分你我,同归于道,这就是合道的过程。 我心通达,不为外物所动,又何惧自身灵性之混乱扰动我心! 于是…… 灵光一闪,古峰干脆彻底放弃对灵性的压制。 文胆膨胀收缩,灵性少了束缚,顿如坡堤的洪水般一涌而出,迅速充斥在身体每一处,肆意变化、成长…… 下一刻,他就在这诸神面前变了模样。 被压缩到了极致的魂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先是从蚂蚁大小,变成拳头般大,后又相似婴儿,最终重新恢复了成人大小。 只是与寻常不同的是,此时他额头豁然开眼,银光激射,洞彻一切虚无……双手第六小指颤动,灵巧异常,心意一动,点化灵机……灵性于体内奔腾,合而为一,充斥在每一处,无拘无束…… 伴随种种异象,诸多奇妙的领悟回荡在心头,古峰感觉现在的自己能做到许多之前不能做到的事情,再也不用顾忌种种。 他摊手看了看,低声一笑。 “今日我入无拘!” …… PS:第三更送到。 多谢DJ萧云、书友120628113500736、氐夫的打赏。 第七十五章 独爱此生跌宕 灵性混乱,心性难定。 一旦有失,失控道化! 这是每个修行者的梦魇,终其一生,无法摆脱。 只因人体无大药,强纳外道入体,则必然伴随隐患。 唯有时时刻刻紧守本心,不为外力所惑,才能安然修行,步步前行。 而每当踏上一重新的境地时,刚开始往往是最艰难的。 空有异力在身,却不能肆意挥霍,只因还在适应心力和灵性的平衡。 唯有二者调和,阴阳相济,内心通达而无半点挂碍,哪怕灵性横流,也不能动摇本性,才能任意使用异力。 而这种境地就是通达期之后的无拘期! 即为…… 无拘无束,任意自由。 …… 文胆在胸,内心透彻。 既如此,又何必时刻压制灵性的本能呢? 不如…… 放开! 此念一动,古峰身躯大变,灵性汹涌,显化道身! 原本卑微蝼蚁之躯阴风见长,与诸神平齐。 诸神在上,他立其中,额顶天目直视过去,赫赫之光四溢,不露半点怯势。 此光发从心起,纯粹无暇,却又透亮清澈。 看似不刺眼,神光浩大如日月之辉,却也不能遮掩其光。 目光交汇间,诸神眼神闪烁,一时间竟是无法直视。 “什么?他竟然是修士!” “好纯粹的文气!原来他已是儒道真修!” “怪不得此子有恃无恐!” …… 诸神议论纷纷。 之前此子的狂悖都得到了解释。 不知不觉间,祂们心头的恼怒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无他,只因平起平坐而已。 神祇对于凡人,高高在上,但本质上仍不过是修士的一种而已。 若是一介凡人对自己如此冒犯,祂们自然恼怒万分。 但若是放到同等人身上,自然也就另当别论了。 而此时古峰脚下,张生和宋公还都只是小小人儿模样,高高昂头,面带惊骇。 他们亲眼看着,这个同为考生之人,片刻功夫化作一个巍峨巨人,顶天立地,面孔浮现于祥云之上,如神如圣! 从对方身上,他们感受到了与神明对等却完全不同的力量。 神明高高在上,神恩如狱,不存半点人情。 而这种意念不一样,充斥着浩大之念,如人之精神,激昂壮阔,自强不息。 “原来你已是儒修!”城隍豁然开口了,声在虚空回荡,只是这一次不再如之前有压迫性,竟是诡异地温和起来,“古峰,你真不愿意为新任城隍吗?你要知道神道为天地八法第一道,前途广大,理论上只要信仰不灭,寿元就无穷尽。这一点要远远胜过诸般法门!你何不舍儒入神呢?以汝之才,承我城隍之位,必能发扬光大!” 他赞许有加,许下承诺。 “神主祂……”古峰还不带如何,听到城隍这么一说,其他诸神也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无比诡秘地交汇起来,盯在古峰身上,竟是露出一种奇货可居般的神色。 “常言道:大道难修,神道修行。只要经营信徒,我等神明自能永世不灭,甚至能立于世界之巅!何乐而不为?” “不错!儒道虽然势大,但只得道行,难以延续寿命,百年后仍不过是一赔黄土!何不入我神道,得享永生!” “此言在理!古公子,请郑重思量!” …… 祂们一改之前的敌意,竟是一个个殷勤无比地劝说起来。 渡一有道行之人入神道,所得功德,至少在一两个虔诚信徒千百倍以上。 神主就是神主,一举一动,都有深意。 祂们这才领会了,之前城隍为何会对古峰青睐有加的真正原因。 别人都是先礼而后兵,这城隍绝诸神却是先兵而后礼! 见到古峰露出真实修为后,诸神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循循善诱起来,十分真实。 我信了你的神! 古峰微微一笑。 城隍说得好听,但他…… 一个字也不信。 神道哪有这么简单! 得来容易,失去容易。 神道依靠众多信徒扶持而登超凡之阶,步步青云。 但外求于人,脚下必然虚浮。 看似主宰万千信徒,其实也受制于信徒。 一旦失去信仰,神祇立刻就会跌下云端,坠落凡尘。 曾经站得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而这种事在神道中更是屡见不鲜。 神道修士固然寿元无穷,但也只是理论上而已。 每到人间改朝换代,人心有变,王朝更迭,世间重新洗牌,信徒也会失散大半,不知多少神明因此被打落神坛,好的变为邪神淫祠,坏的干脆彻底烟消云散…… 下场之惨,难以想象。 神道看似光明,却只不过如坐山巅而已,风景独好,却也势若危卵,朝不保夕! 因此万年以来,成神者众,达三百年者就已不多,千年神更是少之又少了,人间少有。 神道务虚,非智者所取。 入道容易,成道难,大成就者反而远远比不上其他诸道。 武道自强、仙道逍遥、儒道正统…… 哪个不比神道受种种束缚要好得多! 古峰曾经亲自借取满县人心之力,断绝信仰,将五邪神一举打下神坛。 如何不明白,神道蹊跷! 纵然这城隍和诸神巧合如簧,古峰只是微微一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话没有说透! 但诸神洞彻人心,何尝不明白,面色阴沉,心中更是恼怒。 从古峰的话语中,祂们感觉到了其对神道彻彻底底地漠视。 轰! 下一刻城隍动了,法身上大冒金光,竟是凝聚如实质,流动如水,不一会就汹涌如海,淹没而来。 神力势若海潮,汹涌无比,一浪一浪拍打下来。 一时间古峰被彻底淹没其中,魂儿身躯被拍打得上下翻滚,毫无立足之地,似要永世沉沦。 更有无情之声闯入耳边。 “红尘苦海,有甚可恋?你现在之感受,与人在苦海沉沦何其相似?朝不保夕,命运多舛!入我神道,能得永生!安然高坐,俯瞰苍生!皈依!皈依!皈依!……” 神音贯耳,却有着非同一般的魔意和邪性,想要强行扭曲古峰的心智,彻底投入神道。 软的不行,又准备强行度化我吗? 身处洪流之中,古峰却是一笑,心潮升腾,并无半点颓废,反而更加高昂,排斥所有杂念。 “正如神君所说,世事如苦海,人在海底游!无人不在苦海挣扎!”他文胆跳跃,一片激扬高亢之念传了出去,回荡不绝,“但正因如此!苦海渡尽,方得彼岸。我此生不求无风无雨,亦不恋王权富贵,却独爱这一份生命壮阔的起伏…跌宕!” 话音一落! 天目开阖,一道锐光冲天而起,仿若无上慧剑斩破沧海,刺破长天…… …… PS:第一更送到,新的一天继续求推荐票。 白天还有第二更。 在此感谢我滴酷、空白【王】的打赏,多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七十六章 来无影去无踪 一语道出,回荡于城隍、诸神耳中。 浩浩之声,振聋发聩,其中激昂,传达四周。 江山可易,山岳可崩,江河可断…… 唯有此心…… 不改! 不求…… 无风无雨,一路坦荡。 太平安乐,一生吉祥。 王权富贵,一世容光。 灯红酒绿,一场荒唐。 只愿…… 奇崛峰峦,容得张狂; 海上清辉,圆月杯光; 孤傲雪山,静诵诗章; 惊羡桥段,视若寻常; …… 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我…… 独爱此生跌宕! 面对诸神诱惑,城隍相逼,古峰却早已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不为所动。 此念一起,他额头天门打开,天目射光,仿若一柄无上神剑,冲天而起。 神威如海,一剑斩破,锋芒毕露。 “不好!保护神主!” “此人想弑神!” “拦住他!” …… 诸神惊慌大叫,在神座上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凶狠扑了上来。 古峰却是轻轻一笑,“落!” 嗤拉…… 剑锋冲天,眼看直朝城隍面目而去,眼看近在眼前,却又猛然下落,朝着庙门狠狠一斩! 虚空被一剑斩破,显出一道浅浅的缝隙,漏出了外面的光景。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古峰心念一动,话不多说,魂儿猛然一钻,嗖的一下,就没入那缝隙中,消失在庙宇之中。 风驰电掣间,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让城隍和诸神都没有半点反应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原地,其外更远远有一道畅快大笑声传来。 “城隍,慢走不送!我走之后,城隍之位可托张生。赏善罚恶,天地至理。今日之事,毕生不忘!” “大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将这里当做什么地方了!”诸神愤怒。 “神君,请派我等将这狂徒重新缉拿!”众日游神和夜游神纷纷请命。 城隍面目阴沉,却是不发一言,心中却是又惊又怒。 这人真是走得好生果断! 原本正准备强行度化他,没想到他身怀修为在身,却没丝毫硬拼的想法,以言语坚定自身心念,斩出慧剑惊动诸神,却是声东击西,溜之大吉。 不被什么所谓的颜面束缚,来去任意…… 这样的修士才是真正难缠。 让其离开,一旦有了防备,再想抓来可就难了! 更令他恼怒的是,这人远走之留言更隐隐有威胁。 今日之事,若是不能给出他一个满意的结果,恐怕第二天白日就会传遍全县乃至整个人间。 以后神道又有何颜面! 读书人,就是这点最令人头疼。 动不动就编写成书,大传四方,不得不令人忌惮。 如此,只能…… …… 此时诸神面带惊怒恼恨,齐齐盯着上位的城隍,只等神主一声令下,祂们就立刻触动,誓要将那大胆狂徒捉拿回来,狠狠惩戒。 但下一刻,城隍开口了,令祂们大为惊愕,“左路夜游神,何在?将宋公送回家!” “神主,这怎么能……”诸神大惊,正准备开口。 “嗯?”平地一声冷哼,城隍法目赫赫,扫了过来,尽是冷酷之意。 诸神心悸,到口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宋公,请吧!”左路夜游神不敢违抗神命,走了出来。 “小人……”那宋公面色一白,正准备辩解什么,但听到夜游神一句“请”字,无形的异力侵入心头,他立刻双目呆滞起来,不知不觉忘记之事,如同失了魂一般跟着夜游神走出了庙门。 “张生,从现在你就是北郭县新一任的城隍了!”正在张生站在原地迟疑不定时,城隍豁然开口,让他大吃一惊。 “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说出什么感激或拒绝的话来,就见神光乍现,一套头冠、神袍已经强行披在了他身上。 神衣在身,原本显得怯弱单薄的一个人,立刻面目大变,里里外外透出一股神圣尊贵的气质。 “多谢城隍神主!”张生喜不自胜,拱手谢道,此时身份不同,口中称谓也变了。 “不必谢我!你能得此位,都是拜那古峰所赐!你去感谢他吧!”城隍言语冷漠。 “这……”张生迟疑。 随即城隍却是哼了一声,身形在原地消散无踪。 诸神对望一眼,十分无奈,看着张生的眼神更是又嫉又妒。 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这城隍之位,原本和这张生没有半点关系,现在却凭空落到了他的头上。 天上掉下来个城隍神位! 这从何处说理去? 祂们纷纷摇头,满脸不甘,纷纷消失。 张生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只感觉内外皆凉,良久苦笑一声。 自古以来,得神位之容易,恐怕再也胜过自己的幸运儿了。 只是最凄凉的城隍恐怕也是自己了。 “张生啊张生,你为何还不知足!你得邀天之幸,都是拜恩公所赐。大恩大德,岂能不报?” 想到这,他抬起头来,眸中迸射锐光,魂儿打着呼啸,化作一阵幽风消散在原地,直朝古峰离去的方向追去。 …… “哈哈哈……” 古峰魂儿扶摇,一路飘飞,留下阵阵大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自己虽然不惧那诸神,但那城隍作为一方正神,可不是好惹的,更为一方神域主宰。 他可不会头铁地在别人的神域中,与其硬拼。 一招慧剑惊住众人。 来得无影,去也无踪! 不知道此时那城隍和诸神又是何等表情? 哈哈哈! 只能说装了…就跑,可真刺激! 想到得意处,古峰也不禁快意大笑。 “恩公,恩公,慢点!请慢点!请等等我!” 就在他一路向着槐安小居的方向而去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迫地呼喊声,十分陌生却又有点熟悉。 “是城隍派人追来了?或是他干脆亲身来此!”古峰心中一凛,回头望去。 只见那消瘦张生样貌大变,身披一件华服,内外透露宝光,远远追了过来。 等到古峰站定身形,他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来到古峰面前,双手相合,深深鞠躬,直指额头似是点地。 如此连连三次,张生这才站起身来,诚挚谢道。 “恩公,你走得匆匆,我此来是为报恩的!” ……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 推荐实力派写手的新书《从相亲开始重生》,简介:胡说的人生从相亲开始转了个弯! 第七十七章 张生知恩图报 此来只为报恩! 张生诚恳拜倒相谢。 古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不由一奇,“张生,你已经是新任城隍了?” “正是!”张生点头,满是感激地再次拱手,“这一切都是拜恩公所赐!若是没有你让出神位,临走时又指名让我!不然以小生的资格,是万万继承不了此位的!如此大恩大德,实在是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而已!”古峰淡淡道,心中却是暗笑。 自己只是临走时的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城隍真的这般忍辱负重。 果然能走上高位,修行者的本质都是唯唯诺诺啊! “恩公的举手之劳,对我张德明来说,却是再造之恩!”古峰说得轻松,张生却是面孔严肃。 “听闻恩公已是儒道修士!好叫恩公知道,我终生残疾在床,不能行走,更无法考取秀才,但却能书写十部传世之书,积攒到了可以参加考城隍的功德!只因我幼时曾得到一只神笔,握笔时有文思泉涌的奇效,妙笔生花,升华文意!我生身已亡,转入神道,此神笔对我已经无用。今日我特将此物奉上,以答谢恩公转让神位之恩!” “神笔吗?”古峰心中一动。 如此描述,这神笔必是儒道法宝无疑,倒也正适合自己! 这可倒真是意外之喜! 兰若寺一行中,他曾见到那宁不臣手持龙须之笔,书写蔚然篇章,具现天地之景,以驱妖魔。 以一介书生之身,斗法之能,丝毫不弱于剑修。 可惜随着其道化之后,那龙须笔也随之毁灭。 读书人,手中若无文房四宝,犹如剑修手中无剑,空手无力。 既然如此,古峰也不会客气。 自己出让城隍之位,张生知恩图报,此为有因有果。 与其一味虚假地客套,更不如坦坦荡荡,两不相欠。 “如此,多谢了!此物正合我用!”他直接道。 “恩公,真本色也!”张生一听,如释重负,抚掌赞叹。 “恩公,还没介绍。我乃北郭县城外张家庄人,本名张德明,字丰年!可千万不要弄错了!我现在与凡俗已经阴阳两隔,难以沟通。还请恩公给家中老父带上一句话,将我之现状告知。肉身已亡,精神长存,让他不用为我忧伤!”张生面带了悟般的笑意,仿若终脱苦海,得享极乐。 “可是考城隍之事实在离奇,超出了凡人理解,不知如何能让老人家相信呢?”古峰又问。 张生想了想,“我生前曾做过一首自命诗,,不曾外传,只有家父知道。其中又以一句‘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命’最为得意!你说出此句,家父自然就相信了!” “原来如此!”古峰点头,倒没有太多疑问了。 “那一切都拜托恩公了!”张生再次拱手相谢,“如今时间不早了,天色就要大亮!恩公神魂出窍,不宜在外飘零,曝晒日光,还是赶紧回归原身吧!” “如此,有缘再见!”古峰拱了拱手,魂儿转身飘摇而去。 等到走远了,他回头而望,只见那张生还站在原地,拱手鞠躬,久久目送。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古峰从床上坐了起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望向窗外,不知不觉天际早已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恍然一梦,却仿若经历了无数,如梦如幻,唯有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虚假。 考城隍吗? 想到此行经历,他眸子微眯,迸射幽光。 不过短短一个冬天,他所经历的奇诡之事何其之多,常人一辈子都可能遇不到一件。 如此看来,这个世界超凡力量对世间地入侵超乎想象。 只是不踏入超凡之门,难以察觉而已! 神道祸人、鬼道害人、魔道杀人、佛道度人…… 无论哪一道对人道都算不上友善。 这样的世间,他很不喜欢! 修行者高居其上,一举一动都能干涉凡人命运。 妖魔盘踞、邪神施瘟、神道霸道…… 凡人的立足之地又在哪里呢? 修行之辈身在此世,却不知在凡间,就要遵守凡间的规矩。 古峰思绪转动,脑海中渐渐涌现出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 天上的归天上,人间的落人间…… 话虽如此,他现在实力弱小,人微言轻,贸然说出此句,恐有大祸临头! 越是如此,参加科举的意义就更要重要了。 都说拳即是权! 但权何尝又不是拳呢! …… 天色已亮,古峰自然没有再睡一觉的想法。 呼呼呼…… 那红鼻子狗的年兽还在墙角呼呼大睡。 古峰租了一匹茅庐优哉游哉地出了城去。 已是初春时节。 天气虽然酷寒,但树木枝头上已经挂上了星星点点地绿意,生机盎然。 不一会的功夫,一片连绵成片的农家庄园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布局庄严,显然是世家大族在此久居,远远就有一阵悲戚地嚎哭声传了出来,家家户户都挂着镐素。 张家庄! 等到古峰走到正中间大宅的时候,里面已经布上了灵堂。 “来者何人?”在外看守的家丁见到古峰独自一人牵着驴子而来,上前喝问。 “我为张二公子的朋友,此来只为贺喜!”古峰笑道。 “大胆!你是来闹事吗?” “我们赵二公子刚刚去世,你贺得哪门子喜!是在咒我赵家庄吗?” “我们公子瘫痪了一生,从不见外人,哪来的朋友!” “打出去,将他打出去!” …… 众多家丁满脸不善地拥了过来。 古峰却是不慌,“信与不信,你们这些家丁岂能知道?我这有一个锦囊,送给你们家主,一切自有分解。” 见他言之凿凿的模样,众家丁将信将疑。 更见古峰姿态非凡,不似常人,终有人接过了锦囊,走进了赵家大宅中。 “什么?那人真是这么说的!”不一会,其内就传出一声又惊又喜地声音。 哗! 随后大门被拉开。 只见一个头戴缟素的富态老者率一众家丁,大踏步走了过来,遥遥拱手,笑声朗朗。 “贵客上门,蓬荜生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 第七十八章 交谈如饮美酒 灵堂大开,家主亲迎。 一众家丁紧随其后,面面相觑。 此人是何来历? 值得家主如此厚待! 而随后家主所说之话,更令他们惊愕的。 “请问,阁下是谁?”而随后家主见到古峰后,却是拱手而问,似乎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还请张家族长知晓,我名古峰,是昨晚受张二公子所托,前来贺喜的!”古峰笑着还礼。 “什么?我家公子昨日夜里已经归西了!哪来的委托!”一旁那管家惊呼一声,看向古峰的眼神变得无比古怪起来。 “请入内说话!”相反那家主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让开身子,郑重邀请道。 古峰跟随其步伐走了进去。 那管家和众家丁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莫名地感觉一阵阴风吹来,原地打了个哆嗦。 “实不相瞒!犬子昨夜已经去世,不知何喜之有!若不是亲眼看到你锦囊中写着我儿平生并不外传的得意之作!老朽真的不敢相信你所说之话!”入内奉茶后,各坐其位,张老爷摇头苦笑不已。 “非是去世,而是成神!岂不是大喜事一件?”古峰笑着回道。 “成神?”张老爷一惊,连忙摆手道:“公子慎言,神鬼之事,冥冥中自有感应!可不能乱说!” “此为事实,不是虚言,又有何惧?”古峰微微一笑,“昨夜为本县考城隍之期,贵公子已经成功考上,即将接任本县城隍了!” “此言当真?!”张老爷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来回走动,连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真的!是真的!昨夜我儿的确来托梦了!” “托梦?” “不错!”张老爷笑得合不拢嘴,“昨夜我在屋中沉睡,冥冥中见到我那早已瘫痪在床的二儿子走入了屋中,和我说要去参加城隍之考,若是未能返阳,必有结果。早上的时候,我儿果然躺在床上,虽面目如生,却早已没了气息。老朽早有所猜测,只是梦境虚幻,不敢为信!只等公子到来,才敢确信了几分!”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仍是一脸地不可思议。 毕竟神鬼之事太过虚无缥缈,只在民间神话传说中流传,谁也不曾见过。 前有托梦,后有贺喜……一时间让这张老爷也不敢完全确信。 “此事公子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你也是……”他隐隐有了猜测,看着古峰的眼神都惊疑不定起来。 古峰也没隐瞒,“不错!昨日我也是那参加考城隍之人!” “哦!还请公子告知,我儿如何当上城隍的?”张老爷深感奇异,急迫问道。 古峰不以为异,直接了当地说了起来,“昨日参加考城隍共有三人,分别是我、张生和宋公,都因积攒有大功德,而被夜游神于梦中招去……” 他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讲述。 梦境玄奇,张老爷渐渐听得目眩神迷。 当听到面对考题“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三人各自回答迥异,张老爷神色一动。 张家也是县里有名的大户,他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 一看就知,这个题目考得就是论心与论迹之辩。 自己儿子的答案论心不如宋公至善有情,论迹不如这古公子的公道无私,又是怎么被选上城隍的! 他推测其中必有更深层的缘故,果然当后面首先选中的是宋公时,浮现出恍然之色。 但当随后听到古峰说道自己辩驳诸神的时候,他更是满脸惊叹。 神明高高在上,威严如狱,凡人不可冒犯! 这古公子却能面对诸神侃侃而谈,据理力争,扭转局势,真名士本色也。 “公子说得对极了!论心世上无完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只知香火多寡,又怎知民间疾苦,人情世故呢?唯有论迹不论心才是这人间长治久安之道!” 张老爷抚掌赞叹。 古峰面带微笑,继续叙述之后的事情,没有多少神色变化,似乎在说一件最为寻常不过的事情,不惊不喜。 而话语中景象之波澜壮阔,却让张老爷暗暗心悸。 当听到古峰出走城隍庙让出神位时,他更是动容。 “原来此神位是公子所让!这等大恩大德,真是无以为报!”他不惜老迈之躯,亲自鞠躬施出大礼。 要知道,这可是一尊神位,传说中寿元无穷,与世长存的崇高存在。 家族中若有一人能当上神位,可以庇护家族万万年! 竟是说让就让了! 这等恩德,非一般可比。 他丝毫不怀疑古峰所说为假! 因为自己二儿子既然继承了城隍神位,必能通过祭祀而感应。 到时候一问就知。 这是无法说谎的。 “长者不用客气!再说这恩情令公子已经还了!他愿将生前所得的一只神笔赠送给我,从此你我两清,各不相欠!区区恩德,不必记挂在怀!”古峰笑道。 “原来如此!”张老爷想了想,果断喊道,“来人啊!将公子生前的神笔拿来!” 神笔虽然珍贵,但也只是器物而已,生带不来,死带不走。 而神位则不同,可以千秋万代庇护家族。 二者孰重孰轻,张老爷自然知晓。 他一声吩咐,管家带着家丁麻利地盛上一只笔盒,打开一看里面却盛放着一只秃毛之笔,似乎是因为用得太多,年份太久,连笔毫都稀疏得快要掉光了,一点也不起眼。 但此物并不为假! 因为古峰从上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文道沉淀之气,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灵性非常。 而随后张老爷挥了挥手,又有木盘奉上,一锭锭纹银用红布盖好,铺得整整齐齐,足足一千两不多不少。 这是为何?”古峰伸手拦住。 “区区一只神笔,不足以感谢阁下对犬子的再造之恩,以及对我张家的大恩大德。此为一千两银子,聊表心意,请公子一定收下!”张老爷诚恳道。 “不用了!”古峰婉拒,“神位对我如鸡肋,食而无味,不如弃之。张生视若珍宝,也把自己最为珍贵之物给了自己。恩情偿还,不在贵重,只在人情二字。人情相抵,恩怨皆可两清!老人家不必挂念了!” “可是……”张老爷欲言又止。 “此次我已经张生之话带到!事情已了,不如归去……哈哈!”古峰洒脱一笑,不等张老爷多做挽留,牵着驴儿晃悠悠就出了门。 张老爷站在庄外,以目相送,久久才收回目光,随后才对四周人叹道。 “应约而来,赴约而归,不为俗事所累,真洒脱君子也!与之交谈,如饮美酒,令人不觉而醉!” ……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 多谢忆轻狂9927、书友20200214112114186、书生厌胜的打赏。多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七十九章 二月八考童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 手握秃毛笔,书写逍遥篇! 伴随着一笔一笔落下,一字一字书就,文篇中顿时浮现出如云如烟的幽幽之气,苍茫广大,如海阔天空,任由逍遥。 云烟翻滚,连绵成片,仿若一重笼罩天地的无边云海。 一座庞大的黑影在其中沉沉浮浮,广大如陆,猛地一声低吼,就仿若地震般,掀起无边的海啸。 轰! 海面分开,一条大鱼从中一跃而出,背部抽出一双巨翼,一旦展开,若垂天之云,笼罩不知多少万里,将日月星辰都给笼罩住。 展翅为夜,收翅为昼! 气象衍化,似梦似幻,渐渐破碎,仿若一场浮影。 …… “落笔有神,秃毫生象,文中衍意!此笔叫神笔太俗,不如就叫做洗墨笔吧!”古峰手指微微抚摸笔头,轻声笑道。 秃笔虽凸,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历经岁月洗礼的纯粹意念。 他已明白,此笔的来历。 洗墨黑池,书笔秃毫! 这笔非是人为炼制,而曾是一代大儒所有,也曾是一只绝世工匠打造的名笔,但在大儒手中书写无数文篇,清池洗墨而黑,名笔毛落而秃,最后感染大儒文气、文意,最终自生一点玄之又玄的灵性。 大儒毕生钻研文道,读书人的种种技艺早已磨炼到巅峰,世间少有人能比。 握住此笔,就能时时代入大儒的心境中,画花招蝶,书文生意,作诗有境……技临巅峰,而近乎道。 “好笔!好笔!十个城隍神位也不换!”古峰手持秃毛笔,喜不自胜。 此笔虽无多少异能,却正合自己所用。 点化灵机,只在于技至巅峰到化生道韵的冥冥一点。 若是连基本的技艺都没练好,如何能点化出灵性,化腐朽为神奇。 这就好比小孩胡乱涂鸦,连事物形神都抓不住,徒说点化,也只说水中花,境中月,只可妄想,而不可触碰。 古峰成为儒修毕竟时间尚浅,技艺远远未磨炼到巅峰。 但有了此笔,就相当于他时时刻刻可以进入大儒的心境中,无师自通,锤炼自己的技艺,早晚必能大成。 相比于其他异物,这秃毛笔却能将他的点化之能发挥到最大化。 对张生来说,只是一只有着异力的神笔,但对古峰来说,却堪比成道之神器了。 果然无心插柳,反能成荫。 这可是鸡肋般的城隍神位远远比不了的。 科考在即,刚突破无拘期,就有利器在手,正是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的吉兆! 古峰不胜欣喜。 心念一动,灵性如水,在周身流淌。 灵性混乱,如心猿意马,乱人心念。 心境通达时,一步一步适应灵性,渐渐掌握。 唯有更进一步,趋至无拘之境,才可随意驾驭灵性,不受任何约束。 自从城隍庙中于诸神压迫下一举突破到无拘期后,古峰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自身在发生着神奇的蜕变。 鬼,为人心之诡。 伏之,得神鬼莫测之机。 心境每突破一重,就是对自身人心之鬼的一重降伏,能力更是质变。 神机书生的能力有四:至诚前知、三目天眼、神游之术、点化灵机。 这四种能力原本是各自分离,只能单独使用的,表面上仍是一个看上去只有稍许异力的普通人而已。 但现在已然不同。 灵性无拘,游走周身,古峰时时刻刻可以显化道身,化作最适合己身大道的状态,能力统合为一,相生相合更是不知衍化出了多少手段。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科考了。 …… 元宵花灯热闹,正月十五一过,日子便溜得飞快。 二月初八,在无数人翘首以盼中,北郭这一年的县试终于开考了。 古峰早早起床,沐浴更衣,才拎着一个竹篮出了门,里面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清水、面饼等物。 科举一场考试耗时良久,若无充足的准备,一般在考房中不可能坚持下来。 江南是科考大省,文道之气鼎盛,应考之人太多,县衙大堂根本坐不下。 古峰赶到县衙门口,远远望去,就见到一旁县学之外已经临时搭建了一座科考大棚,称作龙门,取“鱼跃龙门”的彩头。 龙门外有一个八尺高台,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北郭县尊,手抚长须,一脸笑意地看着一个个考生,老怀欣慰。 考生如云,正是文道教化的大兴之兆,焉能不喜? 龙门考棚外,汇聚着两、三千考生,有的须发都已斑白,有的还是换牙的幼童,有的手里举着蜡烛、有的提着灯笼,这都是摸黑赶来的,哭的、笑得、或悲、或喜……人间百态,不一而足。 古峰见之感慨,“这科举之路真是万人过独木桥,不知吸引了多少人一辈子呕心沥血耗费在这上面啊。” 头发花白算不得什么,据说去年还有八十老叟参加童试呢,甚至惊动了朝廷。 “快看!是玲珑学社的学子!” “我们北郭也有玲珑学社的分社吗?” “看来这次我们北郭县的县试又要被他们包场了!霸榜童试是他们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事情了。” “是啊!之前的金水县前十名整整有六名都是玲珑学社的人!” …… 考生中一群骚动。 古峰循声望去,就见到考生中走来十个身穿统一长袍的考生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 齐一色的青色绸缎,袖口都绣着七星图案,却不是北斗七星的勺子形,而是分列各方,仿若一个人脸,仿若人之五官七窍。 这十人独自抱团,被众人拥簇其中,与其他考生格格不入,更是面带傲气。 四周考生见状,面色复杂,羡慕、忌惮、恼怒…… 这是古代版的读书偶像吗? 古峰古怪道。 从风中的只言片语中,他听出了这玲珑学社似乎是江南一个社员众多的学社,结党成群,在各地发展社员,喜好结伴霸榜各县的童试。 话虽这么说,但古峰没有多做理会。 偶不偶像的不重要,考试这东西还是要考过了才知道。 “玲珑学社!”坐在高台上的县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并不好看。 “咦?”当看到古峰身影出现在人群中时,他嘴角掠出一丝笑容,紧皱的眉头重新舒展。 “科考重点,不得喧哗!”一声大喝。 只见一个精悍的捕头领着一群衙役走入了考生中。 “快看!这些衙役是朝着玲珑学社的人去的!” “难道县尊也听过他们学社的大名,另眼看待吗?” “与他们同一届考试,真是倒霉透顶!” …… 众考生唉声叹气,心如死灰般的模样。 玲珑学社的人对望一眼,浮起浓浓的笑意,下意识地抬起了胸膛,但下一刻他们笑容就在脸上彻底凝固了。 只见那些衙役竟是对他们看都没看,路过身边,直直朝着旁边一个身形修长的书生而去。 “古公子,县尊有命,特意安排你先行入场。” …… 第八十章 文思泉涌非人 刷刷刷! 一双双目光汇聚过来。 古峰所立之处,一时间成了全场的焦点,吸引了所有考生的注意。 “此人是谁?” “玲珑学社的人都被忽视了!” “此人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县尊如此另眼相待!” …… 这种毫不掩饰地青睐,让诸多考生沸沸扬扬起来,猜测连连,好奇、嫉妒、惊讶……皆有之。 之前对玲珑学社的关注全部转移到了古峰身上。 玲珑学社的考生一下子被晾在了一旁,面色阴沉下来,眼神不善。 县尊这是要将我放到火架上烤啊! 古峰自己也是颇为以外。 不知道这县尊来得是哪一出? 不过当看到玲珑学社难看的面目时,他心中一动,这绝不是巧合! 莫非这县尊对玲珑学社的考生有所不满吗? 把我抬出来,压一压他们! 不过不管是与不是,这倒是不重要! 科举最为公平不过,终究是以实力来说话! 既然县尊给予自己方便,古峰也不会客气,接着便是。 不然在这考场外慢慢排队检查,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能进入考场。 “请前方带路!”古峰轻笑道,在众人围观中,施施然走入了考场。 “此人是谁?” “北郭县是江南文乡僻壤,有实力的考生之前社里都调查过,并没有此人!” “不管此人是谁,此次北郭县的案首以及十甲必是属于我们玲珑学社的!谁也夺不走!” “不错!不然社长怪罪下来,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 玲珑学社的考生低声窃语,眼睛中纷纷浮现出一层诡异的光芒,隐隐有白色的人影在眼帘上一划而过。 “考牌,文书!” 将竹篮递了过去,毛笔、墨锭、砚台、笔筒、笔架、镇纸、盛水竹筒、糖饼布包等物,士兵点了点,就把考牌和文书递了回来,放古峰进入了考场。 古峰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考牌,上面写着“甲丙子六”,提着考篮快步入场,只见号舍内一排排的长条桌,位置上已经放好了考试的卷纸,有十多页,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用红线画着横直格,却没看到考试题目在哪里。 已是初春时节,考房的阳光格外柔和,正是做事的好时候。 古峰倒水磨墨,动作不缓不急,心情也彻底放松下来,渐渐达到最舒适的状态。 伴随着考生一个个走了进来,难免有所嘈杂,但随着全部入场。 “肃静!开考!”一声震喝,全场又变得无比肃静起来,一点杂音都没有。 随后一张张考卷发了下来。 “无论哪一世,都摆脱不了考试的宿命啊!前世高考,今生科举,都是万人过独木桥,能者上位!”古峰想着,没有立即动笔,而是先翻看试卷。 粗粗看完,他对此次考试立刻有了大概。 童生毕竟只是科举第一试,难度并不大,考得都是基本功,时间有限,除了最后一题,其他题目只需破题,不用写出全文。 而这题目考得就是截搭题,用一句、数句或一节或全章为题,割裂经书文句,截断牵搭。 这种题目题意难明、纤挑琐碎、粘上连下、拘牵甚多,所以最是繁琐。 破题是重中之重! 只要破出好题,就已经夺人三分。 而类型也有提二比、出题,中二比、后二比,束二比和大结六中类型。 为首就有三题,“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国有道不”、“如有用我”…… “好难!” “这是人答的题吗?” “不会有要落榜吧!” …… 考场内一阵低低地惨呼声。 “肃静!考场重点,不得喧哗!违者,立刻赶出考场,取消三年的考试资格!”捕头一声大喝,目光赫赫,鹰视四周。 诸多杂声顿时被压了下去。 诸多考生一个个埋头苦想起来。 “有意思!”此时古峰却是提笔在手,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前三道考题出的有意思,很有意思。 第一题“非其鬼而祭之,谄也”问的是鬼神祭祀。 第二题“国有道不”,考得是国家秩序的见解。 第三题“如有用我”,问的是考生的立身之道。 综合来看,问的就是考生对于鬼神邪祟对俗世的干涉,以及自身立场。 这一题又一题,环环相扣,直指本心,有着直指人道正统的味道。 既然如此,就更要好好答了。 古峰眸中掠过幽光,文胆大亮,无数文字一一闪过,圣人经义回荡在心头。 他先答第一题,这是一道提二比的题目,如是写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明于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怪,斯人非独可惑也,夫以求福之心胜,而用是以行其佞谀之计耳……” 洋洋洒洒四百余字一气呵成,蔚然成篇。 古峰倒了一点水在砚台上,慢慢地磨,继续思索“国有道不”这道小题。 这是一道截上题,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于是又写道:“达观其所守,而君子之大勇见矣。盖达则所守易变也,而能不变焉,非大勇则孰与于斯。……故曰强哉矫,信乎非天下之至强弗能也。” 神机书生,过目不忘,思维如电。 别人需要竭尽苦思,古峰眼前却却如一帧帧画面般清晰。 又是四百余字的八股文开篇! 八股文题材颇为古板,但结构严谨,最适合陈述文意。 文字板荡见越显峥嵘。 简而言之,凡是奇才未必能做好八股文。 而能做好八股文则必然是奇才。 连续答出两题,古峰只感到文思如泉涌,于是又马不停蹄再答下一题。 第三题还是截上题,“如有用我”这题出于,全句是“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古峰再次破题,“圣人广贤者之见,示以用世之大权焉。盖东周可为,用则实有其事矣。此夫子无可无不可,非子路所能知也……” 沙沙沙…… 古峰运笔如风,文字一气贯通而下。 此时那些考生或是揪头发,或是抓脑袋,或是托腮……陷入苦思中。 当看到附近的动静,古峰运笔如飞,顿时心理阴霾无穷大。 这才刚刚开考! 你这人,做题想都不用想的吗? 真不当人也! …… PS:上架前最后一更,明天上架,五更爆发,一笔小高潮,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八十一章 瞳人语耳中人 沙沙沙…… 笔在纸上匆匆划过。 古峰眸射幽光,奋笔疾书! 连草稿都没有打,一行行俊秀挺拔的小字在白纸张铺就出来,字如列锦,望之悦目。 “后世语精明者,首推汉宣,彼其吏称民安,可为效矣!而专意于检察,则检察之所不及者,必遗漏焉,故伪增受赏所从来也;语玄默者,首推汉文,彼其简节疏目,可谓阔矣!而注精于修持,则修持之所默化者,必洋溢焉,故四海平安所由然也……” 文胆光芒闪烁,古峰将所有的心意都一一注入在笔下文字中。 每一笔一划,都贯彻精神,细微之间,铁画银钩,结构严谨。 而在无人可以察觉的视角中,每一字都有淡淡的云气漂浮升空,如烟如雾,每一缕都细如丝线。 伴随着一颗颗文字写下,那一缕缕云雾又在空中如丝线一般交织起来,仿若织布,制成锦缎。 只等到最后一笔落下,文字成篇,首尾相合。 “嗡”的一声震响! 文章上烟雾袅袅,缓缓升腾,竟是呈现五彩之光,如同一匹绸缎,浮到空中,随风招展。 “咦?”县尊端坐于高台之上,俯瞰考场,猛然“咦”了一声,眸子盯着天空,竟是倒映出一朵彩色的祥云缓缓漂浮到半空中,如布如旗,风中摇曳,随之隐去,似梦似幻。 “锦绣文章!老夫竟看到如此异象!”县尊看着天空,不由喃喃:“文气精神,飘逸不散,织如锦绣!谁人能做此文章!实在…实在…是太…奢侈了!”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只道出了“奢侈”二字。 只因文气出体,显化异象,必是做出了非凡文章。 而达到这一成就,必是将书读到了骨子里,精气神灌入文字中,才有如此显化,往往只有在院试和乡试中才能见到。 现在小小一个县试就有人做出了此等文章,让县尊又是惊喜又是古怪。 这未免大材小用,太过奢侈了一点。 虽然如此异象,只是昙花一现,但也已十分了不起了! 会是谁呢? 古峰?还是玲珑学社的人?亦或者是,…… 县尊心中掠过种种猜测,一时陷入沉思中。 “县尊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一旁的师爷见县尊监考的时候走了神,不禁问道。 “没事!没事!”县尊抚须而笑,心中却是暗道。 什么时候我县竟出了如此大才,真幸事也! …… “文气显化实在太显眼了!还是低调为好!”考场中古峰口中嘀咕一声,收敛了文气。 此时试卷上已经被写得密密麻麻,除了最后一题“学而”以外,其他全都破题成功。 而最后一题,也是真正的大题,需要做一篇完整的八股文。 这就需要一定的功夫了! 古峰心中已有想法,只是还需酝酿。 他干脆停笔,缓缓端坐在位置上,闭目冥想起来,养精蓄锐! “刚才下笔如飞,现在又闭目干坐,这人到底是什么套路?” “他刚才到底是胡写一通,还是真才实学!” “真是个怪人!” …… 那些考生见状,一时间被这一系列操作给弄迷糊了。 而此时古峰只是闭目,并没有睡着。 思绪放空,于脑海中酝酿,无数文字排列组合,最后渐渐组成了一篇华文,渐渐成形。 放开了脑海,他随后就听到一阵沸沸扬扬地声音。 “好文采!好文字!” “不,案首,是我!我的!” “此人是我玲珑学社的劲敌!必须铲除掉!” ……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地叫声在耳旁响起,将古峰猛然惊醒。 他抬头望向四周,却发现考房中只有自己一人,哪里有什么人影? 但那声音却一直在耳边回荡,尖笑不停。 “这人似乎睡着了!” “我们快将小抄放到他的衣服里,让他因为作弊被取消科考资格!” “不错,这人才气斐然,唯有此法才能除掉这个对手!” “北郭县就不允许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存在!” …… “难道是……” 古峰心中一动,眉心间一丝银光迸射,眼前场景揭开了迷雾,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脚下竟然出现了十来个指甲盖大小的怪异小人,顺着自己的裤脚上飞快地爬动。 这十个小人模样各不相同! 其中五个身形肥胖,像是一个蛤蟆一般,一蹦一跳,来到了考桌上,大大的眼珠子鼓起,死死盯着自己的试卷,看得眼睛一眨不眨,愤怒、惊讶、忌惮…… 而还有五个耳朵细长尖尖的小人,面貌狰狞,丑恶得像夜叉一样,瘦如竹竿地身躯在衣袖里爬动,随后里面就多出了一个个纸团。 “这人题目答得实在精妙!若能抄到,案首必然是我的!” “我先来的!” “我才是北郭县玲珑学社的分社长,都给我滚开!” “案首是我的!我宰了你的瞳中人!” …… 为了抄袭古峰的答案,五个蛤蟆小人打成了一团,你争我夺,眼珠子都愤怒地要瞪下来了。 “瞳中人、耳中人!” 古峰眸子一缩,发现这十个怪异小人的面目竟是与那玲珑学社的人一模一样。 原来这学社的人竟是擅长此等邪术,眼耳精气化生小人,偷窥他人答案,再反利用抄袭手段栽赃他人! 难怪口口声声地要霸占童生榜? 如此邪术,若是得逞,还当真是有恃无恐。 遇到被人就罢了,落在自己的手上,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古峰目中尽是寒光,伸手凌空抓下。 “咦?天怎么黑了!” “不好!那是五指山!” “那人醒了,快逃!” …… 十个小人尖叫着逃离,但已经为时已晚。 古峰一把抓下,将它们紧紧攥在手中,狠狠一捏。 噗噗噗…… 眼珠子被挤爆,四肢扭曲,脑浆迸裂…… 十个小人被古峰硬生生捏爆了,溃散成一团团腥臭的黑气。 但一落到地上,那些黑气迅速凝形,竟又是重新化出脑袋、身躯、四肢……到处奔走起来,口中更是叫嚣不停。 “你杀不死我的!” “我要撕毁你的试卷,夺了你的案首之位!” “啦啦啦……案首是我的,是我的!” …… 十个小人一窝蜂而上,面目狰狞,想要抓住试卷,狠狠撕裂。 一旦试卷有毁,古峰一场考试,可就前功尽弃了。 邪气化形吗? 古峰却是不慌,既然如此,他猛然掀开试卷最后一页,上有考题“学而”二字。 他笔沾浓墨,一挥而就,一句破题。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语气磅礴,跃然纸上,突然之间,字字迸射,大放光明, 浩然之气,扫荡一切邪祟。 …… 第八十二章 文惊圣诛鬼神 “啊啊啊……” 一笔落下,正大光明。 浩然气机跃然纸面,如大日当空,扫荡出去。 诸多小人如曝晒在烈阳大日之下,浑身焦黑一片,如被烤焦了一般,冒出腥臭的黑烟,渐渐融化。 但不管它们叫得如何凄惨,别人也是听不到的! 行于鬼祟之道,必不见于光天化日之下。 古峰更是充耳不闻。 “圣人之所以能够控制自己的心智,取决于圣人既能具备健全的心智,又能具备高尚的品德。!” 古峰以“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破题之后,立刻文思泉涌,似乎把握到了上古“圣人”的精神,他们的胸怀、德操、气概…… 于是灵感顺水而下,又升起新的明悟。 称之为志士仁人的人,都是力求做到既有健全的心智,又有高尚的品德而不被私欲迷惑的人这样的人在面临生死考验时,我们只看到他们如何做到问心无愧而不会顾虑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孔夫子之所以对哪些既无志气又不仁义的人发出感慨的原因所在。 奋笔疾书之间,古峰的精神,感受着自己对上古“诸子”圣道的领悟和崇敬,精气神凝练,并不发散,全部灌输于一笔之下,文字飞扬。 “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惟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而于吾身何恤乎?此夫子为天下之无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而示之。” 破题、承题,随后就是起讲。 “故言此而示之。若曰: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临难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见危授命,而杀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决,而恒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于志士仁人乎!” 然后是起二股、过接、中二股、后二股、束二股…… …… 八股文结构严谨,一字一句都要严谨地格式。 方寸中腾挪,更显功夫。 文篇铺开,古峰句句扣题,隐隐于庙宇之中供奉的“诸子”共鸣。 万古岁月,斯人已去,精神不朽,文气浩荡而入大河,奔腾与寰宇之中。 古峰写一个字,都好像是对自己的灵魂念头,来了次洗礼。 猛然间,笔墨如九天银河落下,意到极致精华处。 过犹不及! 是收尾的时候了! 古峰心念一动,陡然一提笔,再次写就。 “是其以吾心为重,而以吾身为轻,其慷慨激烈以为成仁之计者,固志士之勇为,而亦仁人之优为也。视诸逡巡畏缩,而苟全于一时者,诚何如哉?以存心为生,而以存身为累,其从容就义以明分义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志士之所决也,视诸回护隐伏,而觊觎于不死者,又何如哉?是知观志士之所为,而天下之无志者可以愧矣;观仁人之所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 最后一笔落下,颗颗文字大放光明,如星辰密布于天穹之上,连绵而成磅礴之势。 十个小人连一声惨呼都没发出来,就无声融化。 轰隆! 雷音一起。 纸面上升起浓浓地精气,庞大压抑,陡然如一道狼烟冲天而起,似是汇聚了某种高悬于天地中亘古不灭的大河之中。 嗡嗡嗡,嗡嗡嗡! 考房外不远处,县学之中供奉的“诸子”牌位、塑像,竟陡然颤抖作响,连响三声。 “文惊诸子,圣音三响。谁的文章、文气有如此成就,符合了诸圣之道,这是什么文章?我要看看!”县尊惊疑出声,恨不得立刻下台,找到那考卷,拿在手中狠狠一饱眼福。 但科举乃国之大事,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冲动。 而一旁主考官之一的县学正身子本已站起,又缓缓坐下,心中暗忖。 “虽只是县学的诸子排位,但也非大才不可惊动!此人早已有出县达府之才,一场县试是挡不住了!北郭县这文乡僻壤也要飞出个麒麟才子吗?” …… 诸多考官在高台上若有所思。 “啊啊啊!……” 突然考场中响起一阵凄惨至极地痛吼声,传遍四周,将整个考场都惊动了。 “发生了什么?” “哪来的惨叫声!” “好可怕的声音!” …… “李捕头,快去看看发生何事了?”县尊面色严肃,沉喝一声。 “县尊,不好了!里面有十个考生突然羊癫疯犯了!”李捕头走上前道。 “还快将他们抬出去,别打扰了考场的秩序!”县尊当机立断道。 “是!”李捕头手一挥,率领三十多个差役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 随后就见到考房中被接连抬出了十个凄惨的人影,嘴角流出白膜,其中有五个眼睛上竟是长出一层层白色的阴霾,如同一层眼睑一般,更有五个耳朵流出黑色地浓血,一个个歪嘴斜眼,与羊癫疯没什么区别。 而他们衣袖上赫然都统一绣着七星图案。 “是玲珑学社的人!” “他们怎么一起羊癫疯了?” “太古怪了!” …… 考房中压抑不住地低语。 每个考生见到都深深为之错愕,更是为之狂喜。 少了十个竞争者,此次童试中榜有望了! 随后不等监考的衙役训斥,他们一个个自己埋头苦写起来,心头希望大增。 “如此凄惨,必是邪术反噬的结果!”县尊见状,面色不动,嘴角却是暗暗冷笑。 早就有听说,这玲珑学社立身不正,喜欢用异术参加科举。 只是此事一直只是传闻,从没人抓到证据。 再加上这学社成员众多,在朝廷更有靠山,连他一个县尊都等闲动之不得。 今日邪术却被人所破! 当真痛快! 此事难道和刚才的惊圣文篇有关? 县尊不禁遐想。 很有可能! 文篇惊圣,浩然之气,不容邪祟。 此篇一出,邪祟再无容身之地。 有此篇镇压,今日北郭县之县考将是有史以来最公平的一次,真是妙哉! 若此时有酒,当痛饮三壶! 哈哈哈…… “将他们抬出去!卷子废除!”县尊沉喝一声,走回高台上,安然座下,心中不禁痛快。 “咦?”就在这时,他见到考房中一个修长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来到了自己面前,不由一惊,“是你!难道你要……” 古峰双手作辑,缓缓一礼,这才缓缓开口。 “老大人,学生来此交卷!” …… 第八十三章 一鲸自海上来 童试开考,从早晨时分开始,到晚间日落黄昏才会结束! 现在才刚刚过了晌午,有的人家连午饭都没吃呢! 你这就交卷了? 这焦急的姿态,是汝母喊你回家吃饭不成? 县尊面色古怪,一时间竟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交了白卷,或者胡写一通! 不然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但看着试卷上写得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俊秀小字,显然也不是这一回事! 难道那惊动诸圣之篇,就是这古峰所写! 县尊食指大动,仿若一个无比馋嘴的老饕餮遇到了顶级的美食一般,快要按捺不住了。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 此世科举无比森严! 哪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童试都要进行封名处理,不能提前批阅。 看来只能等揭封的时候才能一饱眼福了。 县尊遗憾地想道,脸上却已浮现出笑意,“你先回去吧!若你真的答得够好,你我之前的约定仍然作数!” 这就是在履行之前献出灵花的约定了! 古峰笑而不语。 虽然这是一个足以确保案首之位的约定,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了。 学识若到精深处,何愁考官无眼珠? 不慌,一点也不慌! 古峰拜别县尊,就施施然从侧门走出了考房。 之前被考生挤满的门前此刻已经被诸多家长占领,上千人在焦急地等待,相互认识的人聚在一起聊天,喧闹无比。 “可怜天下父母心,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古峰想起前世的母亲,目光一暗。 “你交卷了?不是说考到傍晚卯时吗?你怎么不到下午的丑时就跑出来了?” “谁家的孩子?这样能考上才怪。” “不知道!肯定是写了白卷,早早跑了出来!” “是啊!科举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刚才不是有十个考生羊癫疯发作被抬了出来吗?” “都不容易啊!” …… 一双双同情的目光望了过来。 古峰却只是面带微笑,挤出了人群,刚回到巷落。 汪汪汪…… 一只红鼻子狗吐着舌头欢快跑了过来。 …… 是夜! 宽敞的阅卷房内灯火通明,一排排的长桌整齐地摆放着,两千多考生的试卷依次摆放在上面,铺满桌面,非常壮观。 诸多考官和阅卷官都面带笑意。 试卷堆积如山,正是文道鼎盛之象,焉能不喜! “各位,先观文气吧!”县尊环视一周,笑着说道。 “还请县尊施法!”一旁县丞、学正、师爷纷纷道。 “出!”县尊也不多说,手点额头,往天空一指。 指尖一点豪光绽放,缓缓漂浮而起,竟是化作一个小小的白色太阳漂浮在上空,散下祥瑞之光,将考房给彻底照亮。 那一缕缕柔和的光线散下,照在每一张考卷上,大部分都纹丝不动,毫无变化。 但随后却有一百来张考卷散发出浅浅的光辉。 这些光辉很淡,很淡,只有一层蒙蒙亮的光芒,仿若风中的烛光,但随后却渐渐凝实起来,显化出诸多气象。 “善!笔中有精神,考卷生文气!只有这些考卷才灌输了考生的精气神,值得录取!”县尊抚须而笑。 “正当如此!”其他考官也纷纷点头。 与外人所想得只以考卷水平优劣录取不同,此世真正的阅卷却是先测文气,再看文采。 只因文气诞生,条件无比苛刻! 只因只有当考生心意相合,能将精气神灌输入文章中,才会有文气诞生。 这样一来,就可以杜绝大部分提前猜题或者作弊的隐患。 除了少许移花接木盗取文气的邪术以外,无有例外。 只因若不是自己本身的文章,必然代入不了其中心境,难以做出文气篇章。 而若无文气,哪怕你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天花乱坠,也一律不取。 此是大明科举的铁律! 哪怕金榜上名额没有贴满,也不会选取无有文气的锦绣文章。 一百多张考卷上此刻都一一迸发文气之光,五颜六色,各有不同,映照得考房内一片缤纷。 面对如此异象,诸多考官并不意外。 大明文道鼎盛,这还只是小小的县试,若是在乡试将会更为壮观,据说有天地万象之兆,根据考生心境不同,倒映天地。 至于真正的会试又会是何等壮观? 就不得而知了,连传闻都未曾听闻。 要知道就连县尊也只是举人出身,不算是真正的进士。 诸多考官不禁心中遐想,悠然神往。 “开始批卷!”县尊一声喝下,十多位阅卷官将诸多生出文气的考卷选了出来,单独摆放在一边。 至于其他考卷则是统统贬落无疑。 这一下子二千多份考卷就全部筛选了出来。 但五十份考卷还是太多了! “显象!”县尊又道,手指天空。 只见那文气太阳猛然光芒大亮,浩浩荡荡冲刷了下来,笼罩四周。 那些考卷沐浴其中,文气渐渐凝实,立刻展现诸多妙象。 文气笔直,郁郁葱葱,一根翠竹亭亭玉立,身形挺拔,呈现四方之形。 “此为四方竹也!岁寒三友列其名,四君子中有其位,外有气节,内空坦荡,君子也!此考卷可以入选甲榜!”一个面目方正的阅卷官赞叹了一声。 “善!” “附议!” “正是此理!” …… 其他阅卷官纷纷点头称是。 竹在文道中意义非凡。 此卷显此异象,十分难得,岂有不中之理! “快看!”又是一声轻喝。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考卷之上光影错动,上下飘飞,洁白双翅展开,头顶一点丹红,身形缥缈灵动,正是一只雪鹤,单脚独立,有鹤立鸡群之态。 “鹤者圣洁,为鸟中一品,仅次于凤凰。此文必有高洁之德操,不然不可能显化此鹤!此文也应入选甲榜!”一清逸老者模样的阅卷官笑道。 “可!” “善!” “同意!” …… 其他阅卷官纷纷点头。 县试只取三十人,前十名为甲榜,后二十名为乙榜。 众多阅卷官根据文气而定,品相不俗者入甲榜,呈相清晰者入乙榜,大多数都是图像模糊不清者贬落,打回去重新磨炼文气,来日有望得中。 根据文气呈相的品相已经清晰,渐渐前三十名的入榜之人已经被再次筛选出来。 “此竹相考卷可入甲榜!” “鹤相也可!” “这牡丹之相是否可以?” “文相太艳,不取!入乙榜即可!” …… 正当众考官正在忙着划分甲、乙二榜时。 昂! 突然一声高亢之声,传遍四周,天地震动。 只见一片浩荡文气如海潮般汹涌升起,仿若大海连绵,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 更有一重庞大的黑影自海上而来,大如巨岛,冉冉升起。 一声长鸣,声震海天,呈巨鲸吞天之兆,气象广大,双角冲天,尽显尊贵之意。 如此宏大气象,考房中一时失声。 县尊猛然站起,拍案惊道。 “壮哉!此子当为第一!” …… PS:第一更,正在写后续章节。 感谢大家的鼓励,心态调整好了,老老实实写故事就好。默默码字QAQ。 第八十四章 此子当为第一 文气如潮水,一鲸海上来! 如此浩大气象,弥漫在整个考房之中。 一鲸似岛,在文气之海中沉浮,鱼鳍拍打,如鸟翅舒展,自在翱翔,所到之处,身下一重黑影笼罩而来。 “此子当为第一!”县尊拍案而起,一言而决。 “县尊,此言不妥吧!” “不错!这气象虽然浩大,但若论品相却未必比竹、鹤更高!” “以文气取材,定甲、乙二榜,再以文章内容定排名!这是科举惯例,怎么能轻易打破!” …… 县尊一句“第一”打破了考房的平静,诸多阅卷官纷纷觉得不妥,觉得县尊此言太过随意了。 但县尊始终笑而不语,颇为神秘。 直等到众阅卷官争论得气喘吁吁,停下来之后,面对一道道带着询问的诧异目光,县尊这才开口了。 “诸君难道忘记了考场文惊诸圣乎?” “这……”诸多阅卷官顿时迟疑了。 这才想起了,今年与往年不同。 今年在考场中,就有人现场作文,竟能心念与不远处的县学中诸圣牌位村联的圣人精神相合,惊动冥冥中的圣意。 此篇一出,谁能争锋? “县尊,莫不是认为此文就是那惊动诸圣之文?”学正在旁,心中一动,不禁问道。 “不错!”县尊抚须而笑,“鲸为鱼中最大,头顶双角,正应鱼跃龙门之兆!此文气异象有一飞冲天之势,而且气魄无比宏大。要知道文动诸圣,可不只是文气斐然,德操高雅这么简单的!历史上这般大贤不少,可又有那个能达到诸圣群子的地位!圣人,敢为天下之先!气魄胸襟很重要!” “县尊说得是!” “是我们思虑差了!” “应当此理!” …… 诸多阅卷官为其所说动,纷纷道。 县尊笑呵呵一声,自己却不以为意,“话虽如此,我们还需看过此文再说,毕竟科举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心中早已笃定了,但他也不愿因此坏了规矩, “是!”诸多阅卷官相视而笑,于是他们郑重其事地就将那考卷单独筛选出来。 “这…!好沉!”一个正值壮年的阅卷官耐不住心急,抢先伸出手,想要看看这惊动诸圣的又是何等文章? 下一刻他手猛然一坠,狼狈地扑倒在案桌上,薄薄一张纸般的考卷捧在手中,竟如同千斤坠一般沉重,手都抬不起来了。 “咦?”县尊面色古怪,本能一手接过,却毫无异色。 他手轻轻一抚,只见考卷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一点瑕疵,生出淡淡华光,抚摸起来温润柔软。 “文气凝实,纸为玉皮!这一张考卷,虽不能一字千景,但一纸却有数百斤之重了!”县尊赞叹有声。 卷面上却虽仍贴着封面,但那字迹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字方方正正,四平八稳,但横竖撇捺之间又藏有锋芒,风骨不减。 字如其人,十分独特。 县尊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笑而不语,什么也没说,只是摊开考卷,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好!”只是看了一眼,他立刻眼睛大亮,低喝一声。 “好?怎么个好法!” “只是看了一眼就说好?” “真想看看啊!” …… 众阅卷官心中各自想道,也急迫起来。 只是县尊一个人捧着考卷,看得入神,他们只能等待。 时而面带恍然,时而一脸惊叹,时而眉飞色舞…… 表情变化之丰富,更是勾动诸多阅卷官心中的馋虫。 好文,能解心中痒,可丝毫不比美食要差,观之回味无穷,足可下酒啊! 通篇千余字,并不多。 县尊一字一字细读下来,也不费多少工夫,等看到最后,他面孔竟是彻底平静下来,沉浸在一种奇妙的境地中,无法自拔。 等到他回过神来,就看到一双双目光望着他手中的考卷,翘首以盼。 县尊笑了笑,递了过去,“奇文共欣赏,大家一起看一看吧!” “好!”众阅卷官纷纷挤到前方来,眼睛直直盯在考卷上。 “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故言此而示之。若曰: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临难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见危授命,而杀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决,而恒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于志士仁人乎! ……” 字如列锦,一下子就将众人的心思带到了上古“圣人”的精神世界中,宏大的胸怀、高尚的德操、无双的气概…… 冥冥中,他们似乎感受到一条浩大的正气长河,静静流淌,历经岁月,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位无双的传奇,一座不朽的丰碑…… 浩大、广博、悠久…… 心灵仿佛被圣人精神冲刷,一瞬间达到了纯粹如赤子的状态。 “不愧是文惊诸圣之篇!” “第一果然为第一!” “此子当为第一,一点不假!” …… 并没有看到第二人的试卷,众人似已认定这张卷子为第一。 因为他们知道,根本不需做什么评价,那诸圣已经为他们做出了判断。 能与诸圣精神沟通,虽然只是一座县学供奉的排位,但也非常人可以做到。 不说必中举人,进士,若是连一个小小的县试案首都得不到,传了出去,那才真实贻笑大方了。 “可以列榜了!此人为第一,其他人只能争夺其后排名了!当真是生不逢时!”一阅卷官摇头而谈,用手小心撕开封皮,只见其上名讳赫然写着“古峰”二字。 果然是他! 县尊目中了然,亲自提笔在手,铺开金榜,在最上方的位置写下,“古峰,甲一!” 笔锋落下,一股无形之气冲霄而去。 本已是深夜,县试虽已考完,但之后还有府试、院试,甚至乡试…… 古峰仍是手不释卷,秉烛夜读。 “嗯?”突然他觉得识海文胆大放,似从虚空中吃到一颗大补药一般,灵性猛涨。 他抬头望去,只见在夜色遮掩下,竟有一道尊贵的紫金之气落下,几不可见,直直没入文胆之中,让他浑身气质都陡而恍然一新。 穷酸尽去,生出风雅之姿。 古峰顿时知道。 一切…… 大局已定! 第八十五章 一念春暖花开 “古峰、甲一!” 方方正正的四个大字书写在金榜上,下面却是空空如也。 古峰名讳独在第一列。 “生不逢时。”有阅卷官看着其他还未批阅以及解封的考卷,低叹了一声。 比都没比,就失去了名列第一的资格? 若是让他们本人知道,恐怕谁也不会甘心吧。 但命中如此,诸圣选案首,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第一已定,接下来继续批阅其他考卷!” 县尊作为主考官,又吩咐道。 “是!”众阅卷官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古峰的考卷,心中更是暗想。 考试之后,一定想办法要将这样的考卷一字不漏地抄录回去,留作收藏。 此文堪称科场时文的典范,珍藏下来就是以后家传的底蕴! 以后家中弟子参加科举,这样的经典文章一定是要通读的! ……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心不在焉地选了符合各自喜好的考卷,开始翻阅起来。 “竹为君子!此文有铮铮铁骨,意气不俗,文字精炼,真是难得好文!”一个面目方正的阅卷官手捧文气显化四方竹的考卷摇头晃脑道,但念着念着,他就说不去了,心中升起一阵怅然若失之感。 “不愧是鹤相考卷,满布清贵文雅之气,内生风骨,有鹤立鸡群,不染俗气之姿,只是……”一消瘦阅卷官手持考卷,满脸遗憾。 “只是什么?”方脸阅卷官心有同感,在旁不禁问道。 “只是……只是还差了点意思!”消瘦阅卷官一时不知怎么具体形容,张了张嘴,最后到了口中却就变成了“差点意思”。 一时两人相视无言,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差点意思? 何止是差点意思? …… 科举之路,一步差就是步步差。 北郭县在江南省中是文乡僻壤,算不得昌盛。 这些问卷才气横溢,若是在往年,必然是妥妥的案首之选! 可惜这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个自己绝对无法战胜,还未见面就已失败的对手。 差了一点意思,可就差了许多。 要知道案首之位,甲榜第一,更有着许多隐形的好处。 此中蹊跷,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锦绣文篇在前,再看后面的文篇,虽然也算稀有,但吸引力大减,总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但诸多阅卷官还是耐着性子,一一排列出考卷名次,抄录在金榜之上。 “古峰,甲一!” “陈云飞,甲二!” “路名,甲三!” …… “张元济,乙一。” “李德真,乙二” …… 甲榜在上,乙榜在下,在县尊亲笔书写下,一一誊写出来。 等到完成,已是通宵达旦,天色大亮了。 诸多阅卷官各个都是面带疲惫。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再誊写明晚的文会请柬。”县尊如此吩咐道。 “是!”众阅卷官点头,并不意外。 只因这早已是科举惯例。 由文气选才,效率极高。 一般是当日考试,第二日发榜,第三日举办童生文化。 说是文会,其实却是拜师宴和谢师宴! 主管官为座师,这是定下师徒名分的宴会,为北郭县少有的问盛事,到时候全县名流都会赴宴,将会无比热闹。 只是县尊作为一县父母官,又是老迈之躯,誊写名录这些的苦差事本没必要自己来做。 但这次却亲自动笔,可见他对今年的文会看重可。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阅卷官相视一笑,各自离开,回去好好补觉了。 …… 天刚刚大亮。 沉寂了一宿的北郭县猛然喧腾起来。 “放榜了!放榜了!” 一声大喝,满城震动。 早晨的空气十分阴冷,但县学之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大量的考生和亲友挤在外面,把文院门口原本宽阔的场地挤得水泄不通。 突然大门拉开。 捕头手托金榜,面目严肃地走了出来。 人群顿时沸腾。 “这一次,我一定能得中!” “金榜题名,是我的!我的!” “前面的,帮帮忙,看看有没有我的名字!” …… 一个个书生挤得头巾东倒西歪,斯文不在,满脸都是狂热。 而一旁酒楼里,一群衣衫华贵的书生却是早早点了早宴,手捧酒杯,笑吟吟地看着远处吵闹的一幕。 “陈兄,你才气横溢,谁人不知。看来此次案首非你莫属了!” “不错!请满饮此杯!” “玲珑学社的人都发羊癫疯出了局!恐怕陈兄也正愁找不到对手而失落呢!” …… 一个俊逸清秀的书生被一群同伴围在中间,奉承不已。 为首那书生面带浅浅笑意,似乎早已笃定,似早已成竹在胸。 此次县试所做文章在他心中,实在是平生发挥最好最为得意的水平。 往年考卷,他也都看过。 自信这样的文章,就连中府试也是轻而易举,甚至院试也大有机会。 区区县试,自然也能得中。 若不是案首,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吱哑! 此时县学大门再次拉开,为首的捕头领着衙役,敲着锣鼓,飞也似地扑了出去。 “满县唱名吗?第一个去的绝对是此次案首家!”酒楼里那些书生一个个正襟危坐,不自觉挺起了胸膛,眼睛却不禁地眼巴巴望了过去。 无比希望那捕头去得是自家所在的方向,好提前去拦住,让自己在这些同伴面前好好露露脸。 “咦?这捕头怎么去得是城东!” “那里都是平头百姓住的穷地方!” “我们没有人家住在哪里啊!是不是搞错了!” …… 一群书生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突然觉得手中温好的酒也不香了! ……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举县沸腾,但城东大部分都是往常模样。 似乎这一切都与这边没什么关系! 城东应试的考生都早早看榜去了。 至于大街唱名,可是只有甲榜之人才有机会! 一向都是住在城西、城北的大户人家子弟所占。 寒门哪能出贵子? 不敢想,不敢想……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吆喝声传了过来。 “什么声音?” 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愕望了过来。 只见一个捕头昂首挺胸,领着一队衙役,手持榜单,敲锣打鼓而来,满街沸腾,面带笑意,大声喝道。 “恭喜古峰古公子为高中县试第一,得案首之位!” “恭喜古峰古公子为高中县试第一,得案首之位” “恭喜古峰姑公子为高中县试第一,得案首之位” …… 一声声吆喝。 一群小孩子看热闹似地在后面和有模有样地喊着。 家家户户开门,望着这城东难得一见的盛景,人群拥簇,渐渐汇聚成片,响彻在整个城东的上空、巷弄以及每个角落里。 槐安小居中。 古峰手捧一卷,正在晨读。 当听到那还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他侧耳微微倾听,嘴角就露出了一抹笑容,看向了小院。 不知不觉,那枯萎已久的老槐树上已经长出了浅浅的绿芽,星星点点的翠绿。 心头忽地升起了一个微妙的念头。 春天已经来到了,花开还会晚吗? 第八十六章 一人我饮酒醉 这一夜,县城里最大最豪华的锦华酒楼里,高朋满座,十分热闹。 似是已被人包场,此时闲人勿近,只有一些文道名流才可以进入。 一个个面带红光,相互拱手祝贺,然后依次列席坐下。 一共有五桌,第一桌以县尊为首,坐的都是北郭县的官员或名门大户,早已坐满了客人,唯有县尊左手的第一个位置却是空荡荡,这是留给本次县试案首的。 第二桌是本年的甲榜童生,正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第一桌的空位置,默默喝酒,口中苦涩,一点也不香。 但第三、四、五桌的乙榜童生却是各个面带笑容,为自己迈出科举第一步,而由衷地欣喜。 至于案首之位,抱歉,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相比于甲榜众人的患得患失,他们反而能安然享受眼前的美食。 “大人,他来了!” 这时人群中突兀地响起一阵声音,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月朗星稀,一个修长的身影披着夜色走了进来。 “来,古峰,这儿坐!”县尊热情地远远招手。 “拜见县尊,各位大人!”古峰拱手。 “案首,客气了!”众人还礼。 古峰随后在县尊左手位置上安然坐下。 “他就是案首吗?也不过如此!” “哪来冒出来的一个人,北郭县可从没听过此号人物!” “他何德何能得此案首之位?” …… 考生席中响起阵阵窃窃私语之声,十分细微,不时有各异目光佯装若无其事地划过古峰的面孔。 但这一起都逃不出古峰的耳中。 他单手持杯,笑而不语,却没理会四周那些目光盯着他于县尊以及各位大人谈笑风声,眼睛似乎都在冒火了! 案首已到,等后来人渐渐落座,文会正式开始。 县尊先朝着北方给紫禁城的大明皇上和太后敬酒,然后举杯朝着天空,遥敬诸圣万古,最后再给在场所有童生敬酒。 随后文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古峰和县尊坐于一席而谈笑。 其他童生却是一个个竖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了任何只言片语。 酒过三旬,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升起了红晕,眼神朦胧。 随后文会的高潮才正式开始。 自然是童生文会,自然会先谈到县试。 能做官的至少都是举人,这相当于亲自授课,这样难得的机会哪里去找? 不仅诸多童生在听,在场的那些文道名流也都在听,暗暗记在心中,之后好记录下来,珍藏在书房中,为以后的家族子弟科举做准备。 “首先是前三题!”县尊开口说道,“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国有道不;如有用我……你们许多人将其单独来答,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个连环题,考验的是考生对于鬼神之道与国家社稷的本性见解,以及立身之道。一题又一题,环环相扣,直指本心。若你们没看破这一重,分开来答,内容就会产生割裂,难以取得高分!” “原来如此!” “还有这一重门道!” “考场那么紧张,谁能注意到这一茬?” …… 众多考生顿生恍然大悟之感,许多人更是懊恼。 原以为自己答得不错,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落了下乘。 此时县尊呵呵一笑,“这古峰就答得不错!前三题连环作答,如在做一题,逻辑无比缜密!他的考卷我将留在县文院供后辈考生瞻仰,你们以后可以大可去看。现在就不详述了!” “真的有如此精妙!”众人不禁惊奇。 但县尊如此之说,自然不会有假。 一双双满是好奇地目光投到了古峰身上,似是要看清他身上所有的隐秘。 但不管外面如何好奇,古峰却只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口一口地抿酒,对四周之事丝毫不以为意。 大有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架势! “此子好生狂傲!” “真目中无人也!” “也不知道此子是何来历?” …… 此时那甲榜考生的席位上却是一个个人暗生恼怒。 他们目光在空中无形地交流,颇为诡秘。 科举无比公正,既然能得中案首,经义之道自然在我等之上。 与他比这个,那是自取其辱! 对了! 此子一看就是寒门出身,只知苦读的穷酸,能懂什么文道风流? 我们就与他比诗词好了! 只见其中有三位考生分别用手沾着酒水,在桌案上写下了三个字,分别是…… “诗”、“词”、“曲”…… 他们顿时相视而笑。 而此时县尊仍再一一讲解童生考卷的题目。 他们佯装听得认真,却一个个暗暗偷眼打量桌上的古峰。 只见他面带浅笑,尽是一个人自饮自酌,一杯一杯倒入口中,十分地惬意,大有不顾众人,一人饮酒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势。 “原来是个酒鬼,不足为虑!”他们心中大定。 此人何德何能列我等头上,成为案首! 今日一定要他好看!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些甲榜考生都起了好胜之心。 好不容易等到县尊说完了,只见一个白面书生率先站了起来,朝众人拱手笑道:“座师在上,今日既然是文会,怎么没有文道风雅。不如让我等分别作诗写词,为此次文会助兴,传了出去,也正是一件文道美谈!” “此事大妙!” “正合我等心意!” “诗词真乃雅事也!” …… 其他童生纷纷叫好,一个个都跃跃欲试,想要在县尊以及诸多同学面前露脸。 那白面书生环视四周一眼,不禁笑道,“案首乃我等首席,不如先让我等见识一下他的诗词,如何?” “不错!” “案首必有大才!” “让我等见识见识!” …… 能考上科举的都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哪里还不明白这白面书生的意思,一个个起哄起来。 一时间,古峰无形中就成了全场的焦点,处于众目睽睽之下。 那些甲榜童生得意洋洋地看了过来,似是要看清此人如何应对如此情况? 其他官员和名流也相视不语。 武有武比,文有文斗。 自古如此。 案首之位,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他们也好奇,这案首除了经义第一,其他才气又会如何? 相比众人,唯有县尊安然坐下,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似是半点也不担心。 而这一切,古峰却若无所觉,一杯一杯喝着美酒,面带红晕,眼神都迷蒙起来。 正当众人以为他就要就此醉过去,借酒而遁的时候。 突然一声低笑响起,七分淡然、两分洒脱,更有一分无趣。 “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八十七章 闻琴声知雅意 一声轻笑,一首诗。 酒意熏熏,笑也肆意。 朗诗之声伴随淡淡笑声,回荡场中,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诗……”那些甲榜童生原本一个个面带笑意,此刻却一下子全部冻结在了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诗中文词飞扬,却并不艰涩,却是意气豪放,带着不拘于形物的洒脱,道不尽的潇洒。 其中最后两句更是意有所指。 大江两岸地猿声啼叫个不停,却不知一叶轻舟早已顺流而下,掠过了万重山岳。 闻琴声,知雅意! 他们哪里还不明白? 原来之前我们的言语在你耳中却只如猿叫一般喧嚣吗? 这人刚才不是没注意到自己等人,而是…… 彻彻底底地无视! …… 一瞬间他们面目火热,十分难堪。 此人看似之前不做丝毫应对,却将回应寄托在诗句中流露出来。 虽是寥寥数语,却让人无话可说。 武有武斗,文有文比。 以诗相讽,就必须做出同样水平的诗词来应对。 若是骂大街一般进行斗嘴,只会有辱斯文,自毁名声而已。 于是场上众童生一个个苦思冥想起来,或是以纸扇敲头,或是抓耳挠腮,或是愁眉苦脸……一个个无比苦恼。 但是做诗、做词、做曲……哪有那么简单! 做出符合韵律的诗词并不难,难就难在意境上。 这案首诗中意蕴洒脱,自有不拘于物的洒脱之意。 如此意境超然的诗词,哪里是片刻功夫能做出来的? 更别说还要在其中进行言辞的反击。 这谈何容易? 若真有这等文采,他们何执着于一个小小县试的案首之位,考上府试、院试也不难了。 不知不觉,他们看向古峰眼神变得无比古怪起来,甚至带着满满的怨念。 你有如此才气,怎么早不展现,为何现在才迟迟显露出来! 真气煞人也! 一时间,文会上气氛也诡异地凝滞下来,久久没有声音。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这气氛越是沉闷,就越是让人感到煎熬。 此诗一出,立刻全场无声。 场上那些北郭县的文道名流也皱眉苦思,久久没有答案,不禁看着这个淡然饮酒的身影,心中暗叹。 “不愧是本届案首,真奇才也!” …… “怎么没人做诗了?”此时县尊轻笑一声,打破了平静。 众童生面面相觑,越发尴尬起来,嘴唇蠕动,半点也说不出话来。 只到等得人都快烦了,才最终有一俊逸书生站了起来,无奈拱手道:“好让座师知道!诗王已出,不敢在座师和案首面前班门弄斧了!” “是、是、是!” “不做诗了,不做诗了!” “案首不愧是案首!” …… 众童生如脱大难,慌忙说道,不知不觉额头尽是汗水。 以后若这案首在前,我当避他一头! 一言不语,就拿奇绝之诗砸人,这谁受得了! …… 说好的文会以诗词助兴,似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酒过三巡! 吃饱喝足,古峰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朝县尊和诸多官员拜别道:“座师、各位大人,时间不早了!学生就先回去了!” 县尊微笑点头。 哒、哒、哒…… 不止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手指却在桌面点了三下,哒哒作响。 古峰眼眸微缩,脸上却不带丝毫异样,转身洒然离去,身影没于夜色中。 “真潇洒人也!” 一阵低叹随后响起。 …… 是夜! 喧嚣了一天的北郭县城终于安静下来。 巷落内,一片寂静。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脚下无声,轻轻一推,县衙的后门吱哑一声打开。 随后他就见到县尊背负双手,站在一片月光下,似乎在那里等待多时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县尊没有转身,却是开口道。 “此时天色已晚,古峰你不回去休息,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不是座师让我来的吗?”古峰笑了一声,反而问道:“之前我在文会上辞行的时候,座师用手指连敲桌面三下。闻琴声,知雅意。座师分明是叫我半夜三更,前来拜见!”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县尊转过身来,目光赫赫,身躯挺拔,显得前所未有地高大,再也不复之前的老态龙钟,一改之前的儒雅随和,露出一种威严逼人的气机,无形压迫下来。 古峰眸子一闪,在他的视角中,一瞬间赫然看到县尊周身升起浓厚如云的气机,冲天而起。 “文气如云,更在我之上!县尊果然是儒道修士!”他心中暗想道,验证了之前早已有之的猜测。 能做官者,都是科举考场上的佼佼者,踏入儒修之路,是必然。 若这点资源和能力都没有,如何能在千万人过独木桥的科举考场上杀出来? 作为儒修的古峰,深深明白,儒修能力的奇异,远在凡人之上,若是放到科举上,更是无往不利。 县尊一改常态地以气机压迫,古峰却浑不在意,只因这股气机并不比他强得太多,同样都是儒道第一境的修士。 文胆闪烁,文气反涌而去。 “果然如此!”县尊似乎察觉了什么,目带了然道,“你考卷答得滴水不漏,不过花了半天功夫,文辞严谨,我就知非凡人所能做!现在看来你果然已踏入文道非凡之途。不知是启蒙之师是谁?” 他之前看过古峰的籍贯,早已父母双亡,什么也没有,哪里学来的才学! 这实在无法让人不好奇! “这都是家父在家中所教!他生前乃是万庆年间的秀才,院试甲榜!”古峰解释道。 “原来是家学渊源!”县尊了然,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释。 院试甲榜的话,的确有可能得到一枚儒修大药,传给子嗣,合情合理。 “不知座师深夜相召,有何吩咐!”此时古峰拱手又道。 “你的考卷水平,我已经看了!即使没有我亲点,案首之位也必然属你所用!但你之前献出灵花救瘟,老夫不能不保,所以此次找你前来,另有交待”县尊抚须而笑道。 “还请座师教之!”古峰恭敬道。 达者为先! 县尊这一尊科举和管道上的达者亲自传授,若是传出去,不知会多少人艳羡? 怎敢懈怠? 但出乎意料的是,县尊却是摇了摇头。 “你既已成为儒修,学问已成,光论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因此我什么也不用教,只教汝做……” 他陡然眸中刺亮,如同两柄利剑刺入人心中。 “上、等、人!” …… PS:花了一天的时间,重新看了一遍全文,反复推敲,找到了刚开书时的那种灵感了,修改了后面剧情,会带给大家更好的故事,请大家放心。 第八十八章 教汝做上等人 “只教汝做上等人!” 县尊一声震喝,似有一道雷霆在寂静深夜里闪过,古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上等人?”他不禁低声喃喃。 “不错,人生来空无一物,都是父母精血而生,先天本质平等,为血肉之躯。但经过后天历练,境遇领悟各不同,本来天生平等的人又自然而然会分化为三等样人,这就是上中下三等人物!” 县尊沉喝道,目中有光,声音抑扬顿挫,直击人心。 “还请座师教之!”古峰拱手而问。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莫过如此。 “孺子可教!”见他态度恭敬,县尊抚须点头,这才开口道:“下等人,终日蝇营狗苟,混迹于市井红尘之中,五蕴迷心,不知本性,终日戚戚。……” “中等人,兢兢业业,忠于眼前之事,但只有眼前小利,却无长远目标,一生庸庸碌碌,被时势所裹挟,只能顺势生存,无法逆势求生!……” 县尊侃侃而谈,眸中迸射出智慧之光。 古峰认真听着,文胆闪烁,思维转得飞快,一字一句都记在心头,没有错过丝毫。 这些都是县尊毕生人情练达的宝贵经验。 若不是已为师徒,怎么可能得以传授! “下等人苟且,中等人庸碌,都不可取!我教你做得就是人上之人的上等人!”此时县尊话锋一转,目光赫赫,只盯着古峰,尽是期许之意。 古峰躬身听讲。 “所谓上等人,读书明理,见微知著,万事由心,知白守黑,通晓人情事故,却又能赤忱于本心,不拘于形物桎梏,不惧于人言蜚语,自求己道,这才为上等人!”县尊一字一句吐露出来,真知烁金。 “当今之世,读书人虽然多,但上等人却极少。大部分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伪君子,让君子六艺成为空谈,终日留恋于花红酒绿之中,附庸文雅,只能算下等的读书人。少数之辈,尊崇圣贤之道,严于律己,但却太过迂腐,张口成仁,闭嘴取义,也只能算中等之徒!却不知,当年春秋战国,诸圣行走于列国之间,身配宝剑,合纵连横,一言而为天下法,匹夫可为百世师,这才为真正的上等读书人!” 古峰若有所思。 正如县尊所说,大明文道风气鼎盛,读书人中也未免鱼龙混杂。 许多人都靠着小聪明获取功名,得到了人上之人的地位,却用心不正,早已走入了歧途。 “上等读书人吗?不知如何能成?”古峰诚心而问。 “我也不知!”出乎预料的是,县尊却是呵呵一笑,脸上有着苦涩之意。 “这……”古峰不禁愣了一愣。 “上等读书人通读书中道理,世间万物充斥心中,不为大儒,便为名臣。老夫不过是举人功名,毕生都是九品芝麻官一个,何德何能称得上的上等读书人!我也无法正确地指引你,但有人却能教你!” 说到这里,县尊神秘一笑,语气渐渐深沉起来。 “哦!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物!”古峰微微一怔。 “这是当然!”县尊轻笑一声,“我大明地域广大,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有奇才辈出!你可知在一百多年前的嘉隆年间,江南天堂,姑苏之地,曾出了一个惊世奇才,人称唐病虎,自号桃花居士。他就是真正的上等读书人,曾高中江南解元之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更能将释儒道三教合流,为天下一顶一的奇才!” “唐病虎?”古峰心头升起一阵怪异地感觉。 又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 名字一字之差,人物也有诸多相似之处,却又大有不同。 这个世界与前世地球必然有种种无形的联系。 同位异命吗? 古峰陷入思索,县尊仍在诉说。 “你可知,读书人在世,有三条通天大道,此为三不朽之路。其一为高官厚禄,封侯拜相,为苍生立命,此为立功之路。其二为著书立说,教化众生,继往圣绝学,承前启后,此为立言之路。而最后一条路,却为最高,这就是立德之路,以自身毕身事迹为天下苍生立下道德表率。这唐病虎虽然遭人陷害,止步于科举,众生无望于官途,但却一生坦荡,不与奸佞小人为伍,更是另辟蹊径,将释儒道三教合于一身,走出了别有不同的儒修大道,才气镇压当世,为世人所敬仰,同样完成了不朽之路。” 竟有此事! 天地八法,迥然不同,每一道都有自身的独到之处,大相径庭。 三道合流? 这唐病虎是如何做到的? 简直匪夷所思! 这一点也不修行! “拿着!”县尊手递了过来,掌心赫然放着一张大红色的请柬,上面细细画着缤纷桃花,落英纷纷。 “这是……” “桃花书!”县尊笑着答道,“人间三月芳菲始,又是一年花开时。二月县试,四月府试。三月就要到了,又是一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桃花居士晚年归隐于桃花坞中,坐化后,那里保存着他的传承,唯有缘者可以得之。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不少人都会前去一试机缘,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的子弟。这桃花书就是入场券,有了此书,它自会指引你前行,你大可前去一试!” “多谢座师!”古峰双手郑重接过,明白这份机缘的可贵! 一代解元,儒道大家的传承,何其珍贵! 若能得到,以后科举之路将是一路坦途。 “落”字占卜为“二十三”? 这远远不是自己的极限! 古峰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中的桃花书,其上隐隐散发出桃花的香气,显然也非是一件凡物。 而他内心早已是一片澎湃。 “古峰,望你走去,能继承桃花居士毕生所学,不负人间走一遭!”县尊嘱咐道。 “学生谨听恩师教诲!”古峰深深拜倒。 不知不觉,口中的“座师”已经变成了“恩师”! “请起!”县尊双手将他搀扶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满脸欣慰。 没想到老夫老来还能收如此佳徒,不枉我将桃花书相送! 一时,师徒二人相视而笑起来。 第八十九章 人已去名留声 “快点,快点,快点!” “要是耽误了拜访姑爷的吉时良辰,拿你们是问!” “姑爷才气横溢,为本县案首,身份尊贵,可半点怠慢不得!” …… 这一日还是一大早,城东的巷子里就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一群人扛着满满当当的箱子走在巷弄里,人多势众,一路敲锣打鼓,十分喧闹。 前方更有人抬着轿子,四面四平八稳地坐着一个富态老爷,满脸笑意。 “哪来的阔气人家!怎么朝槐安小居去了!” “那不是本县案首家吗?” “咦?那是乌巷的周家!” …… 城东的人家被惊动出来,远远指指点点起来。 周老爷坐在轿子上,却是心中得意。 “不愧是老友的儿子,家学一脉相传,只是这么一考,就又考出了一个案首出来!了不得,了不得,如此佳婿怎能让他溜走……” 他心中下定决心。 一定不能让这到手的女婿飞走了! 写了和离词也不怕! 只要能破镜重圆,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又会知道这段插曲呢? 一路上催促,下人们步伐飞快。 很快就见到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棵春来抽枝的高大老槐,隔着院墙伸出了枝杈,满巷都是绿意。 “到了,到了!快去敲门!”周老爷急忙吩咐道。 “哎!”管家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敲门。 咚咚咚…… “古公子,不,姑爷,你在家吗?” “我家周老爷前来拜会!” “麻烦开开门!” …… 管家一遍一遍隔着门喊着,声音回荡在巷子里。 但小院内空空荡荡,始终没有回应,似是里面没人了一般。 但显然周老爷等人并不甘心,一遍一遍敲着、喊着。 “谁啊!谁啊!大早上的谁在鬼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过了一会儿,突然一阵不耐烦地叫嚷声响了起来。 吱哑一声! 门被打开!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胖子走了出来,满脸倦意,似乎还没睡醒。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周老爷见状面色一变,心中陡然浮现出浓浓的不妙感。 “这是我的房子!我怎么不在这里!”胖子不满道。 “这怎么可能是你的家?古案首哪里去了?”周老爷惊声叫道。 “怎么不是我家?这可是我整整花了两千两纹银卖的!出过案首的文曲之家,还有灵槐在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偌大个北郭县,有这样的福宅好地吗?你可别惹事!不然我叫人了啊!”胖子嚷嚷个不停。 “你买了!那案首去哪了?”周老爷愣了愣,连忙追问。 “早不在了!”胖子理所当然,一脸嘲弄道:“案首何等人物?怎么会在这北郭县多待,早就出发去府城准备参加府试了。你们现在才来找,也未免太迟了!” 周老爷一下子楞在了原地,久久不动,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一错过,从此与佳婿彻底无缘了。 心神动荡间,他手微微一松,一张薄薄的纸片已经从掌心落了下来,随风飘了出去。 胖子眼睛一扫,赫然见到其上写着一行行俊挺的小字。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大人,和你说个县里的趣事!” 县尊正在坐堂批改文书,突然师爷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什么趣事?引来先生如此兴致!” 县尊停下笔来,不由好奇。 师爷凑了过去,低声说了起来,听得县尊面色变幻,十分精彩。 “好一个古峰,走得当真是快!” “谁说不是呢?”师爷摇扇而笑,“此人雷令风行,不似寻常书生,说走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仿佛这世间没有半点挂碍于心!若是他走得慢了半点,可就要被人家门口捉婿了!现在那周老爷可是到手的乘龙快婿一下子飞走了!” “走得好!走得妙!”县尊呵呵一笑。 “这还没有完?”师爷眉飞色舞道:“这周老爷不上门还好!这一上门现在全县人都知道了!原来这案首的父亲曾与这周老爷指腹为婚,早有婚书。却没想到案首未越龙门时,却被人看低,遭遇了退婚,案首却也没大喊大叫,还写了一封和离词,此词文气斐然,以学生看来,此文堪称古来第一和离词。” “竟有此事?念来听听!” “大人听好了!此词全文是……” “好一个‘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来也从容,去也洒脱,真是好一个读书种子!” 一时间,县衙里响起一阵爽朗大笑声。 …… “好文章!” “不愧是案首老爷,才气果然横溢!” “这案首考卷你看了吗?” “自然是看了!当真是深得圣人经义,我等输得不冤!” …… 一处典雅的楼阁中,诸多书生汇聚一堂,正在交流着此次科举考试的心得,为接下来的府试做准备。 而有一张被誊抄好的考卷就摆在他们面前,被不停传看,引起阵阵啧啧惊叹声。 那些书生看得摇头晃脑,满脸赞叹。 突然有一人上前神神秘秘开口了,“各位,你们可知道!听下人说,今早有人去寻那案首,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据说已经去府城准备下一轮考试了!” “府试不是在四月吗?走得这么快?” “看来案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装备,准备一口气考过小三试,夺得秀才功名吗?” “依我看,我们这位案首说不定还抱着连夺三魁的心思呢?” “那岂不是小三元了!” “这怎么可能?我江南可是文道鼎盛的繁华之地,人才何其多也!哪有次次案首的道理?” “怎么不可能?前日文会,案首的诗作可算惊奇?如此才气,考个小三元也未必不可能!” …… 一时间诸多书生中掀起了一番热切的讨论,争吵不休。 县试虽然早早过去了,但热度还没有退去。 一纸和离词传开! 众人惊愕地发现,还没等他们熟悉熟悉这个刚刚登顶榜首的案首。 而那人早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消失无踪了! 人已去,名留声。 这一日大早。 县城门一开。 一个书生倒骑着驴儿,晃晃悠悠出了城,直向东南而去。 此去,一路向东。 不得功名,誓不还! 伏天大圣最新6章节 第八十九章 人已去名留声 “快点,快点,快点!” “要是耽误了拜访姑爷的吉时良辰,拿你们是问!” “姑爷才气横溢,为本县案首,身份尊贵,可半点怠慢不得!” …… 这一日还是一大早,城东的巷子里就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一群人扛着满满当当的箱子走在巷弄里,人多势众,一路敲锣打鼓,十分喧闹。 前方更有人抬着轿子,四面四平八稳地坐着一个富态老爷,满脸笑意。 “哪来的阔气人家!怎么朝槐安小居去了!” “那不是本县案首家吗?” “咦?那是乌巷的周家!” …… 城东的人家被惊动出来,远远指指点点起来。 周老爷坐在轿子上,却是心中得意。 “不愧是老友的儿子,家学一脉相传,只是这么一考,就又考出了一个案首出来!了不得,了不得,如此佳婿怎能让他溜走……” 他心中下定决心。 一定不能让这到手的女婿飞走了! 写了和离词也不怕! 只要能破镜重圆,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又会知道这段插曲呢? 一路上催促,下人们步伐飞快。 很快就见到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棵春来抽枝的高大老槐,隔着院墙伸出了枝杈,满巷都是绿意。 “到了,到了!快去敲门!”周老爷急忙吩咐道。 “哎!”管家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敲门。 咚咚咚…… “古公子,不,姑爷,你在家吗?” “我家周老爷前来拜会!” “麻烦开开门!” …… 管家一遍一遍隔着门喊着,声音回荡在巷子里。 但小院内空空荡荡,始终没有回应,似是里面没人了一般。 但显然周老爷等人并不甘心,一遍一遍敲着、喊着。 “谁啊!谁啊!大早上的谁在鬼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过了一会儿,突然一阵不耐烦地叫嚷声响了起来。 吱哑一声! 门被打开!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胖子走了出来,满脸倦意,似乎还没睡醒。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周老爷见状面色一变,心中陡然浮现出浓浓的不妙感。 “这是我的房子!我怎么不在这里!”胖子不满道。 “这怎么可能是你的家?古案首哪里去了?”周老爷惊声叫道。 “怎么不是我家?这可是我整整花了两千两纹银卖的!出过案首的文曲之家,还有灵槐在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偌大个北郭县,有这样的福宅好地吗?你可别惹事!不然我叫人了啊!”胖子嚷嚷个不停。 “你买了!那案首去哪了?”周老爷愣了愣,连忙追问。 “早不在了!”胖子理所当然,一脸嘲弄道:“案首何等人物?怎么会在这北郭县多待,早就出发去府城准备参加府试了。你们现在才来找,也未免太迟了!” 周老爷一下子楞在了原地,久久不动,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一错过,从此与佳婿彻底无缘了。 心神动荡间,他手微微一松,一张薄薄的纸片已经从掌心落了下来,随风飘了出去。 胖子眼睛一扫,赫然见到其上写着一行行俊挺的小字。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大人,和你说个县里的趣事!” 县尊正在坐堂批改文书,突然师爷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什么趣事?引来先生如此兴致!” 县尊停下笔来,不由好奇。 师爷凑了过去,低声说了起来,听得县尊面色变幻,十分精彩。 “好一个古峰,走得当真是快!” “谁说不是呢?”师爷摇扇而笑,“此人雷令风行,不似寻常书生,说走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仿佛这世间没有半点挂碍于心!若是他走得慢了半点,可就要被人家门口捉婿了!现在那周老爷可是到手的乘龙快婿一下子飞走了!” “走得好!走得妙!”县尊呵呵一笑。 “这还没有完?”师爷眉飞色舞道:“这周老爷不上门还好!这一上门现在全县人都知道了!原来这案首的父亲曾与这周老爷指腹为婚,早有婚书。却没想到案首未越龙门时,却被人看低,遭遇了退婚,案首却也没大喊大叫,还写了一封和离词,此词文气斐然,以学生看来,此文堪称古来第一和离词。” “竟有此事?念来听听!” “大人听好了!此词全文是……” “好一个‘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来也从容,去也洒脱,真是好一个读书种子!” 一时间,县衙里响起一阵爽朗大笑声。 …… “好文章!” “不愧是案首老爷,才气果然横溢!” “这案首考卷你看了吗?” “自然是看了!当真是深得圣人经义,我等输得不冤!” …… 一处典雅的楼阁中,诸多书生汇聚一堂,正在交流着此次科举考试的心得,为接下来的府试做准备。 而有一张被誊抄好的考卷就摆在他们面前,被不停传看,引起阵阵啧啧惊叹声。 那些书生看得摇头晃脑,满脸赞叹。 突然有一人上前神神秘秘开口了,“各位,你们可知道!听下人说,今早有人去寻那案首,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据说已经去府城准备下一轮考试了!” “府试不是在四月吗?走得这么快?” “看来案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装备,准备一口气考过小三试,夺得秀才功名吗?” “依我看,我们这位案首说不定还抱着连夺三魁的心思呢?” “那岂不是小三元了!” “这怎么可能?我江南可是文道鼎盛的繁华之地,人才何其多也!哪有次次案首的道理?” “怎么不可能?前日文会,案首的诗作可算惊奇?如此才气,考个小三元也未必不可能!” …… 一时间诸多书生中掀起了一番热切的讨论,争吵不休。 县试虽然早早过去了,但热度还没有退去。 一纸和离词传开! 众人惊愕地发现,还没等他们熟悉熟悉这个刚刚登顶榜首的案首。 而那人早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消失无踪了! 人已去,名留声。 这一日大早。 县城门一开。 一个书生倒骑着驴儿,晃晃悠悠出了城,直向东南而去。 此去,一路向东。 不得功名,誓不还!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章 人间道行路难 “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 阳光刺眼,古峰倒骑着驴儿,晃晃悠悠地沿着官道前行,手中摊开一纸桃花书,上绣着桃花片片,落英纷纷,一股浓郁的香气透着纸面传递了出来,溢满口鼻。 上更有一行行隽永小字,翩然成诗,自有潇洒脱俗之意。 古峰缓缓诵读,嘴角带着微微笑意,座下驴儿步伐更是慢慢,一步一摇晃。 不急,一点也不急! 桃花的花期还有至少半个月的功夫。 紧赶慢赶,都是一般。 不如好好欣赏欣赏这大明的美好风光! 出了北郭县城,一路往东南而去。 古峰骑驴看风景,一步一风光。 相比前世现代世界的喧躁,此世颇有自然气息。 春来大地,万物复苏,青山绿水。 正是早晨时分,空气残留着阴冷,带着清新。 地面上长出青草绿芽,一片春天气息。 汪汪汪…… 红鼻子狗儿迈着四爪,在草地上踩动着,昂头挺胸,撒着欢儿地向前行走,似是在前方领路一般,不时发出趾高气扬地大叫声。 昂昂昂…… 那老驴听到,也梗着脖子,昂昂应和着,沙哑难听。 一时间一狗一驴,你叫我嚎,倒是谁也不肯落后。 “蠢狗、傻驴,你们倒是绝配!”古峰低骂了一声,嘴角已经微露笑意。 野外空旷沉寂,一狗一驴的叫声增添了许多生气,一路上倒也不寂寞。 说也是奇怪! 驴是凡驴,狗却不是凡狗! 这年兽自从大年三十来到自己家中,却似乎再也没有显露半点异象。 神物自晦吗? 古峰洒然一笑,这疑惑刚刚升起就被抛在脑后。 灵兽自来,本就是意外之喜,不图其什么,自然也会被其所累。 顺其自然就好。 县试考完,无事一身轻。 一路上晃晃悠悠,很快他就出了北郭县地界。 江南之地,七山二水一分田。 一路上见到青山重重,绿水环绕,没有一点平坦之地。 春来多雨! 山路泥泞,一步就是一个坑。 这人间大道行走起来也颇为艰难。 而道路两旁不时可以见到面黄肌瘦的庶民,寒冷的天气里披着单薄的衣服,在路上瑟瑟发抖地行走着。 当见到古峰穿着儒衫骑驴而来,他们立刻低下了脑袋,面带敬畏,不敢多看。 江南是大明有名的富庶之地,百姓生活看起来也如此艰苦,知一斑而窥全豹,现在的大明绝不太平! 听说北方盗匪横行,不时有着叛乱。 多事之秋啊! 古峰心中浮现联翩。 …… 汪汪汪…… 就在这时突然前方红鼻子狗一阵汪汪大叫起来。 哗哗哗…… 有流水声传来。 古峰目光一扫,就见到前方出现了一条浩瀚大河,一群人站在河岸上,正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哒哒哒…… 驴儿一步不停地行驶了过来。 “这位相公,停下来,停下来,前方桥断了!你再这么走,会掉入河里的!”一位和善地老妇人远远招手阻止道。 “多谢大娘了!”古峰感谢了一声,却是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不慌不忙从袖口中取出了秃毛笔,凌空一划。 “我说此路可以通行!” 一语既出,笔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迸发幽光。 墨水横空,陡然分化,仿若一道彩虹掠空而去,落地化作一条长桥,横跨大河。 “什么?”众人被惊得楞在原地。 哒哒哒! 下一刻就见到那书生骑着驴儿已经踱步走上了虹桥。 “高人啊!” “快来看神仙!” “这世上真有法术?” …… 眼见神迹,诸多凡人跪倒在地,惊呼不止。 只有远远一道淡然的声音传了过来。 “各位老乡,此虹桥只能维持一刻钟,你们要想过河,就赶紧上来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拥簇着走上前去,你追我赶,生怕落到后面。 “咦?那神仙呢!”等到他们气喘吁吁度过了桥,却发现那倒骑驴的身影早已走得远了。 “快,快看!”一阵颤栗的声音, 众人回头望去,就见到虹桥无声地溃散,再也不存了,仿若一场梦幻。 “此地本无名,这里有仙人笔画虹桥,从此这里就叫做虹桥吧!” “说得不错!以后让大家都知道这里出过仙人!” “这里是福地啊!” …… 人群中响起一阵沸沸扬扬声。 古峰已经走得远了,却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一画,就让此地从此多出了一处名叫“虹桥”的地名。 …… 哗啦、啦啦…… 淅沥沥地大雨落下,古峰牵着驴儿,抱头鼠窜。 春天的天气,小孩子的脸! 刚刚还是阳光明媚,到了傍晚时分,却是淅沥沥下起了瓢泼下雨,漫天雷暴,轰隆作响,昏天暗地。 本就难走的道路变得越发泥泞。 “落!” 四处茫茫间一片雨幕,古峰也不再强行赶路,不慌不忙地往空中抛出一物,迎风见长,不一会就化作一座四方小院落了下来。 正是法宝“如意斋”。 院内布局典雅,桌椅家具俱备,古峰牵着驴儿走入其中。 外面大雨倾盆,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驴儿探出头咀嚼着小院内的青草,红鼻子狗撒着欢儿。 古峰微微一笑,转身走入屋中。 不一会,就有炊烟升起,逸散出饭菜的香味。 吱吱吱…… 突然一阵细微的嘈杂声传了出来。 古峰微微感应,就发现天上有鸟雀落于屋檐,地底有田鼠钻出了洞穴,黄貂白狐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纷纷缩在走廊下,躲着大雨,深深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灵气,露出无比沉醉的神情。 他笑而不语,视若不见。 “咦?这大雨天哪来的饭菜香味!” “快看,哪里有一处人家!” “太好了!终于有地方歇歇脚了!” …… 轰隆! 掩着的门被轰然推开,一群大汉身披斗笠蓑衣大刺刺地推门而入,连声招呼都不打,直直闯了进来。 刚见到那走廊下那些小动物时,这群人立刻两眼冒光。 “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野味啊!” “捉住它们!” “今天可以大饱口福了!” …… 一群强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顿时院内鸡飞狗跳。 “我说,此地,闲人免进!” 突然一声轻喝声响起。 “什么?”众大汉眼睛剧缩。 下一刻就见到院内大门轰然洞开,掀起一阵强劲的龙卷风,竟以势不可挡之势,将他们掀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在烂泥中,成了一堆泥人。 “有鬼啊!” “快跑!” “这里面有妖怪!” …… 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掀飞了出去,那些大汉再也不复之前的豪横,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一阵鬼哭狼嚎声。 “终于安静了!” 古峰端着几样小菜,就着温好的热酒,在走廊上盘坐下来,外面电闪雷鸣,落雨如幕,他不自觉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一夜无梦。 雷声渐渐消退,天地恢复黑暗沉寂。 古峰陷入深深地沉睡中,心湖不起半点涟漪。 突地凭空一声吆喝,打破了寂静,响彻在山林间,传遍每一个角落。 “开市喽!开市喽!山门大开,众生入城!” 心湖炸起波澜,古峰眸子豁然睁开,一道白电在虚室中闪过,他麻利地起身,披着衣服走出了卧室。 只见天色已然蒙蒙亮,东方一轮光晕被浓雾遮挡,看不真切。 眼前眼前云雾翻滚,峰峦叠嶂,一座蔚然城池若隐若现,屹立于山巅。 随着浓雾散开,渐渐呈现在世间。 山中市吗?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章 人间道行路难 “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 阳光刺眼,古峰倒骑着驴儿,晃晃悠悠地沿着官道前行,手中摊开一纸桃花书,上绣着桃花片片,落英纷纷,一股浓郁的香气透着纸面传递了出来,溢满口鼻。 上更有一行行隽永小字,翩然成诗,自有潇洒脱俗之意。 古峰缓缓诵读,嘴角带着微微笑意,座下驴儿步伐更是慢慢,一步一摇晃。 不急,一点也不急! 桃花的花期还有至少半个月的功夫。 紧赶慢赶,都是一般。 不如好好欣赏欣赏这大明的美好风光! 出了北郭县城,一路往东南而去。 古峰骑驴看风景,一步一风光。 相比前世现代世界的喧躁,此世颇有自然气息。 春来大地,万物复苏,青山绿水。 正是早晨时分,空气残留着阴冷,带着清新。 地面上长出青草绿芽,一片春天气息。 汪汪汪…… 红鼻子狗儿迈着四爪,在草地上踩动着,昂头挺胸,撒着欢儿地向前行走,似是在前方领路一般,不时发出趾高气扬地大叫声。 昂昂昂…… 那老驴听到,也梗着脖子,昂昂应和着,沙哑难听。 一时间一狗一驴,你叫我嚎,倒是谁也不肯落后。 “蠢狗、傻驴,你们倒是绝配!”古峰低骂了一声,嘴角已经微露笑意。 野外空旷沉寂,一狗一驴的叫声增添了许多生气,一路上倒也不寂寞。 说也是奇怪! 驴是凡驴,狗却不是凡狗! 这年兽自从大年三十来到自己家中,却似乎再也没有显露半点异象。 神物自晦吗? 古峰洒然一笑,这疑惑刚刚升起就被抛在脑后。 灵兽自来,本就是意外之喜,不图其什么,自然也会被其所累。 顺其自然就好。 县试考完,无事一身轻。 一路上晃晃悠悠,很快他就出了北郭县地界。 江南之地,七山二水一分田。 一路上见到青山重重,绿水环绕,没有一点平坦之地。 春来多雨! 山路泥泞,一步就是一个坑。 这人间大道行走起来也颇为艰难。 而道路两旁不时可以见到面黄肌瘦的庶民,寒冷的天气里披着单薄的衣服,在路上瑟瑟发抖地行走着。 当见到古峰穿着儒衫骑驴而来,他们立刻低下了脑袋,面带敬畏,不敢多看。 江南是大明有名的富庶之地,百姓生活看起来也如此艰苦,知一斑而窥全豹,现在的大明绝不太平! 听说北方盗匪横行,不时有着叛乱。 多事之秋啊! 古峰心中浮现联翩。 …… 汪汪汪…… 就在这时突然前方红鼻子狗一阵汪汪大叫起来。 哗哗哗…… 有流水声传来。 古峰目光一扫,就见到前方出现了一条浩瀚大河,一群人站在河岸上,正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哒哒哒…… 驴儿一步不停地行驶了过来。 “这位相公,停下来,停下来,前方桥断了!你再这么走,会掉入河里的!”一位和善地老妇人远远招手阻止道。 “多谢大娘了!”古峰感谢了一声,却是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不慌不忙从袖口中取出了秃毛笔,凌空一划。 “我说此路可以通行!” 一语既出,笔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迸发幽光。 墨水横空,陡然分化,仿若一道彩虹掠空而去,落地化作一条长桥,横跨大河。 “什么?”众人被惊得楞在原地。 哒哒哒! 下一刻就见到那书生骑着驴儿已经踱步走上了虹桥。 “高人啊!” “快来看神仙!” “这世上真有法术?” …… 眼见神迹,诸多凡人跪倒在地,惊呼不止。 只有远远一道淡然的声音传了过来。 “各位老乡,此虹桥只能维持一刻钟,你们要想过河,就赶紧上来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拥簇着走上前去,你追我赶,生怕落到后面。 “咦?那神仙呢!”等到他们气喘吁吁度过了桥,却发现那倒骑驴的身影早已走得远了。 “快,快看!”一阵颤栗的声音, 众人回头望去,就见到虹桥无声地溃散,再也不存了,仿若一场梦幻。 “此地本无名,这里有仙人笔画虹桥,从此这里就叫做虹桥吧!” “说得不错!以后让大家都知道这里出过仙人!” “这里是福地啊!” …… 人群中响起一阵沸沸扬扬声。 古峰已经走得远了,却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一画,就让此地从此多出了一处名叫“虹桥”的地名。 …… 哗啦、啦啦…… 淅沥沥地大雨落下,古峰牵着驴儿,抱头鼠窜。 春天的天气,小孩子的脸! 刚刚还是阳光明媚,到了傍晚时分,却是淅沥沥下起了瓢泼下雨,漫天雷暴,轰隆作响,昏天暗地。 本就难走的道路变得越发泥泞。 “落!” 四处茫茫间一片雨幕,古峰也不再强行赶路,不慌不忙地往空中抛出一物,迎风见长,不一会就化作一座四方小院落了下来。 正是法宝“如意斋”。 院内布局典雅,桌椅家具俱备,古峰牵着驴儿走入其中。 外面大雨倾盆,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驴儿探出头咀嚼着小院内的青草,红鼻子狗撒着欢儿。 古峰微微一笑,转身走入屋中。 不一会,就有炊烟升起,逸散出饭菜的香味。 吱吱吱…… 突然一阵细微的嘈杂声传了出来。 古峰微微感应,就发现天上有鸟雀落于屋檐,地底有田鼠钻出了洞穴,黄貂白狐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纷纷缩在走廊下,躲着大雨,深深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灵气,露出无比沉醉的神情。 他笑而不语,视若不见。 “咦?这大雨天哪来的饭菜香味!” “快看,哪里有一处人家!” “太好了!终于有地方歇歇脚了!” …… 轰隆! 掩着的门被轰然推开,一群大汉身披斗笠蓑衣大刺刺地推门而入,连声招呼都不打,直直闯了进来。 刚见到那走廊下那些小动物时,这群人立刻两眼冒光。 “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野味啊!” “捉住它们!” “今天可以大饱口福了!” …… 一群强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顿时院内鸡飞狗跳。 “我说,此地,闲人免进!” 突然一声轻喝声响起。 “什么?”众大汉眼睛剧缩。 下一刻就见到院内大门轰然洞开,掀起一阵强劲的龙卷风,竟以势不可挡之势,将他们掀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在烂泥中,成了一堆泥人。 “有鬼啊!” “快跑!” “这里面有妖怪!” …… 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掀飞了出去,那些大汉再也不复之前的豪横,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一阵鬼哭狼嚎声。 “终于安静了!” 古峰端着几样小菜,就着温好的热酒,在走廊上盘坐下来,外面电闪雷鸣,落雨如幕,他不自觉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一夜无梦。 雷声渐渐消退,天地恢复黑暗沉寂。 古峰陷入深深地沉睡中,心湖不起半点涟漪。 突地凭空一声吆喝,打破了寂静,响彻在山林间,传遍每一个角落。 “开市喽!开市喽!山门大开,众生入城!” 心湖炸起波澜,古峰眸子豁然睁开,一道白电在虚室中闪过,他麻利地起身,披着衣服走出了卧室。 只见天色已然蒙蒙亮,东方一轮光晕被浓雾遮挡,看不真切。 眼前眼前云雾翻滚,峰峦叠嶂,一座蔚然城池若隐若现,屹立于山巅。 随着浓雾散开,渐渐呈现在世间。 山中市吗?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鬼市怪诞离奇 云雾缭绕,山峦叠嶂,卷舒之间,浮现诸多妙象。 先是一座孤零零地高塔耸立起来,高高地插入青天,显出一座堂皇禅院。 没过多久,又出现了几十座高大的宫殿,碧绿色的琉璃瓦,飞翘的殿檐,蔚然成群。 不到一会儿,只见一座高高低低的城墙,连绵不断有六七里长,竟然像一座城市。 其中景物有像楼一样的,有像厅堂一样的,有像街巷一样的,一个个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多得可以用亿万来计算。 忽然,一阵大风刮起,空气中的尘土之大,城市变得隐隐约约。 接着,风停了,天空又变得晴朗起来,刚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座高楼,直插云霄。 这座楼每层有五间,门窗全都是大开着的;每一行有五处明亮的地方,透露出那是楼那边的天空。一层层地指着数,楼越高亮点越小,数到第八层,亮点才如星星一般大了;又往上数,就昏暗得看不分明,没法计算层次了。 楼上的人往来匆匆,有靠着的,有站立的,形态各不一样。 过了一会,楼渐渐低矮下来,可以看见楼顶了,慢慢地又像平常的高楼一样了,又渐渐地像座高房子,突然间又只像拳头那么大,像豆粒那么小,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城屹立于山巅之上,店铺集市人来人往,和人世间没有两样。 古峰默默静观,久久不语,心中已有了悟。 此为…… 山市! 于山客口中久有流传,为藏于深山中之隐市,常人难见,虽与凡俗城市相像,但居住其中的也不知是人是鬼,所以又叫“鬼市”。 “奇异之地,必有蹊跷!” 古峰心中升起唯诺之意,伸手一招,身后小院腾空浮起,滴溜溜转动,宝光内敛,化作一件巴掌大的袖珍宅院,落入袖口中。 随后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身影没入浓雾中,消失不见。 浓雾翻滚,一丈之内就以看不真切,遮天蔽日,更有着莫名的阴冷渗人骨髓,让人不禁肉跳心惊。 昂昂昂…… 老驴口中发出惊恐地叫声,蹄子都迈不稳了。 就连那一向跳脱的红鼻子狗也一反往常地蔫了,畏畏缩缩起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古峰更是笃定,这山市绝不是什么善地。 他瞅准了那山市的方向,背道而行,一心远离。 只是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行走,那山巅的鬼市始终在身后若隐若现,没有丝毫远离。 鬼打墙吗? 古峰眉心迸射一点银光,天目洞穿浓雾,想要找到出口。 呼…… 这一看就引起了异变。 被灵性所激,浓雾仿若有着意识,呼啸成团,仿若龙卷,一下子将古峰身影没入其中。 空间四周挤压而来,顿时有天旋地转之感,仿若被一个无比可怖的怪兽吞噬其中,落入一个湿滑的甬道中不停坠落。 等到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古峰身子一僵,立在了原地。 他眼前竟已是一条宽敞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繁华,无数嘈杂的声音将他包裹其中,吵闹声、买卖声、大笑声…… 众多老百姓来回走动,从他身旁穿梭而过,各尽其事,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轰隆! 古峰回头望去,就见身后一座巨大的城门轰然关闭。 “我已入山市中!” 古峰心中一沉,但并不慌张。 既来之,则安之。 水来土掩就是! 一味慌张只会自乱阵脚。 古峰恍若无事一样,牵着腿软的老驴,溜着蔫头巴脑的红鼻子狗,在闹市闲逛了起来。 “刘老三,给我来一个西瓜!”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初春时节,哪里的西瓜? 古峰奇怪看了过去,顿时错愕。 只见一个水果摊上赫然摆满了桃李、冬枣、西瓜、秋橘等各种四季水果,绿鲜嫩欲滴,新鲜的过分,仿佛刚刚从果树上摘下来的,上面还残留着露水。 仿佛四季时节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 古峰目眺四周,无数人影来来往往,极尽人间繁华,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真实而又虚假的怪异感觉! 他伸手在眉心一抚,天目再开,眼前场景再不相同。 万物成了一片透明的虚影,眼前这些人类浑身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是生命才有的气场。 这些人是活的! 不!不止是这样! 古峰分明又看到在这片绚烂的光辉背后,又有着一片死灰之色,散发出死亡的绝望和沉寂。 这些人难道又是死的? 生死本就是相互对立,决不可相容,但这无比矛盾的悖论却又真实地发生在古峰眼前,打破了他的常识,无法理解。 “活人鬼!活人鬼!看是人,却是鬼!笑又哭,哭又笑。肝胆丢,没心肺。木脑袋,死鱼眼。全身只剩,胳膊腿。……” “活人鬼!活人鬼!看是人,却是鬼!” “肝胆丢,没心肺……” “全身只剩,胳膊腿。……” ……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一群孩童手牵着手,又唱又跳,从身旁跑过,天真无邪地唱着一首诡异惊悚的童谣。 不由自主间,古峰已经浑身皆寒。 人间鬼市,怪诞离奇。 此处绝不是善地。 该早早离去才好! …… 古峰脚下片刻不停,沿着城墙四周行走起来,速度极快,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走了一个轮回。 只见四方大门紧闭,高有十多丈,难以翻越。 城墙上更是立着一个个士兵,不看城外,却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城内,虎视眈眈。 许进不许出吗? 古峰暗感棘手。 遍城鬼物,若是硬闯,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只是一次出行,就遇到这鬼市。 自穿越以来,更是处处不太平。 这绝不是巧合。 人世间,崩坏如此吗? 处处皆有妖魔,遍地皆有鬼祟。 知一斑而窥全豹! 凡是乱世,必出妖孽。 这大明看似繁华,其实已是大厦将倾,山雨欲来的危局。 但此时想得再多,也是无用。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前的危机才好。 他一路走来,发现到处都是活人鬼,没有半点人影。 这山中鬼市笼罩何止百里! 不慎进入其中的,难道只有自己一人? 古峰心中不禁怀疑。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动,就听到一阵嬉皮笑脸地笑声远远传来。 “无量天尊,在下昆仑后学术士叶知秋,腹中空空,想在施主这讨一个梨,不知可否!”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鬼市怪诞离奇 云雾缭绕,山峦叠嶂,卷舒之间,浮现诸多妙象。 先是一座孤零零地高塔耸立起来,高高地插入青天,显出一座堂皇禅院。 没过多久,又出现了几十座高大的宫殿,碧绿色的琉璃瓦,飞翘的殿檐,蔚然成群。 不到一会儿,只见一座高高低低的城墙,连绵不断有六七里长,竟然像一座城市。 其中景物有像楼一样的,有像厅堂一样的,有像街巷一样的,一个个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多得可以用亿万来计算。 忽然,一阵大风刮起,空气中的尘土之大,城市变得隐隐约约。 接着,风停了,天空又变得晴朗起来,刚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座高楼,直插云霄。 这座楼每层有五间,门窗全都是大开着的;每一行有五处明亮的地方,透露出那是楼那边的天空。一层层地指着数,楼越高亮点越小,数到第八层,亮点才如星星一般大了;又往上数,就昏暗得看不分明,没法计算层次了。 楼上的人往来匆匆,有靠着的,有站立的,形态各不一样。 过了一会,楼渐渐低矮下来,可以看见楼顶了,慢慢地又像平常的高楼一样了,又渐渐地像座高房子,突然间又只像拳头那么大,像豆粒那么小,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城屹立于山巅之上,店铺集市人来人往,和人世间没有两样。 古峰默默静观,久久不语,心中已有了悟。 此为…… 山市! 于山客口中久有流传,为藏于深山中之隐市,常人难见,虽与凡俗城市相像,但居住其中的也不知是人是鬼,所以又叫“鬼市”。 “奇异之地,必有蹊跷!” 古峰心中升起唯诺之意,伸手一招,身后小院腾空浮起,滴溜溜转动,宝光内敛,化作一件巴掌大的袖珍宅院,落入袖口中。 随后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身影没入浓雾中,消失不见。 浓雾翻滚,一丈之内就以看不真切,遮天蔽日,更有着莫名的阴冷渗人骨髓,让人不禁肉跳心惊。 昂昂昂…… 老驴口中发出惊恐地叫声,蹄子都迈不稳了。 就连那一向跳脱的红鼻子狗也一反往常地蔫了,畏畏缩缩起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古峰更是笃定,这山市绝不是什么善地。 他瞅准了那山市的方向,背道而行,一心远离。 只是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行走,那山巅的鬼市始终在身后若隐若现,没有丝毫远离。 鬼打墙吗? 古峰眉心迸射一点银光,天目洞穿浓雾,想要找到出口。 呼…… 这一看就引起了异变。 被灵性所激,浓雾仿若有着意识,呼啸成团,仿若龙卷,一下子将古峰身影没入其中。 空间四周挤压而来,顿时有天旋地转之感,仿若被一个无比可怖的怪兽吞噬其中,落入一个湿滑的甬道中不停坠落。 等到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古峰身子一僵,立在了原地。 他眼前竟已是一条宽敞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繁华,无数嘈杂的声音将他包裹其中,吵闹声、买卖声、大笑声…… 众多老百姓来回走动,从他身旁穿梭而过,各尽其事,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轰隆! 古峰回头望去,就见身后一座巨大的城门轰然关闭。 “我已入山市中!” 古峰心中一沉,但并不慌张。 既来之,则安之。 水来土掩就是! 一味慌张只会自乱阵脚。 古峰恍若无事一样,牵着腿软的老驴,溜着蔫头巴脑的红鼻子狗,在闹市闲逛了起来。 “刘老三,给我来一个西瓜!”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初春时节,哪里的西瓜? 古峰奇怪看了过去,顿时错愕。 只见一个水果摊上赫然摆满了桃李、冬枣、西瓜、秋橘等各种四季水果,绿鲜嫩欲滴,新鲜的过分,仿佛刚刚从果树上摘下来的,上面还残留着露水。 仿佛四季时节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 古峰目眺四周,无数人影来来往往,极尽人间繁华,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真实而又虚假的怪异感觉! 他伸手在眉心一抚,天目再开,眼前场景再不相同。 万物成了一片透明的虚影,眼前这些人类浑身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是生命才有的气场。 这些人是活的! 不!不止是这样! 古峰分明又看到在这片绚烂的光辉背后,又有着一片死灰之色,散发出死亡的绝望和沉寂。 这些人难道又是死的? 生死本就是相互对立,决不可相容,但这无比矛盾的悖论却又真实地发生在古峰眼前,打破了他的常识,无法理解。 “活人鬼!活人鬼!看是人,却是鬼!笑又哭,哭又笑。肝胆丢,没心肺。木脑袋,死鱼眼。全身只剩,胳膊腿。……” “活人鬼!活人鬼!看是人,却是鬼!” “肝胆丢,没心肺……” “全身只剩,胳膊腿。……” ……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一群孩童手牵着手,又唱又跳,从身旁跑过,天真无邪地唱着一首诡异惊悚的童谣。 不由自主间,古峰已经浑身皆寒。 人间鬼市,怪诞离奇。 此处绝不是善地。 该早早离去才好! …… 古峰脚下片刻不停,沿着城墙四周行走起来,速度极快,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走了一个轮回。 只见四方大门紧闭,高有十多丈,难以翻越。 城墙上更是立着一个个士兵,不看城外,却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城内,虎视眈眈。 许进不许出吗? 古峰暗感棘手。 遍城鬼物,若是硬闯,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只是一次出行,就遇到这鬼市。 自穿越以来,更是处处不太平。 这绝不是巧合。 人世间,崩坏如此吗? 处处皆有妖魔,遍地皆有鬼祟。 知一斑而窥全豹! 凡是乱世,必出妖孽。 这大明看似繁华,其实已是大厦将倾,山雨欲来的危局。 但此时想得再多,也是无用。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前的危机才好。 他一路走来,发现到处都是活人鬼,没有半点人影。 这山中鬼市笼罩何止百里! 不慎进入其中的,难道只有自己一人? 古峰心中不禁怀疑。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动,就听到一阵嬉皮笑脸地笑声远远传来。 “无量天尊,在下昆仑后学术士叶知秋,腹中空空,想在施主这讨一个梨,不知可否!”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街头奇人种梨 “卖梨喽!卖梨喽!又香又甜的大雪荔,吃过的都说好!” 闹市街头,一个乡下人大声吆喝着,摊位上摆放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雪梨,啃上一口,汁水四溢,香甜可口,像是某种异果。 摊位前已经沾满了垂涎欲滴之人,却一个个双手缩入袖中,满是难言之隐。 只见摊位上赫然摆放着个牌木牌,上面写着,“一梨一贯,概不还价!” 一贯一千文,足够三口之家一月花费。 到了这里,却只能买一个小小雪梨。 但所有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似乎习以为常,又是垂涎,又是舍不得花钱来买。 唯有一个戴着破道士帽,穿着破烂道袍的邋遢道士站在摊位前,舔着脸乞讨。 他浑身污垢,道袍已经被染成了乌黑色,岁数倒不大,一副嬉皮笑脸的无奈模样。 “无量天尊,施主一看就是大有福气之人!施贫道一个梨,家有儿女不分离。施贫道两个梨,小有目标一个亿。施贫道三个梨,阖家幸福有美妻……” 道士口花花,讨着口彩,打定心思想从这卖梨人中掏一个香甜的雪梨解解馋。 谁知道那卖梨人根本不为之所动,只是斜眼望了过来,“邋遢道士,别搞这有的没的!有钱就拿来,没钱就滚蛋!我这可是珍贵的灵泉雪梨,采集深山灵泉之水浇灌而成,吃了一个就能健康益寿。岂是你这个穷酸有资格吃的!要么一贯钱拿来,一稳都不能少,要么就给我早早滚蛋!” 这人说得难听,极尽讥讽之能事。 那邋遢道士叶知秋面孔涨红,不解问道:“你这一车梨有好几百个,贫道只讨你一个,对你来说没多大损失,为什么还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不给你又怎么样?你还能咬我不成?”卖犁人冷笑连连。 “呵呵!”叶知秋气急而笑,“你当真以为你这梨子天上无二,地上无双不成!” “反正这偌大的山市没有第二家!你想吃就吃不到,气死你!”卖梨人挥手做驱赶状。 “那好!今日贫道也卖梨!而且我这梨子绝不比你这个差,甚至分文不取!让你知道,你这视如珍宝的梨子在贫道眼中只不过是一文不值的俗物而已!”邋遢道士叶知秋陡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你既然有梨,为什么不吃自己的?胡吹大起,也不怕闪了舌头!”卖梨人一点也不信。 “这可是你说的!待会有你哭的时候!”此时叶知秋反倒不生气了,眼睛一扫,陡然凑到一旁,竟是在地上捡到了一个别人吃剩下吐在地上的梨核,环视四周,得意一笑,“各位看好了,我就以这个梨核做种子,会大家变出一树雪梨来,大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哇!这是要变戏法啊!” “快过来看啊!” “莫非这穷酸道士还是有道行之辈不成?” …… 人群中一片哗然,纷纷拥簇过来,要看个真相。 叶知秋微微一笑,也不嫌脏,把核放在手里,手一翻竟是凭空变出了一把小铁铲,在地上挖了个几寸深的坑,然后放进梨核,盖上土。 随后也不见他念什么咒语,掐什么手印,只是道一声,“天地法灵,随我心意。长、长、长……” 刚埋下的泥土顿时拱起,一棵碧绿的幼苗立刻破土而出,茁壮生长。 “长出来了!真的长出来了!” “一日成树!” “这是仙桃啊!” …… 人群中一阵轰动。 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小小幼苗迎风见长,抽枝、生长、壮大……不一会,就长成了一棵三丈大树,开花、结果,只在瞬息间,已是满树硕果累累。 不但所有人看得呆了,就连那卖梨人也惊得张大嘴巴,半天也合不拢。 “大家尽管吃,贫道请客!”邋遢道士叶知秋笑呵呵道。 “多谢道长!” “抢啊!” “我的,是我的!” …… 听他这么一说,一群人立刻疯抢而来,你争我夺,不一会就抢了个精光。 “不急,不急!有的是,大家想吃多少,就有多少!”邋遢道士呵呵一笑。 众人瞪着眼,就又见一棵嫩芽儿冒了出来,并渐渐长大,一会儿就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转眼间开花、结果,又大又香的梨子挂满了枝头。 直到确保每个人都吃到梨子,邋遢道士叶知秋就用铁铲砍树,叮叮当当地砍了好长时间方才砍断,随后把满带枝叶的梨树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就这么…… 走了! “哎呀,我的梨子去哪了!那个该死的天杀的偷了我的梨!”众人看他施施然离开,突然一阵哀嚎声响起。 只见那卖梨人瘫坐在地,哭嚎连天。 光天化日,大变梨树,他原本也夹在人群中,伸着脖子瞪着眼,看着热闹,忘记了自己的营生。 道士走了以后,他才回来去看他摊子上的梨,却已经一个也没有了。 “纵你奸猾似鬼,还不是要在叶知秋屁股后面吃灰!”走得远了,年轻的邋遢道士听到远处那哭嚎声,得意一笑,将抗在身上的半截梨树远远扔了出去,落地就成了一截破烂木头。 他笑呵呵地从手中取出一个硕大的雪梨,清香扑鼻,张口就要咬。 突然一声冷哼声响了起来。 “你这穷道士,别人只是不给你梨吃,你就用障眼法偷了他全部的梨子送给所有人吃!仗着法术在凡间胡作非为,你不怕因果业障吗?” “谁?是谁!”别人叫破了底细,叶知秋吃了一惊,连忙双手掐印,手持黄符,已经做出凝神戒备状。 随后他就见到身后一个修长身影施施然走了过来,身穿儒衫,自有清雅之气。 “原来是个书生!”叶知秋放下心来,不以为然道:“是那人不义在先,书生你何必多管闲事!你走你的圣贤路,我走我的修仙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自然相安无事!” 说罢,他丝毫不将古峰的话语放在心上,转身就要走,拿着梨子就要张口。 还没来得及咬下,就听一声冷笑。 “你可知你大祸临头了,离死不远了!” “什么?枉你为读书人,为什么要咒人!”邋遢道士叶知秋勃然大怒。 古峰却是手遥遥一指,喝道:“你仔细看!” 叶知秋本能顺着他手指望向一看,只见掌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大雪梨,分明是一个白森森的…… 人头骷髅! …… PS:想说些什么,却也一时讲不清楚。 以后努力更新好了。 这段时间,学习了一下网文技巧,没太学会,以后就以古风剧情为主,注重人物,其他不管那么多了,无脑喷子一律禁言套餐。 叶子努力写出一个接近真实逻辑严谨的有趣修仙世界,目的单纯点,也没有烦恼。 就这么简单。 以上,谢谢大家一直的鼓励。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街头奇人种梨 “卖梨喽!卖梨喽!又香又甜的大雪荔,吃过的都说好!” 闹市街头,一个乡下人大声吆喝着,摊位上摆放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雪梨,啃上一口,汁水四溢,香甜可口,像是某种异果。 摊位前已经沾满了垂涎欲滴之人,却一个个双手缩入袖中,满是难言之隐。 只见摊位上赫然摆放着个牌木牌,上面写着,“一梨一贯,概不还价!” 一贯一千文,足够三口之家一月花费。 到了这里,却只能买一个小小雪梨。 但所有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似乎习以为常,又是垂涎,又是舍不得花钱来买。 唯有一个戴着破道士帽,穿着破烂道袍的邋遢道士站在摊位前,舔着脸乞讨。 他浑身污垢,道袍已经被染成了乌黑色,岁数倒不大,一副嬉皮笑脸的无奈模样。 “无量天尊,施主一看就是大有福气之人!施贫道一个梨,家有儿女不分离。施贫道两个梨,小有目标一个亿。施贫道三个梨,阖家幸福有美妻……” 道士口花花,讨着口彩,打定心思想从这卖梨人中掏一个香甜的雪梨解解馋。 谁知道那卖梨人根本不为之所动,只是斜眼望了过来,“邋遢道士,别搞这有的没的!有钱就拿来,没钱就滚蛋!我这可是珍贵的灵泉雪梨,采集深山灵泉之水浇灌而成,吃了一个就能健康益寿。岂是你这个穷酸有资格吃的!要么一贯钱拿来,一稳都不能少,要么就给我早早滚蛋!” 这人说得难听,极尽讥讽之能事。 那邋遢道士叶知秋面孔涨红,不解问道:“你这一车梨有好几百个,贫道只讨你一个,对你来说没多大损失,为什么还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不给你又怎么样?你还能咬我不成?”卖犁人冷笑连连。 “呵呵!”叶知秋气急而笑,“你当真以为你这梨子天上无二,地上无双不成!” “反正这偌大的山市没有第二家!你想吃就吃不到,气死你!”卖梨人挥手做驱赶状。 “那好!今日贫道也卖梨!而且我这梨子绝不比你这个差,甚至分文不取!让你知道,你这视如珍宝的梨子在贫道眼中只不过是一文不值的俗物而已!”邋遢道士叶知秋陡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你既然有梨,为什么不吃自己的?胡吹大起,也不怕闪了舌头!”卖梨人一点也不信。 “这可是你说的!待会有你哭的时候!”此时叶知秋反倒不生气了,眼睛一扫,陡然凑到一旁,竟是在地上捡到了一个别人吃剩下吐在地上的梨核,环视四周,得意一笑,“各位看好了,我就以这个梨核做种子,会大家变出一树雪梨来,大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哇!这是要变戏法啊!” “快过来看啊!” “莫非这穷酸道士还是有道行之辈不成?” …… 人群中一片哗然,纷纷拥簇过来,要看个真相。 叶知秋微微一笑,也不嫌脏,把核放在手里,手一翻竟是凭空变出了一把小铁铲,在地上挖了个几寸深的坑,然后放进梨核,盖上土。 随后也不见他念什么咒语,掐什么手印,只是道一声,“天地法灵,随我心意。长、长、长……” 刚埋下的泥土顿时拱起,一棵碧绿的幼苗立刻破土而出,茁壮生长。 “长出来了!真的长出来了!” “一日成树!” “这是仙桃啊!” …… 人群中一阵轰动。 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小小幼苗迎风见长,抽枝、生长、壮大……不一会,就长成了一棵三丈大树,开花、结果,只在瞬息间,已是满树硕果累累。 不但所有人看得呆了,就连那卖梨人也惊得张大嘴巴,半天也合不拢。 “大家尽管吃,贫道请客!”邋遢道士叶知秋笑呵呵道。 “多谢道长!” “抢啊!” “我的,是我的!” …… 听他这么一说,一群人立刻疯抢而来,你争我夺,不一会就抢了个精光。 “不急,不急!有的是,大家想吃多少,就有多少!”邋遢道士呵呵一笑。 众人瞪着眼,就又见一棵嫩芽儿冒了出来,并渐渐长大,一会儿就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转眼间开花、结果,又大又香的梨子挂满了枝头。 直到确保每个人都吃到梨子,邋遢道士叶知秋就用铁铲砍树,叮叮当当地砍了好长时间方才砍断,随后把满带枝叶的梨树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就这么…… 走了! “哎呀,我的梨子去哪了!那个该死的天杀的偷了我的梨!”众人看他施施然离开,突然一阵哀嚎声响起。 只见那卖梨人瘫坐在地,哭嚎连天。 光天化日,大变梨树,他原本也夹在人群中,伸着脖子瞪着眼,看着热闹,忘记了自己的营生。 道士走了以后,他才回来去看他摊子上的梨,却已经一个也没有了。 “纵你奸猾似鬼,还不是要在叶知秋屁股后面吃灰!”走得远了,年轻的邋遢道士听到远处那哭嚎声,得意一笑,将抗在身上的半截梨树远远扔了出去,落地就成了一截破烂木头。 他笑呵呵地从手中取出一个硕大的雪梨,清香扑鼻,张口就要咬。 突然一声冷哼声响了起来。 “你这穷道士,别人只是不给你梨吃,你就用障眼法偷了他全部的梨子送给所有人吃!仗着法术在凡间胡作非为,你不怕因果业障吗?” “谁?是谁!”别人叫破了底细,叶知秋吃了一惊,连忙双手掐印,手持黄符,已经做出凝神戒备状。 随后他就见到身后一个修长身影施施然走了过来,身穿儒衫,自有清雅之气。 “原来是个书生!”叶知秋放下心来,不以为然道:“是那人不义在先,书生你何必多管闲事!你走你的圣贤路,我走我的修仙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自然相安无事!” 说罢,他丝毫不将古峰的话语放在心上,转身就要走,拿着梨子就要张口。 还没来得及咬下,就听一声冷笑。 “你可知你大祸临头了,离死不远了!” “什么?枉你为读书人,为什么要咒人!”邋遢道士叶知秋勃然大怒。 古峰却是手遥遥一指,喝道:“你仔细看!” 叶知秋本能顺着他手指望向一看,只见掌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大雪梨,分明是一个白森森的…… 人头骷髅! …… PS:想说些什么,却也一时讲不清楚。 以后努力更新好了。 这段时间,学习了一下网文技巧,没太学会,以后就以古风剧情为主,注重人物,其他不管那么多了,无脑喷子一律禁言套餐。 叶子努力写出一个接近真实逻辑严谨的有趣修仙世界,目的单纯点,也没有烦恼。 就这么简单。 以上,谢谢大家一直的鼓励。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百鬼夜行惊悚 四周人来人往,喧闹异常,邋遢道士叶知秋立在街头,一下子呆滞住,看着手中的骷髅头,一脸僵硬,随后似是回过神来立刻勃然大怒。 “你这书生施了什么妖术?快将我的灵梨变回来!”他伸手朝着古峰的脖颈抓来。 古峰只是微微一躲,却是冷笑,“枉你身怀法术,自逞其能,用障眼法骗人,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别人的障眼法所骗,岂不可笑?” “你说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叶知秋心头升起一抹异样,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事情。 “从头到尾哪有什么灵泉雪梨!只不过是一个个白森森的骷髅头而已,你若吃下,怕是要永远被拘禁在这山中鬼市中化作一个活人鬼了!”古峰一言戳破了他心中的侥幸。 “山中鬼市?!”叶知秋身体猛地一哆嗦,顿时惊醒过来,“是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怎么忘了?是了,我本来是露宿在一个荒山的山神庙中,怎么一觉醒来,就睡在闹市的街头上!……” 他张口咋舌,内心更是细思极恐,不知不觉,大冷天的背后已经被冷汗狮头。 原来被动进入山市的人,会被迷惑心神,失却记忆吗? 对于这山市的诡谲,古峰又有了更深一重的认识。 “多谢公子了!”年轻的邋遢道士叶知秋转而诚挚道谢,这才明白,若不是眼前这位公子拦住自己,自己若是吃下这骷髅头变幻的雪梨,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慌不迭地将手中骷髅头扔得远远的。 说来也是奇怪! 那骷髅头一出了他的掌心,立刻又变回雪梨模样。 “雪梨!好大的雪梨!”突然一声欢快地叫声。 只见一个小乞丐不知从巷落里钻了出来,一把扑在了雪梨上,如饿狼扑食一般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颗大雪梨啃了个干干净净,连核都不剩,还讨好似地朝着叶知秋笑着。 叶知秋顿时心中恶寒。 小乞丐脸上沾得哪是什么雪梨的汁水,分明是一粒粒被啃碎的骨灰。 小乞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知秋,看得挪不开眼睛,渐渐浮起一丝诡异的意味,似是看上了什么美好的猎物,恨不得…… 不知不觉,叶知秋浑身已经尽是鸡皮疙瘩。 “快走!”正在这时,古峰拉住他,转身就走。 小乞丐呵呵傻笑着,不舍不弃地跟来。 只是二人步伐极快,左折右拐,眨眼就失去了踪迹,直来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叶知秋才一脸后怕地停下了脚步。 “公子,山中鬼市,连绵不知多少百里,其中必有大妖!我们必须早走为妙!” “我已经看过四周,城门紧闭,更有鬼兵把守,我们闯不出去!”古峰摇了摇头,面色也颇为凝重。 既入鬼市,想走谈何容易。 “且看我遁术,无往不利!”这时叶知秋却是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张不再,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并指如剑,捏住一张黄符,念念有词,“天地法灵·土遁先行!” 下一刻他周身升起一道黄雾,身子在原地一转,猛然往地上一钻。 坚硬的土地竟是如同豆腐一般柔软,一没而入。 正当古峰以为,他就要就此遁去的时候。 “哎吆!”叶知秋痛呼一声,正在下沉的身子突然一动不动了,半截身子竟是卡在地面下一动不动,“兄…兄…兄台,拉我一把!” 古峰:“……” 等好不容易扒开泥土,将他拽了上来,叶知秋趴在地上,呼呼喘气,已经是一脸后怕。 “这山市中的大妖好深地道行,地面都被施了指地成金咒!我差点被压成肉酱!” 古峰摇了摇头,“走吧,还得从长计议为好!” 叶知秋蔫头蔫脑地跟上,看了看古峰的身影,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却是凑上前来,嬉皮笑脸道:“在下昆仑后学术士叶知秋,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江南北郭县人氏,古峰!”伸手不打笑脸人,古峰也拱了拱手。 “那么以古兄之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法术无用,叶知秋也是抓耳挠腮,无从下手了。 “山市这么大,不可能只有你我二人。当务之急,我们是必须找到其他人,看能不能合众人之力,一起破开鬼市!”古峰沉声道。 “有理!有理!”叶知秋连连点头。 古峰眉心间迸射银光,开始四处扫视起来。 一旁叶知秋看得眼热。 他虽自名为昆仑后学术士,但这么多年,昆仑仙山早就是个传说。 他只是机缘巧合在凡间的昆仑山洞中得到了一卷道书和一颗大药,侥幸踏上修行路而已,只不过是一介孤魂野鬼般的散修! 只能根据道书,自己苦兮兮地摸索法术! 相比于儒修有朝廷在背后当考上,只要考取科举功名,道行就能稳步提升! 这一切,怎么能让他不艳羡呢? …… 山市很大很大! 逛了半天,除了叶知秋以外,古峰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活人的踪迹。 “兄台,快看!”叶知秋猛然发现了什么,手指天穹,只见头顶日头不知不觉已经消失无踪,天际一片昏暗,一轮浓得化不开的夜幕正在弥漫而来,遮天蔽日。 山市的天,黑得好快! 再一看市集内,不知何时,各家各户都大门紧闭,不见一个人影,原本还热闹的城市一下子冷清得如同鬼蜮。 “快躲起来!” 古峰眉心文胆剧跳,危机感四起,带着叶知秋钻入一个隐秘的巷落里。 下一刻,天色就毫无预兆,一片大黑,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山市。 当当当…… 一阵敲锣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大喝。 “天色已黑,诸人显形!” 咔咔咔…… 四周门户大开,一个个人影走了出来,直直望着天上大如圆盘地皎月,面带诡笑,一脸僵硬,仿若带着一重虚假的面具。 咔咔咔…… 身躯从头顶卤门裂开,那一具具鲜活的身躯竟是从中分成两半,一个个无比可怕的怪物爬了出来。 或是吐着长长的舌头,头顶双角,浑身青黑,或是皮肤溃散,露出森森的白骨,鲜红的血肉露在外面,或是颈上无头,腹部张开,如同巨口…… 众生众鬼,没有一种相同。 唯一共同之处,就是它们都是头顶空空,没有一根毛发,打着结疤,像是一个个比丘,脸上更是带着诡笑,带着大彻大悟般地悲悯,却又尽是阴毒咒怨,直欲择人而噬。 “有生人入城,找到了,献给佛主!”敲锣鬼站在前方,大喝一声。 “是!”一众鬼比丘纷纷合十,随后汇聚成群,在山市中四处游荡起来。 百鬼夜行,山惊惊悚。 叶知秋看得胆战心惊,突然一阵阵怪声传了过来。 “可恶的道士,出来,给我出来!你偷了我的梨,我要你的头来还……” “好心人!你快出来啊!我吃了你的雪梨,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叶知秋打了一个哆嗦,“兄台,再不想想办法!这么下去我们早晚要被找到!” 古峰却是眸带沉思,陡而微微一笑,“难道只让鬼可以披着人皮装作人,人不可以披着画皮装作鬼吗?” “你是说制作画皮!”叶知秋心中一惊,梦怔般地口中嘀咕起来,“这种法术,我怎么似乎有过印象!” 他将背后布包掀开,怪不得古峰在身,匆忙翻起一册法卷,不停翻找起来。 “有了!这上面有一门叫做鬼画皮的法器!能以人装鬼,真假难分。” “你给我研魔,我要耗费我毕生的功力尽力书画!” “只是我从未画过,不知道符文能不能一次成功?” “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画不出来,我们都得死!” …… 叶知秋搔头挠耳,一副为难。 但念叨了半天也没有反应,他猛然回头一看,只见古峰不知何事已经将两册书卷摊在腿上,就地书画起来。 笔法细腻,勾勒之间两幅恶鬼之图跃然成象,身披红衣,眼角青黑,一片狰狞。 隔着纸面就有一股凶煞之气扑来,让人气息为之一窒。 “怎么会?鬼画皮这么快就要画好了!”叶知秋深深错愕,等到看仔细了,面色立刻变得无比古怪起来。 这恶鬼图好虽好,只是为什么…… 是女的?!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百鬼夜行惊悚 四周人来人往,喧闹异常,邋遢道士叶知秋立在街头,一下子呆滞住,看着手中的骷髅头,一脸僵硬,随后似是回过神来立刻勃然大怒。 “你这书生施了什么妖术?快将我的灵梨变回来!”他伸手朝着古峰的脖颈抓来。 古峰只是微微一躲,却是冷笑,“枉你身怀法术,自逞其能,用障眼法骗人,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别人的障眼法所骗,岂不可笑?” “你说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叶知秋心头升起一抹异样,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事情。 “从头到尾哪有什么灵泉雪梨!只不过是一个个白森森的骷髅头而已,你若吃下,怕是要永远被拘禁在这山中鬼市中化作一个活人鬼了!”古峰一言戳破了他心中的侥幸。 “山中鬼市?!”叶知秋身体猛地一哆嗦,顿时惊醒过来,“是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怎么忘了?是了,我本来是露宿在一个荒山的山神庙中,怎么一觉醒来,就睡在闹市的街头上!……” 他张口咋舌,内心更是细思极恐,不知不觉,大冷天的背后已经被冷汗狮头。 原来被动进入山市的人,会被迷惑心神,失却记忆吗? 对于这山市的诡谲,古峰又有了更深一重的认识。 “多谢公子了!”年轻的邋遢道士叶知秋转而诚挚道谢,这才明白,若不是眼前这位公子拦住自己,自己若是吃下这骷髅头变幻的雪梨,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慌不迭地将手中骷髅头扔得远远的。 说来也是奇怪! 那骷髅头一出了他的掌心,立刻又变回雪梨模样。 “雪梨!好大的雪梨!”突然一声欢快地叫声。 只见一个小乞丐不知从巷落里钻了出来,一把扑在了雪梨上,如饿狼扑食一般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颗大雪梨啃了个干干净净,连核都不剩,还讨好似地朝着叶知秋笑着。 叶知秋顿时心中恶寒。 小乞丐脸上沾得哪是什么雪梨的汁水,分明是一粒粒被啃碎的骨灰。 小乞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知秋,看得挪不开眼睛,渐渐浮起一丝诡异的意味,似是看上了什么美好的猎物,恨不得…… 不知不觉,叶知秋浑身已经尽是鸡皮疙瘩。 “快走!”正在这时,古峰拉住他,转身就走。 小乞丐呵呵傻笑着,不舍不弃地跟来。 只是二人步伐极快,左折右拐,眨眼就失去了踪迹,直来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叶知秋才一脸后怕地停下了脚步。 “公子,山中鬼市,连绵不知多少百里,其中必有大妖!我们必须早走为妙!” “我已经看过四周,城门紧闭,更有鬼兵把守,我们闯不出去!”古峰摇了摇头,面色也颇为凝重。 既入鬼市,想走谈何容易。 “且看我遁术,无往不利!”这时叶知秋却是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张不再,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并指如剑,捏住一张黄符,念念有词,“天地法灵·土遁先行!” 下一刻他周身升起一道黄雾,身子在原地一转,猛然往地上一钻。 坚硬的土地竟是如同豆腐一般柔软,一没而入。 正当古峰以为,他就要就此遁去的时候。 “哎吆!”叶知秋痛呼一声,正在下沉的身子突然一动不动了,半截身子竟是卡在地面下一动不动,“兄…兄…兄台,拉我一把!” 古峰:“……” 等好不容易扒开泥土,将他拽了上来,叶知秋趴在地上,呼呼喘气,已经是一脸后怕。 “这山市中的大妖好深地道行,地面都被施了指地成金咒!我差点被压成肉酱!” 古峰摇了摇头,“走吧,还得从长计议为好!” 叶知秋蔫头蔫脑地跟上,看了看古峰的身影,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却是凑上前来,嬉皮笑脸道:“在下昆仑后学术士叶知秋,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江南北郭县人氏,古峰!”伸手不打笑脸人,古峰也拱了拱手。 “那么以古兄之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法术无用,叶知秋也是抓耳挠腮,无从下手了。 “山市这么大,不可能只有你我二人。当务之急,我们是必须找到其他人,看能不能合众人之力,一起破开鬼市!”古峰沉声道。 “有理!有理!”叶知秋连连点头。 古峰眉心间迸射银光,开始四处扫视起来。 一旁叶知秋看得眼热。 他虽自名为昆仑后学术士,但这么多年,昆仑仙山早就是个传说。 他只是机缘巧合在凡间的昆仑山洞中得到了一卷道书和一颗大药,侥幸踏上修行路而已,只不过是一介孤魂野鬼般的散修! 只能根据道书,自己苦兮兮地摸索法术! 相比于儒修有朝廷在背后当考上,只要考取科举功名,道行就能稳步提升! 这一切,怎么能让他不艳羡呢? …… 山市很大很大! 逛了半天,除了叶知秋以外,古峰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活人的踪迹。 “兄台,快看!”叶知秋猛然发现了什么,手指天穹,只见头顶日头不知不觉已经消失无踪,天际一片昏暗,一轮浓得化不开的夜幕正在弥漫而来,遮天蔽日。 山市的天,黑得好快! 再一看市集内,不知何时,各家各户都大门紧闭,不见一个人影,原本还热闹的城市一下子冷清得如同鬼蜮。 “快躲起来!” 古峰眉心文胆剧跳,危机感四起,带着叶知秋钻入一个隐秘的巷落里。 下一刻,天色就毫无预兆,一片大黑,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山市。 当当当…… 一阵敲锣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大喝。 “天色已黑,诸人显形!” 咔咔咔…… 四周门户大开,一个个人影走了出来,直直望着天上大如圆盘地皎月,面带诡笑,一脸僵硬,仿若带着一重虚假的面具。 咔咔咔…… 身躯从头顶卤门裂开,那一具具鲜活的身躯竟是从中分成两半,一个个无比可怕的怪物爬了出来。 或是吐着长长的舌头,头顶双角,浑身青黑,或是皮肤溃散,露出森森的白骨,鲜红的血肉露在外面,或是颈上无头,腹部张开,如同巨口…… 众生众鬼,没有一种相同。 唯一共同之处,就是它们都是头顶空空,没有一根毛发,打着结疤,像是一个个比丘,脸上更是带着诡笑,带着大彻大悟般地悲悯,却又尽是阴毒咒怨,直欲择人而噬。 “有生人入城,找到了,献给佛主!”敲锣鬼站在前方,大喝一声。 “是!”一众鬼比丘纷纷合十,随后汇聚成群,在山市中四处游荡起来。 百鬼夜行,山惊惊悚。 叶知秋看得胆战心惊,突然一阵阵怪声传了过来。 “可恶的道士,出来,给我出来!你偷了我的梨,我要你的头来还……” “好心人!你快出来啊!我吃了你的雪梨,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叶知秋打了一个哆嗦,“兄台,再不想想办法!这么下去我们早晚要被找到!” 古峰却是眸带沉思,陡而微微一笑,“难道只让鬼可以披着人皮装作人,人不可以披着画皮装作鬼吗?” “你是说制作画皮!”叶知秋心中一惊,梦怔般地口中嘀咕起来,“这种法术,我怎么似乎有过印象!” 他将背后布包掀开,怪不得古峰在身,匆忙翻起一册法卷,不停翻找起来。 “有了!这上面有一门叫做鬼画皮的法器!能以人装鬼,真假难分。” “你给我研魔,我要耗费我毕生的功力尽力书画!” “只是我从未画过,不知道符文能不能一次成功?” “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画不出来,我们都得死!” …… 叶知秋搔头挠耳,一副为难。 但念叨了半天也没有反应,他猛然回头一看,只见古峰不知何事已经将两册书卷摊在腿上,就地书画起来。 笔法细腻,勾勒之间两幅恶鬼之图跃然成象,身披红衣,眼角青黑,一片狰狞。 隔着纸面就有一股凶煞之气扑来,让人气息为之一窒。 “怎么会?鬼画皮这么快就要画好了!”叶知秋深深错愕,等到看仔细了,面色立刻变得无比古怪起来。 这恶鬼图好虽好,只是为什么…… 是女的?!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从心人鬼难分 笔毫之间,片刻成图! 两幅恶鬼图陈列膝前,墨水未干,其上的图形已经跃然纸面,眉眼间尽是狰狞,仿佛随时要从图卷上扑了上来,化为真实,要将一切活着的生灵撕扯得粉碎,吞噬个干净。 凶煞之气扑面而来,哪怕知道为假,叶知秋也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心中赞叹。 以假乱真,真是神乎其技!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这恶鬼图为什么是女的? “古兄,你是不是画错了?”叶知秋不由奇怪。 古峰两笔落下,女鬼空洞的瞳孔间立刻浮现神色,立刻在图卷上立刻生动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脸上露出勾人似地笑容,眉眼顾盼神飞,充满了魅惑之意,但眼角中却尽是森厉的杀机,看得叶知秋胆战心惊。 儒道具现,点化收功! 面对他的困惑,古峰却是缓缓收笔,反而不解地道:“既然是画鬼,自然就要画女鬼!” “这是何理?”叶知秋十分不解。 看了看古峰身形挺立,他万万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 震惊! 大明一介儒门君子,口上仁义道德,背后竟是女装大佬! …… 一瞬间,他心中浮想联翩,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仿佛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不料古峰只是古怪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男属阳,女属阴。在阳世间,男人为尊,而人死后化作阴魂,则正好反过来,女鬼更凶,女尊男卑!只有装作凶煞女鬼,那些恶鬼才不敢轻易靠近,露馅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你看,那百鬼夜行,是不是女鬼在前,男鬼在后?” 叶知秋循声望去,果然如此。 百鬼成群结对,在山市中游荡。 却是一个个女鬼浑身凶煞之气,红衣飘飞,恍若一朵朵血云,散不开地怨憎。 那些男鬼反而唯唯诺诺,一个个跟在后面,轻易不敢靠近。 甚至只要女鬼只要横上一眼,男鬼就要吓得抖上三抖。 女鬼虽凶,但要扮作女鬼是万万不能的。 叶知秋十分为难,“古兄,你可不可以再画一个男鬼之图?这女鬼图还请你自己笑纳吧!我叶知秋就是死,也不愿意装作女鬼!” 古峰却是斜过去一眼,却也不说话,将两幅图卷拿在手中,猛然一抖,立刻就有两卷人形的画皮落于手中。 他往身上一披,随后身形剧变,立刻化作一个头扎发髻的高挑女鬼,身披霞衣,雍容华贵,竟是人间少有的角色,自有风情万种,唯有眉眼青黑,尽是酷冷之意,仿若万古不化地寒冷,冻结每一个念头。 古峰随后转身就走,直直朝百鬼中走去,对于叶知秋的矜持,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男女之分? 在下就不一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哎,你怎么走了?等等我!”眼见古峰就要没入鬼群中,消失无踪,只留下自己一人,叶知秋手忙脚乱,再也顾不得什么,拿着剩下的画皮往身上一披,随后化作一个丰胸丰臀的妖娆女鬼扭着屁股,追了过去。 一进入鬼群中,丰满女鬼浑身满满地恶意,披头散发,如同毒蛇乱舞,那些男鬼立刻本能让开一条道路,退得远远得,不敢靠近丝毫。 叶知秋追上古峰化作的高挑女鬼,只觉胸前沉重,似乎多了两坨沙袋一般沉重,他本能伸手托了托,这才凑上来笑道:“兄台这画工真是了不得!鬼画皮,竟是无鬼可以分辨!” 混迹于百鬼之中,性命得宝,他一脸庆幸,豁然忘记之前所说。 古峰乜斜过去一眼。 果然,人的本质都是真香怪吗? 纵使修士,也是如此。 百鬼夜行中,森森鬼气弥漫,一双双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恶狠狠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啊啊啊……” 突然一阵凄厉地惨叫声。 只见一个客栈里,一个人影被硬生生拽了出来,背着竹筐,像是山里的采药人,误闯入山市中,七窍流血,满脸惊恐。 “活人,新鲜的活人!” “吃了他,吃了他!” “都别抢,他是我的!” …… 采药人挣扎着,哀嚎着……最后被鬼潮彻底淹没。 咯吱咯吱…… 随后传来阵阵血肉咀嚼的声音,哀嚎声最后无声无息。 “真好吃啊!” “好久没吃到新鲜的血肉了!” “这个太老了!年轻男子的大腿肉更有嚼头!” …… 众多恶鬼志得意满地走了回来,满脸血迹,却是意犹未尽,原来的地面上连具白骨都没剩下,只留下一滩快要被舔干净的血迹。 叶知秋吓得身子剧烈哆嗦。 若不是有这层鬼画皮在,恐怕他的下场不会比这人好太多。 虽然懂得一点小小的法术,但面对这百鬼,又有何用? 死也不扮作女鬼? 不存在的! 真香! 他紧了紧身体的女鬼画皮,不知不觉臀胯摆得越发妖娆了,一扭一松间,带起惊人地弧度,勾动无数男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过来。 若不是古峰给他画的是一张如花的脸,恐怕下一刻他就风骚得要被男鬼生吞活剥了不可! 古峰斜眼打量。 这三流术士之后能不能重拳出击不知道,现在倒是足够唯唯诺诺的。 …… 女鬼凶猛! 男鬼退缩。 谁也没有察觉,一群真李鬼当中混着两个假李逵! 他们小心翼翼跟随着百鬼在山市中游荡,同时寻找脱身的可能。 客栈、庙宇、巷落…… 到处都是鬼物游荡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无处藏身。 不知响起阵阵惨呼声,都是误入山市的凡人被恶鬼从偏僻的旮沓里拖了出来,彻底吞噬。 白日的山市,晚上就是鬼狱。 古峰和叶知秋自身难保,自然没有不会傻乎乎地上前。 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半夜的功夫,足够他们将山市转好几个圈。 “古兄,看那里!”这时叶知秋眼神一动,手指过去。 只见山市一处荒废之地,竟是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破旧的庄园,废弃已久,无人居住,落满了灰尘,连恶鬼都不去,正门上挂着两个字的木匾。 “义庄!” 《伏天大圣》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从心人鬼难分 笔毫之间,片刻成图! 两幅恶鬼图陈列膝前,墨水未干,其上的图形已经跃然纸面,眉眼间尽是狰狞,仿佛随时要从图卷上扑了上来,化为真实,要将一切活着的生灵撕扯得粉碎,吞噬个干净。 凶煞之气扑面而来,哪怕知道为假,叶知秋也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心中赞叹。 以假乱真,真是神乎其技!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这恶鬼图为什么是女的? “古兄,你是不是画错了?”叶知秋不由奇怪。 古峰两笔落下,女鬼空洞的瞳孔间立刻浮现神色,立刻在图卷上立刻生动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脸上露出勾人似地笑容,眉眼顾盼神飞,充满了魅惑之意,但眼角中却尽是森厉的杀机,看得叶知秋胆战心惊。 儒道具现,点化收功! 面对他的困惑,古峰却是缓缓收笔,反而不解地道:“既然是画鬼,自然就要画女鬼!” “这是何理?”叶知秋十分不解。 看了看古峰身形挺立,他万万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 震惊! 大明一介儒门君子,口上仁义道德,背后竟是女装大佬! …… 一瞬间,他心中浮想联翩,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仿佛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不料古峰只是古怪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男属阳,女属阴。在阳世间,男人为尊,而人死后化作阴魂,则正好反过来,女鬼更凶,女尊男卑!只有装作凶煞女鬼,那些恶鬼才不敢轻易靠近,露馅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你看,那百鬼夜行,是不是女鬼在前,男鬼在后?” 叶知秋循声望去,果然如此。 百鬼成群结对,在山市中游荡。 却是一个个女鬼浑身凶煞之气,红衣飘飞,恍若一朵朵血云,散不开地怨憎。 那些男鬼反而唯唯诺诺,一个个跟在后面,轻易不敢靠近。 甚至只要女鬼只要横上一眼,男鬼就要吓得抖上三抖。 女鬼虽凶,但要扮作女鬼是万万不能的。 叶知秋十分为难,“古兄,你可不可以再画一个男鬼之图?这女鬼图还请你自己笑纳吧!我叶知秋就是死,也不愿意装作女鬼!” 古峰却是斜过去一眼,却也不说话,将两幅图卷拿在手中,猛然一抖,立刻就有两卷人形的画皮落于手中。 他往身上一披,随后身形剧变,立刻化作一个头扎发髻的高挑女鬼,身披霞衣,雍容华贵,竟是人间少有的角色,自有风情万种,唯有眉眼青黑,尽是酷冷之意,仿若万古不化地寒冷,冻结每一个念头。 古峰随后转身就走,直直朝百鬼中走去,对于叶知秋的矜持,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男女之分? 在下就不一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哎,你怎么走了?等等我!”眼见古峰就要没入鬼群中,消失无踪,只留下自己一人,叶知秋手忙脚乱,再也顾不得什么,拿着剩下的画皮往身上一披,随后化作一个丰胸丰臀的妖娆女鬼扭着屁股,追了过去。 一进入鬼群中,丰满女鬼浑身满满地恶意,披头散发,如同毒蛇乱舞,那些男鬼立刻本能让开一条道路,退得远远得,不敢靠近丝毫。 叶知秋追上古峰化作的高挑女鬼,只觉胸前沉重,似乎多了两坨沙袋一般沉重,他本能伸手托了托,这才凑上来笑道:“兄台这画工真是了不得!鬼画皮,竟是无鬼可以分辨!” 混迹于百鬼之中,性命得宝,他一脸庆幸,豁然忘记之前所说。 古峰乜斜过去一眼。 果然,人的本质都是真香怪吗? 纵使修士,也是如此。 百鬼夜行中,森森鬼气弥漫,一双双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恶狠狠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啊啊啊……” 突然一阵凄厉地惨叫声。 只见一个客栈里,一个人影被硬生生拽了出来,背着竹筐,像是山里的采药人,误闯入山市中,七窍流血,满脸惊恐。 “活人,新鲜的活人!” “吃了他,吃了他!” “都别抢,他是我的!” …… 采药人挣扎着,哀嚎着……最后被鬼潮彻底淹没。 咯吱咯吱…… 随后传来阵阵血肉咀嚼的声音,哀嚎声最后无声无息。 “真好吃啊!” “好久没吃到新鲜的血肉了!” “这个太老了!年轻男子的大腿肉更有嚼头!” …… 众多恶鬼志得意满地走了回来,满脸血迹,却是意犹未尽,原来的地面上连具白骨都没剩下,只留下一滩快要被舔干净的血迹。 叶知秋吓得身子剧烈哆嗦。 若不是有这层鬼画皮在,恐怕他的下场不会比这人好太多。 虽然懂得一点小小的法术,但面对这百鬼,又有何用? 死也不扮作女鬼? 不存在的! 真香! 他紧了紧身体的女鬼画皮,不知不觉臀胯摆得越发妖娆了,一扭一松间,带起惊人地弧度,勾动无数男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过来。 若不是古峰给他画的是一张如花的脸,恐怕下一刻他就风骚得要被男鬼生吞活剥了不可! 古峰斜眼打量。 这三流术士之后能不能重拳出击不知道,现在倒是足够唯唯诺诺的。 …… 女鬼凶猛! 男鬼退缩。 谁也没有察觉,一群真李鬼当中混着两个假李逵! 他们小心翼翼跟随着百鬼在山市中游荡,同时寻找脱身的可能。 客栈、庙宇、巷落…… 到处都是鬼物游荡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无处藏身。 不知响起阵阵惨呼声,都是误入山市的凡人被恶鬼从偏僻的旮沓里拖了出来,彻底吞噬。 白日的山市,晚上就是鬼狱。 古峰和叶知秋自身难保,自然没有不会傻乎乎地上前。 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半夜的功夫,足够他们将山市转好几个圈。 “古兄,看那里!”这时叶知秋眼神一动,手指过去。 只见山市一处荒废之地,竟是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破旧的庄园,废弃已久,无人居住,落满了灰尘,连恶鬼都不去,正门上挂着两个字的木匾。 “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