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刀江湖行》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一章 老生常谈 元月初二,新嫁闺女,归事父母,大江南北相差无几。 襄州历下城,方圆百里也是数得着名号的杨缠贯,鸡鸣三声便把家里上到正房姨太太下到杂役丫鬟老妈子,统统喊起来,把年前就张罗到极致似乎都快翻新的杨府大宅里里外外的又检查了一遍。 明面上是为了迎接自己刚刚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要把自己这个面子在女婿跟前做足了。 这位女婿,可是现任武当掌门张九鼎座下外门大弟子韩完,韩有鱼弯腰打横抱起这妇人,笑道:“叫什么女儿呀,你不就正好?”任由着那具丰腴身躯在自己怀中挣扎,韩有鱼也不理会,径直进了楼里。 偎红楼周遭都瞧着热闹,可听着那呼喊救命却一个上前的都没有,这些人虽说是不认识这公子哥儿,可却都认识杨富。 这杨家的管家都对这个公子哥儿卑躬屈膝,谁还敢去当这出头鸟?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章 真乖 “姐,醒醒了。” 窗前条案上,趴着小憩的姐姐一个愣怔起身,茫然无措。 “又做噩梦了?”端着三年来一成不变的四菜一汤,清秀男子走进屋来,将饭菜放到桌上,紧走几步又扶着姐姐坐下,笑问道:“这回梦到什么了?小狗追你了还是钱袋找不到了?” 听着弟弟打趣,姐姐展颜笑道:“梦到我走了,某人哭的那叫一个惨。” 弟弟失笑。 冲着窗外那暖洋洋的日头伸了个懒腰,姐姐吐出胸口那股浊气,拱了拱鼻子,闻到那股饭菜香,这才恍然道:“到饭点了?” “这两日你哪天不是过了三更天才睡,玩到那么晚,白天不困才是怪事。”扶着姐姐走向饭桌,弟弟虽是指责,却是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我哪想到这历下城过年会如此热闹,从年三十就放花灯开夜市,吃的玩的如此多,想睡也睡不着啊,你闻闻你闻闻。”姐姐那小巧鼻子又是一阵翕动,甚至好玩,“扑面而来的这是什么味道?这是年味,是糟卤、桃花面、烤驼峰的味道,是老百姓丰衣足食的味道。” 弟弟撇嘴,没有答话,显然是对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姐姐没有办法。 姐姐却是忽然一愣,怔怔出神,“三更,我听对面楼上有人喊救命。” 被唤作三更的弟弟打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对面是什么地方,难免就会有些不雅喜好的人捣鼓出些新花样。”说着话,将碗筷一一递给姐姐,又道,“说不定今天又来了什么怪人也说不准。” 姐姐摇头,秀眉微蹙,道:“绝对不是。” 三更哑然失笑。 姐姐虽说是后天眼盲,这几年却也是练得触觉听觉嗅觉远超常人,有时他这个练武练到感官要超乎常人的弟弟听不见的声音姐姐都能听到。 “莫管闲事,否则把你耳朵堵起来。”三更笑着打趣道。 姐姐还是蹙着眉,拾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饭。 “哐啷”一声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响,紧接着就是“啊”地一声哀嚎,让正夹菜的姐姐一个愣怔,舍了筷子起身走到窗边,竖耳仔细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 虽是看不见,可对面有何声音听也听得清楚。 “老鸨都做得,还装什么劳什子的贞节烈女。” 姐弟两人居住的客栈斜对面,历下城最大的销金窝子偎红楼二层那扇碎裂的窗户旁,传来一声狠厉斥骂。 “是偎红楼的白姨。” 楼上楼下,街左街右,紧接传来路人的惊呼。 “还有救吗?”姐姐侧头转向刚刚走过来的三更。 “没的救了。”三更说着话,抬手扶着姐姐向回走,语气里也透出一些怜悯,“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怕是神仙都难救了。真不知道那人多大的火气,怎么就把人生生推了下来。”将姐姐安顿回木凳上,三更又道,“吃饭就吃饭,管这么多作甚?” “真可怜。”姐姐秀眉又皱起,“方才我就说呼救声不一样吧,现在可好,死人了。” 三更笑道:“都说了莫管闲事,凭你这般菩萨心肠,岂不是偎红楼所有的女人我都该救上一救?” 对于弟弟的打趣,姐姐只是拿着筷子给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道:“总比见人死了强吧。” 三更撇嘴,凭姐姐执拗性子,自己是很难劝动的。 似乎也没了吃饭的心思,不知想的什么,姐姐走着神扒拉着碗里的米。 客栈楼下忽也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呵斥声及脚步声,有人噔噔上楼。 “咣叽!” 脆弱的门板怎么可能受得住如此大力的一脚,伴着破碎声响,一袭亚麻青衫、腰系草绳别了把象牙白扇的公子哥儿一摇三晃吊儿郎当的迈步进来,一身穿着打扮不伦不类、一看就知是酒色伤身略显病态苍白的脸,面露得意。 “我就说这小娘们住在这个屋。”公子哥儿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丝富家子似乎先天就会的纨绔笑容,看着屋子里那个唯一的女人,眼神透出一股子放荡,口气玩味道,“小爷的眼可不会看错。” 自然是韩有鱼。 刚刚在偎红楼里,韩有鱼着实没想到那风韵妇人竟会如此抗拒,任由自己如何用强对方只是不从,也是这几日大年下里酒色过度,一时里还竟治不住这妇人,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由着岁月打熬才能做上鸨姐儿的妇人是不是在这里跟自己演戏。 你推我搡的,怎么着也是个男人,韩有鱼一用力,失手竟将妇人推下楼去,便有了刚刚一幕。 短暂的惊吓过后,韩有鱼倒是并未过多在意,如他这般目无王法惯了,一条人命于他而言,完全是可以用钱衡量的。只是就在没了兴致回屋以前, 在窗口瞅见对面楼上的女人,惊鸿一瞥便让他惊为天人,巴不得马上将她按在身下好好蹂躏一番解解火气。 哪怕是用抢的。 在韩有鱼看来,强抢的姑娘可比那些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有趣的多。 “什么人?”顺着那声响,姐姐扭头朝向门口。被人打扰吃饭本就有些生气,又听得来人话语,姐姐眉头微蹙,语气里极是不悦。 三更扭头,并未开口。 韩有鱼阴阳怪气,脸上的笑意更深,一摇三晃的进屋,“哟,吃饭呢。” 三更仍旧没有搭理他,因为他嘴里有饭。 他本就是个很讲究的人。 他觉得吃饭的时候,嘴就是用来吃饭的,不能说话。 韩有鱼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惯了,从小到大哪被人如此忽视过,所以面前这对男女让他很生气。 “老子说话你没听见?”韩有鱼大步上前一掌拍在饭桌上,震得碗盘一阵乱响。 就着一碗常见的清酒下腹,咽下嘴里的饭菜,三更抬头看看韩有鱼,目光又越过韩有鱼看向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杨富,以及几名客栈杂役和杨家下人。 三更又看向韩有鱼,“不知道进门要敲门的么?” 这种气氛下问出这么一句话,莫说是韩有鱼,就连侧耳听着动静的姐姐都失笑出声。 韩有鱼气笑了,他觉得对方是那他没当回事,显然是对他的一种挑衅。 “敲门?”韩有鱼笑的无奈,“老子长这么大就不知道敲门是什么,你让老子…” 三更扬手又收手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等得韩有鱼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那张称得上俊美的脸颊上已多了一道殷红的筷子印。 韩有鱼一声痛呼把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咽回了肚里,甚至于痛呼声都在开口后就生生止住。这大力的一下等他回过神来感觉到,别说这半张脸,连舌头都有些麻木,莫说是说话,发出声音都难,感觉一条舌头好似掉进了肚里,只能一个劲吸着凉气。 “首先,我们应该不认识你。”三更瞧着疼到在原地打转的陌生人,对于惹到他的人,他觉得给个教训是应该的,就比如说,在他面前自称“老子”,他就应该给他长长记性。“其次,做人得懂礼貌。” 他又瞧向屋外里他唯一认识的杨富,这个杨家的管家,在一次领着姐姐在城中闲逛时见过一次。 三更记得当时他在给几个小叫花馍头,当时还闲聊几句,对他印象也是挺深。 所以三更很有礼貌的说道:“杨管家吧,认识这人?” 此时的杨富,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杨富不知道这个叫做三更的清秀男子多厉害,可他听说过这姐弟俩刚来城里的时候,几个不长眼的泼皮对这长相娇美却是眼盲的姐姐调笑了几句,便被当街打了个半死,在他看来,此等身手可要比自家那几个护院强的太多了。 韩有鱼武功高低杨富是看不出来,杨富只是希望他最起码比三更要高一些,哪怕不相上下打个平手也可以,最最不济也要撑到自己派回去送信的下人带人过来才行。 万一被打个半死,自己这责任可就大了。 “你找死!”那边已然略微缓过劲来的韩有鱼自是没有杨富如此瞻前顾后颇多顾虑,大着舌头囫囵不清的叫道,“我要杀了你们。” 三更刚要夹菜的手顿住,还是仔细的摆好碗筷,起身,拍了拍姐姐肩膀,“好好吃饭。” “嗯。”姐姐并没有其他动作,鼻子里发出的声音算是答应了一声。 杨富感觉天真要塌下来了。 “您消消气,消消气。”杨富挡在韩有鱼和三更面前,一个劲的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这是武当来的韩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杨富只能希望面前这个如一潭死水古井不波的清秀男子能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武当,韩家。 即便不是江湖中人,武当派肯定听过。若是江湖中人,武当的分量自是不一般。 “武当么?”这回却是三更嗤笑了一声,“一群牛鼻子。” 落地有声。 身后的姐姐,动作却是明显一滞,却又马上恢复正常。 脸上那道殷红更甚的韩有鱼怒极,自己能有今天可是全凭武当这块金字招牌,侮辱武当可是犯了他的大忌。那一身亚麻衫无风自动,使得身前杨富一个趔趄,韩有鱼抬手指着三更,狠声道:“我!要!你!死!” 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像是听到了挺好笑的笑话,三更咧嘴轻笑,露出两排白牙,看着韩有鱼,抬手,竖起食指。 “一招。” 三更说。 “我杀你其实只要一招。” 怕韩有鱼听不懂,三更又补充了一句。 “教训一下就是。”姐姐忽然接了一句,“不能再造杀孽。” 尔后继续吃饭,对近在咫尺的这场绝对避免不了的打斗不理不睬,但绝对是加了一把火。 韩有鱼又怎受得了如此侮辱,登时让面前这姐弟两人彻底激起了脾气,气贯全身,脚下发力,如箭射出,相隔不足一丈眨眼便到,腰间折扇不知何时已到手中,以剑势直刺三更眉心。 三更未躲。 抬脚。 “嘭!” 韩有鱼越过饭桌,越过正吃饭的姐姐,撞破木窗,该是如刚刚被他一把扔出去的老妈子那样,飞出窗外。 这个武当俗家三代弟子、从出生就被武当现任掌门称作“外门之幸”的后起之秀,在落地的一瞬间,都不明白对方这一脚是怎么踢的。 这不是一招,只能算一脚。 三更看也未看屋里那瞠目结舌的几个人,回身落座。 “姐,我没杀他。” “嗯。”姐姐抬头,含笑,拍拍三更脑袋,“真乖。” 那边眼睁睁看着韩有鱼飞出窗外的杨富,瞠目结舌,脊背刹那寒意嗖嗖。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三章 猜测 韩鲲鹏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在历下城名不见传、身份不明的人会让自己的岳父、堂堂历下首富如此惊慌失措、惶惶不安,甚至手中那个官窑烧制的青花琉璃彩都握不稳掉在地上,更不用说连个跟他解释的功夫都没有就起身向外跑。 所以当半百之龄的杨缠贯近乎小跑的奔出府门时,韩鲲鹏才刚刚慢悠悠的走出厅堂。 在韩鲲鹏想来,自己弟弟那身本事,怎么着也是修习了十多年,真要是遇到些棘手人物,再不济自保也不成问题。退一步讲,就算自己弟弟气运不济,真的遇到了那些不世出的大家族里一些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一身精深修为的公子少爷,凭他那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抬出武当这金字招牌,怕是不管谁都要卖给几分薄面。 韩有鱼可是被父亲夸做是他们这一辈最聪慧的,满月那天就被自己师公、武当掌门人张九鼎称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是武当外门之幸。 凭张九鼎这句夸赞,韩有鱼在束发之龄便被张九鼎座下内门大弟子田中禾收为关门弟子,未及冠便通明。算到现在又三四年的光景,想来有张九鼎的教导,加上武当那些灵丹妙药,估计现下也能摸着天象。同龄人里,应该还不至于被欺负的很惨。 看着前面岳父那副急躁模样,韩鲲鹏打心里觉的可笑,在杨缠贯的不断催促下,韩鲲鹏才紧走几步上得马车。 “岳父,这个叫三更的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让您如此着慌?”韩鲲鹏看着车厢里坐立不安的杨缠贯,甚是不解。 时不时的撩起帘子催着车子快一些,杨缠贯拿着帕子擦着这个节气本就不该有的虚汗,回道:“整个历下怕是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去年盛夏那阵带着个瞎姐姐来到咱们这里一呆就是小半年。整日里无所事事,就见他在城里瞎逛,每到饭点不用人提醒,吩咐客栈伙计做几个小菜由他自己送上楼去。他那个瞎姐姐倒不怎么露面,有几次出来也都是姐弟俩一起。” 杨缠贯又催了声赶车的下人,满脸尽是着急,又道:“这人最忌讳别人说他姐姐不是,当年刚来历下,有几个泼皮无赖无端找事,冲他姐姐说了几句荤话,你猜怎么着?” 似是想起了当时的场面,杨缠贯对这个眼下仍旧不以为然的女婿也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件历下城家喻户晓的事说的清楚些,擦着额头上在这个季节里本不该有的虚汗,咽了口唾沫,有些神秘兮兮的说道:“被当街打了个半死,官府都拿他没办法。” “我道是多大点事儿,打几个泼皮无赖哪称得上什么手段,有鱼自能应付的了。”韩鲲鹏拍拍岳父的手以示安慰,在他看来,像岳父这种一辈子只和金钱打交道的买卖人,遇到个能以一敌三的都会被当成高手。 “但愿,但愿。”杨缠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出身名门、高高在上的女婿说下去,只能如此安慰着自己,也算是附和着韩鲲鹏的话,尔后仍是不时的透过帘子看看行程,未再言语。 轿子在杨缠贯不断催促下飞也似的来到偎红楼对面的客栈,天然居。 轿子还没停稳,杨缠贯便掀开帘子不等下人去扶就跳下来,提着下摆小跑向客栈。 “嘭!”“哐!” 已小跑进客栈的杨缠贯和刚刚撩起帘子伸出头的韩鲲鹏被这个声音惊得都是一哆嗦,顺着声音看去。 “有鱼!” 待韩鲲鹏看清楼上飞下来的人是谁,当下惊呼出声,早就没了刚才慢条斯理的风度,冲出轿子,三步并两步跃向趴在地上的韩有鱼。 探手感觉鼻息尚温,只是气若游丝。再一号脉象,韩鲲鹏心下稍定。 “有鱼没事吧?” 跑到近前的杨缠贯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声音都有些拐了弯。 “并无大碍。”韩鲲鹏语气里就透出些许缓和,直身又道,“还要麻烦岳父大人送有鱼回家中休息。” 杨缠贯听得韩有鱼没事,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这韩有鱼要是在这历下城出了事,自家怕是在韩家头都抬不起来。 不说杨缠贯安排身后府役将韩有鱼抬走,韩鲲鹏至此都不敢相信一个在历下城无甚身份的人怎能把自己弟弟伤成这样。再无言语,韩鲲鹏一甩下摆,噔噔噔几步进了酒家上楼去了。 早已料到还会有人过来的三更听得有急促脚步上楼,放下碗筷,起身扶着姐姐,道:“去那边坐,等会儿在再吃。” “不用。”姐姐仍旧往嘴里送着米饭,语气也是颇为倔强。 韩鲲鹏大力推开房门,进得房间站定身子,一抱拳,道:“在下武当韩家韩鲲鹏,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三更转身,正对着韩鲲鹏,整个身子刚好挡住吃饭的姐姐。 他没说话。 见得对方不言语,韩鲲鹏续道:“不知舍弟有鱼如何得罪了阁下,出手如此不计后果?”要不是提前知会,韩鲲鹏很难想象面前这个不像习武之人更像书生的清秀男子会把弟弟打晕,还只是用了一脚。偌大的江湖里,如此年纪的高手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哪位。 “他骂我姐。” 韩鲲鹏哑然。按照自己这问题的逻辑,还真是自己弟弟有错在先。 三更又道:“怎得,难不成还要任他骂?” “即便舍弟辱骂令姐,也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吧?” “呵。”三更嗤笑一声,道,“他骂了我姐,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他?我只是废了他这身修为,留了他一条小命,他算是赚到了。” “阁下未免太不把我韩家放眼里了!”韩鲲鹏侧身,脚下不丁不八站定,看样子是要动手。 “韩家?”三更轻笑,“没听过。”两眼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直勾勾盯着对面已如弦上箭一触而发的韩鲲鹏,又道,“即便武当,又如何?” 在韩鲲鹏听来如此狂妄的话,从三更嘴里说出来就如理所当然一般。 “真的。” 像是怕对方不相信,三更又补充了一句。 看着对面那张古井不波的脸,韩鲲鹏这个武当同辈中的佼佼者竟有些心虚。 “你打不过我。”像是已经看透对方想法,三更如是说。 “可这梁子结下了。”韩鲲鹏道。 “梁子是你弟弟愿意结的。我说了留他一命,他算是赚到了,你还想怎样?”三更背负双手,气势尽出,“如果你觉得这事不成,那我接着就是。” “他年纪还小…”似是气势上弱了几分,韩鲲鹏刚开口说了几个字便不自主的被打断。 “年纪还小就这么胡作非为,那我这么做也算是替你们武当管教他一番。张九鼎一把年纪老眼昏花,由得这个膏粱子弟在外面为非作歹,一肚子的男娼女盗。废他武功也好,省得他到处给你们武当抹黑。” “我们武当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也对。”三更似乎颇为同意,点点头,“那我就只是为了他辱骂我姐,替我姐出出气。” “好好好!”韩鲲鹏不怒反笑,“那就请了。” 话音未落,韩鲲鹏先下手为强,手中龙鳞四座楼骤然射出一个,直取三更面门。 三更并未有何先招,待核桃眨眼到得近前,抬手,屈指,轻弹。 核桃改变原先轨迹偏离一侧,韩鲲鹏手腕一曲,将核桃拽回,脚尖点地,射向三更,手中另一颗核桃也随之飞出,较之刚才那颗更疾。 三更身形未动,仍是刚才那个动作,弹飞核桃后,挽了个掌花,毫无花哨的一掌印向韩鲲鹏胸口。 不管对面这个人武功到底怎么样,但这出手就搏命的招数,使得韩鲲鹏不得不刹住身形,一个侧身堪堪避过三更的进攻。 三更并未停下,化推为拂,掌风如影随形仍取韩鲲鹏中门。 韩鲲鹏放弃进攻,脚下用力,斜斜后撤,躲开三更一掌。 三更双掌似翻花,任韩鲲鹏如何躲闪依旧不离其左右。韩鲲鹏只得抬手握拳硬生生攻向对方双掌。三更不躲不避,双手如双龙戏珠翻花似的划过韩鲲鹏手臂,轻飘飘一掌印在其肩膀,震得对方“噔噔”后退几步。 “崆峒如影掌?!”韩鲲鹏惊呼,“你是崆峒派的人?” 三更不说话,右脚向外画圆,马步扎稳,一个漂亮的太极起手式。 “怎么可能?!” 不等韩鲲鹏声音落地,三更脚下连晃,好似颇无章法却又暗含天机,左移七步又踏中宫,在起承转合又是一圈,身子像是动也未动便近乎诡异的到了韩鲲鹏身前,接着一个很普通的太极推手,韩鲲鹏连个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如断线的风筝又顺着来时的路飞了出去。“嘭”一声,韩鲲鹏的身子重重撞在屋外廊墙上。 龙虎山七星连环步? 又是崆峒又是武当,最后还把与武当有张姓之争千百年的龙虎山中入门身法使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鲲鹏捂着胸口愣怔当地,眼中皆是不解,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就见对方缓步出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带过,这身法于他而言着实迅疾。 “敢问阁下到底何人?”韩鲲鹏再次问着面前这人的身份。 三更看看走廊里噤若寒蝉的一众围观人,还有些好事食客也是上得楼来聚着瞧热闹。三更又往前一步,贴着韩鲲鹏耳边低声道:“你莫要问我是谁,如若你觉得吃了亏,尽管找我来,我接着便是。可你信不信,惹恼了我,武当都护不了你。” 三更回身进屋,不再搭理一脸愕然的韩鲲鹏。 三更?三更! 韩鲲鹏似是想到了一个莫说韩家,即便是武当都不一定惹得起的人。 杳无音讯许久的他怎得出现在相隔千里的江南道? 再想到屋里那个瞎女人,韩鲲鹏似是更加确定了心中想法。 遐迩八方落一程,夜家有儿夜三更!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四章 多管闲事 杨缠贯与韩鲲鹏带着昏迷不醒的韩有鱼回府的路上,从管家杨富口中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然也猜到韩有鱼定是因为女人惹出的麻烦,可韩鲲鹏真没料到自己这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弟弟还闹出了人命。虽是对于韩家这种大门大户来说这种小事解决起来也不是什么问题,花些钱上下打点一番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韩鲲鹏听得杨富说完,心思电转之下便想到了这事的关键所在。 能称得上历下城最大销金窝子的的偎红楼,背后的当家人绝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吧。 安顿好韩有鱼,找来郎中给他治伤开药自是不提,韩鲲鹏将岳父叫到院里,将心中所想如实说了,眼下弟弟惹得祸,自是要自己返当哥哥的给他擦干净才是。 想是还未从刚才发生的事里缓过神来,杨缠贯听得韩鲲鹏声音先是一愣神,尔后精明如他也是瞬时考虑周全,道:“宋家。”略微一顿,权衡利弊了其中深浅,显然韩有鱼被伤肯定比不过得罪宋家,毕竟这宋家生意在江南道都排得上号,自己也就是这历下城豹首富罢了。当下急急问道:“鲲鹏,有鱼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宋家怕是不会善了吧。” 知晓偎红楼背后的东家并不是那些个惹不起的存在,韩鲲鹏倒是心下略松一口气。宋家是在淮南道做绸缎生意的,这几年也算做的风生水起,在淮南道也算是头面家族。这档子事怎么说宋家也是要给些面子的,断然不会因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鸨母与自家结下梁子。 “哪里的话,家父与宋家也有些交情,怎会因为这青楼娼妇追究此事。”韩鲲鹏语气里带着轻松,“别家怕是还要费些功夫,宋家的话,等有鱼醒了无甚大碍,我领他去给人赔个不是就好。” 听自己女婿像是没事人一般,知道韩家背景的杨缠贯心底也是松了口气,可又想到眼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韩有鱼,这刚刚放下的心就又吊到了嗓子眼。 “有鱼应该没事吧。”杨缠贯毕竟大着韩鲲鹏一辈,这身份在这摆着,也不好显出自己怕了韩家,心下盘算着怎么才能让韩鲲鹏到时在韩着话,杨富急急赶来,躬身说着二公子醒了。 韩鲲鹏一路赶去韩有鱼所在的客房,离老远便听到韩有鱼大骂声,摔打东西噼里啪啦。 “老子要废了那个王八儿!”伴随着骂声,还夹杂着呻吟。 韩鲲鹏推门而进,躲开迎面飞来的颈枕,笑骂道:“怎得还不长记性?” 见到自己哥哥,韩有鱼似是更多了些底气,想翻身起来奈何中气不足,起了半起又仰面躺下,愤愤道:“哥,你可要给我报仇啊。” “报仇?是你惹事在先,怎么报仇?”韩鲲鹏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头,续道:“你平白无故的摔死了偎红楼的鸨母,又想对人良家用强,这次碰了钉子,长点教训,消停一些吧。” 显然韩有鱼是不会听自己哥哥的话,发起狠来,“你若不管,那我回去就告诉爹跟师爷。” 韩鲲鹏噗嗤一声笑了,“且不论这事你不占理,单就这事起因你觉得丢不丢人?爹和师爷会因为你色心不改吃了亏帮你出面解决?” 韩有鱼再是骄横也不是傻人,心下愤愤暗自咬牙切齿未在言语,真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韩鲲鹏见自己弟弟这幅表情,也是好笑,略一沉吟,微弯身子,压低声音,“这事,就算是让师爷出面怕是也惹得一身腥。” 韩有鱼微怔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历下城里难道还有什么藏龙卧虎之辈? “那两人什么身份?” 韩鲲鹏倒是卖起了关子,不在这事上做过多纠缠,道:“这几日你就在房里哪也不能去,听话就是。” 韩鲲鹏对自己弟弟的德性也是非常了解,不再搭理韩有鱼,起身出去以后吩咐杨府下人将门锁了,不理屋内骂声震天的韩有鱼,走了。 —————————————— 原本打算换个房间,姐姐却又改了想法,让三更退了房换个住处。 想想也是,在这酒家也住了小半年时间,换个住处也算是换换心情。当下三更托店里掌柜就近找了个僻静小院,结了账,领着姐姐安顿去了。 说来也巧,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酒家掌柜帮着姐弟两人新租的小院,恰恰就在杨家大宅后门左近。 看来,有些事怎么着也得让姐弟俩掺和进去。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这日天刚一抹黑,闲来无事的三更在院里那颗歪脖树下借着微微月光捆着秋千,正打磨着木板,却听得院外路上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喝骂。 本来这附近因为靠着杨家大宅,行人也少,住户也不多,倒也是个安稳僻静的好去处,可时值夜晚如此嘈杂就不怕杨家那群狗仗人势鸡犬升天的护院下人出来找茬? 三更也未多心,倒是正在屋里烹茶的姐姐挪步来到院里,循着声音细细听着。 见姐姐如此好事,三更不免好笑,“一会儿茶可就凉了,味道散了又要重新煮。” 三更对外面嘈杂不上心,也就未听清嚷嚷的什么,姐姐却听了个十成十,不接三更话头,问道:“咱这院子可是挨着那个杨家?” 因为头几天的事,三更顾着姐姐心情,并未告诉过她新租的院子具体位置,让姐姐这么一问,三更却是好奇道:“你怎知道的?” “你听外面声音,该是有人偷偷溜进杨家找麻烦。” 听姐姐这么说,三更放下手中活计,也是细细听了一听,却听得有人喘着粗气喝骂着:“你小子好大的狗胆,敢来我们杨家找事?说,你小子怎么进来的!” 这该是一边动手打着人一边询问。 被护院下人打的人并没有回话,自始至终都是杨家那群狗仗人势的打手在叫嚣。 三更不再理会,继续摆弄那块木板,姐姐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外面仍旧未停的殴打声。 约摸又过了盏茶时间,又一个懒散声音响起,“行了行了,别打了。这小杂种打死了还脏了小爷的手。” 这声音说陌生也不陌生,让三更姐弟俩听到耳朵里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韩有鱼。 亏得三更当时未下狠手,韩有鱼在床上躺了两三日吃了几副据说是历下城最有名的神医开的药便又活蹦乱跳,接着就被韩鲲鹏强拉着去了宋家在历下城的宅院,算是登门赔罪。 递了拜门贴,跟宋家在历下城的主事人老交情旧面子的一通客套,再搭上点全国通行的通宝钱庄的银票,这暗里明面的都打点好,这事就被韩鲲鹏漂亮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解决了。 因为忌惮着上次被那个叫做三更的一脚踢昏,韩有鱼是一直憋在杨府里不得外出。再加上韩鲲鹏从早到晚的提防看管着他,这几日里可把韩有鱼憋的不轻快。 这不到了这天,韩有鱼怎么也耐不住寂寞想着出去找点乐子,走前门怕让韩鲲鹏看见,免不了一番絮叨,便想着从后门偷偷溜出去,可没成想,这刚到后门,便被一个黑影持刀偷袭。 韩有鱼虽在三更面前一招都没撑下来,可再怎么说也是浸淫武道多年的人,体内气机是让三更一脚踢没了,可拳脚功夫还是有的,当下脚下向外一滑便躲过对方攻势,定下神来再细看对方走位及架势便认定来人不过是个空有一把子力气的莽夫,手里握着一把劈柴刀就以为天下无敌的傻人,当下便三下五除二将对方打倒在地。 听见打斗赶来的杨家家丁一哄而上把来人抓了个结实,然后在韩有鱼指挥下连推带打的轰出了杨府。 再然后,就有了三更姐弟俩听到的那一幕。 外面声音没了,想是韩有鱼领着人回去了,三更见姐姐动也不动,不用想也知道姐姐心里想的什么,遂放下手里的活计,道:“外面冷,你先回屋,我去看看。” 姐姐听了三更的话,知道他不会骗自己,顺从的回了屋。三更拍拍手上灰尘,在身上随意抹了两把算是干净一下,向着院外走去。 院外这条路不是主道,相对来说并不宽敞,三更出得院来就看到不远处杨府后门蜷缩着个人。借着月光,可以看出那人穿的并不多,在这依旧阴冷夜里只穿了一件粗布单衣,想是刚刚让人打的也都破了好几个洞,更显破烂。加上蓬头垢面,还带着血迹,如若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怕是在路上碰到只当这是个叫花子。 三更上前,俯视着那人蜷在地上一动不动,方才看清那人样子。约摸十七八的年纪,现在虽是看不清大概模样倒是两眼特别有神,身材也是五大三粗魁梧的很,看这块头差不多能把自己一整个都装下。 地上那人发现有人过来,估计是躺一会儿缓缓身上的疼痛,又过了几个呼吸才翻了个身,挣扎着站起来,看也不看面前的人,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摇晃着越过三更走了。 “没事吧?”三更终于开口。 那少年人也不搭理,继续一摇三晃的走。 “用不用帮你处理一下伤口?”那人背对着自己,三更才发现他背后有条被打出来的伤口,并不厉害,但不断的往外渗血。 那人还是不说话,三更甚至怀疑这人莫不是个聋子或者哑巴。 “吱呦。” 那人走不多远,路过三更姐弟俩的小院,却是姐姐推门而出,即便这样也未让那人有何多余反应。 “我们姐弟两人不是坏人,只是刚才听见打斗声才出来看看。听我弟说话你受伤了?”姐姐耳力本就过人,说完话就听出那人脚步未停,便又说道:“与韩有鱼有仇?” 蛇打三寸,聪慧如姐姐自然能在刹那间分析出那人的软肋所在。 果然,那人脚步一停,三更能明显看到他略微抖动的双肩。没猜错的话,这人和韩有鱼的仇还不浅。虽然并不了解韩有鱼的所作所为,但是通过头一天韩有鱼的处事行事便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怕不是韩有鱼欺负了这人家里的女眷? 听得那人停下脚步,姐姐续道:“就算是报仇,也得把伤处理好了吧。我们并无恶意,家里暖和,进来坐坐,让我弟给你处理一下伤口。我一个瞎子,还能害了你不成?” 姐姐的话说的暖心,再是铁石心肠也该化上几分。 “三更,快扶他进来,外面天冷,冻了伤口不好处理。” 说着话,姐姐已侧开身子让出门来。 那人却是一惊,猛的侧头目露凶光,透过打绺的乱发似是要穿透姐姐一般,声音沙哑道:“你说你看不见又怎得知道我是男人?”显然,这少年也是警觉到了极点。 姐姐却是一笑,先是嘴角弯弯,尔后扩散到两颊,带动着眼睛也都弯了下去,煞是好看。 “我看不见,可我听得见啊。我们女人呼吸是绵里藏针,极尽优柔。男人呼吸就算刻意压制,也是粗犷的紧。”顿了一顿,姐姐的一双柳叶眉都变成了弯的,“眼都瞎了,怎么着也得在耳朵上下下功夫。”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五章 夜三更 屋内,姐姐还是自顾自的烹茶,三更简单的给那少年人处理着伤口。 那少年也不说话,三更自然更不会多言,自小接触茶道信奉着“烹茶不语”的姐姐在这泡街边小摊都常见的棠茗品完以前更不会主动说话,房里气氛倒是有些压抑。 三更给那人处理完伤口,少年也未有何反应,即便在这暖和的屋里都要多穿几件的寒冬天气似是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穿上那件破烂的粗麻布衣向着门外走去。 显然在三更看来,平日里一贯按部就班哪怕是天塌下来都要一步一步耐着性子按着规矩来煮茶的姐姐今天似是快了一些,最起码关公巡城后直接暖玉温床可就省了好几个步骤。 “还请留步。”姐姐开口招呼着。 少年这次倒是直接停了身子,却未回头,问道:“有事?” “你若是不着急,不妨坐下喝杯茶,跟我们姐弟俩聊聊,你跟这韩家二少爷,多大的仇怨。”说着话,姐姐已经换掉了上道茶,又重新开始冲壶洗杯,三更也是往火炉里添了几根柴火,烧上刚由井里打上的水。 “我跟他何仇何怨用不到你们管。”那少年口气倒是硬的很,“今日帮忙之恩,来日定当重谢。告辞。”说着,朝着姐弟两人方向斜斜一抱拳,倒是颇有几分江湖豪气。可在三更眼里这人比着葫芦画瓢都没画对,男人揖礼都是左手负右手,这人却做了个相反的架势,显然不过是有样学样。 “不说就不说,不过既然来了,就喝这一杯茶,难不成你怕我在这茶里下毒?”嘴里说着话,手上也未闲着,即便看不见也是颇为熟练的手法,很自然的接过弟弟手中水壶,洗茶烫茶淋壶回壶,乌龙入宫悬壶高冲,倒真带着一股子仙气。 奈何姐姐这曾让人花百万金钱只求一口香茗的把式落在那人眼里,真的是焚琴煮鹤对牛弹琴,对少年这种人来说也只是耽误功夫罢了。 不过姐姐说的话落在这人耳朵里,倒实打实的将了一军,“我薄近侯活了十八年还真没怕的东西。”说完大马金刀的坐在姐姐对面。 三更心底暗笑,这人算是让姐姐拿捏住了个十成十,果然四肢发达的都是头脑简单。 这个自称薄近侯的少年人坐在姐姐对面,正冲着三更,即便如此也看不清他满脸污垢下的原有模样,倒是两只眼睛挺精神,只是这懈怠样子平白的毁了别人对他的几分评价。 “倒茶!”薄近侯大马金刀冲着姐姐道,这爽利样子倒是让三更又对他加了三分评价。 姐姐轻笑,一挽云袖,似是喃喃,又似是与薄近侯解说,“品茗需静气,急也急不得,慢也慢不得。煮水也有学问,鱼眼过蟹眼生。悬壶高冲方可破开团团茶叶,激出内里香气。倒茶有讲究,关公先巡城,韩信后点兵,亏不得任一人。敬茶手法有门道,三龙护鼎,昭君出塞。” 嘴上说着,手里做着,倒是把薄近侯看的一愣一愣。要不是那双眼里无神,薄近侯打死也不信面前这瞎姑娘能把水准确无误的倒入茶壶,又毫无偏差的倒入茶杯,以至于当那杯茶递到他眼前,薄近侯还瞪着两个大眼怔怔出神。 “请用茶。” 一句话拉回发呆的薄近侯,略微有些尴尬的接过那只大街小巷都特别常见的青釉盖碗,咕咚一声喝的也是痛快。 “爽快。”姐姐称赞了一声,又道,“该着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爽利人,喝这耽误功夫的寡淡茶水真是煞了风景。” “就是说呢,人活在世痛快二字,喝个破茶还这么墨迹跟个娘们似的,真不舒服。”薄近侯假做老成,一拍桌子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可转念又一想,对面这瞎姑娘刚刚不就做了自己口中所谓的“不舒服”的活计了么?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 似乎姐姐并未在意他这口无遮拦的一句,颇是赞成道:“好一句人活在世痛快二字,凭这八个字就当浮一大白。”说完,朝向旁边正惊讶于姐姐三两句话就把这少年人哄得如此高兴的三更,续道,“去把酒拿来,该好好喝上几杯。” 对面薄近侯一脸憨笑,本就特别有神的双眼就像是见到了肉的狼一般更加精神,让三更不得不佩服姐姐这缜密心思,虽是眼盲,可这与人交际的手段,绝不是旁人能比的。 姐姐的酒量,似乎跟自己一样也是遗传了自家那位酒鬼父亲,不管是寻常百姓都能喝到的洛神浆,还是只有京城琉璃瓦碧檐牙下才能喝得上的蓬莱酿,印象里还未见她醉过一回。 酒当然是最便宜的洛神浆,无菜无肴,三人就这么用着盖碗干喝。薄近侯酒来杯干,又让三更对他加了几分好感。 “小兄弟可否知晓这洛神浆为何是咱们大周最廉价的酒么?”抑或是出于什么原因,姐姐没话找话的跟薄近侯聊。这洛神浆虽是廉价平常,可酒劲却不小,连喝三碗,一般人也会酒意上涌。听薄近侯气息依旧,看来这酒量也还不错。 “虽然老早就知道洛神浆便宜,你要是问为嘛便宜我还真不知道。”薄近侯喝了酒,防备之心倒是放下了几分。这酒的本事就是这样,再陌生的关系只要几杯酒下肚,那就熟的不能再熟。“我平时就跟着他们喝点那些个有钱人剩下的酒,也喝不出个好喝难喝,哪知道这酒好坏。”酒后易失言,哪怕酒量再好,酒劲拿着也就不自知的话多了起来。这才半个时辰不到,薄近侯便由最初的戒备到了眼下打开了话匣子。 这口舌上的功夫,三更是不得不佩服姐姐。 “这酒曲用的是关中的麦子,蒸酒用的是洛河水。关中尤其是洛河沿岸,气候适宜,麦子一年能熟两季,再配上些包芦发酵。酿酒则带着些关中人的豪气,大开大合,外力加热发酵,高温蒸制,因此这酒香虽轻柔,后劲可极大。倒是也节省了不少功夫,是以才这么廉价。” 姐姐娓娓道来,几句话便把这洛神浆的制作说出来,让薄近侯都以为这瞎姑娘是不是以前就是酿酒的。 “我就是一个粗人,不懂也不晓得这些弯弯绕。”薄近侯又将三更刚刚给他倒满的酒仰头一饮而尽,长呵出一口酒气,低头时眼角噙泪,紧接又自顾自的拿过酒壶倒满,又是“咕嘟”灌入喉咙,似是要把那泪也灌回去一般。“什么喝酒喝茶,在我们这种人看来,就得这么喝,解渴,解馋。”话说完,又是一碗下肚。 连喝三碗,再加上刚刚三碗,薄近侯脸上已漏出醉意,倒是那双眼睛衬着灯光越发亮了。 “小兄弟也说人活在世痛快二字,可怎得又这么小家子气了?”姐姐够着酒壶,循着刚才薄近侯放碗的声音摸索着又给他满上,又道,“喝酒也要痛快着来,若是借酒消愁,那可真就愁上加愁、酒劲上头了。” 薄近侯被姐姐这句话勾起了心事,一时沉默不语,姐姐却想着怎么再套出他的话。 “这人活一世,烦心事十有八九,过去就过去了,像你今晚这样,就算是去找了韩有鱼,结果又是如何?看淡一些,像刚才那道茶,三泡过后茶味就没了,颜色也淡了。也像咱们喝的这壶洛神浆,后劲再大,睡一觉醒了也就过去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想来与那韩有鱼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今晚去找他又落了个什么?无非就是讨了顿打,自己吃亏罢了。”似乎是说的多了拿酒当水解渴般,姐姐端着盖碗便抿了口酒,又道:“多大的仇怨,非得这个样子?” “你知道个屁!”薄近侯一拍桌子声如炸雷,咬牙切齿的模样把旁边自顾饮酒的三更吓了一跳。 这要是放在平时,姐姐要是被人如此对待三更肯定坐不住,可当下却如没事人般,只是在桌子底下伸脚碰了碰姐姐,也不知是提醒她什么。 “难不成还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姐姐又适时的添了把火。 薄近侯右拳握的咯吱响,似是咬碎钢牙般,声音如同由喉咙里挤出一样,恨恨道:“势如杀父!” 火候到了。 姐姐不着声色,也未在言语,她知道薄近侯会把事情说出来。 薄近侯仰头灌进那碗酒,低头时眼泪就下来了,只是强忍着哽咽,道:“他杀了我姨娘。” 自顾自的又倒满一碗,薄近侯红着双眼,将事情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薄近侯今年十八,祖籍南疆,当年在老家也是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祖上三代俱都经商,家底也是厚实。怎奈到他父亲这一辈家道中落,在他五岁那年,父亲拿着最后东拼西凑来的家底与人合伙做生意,却不成想被人连本带利骗了个底朝天,连着还外欠了几百两,到最后变卖家产都未还清。 债主频频上门催债,薄近侯父亲急的中了风,一口气没上来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一家子怎么能还清那么多债务,债主也是狠心,将其一家老小告上官府。依大周律法,若是无力偿还债务,依据债务多少量刑。奈何薄家外债过多,一家老小只得充做奴籍,拿着卖身钱才还清了债务。 当初薄近侯父亲死了以后,就只剩下薄近侯及他娘亲、父亲妾室三人,娘亲后来与人为奴心里难受,再加上没日没夜做工干活,整个就是天差地别的生活,也是胸中一口浊气没上来丢了性命,留下薄近侯与他姨娘白氏相依为命。 那姨娘将薄近侯视如己出,就等着孩子长大了出人头地,也给薄家赚回当年荣耀,光宗耀祖。如此辗转数年,白氏为人处世倒也圆滑过人,又不知怎得攀上了江南道上有名财阀宋家的关系,倚仗着几分姿色,竟也混出了个名堂,当上了历下城偎红楼掌柜,说白了就是老鸨。 别人当老鸨都是从最底层混起,不知道陪了多少个客受了多少罪才混成个当家的。那姨娘就是跟着宋家在历下城的主事人,心甘情愿的做了几年姘头,便混上了这么个位置。哪曾想,即便傍着宋家那棵大树,也惹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韩有鱼想跟那姨娘来个霸王硬上弓,那姨娘虽说是残花败柳但也是个刚烈女子,以死相逼也是不从,却不料被韩有鱼从二楼扔下活活摔死。 薄近侯去宋家告状,本来宋家在历下城的主事人还想着看看是哪家不长眼的公子哥敢在宋家这个活太岁头上动土,可听到武当的名头就打起了退堂鼓。草草处理完那姨娘的后事,找了个借口先是拖着薄近侯,又权衡思虑再三,想着“下女无情戏子无义”,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是宋家也不会跟韩家闹翻脸。再加上头日里韩家都已登门赔罪,留的那些个稀奇玩意儿也让这宋家主事人打消了替那姨娘出头的打算。 薄近侯过午再去找宋家主事人,便被匆匆打发走了。越想越不对劲,问了几个宋家下人方才明白了个中缘由,大怒之下,薄近侯骂了宋家主事人一通仍是不解气,尔后恶向胆边生,提了把柴刀就奔杨府来找韩有鱼。 薄近侯虽是年纪小,可也不是傻人,想着这么过去肯定连杨府大门都进不去,可又没得办法,只能在杨府外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只想着能等到韩有鱼出来。 这法子虽笨,但也还真凑效,巧不巧的让薄近侯在入夜时分等到了要出门找乐子的韩有鱼,二话不说摸出柴刀就上去了。 当年那姨娘跟着历下城宋家主事人混出了些资历后,便给已经十三四岁的薄近侯安排了个往返于历下城跟江南道的宋家宗门之间送货的清闲差事,四五年下来,倒也是练出了一把子力气。 蛮劲再怎么说也是蛮劲,跟从小习武的韩有鱼比可就差的远了不止一截,偷袭都没得手,倒是被韩有鱼跟闻声而来的杨家护院一顿毒打,从而也就有了三更姐弟俩方才听到的那一出事。 薄近侯说到气愤处真似要把韩有鱼生吞活剥一般,足以看出他对韩有鱼有多恨,也不难看出他那姨娘对他真心不赖。 “这仇要报。” 姐姐还在沉吟着什么,三更接口说了一句。 薄近侯擦去眼角泪水,似是感觉自己堂堂男子汉在外人面前掉眼泪有些太没面子,强颜道:“找个人说出来心里倒真是好受些。这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说着话,薄近侯起身。 “这仇我们帮你报了。” 姐姐一句话把三更吓了一跳,这菩萨心肠的姐姐难不成又怜悯心泛滥了? “我自家的仇用不着别人插手。”薄近侯说的斩钉截铁,“一天报不了仇,那就两天,一年报不了仇,那就两年。我不能让我姨娘白死!” 似是早就料到薄近侯会如此说,姐姐道:“我也没说要替你去找韩有鱼啊,自己的事情肯定要自己做。” 正欲出门的薄近侯一愣神,他感觉自己的确跟不上眼前这瞎眼姑娘的思路。 “让我弟教你功夫吧。” 姐姐一句话把三更都说的一愣神,自己似是个局外人一般在这从始至终就说了一句话,怎么还能把自己也扯进来? “报仇可是要会功夫的。” 姐姐像是老学究在跟一个刚刚入学的孩童讲课一般说的一本正经,似乎活着就要吃饭喝水般有理有据。 薄近侯嗤笑一声,对这瞎姑娘说的话不置可否。毕竟面前这个姑娘口中的弟弟不像会武的,如果说是个读书的薄近侯怕是更相信一些。 “学功夫没个三年五载能学会什么?你弟弟这小身板能教我什么?我浪费这些时间还不如想想法子怎么去杀了韩有鱼。” “真是小孩子想法。”姐姐笑起来,眼角弯弯煞是好看,“哪用得着那么多时间。” “我弟可是三更哎,夜家有儿夜三更。” 像是小时候得到私塾先生夸奖一般,姐姐笑意盈盈,得意洋洋。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六章 臂有龙象之力 夜三更这个称呼薄近侯是没听说过,但是三更这个名字薄近侯还是了解一些的,像他这种从小就生活在偎红楼这种消息最是灵通的销金窝子,别的不敢说,那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自是第一时间便能听到,关于这个叫三更的当初刚到历城便把几个泼皮无赖打了个半死的事,可是沸沸扬扬的传了有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如何解决,有说是花了些钱上下打点,也有的说是官府雇来故意给这群无赖些颜色,反正最后不了了之。 “他是三更又怎么了?”年纪轻轻还未懂得人情世故的薄近侯显然体会不到姐姐说话时的那股子骄傲,“对付几个泼皮无赖就很厉害吗?就能让我给姨娘报仇?” “能啊。”姐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薄近侯自然是不能理解此中情愫。 “这有什么不可能?”姐姐反问了一句,语气里有些许气恼,像是在责怪薄近侯不相信自己弟弟一般。 薄近侯又是一声嗤笑,觉得这瞎姑娘说的话不着边际,可笑的很。“你们凭什么帮我?”薄近侯也没在这个类似于你觉得他好我觉得他不好这种千人千面的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 这一晚上说话聊天都随着姐姐心意,想聊什么不过是姐姐几句话便能引过去,薄近侯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一直被这个女子牵着鼻子走,这问题一问,倒也是赚回了几分主动。 显然姐姐要比薄近侯更聪明些,并没有顺着薄近侯的问题回答,反而继续着刚才那个话题,道:“我弟很厉害的。” 姐姐答非所问让薄近侯不知再说什么,他这个年龄本就还处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稚嫩阶段的阶段,怎么可能是这个当年跟人精打交道的姐姐的对手,只是看看瞎眼姐姐,再看看坐在一旁不言不语老僧入定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夜三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复又向外走去。 “想报仇,明早就来找我们啊。”姐姐也听到薄近侯向外走的脚步声,又张口说了一句。 薄近侯再没有回应,脚步未停,走了。 “你要干嘛?”看着那个五大三粗的少年离开小院,夜三更终是问出了心中疑惑,他自然猜不到七巧玲珑心的姐姐如此这般所为何来。菩萨心肠?那也不至于如此送佛送到西吧。无亲无故的,夜三更打死也不会相信。 “因为我闲的啊。”姐姐打趣道,“你只说天暖和了才走,这段时间我可不想无聊到闲死。”语气里带着些旁人不懂的意味,夜三更当然不会懂,从小到大他都摸不清猜不透这个大着自己两三岁的姐姐心中所思所想。 好像除了娘,真没几个人敢说了解姐姐。夜三更如是想。 “好久没喝这壶中物,看来酒量真不如从前了,困了困了,我先睡了。”说完话,姐姐摸索着向里屋走去。 姐姐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早就摸清姐姐习性的夜三更已买回吃食,等着姐姐洗漱完毕还没端起那碗馉饳面,院外就径直走来一少年,寻常人家打扮,粗布衣衫,五大三粗,剑眉虎目倒是颇有几分英气。来人大步流星进了屋,让夜三更不觉有些纳闷,想来想去也没想起自己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姐姐倒是从来人脚步声分辨出是谁,放下碗筷,笑道:“准备跟着我弟学武了?” 姐姐算是出言提醒,夜三更恍然。昨夜里薄近侯蓬头垢面,再加上晚上模糊不清,夜三更也只是看清了薄近侯大概模样,当下仔细瞧瞧,才从来人轮廓里分清是谁。 “昨晚回去想了一宿,眼下我也没啥对付韩有鱼那王八蛋的法子,权且信你们一回,看你们能帮我报了这仇不。”明明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薄近侯说出来的话反倒让姐弟两人感觉是他在勉为其难一般。 姐姐呵呵一笑,也不计较,道:“可在我看来,我这法子就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薄近侯挠头,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帮我。” 显然连夜三更都得不到的真实想法姐姐更不会告诉薄近侯,只是插科打诨道:“相遇即是有缘,想帮你还不成?” “满大街那么多人,碰到就是有缘的话,你们两个不用做别的,还不天天帮来帮去。”薄近侯打破砂锅问到底,很是执拗。 “执念了啊小兄弟。”姐姐笑道,“你需要报仇,我们能帮你报仇,管那么多作甚?男子汉大丈夫,没吃过猪肉可也见过猪跑,偶尔听练过一些把式的汉子说过练武如何如何辛苦,要先把什么扎马步啊打拳啊之类的基础练好才算是入门,方可接触各类武学功夫。可薄近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听谁说过练武要先劈柴。 薄近侯眼珠瞪得溜圆,感觉被骗了一般道:“你不是教我功夫吗?怎么让我劈柴?” “先看看你有没有练武的那把子精气。”夜三更自己感觉这话把自己都骗到。 薄近侯毕竟也是一窍不通,听得夜三更这么一说,竟然觉得颇为在理,一撸袖子朝着那堆木头走去。 听得薄近侯在院里劈柴,姐姐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指夜三更,不无好气道:“你啊你,想不出教他什么功夫直说不就是了,我还给你圆不起来?你可好,让人家去劈柴,难不成要让人一直这么劈下去?” 夜三更略显尴尬,连连道:“看看再说,看看再说。”算是稍微遮掩了一下。 薄近侯倒真是有把子气力,这是夜三更第一感觉。 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掌宽厚的木头若是旁人估计怎么着也得三四下才能劈开,薄近侯倒是痛快,一斧头一个,这才盏茶光景就劈出了怕是他姐弟两人能用个把月的柴火。 见夜三更看着自己,薄近侯也有心卖弄自己的样子,劈柴更是卖力,就在夜三更翻腾着肚子里的存货时,薄近侯一劈二二劈四四劈八,身边又多出一堆。 正月初的天还是大早晨,凉嗖嗖的,薄近侯活动这么一阵也是出了一层细汗,也是有意耍给夜三更瞧瞧,甩手将手中斧头旋了个花式,“咔”的一声劈立在跟前圆木上。 薄近侯近乎下意识的一手却是让怔怔出神的夜三更一下开了窍,当即是喜上眉梢,问道:“小时候劈过柴?” 薄近侯使着衣袖擦擦额头,走到夜三更对面蹲下,“小时候跟着我姨娘没饭吃的时候我就给他们劈柴,赚点零钱。”又提起伤心事,薄近侯眼神有些黯淡。 夜三更自然是能看到薄近侯伤春悲秋的多愁善感,相依为命的姨娘说没就没了,毕竟他也才是个十七八的孩子,夜三更也能理解此时他这难受心思。可真要让夜三更去劝劝,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道:“你力气大不大?” “大得很。”毕竟还是玩心极大,让夜三更这么一问,有意显摆的薄近侯转瞬来了精神,扫视了一圈小院,看到院墙角落废弃着一块磨盘,起身走了过去。 磨盘不算大,立在墙角里,看光滑程度怎么着也得用了十几二十年,大青石的材质,少说也得有个百十斤。薄近侯倒是不含糊, 挽着袖子走近磨盘,露出这些年风吹雨淋暴晒出的古铜色臂膊,走到跟前贴着磨盘站定,两腿一分,环抱住五尺有余的磨盘,双膝略弯腰眼用力,轻喝一声“呀”,手背上青筋乍起,脚下土地似是都颤了一颤陷下去一分。 磨盘没动。 薄近侯也没动。 黝黑脸庞渐渐变得黑红,胳膊上青筋如同小蛇般蜿蜒到脖颈,尔后额上也是狰狞可怖的冒出。 “呀啊!” 又是一声低喝,周遭空气似是撕裂般如同薄近侯那压抑的声音一样变得沉闷,连得夜三更这种大风大浪闯过来的人都感到了一股子压迫感。 百十余斤的磨盘由于常年未用已经与地面粘合在一起,随着薄近侯越来越用力,那层黏连的浮土渐渐松弛,紧接垮掉,磨盘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升起,反观薄近侯脚下又是陷下一分,可想而知磨盘加上这份气力是有多么可怖。 磨盘离开地面也就一掌距离,薄近侯抬脚转身,如此简单的动作也是缓慢异常,一个动作紧接着一个动作停顿又继续,好似蠕动。 如此仅仅就是转过身来,薄近侯也是挪动了六步之多方侧身斜视向夜三更,尔后松手“哐当”一声,把那边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的姐姐吓了一个跳,引来薄近侯憨憨傻笑。 喘了几口粗气,薄近侯拍拍两手调整呼吸,脸上黑红颜色慢慢褪去,不无得意道:“怎么样?” 夜三更也听人说过什么力能扛鼎的奇人,但亲耳所闻当然比不过亲眼所见,心里不免对这薄近侯夸赞了一句厉害,这把子力气,怕是跟整座大周也是罕见。 夜三更倒是不吝啬溢美之词,竖着大拇指夸赞道,“龙象之力。” 薄近侯当然不晓得这“龙象之力”是什么概念,只是嘿嘿一笑,问道:“你觉得我能练什么武功?” 见得如铁塔般的少年如此蛮力,也真是与自己心中所想有些契合,夜三更道:“当年我大周开国大将军陈襄公陈知节曾传下一套功法,也不是什么多难学的功夫,只要是有把子力气便能学会。” “力气我有的是。”薄近侯说着拍拍自己那比常人要宽个几分的肩膀,道,“我就是不缺力气。” 薄近侯这动作惹得夜三更暗暗好笑,又道:“这武功也不难,就三招。” “三招?”薄近侯听得一怔,虽说是没练过武,可他也听过些诸如什么燕子三抄水黯然九剑的,不都是招数越多越厉害么,怎得自己学的就才三招? 夜三更看他表情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又道:“不要小看这三招,陈大将军当年就是凭着这三招跟着天问帝东征西讨杀敌无数立下的赫赫战功。” 薄近侯不相信的看着夜三更,他觉得这人是不是在耍自己玩。可话说回来,就如昨晚那瞎姐姐说的那样,自己除了这百十来斤的身子也没什么可骗的吧。 夜三更笑道:“这三招当然不仅仅是三招,三招以后再三招,反反复复循环开来,如此往复使之当是连绵不绝。何况,武功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凭你这身力气,使上个七八十斤的武器,自是威力倍增。” 薄近侯半信半疑,想说些什么可又开不了口,想来还是有些觉得夜三更有些夸大其词,好奇问道:“这功夫叫什么名字?” “三板斧。” “啥?”薄近侯一声疑问,显然是没想到被夜三更说的玄乎其玄的这门武功,就叫了如此土到掉渣的名字。 那边一直不曾开口的姐姐恍然道:“随他风云多混沌,且教三斧定乾坤。” 薄近侯挠头,有点儿懵。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七章 到底是少年 本就没上过几天学的薄近侯听了姐姐的话更感觉这武功有些不靠谱,这怎么就又定乾坤了? 薄近侯自然不知晓这斧法其中门道,且不说这武功出处,想当年陈知节大将军投奔开国皇帝王天问麾下以前也是江湖上的一条好汉,时值前朝大魏末期,各方势力扯旗造反,各处反贼林立,山头并起,大字不识几个的陈知节使一柄六十斤宣花斧占山为王,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在江湖里当得是一段美谈,而他的斧法更是让江湖中人追捧。 不懂的人看不出内里门道,只觉得舞起来是虎虎生风颇有气势,懂行的人虽能看透这斧法翻来覆去也就三招,但也是拿这前后衔接毫无一丝破绽的三招没有丝毫办法。 久而久之,到后来陈知节追随天问帝东征西讨南战北伐一路平步青云坐到开国四大将之一的位子,这套斧法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般被江湖中人传的神乎其神,好像这天底下就没能破解这三招一般。 三板斧绝对称不上天下第一,这斧法加上这斧子吓唬吓唬外行人或者用来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也还可以,但真要是碰到武林人士,莫说那些个不世出的高手,即便是大门大派底下的入门弟子也能周旋一二。假若碰上些身法好的,怕是这斧法也就如花拳绣腿那般中看不中用。 但是,美人配英雄,良驹配好鞍,陈知节之所以能把这斧法打出名声,很大一部分靠的是他那天生神力还有那把六十斤重的的宣花斧。 阵前对敌,持一把七尺长柄的亮银大斧,单单就是这气势也能给对方造成压力,更不用说再没头没脑的舞起来,一寸长一寸强,杀伤范围之大绝对能让敌军闻风丧胆。 显然薄近候是不知道这些的。 自天问帝立国,大周王朝到眼下已有百年,那时候的事慢慢的也就淡化了许多。薄近候从小便遭遇家道衰落,自是也无人告诉他这些前尘旧事,他不知晓这内里门道也是自然。 “要不咱换一套武功吧,这武功我听着就觉得不靠谱。”薄近侯越想越觉得有些不着边际,有些不好意思道。 夜三更还未回话,倒是姐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这笨蛋,现在这天下想学三板斧的有多少你知道吗?咱们大周一统之初,天问帝曾组建斧头营专门练习这三板斧,但都达不到陈陈将那般水平,你可知为何?” 书都没读过几天的薄近候自然无法回答姐姐的问题,但听姐姐话里的意思,这斧法在军队里还挺受欢迎。 姐姐也知道薄近候回答不了,续道:“就是因为无人能舞起六十斤的宣花斧。” 薄近候不知道宣花斧是什么玩意儿,听意思在他想来应该就是个斧子,但这个六十斤他还是很清楚的。 两军交战持六十斤的武器对敌,这还真像说书先生讲的演义小说里那些个英雄好汉。 姐姐肯定不会知道薄近候在想些什么,续道:“行军打仗将士所穿内外甲重约十八斤,若再手持这六十斤的宣花斧,这一身负重就七十余斤,而这三板斧若是离了如此重量的武器即便是再厉害的武林高手怕是也发挥不出其威力的一半。你有如此神力,使个七八十斤的斧子想是不成问题,倘若再配上这三招斧法,莫说是韩有鱼就一人,怕是四五个也近不得身。” 自古男人就有个通病,那便是在女人面前爱逞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夸赞,更会飘飘然。 听了姐姐这一通连吹带捧的话,夜三更都觉得说的有些过头,可对薄近候来说,这无异于饿了三天忽然天上掉下来一块肉似的身心通透,感觉好像现在就能去剁了那韩有鱼给姨娘报仇一般。 薄近候年少心性受不得激,怕是十八九年来第一次让姑娘这么夸赞自己,当下就说道:“我两臂能有千斤力,我能使一百斤的。” “我相信你能行。” 留下这么一句,姐姐施施然回了屋。 薄近候显然就是一愣,一张黑面有些微泛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风花雪月假亦真,最常有是少年心。薄近候想着想着就开始傻笑。 “快教我快教我。” 薄近候表现出的积极倒是在夜三更意料之中,对于自己姐姐那三言两语拿捏人心的本事,夜三更可是见识过太多回。 收拾妥当碗筷,夜三更道:“学之前先去给你找个趁手的家伙。”与姐姐交代一声,夜三更领着薄近候出门。 不知所以的薄近侯自然想不明白什么个趁手家伙,一再追问,本想卖个关子的夜三更耐不住他的纠缠,说出自己心思,道:“莫说如你这般毫无根底,就算是我们这种自小修行的武人,说实话短时间想要练出一身傲人武艺也是不可能,不过世事总无定法,我大周行伍的训练法子也算是另辟蹊径的新鲜。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你这把子力气,如开国大将陈知节那般再配上把重兵,想来一步千里也倒是易事。” 谁还没有个江湖任侠梦?小时候身披破布的上蹿下跳便是大侠,偷鸡摸狗便是高手,若是再捡个直溜些的棍子拿在手里,想来才是最最让别人眼红的物件。 是以薄近侯嘴角一咧,欣喜异常,脚下不免就快了几分。 瞧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似是想起了自己这个年纪的无忧无虑,夜三更嘴角也不知觉得挂上一抹笑意。 到底是少年。 ———————— 历下城有个东市,是这附近方圆百里最大市集,两人就这么边走边瞧,快从由南到北贯穿整个东市的街道上走到头方才看到一间铁匠铺。 入门处摆着各种农具,锄头镰刀犁耙,屋内墙上悬挂的也是一些辔套锨头之类,不像是有武器的地方,更像是专为农户开的农具行。 想来也是,眼下整个大周打造武器最为出名的便是关中秦岭里的铁匠堡,就是朝廷军队里兵器打造也是这铁匠堡的买卖,这家也算江湖门派也算朝中部门的打铁铺已然快要垄断了整个武器制造行。 因为铁匠堡不管是质量还是信誉都极佳,武林中人也是不管千里万里都去铁匠堡定制武器,哪怕就是一些小门小派靠着自己依附的大宗族搞来的兵器也都是些铁匠堡淘汰不要的残次品。 铁匠堡的存在,也就挤压的各地铁匠铺没了制作兵刃的买卖,只能打造一些简单农具借以聊生。 薄近候小孩心性,进门便大咧咧咋呼着老板,却是没人理他。薄近候嚷嚷着往里屋走,夜三更于门口站定,细细打量着屋内器具。 薄近候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未看到个人影,倒是夜三更留意了墙角处一团像是破旧抹布似的旧被褥下一个人形的存在。指指那处,夜三更示意薄近候过去看看。 薄近候上前掀开那团脏的不能再脏的被褥,一股酸臭气味把他呛得捂鼻退了几步。 感受到有人掀了自己暖和的被窝,在薄近候看来在如此堪比茅房的环境下都能睡得这么香怕是打雷都不会醒的年轻后生终于睁开惺忪睡眼,眯缝着先是瞅了瞅薄近候,又歪头瞅了瞅门口刚好挡住日头和煦光线的夜三更,尔后翻了个身拽了拽那团薄近候碰也不愿意再碰的被子,看样子是又要大梦周公去了。 薄近候显然被这不管是老板也好看门也罢的后生搞得极其无语,一时间只是愣愣的看向夜三更。 夜三更也让这人弄得不知所措,上门的买卖都不接,你让上门的主顾还能怎么办? 就在夜三更与薄近候愣神之际,那被子忽然就蒙头盖脸的扑向离那年轻后生最近的薄近候,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就将薄近候兜头裹住。 异变陡生,夜三更气运全身,便又见那年轻后生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揉着终于精神起来的眼睛,开口道:“来人了?” 夜三更哑然失笑,敢情这人现在才回神反应过来。 薄近候颇为晦气的拍打着衣服,似乎想要把那股子难闻的气味都能拍打出去,嘴里骂骂咧咧,对那后生也没什么好脸子。 那汉子也知道自己那套被褥是什么情况,陪着笑脸一个劲的给薄近候赔着不是,可不能因为自己刚刚睡梦里的冒失把这两位上门照顾生意的活菩萨气走。 “你这只打农具?”夜三更出言询问。 那年轻后生闻言一脸不屑,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得意,道:“这十里八乡的您打听打听,我娄臬打出来的东西绝对是最耐使的。您是要锄头还是犁耙您尽管说,保证今天就给您整备齐活。” 自称娄臬的年轻后生说话客气,可也是颇为自负。 “去你娘的卵蛋,老子这才离开多长时间你就在这吹牛皮,是你打还是老子打?” 随着话音,夜三更只觉得背后阴影一片滚滚压来,还未作何反应便被一个蒲扇大的手扒拉到一边。 这是个练家子。 如夜三更这般从小打熬锻炼的身子骨,寻常人怎能如此轻易撼动,却被这人看似轻飘飘的一掌给推到一边。 来人越过夜三更,往薄近候跟前一站,瓮声瓮气的问道:“你要打农具?” 夜三更抬头去看,没错,就是抬头去看,夜三更二十多岁的年纪四尺有余的身高,在这大周里也算是适中,可这人高了夜三更何止一个脑袋?薄近候也是身高五尺有余的个头,在夜三更看来也是五大三粗魁梧的很,可往来人跟前一站却也是显得如此小巧。 这人少说也得七尺上下,再加上那挺拔粗浑的身材,好似狗熊成精一般唬人。尤其是那两条胳膊才是最吸引夜三更的地方,与身材更是不成协调的壮硕,怕是与大腿相比都有过之而不及,那肌肉腱子盘虬在臂膀上,撑得肩膀老高,那件与这季候绝不相符的单薄衣衫似是都要挣裂开来。 壮汉赤膊气势惊人,薄近侯愣怔当场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仰头看着这铁塔一般的汉子不言语。夜三更敛神道:“倒不是打农具,想打一把兵器。” 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的壮汉眉头一拧,似是咀嚼着夜三更的意思,不确定的反问道:“兵器?” 夜三更见这汉子如此表情,只是好笑,也反问一句,“打不了?” 赤膊壮汉哼一声,对夜三更的话颇为不屑,表情如同刚才那自称娄臬的年轻后生一模一样,甚至连说话的语气腔调都如出一辙,“这天底下还没我娄圭打不了的东西!” 娄圭娄臬,夜三更却被两个名字引起了好奇心,圭臬圭臬,若是这两个字,他们两人的名倒真是讲究。 “你想打什么兵器?”娄圭问道。 “斧子。”薄近侯一脸的迫切表情,不等夜三更说话便急不可耐地说道。 “这他娘的还不就是农具。”显然不懂其中门道的薄近侯这个回答引得这个熊似的汉子有些不悦,两眼瞪着如铜铃,吩咐着娄臬,“给他找把斧头。” 娄臬也不含糊,立马从旁边一堆家伙什里扒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 “要的是宣花斧。”夜三更开口。 娄圭愣了一下神,眼中疑问更甚。这宣花斧,说是兵器,可真不是一般的兵器。 “打得打不了?”夜三更又问。 娄圭不免多看了几眼面前这个矮着自己得有个一尺左右的清秀男子,道:“正好我这有个铁胚,申时来取,保准打好。”娄圭对自己的手艺倒是自信,“要多少斤的?” “你能打多少斤,我就使多少斤。” 惊呆众人。 先是夜三更苦笑,尔后那俩兄弟嗤笑出声。 乾坤怎敢容狂客,敢扯日月撵江河。 到底是少年。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八章 兵器与情意 薄近侯倒是敢说,张口就来了句让娄圭和娄臬有些笑掉大牙的话。 娄臬嘴上毫不留情的挖苦道:“我哥能做一百斤的,你能拿得动?” “你们打得出来我就拿得动。”薄近侯挺着胸膛不甘示弱,在打铁的哥俩看来反倒是有股子置气的感觉。 “打这兵器虽然费事,但也不算难。今天开门你们是第一单生意,让你们几分利,凑个整给一百两银子,押金先付一半。” 娄圭倒是没娄臬那般爱与人较真,许是年长几岁的缘故,也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别看他五大三粗,倒也是心思细腻之人,怕是防着夜三更两人拿自己开涮,娄圭考虑的也是颇为周全。 “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夜三更自小对钱财方面就无多大概念,这相当于能养活寻常百姓三口之家怕是六七年都有余的百两纹银对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个数字而已,反倒是薄近侯大呼一声感觉这人已经不是做黑心生意而是明目张胆的抢劫。 “嫌贵就别找我们做。”娄臬似是赢了一局般的样子洋洋得意,看模样他和薄近侯年岁也差不许多,两人口齿牙硬你来我往的拌了几句嘴就权当是比较输赢了一般。 娄臬说这句话还是蛮有底气的,对这历下城里他也了解,莫说历下城,即便是这方圆百里以内他也清楚能打造兵刃的怕是都找不到第二家。 薄近侯还真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一时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质量上乘,钱多钱少倒是无妨。”说着话,夜三更掏出一张银票就要递给娄圭,却被旁侧薄近侯伸手拦下。 薄近侯心眼实诚,肚子里也没那些弯弯绕,在他看来拜师学艺是要花钱的,就像城里学堂,逢年过节的就能看到一些个生员提着猪肉拎着好酒往先生家跑。夜三更教他功夫没跟他提钱的事他感觉就已经够仗义的了,因此这兵器的钱他是万万不好意思再用人家的钱。 可对方狮子大开口的漫天要价薄近侯还真接受不了,自己这几年给宋家来回送货一年也就十几二十两的银子,别说一百两,就是这押金五十两怕也是凑不出来。 “怎么了?”夜三更见薄近侯拦着自己,当然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 “我自己出就可以。”薄近侯话说的也是勉强,毕竟自己一时也真拿不出这么多钱。 夜三更了然,聪明如他见得薄近侯如此样子也能猜出个一二,当然听其语气也能猜到薄近侯眼下境况,随即笑道:“我先付上,等事情了了你再一并还我就是。” 夜三更说的自然,薄近侯就算再是一根筋也能明白,这是人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在外人跟前不至于让自己丢了面子。 有时候仅仅是一句话便能让人心生亲近,也能让人颇感厌恶。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这不过就是御人之道,估计是从小到大常年接触潜移默化使然,不自觉的夜三更一些个行为举止里就如姐姐那般带着些心机。 娄臬接过夜三更手里百两银票,怕也是此生头一次见到如此数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样子不像是刚开眼界般新鲜,反倒是像在辨别真假。 夜三更倒是阔气,道:“这钱一块付了,不用麻烦的算什么押金。” 反倒是娄圭一抱拳,问道:“借问大名。”娄圭从进门到现在终于从语气里透出了点恭敬,在他看来,整个历下城里能出手百两毫不含糊的屈指可数,可面前这人的确面生的紧。 夜三更发现这几年来带着姐姐一路走来,反倒是在这不大不小的历下城里被人问及姓名的次数最多,若不是这几次反复提及,他倒是真希望能忘得了那个在大周能让旁人噤口不言的姓氏。 “我住县南巷,曾在天然居住过一段时间。要是怕银票有假,你可去天然居找那老板,他知晓我在何处。”夜三更说的也算详细,引来娄圭瞠目。“原来是你?!” “认得我?”夜三更诧异道,却又随即释然,毕竟前几天出了那档子事,当时便传遍历下也可以理解。 娄臬指着夜三更,说话都有些支吾,“你你不就是那个那个把杨家女婿打的落花流水的那个人?” 夜三更歪头想了想,那日里自己和韩鲲鹏似乎并未有多久的纠缠,怎得就传出“落花流水”这么个版本? 殊不知看热闹的里有的是那些个能说会道之人,三人成虎般添油加醋的一传,“落花流水”这个版本反而是最最平常的一个版本,更有甚者传的是神乎其神,说的夜三更与韩鲲鹏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输赢,到最后是两人同时罢手约好改日再战方结束战斗,把对战情节描述的也如身在其中一般。夜三更若是听得这个版本,怕是都要赏他几个钱劝他去说书。 甚至有人也提出疑问,当初韩鲲鹏上楼到下楼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而且也没听到过多大的阵仗声音,怎么的就大战三百回合?那嘴皮子堪比说书的好事者就讲了:高手过招都是一息一瞬的事,内里详细不是寻常人能懂的。 可真真嘴是两张皮,一张一合都是戏。 薄近侯从过了年初一便跟着车队去了宋家拉货,这几日里回来便想着为自己姨娘报仇,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要教自己武功的夜三更还跟韩有鱼的哥哥韩鲲鹏有过瓜葛。 “还有这事?”薄近侯惊讶问道。在他看来,韩有鱼能一下子就把自己制服,那韩有鱼的哥哥应该更厉害,而夜三更竟然把韩鲲鹏打的落花流水,看来夜三更是真厉害。 薄近侯忽然想到昨晚姐姐介绍自己弟弟时那副表情,他觉得自己要是有个弟弟能这般厉害,与人介绍当然也会如此得意。 夜三更不会想到薄近侯此时心里想法,只是考虑着不想让薄近侯知晓太多自己姐弟俩与韩家兄弟的瓜葛,借着娄臬话中纰漏笑道:“往事旧怨罢了。” 夜三更的一句让薄近侯更是心生崇拜,那轻描淡写的样子在薄近侯看来也如绝世高人那般云淡风轻的让人拜服,这还真无心插柳地坚定了薄近侯要跟他学武的念头。 娄圭眼中带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看了一眼夜三更,道:“现在是辰正二刻,过了申时来取就是。”说完,扭头吩咐娄臬,“起火开炉。” ……………………………… 辰正三刻,于辰初时开的城门走进一紫衣道士,头戴子午髻,腰插朝板,手中拂尘搭于左臂弯,样貌清癯看不出年龄,想是他们这些隐于野的修大道之人都是让旁人瞧不出岁数的样子。 紫衣道士走路平稳不急不缓,每走几步便拉住一个人先道一声“无量天尊”,再询问自己想到的去处,如此问了好几个人似是都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进城出城的行人里也有好事之人颇为纳闷这模样出类拔萃的道士打扮也不像是那种坑蒙拐骗的游方术士,怎得不在山里修行问道来这历州城作甚,难不成寻仙问道的活计不好做转行做起了江湖骗子的买卖? 说到底还是见识少,莫说看紫衣道士模样不像是个骗子,要是真有大懂之人看到他这身道袍再加上那子午簪的方位也知道这人绝对是道教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讲经师般所在,那可都是当今圣上御赐的称号。莫说是江湖骗子,即便是如今武当青城龙虎三大道教名山能穿上这种颜色道袍的也就几人而已。 紫衣道士一边走一边打听,路上行人对他的询问都有种避之不及的样子,毕竟还是不知这道士身份,若真告诉他那去处所在,这道士去了惹出事来自己不也跟着无故受灾? 道士倒也不着急,仍旧古井无波缓步前行。在他想来,一人问不出便问两人,两人问不出便问三人,一日问不出就问两日,两日问不出就问三日四日,终究会有人告诉自己,也终究会有问出的时候。 何况,历下城也就这么大,转过一圈来,找也能找到。 不强求,顺其自然,或许就是他问的道。 紫衣道士依旧不急不缓的往前走,顺着城中大道。 巳初一刻,城门走进一名牵马兰衣女冠,除了服饰颜色不同,打扮的与紫衣道士并无二致,从她出尘模样也看不出她年龄,毕竟无甲子的山中花开花落寒往暑来他们这种人也不会在意。 先是仰头望了望城墙上头那些守城士卒,兰衣女冠似是考虑了一番便放弃了上去询问的打算,又顺着城中大道前行,步履匆忙,眼神游动四处晃荡应该是在找什么人。 兰衣女冠并不像不久前刚刚进城的紫衣道士般左右打听,只是一股脑的自顾自寻觅,期间撞到行人也是赶忙站稳扶住对方尔后急急道一声“无量天尊”便又继续前行找寻。 似是孩童丢了心爱的玩具,若不是双眉微蹙正好压住泛红的双目,怕是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终究还是隔着几间商铺几架摊子几拨路人看见了要找的人。 手持拂尘不急不缓,一袭紫衣于晚冬和煦日头照射下越发光彩,腰间那把象牙白玉笏也是熠熠生辉。 兰衣女冠长出一口气,似是放下了心中巨石,连得拉扯着缰绳的手都放下了。 像他们这种看破生死了断尘世的无为心竟也会流下两行清泪,就这么隔着那些个人,在大街上,兰衣女冠喊道:“张九天,你就不怕我找不到你了!” 张九天,武当现任掌门张九鼎师弟。 紫禁御用讲经师,祭天大典诵经师,罗天大醮主事人。 这个身兼好几个身份却甚至要比自己师承都要显赫上几分的紫衣道士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转身,哑然失笑,“怎得哭了?” 四个字,张九天依旧不急不缓的抬腿迈步,相距七八丈的距离就在张九天话音落下的时候缩为一拳,似是两人之间那些个路人本就不存在。 紫衣道士抬手拂去挂在兰衣女冠腮上水珠,咧嘴笑了。 “你骑马快些,我就早走一会儿,怕你非要陪我步行。昨天赶了一天的路,怕你累了,就没吵醒你。莫要哭了,这么大的人了。” 兰衣女冠一笑嫣然,没有倾国也不必倾城,可在紫衣道士眼里便比第一次听到师傅让自己去那圜丘都要高兴。 我说过你是我要问的道,怎能随便就丢了这几世修下的秘要。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九章 漫天神佛尽折腰 紫衣道士张九天和牵着马的兰衣女冠并排而行,想是许久不见得如此出尘脱俗的道侣来了历下城,路旁行人都是驻足观瞧。两人对旁人指指点点不以为意,张九天早就是斩断红尘千百事的大德,兰衣女冠此时跟在张九天身边也是一心挂在他身上,怎去理会外界事由? 张九天还是看到面露福相的行人便道一声“无量天尊”再询问去处所在,想是那兰衣女冠的到来给他带来偌大的福缘,当即便有人告知他所询问的杨府所在。张九天一甩拂尘微微欠身又道了一声“无量天尊”,领着兰衣女冠顺着那人指的路去了。 被称为历下城首富,杨缠贯自然就会选择历下城最好的地界建造自己的府宅。历下城风水最好的肯定是官府所在,仅次于官府位置的,恰恰就在对面。据说这是杨缠贯请了高人相士六爻卜卦推演出来能旺杨家的地脉,因此杨缠贯当年不惜重金买下又一掷千金打造了如今在历下城算是最为豪华的杨家大宅。 张九天和兰衣女冠眼下就站在这气派程度足够碾压对面官家宅院的杨家大宅门前,和声细语的请看门下人通报一声。 杨家下人平时眼高于这人在武当地位如何,单是这朝堂中的身份就足以自己抱大腿了。当下吩咐着随行来的杨富赶紧去安排备好茶果点心,自己又整理整理仪容,觉得自己这历下城首富的身份得拿捏住方才出了宅门。 韩鲲鹏此时已躬身恭敬的引着张九天往回走,见得一道士一女冠杨缠贯这才恍然记起当初亲家公是对自己玩笑提起道家修炼法门之事时一语带过的自己这对双修师叔,男道张九天、女道张九清,看眼前这两人模样那双修之事看来的确有之。 韩鲲鹏一口一个“师叔祖”的叫着,在等级森严极为尊崇辈分的武当都是必要的存在,引荐着自己岳父与师叔祖认识,杨缠贯也大方的拱手抱拳叫了声“师父”算是见礼,倒是真没丢了自己那首富派头。 四人回了厅堂,杨缠贯虽是晚辈但也是主人,分宾主落座,韩鲲鹏恭敬垂手站于下侧,真是没了刚刚新女婿的气派样子。 这时韩有鱼方才慢悠悠一摇三晃跟没睡醒似的由后院走来,见到厅中坐的两人当即来了精神,紧走几步“扑通”便跪在了这对武当身份显赫的双修道侣跟前,两眼一红眼泪这就下来了,泣道:“师叔祖,你可要给我做主啊。”声音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着实把杨缠贯吓了一跳。再看韩有鱼模样,可真就跟前几日初来历下城时那颐指气使的样子从头到尾的换了个模样。 说实话,张九清是道:“等我长大了我就要让他们听我的!” 老头儿笑的声音更大,连得那相隔百尺准备回宫的金袍圣人都听到自己颇为欣赏看好的异姓王无所顾忌的笑声。 倒是那个不大的女孩抬手推了自己这个看似为老不尊的爷爷一下,低声提醒道:“小些声小些声。” 曾公然佩剑上朝面圣还在大殿之上张口骂娘的老头儿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在周围旁人心里颇为忌惮的礼啊法啊之类的繁琐规矩,倒是很听跟前这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的话,当下“嘿嘿”干笑着收了声音,像是生怕惹到女孩不高兴一般唯唯诺诺的表情,也不管那些个躲得他们爷仨远远的生怕殃及池鱼的同朝袍泽怎么看他,又问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孩子,“怎得让他们听你的?” “我若有一剑,定教诸天仙魔见我禁声不开言。” “我若有一刀,敢让漫天神佛见我尽折腰。” 风雨骤停,圜丘有刀剑齐喑,衬得老头儿笑声更甚。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章 遇酒且呵呵 日头渐渐偏西,掐着时间点的薄近侯盘算着也差不多了,在小院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转悠,到底是少年心的薄近侯耐不住性子,搓着手急不可耐。屋里陪姐姐烹茶的夜三更看像院子里无所事事的薄近侯一圈一圈的乱晃,看看日头倒是也差不多,便嘱咐姐姐一声,领着薄近侯出门走了。 一路无话,夜三更两人到了铁匠铺,那名字带着些讲究的兄弟俩显然是刚忙活完,大汗淋漓。娄臬坐在门口气喘吁吁,一条脏兮兮的破布擦着脸上汗水。正拿着破布裹缚那柄巨斧的娄圭看清来人,大腿粗细的臂膊一拨拉,那近乎人高的大斧便滴溜溜转着朝夜三更而去。 娄圭像是要试探夜三更深浅,这一下也是暗藏玄机,毕竟这大斧重量还未可知,对方手中要是力道轻了怕是接也接不住,力道若是重了反倒会把自己虚晃一下。 夜三更手里也不含糊,脚下不丁不八站稳,探手刚一接触那与人等高的兵器便觉其何止百斤重量,右脚尖蓦地点地以左脚为心,身形带着那巨斧于原地画了个圆,还未稳住便手腕翻转借力使力将手中宣花斧旋了个花,尔后“咚”的一声将斧矗立在地,借着门外余晖照耀,那如月牙般斧刃亦是熠熠夺目,斧面纹理流畅如纤云翻滚层层叠叠煞是好看。更有双龙雕琢斧柄,盘桓依附,腾云驾雾好似一飞冲天,那龙头处衬着光照栩栩如生似是点睛便可破壁乘云而去。 “好斧!好做工!”夜三更接连说了两个好,由衷为这宣花巨斧也为娄圭娄臬俩人手法称赞。 夜三更注意力全在这宣花斧上,却不曾注意自己刚刚四两拨千斤的接下巨斧露的一手也把对面兄弟两人给惊的说不出话来。 娄臬只是觉得自己哥哥刚才那一甩之力加上巨斧原有重量,力道绝不止百斤,却被这面相斯文小哥轻描淡写的接下,心里不免对他刮目。 娄圭若有所思,不知心下想着什么,呆立几个呼吸方才缓神道:“斧重一百单八斤,斧面精钢锻打,正面九千下,反面足足万下,再无杂质。斧柄为钨钢所铸,是我以前剩余材料,当时煅烧一日夜,耐磨度大可放心。” 夜三更只顾欣赏这宣花巨斧,对娄圭所言也未往心里去,两手来回把玩几下,方才冲薄近侯道:“试试。” 薄近侯早就按耐不住心中雀跃,听得夜三更这话立马伸手握住斧柄,气沉腰马,提起巨斧生生抡了几下。好在这铁匠铺也够大,否则这六尺长短的巨斧加上薄近侯这身蛮力怕是这几下就得一片狼藉。 夜三更见薄近侯喜欢,随手捡了块破布包裹了,冲娄圭兄弟俩拱手告辞。 娄臬刚从夜三更那一手借力使力中回神便又被薄近侯如臂使箸般将那百余斤巨斧耍得虎虎生风给震住,连得两人离开都未反应过来。倒是娄圭看着两人出门,欲言又止。 手提武器,薄近侯急不可耐,在路上便一直询问着夜三更是不是要开始教自己那套只有三招的功夫,夜三更只说不急不急。 ……………… 酉初,日头偏西。 每日里一到这时候便有些头疼的夜三更在灶房门口很不熟练的点火烧水,到底是吃惯了酒馆饭庄,自己做饭着实有些陌生。好在出了铁匠铺就和夜三更分开的薄近侯在天色提着一只红毛大公鸡、抱着一坛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洛神浆小步跑回来。当时还有些纳闷的夜三更倒是并未多嘴问他去干什么,敢情是去找了些吃食回来。 “没来晚没来晚,我还怕你们等不到我就做上饭了。”薄近侯放下酒坛,又顺手扭断那只扔在扑腾的公鸡,续道,“你们等等,我给你们露一手。” 说完,薄近侯干净利落的烧水放血拔毛,里里外外把鸡拾掇干净了,搓上一层盐巴,又把引火的茅草洗了一捆,一层一层裹在鸡身上,尔后又倒水和泥巴,糊在茅草外层,又就和泥巴挖出来的坑里塞满劈柴,放上团成一团的鸡,再盖上一层劈柴,方取出火折子生上火。 薄近侯这手法相当熟稔,想来从小到大这事该是没少做。 薄近侯对姐弟两人也是坦诚,一边看着火势往里添着柴,一边道:“那时候跟着我姨娘流落街头吃不上饭的时候,我就去偷鸡回来烤,我姨娘常夸我做的好吃。”无意间又提起这伤心事,薄近侯又变得落寞不已,抬起一只沾满泥巴炭灰的脏手也不避讳的在脸上擦了一把。 夜三更当然看在眼里,抿了抿嘴却是没有说话,他也是经历过这种事情,自然是明白眼下说什么都是徒然,这种事自己走出来才是好的。 秋千上的姐姐玲珑心思,即便看不见也能听出薄近侯语气里的失落,起了个话题道:“听你刚才动作做的应该是泥巴鸡咯。我记得第一次吃还是在京城里的西楼,哪里做的可是正宗江南菜,而这泥巴鸡,还就数江南道常州里的泥巴鸡最好吃。荷叶用太湖东里的野荷最佳,别看这常州气候适宜,一年里要有七八个月能看见荷叶,但做这泥巴鸡还要选五六月份的最为得当,那时节里荷叶最嫩。泥巴也用太湖淤泥,要知道太湖泥经过那湖里死鱼烂虾滋养,养分最是充足。这荷叶和泥巴先是暴晒去了水分,再拿太湖水浸软和稀,用细细盐巴加上他们所谓秘制不传的十三种香料研磨的药粉把散养一年的小公鸡内外抹匀,再裹上荷叶糊上泥巴,用乌栎木制的白炭细火煨制,做出来的那叫一个香啊。” 姐姐于晚冬暖阳下荡着秋千,口里轻轻跳出的婉转鹂音,落在夜三更耳朵里该是久而习惯未有何想法,倒是那边的薄近侯看得听得都有些痴了,连那火苗一股一股的燎到手上都不自知。 夜三更看着刚刚还在续火的薄近侯停了手中动作,侧头头一瞧见他呆愣模样不免好笑,抬手推了他一下,笑道:“火要灭了。” 薄近侯尴尬收回视线,掩饰道:“你懂的真多。” 听到薄近侯对姐姐的夸赞,夜三更打趣道:“那老天爷可真让你捡到宝了,不知道你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让老天爷这么待见。” 姐姐抬脚踢了夜三更一记,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神神叨叨的。有老天爷的话怎会让好人遭难让坏人享福?” “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薄近侯连忙摆手,似是要把姐姐刚才说的话扇没了一般,“快呸呸呸,老天爷就听不见了。” 薄近侯一连串动作把夜三更逗得仰头大笑,姐姐似乎也能想象得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小孩子般手舞足蹈的幼稚模样,也是一串银铃笑声。 不得不说薄近侯的手艺的确不错,老嫩得当咸鲜适合,连一向口味极其刁钻的姐姐都是连连夸赞,说道:“这点睛之笔莫不过那一把引火茅草,以前只知这东西是用来生火的,没成想还可以拿来调味。平时引火我就闻到散出一股清香气味,裹到鸡上用火加热使得香气慢慢渗入内里,让本就劲道软嫩的鸡肉多了一份鲜香,这手法比宫里御膳房的大师傅都不遑多让。” 盲眼姐姐这一番说辞倒是真有几分老饕口吻,几句话让薄近侯听得眉开眼笑。啃着一根油亮鸡爪,薄近侯道:“宫里做的我是没吃过,可我就觉得我做的这个泥巴鸡绝对独一无二。” “是极是极。”没了平时吃饭时细嚼慢咽的小家碧玉般扭捏姿态,早就将“食不语”抛诸脑后的姐姐也是满嘴油腥的啃着鸡腿附和。 夜三更忽然心下宽慰,这几年来带着姐姐走南闯北,虽说一路未曾坎坷却也是没了往日风光,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几日应该算是三年来姐姐最开心的一天。 “我有个事不明白啊。”薄近侯只是盯着手里那根鸡爪,头也不抬说道,“你俩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听你们说话都特别讲究,不像是我们这种寻常百姓家出身。当姐姐的什么都懂,茶也会煮,酒也知道怎么酿,连吃个泥巴鸡你都能说出我也听不懂的这些话。这当弟弟的功夫又这么好,我可打听了,韩有鱼可是武当的人,从小就练武,还有他哥哥韩鲲鹏,不也是一样给收拾的服服帖帖。你们是不是哪个大家族的公子小姐来我们历下城游玩的?” 不等夜三更姐弟俩有何反应,薄近侯又道:“想想也不可能,大家族里规矩那么多,你俩大过年的都不回去这也不合常理吧。你俩到底什么身份?” 夜三更没想到薄近侯会问到自己两人身份,只是笑而不语,撕咬着那块被称作“禽肉嫩柳”的鸡脯肉。姐姐笑道:“算你说对了一半,我俩倒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可我们姐弟俩在那个大家族里也是无牵无挂的,回去干嘛?不如四海为家走马天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薄近侯抬头看向姐姐,凭他尚浅阅历也看不出擅长隐藏心事喜怒不形于色的姐姐说话表情里有何马脚,“你俩要是不嫌弃,以后带我一个行不行?我从小就听姨娘给我讲那些游侠的故事,我也想跟他们一样仗剑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哦不对,三更小哥教我使斧,我是拔斧相助。”说到最后还附和的笑了两声。 夜三更当然不会让他跟着自己姐弟俩去那所谓的仗剑江湖,不管有何原因都不会带着这个拖油瓶,婉转拒绝道:“我和我姐四海为家走到哪里算哪里,你跟着像是什么话?” “我会做饭,我会干活,洗衣服也行,打水扫地我都在行。”薄近侯赶忙列举着自己优点,以图能打动一下这对身份神秘的姐弟,以此达到自己“仗剑江湖拔斧相助”的目的。 姐姐银铃笑声复又响起,笑道:“那可得带上你这个免费的苦力,到时候洗衣做饭你可要全包。” 毕竟还是少年,先前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似是不问出姐弟俩身份不罢休的决绝样子,被姐姐顾左右而言他的几句话就换了话头。 听得姐姐应允了自己要求,得到了自己心中想要的答复,薄近侯憨憨一笑,道:“没问题没问题。” 夜三更侧头,瞧向姐姐,姐姐这几日里说的话做的事都让他摸索不透,头一次感觉到了陌生,这根本不像是姐姐一贯的性格作风啊。 好像是感觉到了弟弟的眼神,眼盲的姐姐扭头也是“瞧”去,两两相对,那双无神眼睛里就多了份笑意,更是耐人琢磨。 姐姐探手端过弟弟酒碗,高高举起,昏沉月色下勾勒出一个模糊轮廓,清了清嗓子,鹂音婉转,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惬意,唱道:“人生得意须高歌,莫使金樽空对月,时不待你我,遇酒且呵呵。” 正啃食着鸡架的薄近侯很是茫然的抬头,瞧着眼盲女子这般动作,虽说听不懂话里是什么意思,但仍觉得很是豪气。 看着姐姐痛快的将那半碗酒水一饮而尽,夜三更赶走纷乱思绪,向后一仰,枕着大树,高声附和。 “遇酒且呵呵,慢品人间烟火,红尘绝色。”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一章 他乡当头月 吃过晚饭,已然让酒劲拿捏有些上脸的薄近侯便又缠着夜三更快快教他那三板斧。这也不难理解,从未接触过这一门道的薄近侯肯定新鲜感极强,谁打小没个仗剑任侠的江湖梦? 从小也只是从说书先生武侠画本中听到看到过那些个飞檐走壁善马熟人的厉害角色,也曾想着能有一天像那些大侠一样身负披风刀剑天涯快意恩仇,眼下这愿望终究是近了,薄近侯又怎能按捺住这急躁心情。 夜三更这个自小习武也见惯了江湖里那些名噪各地的高手,又怎能体会得到薄近侯这种急切心思?本盘算由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老话让薄近侯明天一早起来借着晨露朝气再练不迟,可终究拗不过薄近侯死缠烂打似的央求,只得擎灯去了院子。 院里不比屋内有火炉取暖,顿觉凉风嗖嗖,这时节里天仍旧冷的人不愿出来。即便是从小就受过各种锻炼打熬受过各种药草浸泡的夜三更对这寒冷天气也就是气走经脉多几个周天便能抵御的事,潜意识里也不喜欢在这种天气里出来遭这罪。 不免看看旁边只是穿着一件单衣的薄近侯,夜三更撇了撇嘴。 月光沉沉,倒也明亮,夜三更抄着手看薄近侯兴高采烈的取了竖在门口的宣花巨斧,一脸傻笑的站到自己跟前。 “托斧横于胸前。” 说完这话,夜三更转身又向屋里走屋,这点冷虽是受得了,可有着火炉的屋里总要比这冷风阵阵的屋外更合适。 “然后呢?”薄近侯仍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照着夜三更说的话横斧胸前。 “两腿开立,略宽于肩。双膝要弯,股地并行。脚尖朝前,含胸拔背。” “这是拒马步。”按着夜三更那二十四字口诀摆出姿势,薄近侯肯定道。 已然走到门口正准备进门的夜三更没想到薄近侯还知道这姿势名称,回神道:“对,先扎马步。” 薄近侯一脸不屑。 夜三更好笑,“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功不练腰,终究艺不高。别小看这扎马,从古至今就是要学打先扎马的道理。马步扎好了,下盘才稳固,对敌时才不会轻易被打倒。要不然莫说这三板斧,就是再高深的功夫下盘不稳也只是花拳绣腿徒有其表,像是你,碰到个力气比你大的三两下还不就败下阵来。” 薄近侯毕竟不懂得内里门道,只得硬着头皮举着百斤巨斧扎着马步,夜三更闲极无聊,想起前几日使过后便觉生疏的七星连环步,便于院中草草画了个北斗宫格,气运足下,按照那运行规律移形换位的闪转腾挪。 约摸一炷香的光景,感觉身上有些燥热,夜三更停了脚步,扭头看时,就见薄近侯一副虚弱的模样,显然是早就不再规范的蹲马动作眼下更是摇摇晃晃,即便这样仍然坚持托举着那百斤大斧,歇也未歇,让夜三更不免刮目。 虽说只是一炷香的功夫,可也不能小看这短短的时间,对这种初学者来说恰恰是最大的不利,操之过急只会劳损筋骨。再加上这天气冷风袭袭,湿气保不齐就侵入内里,万一进了这一直紧绷的经络肌理,别说练武,怕是提桶水都不可能。 夜三更当下探手摘下那柄百斤巨斧扔到一边,薄近侯还以为自己练的不好惹了夜三更气恼,忍着胳膊腿脚的酸痛就要解释,就见夜三更回手按住薄近侯手掌,四手十指穿插,一个回旋接着借力一推,“咳嘭”一声清脆。还不待薄近侯回神,夜三更又是一记轻轻回拽,双手一松拇指顺着薄近侯虎口想上连按合谷、列缺两穴,脚下亦是连点薄近侯两腿足三里及委中两处穴位。尔后又是一个欺身,右肩靠进薄近侯怀中空门就势一顶,手下也是迅捷翻花连拍中极、关元、石门、气海、神阙五处大穴,最后一记略微使力再加上肩靠之力使得薄近侯身子腾空后掠,夜三更左手里先进后退顺着薄近侯臂膊一个来回复又抓住他手腕以四两拨千斤之力一扯,薄近侯登时站直了身子立在原地。 说来迟实则极快,夜三更这一套连拍带打的动作下来薄近侯还云里雾里的没有回神。直到夜三更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距离薄近侯方才反应过来,顿觉浑身神清气爽,周身三万六千毛孔无一不畅快,五脏六腑里无一不伏贴,刚刚酸痛的感觉也消失不见。蓦地想起以前听过那些说书老头讲的情节,薄近侯面带喜色道:“你是不是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 夜三更哑然。 这连入门都还未入门,莫说集气运气的心法更是不知晓,怎得还打开了任督二脉?任督二脉这么容易就融会贯通岂不天下人人都是高手。 “你刚刚扎马有些过激,累了就该歇歇再去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不懂吗?刚才只是给你活络了一下经脉,省的明天四体发酸下床都难。” 未听到自己心中想要的回答薄近侯难免有些失落,悻悻然的耷拉着脸似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夜三更观面知心,怎会不明白他心里所想,不免好笑,自己小时候不也是像他这般幼稚的想着打坐一宿第二天便能像那些传说中的高手一样飞花摘叶即可伤人。 “行了,这功夫再怎么好学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急于求成反而会伤了自己。先去休息,明天我就教你三板斧。” 薄近侯紧接面露喜色,答应一声走了。 夜三更回屋,屋里姐姐虚抱着暖炉,肯定也听到了院里发生的事,道:“就不怕刚才吓到了他明天不过来了?” 夜三更撇嘴,“莫要小看他,这一天接触下来,我看这小子倒是有个犟脾气。”“你才多大的人哦,怎么还称呼人家做小子。装老成,不知羞。”姐姐打趣夜三更道。薄近侯的性子倒真对自己弟弟的脾气,姐姐一向看人很准,虽是看不见他人样貌,可通过平时说话也能推断出他人性子脾气,要不然姐姐怎么会从小便被人夸奖是七窍玲珑心。 “当年家里那老头子不也是这般狠心让我如此锻体?”夜三更感同身受的又说道。 姐姐却不再开言,若有所思。 “马上就要开春了,想好再去哪了没?”一盘花生米都能单独拿来做下酒肴的弟弟忽然换了个话题。 不知又想起什么的姐姐却是叹了口气,身子一斜也不嫌脏的枕在土墙上,“三年了,从西域到辽东,又一直南下到了这江南,你把当年走过的地方都带我走了个遍,你说再去哪里?南疆?琉球?或是昆仑往西高僧遍地的我神州之脊吐蕃卫藏?” 姐姐问的话夜三更却未做回答,毕竟是一个娘的孩子,姐弟两人也是心有灵犀,姐姐叹气夜三更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想家了?”夜三更沉吟问道。 “嗯。”姐姐无神双眼似是看向窗外,有月光透着支开一条小缝用来透气的窗户撒进屋里,只是这他乡的当头月,姐姐瞧不见。“当年怕不是太白居士在这情况下说的那句流传百世的话哦。”也感觉出弟弟落寞情绪,姐姐玩笑着补了一句。 夜三更也不知这话再如何接下去,就又抿了口酒,也学着姐姐样子望向窗外。 “你说老头子想咱们了吗?”姐姐又问。 夜三更嗤笑,“老头子一心想着稳固自己那位子了,想我们才怪。” “傻孩子。”姐姐颇显老成的责怪了夜三更一声,似是怪他这么大了还如此执拗,“老头子还不都是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 姐姐大不了夜三更几岁,可这女孩本就懂事的早,再加上姐姐这心思普遍要比同龄人更细腻,从小就是姐姐照顾弟弟,在夜三更眼里是姐姐,也是自己为人处世的领路人。姐姐这长辈口吻的嗔怪,夜三更也没觉得不妥。 “反正我答应过娘,绝对不能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夜三更仰头灌进坛子里最后一口酒,起身走了。 姐姐苦笑。 夜三更印象里该是从懂事起他们姐弟两人就形影不离,莫说分开,小时候还是那不经人事的孩童就任娘亲如何吓唬恐吓,姐弟俩都未分床睡过。 那时候姐姐也不大,总是喜欢小手牵小手领着他满山的转悠。山后头有山楂林,两个还没树高的小孩叠罗汉的去够山楂,姐姐怕压的弟弟不长个了,本就小巧的羸弱身子就使劲的驮着弟弟。 有次在山腰碰到一条花鳞长蛇,吓得夜三更只是哭,其实当时姐姐也是害怕的连哭都没了胆量,可听到弟弟哭声本该属于被保护的小女孩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把弟弟护到怀里安慰他,直到那几个从小就在暗处保护姐弟俩的护卫在老头子震天响的喝骂声中赶来姐姐方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后来长大了,家里那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老头子就安排着两人去学那些他们打心眼里不喜欢的东西。 当时姐姐跟着大周闻名只给皇家烹茶的苏鸿渐学茶道,弟弟调皮的往那个据说是几百年前茶圣陆东坡留下来的龙头龟盖红泥壶里尿尿,姐姐也只是笑着嗔怪,骂他顽皮。跟着只与圣人纵横十九道捭阖三百六十一子的国手过百龄学那坐隐方圆纹枰乌鹭的虚实攻守,弟弟竟悄悄偷了九九八十一颗天然形成仅是稍作打磨就大小均一的琥珀云子去打水漂,连那已然都老到走路也需借助虎头拐杖的国手都气的跳脚,姐姐也是笑骂他不知轻重。 后来弟弟又大了一些,被迫去跟着家里那些护院学拳脚学棍棒,不管是数九寒天抑或是三伏酷暑,小小年纪就在那专门为他打造的演武堂里扎马蹲档拳来脚往,姐姐总是心里疼面上还是强颜给他捶打按摩第二天就抬不起的胳膊伸不开的腿脚,告诉他“吃了苦中苦才做人上人”这种在那个年纪听着都不懂的大道理。 再后来弟弟一心要去那收藏了半座江湖武学宝典的藏书阁,姐姐就不论寒暑去陪着,看他从一层到三层禁足三载出楼便摸着天象,姐姐心里说不出来的欢喜。 之后就到了那件夜三更姐弟俩绝对不愿提起的事,夜三更哪怕是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夜里,那场雨里,自己那个嗜酒如命哪怕是睡觉都要拴着酒壶的爹唯一一次酒壶掉了都不自知的站在不远处,娘就跟夜三更说了好多话。 “你是个男子汉了,不能再让姐姐保护你了。” “你要听话,不能再孩子气了。” “你要有担当,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你要拿起那把刀,好好待他。” “你不要学你爹这么爱喝酒,伤身体。” “你要记得娘说的话,别跟你爹似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你要记得登堂抽刀的祖训,不可冒进。” “你要懂得武道是循序渐进,一朝天象一朝登堂是大忌。” “你要做就做那天下第一,否则怎对得起初度时鸾纛认主。” “你要照顾好姐姐,不能让她受欺负。” 于是从那时起,夜三更就把娘说的话放在心里了。 那时以前还自负年少便摸着天象、整日里眼高手低无所事事的豪门纨绔子似是一夜长大,尔后便出世又入世,耗去三载光阴游历大周,方才明了娘说的那些话。 之后更是视姐姐堪比逆鳞,直到三年前那天夜里,在家中自幼便被下人婢女看做最听话的富家膏粱就大逆不道的顶撞了那个大周里最为强势的老头子,只因那个把他俩视做掌上明珠的老头子下了让姐姐不喜欢的决定,就领着姐姐愤而离家,一走三载直至如今。 他只是不想让姐姐不高兴。 姐姐疼他,也懂他。 “我当然会依着你的决定做事啊。” 姐姐抬手根本不似眼盲一般准确无误的摸到左手边那个从不离身的木匣,抱在怀里,脸颊摩擦。 “你是我弟弟哎。”姐姐呢喃,笑,很好看。“可我想咱娘了。” 回答她的,只是夜三更回手轻轻带过的木门。 街上掌灯,映得整座城里并不昏昏,只是好似不及远方家里摇晃烛苗。 凉风不言,只是呜咽。 他乡当头月再明,真真是比不过故乡一豆残灯。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二章 五气朝元 张九清想是头一天睡得多了,天刚蒙蒙亮便悄悄下床更衣,没打扰一旁打坐冥想的张九天,轻手轻脚的出了卧房。 不得不感叹这历下城首富的大手笔,整个宅子都是按着苏州城里那些皇家园林规划设计,虽不敢有那种占地千顷的皇室气派,但在民宅中也算是上等。 张九清顺着狭长走廊缓步前行,这时候府里还未有人,倒是颇为静谧。就这么顺着长廊一直走到后花园,张九清才找了个靠着池塘的偏僻小亭,擦擦台上水气坐下。 习武之人都知道这转阴为阳的清晨最宜修炼,一天里也属此时空气最为干净,张九清闭目吐纳,全身气机流转,悠悠走了几个周天。 忽听得有细微响动,张九清睁眼侧头去瞧,就见得韩有鱼鬼鬼祟祟的转到院墙,翻墙而出。暗骂一句,张九清心里也是颇为好奇这个自己瞧不上眼的徒孙要去作甚,起身跟了过去。 却说韩有鱼夜里没睡好,也可以说是这几日来压根就睡不好,闭上眼就是那姐弟俩的模样。 躺在那张软榻上,盯着铺有一层淡淡月光的天棚,韩有鱼就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惹上了这么一个煞星。 从自己十多岁时便经常听说有关这一家子的事情,提及最多的也是这对姐弟,在他看来,这对姐弟绝对要比自己那个“外门之幸”的称呼强上百十倍都多。 “外门之幸外门之幸,鬼知道是不是我爹花了多少钱方才让师公夸我这么一句。”韩有鱼愤愤暗骂。 韩有鱼不傻,凭他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傻的话也活不到现在。 韩有鱼不想做那劳什子的“外门之幸”,从懂事起就特别反感这四个字。他觉得自己生在这山南东道赫赫有名的韩家,本该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过活,或者领着几个跋扈家奴驾鹰斗犬欺行霸市,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一脚,哪家小贩挡了路直接踹翻,这才是他所希望的日子。可奈何话却在夜三更眼神示意下闭了嘴。 “我姐还在休息。”夜三更刻意压低着声音,“先扎马。这时间朝气最盛,阳气上升阴气下降最宜吐纳,这就是你听的那些江湖侠义小说里所谓的吸取日月精华的最佳时机。” 薄近候当下又横斧胸前蹲档扎马,眼珠子直直盯着夜三更希望还能听他说一些有用的法门。 夜三更哪能猜出薄近候心里的想法,只是让薄近候盯得别扭,索性道:“闭眼,心无杂念,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四体。” “咋观?”薄近候听话的闭着双眼,却被夜三更最后一句话难住了,“眼都闭上了我啥都看不见。” “感应!”夜三更真想过去踹上薄近候一脚,这榆木疙瘩脑袋,当真是什么都不懂。 “呼吸自然,跟我指示:呼,吸,呼,吸。” 夜三更引导薄近候气息长吸深呼,薄近候慢慢就觉得脑中清明,通体舒爽。 约摸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薄近候就慢慢垮了姿势,旁边夜三更也是明白,练武先扎马的初次能坚持一炷香已经算是佣中佼佼,薄近候横举百斤巨斧还能坚持这么久实属不易,当下开口道:“先休息休息,教你耍几下。” 听到夜三更头一句就松了紧绷气势的薄近候在听完夜三更最后一句话后顿时又来了精神,两眼似发光看向夜三更,“我不累,你教吧。” “不累?”夜三更对薄近候一心向学的劲头也是无可奈何,“不累就再去扎马。” “那我累了。”薄近候歪脑筋倒是转的挺快。 夜三更让薄近候一句话也不知是气笑了还是逗笑了,嗤笑出声,“到底累还是没累?” 薄近候环手搂住近乎与他等高的宣花巨斧,挠头憨笑,“只要你能教我功夫,累不累你说了算。” 夜三更苦笑摇头,这功夫看来还真得要从小抓起,毕竟小孩绝不会有这些鬼心思弯弯绕。 “只有在你肢体酸痛无力,这肌肉才能达到一个最适宜的协调点,能更加有效的刺激你的感官去接触每一招每一式。稍作休息可以缓解一下紧绷的状态,再练习这些招式才能更快的熟练掌握,加速对其吸收。累不累,你自己不知道?” 薄近候对这些有点高深的门道一知半解,只是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反正我觉得大腿和胳膊发紧。” “那就休息一下。”夜三更对薄近候也是不知道再如何解释,只得耐心引导,“按刚才我说的呼吸规律,坐下来慢慢用心感悟,一定要摒弃心中杂念,才能更好的与天地同化,吸收精气。” 夜三更这一席话颇有深度,薄近候也不管明白不明白就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将巨斧就地一扔,想是见过一些游方道士抑或苦行僧打坐念经,也是有样学样的盘腿坐在地上,双眼一闭,努力去感受夜三更口中所说的“天地精气”。 薄近候的倔强性子让夜三更头大,可这习武的天分却让夜三更有些惊讶,这仅仅是教给他一些吐纳呼吸的法子,莫说入门寻气的基础法门,即便是最简单的去感知周遭气息都还未告诉他,仅仅是又过了一炷香的光景,夜三更就分明感觉到这小院里气机涌现,这一天之中最浓郁的朝露灵气便由着薄近候的呼吸节奏悠悠转动。 “挺有潜力啊。”夜三更嘀咕一句。 迈步走到薄近候背后,夜三更弯腰按住其脖下大椎穴,尔后由上而下连拍身柱、灵台、中枢、悬枢、命门、阳关六处大穴,又由下而上连抚数遭,待得感觉薄近候背部脊椎透过薄薄单衣些微热乎方才收手后退,再看薄近候,在这晚冬仍是寒冷的清晨依稀可见其头顶处蒙蒙雾气袅袅回旋上升。 “五气朝元?”连见识颇多的夜三更对这异像也是疑问连连,脑海里不由得隐约记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怕是用力过猛都能翻碎的泛黄典籍中提到的术语。 所谓五气,心肝脾肺肾所藏神魂意魄精,先天生而为礼仁信义智,后天转换,先识神又游魂再妄意后鬼魄末浊精,则火木土金水五行合一而定,可空哀喜欲怒乐,遂尔朝元。 记得当初自己问了多少人都未得其解,只有一个现在怕是早就寻不到的拳术大家说过这估计是一种失传已久的修炼法门。 夜三更摇头似是要甩掉这可笑想法,可看到薄近候头顶处那隐约浮现的上升雾气又很是纳闷。 薄近候现下是闭着眼自然不晓得外界情况,即便睁着眼也看不到自己头顶上这奇怪景象,只是感觉周身舒坦,比之昨晚让夜三更那阵拍打都通透的很,就觉得身体里有条小蛇一般由上到下游走于四肢百汇,一圈一圈转悠,转一圈就感觉舒服一些,又转一圈便是感觉浑身酥麻,再转一圈就像是挠痒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夜三更不敢打扰薄近候,薄近候又是挺喜欢当下的感觉,一个负手站着观瞧,一个盘腿坐着冥想,就这么由天蒙蒙亮一直到了鸡鸣三遍日头升起,若不是姐姐开门声在这静谧到落针可闻的小院里响起,怕是也惊不醒这如雕像般的二人。 “三更,怎么了?”平时听见自己起床就会过来帮衬着自己穿衣洗漱的弟弟今早却没出现,使得姐姐颇为不解,一路摸索着出了门便出言询问。 “没事,在教近候练功。”夜三更藏起心中疑问,语气也是极为轻松,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一般。 没听出什么不妥,姐姐转身回了屋,夜三更再去看薄近候却见其面色红润,在朝阳斜斜照射下也是显得光彩熠熠,那原本黝黑肌肤如今没有之前那么瓷实,透着一种如同襁褓婴孩似的柔嫩。 “有甚感觉没有?”夜三更出言询问。 “嗯……”薄近候略微有些沉吟,撇头看看姐姐已经进屋关门,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对夜三更悄悄道:“我想上茅房。” 夜三更先是一愣,随即心下明了,想必薄近候身上刚刚发生的异像该是将体内浊气排出,现在应是体内多余杂质淤积成堆急需排出,没成想薄近候还真是有练武的潜质,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易筋洗髓脱胎换骨了。 看着薄近候小跑出去,想想古往今来这全天下习武之人,夜三更真没想出还有哪个人如此轻易便一步入门。 此人非等闲,怕是遇风可化鳞。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三章 江湖路远 夜三更让薄近侯持宣花巨斧左右各劈百下又把薄近侯给弄蒙了。 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功夫?昨天说是得有件顺手的兵器,等着锻造兵器的时候又劈了一天的柴,到了晚上就让自己扎马蹲档,这终于等到了今天,这又让自己劈空气,薄近侯都开始怀疑夜三更是不是真有心想要教自己。假如自己左右劈了百下,是不是还要上下各劈百下,上下劈完了就再前后。 薄近侯越想越觉得这有些耽误时间,怕是等他想教自己的时候,自己也就没了这股热乎劲头了。 看着薄近侯兴趣缺缺的挥斧,夜三更怎能不明白他心里所想。跟自己当初练武时差不多,那些教自己拳脚武功的师傅不也是如此先吊足自己胃口,有些师傅把自己胃口吊足了就开始推三阻四的不教自己真本事,后来知晓那多半是一些冲着家里老头子开出的那些不菲条件而来卖嘴把式的江湖骗子,可当时自己不也是初时兴致盎然到最后慢慢的没了兴趣。 “好好练,挥这二百下你就熟悉了这斧子重量,再往后学起来事半功倍。” 薄近侯觉得夜三更现在对自己的说辞简直就是敷衍。 夜三更心下好笑,不再多言,看了一圈小院去到角落里拿起一把房东丢在这儿的锄头,道:“来,先跟我做。” 薄近侯立马双眼似放光,收拾心思站在一旁仔细观瞧夜三更接下来的动作。 夜三更气沉腰马,以锄代斧,道:“三板斧顾名思义,就三个招式。第一式,劈脑袋。” 夜三更身随话动,大开大合,像劈木头一般将锄头由上而下大力劈下。 “第二式,鬼剃头。” 锄头下劈之势急急停住紧接又反向斜斜上挑。 “第三式,掏耳朵。” 锄头撩到等人高度,夜三更手腕翻转下压,持锄打横由右向左弯腰在头“要是没这几个名字我也会”的如同乡野农夫禾锄种田都要用到的动作,若是前后连贯得当,冲锋陷阵绝对是百人不可近身。 书中也曾提到,跟着开国先皇问鼎中原国泰民安以后的陈知节大将军还请过一名练外家拳的武师教过自己一些吐纳运气的法门,之后使得这武功更是威力倍增,呼吸循环开来便是耍上个把时辰都不觉力竭,神奇的紧。 夜三更也懒得跟薄近侯说这些对其来说近乎天书似的奇谈,只是道:“那你就好好练这三招。” 薄近侯心下失望,也没了精神,举着宣花巨斧回想着刚才夜三更动作,有样学样倒是也颇有几分架势。 夜三更不免无奈,又道:“你要是这般不用心,短时间内别说报仇,就算是见到韩有鱼怕是近身都难。” 似是想起前夜里自己偷袭都未得手,薄近侯心下也是来了劲头,手中力道不自觉就加了几分,或劈或撩,或旋或转,动作也是大开大合,百斤重的宣花斧在其周身呼呼生风也是气势十足。 仅仅是练了几圈下来,不仅是薄近侯力所不逮,连夜三更看的也是有些别扭。 这百斤巨斧平时挥几下薄近侯也未觉得有何难,可这配上这几个招式怎得就有些费劲了? 收斧而立,薄近侯喘了几口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太累人了。” 因刚刚薄近侯那趟横扫千军的斧法怕殃及池鱼被误伤而躲得远远的夜三更上前蹲在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的薄近侯跟前,道:“知道为什么这么累吗?” 说话不经大脑的薄近侯一根筋道:“你试试拿着这么重的玩意儿耍耍。” 夜三更也是了解薄近侯的爽利脾气,对他呛声呛语并不在意,起身拾起被薄近侯扔在一旁的宣花巨斧,退了几步,道:“看好了。” 夜三更右手持斧拄在地上,等得薄近侯看向自己,脚下一踢斧柄,宣花巨斧腾空而起,左手顺势一抬稳稳接住,引得坐在地上的薄近侯撇嘴嘀咕道:“花架式。” 再看夜三更,双手持斧斜横胸前,腰眼用力举起大力劈下,风声乍起似是要撕裂空气一般,“呼”的一声惊得薄近侯在地上后退了几步距离,似是生怕那气劲把自己扯进去一般。 下劈又上挑,续又周身一转,就看着夜三更手腕连转,身随腰动,宣花巨斧在其头顶一圈之势未停便又被大力劈下,这次夜三更并未生生停住这重重一击,就听得一声“嘭”,地上尘土飞扬,竟被这一下劈出了足有巴掌深拳头宽的沟壑,看得薄近侯两只本就不小的眼珠子如铜铃般瞪大。 夜三更动作不停,双手一搓,巨斧在手中调转方向,斧刃朝上如同黑夜流星划过一般挑起,尔后松开左手单手握着斧柄借力使力以脚尖为中心身形画圆,再接着左手抬起将百斤巨斧下压,这就又耍了一个来回。 如此反复,夜三更接连使了几个来回方才收身而立,再看向薄近侯,后者已是瞠目结舌怔愣发呆,再看地上已多出了六七道斧劈痕迹。 夜三更也无甚脱力表现,仍是气定神闲倒拖宣花巨斧走到薄近侯跟前,“哐啷”一声掷斧于地,问道:“看清楚了没?” 薄近侯仍处于震撼中,一副痴傻表情,听得夜三更声音方才不自觉的咽下一口气,又恢复到那种一问三不知的状态,愣愣道:“看清了。” “那你试试。” “可我没看懂。” 薄近侯倒是诚实,一句话惹得夜三更好气又好笑。可细想之下对于薄近侯这种初学的菜鸟来说也不能强求什么,当下道:“第一,早上教你的呼吸法子你没用。第二,这一趟打完紧接第二趟之间你接连不当。挥着百斤巨斧本就耗力,你耍完一趟强行收力这就又多花了力气,再加上你吐纳调整不对,所以事倍功半,不脱力才是怪事。” 薄近侯这才明白夜三更让自己早上吐纳呼吸的原因,再细想想刚刚夜三更那几趟斧法的动作,心里也摸清了些窍门,当即起身取起巨斧,却又听得夜三更拦道:“休息休息,你现在练下去的话,十成十的会乏了筋骨,起不到任何作用。” 薄近侯现在对夜三更的话是深信不疑,夜三更给他安排的事看似杂乱无序其实都是环环相扣,对其后续练习斧法也是大有裨益。当下又一屁股盘腿坐到地上,双手置膝闭上双眼开始按着早上夜三更教的吐纳规律开始打坐。 夜三更看得薄近侯开了窍,不再多言,回屋找姐姐喝一碗虽是天下最便宜却在姐姐手里煮出绝妙口味的棠茗才是美事。 薄近侯在夜三更指导下稳稳当当的练了一上午也没再出什么差错,这一上午下来按着那呼吸法门还真未曾有何脱力的迹象,只是初一接触又这么毫无间歇的练了一上午难免有些劳累,薄近侯在喊饿之前也是微微有些气喘。 夜三更倒是跟姐姐夸了几次薄近侯,这一两个时辰的观瞧,连得识人无数的夜三更都有些惊讶于薄近侯在武学上的潜力。不敢说这三板斧让他练的何等厉害或者与传言中的陈知节陈大将军做比较有如何如何,单是这一上午的功夫便耍的是颇为熟稔,三招之间连贯得体,一趟一趟下来也是衔接有序,不得不让夜三更夸赞其练武资质上佳。 这肚子一咕噜噜叫,薄近侯将斧头一扔,扭头就往外跑,“你俩等着,今天我再给你们露一手。” 想是也明白自己这一上午进展不错,再加上听到夜三更对自己的褒奖,薄近侯语气里都透出一股兴奋。 看着薄近侯跑出去,夜三更扭头看向一旁秋千上懒洋洋享受着晚冬和煦阳光照耀的姐姐,问道:“你打算让他一直跟着我们?” “怎么可能。”姐姐回复的也是果断,“难不成真带着他给咱洗衣做饭?多这么个人就多一张嘴,可不能让他白白吃食。” 姐姐这理由说的勉强,也有些打趣的意思,夜三更呵呵笑道:“怎得平时对钱财毫不知数的夜二小姐也这么计较起身外之物了。” 听出弟弟口中取笑,姐姐佯怒嗔道:“皮痒了是不,想讨打?” 夜三更附和一笑,岔开话题道:“过段时间天暖和了我们一走,怎么安排他?” 姐姐晃着秋千,仰头朝着日头,毕竟眼不视物并未觉得刺眼,似是沉思,也或者是不着急回答,过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方才道:“那就看他自己的咯。” 江湖路远,恕难再见。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四章 唯小人与女子 夜三更自然明白,姐姐对她本人和自己这个让她看得比自个儿都重要的弟弟以外的东西一直都不怎么上心,就像是前些年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一样,“生死看天,各由造化”。 从小到大她都能把所有事算无遗漏的安排妥帖,事无巨细,但也仅仅是在他们姐弟两人身上,对于旁人却总是说些什么“老天爷都安排好了人力岂能左右”的话。想想自己那一大家子,即便是家里那说一不二的老爷子有些什么事,都指使不动自己这个颇有些手段的孙女。 夜三更记忆里该是几年前,那时里自己这个姐姐在大周最高学府国子杏坛寺求学。 国子杏坛寺还是先皇国泰帝在位期间组织兴办,前朝里官员任用大多是各道府举荐贤能,莫看这位在位也才五年的第二位大周圣人国泰帝,也是一心向学的儒士。这五年里对于本朝擢官制的改革可谓大刀阔斧,选贤任能为天下人大开方便之门,改举荐为科考,让寒门弟子有路可走有官可做,而不再是代代为民一辈一辈面朝黄土背朝天。 也正因此,汇聚天下博学饱读之士国子杏坛寺应运而生,囊括大周各地好学英才集结于此,四书五经性理算术,诸子百家争鸣,掀起一阵好学之风,最甚时连得儒教祖庭兖州城外杏坛都不如京城杏坛寺风气之盛,那时还有个“杏树枝丫踩枝干”的说法。 也正是因为这般备受推崇,国子杏坛寺历任大祭酒自然也并非等闲。都说学富五车之辈定有才情可冲斗牛,此话一点不假,从建寺到现在五六十载,前前后后四位大祭酒,个一个从四品的大祭酒,怕是当今天子要是说道点夜三更的不是,这个自小就护犊子到引以为傲的姐姐都要替弟弟找回脸面。 也不用别人添油加醋,就凭这老头儿对自己弟弟那像是村妇骂街就差跳脚掐腰的模样姐姐也看不过去,当下上前就跟自己平日至少是在表面上尊崇有佳的国子杏坛寺里地位超然的大祭酒理论起来。 姐姐这人说话很有学问,先是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从大祭酒口中问出他为何要骂自己弟弟,尔后又从其话语里抓住一丝漏洞,然后便从这点入手,单是这老头儿在大周最高学府门口大声喧哗扰乱教学打扰生员学习就让姐姐说的他只剩下手指乱颤哑口无言。 那老学究甩下一句“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之后便愤然离去,更说要去面圣告御状,把这个目无法纪目无尊长不懂尊师重道的女娃娃治重罪。 在老学究眼里无法无天的姐姐肯定不会在乎这些个被强行安插的所谓罪名,当时也未理怒气冲冲朝着大内皇城走去的老头儿,可你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凭夜三更对姐姐的了解,当着一众生员学子让祭酒下不了台只是给弟弟找个颜面,弟弟当众被辱这事就此揭过显然不可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报仇可是要从早到晚。 姐姐回了家便开始打听这大祭酒的喜好习惯、生活琐碎,仅用了一宿便借着给太后送茶点为由去了宫城内院,并在僻静处趁人不注意丢了个鼻烟壶。然后又安排下人去了青楼找了个校书娘去老学究宅邸门口晃荡,一圈又一圈。 紧接着,姐姐又遣人找来那老学究生平里写的诗词文章,不眠不休一日夜从头到尾的标注解读。 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江湖俚语姐姐怕是不知,但她知晓除非要事圣上过午不闻奏的规定,因此便把所有事情不紧不慢的安排妥当,把所有能发生的不能发生的都考虑的明白,连得夜三更这个在旁侧不知所以然的看官都觉得姐姐这几手布局显然是要把那老头儿一脚踩死。 等得几日后的早朝,本来无权上朝的从四品官员、国子杏坛寺祭酒早早便持朝笏跪在太和殿门外,要奏那个无法无天的女娃娃一本。奏折上除了将他口中不尊师重道的女娃娃说的一无是处以外,还连带着说是家教使然才让其目无尊长。 文人的嘴,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私塾里学生顶撞了先生,可往大了说,就是不拿这天下百万文人当回事。 当时刚刚登基未有多久的文胜帝也是碍于很多缘由,左右逢源的两边都不得罪,一纸诏书便让本该处理大案要案的大理寺调查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以此来表明圣人对读书人的重视。 大理寺接了这烫手的山芋也是左右为难,眼下这家长里短似的破事还不如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追缉凶盗捉拿要犯,更何况上面也得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从三品的大理寺卿就真不知道如何下手。 老学究等消息,大理寺一团乱麻,倒是身处漩涡中央的姐姐安然自若,教了一群小孩几句打油诗,让他们在大理寺门口天天喊。 “东方日头红彤彤,出了个先生茅北空。鹤立鸡群笑伏龙,群鸟飞过问雌雄。” 茅南行,自号北空先生,国子杏坛寺大祭酒。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理寺卿正在为茅南行给自己招来的这个天大似的麻烦头痛不已,听了这几句顺口溜就觉得蹊跷的很,尤其是这平常百姓很少提及的“龙”字也出现了,还是“伏龙”,有问题。 大理寺有名主簿,师从茅南行,听见这几句顺口溜并未多想,只是说自己老师当年写过一首诗,赠给同朝为官数载的辞官老友: 莫在清时恼不同,叹君与吾各西东。 仙鹤不曾向蛰龙,群鸟怎知是雌雄。 大理寺卿也是日夜伴虎,听了这首诗微一考虑便吓得不轻,不管这首诗何意,面上那“蛰龙”的字眼便让他胆战心惊。当下不敢再自作主张,把打油诗和茅南行写的这首诗一块呈给了皇上。 此时天子爷也在为家事着恼不已,只因在内宫里捡到个鼻烟壶。 圣上何许人?那可是人精一般的存在。 要知道,鼻烟壶是一些大雅之人随手把玩的小物件,而那个大祭酒恰恰便是朝野皆知喜爱鼻烟壶最甚的人。 于是乎,就引得整座皇城后宫内苑也开始对此事议论纷纷。暂且不说那些位高高在上的妇人知晓不知晓此中曲折,便是一个儒学大家为难一个女子这种有违纲常的事就足以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舆论开始一边倒,再加上大理寺呈上来的奏折里那首可以划为讽刺圣上堪比造反的诗歌。 这一环扣一环的强行栽赃可算是周到,天子爷不用多想就知是谁安排的。 大理寺管不了了,天子爷只能自己派人去查,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再加上对这“目无法纪无法无天”的女娃娃的了解,后果也便水落石出。 这事几天里传的沸沸扬扬,之后又有好事者传出这位自视清高的大儒、国子杏坛寺的大祭酒召妓一事。茅南行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气之下病倒在床。 天子爷对这夜家的妮子也是无可奈何,悄悄斥责了几句,又找了个“年事已高外派休养”的理由把茅南行明贬暗调的派往外地做了上州别驾才算把这场闹剧压了下来。 就这简简单单的几步先手暗招便把一个从四品官员从京城拉下马,谁敢想这是一个桃李少女所为? 原因仅仅是要为自己弟弟出口气。 可这精明头脑也只是肯为弟弟,哪怕就是换做自家那个老头子有些难事,姐姐就是推说头疼也不愿替他分忧丁点。 更别说这认识了才几日的薄近侯。 姐姐让自己教薄近侯武功助他报仇夜三更到现在都未猜透姐姐心思,可依姐姐脾气,怕是也就仅止于此。 往后江湖,路远与否,真真是大可不见。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五章 心有郁结,经时不忘 韩有鱼当真感觉自己跟着哥哥来了这历下城是触了八辈子的霉头,打从初二那一日来了到现在,做什么都不顺。这不今日终于瞅准机会早早的就偷溜出来,盘算着找点乐子,直到被平康北里几个燕瘦环肥的美人左拥右簇的拥进了楼里,兴奋至极的韩有鱼也都没注意到不远处那位眼睛都要喷火的师叔祖。 直到那个小巧玲珑的妖媚女子进了屋说是有个女道士在楼下,韩有鱼才惊恐偷瞧到那个平日里最不待见自己的师叔祖在不远处被过往行人指指点点,哪怕这女冠闭着双眼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韩有鱼还是能清楚看清张九清那具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的清瘦身子。 “完了。”韩有鱼也是怕的不行,虽说自己在家如何如何可也只是在家,说心里话他就算胆再大也不敢当着师门中人的面办这被他们不耻的事。 说到底,韩有鱼还是比较在乎师门对自己的看法。 当下也没了心思理会那女子,不耐烦的推开怕是在平日里早就急慌慌扬鞭上马的玉脂尤物,掀开一丝窗户缝仔细偷眼观瞧着下面的师叔祖。 看着张九清徘徊离开,韩有鱼当然不清楚张九清要去作甚,但事到如今怕是这乐子也没得做了,当下也紧接离开,惹得屋里女子边穿衣边低声咒骂。 正所谓心火难平,虽说是被撩拨起来的欲望被突然出现的师叔祖给吓了回去,只是周围这莺莺燕燕的环境,本想赶紧偷溜回去的韩有鱼再度邪火乱窜,恨恨的搓搓手,似是咬牙狠心做了决定,韩有鱼四处望望,迈步拐进了另一座楼里。 张九清是一脸的不悦,眉头蹙的紧,让她一个坤道女冠在这青楼门口站着被人指指点点,实在是有失颜面,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介女流,进又进不得,走的话又无法抓住那个不知廉耻的徒孙,的确是进退两难。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回去让韩鲲鹏过来处理一下。 韩鲲鹏眼下是一个头两个大,自家这弟弟才老实了几天,本来是听着师叔祖说休息一两日见见那不明身份的姐弟就回山里,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这家伙是目无尊长胆大包天,明知师叔祖在跟前还要去寻欢作乐,关键还被抓个正着。 虽说弟弟这好色也是臭名远扬,可被师门长辈亲手抓住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这样一来,怕是家里父亲都逃不过山里那些师长的训斥。 韩鲲鹏让山中唯一一个女师叔祖呵斥几句,便唯唯诺诺跟着张九清去了城北的烟花巷子,一路上也是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触恼了张九清,让得她心中对自己弟弟那股恶气就会发泄在自己身上。 韩鲲鹏其实说到底此刻也是两难地步,假若把弟弟惹恼了,凭他的性子回了家哭闹一番,保不准自己就得让爹娘训斥一顿,怪自己没看好弟弟。可要是不抓他,自己空着手见到张九清,怕是师叔祖对韩有鱼的火气全都得撒在自己身上。 两厢一比较,韩鲲鹏觉得让爹娘训斥一顿还是容易接受。 就不该带这家伙来!韩鲲鹏恨恨腹诽。 张九清将那青楼指给韩鲲鹏,后者硬着头皮上前。 韩鲲鹏这幅皮囊也是上佳,还未到近前便被那群浑身散发着胭脂水粉味的莺莺燕燕包绕。韩鲲鹏推推搡搡拥开众女,问道:“有没有见到一个着麻衫腰别白扇的公子哥儿?” 听见来者是寻人而非寻欢,众女顿时没了刚刚欢喜颜色,一个个耷拉着脸皮散了去。韩鲲鹏探手抓住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妖媚女子,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鸽蛋大小碎银扔进那女子怀里,不耐道:“快说!” 额外赚到些也算是不菲的碎银,妖媚女子这才收起不悦,算是有了些迎客的样子,双手环胸托着本就有些呼之欲出的雪白,道:“那公子哥儿来了之后待没一会儿就走了,我家小翠那般主动,那没良心的冤家连点行动都没有,是不是不行啊。”似乎感觉自己说的话很有趣,那妖媚女子附和上了一阵娇笑。 “走了?”韩鲲鹏一愣,“去哪了?” 妖媚女子也是看在那块碎银的面子上,朝着不远处另一家青楼努嘴道:“那里。” 韩鲲鹏丢下妖媚女子转身就走。 此时韩有鱼刚刚结束一场,搂着怀中尤物仍是一副沉浸在余韵中的享受模样,手攀上女人那个如倒扣海碗般的白嫩,终是一解数日以来的压抑。怀中女子也是配合,媚眼如丝,勾得韩有鱼心火再起,手上力道又甚,一脸坏笑,怕是早就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正欲翻身上马,就听得外面一阵吵嚷。 想是也习惯了一些个怪癖客人难免会跟姐妹们或者那个常常揩自己油水的龟公发生些争执口角,伺候着韩有鱼的女子理都未理,便要迎合。却见那公子哥儿动也不动的怔在一旁,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对方业已翻身坐在了床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动静。 女子也是主动,起身从后面抱住韩有鱼,似是刚睡醒般的意兴阑珊却又颇为勾魂的在韩有鱼耳边轻喃道:“公子怎么了嘛。” 韩有鱼不耐烦的一把推开妖娆女子,全没了刚才温柔,压低声音喝斥道:“闭嘴。” 谁能想到刚刚还跟自己调笑的公子哥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妖娆女子心里不悦可又不敢说出来,只得把气撒在被子上,硬生生扯过裹在身上,冲着那个刚刚还挺喜欢现在就特别厌恶的公子哥儿在心里恨恨咒骂。 韩有鱼细听之下慌了神,外面分明是自己哥哥在跟人争吵,夹杂着大力踹门声女人尖叫声恩客咒骂声,韩有鱼清楚听得韩鲲鹏距离自己这房间已是不远,心下着慌,韩有鱼胡乱套上衣服,也不理床上女人阻拦,推开窗就要往下跳,却见楼下不远处正站着怒气冲冲的张九清。暗道一声“晦气”,韩有鱼转身系着袍带又疾步走至侧窗,看清下面是个无人小道,在女人咋呼着“还没给钱”的声音中翻身跳了出去。 再说韩鲲鹏一路找来,一脚踹开房门就见自己弟弟翻身跳了楼,床上女人见到有人进来一声惊呼,扯着被子蒙在身上。韩鲲鹏哪有心思理会她,脚尖连点飞身追了出去。 韩有鱼手忙脚乱套着衣服,专捡偏僻小巷一路狂奔试图甩掉这个让自己提前离开温柔乡的兄长。奈何估计是刚才在体力有些过度透支,又是空腹活动,韩有鱼这还没跑出多远就是一个趔趄。韩有鱼本就比不上韩鲲鹏,仅仅几个呼吸便被韩鲲鹏从后面一把抓住。 韩有鱼可不想让他把自己抓回去,别人暂且是不会怕的,哪怕就是单独面对张九天韩有鱼也不担心,但是有了张九清可就不一样了,山里师兄弟师叔伯对这个门里最为年轻的女性师门长辈背地里的称呼仅仅只是口口相传的侧面印证,韩有鱼可是亲眼见到过曾有个师伯只不过是对自己那位双修道侣脾气坏了些,再怎么说也是人家家事,可这个武当眼下最高辈分里的坤道女冠在听闻此事以后直接将那个比她年龄都大的道士一掌击下了山,没留任何情面。 想想都后怕,更何况自己这次让张九清抓个现行的事在门中都算是有失门风的勾当,韩有鱼死都不想落在这母老虎手里。 韩有鱼当下一招金蝉脱壳,双肩一收弃了外衣,人如滑溜泥鳅般直接矮身又窜了出去。 韩鲲鹏攥着那件麻衣无可奈何,探手回腰间扣住两颗龙鳞四座楼一前一后甩了出去,疾疾射向韩有鱼腿弯。 韩有鱼前几日里让夜三更一脚毁了丹田,虽说此生再不能聚气修炼,可自小修习的拳脚的功夫还在,当下很是熟练的侧身躲过,还未稳住身形便听得有风声袭向下盘,身随意动一个后空翻躲过那两颗价格不菲的文玩核桃,奈何两腿本就发虚,这一个动作下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盘根本不着力的发软使不上劲。 低声骂了句娘,韩有鱼破罐子破摔似的坐在地上扭头看着手腕翻花把玩着龙鳞四座楼的哥哥,道:“这次不算,有本事等我休息过来咱俩再比比。” 居高临下看着韩有鱼的韩鲲鹏背负双手,呵斥道:“你当我在跟你玩闹?九清师叔祖让我来抓你回去你当我在这跟你比较高下?” 韩有鱼低着头眼珠乱转不知又打的什么鬼主意,韩鲲鹏恰好又看不见,探手扶起弟弟往回走,却听韩有鱼道:“先吃点东西去吧,我这一早晨都没吃饭,还在那女人肚皮上忙活了一阵,累的不行。” 韩有鱼那弯弯绕的心思韩鲲鹏猜不到,拽着韩有鱼的手有紧了紧,生怕后者会跑了一般,道:“你就省省心,见了师叔祖再说吧。” 张九清也是顾及脸面,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这意思怕是韩有鱼再傻也能猜到后果,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任由韩鲲鹏拽着跟在女师叔祖身后。 这一路上韩有鱼甚至都打算借着尿遁逃回老家去,说不定碍于自己师爷面子便能逃过张九清的“毒手”。 奈何不管是尿遁还是其他什么理由,张九清只是一个眼神韩鲲鹏便寸步不离的跟着韩有鱼。哪怕真就是进了茅厕,韩鲲鹏捏着鼻子也不敢让自己拿着都没办法的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半分。 韩有鱼故意走的极慢,原本回去也就两刻钟的功夫现在也才走了一半路程都不到。张九清走走停停回头看看装模作样一脸怂相的韩有鱼,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嫌恶。 “师叔祖,我饿了,咱要不先吃点东西。”韩有鱼瞧见不远处有家餐馆,再看看头顶日头,盘算着能拖一时是一时,说不定就有逃走的机会了呢。 张九清也不言语,只是斜睨了一眼,吓得韩有鱼暗里吐了吐舌头,赶忙低头噤声。 杨府建在城中主道,门前人流熙攘,行事向来低调的张九清一是怕丢人,也是不想引起他人误会,拐弯走向后门。刚到巷口,就有一单衣少年提着鸭子疾步跑来,差些便和这边三人撞在一起。 被韩鲲鹏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把挡住,单衣少年也是才注意到自己莽撞,一个劲的道歉,可看清三人模样,这单衣少年明显一愣,两道眉毛渐渐蹙到一块,手中的鸭子叫声骤甚,聒噪乱人。 “看什么看?走路不长眼!”正憋了一肚子气的韩有鱼怒目瞪向被哥哥一把推开的单衣少年,开口叫骂,又引来因为避嫌侧身朝里的张九清柳眉一竖,瞪了他一眼,呵斥道:“闭嘴!” 韩鲲鹏赶忙推着满脸衰相的弟弟跟上张九清。 巷口,鸭子长脖儿一歪,没了声音。单衣少年眼中如有火,钢牙似咬碎。 如是乎,这个少年,心有郁结,经时不忘。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六章 既有忮心,飘瓦皆怨 韩有鱼是被张九清结结实实的一脚踹进厅堂的。 前几日里刚到历下,张九天就想去找寻韩鲲鹏口中那个拿不准身份的人确定一下,奈何杨缠贯颇为热情,又是安排斋饭又是布置房间,耽误不少时间,尔后韩鲲鹏又以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为由让两位师叔祖休息休息再做打算。徒孙如此孝顺张九天自然也无相悖的道理,好在也并不急于一时,如此一来就又耽搁一日。 好不容易到了今日,左右无事,万万没想到,韩有鱼又闹了这么一出,是人都能瞧出被武当弟子暗地里称作“母大虫”的张九清那似乎是要吃人的样子,张九天倒是想去找找那人,奈何眼下也不敢去触自己这道侣的霉头,只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张九天对韩有鱼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仅仅是碍于自己师兄的面子,对这个徒孙谈不上抵触,但也绝不会像自己师兄那般对韩有鱼如对亲孙子一样的喜爱。 武当现下五代,上字辈的老家伙要么羽化逍遥天地要么兵解给武当赚些功德,九字辈的多数也都闭关修炼只图有生之年突破瓶颈也能落个化虹飞升的美名。像韩有鱼这个月字辈外门弟子本不会有进山学艺的待遇,像是他亲兄长也只是偶尔受内门师长点拨一下。奈何九字辈里如今武当掌门张九鼎对其颇为喜爱,便将这个名义上的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等同对待。 可历数武当五代人,内门外门不下千人,谈得上喜欢韩有鱼的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不全因其纨绔性子膏粱脾气惹人厌恶。 韩有鱼一个趔趄差点趴地上,硬挨了一下就算有气也是不敢言语。 端坐上座的杨缠贯一看气氛不对打个哈哈起身,拐弯去了后院前就听得那个坤道女冠的厉喝,“跪下!” “长得不赖就是脾气大了点。”杨缠贯暗自嘀咕,“也不知九天道长如何受得了。” 看杨缠贯离开,那位坤道真人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脾气,朝着韩有鱼是劈头盖脸一阵怒骂,连在一旁噤若寒蝉的韩鲲鹏都被波及,即便如此还是不解气,这位暗地里被称作“母大虫”的女冠真真是脾气火爆,到最后连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张九天也免不了一顿数落。 骂着韩有鱼不成气候败坏武当千百年积攒的名声,已然是发怒到要自作主张的将这个无耻之徒逐出门去。又冲着韩鲲鹏斥他枉为人兄,连弟弟都约束不了,惯着自己弟弟做出有辱师门家风的龌龊事。情绪越来越是难控,到了张九天这里,便是斥他整日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清冷样子,自家宗门里的事也是不管不顾,枉为人师。 这下可好,因得韩有鱼引发的这一通臭骂,使得整座大宅里充斥着张九清呵斥怒吼,那些个女佣仆役算是见识了这位平日里寡言少语眼下竟如此急躁骇人的女冠怒火。 发泄了心中难平的怒火,张九清即便是没了刚刚那股子让人害怕的神态,仍旧是心绪难平,冷眼瞅着跪在中堂眼下很是窝囊的韩有鱼,吩咐着韩鲲鹏再次将其锁进了后院房里。 瞧着两人离开,张九天虽说也被自己这个直肠子的道侣说到了一通,却也是心中明白。也没想着过多劝慰,缓声道:“你下手也忒重了些。” 张九清心中刚刚压下的怒火又要起来,张九天赶忙说道:“宗门中事,咱们且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些个乌七杂八,管又怎么管过来?” 张九清气不过,道:“这没长进的东西你还要替他说话?”语气平淡,眼里却如刀子般盯着张九天。 张九天对这年过半百还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道侣也无办法,笑道:“你将他骂成那样,还打了那么几下,也不知道收收力,师兄知道了又该要说你。” “哼,这小子败坏我武当门风,不守我道门清规,被我撞见我这做长辈的还管不得了?”张九清咬牙切齿,对韩有鱼所作所为颇为愤懑。 “师兄都不管,我们操这心干嘛?”张九天倒是不把事情放在心上,一副淡然模样,“清规戒律,约束的是心中有道之人,这些外门弟子里,有几人又都守了?难不成你都要管管?” 张九清让张九天说的哑然,一时间不知再说什么,全然没有“眼不见心不烦”的觉悟,又把怨气全都撒在那屋里正自躺床上的韩有鱼身上,“我就纳闷了,师兄当初如何看出这膏粱子是外门之幸的。莫说他哥哥鲲鹏,我门里如此多的外门弟子,比他优秀比他有机缘的多的是,怎得让如此不成气候的小子担负“幸”之一字?这些年我看他道法无甚长进,倒是天天的败坏我门清誉,当真可气!” 张九天上前坐在张九清对面,劝解道:“师兄做的事我们不要多问,或许他心里有别的打算也说不定。” 张九清火药脾气也被张九天这面团似的性子消去了不少,长叹口气也不知再说什么。 张九天复又说道:“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走几趟心法静静心,气大伤身啊。” 张九清答应一声,正欲打坐,忽又说道:“确定不?” 问的含糊其辞,结成道侣几十载已然是心有灵犀的张九天自然明白这话里意思,“十有八九。” 答得也是含糊其辞,却都明了。 “你觉得师兄真的信了那句谶语么?”张九清又毫无来由的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张九天一愣,方才道:“师兄即使信了,可这一家子又能把我门如何?当年那家伙在江湖如此那般的行事都不能拿我武当怎样,现如今又能有何作为?” “那师兄让我们来所谓何事?可不能只是确认一下这人真假吧。” 张九天不语。 “难不成,真是要将千载武当下嫁出去?” 张九天终是正视上这位与自己伉俪情深的女冠,眼神里就是一凝,几个呼吸后长出口气,摆了摆拂尘,“罢了,这也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张九清终是收拾情绪,也叹了口气,像是在附和他。 ———————————— 薄近侯攥着鸭脖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的走进小院,毕竟还是阅历尚浅,薄近侯这个十八九的少年心里自然藏不住事,是喜是怒全在一张脸上反应出来。 夜三更本不是好事的人,可看着薄近侯不言不语的蹲在那里杀鸭拔毛闷闷不乐,还是出言询问道:“怎么了?” 姐姐玲珑心思,听得夜三更如此一问就知薄近侯有事,也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薄近侯想是把气全撒在了鸭子身上,拔毛的力道不免重了几分,嘴里恨恨道:“我看到韩有鱼了。” 夜三更恍然。 “那就好好练功,用心练功,争取早日为你姨娘报仇。”秋千上的姐姐表情平淡,不起不伏,“有在这里生闷气的劲头不如用在练武上,难不成生生闷气你姨娘的仇就报了?” 薄近侯也不言语,感觉姐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夜三更倒是好奇道:“怎得碰上了他?” 薄近侯手上动作不停,清理着鸭子身上的绒毛,将刚才出去的事仔细说了,夜三更好奇的却是韩有鱼身边的人。 “你是说见到了一个女冠?”姐姐开口问道。 鸭子收拾干净,薄近侯开始生火烧水,听见姐姐问话也是疑问道:“女冠是啥?” “女道士。”姐姐倒是颇为耐心的解释,“道姑是个俗称,这名字只是下里巴人的称呼,道门中人可不喜这名字。” “哦。”薄近侯恍然,“就是个兰衣女道士,领着韩有鱼还有个男的。”薄近侯不认识韩鲲鹏,前几日里打听的都是韩有鱼,对其他人是一概不知。 夜三更看向姐姐,他似是已经猜出女道士的身份,想来武当山里能穿兰衣的坤道女冠也就这么一个而已。姐姐略一沉吟,思忖道:“九清道长来了,九天道长也应该在呢。” “什么九清九天,你们说的是谁?”薄近侯一脸疑惑。 夜三更也不愿跟薄近侯有过多解释,问道:“这俩人来此作甚?”显然是问的姐姐。 姐姐想的自然要比弟弟想的多,即便她想到一些意料之中的结果,也是担心弟弟又会跟着瞎想,当下没再多言,只是道:“腿在人家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喽。” 薄近侯也听出这姐弟俩话里有话,心下疑窦更甚,“你们认识他们?” 本就一直以来对于薄近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现下里夜三更就更是不知道再怎么说,反倒是姐姐那边放下了那块被称作“鸭肉嫩芽”的胸脯肉,给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武当山上俩道士。”即回答了薄近侯,又掩饰了与这两人的交际。 薄近侯不疑有他,心思也没那些弯弯绕,只以为是在吓唬自己,便道:“武当的又怎么了?杀人也得偿命。”话到最后那两个字全全没了一开始那句所有的气势,“我得为我姨娘报仇。”虽说是没了最开始那份气势,眼中所带出的决绝却是让夜三更都有些赞赏。 这人嘛,有个奔头,才叫人生。 可这毕竟是生死仇怨,夜三更想去宽慰他一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至亲相离的痛苦他是知晓的。 人间最苦是生离,至苦是死别。只是失去时也只是痛苦,日后不小心的念及,才是痛彻入骨。 姐姐也从接下来的沉默中猜测道了些什么,却什么也不说,轻轻撕咬着油汪汪的鸭架。 薄近侯心情郁郁,连带着炖的那只肥鸭也失了几分火候。姐姐那老饕一样的刁钻嘴巴,又吃了两块最嫩的鸭胸便停了筷子只是喝汤,显然比昨天那只泥巴鸡要差了不少事。薄近侯心里有事也是食不知味,有一搭没一搭的夹一筷子放进嘴里一嚼半天。反而是夜三更也不挑剔,有酒有肉便是快事。 吃过饭,颇有作息规律的姐姐去小憩,夜三更便又看着薄近侯演练那套与他手中也算是有些成型的三板斧。 想是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无法作为,薄近侯这一下午硬是把面前一片虚无砍出了气爆声,斧斧下劈上撩之力俱是要把空气都扯开一般,颇具声势。 夜三更也不劝,这样也好,如此发泄,至少他心里那份怨气便左右不了他,若是一直憋在心里,怕是时间久了便会偏激到做出些执拗的事来。 不过夜三更也没想到,如此一来竟还有这种效果,这招式练起却有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两个时辰下来,斜斜挂在天上的日头也已经隐到远处楼阁后面,有些气喘的薄近侯这一下午进步着实不小,夜三更也不得不感叹薄近侯这副本该是天生练武的皮囊胚子,虽说是比不得那些经历过三年五载打熬磨砺的老江湖,但要是对付一些普通武林中人还是绰绰有余。 天色渐渐暗下来,薄近侯收手,很是随便的将手中巨斧就地一扔,冲着夜三更姐弟俩打个招呼便要走,想来这一下午如此折腾也未彻底缓解心中难受。 随意坐在屋门槛上的姐姐开口,“千年前道家祖师爷庄老君曾言,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知道什么意思么?” 也不知道这是跟谁说的,其实也不用说是问的谁,凭她对自己弟弟的了解,这个从小哪怕是看看武学秘法都很是抗拒的弟弟自然不会去注意这些个拗口的文言,而薄近侯,这几日接触对他的文化水平也只能报以呵呵。 是以姐姐也不用指明问的谁,紧接着就解释道:“复仇的人不会折断伤害过他的宝剑,即便心有恨意也不会怨憎无心对他的伤害。” “嗯?”这两人明白是明白了,却又有些不明白了。 明明是姐姐一直在怂恿着薄近侯,这时里怎么又劝起来了?! “这都是放屁!”姐姐竟然爆了句粗口,“要都有如此心思,这世道还不都乱了套了。” “我希望啊,这恨意蒙蔽的不是你的双眼和内心,而是时刻督促你的头上钢刀。” “既有忮心,飘瓦皆怨。”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七章 爻来一卦贵客 也不知是没了最初的兴致还是怎得,这几日里薄近侯明显要比以往来的晚了一些,日上三竿方才拖着似是一宿没睡的疲惫身子过来,两眼惺忪无精打采,想来那日里无意间碰到韩有鱼,对他而言自是难受得紧。 也真是难为了薄近侯,这堪比杀父之仇的恩怨,也知道仇家是谁,而且还近在咫尺,自己却拿人家毫无办法,心里能好受才是怪事。 这属于心结,宜结不宜解,夜三更也不便多说一些,这种生仇死恨,再如何劝也化解不了什么。 薄近侯也不跟两人说话,自顾自先是打坐吐纳一阵,尔后又拾起巨斧耍弄起来。 姐姐早已听到薄近侯过来,听他一句话不说也是心里明了,蓦地有些可怜这个现下孑然一身的小子。 姨娘没了就真是举目无亲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了,自己这么对他是不是真说不过去? 随之又摇头似是甩去心中想法,暗笑自己怎得多愁善感起来。偌大一个天下,自己跟弟弟都已经四海为家,偶尔发发善心也就罢了,优柔寡断的思前想后可越来越不像自己的性子。 “觉得他练的怎样?”姐姐出言低声询问。 夜三更蹲在一旁兴趣缺缺的看着薄近侯舞着巨斧,也不看姐姐,“挺好的。” 回答的倒是敷衍。 “你只是夸他,好不好还不你说了算,我又看不见怎知真假。” 姐姐语气显得有一些无奈。 夜三更扭头,看着姐姐噘嘴含嗔颇为好笑,“真的挺好,起码一些江湖等闲近不得身。” “让你说的这么神,真真是一朝天象一宿登堂了?”姐姐取笑起来。 夜三更嗤笑一声,“那还了得?” 姐姐也从秋千上下来挽了裙摆蹲在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弟弟跟前,也不怕薄近侯听见,道:“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你教他武功?” 夜三更只是盯着薄近侯,却也是显出了一种平日里未曾有的洒脱,“我不想知道啊,你如何安排便如何是,我只管做。”说着看向姐姐,“我知道你不会害人就是了。” 姐姐伸手很是稳准地抚了抚夜三更脑袋,一笑嫣然,“傻瓜。” 夜三更不再说话。 偌大天下,不过看尔烹茶,听尔笑话。 如此甚好。 姐姐摸到树旁几根杂草轻轻薅下,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与弟弟听,手上也是一丝一丝撕扯那几根随处可见的蓍艾草,“我知你脾气,打小就不愿我受气,这几年咱俩隐姓埋名走南闯北,遇到何事你都让我莫管闲事。可这次韩有鱼那纨绔子分明是辱了我,我可不想再因为武当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登徒竖子让你再去找他晦气,节外生枝。” “就当姐姐这次是闲了三年,活动活动这锈蚀的脑子吧。”姐姐无神双眼只是朝着一点不动,“要不怎么对得起遐迩八方哟。” 似是觉得自己说的很好笑,嘴里就发出一串银铃笑声。 夜三更看着姐姐愣了神,日头下气氛静谧,这样挺好,真的挺好。 “看看我揲数的卦象。”姐姐自是不能看到弟弟神情,也看不见自己丢了一地的蓍艾草,蓦地说道。 夜三更这才注意姐姐捻草为记竟是爻了一卦,这揲蓍法属于大衍筮法的一种,可是上古就有的占卜法,不问姻缘也不算仕途,求得只是个吉凶祸福。 “这是什么卦象?”从小便没少见姐姐闲来无事便揲蓍一二,两仪三才四象八卦推演筹算,可夜三更对这东西最没有兴趣,到现在也看不懂这其中门道。 “一变阳爻,二变阴爻,三变阳爻,记五根,加三才象人为六数,大吉,八卦为震,主长,利东方。” 姐姐臻首轻挪,朝向院门。 “有贵客登门,有紫气东来。” 院外霎时响起敲门声。 夜三更想不到谁会来,这历下城里也没相熟的人,若是这院落房东,自己付了两个月都有余的租金,那房东也不会这时候过来。 夜三更起身走至院门,手也搭上门栓,并不急着开门,先是开口问道:“谁?” 无人答话。 夜三更也不开门,保持这动作也不动弹,过了几个呼吸敲门声又起,又问一遍还是无人回话,夜三更不免气贯双手力沉腰马,在不清楚什么情况之下倘若发生任何意外夜三更都力求第一时间回身保护姐姐。 这是三年来走南闯北东躲西藏留下的习惯。 门开,看见的便是一身紫衣的张九天,右手侧是兰衣女冠张九清,再往后,并排站着韩鲲鹏,韩有鱼。 “夜三…”张九天作揖,只是还未说完,就听得院里一声吼。 “王八蛋,给我拿命来!” 却道是薄近侯好奇心之下跟着夜三更来到门口,本来只看到两个道士里面还有一个是昨天见到的那名女冠,再往后看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却是薄近侯这一声吼,打断了张九天,也惊了夜三更一记。现下里这报仇对薄近侯而言已成执念,几日来如此执拗怕是早已钻了牛角尖,即便是学武未成,薄近侯也要拼一下子。 夜三更听得身后风声乍起,薄近侯已倒拖宣花斧奔来,三步并两步这三丈有余的距离眨眼便到,那手中长斧也是高高抡起,撕裂空气一般直直劈向那还未回神的韩有鱼。 夜三更虽未转身,但耳中听得声音已到近前,韩鲲鹏韩有鱼兄弟两人可以忽略不计,可离的自己最近的张九天张九清可不是省油的灯。夜三更分明瞧见张九天脚下一错不丁不八,手中拂尘也是略抬一分离了臂弯。 夜三更脑中思虑极快,如此狭小空间薄近侯根本讨不了半点便宜,当下一个侧步身形滑开,紧接微微退后闯进薄近侯胸前空门,使个巧劲将其撞开。 薄近侯头脑发热全无章法,下盘本就不稳让得夜三更一个背靠噔噔噔退了三步,还没稳住身子就见夜三更已侧身抬手将将接住自己手中千钧巨斧,也恰恰稳住了薄近侯后退之势。 这一连串动作俱在眨眼之间,夜三更又是一个移步已站到薄近侯身边,这一下两伙人一个门外一个门里已相隔丈余。 “夜三公子好身手。”张九天颇为礼貌,夸赞着夜三更还微微欠身行礼,实在客气。 夜三更不言语,只是放下手中巨斧反手扣住薄近侯命门,散了后者一身蛮牛力气。再回想昨夜偷听的两人对话,这才确定这两人要找的人竟是自己,到底还是没能瞒住,竟让人找来。 夜三更不说话,倒是姐姐终于起身,拍拍手上刚才揲数蓍艾草的泥垢,循声而来,道:“刚刚正闲极揲蓍,爻了一卦,算得利东方,有紫气东来,没成想还真有贵客上门。” “夜二小姐安好。”张九天又是一躬身。 “挺好,想必是九天道长吧。”姐姐也是礼貌回复,客套道。 张九天看看对面清秀女子双眼无神,恰恰证实了当年传言,暗叹一声可惜,开口道:“正是贫道。” 姐姐停了脚步,正好站到薄近侯面前,“不知九天道长前来所为何事?” 毕竟也是出身名门,姐姐这待人处事也是落落大方。 两人一问一答,张九天暂且不再管对面持斧少年刚才那毫无来由的举动,先回答姐姐道:“贫道与九清师妹下山游历途径此处,听徒孙提及二小姐和三公子在这历下城里,便前来叨扰,还望海涵则个。”说着话张九天又是一揖,这一言一行也是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 姐姐嗤笑出声,“皈依三宝的出家人能打诳语吗?这可落了邪见,皈不得无上师宝,依不得玄中大法师。” 这次张九天却没了话,只是笑着看着姐姐。 姐姐也没想让张九天说话,她这话里有话的夹枪带棒,一字一句似是都在挖苦张九天,对方若是聪明人怎会跟她掰扯? 姐姐紧接道:“依我对九天道长你们这对道门伉俪的了解,要么是在紫禁里讲经或者圜丘中诵经,要么就在武当藏书楼里研习那万千道门经书,不可能有这时间来历下城游历吧?再者说,眼下这已进正月,道长不去京城准备年后的开朝大典吧,怎么有时间来这里耽误功夫?九天道长莫要拐弯抹角,有话直接说就是了。” 张九天只是嘴角噙笑,让姐姐说的也不辩驳,张九清火爆脾气哪能让自己道侣吃瘪,厉声道:“小姑娘牙尖嘴利。” 姐姐耳朵动动,笑道:“九清道长也在呢,果真秤不离砣砣不离称呢,只是我跟九天道长讲话,你插的什么嘴?出嫁从夫,这点三从四德都不懂么?还要我这未出嫁的教你不成?” “你…”张九清也是哑然,却被张九天一甩拂尘拦下,自己接过话头,道:“夜二小姐所言对极,是贫道落俗了。只是前几日山中接到徒孙密信,似是看到二小姐与三公子,拿捏不准,这才派贫道夫妻二人来此确定一下。” “确定了?”姐姐明知故问的反问一句。 张九天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是不是就要回去跟张九鼎复命去了?” 张九天仍是笑。 “那是不是就要在整个江湖里广而告之,把我和我弟弟的消息告诉天下人听,尤其是你们最不敢得罪的那个。” 张九天感觉面前这小姑娘不止是牙尖嘴利,似乎单凭自己一句话便推断出了所有,眼下自己倒是如透明一般毫无秘密可言。 因此,张九天还是笑。 “那好,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也拦不住不是。可在此之前,小女子能否跟道长打个商量?” 张九天心下不解,开口道:“夜二小姐请讲。” “九天道长可知我姐弟俩与贵派弟子韩有鱼瓜葛?” 张九天恍然,道:“贫道此来也正是为了这事,是我门中弟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夜二小姐,特地带他来赔个不是,还望夜二小姐海涵。”说着话,张九天示意从来了到现在都不曾出言的韩有鱼上前。 可怜如韩有鱼,前日里让张九清打的在床上躺了一个日夜,好不容易下了床,就又被拖来此处——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对冤家就住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来了以后还没搞清楚什么事,就差点被那个五大三粗举着一把等人高大斧的少年一斧劈到,这事任谁都要可怜自己几分吧。 “九天道长误会了。”不等韩有鱼上前,姐姐阻拦道,“我这人宰相肚里能撑船,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跟我赔什么不是?可你知道你这徒孙还做了个什么事吗?” 张九天闻言一愣,来了历下城以后自己已从韩鲲鹏口中了解了事情始末,无非就是见色起欲不成被人一脚踢晕,算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除此之外难不成还有别的事? 姐姐侧身让出眼冒怒火似是要用眼睛做利刃把韩有鱼戳穿千万遍的薄近侯,道:“问他吧,他会给你个非常满意的答复。” 薄近侯现下让夜三更控着脉门也是有劲使不出,只是两眼怒睁直勾勾盯着韩有鱼,让这个眼高于话。” 张九天扭头看向有些局促的韩家两兄弟,现下倒真是好奇韩有鱼这个不消停的家伙还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让面前这个持斧少年一见面便是怒极相搏。倒是韩鲲鹏躲闪目光让张九天有些不解,想来这兄弟俩合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 “还请夜二小姐明示,如若我门下弟子有何不妥,贫道自当秉公处理。”张九天说的大义凛然,想是以他在外名声也不至于私藏包庇徇情枉法。 韩鲲鹏此时也是心中不解,他也知道头几日自己帮弟弟处理的那件事与正道做派实属不妥,可也心下侥幸,只求这少年与那事无甚瓜葛。 事与愿违,韩鲲鹏就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个自诩遐迩八方的夜二小姐开口道:“那日里贵派弟子韩有鱼,可曾枉杀无辜民妇?” 枉杀。 无辜。 民妇。 字字千钧!字字诛心! 到底是遐迩八方的姐姐啊,几句话,便把这原本伤疤,撕成了口子。 好大的口子!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八章 这一斧的声势 张九天猛然回首两眼似射利光,直直刺向满脸愕然的韩有鱼。 佛道都是出家人,首戒便是戒杀生。 “到底何事,从实招来!” 如耳边炸雷,八个字竟震得韩有鱼退了几步。 韩有鱼一脸惊恐支吾不语,韩鲲鹏现下却也是极为后悔,暗恼自己当初怎就脑袋发热把这似是自己命中煞星的姐弟俩的事奏禀师门,现在可好,怕是自己也受了牵连。 张九天怒气冲冲看看体若筛糠的韩有鱼,又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韩鲲鹏,再次厉声喝斥道:“你说!” 韩鲲鹏知道这次是躲不了了,不理身旁暗中使眼色的弟弟,一五一十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连得自己倚仗师门与家里头名声去找宋家人私下解决的事也和盘托出。 张九天听的气愤,院里薄近侯更是咬牙切齿,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对自己姨娘那般体贴的宋家人也是如此没有良心,要不是夜三更在旁控着薄近侯,他恨不得都要去那宋家理论一番。 “混账!” 向来脾气极好的张九天此时火冒三丈,怕也是乱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修来的道心,强压心中怒火,道:“你两人随我回师门,有何发落且听掌门处置。” “慢着。” 从来了就未被让进门去的四人又被姐姐出言拦住,“这是要让贵派掌门人处理这件事喽?” 张九天刚才只顾生气,这才想起当事人还在身后,忙道:“夜二小姐尽管放心,贫道以我武当千载名声担保,定当依武当门规处理,绝不…” “我相信九天道长。”姐姐笑着打断道,“可据我所知所闻,贵派掌门九鼎道长可是极为喜欢你们这不肖徒孙,谁知道回去了武当你们怎么处理这件事。” 张九天一时语塞。 他口中的夜二小姐所说不无道理,他也知道掌门师兄对这徒孙视若己出,即便是有隔辈疼的说法可在门人眼里也疼爱的有些过分,真要带回武当怎么处置这“枉杀无辜民妇”的韩有鱼让他还真说不准。毕竟山里大小事务还是掌门说了算,自己无名无分的,做这个担保还真是为时过早。 “今日即是你们主动来了,不如我就取个折中的法子,道长看看可好。”姐姐又道,笑眯眯的样子让张九天拒绝不了也不知如何拒绝,只得赞同道:“夜二小姐请讲。” “俗话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九天道长说这是也不是?” “是。”张九天说的有些勉强,毕竟也是江湖门派,自有江湖中的做法。韩鲲鹏在官府中已然打点好一切,送官一说张九天这江湖中人也接受不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里说出回门处置这种话。只是听对面夜二小姐意思,难不成要走官府那套手续? 姐姐又道:“这事还是私了的好,道长觉得如何?” 江湖中人最不耻与官府打交道,听得这话,张九天心下稍宽,道:“好。” “这小哥是那妇人儿子,就让他俩比试比试,自行论断吧。” 姐姐终于说到了正题,张九天瞬即恍然,怪不得刚才这少年人行为如此过激,现在也好理解了。 姐姐不等张九天开口说话,又说道:“若是九天道长觉得我这法子不好,你也可以想个好些的法子,我也考虑考虑如何?” 张九天忽然感觉面前这小姑娘一步一步的给自己下了个无法回绝的套子,不知不觉的自己便钻了进来,眼下自己若是不同意还真就说不过去。 张九天心下电转,如他们名门大派,很是注重规矩,自家宗门的事最好还是自家自行处理,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喜他人横插一杠。 仅仅是略做沉吟,张九天忽然问道:“不知这位施主与二小姐和三公子有何关系,怎得感觉夜二小姐处处为他说话。” “九天道长怎么个意思,我姐弟二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看不惯贵门弟子如此横行霸道目无法纪,帮衬帮衬这小哥可好?” 姐姐话中带刺将了张九天一军,张九天再次语塞,恰如他心中所想,名门正派,注重规矩,却也注重名声。 韩有鱼所作所为,可分明是拿着武当的金字招牌。 是以这位武当第一诵经师再次为难。 这从头到尾一直被这姑娘牵着鼻子走,张九天第一次感到一些无力感。 “那就按夜二小姐所言,他俩自行解决。”张九天也不得不做出了抉择。 韩有鱼求救似的偷眼看向韩鲲鹏,后者现在自身难保哪还有功夫替他着想,只是低头装作未看见,对他不理不睬。 韩有鱼慌了神。 薄近侯现下眼里心里全被报仇填满,恨不得把那韩有鱼抽筋扒皮才痛快,对这周围其他事已由下意识里排斥,只是依稀听得那意思就是自己可以报仇了,心中总算长出一口气。 姐姐扭身不再与张九天说话,径直凭着感觉走向树下秋千,路过薄近侯跟前,声音并未压低,想是也故意让张九天听到。 “兵刃无情,拳脚无眼。那就打死他,给你姨娘报仇。” 姐姐这话说的轻巧,像是嘱咐自家人到点吃饭般自然,甚至连得张九天都觉得这话从姐姐口中说出似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张九天皱眉,对这姑娘大言不惭的一句话有些气恼,多年的修身养性强迫他压下心中不耐,刚要开口,却听一旁张九清率先道:“好大的口气,我看谁敢拿我门中弟子生死做玩笑。” 姐姐一背双手,也不理会那像是被咬了尾巴似的坤道女冠,喃喃道:“我敢啊。”声音极低,却又准确无误的传到了女冠耳朵里,尔后还扭头笑了笑,极为讽刺之能事。 武当这一辈分里唯一一名身着兰衣的女冠气极,想要发火却又忌惮那边不动声色的夜三更,冷哼一声,只能把气撒在韩有鱼身上,侧头斥道:“还不快去!” 韩有鱼觉得自己现在真是窝囊,平日里都是自己给别人脸色,眼下却成了看人脸色,这横行霸道惯了,如今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倒是怪起了哥哥多此一举的请来了这么一尊煞神,这几日里把自己骂的跟个什么似的。胆战心惊的绕过张九天与张九清,韩有鱼进了小院,其他三人也鱼贯而入。 夜三更松开薄近侯,拍拍他肩膀,嘱咐道:“不要害怕,按这两天练的做就好。” 薄近侯当然不会害怕,想把韩有鱼碎尸万段的心都成了执念,此时心里除了报仇雪恨其他想法一丝也无,当下也不言语,宣花斧一提,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冲韩有鱼去了。 韩有鱼这几天正憋屈的紧,先让夜三更一脚让自己体内气机尽失几日下不来床,恢复的差不多了又被锁在屋里,终于能出门了还是自家师叔祖来了,连得偷偷出去找乐子还被抓现行,那顿以拂尘代替荆条的杖打又让自己在床上躺了一日夜。 韩有鱼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来了这历下城所致。这人偏激起来就会钻牛角尖,连得想法都有些极端。韩有鱼不觉得这是自己惹出来的事,倒是觉得这一切根由还不都是因夜三更姐弟而起,在他想来,若不是这两个人,自己在这历下城里仍旧能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可是怨归怨,韩有鱼很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个站在漂亮女子身后一身粗布衣裳面目无害的男人对手。 打不过你不要紧,看这小子和你们走得近,那教训教训他就是了,正好解解小爷这几日来的窝囊气。 韩有鱼想的很简单,像他这种浸淫武道也有十数载的,打眼一瞧就知面前这少年新手都算不上,皮毛估计都不懂得一丝一毫,除了那把等人高的破斧子比较有点声势,这下盘都不稳当的花架式,即便自己只剩拳脚,怕是动动手也能把他打倒。 想到这里,韩有鱼不仅热血上涌,怎么着也得让这小娘皮见识一下小爷的手段,要不然可就被她看扁了。 这几个念头闪过,韩有鱼就见得持斧少年离自己已不过一丈距离,当下收敛心神。 薄近侯怒极出手,势大力沉的一记重劈何止千钧力道,夹着风声直取韩有鱼天灵。上来便毫无花哨的搏命架势,让韩有鱼暗道也不过如此,当下抬手便去抓那斧柄,试图先挡下对方攻击再攻其大开中门。 韩有鱼毕竟也是老手,一瞬间便想出破解招式,连同攻击招数一并有了,还有闲暇不屑的哼出声。毕竟薄近侯的攻击毫无套路可言,像极了泼皮流氓顺手抄起家伙式的攻击对韩有鱼来说绝无一点威胁。 薄近侯哪管自己空门开不开,只是想着这两日来练了无数次的三板斧,控制着节奏呼吸吐纳,口中碎碎念着那几个被他称作“没有名字我也会”的三个招数。 身在战局中的韩有鱼只是托大有些轻敌,门口处张九天什么道行,单是从自己还不知道名字的持斧少年提斧走路便看出这种适合沙场对敌冲锋掠阵的长式兵器绝对不简单,再细看持斧手臂上那几道盘虬青筋,怕是绝对不像看起来似的这么毫无威胁。 张九天想出言提醒已是不及,就见韩有鱼已抬手碰到那巨斧长柄,另一只手也翻着掌花印向薄近侯胸门。 薄近侯自然瞧见对方一掌袭来,可夜三更并未教过他如何应对,盘算着就算硬挨一下也要把面前离自己未到五尺的韩有鱼一斧劈死。 韩有鱼见薄近侯躲都不躲心下正要窃喜,却忽觉入手处那斧柄如泰山压是身在其中的韩有鱼,即便是一旁观战的张九天都暗暗锁死了眉头。 韩有鱼又将将避过一记横扫,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可韩有鱼现在觉得这长式兵器怎得又强又险?虽然已经看出对方就是三个招数来回用,可即便如此韩有鱼也是无力还击,躲都怕躲不及哪还有心去反击? 韩鲲鹏虽不能体会内里凶险,可看弟弟如此左右相形见绌也是明了一二,向前一步略一躬身悄声叫了声“师叔祖”。 张九天心里其实也很矛盾,韩有鱼再如何不堪也是武当弟子,总不能让个无名无姓的小辈给比下去,传出去了这让武当脸面往哪搁?可若是施以援手,且不说对面那个年轻一辈中颇有盛名的夜三更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是传出去个以大欺小莫说是对武当即便是对自己也落不出个好名声。 韩鲲鹏见张九天张九清两人对自己不理,心下着急,看这趋势下去估计自己这个同胞弟弟多半就得交待在这里,回去了哪还有脸去见父母?又是一声“师叔祖”,韩鲲鹏声音里也满是焦躁。 奈何仍是无人理他。 却说场中左躲右闪已成败势的韩有鱼已然招架不住,怕是过不了几个呼吸便会命丧斧下。 再看对面,一鼓作气将三板斧耍的如金龙缠身般的薄近侯已经红了眼,手中力道又加几分,恨不得下一斧就叫韩有鱼血溅当场。 韩有鱼是真慌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次心血来潮的到了历下城,不禁招惹到消失了三年的这对名噪天下的姐弟,竟还触了这么个煞星的霉头。 这哪是比试,这完全就是搏命! 韩有鱼已然乱了方寸,一退再退。 但凡比武切磋,若有退势,便成定局。 夜三更拢目。 夜遐迩凝神。 张九天屏气。 张九清皱眉。 韩鲲鹏踱步不安。 眼瞅着一斧裹挟千钧之势夹带划破虚空的呼啸直直劈向韩有鱼面门,这一记,莫说血溅当场,怕是都要留不得具全尸。 “完了。” 夜三更自是瞧出其中形势,便觉得一直握着自己小臂的姐姐手里一松,吐出一口浊气。 “救人!” 却未曾想,异变突起,那边里一直静静观看场中比试的张九天一声厉喝,如乍起春雷,搅乱安宁。 莫说夜三更姐弟俩愣了一愣,连场中薄近侯与韩有鱼动作都滞了一滞。 电光火石间,就听薄近侯一声暴喝,巨斧再次划落,以开天之势,力劈华山!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十九章 再见容易再见难 “救人!”场外张九天一声断喝,不愧是武当山上数得着的人物,身形迅若闪电,端的是迅雷不及掩耳,这话音还未落地,刮起一道残影便已近了韩有鱼的身。 听到对面声音,姐姐那双无神空洞的眼里便是一紧,失声道:“三更。”语气尽是担忧。 却在姐姐刚刚开口,夜三更已如离弦箭一般射出,速度之快后发而先至,三四丈距离眨眼便过,几乎与张九天同时到了场中胶着的两人跟前。 那边张九天一动张九清也紧随其后,两人都是天象境高手,又是双修道侣,默契程度如同一人张九清似乎紧贴着张九天的影子也就到了近前。 张九天伸手扯住已然陷入斧势中吓破了胆的韩有鱼衣领,拽回自己怀里,与此同时一脚踢向上撩的宣花巨斧意图改变其攻击方向。 毕竟也是大宗大派,骨子里根深蒂固地正派思想,最见不得使那些个宵小手段,这事缘由归根结底还是韩有鱼不是,张九天自恃身份也不可能对薄近侯下手。 是以,只是力求阻拦而非伤人。 张九天只想救人不想做过多纠缠,这一拉一踢仅仅是为了将韩有鱼脱离险境,夜三更怎能瞧不出来,又怎能让他如愿? 眼看着能助薄近侯大仇得报,倘若韩有鱼被救回,恐怕执念颇深的薄近侯轻则伤了元气重则便有失心疯的可能,这几日来的接触夜三更怎会忍心让他落得如此下场?当下借着前冲之势一推薄近侯后背,脚下也不含糊,一招围魏救赵,踢着那柄宣花巨斧就越过韩有鱼逼向其身后张九天面门,去势更劲。 薄近侯仓促间被夜三更一推,脚下不稳向前跄了一步,就见得手中巨斧径直劈向了道士,慌乱间便要收力。 张九天浸淫武道恁久,这几个年轻一辈加起来怕是都及不过他,单单是一瞧便知其力道已然大不如前。心里不禁对这少年人刮目,只是即便再赞赏有加却也不能放水,毕竟当下还是要救下这个不成器的徒孙才是重中之重。 心里打好算盘,张九天也不理夜三更攻击,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将韩有鱼拽后半寸。 此时张九清业已赶到,手中拂尘一甩罩向夜三更面门,前冲之势不减似是要以敌损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学着夜三更那招围魏救赵企图乱他方寸。 再怎么说张九天与张九清练的是也是双修武功,两人配合默契程度犹如一人,救人拦人分工明确一时间让夜三更措手不及。好在夜三更也是个中高手,改踢为蹬正中韩有鱼下腹,也恰恰躲过拂尘,手上未有停顿一推一扯借力使力又将薄近侯身子回拽,自己也是借蹬力拉着薄近侯后撤,让得张九清一击落空。 说时迟那时快,这三人一连串动作也就是几个呼吸,转瞬即逝的功夫便一碰即分,再看此时薄近侯手中巨斧似是故意脱手推出,虽受张九天一踢向外飞去但是这宣花斧头重身轻被薄近侯这脱力一甩斧柄便以斧刃为心旋着砸向韩有鱼。 可怜韩有鱼一时轻敌便步步掣肘,好不容易被人救了还挨了一脚,最后又不知所以眼瞅着被那不知斤两的巨斧砸了一记,正中胸门,顿时五脏六腑似是炸裂一般,于胸口处混做了一锅粥,忍不住就咳出一口血浆。 张九天身形不停,回手将韩有鱼扔向韩鲲鹏,口中急道:“走!” 韩鲲鹏气灌双足接住弟弟那百十斤身子,毫不迟疑掉头就跑,张九天张九清也是紧随其后双双驰出了小院。 夜三更稳住与薄近侯的退势,想要去追可又担心姐姐,就这一迟疑便见薄近侯已挣开自己束缚大踏步直奔出去,显然是已陷入执念,进了自己的心魔。 夜三更无奈瞧向姐姐,这似是从小就养成了的习惯,潜意识中就会有所依仗。只是还未说话,看不见却听得见那噔噔前行的步子,煞是有力,就已猜到眼下形势的姐姐急急道:“跟着去看看,莫让他吃了亏。” 夜三更扭头去追薄近侯,可这刚抬脚便见薄近侯已歪倒在门口。 “怎么了?”听到那“嘭”的一声闷响,听力极佳的姐姐皱眉询问。 夜三更几个起落到了薄近侯跟前,先把脉又翻眼皮,道:“急火攻心,气血阻了脉络。” 说着话,夜三更就将薄近侯身子摆正,两手左右各点数处穴位,又推宫过穴一个来回,仰躺的薄近侯便呕出一口鲜血,彻底昏死过去。 夜三更再抬头看时,张九天四人早就没了踪影。 “他怎么样?”姐姐问道。 夜三更弯腰抱起薄近侯放进了屋里长椅上,“没事,体内淤血吐出来,醒了就没事了。” “韩有鱼呢?”姐姐也跟着进了屋。 “留了条命,想来也不轻快。” 姐姐不再多言,由着弟弟扶着又坐下,莫名地长长出了口气,随意的摆摆手,扶着额头不知想什么。 了解姐姐脾气的夜三更也不多话,知道这是她心绪难平,就去到薄近侯跟前一阵推血过宫。 仍旧是执念过深执拗过甚,薄近侯昏迷中仍是苦大仇深,眉头挤作了一团,嘴里念叨不已。 “到底是操之过急。” 姐姐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夜三更失神又回神,停了手上动作,转向姐姐,“其实也不算,本来也算是赢了,怪我,没料到张九天会出手。” 姐姐嗤笑一声,“名门正派呵。”语气里全都是鄙夷,复尔轻叹,“可怜了这个孩子。” 夜三更欲言又止,也像是刚刚姐姐那样化作一声叹息好歹是没有说出什么。 薄近侯脸色慢慢恢复如常,没了刚才那般难堪,呼吸趋于平稳,想来是夜三更手法起了作用。姐姐听出了此番变化,也听到了自己弟弟那声没来由的叹气,聪明如她七窍玲珑心,自然是懂得,可她又不想把自己的道理说给弟弟。 从小,她就极是不愿让弟弟太过束缚于她给的想法。 眼下的薄近侯倒最是轻松,竟有了轻微鼾声。 姐弟两人心事密密,一时竟都沉默下来。 “姐…” “三更…” 到底是姐弟,在一阵持续的沉默后同时开口便又相继止住了话头。 夜三更不知道姐姐想说什么但是差不多能猜到,反而姐姐已然猜到了自己弟弟那些个小心思,莞尔一笑,道:“听我说吧,如若听我说完你还有其他心思,你再说。” 弟弟自然不置可否,未有言语。 “他才十六七,对吗?”开头一句质问,姐姐也不用等着弟弟回复,就紧接继续道,“你还真想带着他?你就没想过后来事?” 接连的质问却还真就问到了夜三更的心里,无独有偶,这恰恰就是他心中所想,只是变成了姐姐口中的疑问。 “他也才十六七。”夜三更如同打哑谜一般词不达意的回答了一句。 扶着额头的手终是放下,姐姐轻笑一声,“人生多过客,何必千千结?” 夜三更也附和着咧嘴笑,很是难看,再次的欲言又止,旁人又有谁瞧得见?可他心里话着实有些话,忍了再忍,便又附之一气,长长吐出。 “莫要纠结眼前事,莫要多虑未来人。家头的话就都忘了?” 姐姐没来由的一句如同醍醐灌到底,姐姐还是放心不下薄近侯,只是嘴硬吧。 听见弟弟笑声,姐姐也是轻声而笑,抬手揉揉弟弟脑袋,如同小时候弟弟惹祸后姐姐的劝慰,很是宠溺。 “书上说,飞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怎相逢。” “可是书上也说啊,今生同路若相共,人生何处不相逢。” “缘分二字浅薄,可这前路总有烛火。听话。” “嗯。” “真乖。” ……………… 时至正午,日头高悬,小院屋里薄近侯悠悠醒转,睁眼一个愣怔翻身而起,毕竟是在长椅上身子不稳摔下在地,左右看一圈又起身奔出房门,见到立在院中宣花巨斧,一时未回神,只是呆立。 回屋,入目是桌上一张竹纸,洋洋洒洒笔走龙蛇。 “走了,勿念。 若有缘,可去东莱寻我兄长凝雨露。 往后用心练武,再做打算。 意难平再难平也要平。 任由三千戎马去,且贪他一宿黄粱,莫枉此生。 这叫成长。 山水有相逢,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薄近侯挠头,想来还是没有想明白这几句话里意思。可是他明白,这离别啊,到最后也就是再见二字。 再见容易再见难呐。 告一段落,薄近侯沉吟一番,收拾心情,尔后小心收了纸张,转身出了房门扛了巨斧,走了。 时历下城中有人言,晚冬料峭,有单衣少年扛斧潇洒出城,宛若神人。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章 巍巍武当 山南东道,均州,武当。 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 这世间一百单八洞天福地里武当虽是第九福地,却因上古时老君八十二化身于此处修炼四十二年之久,再加上五百年来吕祖在此飞升、刀留孙在此化虹,尔后又有大周开国先皇天问帝一句“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来盛赞此处,使得这武当力压青城、龙虎、三清,坐实了这道教第一、群岳之冠的名头。 武当主峰天柱峰拔地而起,似是金铸玉琢般雄峙苍穹,周围七十二峰三十六岩由四面八方斜指天柱,端的是“七十二峰朝大是韩顶天这个武林中仅是威震一方的大佬听了如此错愕,即便是他这个江湖庙堂都有几分脸面的武当掌门在看到韩鲲鹏传来的飞鸽密信后也是一时恍惚。 “他…他们不是失踪了?”韩顶天话说的都有些支吾,看来还未在刚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赤袍老道当然也是不解,“三年前这两人公然违抗圣命,又在京陲搞出那一档子事后就不知去向,是死是活谁又知晓?这都已经三个年头,是不是他们也拿捏不准,现在先等等你师叔的消息,若真是他们,怕是要变天啊。” 韩顶天毕竟只是江湖人,庙堂中的事他也不甚了解,只是听师傅这么一说便感觉似是关乎着什么大事,自己也不方便多问,韩顶天闭口未言。 赤袍老道又道:“你们先去休息,这半日车马劳顿也累了,我已吩咐小童给你们安排了两处房间。”说着话,赤袍老道起身,双手背负,“这大过年的你那些在外历练的师兄师侄也都回来,厢房紧缺,剩了些单人房,你两口子先凑合住一夜。” “全听师傅安排。”韩顶天躬身行礼。 赤袍老道叫来门外弟子,领韩顶天两口子去往住处。赤袍老道也跟在夫妻两人后面,缀着风韵妇人左后不过半臂距离,潘氏偷眼瞧瞧前面龙行虎步已走出门去的韩顶天,也是稍微缓了脚步,与赤袍老道不合礼数的并排而行。 赤袍老道开口轻声道:“莫要担心有鱼,我自有安排。” 风韵妇人一改刚刚在韩顶天面前的维诺之相,满是威胁意味的压低声音道:“有鱼若是受了委屈,你也别想好过。” 赤袍老道不再多言,紧走了几步。这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扭动腰肢也快走几步跟上,抬手捏了老道腰际一下,用细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师父有时间可要去找我好好说说。”如此年龄摆出那娇滴滴的模样倒真是别具风情,说完又加快脚步跟上了韩顶天。 赤袍老道顺手摸了一把妇人腰下浑圆,看着那具女人一辈子里就这个年龄段才最有韵味的身体,赤袍老道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意更深。 …………………… 夜幕降临,赤袍老道背负双手,由天柱金顶缓步下山。山阶俱是人工穿凿,颇为陡峭,赤袍老道一步两阶也是如履平地般稳当轻松,若是仔细看看便能发现其脚掌与地面竟也留有指宽缝隙。 回心庵,赤袍老道停了脚步就这么抬头看着,约摸得看了有十息的功夫方才收回视线拐弯上了那处建着圆顶茅庵的石台。 茅庵里走出个白发白须白眉的兰衣老道。 单凭这服饰颜色也能看出地位相对于赤袍老道要矮上一分的兰衣老道在规矩繁复的武当却并未行礼,只是走到近旁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来了。” 赤袍老道鼻子里“嗯”了一声,转身与其并排站在一块,顺着兰衣老道视线望着山脚下那个数年前疯了三回的道人于天柱峰顶只手搬下的巨石,这可是武当除了那座牌坊以外迎客的物件。 就凭上面三疯道人掌刀刻下的“来者静心”四个铁钩银划也足以让世人对武当生一丝敬畏之心。 “初二,鲲鹏那小子飞鸽来书说在历下见到了个人,拿捏不准其身份,我就让九天和九清去了一趟。”赤袍老道终是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兰衣老道鼻子里“嗯”了一声,停顿一下,方才开口,“前几日我见九天两口子下山,还以为是去京城。” 似是习惯这兰衣老道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话方式,赤袍老道仍旧看着渐渐隐于黑暗的山下,道:“你猜是谁?” 兰衣老道这次却是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就算不说话赤袍老道也会把事情跟他讲清楚。 “夜三更。”赤袍老道说出这名字时,把视线移到了兰衣老道脸上,他想在这即将看不清对方的黑夜来临之前,能从兰衣老道脸上看出些反应。 兰衣老道古井不波。 “我以为你会吃惊。”赤袍老道收回视线,转而又看向山下,“至少也要有些反应。” “一心静,你要何反应?”兰衣老道终是扭头看向这个武当山里分量最重的人。 赤袍老道笑,尔后两人遂又陷入沉寂。 似是这么一来赤袍老道也无话可说,两人就这么站了有半盏茶的光景,赤袍老道转身下了石台,往山上走。 走没几步,刚才明显有话未说的赤袍老道终是憋不住,停了脚步未转身也未回头,道:“百年前师祖羽化留下谶语,前些年三封师祖又爻来那么一卦,你都可还记得?” 兰衣老道依旧“嗯”。 等来等去没有等到下文的赤袍老道侧头瞧了一眼,叹了口气,“难不成就真有这一条路可走?就想不到个折中的法子?四十多年前那人都拿我武当没法子,总不能在他孙子辈就让你我办这种窝囊事吧。” 兰衣老道抿抿嘴,长叹一声,“命数啊。” 赤袍老道苦笑,摇头,“敢不敢争一争?” 兰衣老道明显一愣,眼中神色颇有深意的瞧向对方,“大道无为,顺其自然。” 赤袍老道呵呵一笑,内里滋味却是让人参不透。 直到日头全都隐去,衬的远处山头都如赤袍老道那身道袍颜色,兰衣老道方才转身,缓步走向茅庵。 “夜覆武当么?” 兰衣老道自言自语,留下赤袍老道瞧着那块“来者静心的石碑,出神。 黑夜如同折子戏落幕时的那块皂骊布,转瞬便吞噬了整座太和大岳。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一章 浩浩京城 西亳,京城。 浩浩皇城立西北,龙盘虎踞百万岁。今我东来何所能,马踏龙虎展神威。 百年前开国先皇天问帝王胜于前朝大魏末年,乱世间拉了一帮绿林草莽自立为王扯旗起义,历经百般苦难攻入这前朝宫城,结束群雄割据局面问鼎中原建立大周王朝。当时马踏太和金銮殿时,那个后来史书记载没读过几年书的武人圣上就豪兴大发的吟了这么一首被后世文坛巨擘鸿儒大德连连夸赞实则一文不值的打油诗。 现如今这首诗还被刻在殿前左侧龙柱上,说是要让后世子子孙孙皆要铭记自己当年雄姿勃发,只是不知道现如今这一个个从小便接触大周最高学问的皇家子弟看到这首狗屁不通毫无韵律不知所谓的打油诗会作何感想。 大内东北观星楼,是那个被前朝遗老痛骂说是借助迷信骗取天下百姓信任为基石才能建立大周王朝的武人圣上建国立基后做的第一件事。 古往今来历代圣人都信天命,鼓吹着“王权天授”的思想,无时无刻不企图将这四个字刻印在天下人心中。 一声“天子”便足以说明此中深意。 大周开国皇帝天问帝尤甚。 建国初哪怕是百废待兴也要于国库内划出大半金银并亲自督造这观星台,更是不惜重金广邀天下能人异士进宫为其占星观命。也正因为此,至今,与作法摄魂炼丹算命卜卦看相脱不了关系的道门便受此福泽一跃成了国教。 入夜,酉后不得出行的皇宫里除了巡守兵卒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也是万籁俱寂。有个驼背老头在唯诺内监引领下穿门过户到了这观星楼外,不像他人那样在这内宫行走时的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驼背老头儿即使弓着那为国征战半辈被国之大义袍泽英魂压弯的背,亦是负着双手昂头阔步目不斜视,使得旁侧那个地位低下只能落后一个身位的内监都要小跑着跟在这个老头儿后面。 显然不符合臣子进宫不得带鹰犬的规定,驼背老头那条大灰狗颇为警敏不时转头看看左右,尾巴时不时地甩甩也是悠闲。 观星楼外早有一名富态中年身披一件北夷进贡即便是未见过世面的老百姓也能瞧出价格不菲的精细貂绒负手静静等候,见得驼背老头儿过来仅仅是点头叫了一声“临叔”算是招呼。 那个出门在外习惯了受大礼的驼背老头儿颇是自负的遵从着先帝那道“官位再高可免礼”的诏曰,仅仅是略微欠了一下身受了礼也算是回了礼。 “天冷都要麻烦临叔跑一趟过来,辛苦了。”富态中年倒是颇有礼数,说话很是客气。 驼背老头儿笑道:“说的如此客气作甚,这是老臣应该的。” 富态中年挥退那几个跟在身后的内监侍女,当先迈进观星楼。 观星楼高九重,暗合天有九重之意。砖石地基方方正正,上八层则是南海黄梨搭建,由六角八角十角依次层层向上,最后一层便是露天圆棚,也是暗合天圆地方之意。 富态中年与驼背老头儿进得观星楼内,早就吩咐过楼内不得留人,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上楼至第八层。 观星楼内温暖如春,即便是上面这几层木质建筑也是由特殊材料铺就取暖用的蜿蜒地龙,这一路上楼使得那个从不曾做过多活动的富态中年有些气喘,额上也是渗出丝丝细汗。 倒是驼背老头儿怡然自得,显示出他这与年龄不相符的健壮体格,还不忘打趣道:“你真该好好锻炼锻炼,这才多大年纪便如此不济,再长个几岁还如何再微服私访拐骗良妇去?” 显然是当今圣人的富态中年不免尴尬,道:“临叔可别再笑话我了,这十几年整日里处理政务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想那种事。” 驼背老头儿仰头大笑,颇有深意的压低声音道:“可我听说前几个月大月氏送来了一个美女,可是金发碧眼漂亮的紧呐,陛下怕不是叫着老臣一起来找这老牛鼻子,让他给你炼几副壮阳的丹药不成?” 怕是这天下也就驼背老头儿敢如此取笑当今皇上,让这九五之尊的天子爷眼下老脸一红,尴尬道:“空穴来风,空穴来风。”又惹得驼背老头儿一阵大笑。 “大老远就听见你个老不死的笑,不怕一口气没上来憋死你。” 八层楼里灯火通明,遍地蜡烛分明就摆的是个七星阵,屋内摆设香花祭物瓜果鸡鱼,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又各圈七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斜指下方如北斗星般七颗拳头大小赤玉。 敢骂驼背老头儿的天底下也就这观星楼里的老道士而已,白胡子白眉白发,连身上道袍也是从未见过的白色,裹着一床锦缎棉被似是睡着一般闭着双眼坐于那盏最耀眼的本命灯旁,却是在偷天续命。 驼背老头儿理都未理裹被老人,冷哼一声,找了个相距最远的椅子坐下。 天子爷早就习惯了这互相看不顺眼的国师和本朝唯一异姓王见面之后便掐架的样子,当下问道:“灵虚国师深夜唤朕与夜王爷来观星楼所为何事?” 裹着锦缎棉被的灵虚国师像是刚刚睡醒似的略略睁开两眼,但还是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紧了紧身上棉被,道:“没啥大事,就是听说了个三年来你俩都挺上心的事。” 灵虚国师说的轻巧,天子爷跟驼背老头儿却听得一愣。能让这两个在大周王朝分量最重的人物上心的事,怎得还说不是大事? 两人对视一眼,天子爷也知道想要驼背老头儿跟他这个似是死对头一样的国师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于是又出言道:“还请灵虚国师莫要再卖关子了。” 灵虚国师有意想看看驼背老头儿出糗,惺忪睡眼朝向驼背老头儿,道:“这事主要还是跟这老不死的有关。” 驼背老头儿并不为灵虚国师这句话所动,双手环胸看着窗外半月,心里暗自腹诽这白胡子老头怎么还不死,大冷天在这暖和屋里还得裹着棉被,还要开着窗户透风透气,这不是有病么。 灵虚国师挪了挪身子,朝着天子爷道:“这老不死的不听拉到,我可悄悄告诉陛下,这事可关乎十四皇子终身大事。” 十四皇子是当今圣上最宠溺的皇子,至今不曾设立东宫、曾私下里闲谈过立储之事的天子爷早在几年前就想立这位非长皇子为太子,奈何这位圣上一直与朝中大员推说,内宫那个老的不能再老的皇太后就咬着“立长不立幼”的传统不放,哪怕明知道大皇子一心诗书无心政事也不答应自己这皇帝儿子立十四皇子为储君。 无关于此,再说起帝王家的终身大事,那还真就叫人想不到了。 驼背老头儿瞬间来了兴趣,两眼直勾勾的看向裹在棉被里的国师,惹得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像是得了心爱玩具的孩童般哈哈大笑,对驼背老头儿的反应颇为满意,气的驼背老头儿又扭头看向窗外暗自咒骂这老牛鼻子该死。 倒是这位天子爷瞧出了苗头,正所谓未在局中观者自清,是以笑问道:“是不是王爷家那小子有信了?” 灵虚国师显然还沉浸在刚刚逗弄驼背老头儿的乐趣里,只是顽童般笑。 驼背老头儿脸上刚刚那股子冲劲儿隐去,眼中一紧就瞧向了乐呵呵的灵虚国师。 当朝圣人,语落后已然是高深模样,稳坐那里,莫测十分。 ……………… 西亳西南有山,名盘山,远瞰整个西亳城。 几十年前西戎造反,有北夷暗中派轻骑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兵临城下把上任老皇帝吓得不轻,平息叛乱后就于西北方向建了个京陲重城。尔后又封了个异姓王,赐西南盘山做封地,可养兵,算是两厢呈犄角之势捍卫西亳。 盘山山腰斜斜向西有羊肠小道,道旁古树参天,在这晚冬季节里枝杈光秃也是遮云蔽日,再加上已是深夜,让这周围多了些阴沉气氛。 此时有个半脸长有朱砂胎记的白袍人提着一壶老酒一笼食盒缓步行在道上,走不多时,便看到一处竹林。竹林尽皆湘妃竹,直插天际郁葱复叠,干黄叶片沙沙,连得周遭那些百年大树都在这片竹林跟前失了些许颜色。再加上遍地插着钢刀,使得整个地界蓦地平添一股子肃杀气。 竹林中有竹屋,屋旁有旧坟,这些年碑石受雨水侵蚀有些破败,坟包上却无一丝杂草。 碑旁席地坐着一名白发人,一身粗布麻衣,看模样岁数也就不惑,可这满头白发着实扎眼,且这个时辰了还抱着一个显然用了多年都已包浆发亮的酒葫芦醉眼惺忪的浅酌怕也是让人暗暗撇嘴。 听见脚步声,白发人也不去看,就是半睁着眼盯着碑石,时不时抿口酒该是就着挂在嘴角的笑意算作下酒菜。 “来了。”不去看也知来人是谁,白发人心里怎会不清楚这八九年的光景里,能来或者是说敢来这竹林里的也就有数的几个人,常来的,一只手也数的清。 “过个年天天跟着王爷应酬,都没时间来陪你喝口酒看看嫂子,今夜好不容易难得清闲,来找你喝点。”白袍人挨着白发人亦是席地坐下,打开酒壶自顾自的喝。 白发人终是扭了扭头看向来者,道:“你倒落得一身闲,躲我这喝酒聊天,耗儿哥他们今天可有得忙了,小心背后里骂你哟。” 白袍人哈哈一笑,“尽管骂去,听不见听不见。” 白发人挪挪屁股朝向白袍人,抖抖衣服斜身倚在碑石上,仍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道:“算算明日初七,应该年后大朝了吧,难不成老头子今年想开了便进京去了?” 白袍人点头,却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道:“刚刚宫里传来的信儿,好像是夜光碑给请出来了。” 白发人嗤笑出声,很是不屑,“天子爷这是遇上了什么事,怎得还把那狗屁玩意儿用上了?还有那些个骁卫羽林死士暗卒解决不了的事?难不成你们几个也办不了?” 白发人一句话多个反问,白袍人也没打算挨个回答,只是说道:“圣人怕是猜到把我们这些人派去也解决不了吧。” “什么事这么难做,还有堂堂马前卒解决不了的事?”白发人语气里分明带着一股子的调笑。 白袍人听出他话中打趣,却未有附和的意思,只是仰头灌了一口酒。 “二小姐和三公子有信了。” 白发人惺忪睡眼暴睁,即便在这漆黑夜里也如实质,竟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惯了腥风血雨的白袍人也是呼吸一滞。 白发人两眼复又没了神采,仍旧耷拉着眼皮两眼虚睁。 “小兔崽子。”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二章 讨法子 西亳城最西,有圣人寺。 这天里阴沉沉的,年前立春的天到现在还一个劲的干冷,使得这座本来香火就不旺的寺里更没什么人气。 寺门大开,有个和尚自顾自的扫着地,也不抬头看来往路人。 地面很干净,也不知道这个和尚扫的什么劲。 有风,吹不动路边积雪,倒是吹的和尚袈裟下摆左右摇晃。 寺门两边墙上黄底黑字各写着一个大大的“禅”,年岁老的已经龟裂,有几处都露出了深层的土墙。 头日夜里曾在皇宫与天子同坐的驼背老头儿出现在路口,背着双手,晃悠着从东来,身后跟着一只大灰狗。 驼背老头儿很是怪异,也不走扫出来的净道儿,专捡堆着积雪的路两边,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咯吱咯吱响。 大灰狗也跟在老头儿后面,走在一侧,咯吱咯吱的走。 走到寺门口,驼背老头儿抬头,望着几道裂缝把“圣人寺”三个并算不上如何考究工整的大字分成好几块的牌匾,还有那已然模糊到不细看就注意不到的落款。 即便是落魄如此,即便是传承百年,可那被旁边三个字一衬托就显得有些小的二字,即便是这个地位高到与当朝天子同坐被如今圣人行晚辈礼的驼背老头儿,在目光无意碰到时,也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意甚恭谨。 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牌匾下扫地的和尚听,视线挪到下侧的驼背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像是在故意提醒一下,呢喃着说道:“该换了。” 扫地的和尚应该知道有人过来,也应该知道来的人是谁,仍旧扫着地,没说话。 “三年没过来看看你了。”驼背老头儿也不动地方,并没有进寺的打算,那只大灰狗两腿坐着,倒是听话,看看老头儿再看看扫地的和尚。 似是知道和尚不会搭理自己,老头儿又说道:“三年里我真不好意思在这西亳城里多待一会儿,嫌丢人呐。” “那施主来此就不丢人了?”本该遁入空门守持痴戒的和尚开口,“三年里把脸皮磨后了?” 被对方一呛驼背老头儿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笑道:“昨晚圣上急于召见,说是灵虚那老家伙有要事相商,左右磨不开就来了,不来不行啊。”紧接又嘿嘿一笑,好像是掩饰自己前后矛盾,最后又道,“昨晚由宫里出来的时候都近戌正,就去了小六那里住了一宿。” “留白没把你撵出来?” 又被呛了一句,这次老头儿挠了挠头,很是诚实道:“没有。” 换来和尚一声冷哼。 驼背老头儿开始走,在寺门这一丈多宽距离来回缓缓踱步,思绪纷纷。 “你说紫禁那位说是赐婚,可那是自降身份啊,他要做我这个臣子的亲家,还是小一辈的亲家。你说我能推了?小兔崽子说跑就跑了,让我还有脸见人?” “想想就气人啊。小子小子混账,老子老子也胡闹,当着解角那宣旨公公就跟我对着干,我这老脸往哪搁?” “还在京陲搞出那么大的事,连……” 扫地和尚好歹是直起腰来扭身看向驼背老头儿,竟是个女尼。 不对,是个女和尚,因为她师傅不让叫她是尼姑。 女和尚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便让驼背老头儿闭上了嘴,想来这老头儿还是很怕她。 女和尚开口道:“憋了三年,就是来告诉小僧你还在生气?” “这事,得让上面说得过去。”老头儿轻轻直了直背,仰头看着台阶上的女和尚。 “您这是想说要面子不顾里子。”女和尚口气依旧平淡,不急不缓,让人也听不出她心里情绪。 老头儿叹口气,没说话,女和尚就又开始扫地。 圣人寺前,一老头儿踱步,一女和尚扫地,一只大灰狗蹲着,就这么构成了一幅极不搭的场景。 一直到了女和尚把本就干净的门口扫完想要进寺,驼背老头儿方开口道:“这不盘算着来讨个折中的法子。” “师傅出门远游了。”女和尚躬身抬手于身前道了声“阿弥陀佛”,进寺去了。 驼背老头儿缓步跟着,问道:“你也能给得吧。” 女和尚只是低头扫地,头也不抬的道:“小僧说了,施主能听?” “总比不说的强。”驼背老头儿在门口站着,动也不动的看向女和尚。 女和尚停手,也望向驼背老头儿,道:“止戈为帛。” “上面没法子交代啊。”驼背老头儿似是想不明白为何儿孙都不理解自己,苦笑道,“你弟弟领着你妹妹说跑就跑了,三年没个信儿。这刚刚露了头,就上了武当硬闯了山门,还当着人家的面把人外门弟子见了红。武当一派别说在江湖上的地位,在朝里也不低啊。上面是不说,可免不了底下有人说道。目前朝中一干文官士子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可就等着抓住我点把柄,好参我一本,他们笔杆子坏的很呐。” “庙堂的事,小僧不懂。可小僧懂得,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事自要摆在首位。” “可真要把我掰倒了,还能有个什么家?”驼背老头儿仍旧苦笑。 女和尚不再说话,自顾自的扫地。 驼背老头儿又叹口气,摇摇头,踱着步向东去了,大黄狗摇着尾巴跟着。一人一狗踩着雪,咯吱咯吱响。 “做人不如做狗啊,一日三餐不用愁。”驼背老头儿语气里带着一股子的郁郁。 女和尚于寺门口,往东瞅,一直看着驼背老头儿没了影,也看着明里暗里数不清的护卫没了影,复又转身回寺。 “面子上秤三两三,儿孙承欢叫晚年。”女和尚语气里也是一股子郁郁。 ……………… 西亳城南,盘山半山腰,有竹林半亩,林中有茅屋一间。旁边有旧坟,打扫的干净。 竹下插钢刀,一竹一刀。 一名邋遢中年男子是无奈,可也是示意白袍人不必这么多礼数。又背上双手,看着地上那两个简简单单的下酒肴,再看向那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墓碑,问道:“这两个菜能够?” 也没特意表明是说与谁听,邋里邋遢的白发男子竟是索性闭上眼,倚着墓碑不言语。白袍人瞅瞅邋遢男人,身子微微躬做恭敬状道:“谢王爷关心,有酒就好。” 驼背老头鼻孔里发出一丝重重鼻音,“再好的酒这么喝也是糟蹋。” 邋遢男人压根就没有搭理这老头儿的意思,白袍人略显拘束。 驼背老头儿忽然挥挥手,自然不是做给身前这两人的,却是暗里那几个死士护卫尽皆散去,才开口道:“昨夜里紫禁那个牛鼻子借入夜碑将了一军,明面上是拿捏住了二妮子和三儿的性子,激将一下让俩熊孩子自己回来,我怎么就觉得不对劲?” 谈及一些关乎本家深层次的问题,白袍人显然没有资格过多深入,只是身在其中只能再次躬了躬身子,以示无意。 驼背老头儿缓步走到碑前,伸手扶住,长叹口气,“老五,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私下里能叫出这个名字,排行不是老五却也算得上老五的白袍人更是唯诺,恭谨道:“属下不敢。” 白发男子终于睁眼开口道:“有话就说,怎么这么娘们了。” 白袍人低着头抬眼看了看处在自己斜下方的白发男子,到底是没看向驼背老头儿,沉吟着说道:“怕只怕真是明里暗里两手打算。” “图什么?”驼背老头儿又问。 “只图乱些分寸吧。”白袍人试探着说了一句,复又赶紧说道,“属下只是猜测而已。” 驼背老头儿砸么着嘴,看着远处的京城,也不知寻思的什么,一把拍在石碑上,沉吟着说道:“闺女要是在,哪还用得着跟你们在这里猜闷。” 驼背老头儿那只粗糙大手磨砂着碑身,叹气道,“可你没了这些年,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你要是有法子,托梦跟爹说一声。” 驼背老头儿又背回双手,慢悠悠的顺着来时路向回走,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无奈,“怎么着也得保咱夜家五百年的法子。” 白发男子撇嘴冷笑,白袍人腰更低。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三章 娘子是禅,秀色可参 且不提夜三更姐弟两人出城过驿馆买了一辆马车后又是一路向西,先说这张九天一行人施展身法迅速出了城,直到确定了后面无人跟踪,方停下脚步。 韩鲲鹏累的气喘吁吁,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将肩上已经昏迷的韩有鱼放下,平复了一下近乎紊乱气息,开口问询着张九天道:“师叔祖,咱们这就回武当?” 张九天冷眼看着韩鲲鹏,并未接他话头,倒是张九清冷哼一声,道:“瞧你俩做的好事!有鱼做出来这等混账事情也就罢了,你也跟着瞎胡闹。我武当门规全当作摆设了不成?” 韩鲲鹏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张九清续道:“你弟弟放浪形骸不求上进,你这个弟子中的翘楚怎得也如此随波逐流,当真是想被山门逐出不成!” 韩鲲鹏诺诺道:“只是怕有损武当名声方才出此下策,哪成想夜三更他们也搅进了此事。” 张九清凤眼一瞪,斥道:“还敢狡辩,我武当名门正派,即便未有夜家姐弟,也不该滥杀。” 韩鲲鹏没了言语,不敢说话。 张九天开口道:“现下再如何说他俩也为时过晚,事情也都发生了,回了山中便依门规处置。鲲鹏,你回城里去把马儿牵来,我们在此等候。” 韩鲲鹏不敢怠慢,好忙答应一声,转身回了城。 韩鲲鹏刚走未多久,却是韩有鱼忽然醒来,“嘤”的一声坐起身来,揉着胸口也不说话,神态里是难受还极尽委屈。 韩有鱼不言语,张九天与张九清两人也懒得跟他多话,三人一坐地上俩站旁边,再加上道士装束,引得偶有行人侧目观瞧。 韩有鱼心下思绪纷乱,自知若是回了武当,绝对没有好果子吃,门里惩戒滥杀弟子是逐出师门送官发落,韩有鱼也知道有自己师爷再怎么着也会从轻发落,可再如何从轻也还是要发落,这让得从小就没受过罪的韩有鱼越想越是苦恼。 眼珠一转,韩有鱼心中小九九盘算起来,又是哎哟几声,开口道:“师叔祖,我胸口疼。” 张九清打心里厌恶这作风不正做派龌龊的徒孙,连看也不看他,扭头向了一边权当作没听见。张九天只是回头瞧了他一眼,也未有言语。 韩有鱼挣扎着起身,捂着胸口装模作样道:“师叔祖,我哥呢?” 张九天两人对他仍旧不理。 韩有鱼自讨没趣,表情颇为痛苦的走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消停没一会儿,又开口道:“师叔祖,我想如厕。” 张九天两人还是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 韩有鱼胸口也不捂了,两手摁着肚子,哎哟连连“我实在憋不住了。” 张九清看看张九天,后者终是开口道:“我跟你去。”毕竟这徒孙鬼心眼太多,张九天也不得不防备着。 或许是碍于身份,与韩有鱼进了路边树林张九天便停了脚步,看着他小跑到树后宽衣解带,只留了半边身子在外面。如此过了盏茶功夫,张九天见那树后韩有鱼也无甚动静,唤道:“有鱼。” “师叔祖再等一下,马上就好。”韩有鱼倒是答应的痛快。 又过了些许光景,张九天又唤了一声,这次却没听到回话。张九天皱眉,又是一声,树后动静一点也无,张九天脚尖点地身形一晃而过,再看树后哪还有韩有鱼人影?只留那件麻布青衫挂在支棱起来的枯树皮上。 “贼黄子,如此戏弄与我!”张九天怒极骂道,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饶是像他这般寡淡心性也压不住心中火气。扫视一圈树林深处,莫说人影,如此清冷天里就连个活物也看不到,气的张九天一把扯下那件麻布青衫掷在地上。 张九天回神掠出树林,碰上张九清投来的目光,冷声道:“一不留神叫那小子跑了。” 张九清也是蹙眉,“我就知道这小子心术不正,一肚子的鬼心思,现下如何是好?” “总比让人一斧子劈死好。”张九天说的恨恨,很难想到这个平日里对所有事都一副淡泊样子的大德也会如此急躁,“等等鲲鹏再回山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黄子难道还能跑到天涯海角不成?” 约摸也没到两刻钟,韩鲲鹏牵马回来,看了一圈没见到弟弟人影,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试探着询问道:“师叔祖,有鱼他…” “哼!”得来的却是张九天一声冷哼。 韩鲲鹏还是第一次见到张九天生气,当下缩了缩头。张九清插言道:“先回武当再说。鲲鹏,家室可都安排妥当了?” “谢师叔祖挂念,已嘱咐内人在娘家多待些日子。” 张九清上前牵来马,将缰绳递到犹自愤愤的张九天手中,关心道:“别多想了,回了山里告知掌门师兄让他定夺就是。” 张九天想是也不喜欢张九清挂念他,佯装轻松道:“没事。” 韩鲲鹏忽然插嘴道:“对了师叔祖,刚才回去我看到夜三更姐弟二人拿着行李向西去了。” 张九天侧头看向韩鲲鹏,沉思片刻,猜疑道:“难不成是要去武当?可曾见到那个使斧的少年人?” “不曾。” 张九天翻身上马,“我们快些赶回去,告知掌门听听他有何说法。” 三人上马向西去了。 且说张九天三人刚走不久,离着那件麻布青衫不远的一棵大树上,韩有鱼漏出半个脑袋,盯着那三条马上人没了踪影方才下来。 “哼,想抓我,门都没有。”拍拍手上尘土,韩有鱼颇为得意,“小爷才不会跟你们回去。” 弯腰拾起地上那件全是巨斧劈开口子的单衣,来回翻看也是一脸嫌弃,索性扔了,双手一背,也向西去了。 ……………………………… 再说夜三更驾着马车行了几日,姐弟两人一路晓行夜宿走走停停,这日到达一座名为安驾的小城。 城不大,由城门口夜三更便能望见两侧的城墙拐角。 “天也不早了,咱们先在这城里休息一晚,明早再走。” “好。” 天已过黄昏,路上行人了了,顺着打听来的路,夜三更赶着马车不消片刻便到了城中最大的客栈,凤来仪。看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夜三更不免轻笑出声。 “笑的什么?”刚撩起门帘的姐姐听到弟弟声音,疑问道。 “这名字起的不错。”夜三更伸手打横抱起姐姐,将她安稳放到地上,道,“凤来仪,难不成这小小县城里还能有凤来仪?” “你怎就知道穷山恶水不出美人?”姐姐一手扶着夜三更的肩膀一手拉着夜三更的胳膊,说道,“也不定是这里老板夫妻两个举案齐眉连枝比翼啊,有道是:乘龙快婿,萧史弄玉,笙箫相和,有凤来仪。”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一个客栈名都能和出一阙。”夜三更玩笑打趣道,“佩服佩服。” 姐姐抬手打了夜三更脑袋一下,嗔骂道:“再取笑我就把你嘴缝上。” 领着姐姐走进客栈,店小二躬身前迎,客气道:“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上房,备上四菜一汤,清淡些。” “好来客官,两位且稍待,小的这就给您安排。”店小二颇为热情,先是安排两人坐下又是端茶倒水再小跑着去钱柜给两人安排房间。 好歹也是这小城上最大的客栈,一层大堂里人流集中也无空桌,食客三五成群谈天论地也是好不热闹。夜三更来回扫视一圈,看到一个披大氅模样俊俏的盘头女子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店小二恭敬地喊着“老板娘”,有些相熟食客也是打着招呼。夜三更身旁一桌上三个似是常来这里光顾的老客待得这个一脸高傲的女子离得远了就低声讨论着那大氅下即便厚实衣物也掩盖不了的玲珑身段,毫不避讳。 夜三更也是仔细打量一番,总觉得这女子似是相熟,想了半晌忽的开口道:“看到这老板娘忽然想到一个好去处,我该带你去转转。” “哪里?”眼盲的姐姐安稳坐着,她本不喜热闹好清净,对这嘈杂环境本能的有些抵触,有些局促的样子,再加上旁桌上那些个些微露骨的荤话,着实有些坐不住。 “扬州。” 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夜三更嘴角噙笑,续道:“扬州瘦西湖边有个小店,店面不大,里面有个寡居的老板娘带着个十五六岁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不做别的,就做蛋炒饭。每天里客人络绎不绝,说是冲着那俊俏老板娘去的,可我看来,其实就是冲着那碗每人只能点一份的蛋炒饭去的。客人里贩夫走卒渔樵耕读什么身份都有,据说天子爷下江南还让人去买了一份,那也是唯一被带出店的一份。要我说那老板娘不会做买卖,一份就一钱银子,假如那些个食客有谁能说几个奇闻趣事,引个满堂彩,还能免了这份钱。” “要我说这是个妙人呐。”姐姐接过话头,“又能有何事比得上这不出门便知天下于家中就看百样人来的畅快?让你这么一说,真该过去认识认识这老板娘。” “我当初去的时候啊,还碰到了个妙人,和老板娘差不多年纪,他说他是真冲着老板娘来的,蛋炒饭的确好吃,可在他眼里都不及老板娘万一。他说他就想着娶了老板娘,然后每天看她炒饭,每天吃她炒饭。我就问他,吃不腻啊。你猜他怎得说?” “怎得说了?”姐姐也被弟弟吊起了胃口。 “他说啊,娘子倩倩,佐酒下饭,娘子是禅,秀色可参。” 姐姐被这十六个字勾起了兴趣,笑道:“这人好玩,好玩的紧。” “可他是个和尚。” “那又如何,庙里和尚整日敲钟打坐念经参的是禅,寺外僧人出世入世芥子须弥悟的也是佛,没什么不同啊。难不成一山一水两个家伙就只是个癞秃瓢?”说到最后,因提及口中被称作一山一水的两个家伙,姐姐想到了关于这两个活宝好玩的事,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可没法跟那人比,那人可是自在寺的。” “那个传说中一代传一人、一禅悟一生的自在寺?” “那可不是传说。”弟弟轻笑,“可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那要是按传言里他们这古怪门规,这一代自在僧悟的可是秀色的禅?” “的确的确。”夜三更点头,“只是不知道那自在僧娶没娶那老板娘,不过想来这些年,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该长成大姑娘了。” 姐姐满脸笑意,嘴角挂上一丝颇为玩味的笑意,“要不要我这个当长辈的去给你提亲啊。” 一口水没下肚的夜三更“噗嗤”全喷了出来,手忙脚乱的擦着嘴,“瞎说什么呢你。” 客栈楼上扶栏后,恰恰隔住一对盯着楼下姐弟两人的阴鸷目光。 客栈上楼扶梯拐角处,一双眼睛正盯着楼上那人,只是那人腰间一条麻绳束腰,极煞风景。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四章 愿打愿挨 夜三更领着姐姐在店小二带领下上了客栈二楼,安排了最里面一处极为僻静的房间。两人略作收拾,店小二便将简单的四菜一汤端进房来。以前也是吃遍山珍海味品过琼汁玉液的姐姐,后来跟着弟弟江湖行走也食过羹藜含糗饮过淡水粗茶,早就没有当初在家时老饕似的嘴刁,对这几个清淡小菜也是食之有味。 按下夜三更姐弟两人不表,客栈后院里,一身白衫的韩有鱼忽然出现。 韩有鱼这几日里也是一路向西走走停停过得好不快活。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在他想来,那个被自己叫做师叔祖的老道士就算回了武当告了自己状,也不会猜到自己正在回武当的路上。 不得不说,韩有鱼这算盘打的极好。 于是乎这几日里白天骑马游山玩水似的往武当方向走,夜里便就近找个小城寻寻乐子解解乏,过得好不惬意,完全没了头几日里的狼狈。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玩,昨日里韩有鱼便到了这安驾小城,没成想还过不了几日便碰到了让自己看到就上火的夜三更姐弟。 在他看来,这才真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来韩有鱼打算在这安驾城里呆上几日再走,一是整装二来休息,可他真真没想到会碰到属于他这辈子的梦魇。 这也就罢了,躲一躲还是能躲掉的。 另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刚来客栈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让他走不了的人。 客栈老板娘。 韩有鱼当时看到这女人眼睛都直了,身着黑色曳地大氅,肩披灰褐貂绒,内里那件嵌着大红牡丹的白色束缚裹着似乎快要挣开的两团胸脯,恐怕这才是让韩有鱼拔不动脚的症结所在。 那老板娘年龄也不大,可在韩有鱼这种花丛老手眼里却能看出不一样的韵味,第一眼就给了个极品的评价,再加上刻意打扮下这一番妖娆模样,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在一锭碎银的作用下才从店小二口中得知这老板娘是外地大户人家子女,只身领着几个下人来此地谋生,因家底充足便盘下了这间客栈过活,也只是偶尔才会露面,其他时间都是在后院里后来增盖的小楼里足不出户。 真是意想不到,这偶尔的露面便让韩有鱼走了狗屎运碰了个正着。 本来前几日在夜家那女人身上没有发泄出来的贪念这次又让这妖媚老板娘勾了起来,韩有鱼打算哪怕就是在这里多待几天也要把这女人拿下。 事与愿违,韩有鱼从昨日下午便借机去后院那栋小楼里找寻那老板娘,奈何下面丫鬟只是拦着不让,认韩有鱼如何威逼利诱都打发不走那两个被他心里骂作看门狗的丫头。 一直到得今日下午,韩有鱼用一锭银子收买的店小二悄悄告知老板娘出来了,韩有鱼便赶忙整理一番便去见那朝思暮想到让自己昨夜都没睡安稳的心中可人儿。 巧不巧的,出了自己那间卧房没几步,隔着那道木栅栏,韩有鱼是怎么也想不到,这都分开多少天了还能如此巧合的碰上、让自己现在打心底有些发憷的姐弟俩。 即便化成灰也是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 此中怨恨也就只有韩有鱼切身体会。 好在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韩有鱼心里虽不承认却也是颇为侥幸。 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趁这两人不防备的时候使点小伎俩,到时候对付他们还不手到擒来? 韩有鱼心里算盘也是敲的明白,可他却没没注意到当时自己在二楼的举动全被自己现下最想见的那个女人看在眼里。 韩有鱼见到夜三更两人也没了去找老板娘的心思,当下回屋盘算着要不要今晚使点迷香之类的玩意儿去对付那两个想起来就牙根发痒的人,却忽听得有人敲门,开门便见到这两天来总是把自己拒之门外的丫鬟。 丫鬟留下一句“我家小姐想要见你”的话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便转身走了,韩有鱼先是一愣,瞬即喜笑颜开,把刚刚正考虑的下三滥法子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连房门都忘了关,慌不迭的向外跑。 过了后门进了小院,韩有鱼想是感觉第一次见人姑娘如此慌张有失风致,看着不远处那栋小红楼,放缓脚步整理一下外衣,感觉衣服整齐没有褶皱这才走近小楼。 门口丫鬟让韩有鱼刚刚那几个做作举动惹得捂嘴轻笑,引着他上了二楼房间门口便自行退下。 韩有鱼又是自感良好的理理衣领方才礼貌叩门,要么说韩有鱼也是大家大户出来的公子哥儿,待人接物也是颇有风范,听得屋内传来“请进”的酥酥声音方才推门而进。 屋内摆设也是引人,红木桌椅床凳让韩有鱼一眼就看出价格不菲,几个古朴蛇劲花瓶不插花反倒是插着几卷字画,墙上也是挂着几副珍本古卷,让韩有鱼这个为了讨好小姑娘曾在字画上下过一些功夫的公子哥儿粗略一瞧也知是真迹,不得不对这个店小二口中来历不明的老板娘有些刮目。 这房屋风格让韩有鱼感觉更倾向于那些个书香门第家的闺秀一些,真真不搭眼下穿着暴露半裸酥胸的娇媚女子。 老板娘正于床头衣架上取下一件绣花短襦,慵懒披在肩头,正好挡住门口韩有鱼那双碰到雪白山丘便一动不动的视线。 “公子不进来吗?”老板娘声音也是娇媚,像是小猫挠痒一般唤回韩有鱼纷乱思绪,“风都进来了,好不容易攒下的温度又没了。”说着话,老板娘便是轻移莲步走到一旁火炉旁又添了几块木炭。 韩有鱼赶忙回手关门,紧走几步,“我来我来。”抢过女子手中火钳又续了几块。 “一看公子就不是干过粗活的人,添这么多柴火,火都要熄了。”老板娘又拿过韩有鱼手中火钳夹出几块。 期间少不了指肤碰触,又引得韩有鱼心如鹿撞。 不得不说,这女人媚骨浑然,几句话几个动作,有意无意的碰触下就让韩有鱼这种花丛老手都有些吃不消。 “公子还没吃饭吧。”娇媚女人放下火钳,“我吩咐丫鬟弄了几个小菜,公子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些吧。” 韩有鱼当然不会嫌弃,可即便这时候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也还是泛起了些疑问。 倒不是这个女人知晓自己没吃饭的疑问,毕竟自己是在她店里,吃没吃饭问问店里伙计就知。韩有鱼疑问的是自己这两天自讨没趣的热脸贴人冷屁股,人家对自己理都不理,今夜里怎得还主动约了自己,而且这有意无意的举止话语,让自己这种流连春色纵横花丛的个中人物肯定是能感觉出她的暗中撩拨。 韩有鱼肯定不会相信是自己的王霸之气吸引了她,那这女人态度如此极端的转变又所为何来? 图财?不可能,出门在外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这两日里自己也没有大气阔绰的显摆,除了这颗算是有些价值的羊眼南红,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图色?不可能,自己昨日加上今日倒贴似的找她人家都不理,图什么色? 难不成这两日是对自己的考验? 也就有这么些小心思的韩有鱼想到这里有些窃喜,思忖间就跟着娇媚女人落了座,这才注意到桌上摆了几份精致小菜,外带一坛还未开封的陈年竹叶青。 娇媚老板娘轻启泥封,瞬时间整个屋里酒香弥漫,尔后又轻欠起身将酒倒入一个宽口细颈大肚的银质酒壶里,这动作下来恰恰把那半抹酥胸丢到了韩有鱼眼里,看的后者又直了眼神,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算盘就又不知抛到了哪里去。 那老板娘怎能感觉不到对面那火热眼神,也不避讳,还似是又大了些动作,嘴上说道:“这可是我家父珍藏多年的好酒,平日里小女子也不好这口,今天有缘得遇公子,当要好酒款待。” 韩有鱼明知故问道:“怎得也没见令尊令堂?” 娇媚女人略一欠身将酒壶放在一旁红泥暖炉上晃了几下,屋内香气又浓了些。这老板娘叹气坐下,眼带愁容,“前些年里家逢变故,我父母…” 生意人就是精明,说话只说一截,剩下的就让听话人猜去,这可就让韩有鱼思绪连连浮想联翩,再看着对面女人那副我见垂怜的样子,韩有鱼登时什么心思都没了,语气颇为疼腻道:“你看我这嘴糙不糙,净提那些伤人事。姑娘莫要瞎寻思,来,喝酒喝酒。”说着话,韩有鱼起身取过酒壶一人一杯倒进那对子母鸳鸯爵里。 娇媚老板娘想是也觉得这有些坏了气氛,当下展颜一笑,道:“小女子先干为敬,谢公子赏脸来小楼一聚。”倒也豪气,杯倒酒干。韩有鱼也不含糊,陪了一杯。 这就一下肚便是热烘烘的,娇媚老板娘脸上不自觉的浮上两朵红云,煞是诱人,开口又道:“这两日里小女子有些事情耽搁,要不昨日里公子来时就让进来了,公子莫要怪我。” “不会不会。”对面尤物可人模样早就刺激的韩有鱼软了身子,当下只是顺着娇媚老板娘话意往下说,哪还会盘算这话里破绽百出的漏洞。 “还不知公子贵姓,怎得来了我们这个小城上。”说着话,那老板娘就又倒了一杯,劝着韩有鱼喝了。 韩有鱼两杯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我是韩有鱼,师承武当,现下在外游历,路过这里先歇息几日。” 对面女人当然不去计较韩有鱼所说真假,道:“这几日里来我们安驾小城的外地客商真挺多,倒是热闹了我这里。” “姑娘这里生意好自然是赚钱。”韩有鱼恭维一句,不想让话题停在自己身上,问道:“只是我听店里跑堂说姑娘也不是本地人吧,怎得听不出姑娘是何处口音。” 娇媚女人轻抿着子母鸳鸯爵里的鸯爵,不在意道:“走南闯北转的地方多了,哪还有口音一说,都混了。” 韩有鱼呵呵一声,又问道:“姑娘祖上何地?” “祖籍西北沙城,离西域很近。公子去过否?” “我这才出山多久,以后有机会肯定要去看看姑娘祖籍,感受一下姑娘当年的情趣。” 这两人一句一句,表面上也是相当的熟稔亲近,若是旁人在还真觉不出这话里那些法不传六耳的门道。 娇媚老板娘只是轻笑,道:“到时有机会可要陪公子一同回去看看我老家模样。” 不得不说韩有鱼说起这肉麻话是手到擒来,再加上他这纵欲过度的白面模样,怕是一些小姑娘早就投怀送抱了。 可这老板娘绝对不是那些初经人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韩有鱼心里也是能清楚一二,只是这美色当前,还是要先下嘴为强! 韩有鱼心里算盘打的叮当响,对方又何尝不是心里暗暗讥笑着他鬼话连篇的恶心样子?只是厌恶归厌恶,说到底还是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目的。 心机深者自叫人劳神。 各自心怀鬼胎嘛,各自有各自的晦涩与皎洁,就看哪个愿打哪个愿挨,哪个敢舍一身肉就等这一刀剐。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五章 尝一碗江湖 韩有鱼心里算盘打得叮咚响,想着再挑逗挑逗这个美娇娘,趁早借着酒劲享受个鱼水之欢,一解这几日里难捱的欲念。 对面娇媚老板娘倒是不急不缓,心里怕也是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小心思,遂又满上一杯,劝着韩有鱼喝了,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几日里来我们这的客商也不知怎么回事,别的客栈酒家也不去,就来我这凤来仪,这几天可忙坏了我。”说着话还装模作样的捶了捶似是劳累所致酸痛的肩头,带着那件短襦忽闪忽闪,让内里风光煞是勾人,显然这妩媚动作又让韩有鱼看得直了眼睛。 娇媚老板娘扭捏活动着上身,又道:“平日里客商也是不少,可还真是头一次不去别地都住在了凤来仪。” 韩有鱼顺着老板娘话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听姑娘话里意思,这城里往来车队还挺多?” “要不然呢?”娇媚老板娘又给韩有鱼倒了一杯,“这前前后后也没几个大些的城镇,要么是走过了时辰赶不到下个歇脚的地方,要么就是为了赶路在这里整顿,要不然咱们这个小城,怎么会叫安驾呢。” 韩有鱼恍然,原来这小城名字还有如此来历。 “这几日还净碰到些古怪客人。”娇媚老板娘忽然又说了一句,尔后劝酒时偷眼瞧了瞧韩有鱼表情。 仰脖灌下那口醇香佳酿,韩有鱼好奇道:“怎么古怪了?” 娇媚老板娘又温了壶酒,直接隔着那一桌菜肴欠身给韩有鱼满上,若隐若现的衣内春光乍泄乍藏,把个韩有鱼瞧得心火上涌。 “不说别的,就今天快黑时来的那两个客人,男的吧手上一点东西也没有,就让身边女的背着个木头匣子,真不懂的怜香惜玉。不过看那木头匣子成色,应该值不少钱。” 一听对方提到这两人,韩有鱼不用寻思也知道是夜三更姐弟俩。 几杯酒下肚已经略微有些醉意的韩有鱼迷离眼神瞬时聚焦,看似不准痕迹的眨眨眼掩饰过去,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稍瞬即逝的失神全被对面那个明里夹菜实则暗中注意他的娇媚老板娘看在眼里。 韩有鱼道:“我以为是什么,一个破木匣子有什么稀奇的,谁拿手里不是拿。” 前几日历下城里发生的事已然让韩有鱼有些投鼠忌器,先不说自己垂涎的那个姐姐,只是于那些年里听身边长辈提起过,单是那个弟弟,那一脚,如韩有鱼,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娇媚老板娘又是劝了一杯,自己也陪着把面前那杯从始至终只下去一半的酒也喝完,道:“不知公子看出没有,小妹我生性喜爱这些古朴玩意儿。你看看这一屋子的文玩字画,好些个都是我花大价钱从别处买来,不为别的,就图个欢喜。” 说到这里,这位举止风骚的老板娘眼波流转,娇滴滴道,“我看那匣子应该是南海沉乌木做的,也是心生爱意,想着把玩一番呢。” 意思分明就是想上姑娘的绣床,就拿出点值钱的玩意儿! 不得不说这小娘子也是把人心玩味的准,倒是将韩有鱼拿捏的死。 韩有鱼暗暗撇嘴,他原本想着为了这个小娘子破费些也就罢了,瞧这女人举动想来也是贪恋这水乳交融,要不然怎么就无时无刻不在暗示自己?为了哄她开心,出点血就出点血,实在没想到,她竟还真想要天上星水中月,此番不切实际的玩意儿说说就行,当真可就是较真了。 韩有鱼不免头大,这要是别的什么要求,自己为了跟她深入浅出的交融一番也会变着法子的给她倒弄来,可这物件着实有些难办了。 这南海沉乌木据说是千金难买,倒并非因为是这东西的材料世上没有,只是因为这沉乌木是上古沧海变桑田时期木头掩埋海里,经过几百上千年浸泡侵蚀变得表面似是腐朽一碰就碎的样子,实际上却坚硬无比非人力所能破坏。再加上韩有鱼所了解的这木匣经过几十代人的精气感化,怕是说句可撑千钧力都不为过。 再加上这物件又在夜… 一念至此韩有鱼不自禁就打了个寒颤。。 韩有鱼咧嘴笑笑掩饰自己的失态,面色为难,道:“姑娘怕是不晓得这玩意儿的珍贵吧,要不我去别的地方寻个沉乌木的小物件送给姑娘,也好携带方便,没事的时候也能随手把玩。” “可我就喜欢这个木匣子,我才不要别的。”声音娇酥柔媚,又有着一丝嗔气,说完话还撅起了嘴,撒起娇来真真让韩有鱼把持不住,妖娆样子让韩有鱼想去啄上一口。 可韩有鱼明白,恐怕要等得自己把那个可比皇帝床头夜明珠都难取的木匣子弄来,或许才能啄上一口,说不定还能啄上好几百口。 此时蓦地又想起刚刚来这小楼之前自己那见不得人的手段,韩有鱼再瞧瞧对面娇媚女人那娇嗔模样,当下便是心一横,道:“姑娘且再等等,我定会想办法给你弄来。只是到手以后,姑娘莫要到处显摆,这物什怕是要比紫禁里天子爷的龙冠都要贵上几分。” “看那成色就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玩意儿,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喜欢不是。”娇媚老板娘收敛刚才娇嗔样子,展颜笑道,“只是不知道公子怎么去弄,要是用钱的话,小女子就不劳公子破费,自个儿去找那两人买了就是。” 韩有鱼被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激将的法子一刺激,不屑道:“我想要的东西还没花过钱呢。姑娘尽管放心,最晚明日,定把那木匣送给姑娘。” 娇媚老板娘巧笑倩倩,又与韩有鱼喝了几杯,期间更是有意无意的袒胸露腹少不了的肌肤相亲,让得韩有鱼更加笃定今夜必定得有些作为。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韩有鱼让那娇媚老板娘魅惑的团团转,那边夜三更却正受着姐姐数落。 吃过晚饭,自有店小二来收拾碗筷。看着时间还早,夜三更就抱着酒坛坐在窗户边上发呆,姐姐则无所事事的坐在屋里擦着那把从未离开过她寸步的木匣。 想来是这沉默气氛有些怪异,夜三更没话找话,问道:“去襄樊就仅仅只是为了瞻仰一下那位书生将军元成桓?” 拿着一块江南织造府精细工艺纺出来只供皇家使用的漳绒帕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擦着木匣的姐姐先是一愣,似是极为不习惯自己这个弟弟头一次会问这种自己已经敲定的事情。 “问这干嘛?”姐姐继续手中动作,不在意的反问了一句。 “好奇啊。”夜三更扭头看看姐姐,这个答案显然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和姐姐恁些年,彼此间一个眼神怕是都能猜到对方心里想法,更何况是这般如在明面上的心思? 可是这三年里夜三更与其说是与姐姐安稳的日子多了,更不如说是习惯了,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守着姐姐就这个样子过下去,管什么恩怨啊,想走就走了,想留便留下。 夜三更忽然又想起黄昏时跟姐姐聊到的自在僧说起的一句话。 那次相遇在瘦西湖边没名的饭馆里实属偶然,如若不是那人流爆满的小店里仅剩这一张桌子,夜三更也不会过去角落里和那个邋里邋遢一身僧袍破破烂烂的和尚挤在一起。 和尚修的头陀行,那种不需断发剃须的苦行僧,僧帽歪斜盖在乱蓬蓬的头发上,左手里一直拿着一把似是捡来的蒲扇不停晃,让夜三更感觉蒲扇的断裂枝杈能扇出什么风。右手里一只烧鸡啃的满嘴流油,只是在那件打满补丁的僧袍上蹭两下油乎乎的手,接着就拿起手边那个半人多高包浆通透色泽圆润的葫芦灌上一口一闻便知是大周最便宜的洛神浆,砸吧砸吧嘴,接着再拿起烧鸡绝对跟细嚼慢咽不沾边的啃上两口。 夜三更觉得这么忙的店铺有些人就算等着也不愿去那张桌多半是因为这邋遢和尚不拘小节的举止扮相。 夜三更倒是不嫌弃,过去坐了。那和尚便无话找话的跟这个怕是来这店的食客里第一个愿意和自己坐一块的人聊了起来,还变戏法似的从破烂僧袍里掏出一只油布包裹的酱鸭,颇为大方的让着夜三更一起品尝。 夜三更虽然也不是什么挑三拣四的人,但是对这和尚邋遢样子实在不敢恭维,再三推让。和尚也不强迫,自顾自的喝酒吃肉,还问夜三更是冲着这远近闻名的蛋炒饭还是冲着里屋炒饭的老板娘来的。也不等夜三更回话,那和尚便道:“实不相瞒,我是冲着女人来的。” 就在夜三更以为这是个拐卖妇人的略卖人时,不拘细行的酒肉和尚似是猜到了那时还涉世未深的夜三更心里想法,道:“我是自在寺的,大可放心,我来只是参个禅。” 对于自在寺的神秘夜三更也是知之甚少,关于自在寺的传闻也都是道听途说居多,因此对这和尚说的话也半信半疑。 和尚仍旧自说自话,“那些人说是冲着老板娘来的,其实都是为了这一份一餐不卖双的蛋炒饭,你闻闻你闻闻。”说着话邋遢和尚自在僧闭上眼颇为享受的吸吸鼻子,似乎离着疱屋两三丈的距离都能闻到那股香味,“连天子爷都来买一份尝尝,你说得有多好吃。” 夜三更也不语,就听着那自在僧念叨,“老板娘长得俊俏,可一些个登徒子也不敢打她主意,你知道为甚?”自在僧又灌口酒,颇为神秘,似是要吊吊夜三更胃口,即便是夜三更不理他,他仍旧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簸箕倒豆子般一股脑的往外说,“她有功夫啊,早些年听说一把炒勺打跑了好几个泼皮无赖。这泼辣劲,和尚可是喜欢的紧。和尚这枉活三十年哟,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要参的禅,罪过,罪过。” 只是听说过自在寺奇怪戒律清规的夜三更也来了兴趣,听的认真。 “经书是禅,打坐是禅,剃度是禅,苦行是禅,撞钟是禅,酒肉是禅,这美色当前亦是禅。” “寻了三十年,参悟了三十年,到头来才发现这才是我的禅。” “娘子倩倩,佐酒下饭,娘子是禅,秀色可参。” “这皆为利来利往的参个金银,这读书万卷的参个官运,这纵马江湖的参个名声,我这自在和尚,就参她这一个禅,不多。” “施主也别笑话和尚絮叨,像你们这些个闯江湖的啊,和这一盘蛋炒饭没多大区别。这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人,就是白里透着黄的米粒,像是胡瓜丁啊红菜头粒啊鸡蛋碎啊这些个有的没的,就是把这些人串在一块的大事小情。这娇俏寡妇扭的纤细腰肢,那铲子里放的油盐,食客说的那些不算露骨的荤话,就是把这些人这些事混在一块的调剂品。” “这才是你们要趟一遭的江湖啊。” 当时夜三更分明看到自在僧身后有金光闪过,该是一语功德一时圆满。 眼下夜三更就觉得,要像参个官运的读书人一样“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的不管琐碎闲事,带着姐姐去扬州,趟一遭江湖,尝一碗江湖。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六章 故人 姐姐将木匣子放在一边,两手按着床沿,说道:“好奇什么,想去咯。” “觉得襄樊与武当,两地相距着实有些近?”夜三更没把话说透,只是模棱两可的说道。 “怎得,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姐姐口气渐渐没了刚刚柔和,“难道我要害你?” 感觉姐姐有些生气的苗头,夜三更颇为知趣的闭上嘴。从小到大,夜三更很少见到姐姐生气,就连家里下人无意打碎她最心爱的一个西洋进贡整个大周都绝无二件的药玉杯她也只是说句“没事”。可不生气不代表不会生气,而且,夜三更很清楚,这个足不出户便能把京城从四品官员拉下马的姐姐,生气时绝对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当年很早的时候,大蒙东部白霫部落叛乱,天子爷派兵镇压以后将其部落首领家眷男丁发配边疆充兵,女眷则充做丫鬟杂役分到各个臣子府中,当初夜家府里还安排来了几个,其中一个叫做米朵尔的,据说还是那白霫首领的女儿。 这个当初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一开始在夜家也是自恃身份对谁都颐指气使的傲慢态度,安排给她的活计从来不做,还净指使着几个和她分在一起的当年自家下人干活,自己在旁安然享受。 下人怎么干活夜家人是不管的,只要能把安排下去的事做完,谁会管是谁做的?事情坏就坏在这刁蛮女子被分在了夜三更院里,服侍着夜三更起居。 虽然夜三更从小也没什么富家子的纨绔架子,跟家中仆役下人也从没耍过什么公子脾气,只是这本来被人伺候的刁蛮公主如今做起了伺候别人的活计,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夜三更看在眼里倒也未做深究,如他这般不常居家中,底下人如何做派他也不想过问太多。 可这刁蛮女子偏偏就对夜三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迁就有些得寸进尺,有次更是不小心的把姐姐熬给夜三更的一碗梨汤洒了一地。本来这事不大,曾经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米朵尔竟由着自己的性子指使其他下人收拾了权当没有这碗梨汤。 本就对她所作所为多有耳闻的姐姐得知后,话也不说直接让人把她锁在了后山马厩里,关了整整三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如此惩罚,莫说她本人,整个夜家上下数十人,不分主仆,俱对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些许清冷的夜家二小姐产生了惧怕。 从那以后米朵尔虽然照旧有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刁蛮脾气,但是在姐姐面前绝对是听话懂事的乖巧模样。 不说这下人,就是家里那个特别疼爱姐弟俩的老头子,在夜三更年幼时因对夜三更太过苛刻,有回一天下来训练量过大导致筋骨拉伤,气的这个排行老三的夜家二小姐直接在老头子门口发了一个时辰的脾气,吓得老头子吃饭都是让下人偷偷端到屋里吃的。 虽然姐姐仅有的几次发火都是因为自己,可这脾气夜三更也不敢触着霉头。当下眼观鼻鼻观心,想着自己不说话说不定姐姐也就不会生气了,姐姐却让夜三更几句话勾起了些火气。 “这次韩有鱼枉杀了薄近侯的姨娘,以后还会不会得寸进尺的滥杀无辜?这三年来你只带着我说是东躲西藏,其实就是游山玩水,这一身棱角啊,全被磨平了个一干二净!你别跟我扯什么入世出世这些没用的狗屁借口,远的不说,三年前你在京陲做的那档子事就不是多管闲事?你只说不让我多管闲事,你呢?三年来你是在这温柔乡里懈怠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你都不如薄近侯,人家虽小没你本事大不如你手段高明,可人家有上进心,我敢说薄近侯现在去找雨露了,就因为人家不想着一辈子碌碌无为的一事无成。” “我要帮着薄近侯报仇。”也是感觉出自己情绪有些过激,姐姐最后几句缓了缓语气,“如果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你大可不插手,我是一定要去武当的。” 夜三更是一肚子的委屈。 自己一句话不合适竟然引出姐姐这番说教,如此也就罢了,提到三年前夜三更更是委屈的不行,怎么着还怪起了他来? 敲敲额头很是无奈,夜三更选择闭嘴,省得再有哪句话不合适,这引起的可不就是这么简单的说道了。 似是还在气头上,夜三更听见姐姐赌气似的敲打了木匣子一下,想是将那木匣推到了床铺里面。还有意的哼了一声,夜三更就听见姐姐簌簌脱衣声。 赶忙讨好似的过去帮着姐姐宽衣解带伺候着她躺下睡觉,即便期间又让姐姐数落了几句,夜三更也是不发一言。 街上传来更鼓声,热闹散去,逐渐融入黑夜的寂静。房外凉风嗖嗖,夜三更起身关了窗户,看得西北天边云彩厚实浓郁,层层翻滚,怕是不知道哪里又下雪了。 夜三更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透过留下的一条窗缝盯着那块不小的云朵发呆,却忽然听得姐姐声音,“外面有人。” 夜三更一愣,姐姐这耳力高于常人,即便像自己这种打小习武练就的灵敏感官也比不上姐姐这精准听觉。 听到姐姐提醒,夜三更敛神听去,才听到外面有些轻微响动,离得还有些距离,但夜三更记得这个方向仅有这么一间房,一想便知是冲这里来的。 如此时间还能有人过来,绝对不会是店里伙计,再加上那刻意放缓压低的脚步,怕是来者不善。 夜三更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姐姐身边,帮衬着已经翻身坐起的姐姐拿来衣服穿上,仅这几个呼吸就听得那人已是到了门口。 深夜视野模糊,借着淡淡月光拢目细瞧夜三更便看清一把柳叶短刀顺着门缝插进,慢悠悠挑起门栓,在发出“咔”的一声后脆响后柳叶短刀略微停顿一下慢慢收回。 房门轻轻开了一条手指粗细缝隙,一根木管伸入,白烟袅袅而进。夜三更闻到一丝异香,当即屏住呼吸,又伸手把刚刚穿好衣服的姐姐口鼻捂住。 如此又呆了几个弹指的功夫,房门才被人彻底推开,便见一名黑布蒙面的人影鬼鬼祟祟的探进头来。 蒙面人左右瞧瞧,想是适应不了这漆黑环境,伸手入怀掏出火折子,略一摇晃,待得微弱光照铺满半个房间,蒙面人便看到相隔也就一两丈的距离,一男一女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啊!”蒙面人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没睡着,好悬没软了腿脚坐在地上,踉跄着转身撒腿就跑。 他快,夜三更也不含糊,顺手抄起一个颈枕便掷了过去。蒙面人反应倒是不快,听得身后破空之声手忙脚乱的回望,侧身堪堪避过,手脚并用的爬出屋去。 “好好坐着。”夜三更嘱咐一声,身形一动已紧随蒙面人出了房间,连带着气劲外放,把屋内迷香一股脑也刮了出去。 蒙面人连滚带爬向外跑,楼梯都用不上直接翻身跳下了楼,看这慌乱动作也能断定这人就是个作奸犯科的梁上君子,想来是打算慰劳慰劳手脚的夜燕子。 夜三更后发先至一个起跳便几乎与蒙面人同时着地,探手抓住其肩头,也不见用力便摔了后者一个跟头。蒙面人也未做个像样的反击就被掼倒在地,又是一阵手脚并用的躲闪滚爬,便被夜三更一脚踩到背上,动也动弹不了。 夜三更弯腰一把扯下那人面巾,瞧着已然吓到脸色发白的年轻后生,嗤笑出声,道:“你说你这倒霉样子,偷谁不好?” “大哥我不是小偷。”地上那人慌恐道,想扭头解释却是徒劳,夜三更这一脚压的瓷实。那人又道:“有人说是你们朋友,让我去吓唬吓唬你们两个,还说你们都睡觉了不会发现我,谁知道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 夜三更一愣,困惑道,“我朋友?”这个小城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哪里的朋友? 话一问完,夜三更便是一晃神,不理那哆哆嗦嗦正要解释的小偷,身形拔地而起,那小偷一个翻身再找时眼前哪还有人?登时又被吓得不轻,以为神人,又是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看来这把巧钱不太好赚啊。 夜三更心思一动便猜到了对方这一手调虎离山,如果真是小偷小摸的,怕是姐姐再遇不测。 是以急掠回房,刚刚进门,就见得韩有鱼正站在姐姐跟前,想来对于夜三更如此迅速回来也是惊讶。 见姐姐无碍,再瞧瞧韩有鱼,夜三更反而不着急了,慢悠悠进了房间,在韩有鱼一声“别动”后离了得有个七八步的距离相对着两人站定。 夜三更问道:“害怕不?” 似是要成心气一气韩有鱼,姐姐嗤笑出声,尽是不屑。 韩有鱼对这一声极尽讽刺的笑声颇感不耐,这要是旁人如此怕是他早就一巴掌下去教训一下,可眼下他不敢。 抛开几日前的几次交集,单是这俩人前些年的名头,女的还好说,男的那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夜三更又朝向韩有鱼,问道:“身子好了?” 这一句似是寒暄,怕是让外人见到都以为是他乡遇得故知,可对局里人来说,无意于火上浇油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揭了伤疤,韩有鱼脸上挂不住了,夜色下恨恨道:“夜三更,你心挺大啊?你姐姐在我手上还敢取笑我?” 夜三更也是嗤笑出声,似是韩有鱼一句话把他逗乐了,尔后取出火折子点了灯笼,借着摇晃光线看向韩有鱼,笑道:“韩有鱼,你信不信,你最好莫要分神,否则这次不只是咳血昏迷那么简单。” 不像是威胁,倒更像是商量。 “韩有鱼,你信不信,最好是我姐若别有一丝痛苦样子,要不然你头上的武当都护不住你。” “韩有鱼,你信不信,你碰我姐一下,莫说武当,整个天下都没你藏身的地方。” 看着对面那个满脸堆笑说出的话却让自己不自觉的打了几个寒颤的夜三更,韩有鱼真后悔刚才把这煞星支走以后自己怎得不拿了木匣就跑,非得在这耽误时间跟这瞎女人废那几句话,眼下肠子都要悔青了。 “哟,我道是谁这么大口气,原来是夜家二小姐和三公子呀。” “夜三更,夜遐迩,你们两个还真被逐出家门了。” “哎哟哟,夜家有儿夜三更,这也成了丧家狗了?” 随着话音,那娇媚老板娘款步而来,在房门口站定,巧笑倩倩。 韩有鱼此时更是惊得不得了,原来这娇媚小娘子和他俩认识!自己这算是成了什么?当下便慌了神手脚,也不管来这的起初目的,撇了娇媚老板娘口中的夜遐迩,很没骨气的破窗而逃。 夜三更愣神瞧着落荒而逃的韩有鱼,又扭头看向倚着门框的凤来仪老板娘,颇是纳闷。 这老板娘怎得还认识自己? 也懒得管对自己构不成一丝威胁的韩有鱼如何,看向姐姐,却见哪怕刚刚在韩有鱼跟前都波澜不惊一脸从容的后者正微蹙秀眉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正正,可是正正?” “二姨,舅舅,别来无恙啊?”娇媚老板娘紧紧肩头貂绒,巧笑倩倩。 这一声称呼,让的夜三更愕然不已,怔立当场。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七章 十二马前卒 七年前,大周王朝河东道,仅与倭胬一海之隔的登州城。 登州城靠海,在这闷闷夏夜有丝丝凉风袭来着实让人好不自在。 登州城城主府,一座在大周一朝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家子女调配而设立的职位,可有可无。不敢说独一无二,但是能领此一职的不只是大富大贵抑或官宦子弟那么简单,毕竟如此明目张胆的安排这等虽无实权却有实势的职位,绝非封疆大吏所能有此待遇。 城主府远离城中繁华,偏居于城北,此地悬崖千仞,整片东海一览无遗,向南仰视整座海城,熙熙攘攘,海风、海鸣,夹着丝丝凉意,的确是个好地方。 只是这本该挺惬意的地方,今时今日却笼罩在一股肃杀之中。 城主府堂前院子里,一名身材高挑的貌美女子,披散着及腰长发,只着一件单衣,看样子应是刚刚下床,隔着井庭里那座丈余上水石,单手执剑,与对面十二个面露肃杀之气的白衣人相对而视。 “凝脂玉,你与你弟尚在襁褓之时便被夜家收养,由年幼到出嫁、生儿育女,到眼下在这登州城高高在上听调不听宣,老爷子即使没有安排的面面俱到,但也让你一家子省了不少麻烦事。” 说来可笑,大周最神秘的夜家组织,即便一些夜家人都未必见过的夜家死士十二马前卒的老大,按一十二地支排名第一的子鼠舒无涯,看着一身清凉的貌美女子,这个自幼便从他们跟前长大的凝脂玉,质问的语气里明显露出一股不情愿。 “夜老爷子就想让我问问,你这到底所为何来?” 当初也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如今竟然要兵戎相见,叫人怎不难受? 凝脂玉面若桃花,晚风时不时撩起裙角衣袂,夜色下有些别样的风情。瞧着这几位长辈,原本有些慌乱的心境没来由就变得平静。 凝脂玉肯定是知道马前卒的,虽说只闻名未见面,可从小便跟着姨丈,与这十二个人自然时不时的碰面,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是享誉天下恁久、独占杀手界鳌头十数载的马前卒。 他们十二个人自小就被夜家家主带在身边,在夜家接受超出常人承受的训练,不说其他,就她所知,这些年里他们十二个人身上单是因为那个口碑处在两个极端的夜家族长夜幕临,就留下不计其数的致命伤。 好在他们命大都还活着,好在这一十二个自小就认识却不知他们真实身份的人还站在自己跟前。 所以,凝脂玉绝对相信他们的本事。 凝脂玉与自己弟弟年幼之时,西北氐族受极西之地的古尔王朝挑拨,意图分裂大周,建立西戎政权,尔后发兵五万东侵,掠一州十三城。 凝脂玉一家就是在这十三座城中的沙城。 谁都没料到盛世太平的大周会遇到那种祸事,凝脂玉父亲于战乱中不幸身死,凝脂玉的母亲便是那时候带姐弟两人投奔到了自己姨母家,也就是夜三更的奶奶。 当时西戎因有古尔王朝暗中援助,气焰泼天,锋芒尽显,大周将领竟无人能挫其锐势。 当时刚由江湖步入朝堂的夜幕临也是想着能做出些功绩,堵住朝堂中那群成天叫嚷着“没教养的江湖莽夫如何进得朝堂”的一群文臣言官的嘴,毛遂自荐,立下军令状,领弱于敌军数倍的一万将士征西。 并不像史书记载那般,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什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当年这场让夜幕临扬名天下威震朝堂的征西之战,仅仅只是显出了他远超常人的胆气。 因为夜幕临之所以能平定西戎叛乱,靠的就是这十二个能为他、为夜家豁出性命去的马前卒。 那也是十二马前卒的成名战,当时十二个人平均年龄不过十三四,轻装一路向西。为了避开西戎盘查,十二个人连着三日夜不眠不休冒死穿过传言里飞鸟不回、老马难还的死地沙海,深入西戎腹地,于西戎国都单桓城内暗杀西了戎皇帝,使得西戎群龙无首,手下群臣割据如一盘散沙,被夜幕临率军趁势一举剿灭。 也就从那时起,十二个少年人便在大周扬名立万,此后但凡遇到棘手事,不论内忧外患,但凡夜幕临出现的地方,都有这十二人的身影。 从庙堂到江湖,从暗杀到疆场,一二十年的功夫,夜幕临由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一步一步升到如今大周唯一异姓王、圣上为他特设拱卫京城靠山王位、赐京城南盘山做封地,与此同时的,夜家十二马前卒也是声名鹊起威震内外。 要么就有人说,夜家十二马前卒,阎王殿里催命符。 凝脂玉一念及此,再看看面前这十二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为自己这想法感到好笑。 “为了什么啊。”凝脂玉很妩媚的笑,月色下配上她成熟韵味,倒是颇为迷人。 似是在思索这个问题,凝脂玉看向被外人称作舒无涯的地支子鼠,“为了什么?你说为了什么?你们说我为的什么?”凝脂玉一连问了三遍,状似疯癫。 “为我凝家!” 凝脂玉自己给出了答案,便结束了这场对话。 偌大的庭院就变得寂静,却让池中蛙鸣显得格外刺耳。 舒无涯是下人,即便跟着夜幕临几十年,即便夜家大小事务都甚是了解,可他只是下人。 莫问内事。 舒无涯懂的。 一入侯门似海深,知道的越多脑袋就越不是自己的。 “夜幕临当年落魄,是我姨奶不嫌他,不听家人劝阻非要嫁给那个一事无成的夜幕临!是我凝家帮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位子!没有我凝家,早在几十年前他就死了!可他呢?舒无涯你跟着夜幕临这么多年你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凝脂玉最后几句话有些声嘶力竭,状若疯癫。 “位子稳了就变了,我姨奶过世以后,他就对我凝家不管不问,十年前我凝家变故,他怎么做的?你心里比我都清楚吧?”也不等舒无涯接话,凝脂玉自顾自地说道,“我凝家族人让那些马贼糟蹋成什么样了,他夜幕临又做的什么?” “老爷子当初为何让雨露当了西域兵,你有想过?”舒无涯反问一句,“难道就凭他能打?” “我凝家都灭门了,再让我弟过去又能如何?”凝脂玉怒道,“那些马贼刚开始作乱时他做了什么?” 凝脂玉近乎偏执的说法让舒无涯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个话头,这人一偏激起来,钻了牛角尖,是拽不回来的。 “这也不是你勾结倭贼的借口吧。”舒无涯身后出来一人,脸上有块怪明显的朱砂胎记,接口说道。 凝脂玉认得他,自己幼时没少在这个大着她也十来岁的小叔叔肩头玩闹,说他那块朱砂记像是一匹马。 无他,这人真实身份就是十二马前卒的马,十二个人里唯一一位姓夜的夜圆。 凝脂玉冷笑,笑声在这深夜竟有些渗人,“勾结倭贼?安了好大一个帽子啊。你说说,我怎么勾结了?倭胬嫌夜幕临那老家伙不帮他们在大周牟取更大的利益,我只是跟他们讲了讲老家伙的行踪轨迹,我这叫做勾结?” “可你知晓,倭胬杀手差些杀了王爷!”说话的仍是夜圆,这个十二马前卒真正的掌事人,一句话让凝脂玉瞠目。 缓步走到十二马前卒最前面,夜圆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子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夜家?莫说别人,你能在这登州城呼风唤雨,雨露能在西域当着督卫府将军,不都是王爷庇护?老爷子做不到事必躬亲,他只能尽他最大的能力去维护夜家,保护夜家这棵参天巨树下旁枝错节般的错综关系,你可有考虑到?他若是帮了倭胬,往后我大周有了损失,怪罪下来,这一大家子何去何从?” 夜圆顿了一顿,语气陡厉了许多,“倒是你,这几年做的什么真当别人不知道?大肆培植党羽,把个登州城搞的乌烟瘴气,真把登州城当做自家后院了?连老爷子都不放眼里了?王爷心里清楚的很,可也不愿意说你什么,总觉得因为凝家灭门一事亏欠了你们太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就算了,只要不往大了闹腾,就都给你兜着。可你布的这个局,未免也太粗劣了。凝脂玉,莫要忘了,你这可是勾结外贼毁我大周的大罪。” 凝脂玉明显一愣,又要开口,却听夜圆续道:“和歌忘忧已经告诉三少爷了。” 凝脂玉彻底愣住。 夜圆缓缓道:“你可记得当初倭胬遣使节和歌忘忧来我朝称臣,于紫禁出来就拜会老爷子,然后又去见得谁?” 这问题想是夜圆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打算,续道:“和歌忘忧与三少爷以心相交,反倒是副使节草菅临也与你如狼似狈勾搭成奸。你以为月下密谋无人知晓,可别忘了他终究是个副使节。” 到底是一语点破窗户纸,凝脂玉彻底惊住,失魂落魄。 “临来王爷让我带句话。”夜圆扔下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未得先手,怎谋满局;十图八九,方斩龙头。” 凝脂玉愕然,这盘棋,自己是失了先手。 秉性柔和的舒无涯还是看不下凝脂玉落魄样子,接话道:“夜老爷子终究还是念旧情,让你在登州城胡闹就是了,只望你能老老实实的过活。只是不曾想,你仍旧一意孤行试图伙同倭胬覆我大周。蚍蜉撼树,真当虫卵遇风可化龙?脂玉,你这又所谓何来?非要把自家事搞到国仇的性质么?” 凝脂玉却是笑了,先是轻笑,尔后慢慢大笑,就这么毫不应景的在这天井里放声大笑,良久方才收住笑声,任由笑出的泪挂在眼角也不拭去,“如今说什么也都是夜幕临的理,怕是这老头子早就想把我们凝家最后这几个人都除了吧,省的给他累赘,碍他大事。是不是解决了我,就要去找雨露?再胡乱给他安排些罪名,也好让我们姐弟两个黄泉路上做个伴?” 对凝脂玉偏执想法毫无办法的夜圆也是没了话说,只剩叹气。 “脂玉,多说无益,莫怪我们这些人不留情面了。” 说话的舒无涯已手负向后,再回手就多了把弯刀。 如天上月牙,森白。 凝脂玉又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一些好笑。 原来夜家十二马前卒也是有武器的啊。 十二把弯刀,衬着月光,硬是把正堂照的有些悚然。 “妈!” 正堂屏风后,蓦地窜出一道影子,直直冲出,将凝脂玉护在身后。 谁都知道她是谁。 即便一直站于墙头,打算目送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姐姐最后一程的夜三更,单听声音也知道是谁。 是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外甥女,将军正。 “你们不许碰我妈,要不然我就杀了你们!” 这话从十来岁的女孩嘴里说出,让对面十二人都有些惊诧。 十二马前卒跟随夜幕临二十多年,夜家小辈都是他们看着长大,别人说杀就杀了,哪怕是凝脂玉这个犯了重罪的夜家旁支。 可要真让他们对这个小孩出手,哪怕是当着这个小孩的面动手,他们真有些犯难。 进退两难之际,却听一直躲于暗处的夜三更道:“耗儿叔,我们走吧。” 墙头上的夜三更忽然开口,却也是引得凝脂玉愣住。 他竟也在这里?! 这个打小从自己身边长大的弟弟,来了也不跟自己打招呼,即便说句话都未有一丝感情。 一瞬间,凝脂玉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就决了堤。 她真的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从出生到自己来这登州城,他第一次说话她记得,他第一次闯祸她记得,他第一次惹老爷子生气她记得,他说要进藏书阁学会天下武功时的稚嫩口气她记得,他出阁挥手便掀落阁前老树黄叶她记得,他娘去世他誓要入世博个名号给娘亲她也记得。 她甚至都记得当初自己因为他跟夜遐迩走的太近心生嫉妒。 可如今,怎的连见都不见自己一面。 “三更,你什么时候来的?”凝脂玉透过泪珠看着墙头本就模糊的身影,“你为何不下来见我,你了解我的,这不是我原本想的。” 话也说的语无伦次,全没了刚刚执拗的偏激样子。 夜三更并未接凝脂玉的话,看看动也不动的马前卒,他知道他们心里所想。 “放心吧,回去我跟老爷子交代。” 说完,夜三更转身。 “三更…” 又是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夜三更脚下微顿。 “三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凝脂玉哭的更厉害。 夜三更嗤笑一声,跃下墙头,消失了。 恐怕这一次,跟这个姐姐便是割袍断义一刀两断般决绝。 夜三更如是想。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八章 有女将军正 “怎么的,舅舅,这才几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门口娇媚老板娘拽拽短襦外的貂绒披肩,斜斜靠在门框上,“还打算让这个不成气候的狗男人牵制你一下,没成想这么小胆,动手都不敢就跑了,真没点男人样,可比小舅舅差远了呢,呵呵。” 掩嘴轻笑,别具风情。 夜三更思绪排山倒海涌来,对这娇媚老板娘却真是再熟悉不过。 哪怕数年未见,早就变了模样,可这毕竟也有着血缘纽带,怎可能不认识? 也不等夜三更说话,女子自顾自的续道:“三年前听到舅舅带着小姨不听夜老头儿的话,离家出走,当时我还真不信。真是想不到,夜家有儿夜三更,就这么成了家族耻辱。呵呵,可笑。” 夜三更不说话,倒是夜遐迩仍未得到心中想要的回答,复又问道:“正正,是不是正正?” “是。”夜三更低声给了夜遐迩一个肯定的答复。 “小姨,三年前你们在京陲闹出那么大的乱子,使得小舅舅昏迷数月,连得你眼都哭瞎了。初听时我也不信,现在看来想是真的了。”女子直起身子,叹了口气,表情极为惋惜,“想是老天爷给的你太多了,所以要拿走一些。”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好笑,女子咯咯笑了两声,又道:“就像老天爷当初从我凝家拿走这么多,现下要还回来一样。” 夜三更不说话,夜遐迩可是满肚子疑虑。也不理女子在门口一个人表演似的自说自话,开口问道:“你跟你娘不是去了扶瀛,怎得又回来了?” “对呀。”女子视线始终不离夜三更,似乎话都是说给他的,“难道就不能回来?这可是我老家,我可舍不得离开呢。” 说着话,女子双手抱胸走进屋来,短襦下本来不太明显的地方被她这个颇有挑逗滋味的动作托了起来,引得夜三更原本还看着她的目光移向别处。 “这还要谢谢小舅舅呢,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也不知是冷还是故意,女子又紧了紧手臂,让胸脯越发显得浑圆挺立,语气似真的感恩戴德一般,又说道,“当年你多此一举的让那两个秃驴去扶瀛找和歌忘忧作甚,要不然,我娘联手扶瀛,到眼下哪还有什么大周,哪还有什么夜家?” “话又说回来,没了夜家,怎么可能会有三年前的事?舅舅和小姨也就不用遁逃千里躲藏三年,对是不对?” 夜三更终是开口道:“家事是家事,你娘做的,可是勾结倭寇毁我大周。正正,莫把家事和国事混为一谈。” “那如果夜家在我凝家苟延残喘十余年,到头来又被蛮子灭门,你能受得了!”女子语气蓦地提高,厉声喝责,瞪着夜三更,想要吃人一般。 夜三更不语,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女子不用说也知是夜三更堂姐凝脂玉的女儿,七年前那个张口吓住马前卒的小女孩,将军正。 夜三更跟她年纪相差几岁而已,因为凝脂玉一直在夜家,将军正自然也出生在夜家,这名字还是夜幕临给起的。当初希望小女孩长大以后堂堂正正,奈何事与愿违,却成了如今这么偏激的女子。 将军正小时候很讨喜,虽是夜家旁支的孩子,倒是也颇得夜家人喜欢。夜三更印象里,那个扎着两个朝天辫的小姑娘总是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叫着小舅舅。 只是后来凝脂玉被夜幕临安排到了边城,这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姑娘就离开了夜家。 之后就是七年前,凝脂玉勾结扶瀛欲毁大周,夜三更见到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放了他们一家老小,另外又安排人送他们躲到了扶瀛,只希望他们不要再卷进这些令人头大的圈子里。 再到眼前,夜三更实在想不到,当年那个两三岁就懂得背着人如厕的小姑娘,怎么就举止如此放荡,当年那个与人说话和声细语的温顺小姑娘,怎得把她娘的偏执毛病学了个十成十。 “正儿,你姓将军,不姓凝。”说话的是夜遐迩,她知道夜三更有些事不方便说,“你娘做人太重利,与她有用的她拼了命的得到,等到没用了就一脚踢开,她那样子对夜家就能看得出来,你现在也不小了,难道还不明白吗?” 夜遐迩叹口气,又道:“你娘哪点都好,就是性子也忒偏执。当年她一心寻死,多亏兔儿爷救她,你小舅又托人把你们一家子送去扶瀛,要不然,你以为朝廷能放过你们?知恩要图报,莫学你娘那么偏执。” 七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将军正,如今立于两人面前,斜睨着夜三更与夜遐迩,冷哼道:“亏你也有资格说我娘,你们小时候我娘是怎么对你们的?” “那你说你口口声声直呼其名的夜幕临当初又是怎么对你娘的?”夜遐迩反驳了一句。 “少跟我牙尖嘴利!”将军正怒道,“往上追溯,当年我姨奶对夜家又是如何!”顿了一顿,将军正忽然变了口气,笑道,“听说把你们两个人带回夜家,夜幕临那老不死的东西就会答应一件事,不管什么事都会答应。你们说,如果我带你们回去,然后让他死,他会不会答应?” 话音未落,将军正双手于腹前做了个诡异手法。 “忍法,遁!” 将军正身形忽的消失于房内,夜三更心下一惊,身形急掠回夜遐迩身边,手刚刚碰到姐姐肩头,身后劲风乍起,直击腰肋。夜三更也不回头,抬腿后撩一记毫无章法被江湖人笑称作尥蹶子的攻击,正好逼得诡异出现在身后的将军正复又消失。 夜三更借此空档弯腰背起姐姐,贴墙而立,帮衬着姐姐缚上那把木匣,又在自己身上捆绑几遭方才放心。 几个呼吸时间,将军正却未在出现,夜三更只是气息全开感受着房中生气,全然未有将军正一丝气机。反手拖住姐姐,夜三更精气神提到最也得天象。” “呵。”独眼老者嗤笑一声,“三年前京陲那次,夜三更就已经步入天象,难不成这几年一点进步都没有?” 将军正臻首不自觉低垂,不敢去看独眼老者。 独眼老者皱眉望着墙上油灯,也不说话,气氛忽然有些压抑。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将军正有些坐立不安,白发老者才开口问道:“夜三更他们往哪走了?” 将军正一愣,不明白白发老者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回道:“不知。” 白发老者复又闭嘴不言,探手摩擦着旁边柜子上早已没水的小茶杯,不知思索着什么。 将军正小心道:“没什么事正儿先回房了。” “等等。”白发老者开口道,“你找几个个机灵点的去盯上夜三更,千万不要被他发现。假如夜三更要回了夜家,凭三年前那档子让夜幕临那老家伙下不来台的破事,这爷孙俩少不了一番争斗。我们倒是可以借此机会,从中添把火。到时候夜家一乱,单单紫禁那边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这样也算借借你这个小舅舅的手,帮我们个忙。” “是。”将军正答应一声,向外走去,“正儿这就去办。” “好好的一场觉让你们搅和了,估计再睡也不踏实,眼下你娘也不在,你将安排妥当后即刻回来。”白衣老者语气稍缓,又躺了回去。 “是,师祖。”将军正答应道。 待的转身,表情玩味,不明所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二十九章 夜光碑 夜三更与夜遐迩买了辆马车晓行夜宿又过三两日日,在十五这日,因得一场骤降大雪,便投宿在了离洞庭不远的丹城。 这日里仍有冰粒雪花飘落,把这一片白茫茫的城池也是衬的好看,倒是让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也让得上元佳节没了该有的欢笑气氛,连姐弟两人住宿的客栈挨着的那条坊市主道也是没几家店铺开着。 客栈房间里,夜三更挑着火炉里烧的正旺的碳火,忽然开口道:“姐,我打算直接去一趟武当。” 夜遐迩此时自然也猜不透夜三更心中所想,问道:“你怎么想的?” “替你帮薄近候报仇啊。”夜三更打趣道,“我可不敢眼睁睁看着姐姐这个弱女子去抢这风头。” “混小子。”夜遐迩莞尔,“我那日里说的只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姐姐可是如老和尚当头棒喝把我敲醒了,这话可一定得记心里。” “你才老和尚!”姐姐微嗔,顺手摸起手下一只白瓷茶杯掷了过去。 夜三更抬手接住,收起玩笑之色,道:“总不能让你去受那群老鼻子的气啊。” “受什么气啊,那群整日里打坐念经守着戒律清规的道士还能吃了我不成。”姐姐叹了口气,续道,“不聊这事了,当年你带我出西亳去大漠就说过一句话,一步一步走,哪管明日去和留。眼下啊,就是要走一步是一步,管他脚下什么路。” 夜三更未语,侧头看向窗外,眼瞅着就是要打春的季候,让这一场雪平白无故的又添了些凉意,路上那几个行人也是缩头缩手步履匆匆。 道路尽头行来一个与周围人打扮不相符的人,头戴厚厚毡帽,两旁帽沿遮着那人大半张脸,让旁人也看不清他模样。一身灰布棉袄想来也是许久未曾清洗显得有些脏兮,外面套着一件不知道什么野兽毛皮做的坎肩,怕也是穿的年岁甚长,有的地方都掉了毛,有的地方又粘连成片。腰间别着一把关外常见的弯刀,随着行走摇晃着撞击旁边挂着的一颗拳头大小的不知名野兽头骨,丁零当啷。脚上一双兀拉过膝长靴踩进雪里落在地上,嘎吱咯噔的也是好听。 夜三更当然不会在意这个穿着打扮与这大周朝腹地不符一看就是关外人的行客,引他注意的却是不停盘旋在这人头,要是没个眼力价,莫说分不清是隼与鹰,说不定那猫鸮都能当做是矛隼。” “据我记得,海东青可是分很多名目吧,秋黄、波黄、三年龙、六年凤、麒麟柱、雾里白,其中当以玉爪金最是上品,先不说什么十万只鹰里方出一只海东青,怕是十万只海东青里才有寥寥几只玉爪金吧,这个才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神鹰。我曾在一本文献里见过,说是百余年前关外大蒙那边有个部落曾偶然得到一只玉爪金,起先真没想到会是这么名贵物种,只当是同玉爪金颇为形似的雾里白对待,可这玉爪金性子极其高傲,生生熬死了两个汉子都未有一丝的懈怠。” 夜遐迩侃侃而谈,让得海东青兴趣大增,从怀里摸出一个烟袋杆子本想贴着暖炉引上,可看看夜遐迩遂又作罢,只是把烟袋锅子放在鼻下狠狠吸了一口,道:“夜二小姐懂得可真不少哩,这玉爪金哪是那么好驯服,都说这玉爪金通灵,它相中的人不用去熬,丢块肉就跟着走,它不欢喜的,别说熬死两个汉子,即便是熬死自己它都不从。我这只雾里白虽比不上玉爪金神俊但也差不多少,捕兔抓鹿一个俯冲的事,即便身处百里高空,雪地里有只獐子花貂也逃不过它的眼睛。” 一提到这只跟了自己数年的雾里白,海东青眉飞色舞,嘴里又是一记口哨,在外盘旋不停被主人起了个“小白”名字的神鹰一个俯冲疾疾飞下掠进屋来,海东青抬手握拳。夜三更分明感觉到这半百老头周身气机流转涌向手臂,就见那神鹰八指钢爪如钩稳稳镶在主人臂上。 夜遐迩听得有鸟翅扑棱,猜是海东青口中那只他颇为骄傲的雾里白,道:“只是可惜小女子眼盲,已经无缘得见海前辈这只神鹰风采。” 海东青呵呵一笑,颇为爱惜的抚抚那只雾里白如利刃般白羽,道:“话说到这,三公子啊,听我这半截身子进了棺材的半大老头子一句劝,二小姐已然如此情况,何不及早带她回家享享福。你一个爷们家,和二小姐再如何亲近,有些事也要避讳不是?总比不得家里那些个老妈子俏丫头的照料来的方便些。” 海东青话音还未落地,便引得夜三更目光如刀盯向前者,身旁气机流转眼中寒光乍现,连得那只雾里白都在海东青小臂上抖擞翅膀不甚安宁,一声鹰唳嗻嗻,凄厉刺耳。 海东青依旧手抚着那只飞禽的白羽,安抚着这只跟随了自己十好几年如同老友一般存在的神鹰,道:“不就是个违抗圣旨的罪名么?凭夜王爷那通天本事,与天子爷好好说道说道,不就没事了。你说是也不是?” 夜三更不说话,表情都未有一丝变化,只是盯着对面这个能与禽中刚烈对视数日的老头儿一动不动。 他在等,等海东青的下文,这半百老头子绝不可能仅仅只是来找姐弟两人说两句话这么简单。 夜遐迩也不说话,聪慧如她,差不多猜出了这个爱炫耀自己宠物的老家伙为何不远千里来找自己两人的动机。 绝对也不仅仅会是让自己两人回去这么简单。 “我自知厮混恁些年也才留到了个天象境便止步不前,应该与三公子半斤八两吧。”海东青缓缓续道,一抖手臂,那只仅次于雕中极品海东青的雾里白振翅而飞,在屋里盘旋两遭飞出窗外,“可三公子带着二小姐怎么也分身乏术不是?” “海前辈这是威胁我咯。”夜三更终是开口,轻笑。 “不敢不敢。”海东青嘿嘿笑道,连连摆手,“没那本事没那本事,我只是说出一个事实罢了。” 海东青看着窗外盘旋的雾里白,转而又看向夜三更,手中烟袋杆子又塞回怀里,再出手已多了一块无事牌大小的皂玉牌。 “可接了这玩意儿,我也没办法。”海东青一脸无奈,“承蒙上边不弃,让我这老头子能在这有生之年见到这块小牌牌,够了啊。” 夜三更嗤笑一声,“夜光碑呐,可是好久不曾见到了。” 江湖庙堂英枭辈,千军万马夜光碑。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三十章 九停九行相送 四十年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好跟人比武的游侠儿,似是凭空而来,头夜里还没有的人第二日便蓦地传遍大周朝大江南北。 游侠儿每次跟人比武前的自报家门也是只说一半,单单告诉人家自己姓夜,夜晚的夜。 那些个接受了游侠儿挑战的武林人士只当这是他姓氏,可这游侠儿却说啊,“遇到我以前,你们习武求道一日使得千里风。遇到我以后,你们便入长夜不得出。” 当年多少江湖巨擘武林名宿对他这句大话嗤之以鼻却又败在他那根似是就地取材顺手拾来的枯树枝上。 这游侠儿有个习惯,每次找上门之前先得送去一块皂玉牌牌,十分讲究的跟人定好日子时辰,到了那日绝对不差分毫的赶到。任你刀枪剑戟还是拳脚棍棒,游侠儿俱是拿着一根随处可见的树枝轻装上阵。 输了二话不说就走,待不了多少时日便又回返重新来过,直到打赢为止。赢了,既不要人性命也不豪取家财,只是拿回皂玉牌牌,然后再跟人商量着临摹一份对方传家的武功秘籍。 对方同意,抄完就走,期间吃喝花销按价给付,自己绝对不占一丝一毫便宜。对方不同意,就跟人再打过,直到对方同意。 久而久之,整个江湖让他打了一遍,名门正派也好歪门邪道也罢,都收到过这个牌牌,也都被这游侠儿收回了牌牌。 有好几次碰到那些个不讲究的宵小之辈,或是输了以后,或是听到他那不算合理的要求以后,便群起攻之,本就精气神消耗的差不多的游侠儿也只是迎头而上,回回几近丧命。 可他仍旧活了下来,用他自己的话说,阎王爷嫌他难缠,不收他。 如此在江湖上独一无二只手搅乱风云的存在,按理说就该在这声名鹊起之时自立门楣号令群雄,这游侠儿却于某日说起自己这身武功并不怎么样,比不上万古千载悠悠武道中那些个早就登仙飞升的先辈,一口气便列举了千百年来以温良儒术入圣的孔夫子、以气运转霸道的李老君、以五行爻来仙人的驺奄、以一人之力扛过九转天雷的墨巨子、以人法天地跳出三界的韩大家、以臭皮囊炼出菩提子的无上士、以王霸乱天下的淮不易、以残缺化圆满的一禅、以丹炉煅体骑鹤化虹的张太华、以剑气开天门的公孙青莲整整十人,尔后自封了个天下第十一,使得流传百年的江湖一百单八风云榜前十名空悬十数载。 硬改一百单八风云人物到一百一十八还不算什么,这个怪人随后就舍了唾手可得的整座江湖,以一句“男儿生于世当为天下生、男儿七尺躯当为苍生死”转身进了被武林人士极为不耻的庙堂,从一个买 官鬻职的低等小吏做起,耗费十数年心血一步步走到封疆大吏被上任皇帝赐封当朝唯一异姓王。 而期间,那块皂玉牌牌更多的则是出现在庙堂抑或沙场之上,被外寇内敌起了个夜光碑的响亮名号。 只是这块牌牌再出现也没了当年那么讲究,要么政敌不出多久便莫名犯个大罪贬出官场,要么敌寇过不了几日就身首异处惨淡收场。 一块夜光碑,真真成了催命符一般。 后来越传越邪乎,说这夜光碑就是这个当年的游侠儿如今的异姓王号令天下群雄挥调千军万马如同皇帝虎符一般的存在,不止催命,还能续命,只要谁收了这夜光碑,做到了异姓王爷要求的事,纵使阎王爷也不敢来索命。 不知就里的当然十分崇信这个传言,晓得内里门道的自然明白这夜光碑在游侠儿进了朝堂以后,还不就等同于圣人持有。 当年先皇临朝,哪会想到这么个小玩意儿会有如此大的本事?只当是随口一说的随口一听。 直到那次北夷轻骑来犯直抵京城外百里,老皇帝御驾亲征西戎叛贼,后院起火下惊慌之余不知所措,还是这刚入朝堂不久的游侠儿持夜光碑游走京畿、关内、河东、山南东、山南西五道请来一十八家宗师力抗敌军,一时声威大噪,让这夜光碑也平添莫大名气。 从那时起,这夜光碑便成了紫禁里面比虎符都好使的存在,虎符只可调兵,夜光碑却是江湖中的虎符,朝堂中的杀威棒,那一句“江湖庙堂英枭辈,千军万马夜光碑”便也随之传开。 而这个功成名就威震大周朝的游侠儿,大周朝唯一异姓王,便是夜三更与夜遐迩的爷爷,夜幕临。 如今太平盛世,文有千百言官谋臣治国,武有万万兵卒将帅安邦,表面上一片祥和之气倒是很少听说这夜光碑再出现过。 夜三更想不到,自己再见这块熟悉又陌生的皂玉牌牌,竟然是用到了自己身上。 海东青捧着入手温和散着淡淡暖气的皂玉牌牌细细把玩,开口道:“三公子可知这东西是什么做的?都说玉可凉人,可这玩意儿怎么在这天气里还这么热乎?” 夜三更眼下本无心去介绍这东西材质,可对方问了,只得说道:“千百年前大秦帝国还未一统时东征至大赵国,大赵国名相蔺缪贤假意投降持传国玉石抱璞岩入秦宫行刺秦皇帝,事情败露之后便随手拿抱璞岩砸去,却也是偏了。抱璞岩硬如顽石,将将掉下一块。后来那块残缺一角流入民间,兜兜转转千余年,就是前辈眼前这块。” 海东青讶然,真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玩意儿竟是传说中可抗万钧力的抱璞岩,疑问道:“这抱璞岩真是传言中说的那么坚硬?” 夜三更却不想再回答他。 海东青咂咂嘴,犹自道:“听说这玩意儿当年让秦皇帝用无坚不摧的鹿卢剑硬砍几下都未留痕迹,反倒是鹿卢剑多了几个口子,不知是不是真的。” 夜遐迩接口呛了一句道:“真不真海前辈让你那可啄透皮糙肉厚黑瞎子的神鹰试试就知。” 夜三更回手握住姐姐肩头,示意她少说些话。 海东青似是未曾在意夜遐迩的话,只是一味把玩,良久方才又开口道:“三公子也知道这玩意儿,当年你也往外发过不是。只要是接到手里,不达目的可是不会罢休的。” “这次是上边那人发的,还是夜老头子请下的?”夜三更没有接海东青的话,问道。 “我们这莽汉武夫哪能知道这其中道道,只是听说只要办成了这次事,上边能答应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海东青小心收好夜光碑,毕竟这东西也关乎他身家性命,“我这岁数也不小了,可在这天象境浑浑噩噩一呆十数载,够着了登堂门槛却又迟迟不得入。听闻夜家书楼里万家武学要籍,就想着去看看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有生之年尝尝登堂什么滋味。三公子觉得我这要求过分不?” “不过分。”夜三更摇头。 海东青扶膝站起身,又抄起手,道:“我也觉得不过分。三公子就不好奇这夜光碑托付我的是什么事?” 夜三更还是摇头,“不好奇。” “可我心里藏不住话,上面发出这夜光碑,只说让二小姐和三公子回去,挺简单的事。三公子觉得呢?” “的确简单。” “所以听到有这么简单的事,我便从关外马不停蹄的只用了三日跑死四匹良驹赶到西亳接了夜光碑。可在那红墙外接了这小牌牌就有些后悔,三公子可知为何?” “不知。” “整个江湖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感觉这是个简单的差事,这几日里齐聚西亳,可这事毕竟涉及到夜家,却又都想着静观其变,不想先当这露头鸟,唯独我犯傻,做了这第一个。三公子觉得我傻不傻?” “不傻。”夜三更这次的回答多了一些,“海前辈磊落人,不像那些个蝇营狗苟钻营之辈,占个便宜还都想着留一手。 “三公子懂我。”海东青哈哈大笑,“所以我就想着来倚老卖老,看看二小姐和三公子能否卖我这老脸一个面子,跟我回西亳,也是皆大欢喜的事。三公子觉得呢?” “有道理。” “三公子要不然便和二小姐商量商量,等着雪停了,天暖和点,咱们动身回去得了,在这鬼地方受这罪干啥。” 夜三更点头,似是颇为同意这话的样子,可没再开口。 海东青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夜三更,他觉得起身把姐姐扶到床边的夜三更还应该有话要说。 夜三更转身,与海东青相对,“你刚才也说了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也知晓这夜光碑难缠的个中滋味。海前辈,容我问一句,我要是不答应,你会怎么做?” 海东青却是噗嗤一声笑了,样子也是颇为无奈,“三公子这话怎么说道,不答应,不答应我也没法子不是。可我知道,请不动三公子和二小姐,我这老脸可就没地方搁了。三公子,你觉得我这岁数的人,还能图个什么?不就是这个脸面嘛,你说我这接了夜光碑,办不了这事,今后哪还有脸面在这江湖里混?三公子,是也不是?” “是。” “可三公子真要不答应,可就别怪我这老头子不讲究了。”海东青自始至终抄在棉袖里的双手终于舍得垂下,右手扶住那柄在关外颇为流行的制式弯刀,气势猛涨,哪还有半点邋遢老头的样子。 屋外盘旋的雾里白也俯冲进屋,落在主人肩头,明亮双眸盯着夜三更不放,甚是飒爽。 夜三更看看被主人起了个好玩名字的神鹰,又看看一脸严肃的海东青,视线向下瞥了一眼海东青那把刀与扶刀的手,还有另外一只指尖微动的左手,轻笑。 “想回家吗?”夜三更问的是姐姐。 “想啊。” 姐姐回答的干脆,嘴角也挂上一丝不自然的笑,似是想到了那个呆了二十好几年的家,那座爬了二十好几年的山,山上的一草一木,山腰那片竹林,有个白发人好喝酒,有座坟里葬着未亡人,一群面上特别爱逢迎自己的姑姑,一群特别爱跟弟弟打架的叔叔,有老柳吐新芽,有雨落穿林声,有黄叶归根,有雪倾白头。 还有那个最不想提及的驼背头儿,领着一匹来自北方极寒之地的狼獒。 慢慢的,那丝笑意扩大,随即便满了整张脸,“我想娘了。” 夜三更也笑,抬手抚抚姐姐的头,道:“那就带你回家。” 姐姐像是小时候初学的曲子让娘亲夸奖了一般,展颜笑的开心。 “嗯。”姐姐说,“咱们自己回家,看看娘。” “好。”夜三更转身,“在这等我。” “海前辈,你那不过分的要求怕是做不到了。” “晚辈不才,领教海前辈不讲究。” 屋外细雪更急,屋里炉火竟熄。 “九停九行,送海前辈,送夜光碑。”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历下城中起风雷 第三十一章 可撼昆仑 一停一呼吸,芥子纳须弥。 一行一须臾,天涯化咫尺。 夜三更气机乍起,对方可是成名数十年的天象境高手,轻敌绝对不会,只能先手打压,再谋后事。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夜三更是懂的,身形爆闪只是一眨眼,从床边到暖炉将有两丈的距离已看不见他身影,再出现时双掌裹挟风云之势直击海东青胸门。 海东青未与夜三更有过任何交集,两人仅仅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对方如何如何,对这个传言中未束发便一掌挥落满树黄叶摸着天象的后起之秀海东青亦是不敢懈怠精神,刚刚夜三更说话便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眼下攻势如风而至,早有准备的海东青也是措手不及,刀带鞘斜斜上挑,堪堪架住对方双掌。 一行。 夜三更掌中气劲暴涨,变掌为爪握住弯刀,一收一去,寸劲迸发似有惊涛骇浪一般仍取海东青胸前空门。 熬鹰七日夜不眠不休的半百老头子注意力可想而知,面对对方的突然变招也未显慌乱,舍刀鞘抽刀反手就是一记杀招,弯刀拖着银光袭向夜三更面门,脚下亦是兔子蹬腿带着身子疾疾后撤。 一停。 夜三更后追势头更足,两人距离始终不离一寸,前后掠出窗户,半空中以掌换掌对了一记,海东青轰然落地,砸起地上积雪一片,夜三更身形略微一滞两人便拉开的距离又被夜三更使了个千斤坠迅速拉进。 一掌又一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硬似一掌,掌掌相连如暴雨拍檐,如铁匠煅锤。 海东青后退,弯刀见招拆招,见势躲势,刀刀相连不乱丝毫。 他快我便快,大风追云彩,他疾我便疾,银炼拽霆霓。 霎时间细雪中银光闪闪,如蝶舞翻花,如广袖翩翩,刀掌相碰时竟隐有叮当声。 六步六丈,六呼六吸,六行六停。 眨眼间,双掌对弯刀便一进一退于道上积雪滑出长长一道如沟般口子,周围雪花飞舞茫茫一片,大风起兮漫天白银。 八行,夜三更一掌印在刀身,紧接反手如掀书,载着飘飘细雪修长手指指尖划过冰凉弯刀,落在海东青眼里似是极缓却又迅疾如雷,寸劲迸发金戈呛啷声骤响。 海东青不知面前这个年纪不大已到天象只是一味进攻不知收势的公子哥儿有没有后手,硬接这一掌横弯刀于胸前护住空门就势再退,借力又使力身形霎时暴撤,一吸之间已退两丈,带起积雪无数。 八停,夜三更不进反退,借巧力如鹤展翅后掠丈余,仅这一下便拉开两人距离足有五丈。周身气势再度暴涨,磅礴如海浪,竟生生遏止住下落雪花,方圆四五尺已成真空。 环手画圆,抱残守缺,风起,雪动。 海东青蓄势,他似乎在赌这就是夜三更的后招,借天地之力破釜沉舟,毕竟面前这书生模样的公子哥儿,清瘦身体里还能蕴含多大能量不成? 手中弯刀高高举起,海东青空门大开,引风就雪,刀身光芒大盛,以一记力劈华山不守反攻,气势凌人,劲气亦是透体而出,由弯刀盛载,一道无形刀气以千钧力砍向夜三更。 夜三更动了。 脚下诡异摆动掠出一道残影,又二分四四分八,带起雪花四溅更显模糊不清。 刀落。 倏忽一道残影,夜三更已至海东青近前,竖起右手两指夹住弯刀竟硬硬止住状若开山的下落刀势,风雪乍缓。 九行! 海东青怎就可能不留后手? 抽刀不动,弯刀如在夜三更指间生根,不动丝毫。海东青一紧刀柄,变戏法般掉落一把拃长短匕,左手上迎兜住顺势刺向面前相距不足一尺的夜三更。 左手刀! 夜三更右手舍刀侧身左手一挽掌花轰向海东青中门。海东青始料不及撒手撇刀欲挡,奈何夜三更攻势如风,掌到半路便觉劲风透体。本想硬抗一击,却始终未觉异样,低头瞧时见夜三更左掌仅离自己心口不足指宽,那掌风气劲已震裂那件毛皮坎肩。 海东青怔立当场。 九停。 夜三更后退收手。。 海东青冷汗直流。 夜三更稳住身形,“以我现在心境,挟天地之威也就九停九行。再往后,想是就会反噬。” 海东青失望一笑,道:“可我还有后手啊。” 夜三更抬头看向一直盘旋于头顶似是让海东青当做后手的雾里白,道:“九停九行收手之势,杀它如踩蝼蚁。” 话音落,夜三更下垂左手摊开成掌,气劲外泄,竟把那地面指厚积雪吹散开来,生生将青石板震得龟裂。 有传天上仙人,挥掌可断江。如若这功法走至廿停廿行,几近如是。 海东青不自禁的咽下一口唾沫,问道:“这算何种气机?” 夜三更转身,不理周围店铺中探头探脑瞧热闹的好事看官,“我修霸道,后转功德。” 听见开门声,夜遐迩慌忙转头,听得是弟弟脚步声方才长出一口气。 她很久没见到过弟弟如此与人交手,不知是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耳力如此了得的她只是听刚才那盏茶光景的对阵声便让她心神不宁。 三年来两人走南闯北何时遇到过如此情况,听对方意思还与弟弟差不多境界,夜遐迩怎能不担心? “怎么样?”夜遐迩急急出言询问,“有无受伤?” “没有。”虽是如此说,夜三更还是紧走几步坐到椅子上,闭眼静气,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耳听呼吸,通先天一气,精气神合一。 刚才说是走到十停十行会反噬,可夜三更强行收力所致气回丹田倒行逆施,虽说最后那一下明面上是做给海东青看只为吓唬一下那熬鹰老头儿,实则还不是为了把体内乱窜气劲引流出去,倘若没有那一掌,怕是绝对没有呼吸吐纳便能调整这么简单。 没再听见弟弟声音,夜遐迩心又揪起,起身摸索着到弟弟近前,手指碰到的一刹那方才安心,就这么站着不动,听着弟弟呼吸渐渐平稳如常。 “害怕了?”从姐姐刚才过来夜三更便已是察觉到,只不过内里气机运行最宜心无旁骛,他有心安慰姐姐怕也只会适得其反的徒添姐姐忧心。待的心脉妥当,夜三更睁眼就问道。 “我能害怕什么?”听得弟弟语气与平时无甚两样,夜遐迩反倒又嘴硬了。 夜三更起身扶着姐姐坐下,笑道:“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呗,还以为某些人又要跟当年看我练武出了岔子一样偷偷抹眼泪。” 夜遐迩羞恼,回手一拳捶在夜三更肚子上,嗔怒道:“死开!” 夜三更也不躲,挨了一下,又道:“三年没像今天这么活动筋骨,忽然使了次霸道,有些不适应。” 夜三更说的轻巧,夜遐迩与他自小一起生活,对他性子脾气、对他武道修炼自是了解不过,弟弟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明白,弟弟生疏了。 夜遐迩表情有些沉重,若有所思。 夜三更只以为自己惹到了姐姐,弯腰看着姐姐忡忡面孔,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夜遐迩叹气,“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由着我的一时兴起,你要是不乐意,咱们走就是了。” “你这么做…”夜遐迩抬手摸摸夜三更的头,喃喃道:“太不值得。” “值得,怎不值得?”夜三更直起身子,“只要博你一笑,我可撼昆仑。” 夜遐迩忽而泪目。 她比他大两岁,一母同胞,她从懂事就有照顾他的责任。 他除了跟母亲,唯一愿意找的人就是这个也是小孩仅只大他两岁的姐姐。 在夜三更那时的印象里,父亲虽是夜家独子,本可接替老爷子的位子掌管夜家。奈何父亲似是不愿作为,整日里不学无术抱着个酒壶买醉,甚不得老爷子欢心。 夜三更听得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娶了你娘啊,这辈子什么事都不做也够了。 为此父亲和爷爷没少吵架。 反倒是家里三个姑姑和姑丈很懂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使得这长子一家子在夜家同鸡肋一般。说不是夜家人可全天下都晓得夜家独子是酒鬼,说是夜家人可老爷子对他们这一家子从来不管不问,权当空气。 还好后来有了个棋琴书画无一不精,诗酒花茶无一不通的夜遐迩,还有个让堂堂国师称赞不已的夜三更,老爷子总算觉得自己的酒鬼儿子给自己挣了口气。 可父亲似是觉得一双儿女有这作为和自己也无甚关系,仍旧整日里无所事事醉酒寻乐,哪怕自己母亲因他喝酒对他动不动的责骂,落在父亲眼里似乎都是夸他般另他高兴十分。 这些事让得渐渐有些懂事的夜三更都不明白,自己母亲这个当年天下闻名的百花榜花魁如何跟了这个男人。 夜遐迩那时候就跟小大人似的拍拍夜三更的头,告诉他:“因为爹特别爱娘。” 虽是不懂这些情啊爱啊的,可夜三更也明白一些,那个似乎没个时候清醒的爹,每逢看到自己母亲,都特别欢喜,高兴的样子就像是小时候拿到姐姐偷跑下山去给自己买的糖葫芦一样。 就算母亲骂他不争气、不作为,他都是笑着灌口烈酒,也不说话,就是笑,由着母亲去骂,似乎他或者唯一的任务就是听母亲骂他一般。 后来夜三更也就明白了,像自己爹娘这般,并不是情啊爱啊的那么简单,父亲觉得娶了娘,这辈子就值了,而母亲觉得嫁给了爹,比父亲都觉得值。 一直到夜三更十六岁,看遍令江湖人垂涎不已的藏书阁所有典籍,出阁便摸着天象震惊天下,母亲却在不久后被一群自称夜幕临的仇家刺杀当场身亡。 这时,夜三更才真正明白,父亲跟母亲是到底怎样的感情。 夜三更记得那天雨下的有多大,也记得母亲咽气前跟自己说的话。 “咱们殓刀坟啊,每一代刀主都是刀自己认得。” “刀先认负刀人,方才认主。” “你要记住,负刀人才是刀主的本命。” “娘要不在了,你们姐弟要彼此照顾,不能斗气。” 他就只抱着母亲哭,姐姐就抱着他哭。 母亲似是能算出自己还能喘个几口气,最后几句话就是说给那个醉醺醺的男人。 “别忘了当年你答应我的,不要让人欺负他们姐弟。” “以后就没人天天在你耳根子边骂你了,你可算清静了。” “当家的,我也清静了,不用天天闻你那身酒味了。” 尔后母亲都未来得及去拉夜三更和夜遐迩的手,抬到一半便溘然而逝。 那个男人也不知落没落泪,就淋着雨,站在院里,那几具尸体前,任着雨水冲着身上血渍,抬手灌了口酒。 那男人就说了一句,“我还答应过你,只要得你舒心,我可撼昆仑。” 尔后冒雨出门,不知去向。 三天后母亲丧事,父亲竟顶着一头白发回家,一路拎一十八颗人头,一路血迹,垒满母亲坟前。 “你说我不学无术,你看,我能杀人。” “我夜鸿图此生能为你杀人,便是幸事。” 于坟前长坐不起,以指刻碑四个擘窠大字。 已撼昆仑。 夜三更那时的确不知道一个人要有多痛心才会有这般疯癫行为。 时数里之外的京城也能听到盘山有哀鸣声数日不止。 父亲带回来的一十八颗头颅,夜三更不认识,后来从旁人口中才得知是老爷子那个仇家的。 未几日江湖有传,江南武道魁首,有“北夜南白”之称与夜家分庭抗礼十余年的白家家中主事一十八人不见头颅。 客栈外,架着雾里白的海东青抬头看向二层那间房,手中皂玉牌牌碎成几块。 起手撼昆仑,覆手当能惊鬼神。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二章 草蛇灰线 雪停后几日,待得街上积雪融化,夜三更到底是带着姐姐一路向西去往武当。 瑞雪兆丰年,这晚冬暮雪却是也把该属于换季季节的干冷一并抹了去,老俗话说的下雪不冷化雪冷与眼下这温和气候出入也是甚大。 如此又行两三日,姐弟两人直接过了襄樊,到了离武当山不远的霞帔城。 在姐姐强烈要求下,夜三更只得选择了弃马乘船,感受一下姐姐所谓的“起坐船唇送烟霞,闲歇舟头听水花”的惬意。 霞帔城之所以如此称呼全因这城早晚两个点的彩霞最是好看。霞帔城北侧是连绵山脉,之间相隔大江支流丹霞江,烟霞于山后洒落城里,跟着东升西落慢悠悠躲到山后的日头,也似是给这城池盖上一层锦被一般。再加上宽广大江上流水潺潺,尤其是岸边那几间渔家住户,最是能体会得到波光潋滟光彩层叠的曼妙景色。 姐弟两人到达渡口已过正午,简单吃些东西,弃马乘船去往武当。 船家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很健谈。拉着十来号人,撑着竹竿,朗声道:“现在天冷,都不愿坐船,只能怪那些人傻。我们这丹霞江冬景最好看,尤其是雪后,几位真是好福气。” 船里乘人不理他,他也不曾有何不悦,仍旧自说自话:“从霞帔城到武当,陆路二百余里,骑马也得两天,净是些山路,少不了颠簸。坐船多得劲,行程也短,安稳的紧,你说是吧小哥。” 夜三更与夜遐迩坐的位置最靠船家,船家扭头问的也是他。毕竟做的这种营生,船家和谁都能自来熟。 夜三更不想理他,闭口不言,只是看着岸边群山,这初春里有些老树已是提前开了新芽,远远一看斑斑点点也是引人。 倒是夜遐迩接话道:“话是在理,可据我所知,陆路可比水路安全。单单这二百余里水路,就要经过梅花庄、凤凰山、莲花池三处险地,一些水贼常年盘踞于此剪径强夺,要不是时间短,怕是没多少人走水路吧。” 船家侧头,多看了夜遐迩一眼,道:“听姑娘这话就是外地来的。这都多少年了,凤凰山上凤凰山庄庄主辛如海联合这丹江周围十几家家主,一鼓作气赶走了那些水贼,现在这水路可安全着呢。” “分水岭上良家可还在?”夜遐迩问道。 船家一时语塞。 似是先在肚子里打了遍草稿,船家过了片刻才开口道:“良家和其他的人都不一样,我们只要年年交给他们点过路钱,他们就不会下山找事,这也是当初凤凰山庄和他们约定好的。你看我船头那个牌牌,就是良家给的。” 夜遐迩自然看不到,又问道:“头些年我听说良家上任家主良中庭出关,一身修为已入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姑娘知道的真不少。”船家砸吧着嘴,也不知是赞赏还是怎么回事,“我们这种人,虽然不知道那些练武的是怎么个情况,什么登堂入室,什么天象啊什么玩意儿的,可我那天赶巧送人去武当山,路过分水岭的时候啊,当时可晴的天,打个喷嚏的功夫乌云就上来了。我还寻思着龙王爷怎么说下雨就下雨,当时船上有个跑江湖的,说不是要下雨,是有人入室了。我哪懂什么入室啊,反正当时又是打雷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行船最忌讳这种天儿,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没成想啊,没一会儿功夫天又晴了。再到后来我听他们说,分水岭上良家的老祖宗成了半仙了。” “武道一途,踏入天象是个瓶颈,再登堂又是个瓶颈,入室怕是九死未得一生,哪能那么容易就入室啊,估计就是个障眼法罢了。”夜遐迩撇撇嘴,似是不信船家说的话。 “小姑娘你可别不信啊,那时候真是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晴天的。”船家瞪着眼睛强调着对他这辈子来说都近乎诡异的事情,“我那一船的人可都瞧见了。” 夜三更轻轻碰碰夜遐迩,示意她别再多言,夜遐迩不再说话,抱着木匣枕到夜三更肩上假寐。 船家似乎也缺了说话的性质,也许是不想搭理这个不信他的小姑娘,轻咳一声,唱起了歌。 “妹子你快回头, 哥哥我要撑船走, 赚些银子揣衣兜, 才敢娶你回家暖炕头。 哥哥你慢些走, 妹妹我在家等候, 那些话儿说不出口, 哥哥心里有妹就足够。” 船行至傍晚,在一处名曹家沟的小山村靠岸。 夜三更扶着姐姐在码头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小酒馆,乡村野店,虽然简陋,可夜三更仍是让店家做了四菜一汤,加上一壶店家自己酿的梅子酒。 夜遐迩小口吃着饭,忽的开口道:“白日里为何不让我再打听打听良家的事?” 虽说姐弟两人都有着食不语的习惯,可她心里藏不得事,也就不得不打破这些个繁碎的规矩了。 夜三更咽下口中饭菜,用酒冲了冲,道:“你又为何打听?” “你能不知道?”姐姐反问一句。 “我知道,可我觉得打听了也没什么意义嘛。毕竟…” “三年前咱们在京陲惹的那摊子事,良家怎可能放过你?”姐姐截断弟弟的话,脸也朝向了弟弟。 “可他们又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夜三更也打断姐姐的话,夹了块店家自家养的土鸡肉放在姐姐碗里,“再说了,良中庭是不是入室还两说呢,那船家懂个什么,他说了你就信?” 夜遐迩不再言语,手中的筷子拨拉着碗中的鸡块,若有所思。 “快吃饭,别瞎想。就算良中庭真的入室了,他要找来我带你跑就是了。”夜三更开了个不像玩笑的玩笑。 “如果良中庭真的入室,从分水岭到武当,他驭气不消片刻就能到。”夜遐迩心下仍是担忧,“你自己的话我还相信能全身而退,带着我怎么可能跑得了。” “我这三年在天象境里止步不前,头几日于丹城里打那一场感觉摸着点痕迹。真要碰上良中庭,硬碰硬的话也不是不无可能。”顿了一顿,夜三更又道,“再说了,咱头上不是还话,双目一闭如老僧坐禅。 船家讨了个没趣,自顾自的撑船,又唱起了山歌。 “妹想哥哎 妹有心来哥也知 蜘蛛结网大江口哎 水流不断是真心哎 哥想妹哎 哥有心来妹也知 湖里莲下采嫩藕哎 刀斩不断丝连丝哎 哥也知来妹也知 花儿有心开并蒂 鸟儿有心连理飞 人若有知哎 配夫妻哟配夫妻” 声音嘶哑却又清澈,还挺好听。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三章 世间文字,情最杀人 “娘,您再跟我讲讲您跟爹当年的事呗。” “你个野丫头回来也不帮娘煮饭,就知道打扰娘干活,去去去,自己一边玩去。” “娘,我给您烧火,您跟我讲行不行?” “你个小丫头片子老大不小了,有时间学学女红针线,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才不嫁,就缠着爹跟娘。” “不知羞,谁家姑娘长大了不出嫁?” “娘,您别扯开话题啊,再讲讲您跟爹当年的事呗。” “从你记事了就跟你讲,讲到现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遍了,你听不烦我都讲烦了。” “再说说吧娘,我就喜欢听你讲当年你生了我之后爹那个糗样子。” 好像真的是想起了当初那个本不愿不该想起的日子,在往后的日子里不经意的想起后心里就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将丹霞江一分做二的分水岭上,那座雄踞此地与武当比邻而居的大寨里,很偏很偏的一处别院,远离喧嚣,幽深静谧。 西侧灶房,一身与端庄容貌极不相符的粗布衣裳,少妇嘴角弯弯,煞是好看,连得手中那块土豆片都厚了几分。 又想起打小就没个女孩样的女儿在身边,端庄少妇柳眉微皱,低骂道:“去去去,滚一边去。”佯怒的模样也是带着几分惊艳。 自是知晓脾气极好的娘亲不是真生气,鹅蛋脸的少女往炉子里续了一把柴火,扮了个鬼脸,起身跑去外头。 院子里有座假山,假山有座凉亭,晚冬初春这般季候变换叵测的时节里气温最是叫人捉摸不透,即便晌午日头高悬也还带着些冷意,尤其是在山里,一阵风出来,更是寒凉。 一名中年男子一身青衣,捂嘴轻咳几声,四下看看有无外人,偷偷伸手入怀,摸出一把巴掌大小的白玉小壶,拔下木塞,贴近鼻尖使劲一嗅,一副满足的表情,当真沉醉。想想前几日自己托他们去寨里酒窖偷来这壶上等竹叶青,关键是还没让家里那两个“管家婆”知晓,不免对自己这光辉事迹感到骄傲,脸上那副满足便不自觉的加了几分。 又是使劲吸了一吸,似是光这味道就能解馋,青衣男子小心翼翼的将酒壶贴到嘴边,伸出舌尖蘸了一蘸壶口,喜上眉梢。 就在能马上一尝对他来说无异于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琼浆玉液的杯中物时,就听到了凉亭外假山下院子旁东厢房那边传来的娇喝:“干什么呢!”吓得他手中一个不稳差点把白玉小壶丢在地上。 听声音也知道是自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小管家婆,相比于大管家婆,自己有错在先的话装装可怜也就能糊弄过去,可这位小的,青衣男子是打心眼里头疼。 “哼哼。”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那两声阴阳怪气的鼻音,青衣男子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紧紧握着白玉小壶装作无事人一般看向院外山下滚滚丹霞江,心里默念千万不要被发现。 长着一张与年龄毫不相符的娃娃脸的女孩紧了紧身上褐色短裘,绕着青衣男子转了一圈,复又一圈,最后视线停在那只露了个木塞的手上,“拿的什么?” “鼻烟壶。”青衣男子为自己的机智由衷的佩服,只要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闺女糊弄过去,自家那位也就好说了。“你娘管得严,这不前两天托人买了个鼻烟壶,可不敢让你娘看见。不信你闻闻?” 明知自家闺女打小便不待见这种味道的青衣男子倒是把三十六计用的明明白白,欲擒故纵的伸出手去还摇了摇那只精致的白玉小壶,只是接连的轻咳使得他不得不收手对着胸口一阵轻拍。 小姑娘故意板着那张带着稚嫩的小脸,一副老成持重的表情在那张稚嫩小脸上怎么看怎么一种说不出的好笑,伸手轻拍父亲后背,佯装生气道:“你看吧,这就是偷吃的下场。” 知晓吸一口鼻烟壶要比喝一口酒罪过轻太多的青衣男子长出一口气,讪笑道:“就吸一下。” “一下也不行啊!”小姑娘当下凤目圆睁,只是这张脸真的配不了这些个严肃表情,只会让人觉得好玩好笑。 “这不还没吸就被你发现了嘛。”青衣男子说着话又带起一阵轻咳,惹得小姑娘一阵白眼,脱下短裘给青衣男子披到身上。青衣男子抬手推脱,奈何一连串的轻咳也说不出话,只得作罢,收回来的手转而不着痕迹的将白玉小壶塞进衣衬内兜。 小姑娘眼珠一转,又道:“怕不怕我去告诉娘?” 刚刚止住咳声的青衣男子表情又是一阵痛苦,道:“特别怕。” “念在你还没犯下滔天大错,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去跟娘说了。”小姑娘表情玩味,仍是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自然知道自家闺女肚子里的小九九,青衣男子假装为难的不情不愿应承道:“行吧,只要爹能办到的,一定办。” 小姑娘小脸上当下由阴转晴,道:“刚才我在灶房里帮娘烧火,你说我俩光忙活能不无聊嘛,我就想着让娘再跟我讲讲当初你俩的事,闲着也是闲着嘛,对不对。可娘不跟我讲,还说我嫁不出去,你说气人不气人?” 对于小姑娘的添油加醋,青衣男子心里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自家闺女是个什么人他这个当爹的再明白不过,可她手里还握着自己把柄,只能附和着,“气人,的确是气人。” “你看吧,娘气我,你也气我,我在这个家里太受气了吧。” 小姑娘可怜巴巴,配着那张娃娃脸可真是我见犹怜,要不是明了她的性子,这要是让外人见了还真就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样吧,我也不让你讲你跟我娘的事了,你就再跟我讲个那人的事吧。”小姑娘对自己提的这个要求似乎特别勉为其难的样子,感觉就像是自己真就受了莫大的委屈。 青衣男子又是一阵为难,道:“从你那个不成气候的小叔惹了这人开始,这几年你是光想着听他那些个爽利事儿。红药,我对他了解也不多,该讲的都说给你了,我实在想不到这人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被叫做红药的娃娃脸小姑娘那对眸子一紧,这次可真是受了委屈,“你骗人!” 青衣男子头都大了,看着闺女这样子也是心疼,忙道:“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快想快想。”变脸比翻书都快的小姑娘红药坐到自己父亲对面,满脸期待。 “先去给爹冲壶好茶,你这个听书的要有听书的觉悟。”终于能在闺女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的青衣男子吩咐着,“等你回来我就能想起来。” “这就去这就去。” 沐浴着晚冬时节正午头儿的暖阳,喝着闺女毫无手法直接沸水冲泡的一壶清茶,强压住喉咙里的一丝痒意,青衣男子裹紧那件带着少女体温的短裘,娓娓道来。 就讲个他还没这么厉害的时候的故事吧,应该是在五六年前,西域楼兰那边出来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名叫庄苑。这姑娘厉害的紧啊,据说十二三的年纪就能骑马放牧,一些个无法驯服的烈马,到了她面前不消一时半刻就服服帖帖,就她手里那条马鞭,真是如臂使指般娴熟。再加上这姑娘家里在当地也是个富裕人家,找了几个武师悉心教导,还没及笄,五六个汉子就已然近不了她的身。 再后来吧,还别说,在楼兰城里还真是让她闯出来了点名号。其实要我说啊,也就是净让她碰到些小打小闹的琐碎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别人也是不跟她一般计较,要不然惹到的是横行西域三十六国的漠北马贼哪会顾及她是男是女年龄大小。 这姑娘也是生就了一颗不安分的心,竟然辞别父母说是要去闯一遭江湖,把她爹娘气的哟,当时就把这姑娘锁家里了,还托媒婆说门亲事,盘算着说不定为人妻为人母就能收收心。不成想啊,这姑娘是铁了心的和爹娘对着干,偷了她爹一根丈余的套马鞭,跑了。 闺女,你以后可得听爹娘的话,江湖,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青衣男子忽然这么一句让原本听了半天都没听到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的小姑娘红药更觉气愤,那张娃娃脸快拧成了一团,手拍胸前石桌,催促道:“赶紧说行不行。” 就说庄苑这姑娘吧,偷跑出家以后在西域三十六国游历了一段时间,心高气傲的自称女侠,说什么要惩恶扬善。口号喊的挺响,奈何这位女侠碰到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的鸡毛蒜皮,名号没闯出来,倒是落了个好名声,都知道西域有个使马鞭的小姑娘喜好乐于助人。 之后吧,算这姑娘倒霉,真就碰到了那群横行西北毫无人性的马贼。当时这群马贼十来个人,刚好在西域与大蒙边缘处洗劫了一座游牧部落,恰巧就被这个要惩奸除恶的小姑娘碰上了。这小姑娘一心的行侠仗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这么冲了上去。 虽说马贼人数不多,可也是成名数十载的团伙,几十年的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一开始让小姑娘打了个措手不及,可等反应过来立马组织反攻,十来个人就把她给合围了。要说这马贼就是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眼瞅着庄苑这姑娘年龄不大就生了玩弄的心思,就这么打打停停的吊着她。 虽说那伙马贼未下死手可也是围了个把时辰,庄苑终究还是个女子,体力渐渐不支,自己都感觉要命丧当场,合该她命不该绝,恰在此时,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小哥就出现了。 青衣男子讲到此处表情玩味,惹来闺女一个大大的白眼,“爹,就你这说书的水平,去城里摆摊估计会被打出来的。” 青衣男子本想打趣一下闺女,没成想反倒是让自己闺女取笑了一把,又继续这个好不容易把主角盼出来的故事。 当时那位小哥正游历天下,他这个游历可要比庄苑这小姑娘来的痛快多了,南岭长白、东海昆仑,偌大一个大周朝让他走了个大半,万卷书读得,万里路走得,出世又入世,这小哥活的可要比那些个高德大儒明白。 说到此处,看着脸上满是期待的闺女,青衣男子眼神忽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也是五六年前,当时还是寨主的父亲派出义子良圩去京陲建立分舵,那个刚愎自用的家伙初到生地倒也是本分,只是后来觉得自己厉害的手眼通天就开始眼高于顶的横行霸道,也不想想拱卫京城的京陲也是宰相门前三品官,水深着呢。夜路走的多了,就做了不该做的事,因缘际会的惹了不该惹的人,害得辛辛苦苦刚具雏形的分堂散了不说,连带着领去的二十多口人也被虐杀。 在青衣男子看来那是自己那个一肚子歪心思的义弟罪有应得,阳光大道不走非得钻那黑灯瞎火的羊肠小径,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惹到这位背景滔天的人物。 也就是那时候,京城传回来的消息落在了自己这个闺女耳朵里,这个自小没怎么离开过分水岭的小姑娘就没来由的崇拜上了这个只闻名未见面的小哥,一有时间就缠着他这个当爹的打听关于这位年纪不大就已名扬天下的“英雄”——自家闺女独此一份的称呼。 英不英雄青衣男子是不晓得,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去论这天下豪杰。听得院里响起那端庄妇人“开饭”的招呼声,青衣男子笑开颜,伸手拍了拍女儿脑袋。 “要我讲啊,这世间文字何以百万,唯独这情字,最是弄人,难解、难缠、难断、难忘、难思量,害人、害心、害身、害神、害相思。” 不知道是说的自己故事里将要发生的那对男女情事,还是说给痴痴等着下文的女儿。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四章 听书人说书 西域东北,大蒙西南,玉门东。 庄苑已经打打停停一日有余,单单从荒芜戈壁滩一路向东跑到这大蒙草原上来就足足百余里地的距离,有时候感觉已经甩掉了那伙可恶马贼,可不知道怎么自己还没喘匀这口气就又被跟上。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数次下来庄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是被这十几个马贼故意摆弄,说不好听自己这是成了这伙人的掌中玩物。 正值六七月份的季候,大蒙草原上杂草疯涨、蚊虫也多,暗骂几句,庄苑躲在草丛中大气不敢出,只能寄希望这半人多高的草丛能很好的隐藏自己,也祈祷老天爷自己这次是真把这群没人性的畜生甩掉。 奈何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庄苑又泄气了。 阴魂不散! 庄苑屏住呼吸,手中那根缠在腰上的马鞭又紧了紧,豆大的汗珠顺着娇嫩脸颊滴滴滚落。她这次做好了打算,杀一个是一个,杀一双还赚一个。 就是要害父母伤心,这个西域楼兰来的姑娘很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了一下。 随后就把这个于她而言极是不该的念头赶出脑海,女侠嘛,怎么着也得有个女侠的样子,儿女情长可不是任侠之道! 收敛了也不知是不是临死前都会有的乱糟糟思绪,凭着自小对马匹的熟稔程度,心中盘算着那马蹄嘚嘚声奔驰而来的距离,待得为首一匹枣红大马踢踏进入周身丈余,这个小巧玲珑的楼兰姑娘如猎鹰扑兔拔地而起,斜刺里娇小身形顺着马鞭已至那马贼近前,鞭头那块驯服野马时最有用处的金刚石恰巧击中马儿脖颈。 那马儿受此一击前蹄高抬紧接一声嘶鸣,背上马贼心下一惊,毕竟也是马背上讨生活大半辈子的人物,潜意识下压低身子紧夹马腹勒紧缰绳,以防自己掉下马背。 说时迟那时快,马贼千钧一发的动作下,庄苑一个转身带动丈余马鞭回转,直袭马贼面门。 这是下了死手。 自古这鞭就有软硬之分、长短之别,硬鞭尽是些乌金抑或纯钢打造,凡使用之人皆走大开大合的迅猛路数,若说好练没把子力气还真使唤不得,要说难练也并非多大难事。可这软鞭就不好说了,不打熬个几载春秋就想出师绝对是痴人说梦。 有句俗话说得好:鞭是一条绳,全靠缠的清。说的就是鞭中软鞭,练好了就是远可攻近可守的上上兵刃,练的不好别说伤人,自己都得挨上那么几下。 练软鞭者短鞭稍逊,长鞭尤为狠厉,挥将起来那是纵打一线、横打一扇、回手一团、出手一片。使鞭者更需身手合一,手中鞭要想刚柔并济,那就要练得手若翻花、身如灵猫、步似狡兔。这一些个讲究,没个三五载的功夫,谁敢自称个中高手。 鞭里门道多,普通长鞭还好说,几百年前自游牧民族发展而来的鞭梢绑石头可就更有学问。这还不是后来才有的七节龙九节鞭十一霹雳十三连环那种一节一节的长钢鞭,只要一出手就足以说明使用者的通天修为。这种广泛流行在牧民手中、至今都没名字据说是流星锤祖宗的物件可真就是伤人于无形杀敌于不备,传言许多年前有个使这玩意儿的牧民,丈余长鞭仅仅是绑了块木头疙瘩,出手直接就能把一匹烈马打翻。 庄苑自然没有那么厉害,父亲这条鞭梢绑着金刚石据说是传了六代的马鞭自己都不敢说练得熟稔,那种近乎登峰造极绑着木头的马鞭更是想也不敢想。 却说庄苑这边一记甩鞭直冲当先马贼面门,那马贼反应也是灵敏,受惊的马儿前蹄高高扬起还未落下,眼见对面马鞭来势更加迅疾,马贼顺势歪身一搂马颈俯下身子,耳边却也听见“嗖”的一声紧接就是一记炸响,尔后耳朵蓦的生疼不已,抬手一摸,血红一片。 这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便先伤一人,庄苑收鞭时俯低身形急速掠向一侧,另外那些马贼也是反应过来,弯弓搭箭朝着庄苑所在方位一阵乱射。 庄苑心思缜密的紧,这一日里频繁交手,早已摸清对方武器套路,躲藏起来也是忽左忽右让那伙马贼捉摸不清。 待得躲过第一波箭矢,庄苑乍停折回,手中丈余马鞭如灵蛇吐信仍袭那个耳朵受伤趴在马背上哀嚎不已的马贼。 趁他病,要他命。 眼下形式庄苑可也讲究不了那些个侠义之人口中的“做人留一线”,再留手,恐怕自己就得留这了。 仍旧一弹一收复一弹,这种巧劲最为伤人。 哀嚎的马贼怎么也想不明白对面这个丫头片子怎么就非得朝着自己一个人出手,听到同伙的提醒再反应过来已然晚了,就看着那块冬枣大小的金刚石直奔自己而来,正中眉心,尔后两眼一抹黑,跌落下马。 庄苑不知道自己这一击是打晕还是打杀了对方,毕竟准头足够,可对于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来说力度还很难拿捏。 眼下庄苑自然不会再去考虑这些个额外的事情,一名同伙的不知死活已经彻底激怒了这伙横行西域的马贼,十来个人已刀箭在手组织好阵型呈半圆状向着庄苑围攻过来,庄苑银牙一咬,马鞭甩手而出,如蛟龙出海,寒光乍现,力求一击必中。 漠北马贼之所以凶名天下皆知,可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能在大周朝王朝西域督卫府眼皮子底下横行数载自然也是凭他们严密的组织纪律以及过硬的团队合作,当下有六人放缓马蹄弯弓搭箭殿后策应,其余几个仍是紧握钢刀奔袭而去。 刚才有偷袭成分,庄苑一呼一吸间打翻一名马贼,现下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对方中一名马贼的迅猛一击被轻松闪开,攻势不减依旧向自己冲来,庄苑手中马鞭或扫或劈,或划或撩,仅仅也是阻缓了敌人进攻速度,余光里于后方策应的那几人已是满弓,怕是自己稍有疏忽便会引来乱箭。 马贼这次的进攻已然收起了之前的戏弄之心,全力进攻下单单是这人数上的优势就让庄苑捉襟见肘,加上这一日夜的奔逃闪躲,体力也是渐渐不支,一个不慎便被一名马贼一刀挑回马鞭,差些就甩到自己。 庄苑暗道要完,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道声音:“这么多大老爷们欺负人家一个姑娘,要脸不要?” 马贼进退有度,听见有人说话当下便收刀打马退出对庄苑的攻击包围,循声望去,却见一名书生打扮的绾髻束发少年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手中甩着一根随手拔下的杂草,于不远处观瞧着这边。 应该是这伙马贼中的头领人物,当中一名络腮胡子的魁梧马贼高声道:“马帮行事,这位小兄弟是几个意思?” “马帮?”绾髻束发少年念叨一句,随即笑意吟吟,“那就知道为何这么不要脸了。” 那魁梧马贼两眼一瞪,心思电转,当下还摸不清这个绾髻束发少年什么底细,这一身装束打扮虽说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可是座下那匹雪白骏马,凭他这几十年与这群牲畜相熟的经验,恐怕一般富贵人家莫说买不起,怕是养都养不起。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得最近的大城也在百里开外,也不像是哪家公子哥儿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何况放眼望去空空草原就只有他一人,谁家公子哥儿吃饱了撑的才晃悠到这里来?! 魁梧马贼勒着缰绳的手悄悄做了个手势,当下有两人不着痕迹的拽了拽缰绳,原先朝着庄苑的方向也变成了朝向绾髻束发少年,身后那六个弯弓搭箭的马贼也有一人挪了挪方向,果真是配合默契。 “弟兄们先解决这小娘皮。”魁梧马贼哟呵着,“再看看能不能在这公子哥儿身上刮层油水。” 众马贼一阵附和,紧接着就是一夹马腹毫无含糊的再度冲向庄苑。 正自气喘连连暗中调整呼吸气机的庄苑心中不免为这少年悲哀,仗义出言竟无辜受此牵连,着实有些委屈。 不过庄苑还是庆幸这个来历不明的绾髻束发少年给自己争取了一丝喘息机会,复尔收敛心思凝神迎敌。只是马鞭甩出去的同时,那边绾髻束发少年扬声喊了一句。 “春风扫杨柳,狮子滚绣球。” 众马贼正值进攻,心中都明了对面这女子有些许难缠,还需专心应对,哪有心思去想那吟诗作对似的绾髻束发少年。 可楼兰少女庄苑听在耳朵里心头不由一震。 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的很,这分明就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的鞭法招式。 当下腰马紧扎手中长鞭抡圆横甩,还未回还便紧接手腕连抖,马鞭于半空中一圈一圈如翻花,成功阻得马贼进攻缓了缓。 “狸猫戏鼠观左右,拨草寻蛇往下走。” 听着那边绾髻束发少年声音朗朗,这边庄苑一个反手,马鞭指东打西忽左忽右,让原本瞅准空隙想由两侧包抄的马贼一勒缰绳手中钢刀一阵乱舞生怕那马鞭撩拨到自己。 庄苑手里未停脚下连动,欺身而上已至近前,手腕翻滚带起马鞭如灵蛇连点十几匹马儿前蹄,好似蜻蜓点水点到即止,马儿吃痛嘶鸣中接连后退。 “朝天一炷香,黑狗满地躺。” 耳边又响起那少年声音,庄苑毕竟少女心思如纸薄,听后一张俏脸登时泛起一抹嫣红。 羞赧归羞赧,眼下这境况也由不得自己如此这般矫情造作,随即马鞭高扬,好似遇到猎物的吐信长蛇,手腕抖动下马鞭上下起伏,对着那些马贼及马匹发起一连串攻击。 这时候就显出了长兵器的优势,这边庄苑一路隔远抢攻,那边马贼只是格挡却始终近不得身。 那为首的魁梧马贼控制着受惊马儿横刀挡着庄苑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高声下令:“放箭!” 还未使出下一式那令人脸红的“黑狗满地躺”,听得那马贼说话,庄苑心下一惊,手中动作略显迟缓。 “这都什么基本功啊。”远处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绾髻束发少年自始至终都盯着少女动作,倒不是说这少年好色,本来也不想掺和的他在听闻马贼自报家门后就明了这两方形势,能和这群恶名远扬的马贼对上在他看来这女孩多半不是什么坏人。 本着侠义心肠,少年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眼瞅着场中女孩手中动作明显一滞,虽然是及时补救过来,却在少年看来这身手真真是太差太差,练武基本功讲究的就是外练筋骨内练气,这让对手一句话就吓慌了神,还真是个奇葩。 “笨蛋瓜子,就这本事怎么还敢去招惹马贼?” 少年心中嘀咕,越发觉得这姑娘脑袋里有水。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五章 赖皮 对于这姑娘如此差的底子气愤归气愤,少年还是基于侠义心肠出言提醒。 “金丝盘头通三气,拦腰围蛇走四方。” 听见少年声音,庄苑心中大石总算落了地。少年由始至终简简单单的几句提醒就让自己转瞬扭转劣势局面,现下的庄苑对这个陌生人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种依赖。 这眨眼的光景,那边后方策应的六名马贼有两人已抬弓撒手,箭矢急速射出,紧接着又有两人紧随其后撤手放箭,六人轮番连射,配合默契,丝毫不给庄苑有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 这边庄苑收鞭回防,素手轻挥一圈又一圈,带起马鞭周身连转,飞来箭矢也被尽数弹开。 这帮马贼没文化,听不懂那边束发少年那几句之乎者也般的话,可毕竟也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狠厉角色。尤其是那个满脸胡子的魁梧马贼,能当上头领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看看这边跟刚才判若两人的女孩,再瞧瞧那边老神在在优哉游哉的少年,登时大悟:“那小子看来也不是个善茬,他在教这丫头片子!”说着话,又抬手指挥吩咐道:“你们四个过去,能抓活的抓活的,不能抓活的直接剁了。” 走了四名马贼,庄苑这边压力顿时小了不少,剩下的几名马贼也重新组织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十字披红蛇吐信,踢脚蹁马虎出笼。” 已然瞧见正向自己这边过来的那几个马贼,束发少年也不以为意,先是又提醒了那边姑娘一句,尔后就笑眯眯看着马贼,不躲不避。 那四个马贼倒也不含糊,接令一夹马腹分左右两边朝着束发少年奔袭而来,后面那两个也是收弓拔刀,显然没把这个文弱书生似的少年放在眼里,打算一阵冲杀直接剁了了事。 待得四个马贼绕过庄苑,束发少年这才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弯腰于马背褡裢里摸出了半个馒头,尔后就这么若无其事的一掰为二,又一一分成两半。待那四个马贼到得两三丈距离,甩手掷出。 馒头并不是砸向马贼,砸的是那座下四匹马儿。四块馒头虽是依次飞出,却是近乎同一个时间砸在马颈处,四匹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扬起,把正前冲的马贼晃得摇摆不定。少年手法蹊跷,任凭马贼如何拉拽缰绳也控制不住座下马儿,马儿左颠右蹦四处撒欢,使得那四个马贼晕头转向叫苦连连。 那边庄苑真是轻松了许多,说到底也并没有少年想的那般不堪,年幼便开始接触的马鞭,虽说比不上那些有规有矩的江湖高手,却也是等闲近不了身。 只能说少年从小接触的武学太过上等,对于这个姑娘的野路子着实有些瞧不上眼。 再说那边的庄苑也是机灵,一窍通窍窍通,手腕翻转间把刚刚学的那几个招式路数又使了一遍,见招拆招见势拆势,或攻或守让那伙马贼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 庄苑偷眼观瞧少年,说到底她也不知晓来人底子,生性善良如她也是有些担心少年安危,不想因为帮助自己把祸水引到那边去。 只是庄苑没瞧见那陌生少年出手,只是看到几匹大马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癫狂不已,把马背上四个马贼颠的七荤八素。 庄苑没注意到,可是那为首的魁梧马贼可是瞧得清楚,从褡裢里掏出了什么离得远看不真切,甩手就让那四匹马儿如此狂躁,这一手本事可绝对不是面前这位楼兰姑娘能比的。 先不说即便是魁梧马贼这种外道江湖汉子惊诧于这等手法,他们这群常年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人,对于马匹的了解怕是要比了解自家婆娘的肚皮都要透彻,可眼下却怎么就驾驭不了这几匹马了? 这才是叫这群马贼慌神的地方。 少年依旧于马背上手搭手看着场中交战的两方人,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让为首马贼生出了一种高深叵测的想法。 庄苑还是使出了少年口中那招“朝天一炷香,黑狗满地躺”,马鞭上下翻飞挑开对面钢刀攻势,俯低身形就势一滚,欺身而上已到马贼近前。 长软鞭这类物件优势明显,一寸长一寸强,练的好了敌人想近身都难,可短板也是显而易见,尤其近战暴露的更为明显。但凡近战,这武器就只能防守,一是施展不开,二是近战杀伤力弱。 是以古往今来使长软鞭的高手一般都会练上几路拳脚功夫,以防近身交战不至于太被动。 庄苑什么本事那少年是不知晓的,可看她近身以后还是反复使着刚刚学到手的几个招式,远处的少年就又有些头大了。 鞭子还没挑起来就被马贼钢刀截下,横甩到半路就又被挑飞,好不容易一招狮子滚绣球使出来了,还没等碰到对方,那边几把钢刀就劈将下来,只得撤手回防,把金丝盘头拦腰围蛇这类防守招式耍的那叫一个熟稔。 “先挑马头登梯脚,再打猛虎贴山靠。” 看着那几匹癫狂大马快要被制住,那边马贼已收拢阵势想要合围,少年又教一句,紧接一打缰绳,座下那匹雪白骏马开始前冲。 白马速度极快,这些距离对于这匹脚程极佳号称马中白凤的宝驹来说用不了几个呼吸。 那边庄苑鞭打下路惊了一只马儿,一脚侧踢虽是力道不够可也让马儿偏移了几分,手中马鞭抡圆一甩阻了阻其余马贼,腰眼使力一个肩撞这个楼兰姑娘从小到大压根就不太注意男女授受不亲这类大家闺秀的礼数,只是这情窦初开的二八年华,小姑娘怕是除了自己的父亲以为还是头一次和其他异性有如此亲密距离,尤其还是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耳根霎时通红的庄苑直了直腰,算是隔开了半拳,毕竟在马背上活动也有限,勉强能接受的距离就好。 那少年驾着马又七拐八绕的乱跑一通,确定对方不会追来才一兜缰绳,率先跳下马来。 身后姑娘刚才举动他也察觉得到,尤其是懵懂年纪模糊了解的那两团柔软离开自己后背,虽是没有做何表现可也是心中砰砰直跳。 “估计他们追不上来了,咱俩后会有期了。”少年牵着缰绳,抬头看着似乎并没有下马意思的姑娘。 庄苑那双明亮眼睛滴溜溜乱转,心中自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我叫庄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倒是没打算自报家门的打算,道:“名字就不用说了,我也只是顺路看见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小姑娘,就想着我辈侠义之士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打算让你报恩什么的,现在你就赶紧回家,我也赶紧回家,一别两散,睡一觉起来谁还认识谁啊。” “谁说报恩了。”楼兰少女庄苑表情玩味,“你想多了吧。” 也是头一次行走江湖的少年被自己的自作多情闹了个难堪,掩饰道:“行了行了,快下来,我得走了。” “我家在楼兰,你就放心我一个小姑娘自己回家?”庄苑楚楚可怜的样子,这变脸速度让马下少年一阵头大。 “你连大漠马贼都敢惹,你说你不敢回家?”显然对面姑娘的扮相并没有博得少年的可怜。 “我那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不好。”庄苑气道,“他们欺负了一家子牧民,身为侠义之士自然要拔刀相助!”那语气倒是把刚才少年的样子模仿了个十成十。 “你是拔刀相助,我多管闲事行了吧?”少年词穷,眼神有意无意的躲避。 “你看看你,谁说你多管闲事了,你这是抬杠。”年纪与少年相仿的庄苑老气横秋的教训起了少年,“这么大个人了说话真难听。” 少年看向别处,感觉自己还是闭嘴好了,再说一句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看少年不再说话,庄苑翻身下马,道:“喂,我问你件事,你只要告诉了我我就走。” 少年没搭理她。 “你刚才说给我听的那套鞭法是不是还有后续招数?” 少年仍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我都跟你说了,你告诉我我就走,既然你不说那我就不走了。” “你不走我走!” 少年一兜缰绳就要翻身上马,庄苑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缰绳,自顾自的说道:“我家离得远,把马借我用用。” 按理说这通体雪白的马儿平日里对待生人没一个好脾气,可今天不知怎的这匹宝驹竟然任由这位陌生姑娘拉拽着,倒是温顺的很。 少年愣在原地,表情哭笑不得,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对这个姑娘的出手相助,难不成自己真是多管闲事?甚至这畜牲也跟自己对着干,怎得就这么听话。 庄苑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抚着马鬃,也不上马,扭头看着少年,催问道:“你说不说?” 少年咬了咬嘴唇,心里一阵盘算,似乎有些为难,权衡之下方才不情愿道:“这是别人家的家传鞭法,我也是无意见到过,我说出来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放心,本姑娘嘴是出了名的严实,绝对不告诉任何一个人。”庄苑拍着胸脯保证到,尔后还调皮的眨了眨眼,故意压低声音道,“刚才你不都教我了几招,当时怎么不怕我说出去?” 少年气结,这姑娘总是会抓住自己话里的语病来膈应自己。 见少年不说话,楼兰少女庄苑仰头去瞧,聪慧如她自然猜出了少年心思,摆手道:“跟你闹着玩呢,不会这么小气吧。”紧接着就是一阵爽朗笑声,还拍了拍少年肩膀,示意他不要在意这种小玩笑,动作倒是自来熟的很。 少年无奈,不想再跟她过多纠缠,道:“是前朝鞭法大家周威的《游龙二十四技法》。” “哦。”庄苑恍然,“没听说过。” 对面姑娘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少年感觉自己刚才的交待也是多余。 “不过这名字听起来还是挺厉害。” 姑娘补充的这一句差点让少年更是气结,好似寡见鲜闻都如此有底气。 “刚才你就说了十二式,那就是还有十二式,对不对?” 少年不再说话。 “又不说话了。”庄苑也不觉尴尬,自言自语,“那你教我吧,教会了我我就不烦你了。” 也知道自己招人烦,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少年心下暗暗腹诽,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少年开口道:“我不会,我就是以前看过这本书。” “不要紧,那你就跟我说一遍,然后看看我做的哪里不对。” “我不会武功。” “那你把那本书给我。” “没带着,在我家里。” “那我跟你回家拿。”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又是少年不得不败下阵来。 庄苑直接翻身上马,冲少年招招手,又催促道:“上来啊,难不成我骑马你走着?” “……” “快呀,回家啊。”楼兰少女忽闪着大眼睛,摆手仍是催促,颇有一种东道尽地主之谊的样子。 憋了好久的少年,夕阳下,终于憋出了一句:“你赖皮。” 似是把这个贬义词当做了褒扬,有着一副侠义心肠的楼兰少女哈哈大笑,还有着一副在少年看来小人得志的样子。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六章 收笔才勾人 少年到底是没有上马,如他这般从小到大诗书礼教的耳濡目染,刚才那事急从权的雷池越过一次就好。 少年拿着马鞭扫着那及腰的长草在前面走,一句话不说。庄苑骑着马跟在后面,嘴就没停过。 少年想到自己家里那个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总爱说教的二姐,虽然也好念叨个没完,可说的都有道理。还有那个小姑家的表妹,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总没这丫头嘴碎吧。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说,她说给你起个名叫半哑巴。他翻白眼。 她问他家在哪里,他不说,她说她会算,掐指一算就能算到。当他控制不住好奇斜眼观瞧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的她时,她说在大周朝。他又是一个白眼。 她问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他不说,她倒是一股脑的把自己如何违抗父母之命翻墙跑出来、一路往东行走江湖一个多月里大事小情说了一遍。听得他想把耳朵堵上。 她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他不说,她还说她会算。不过这次少年没打算像刚刚那样好奇心的驱使去一探究竟,好在她也没有说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话,只是说他家是官宦人家,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 好不容易打消好奇心的少年又成功被这个喋喋不休的姑娘勾起了心思,不过少年仍旧没有开口的打算,他知道自己不问这姑娘也会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这段光景的相处,少年对这姑娘的脾气也是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心直口快,而且快到还没个把门的。 尤其是想要让她闭嘴,估计比让她走都费劲。 果不其然,这楼兰少女开始了她的分析,“你这一身打扮,肯定不是我们这种小富人家能穿的起,看你这衣服的材料,我在楼兰城里见过一次官家人押送好几车的布匹瓷器去往西边胡地易物,听我爹说是江南织造府的上等绸子、岭南官窑的极品青花,要我说能买得起这等布料的,一般大富人家有钱也没门道啊。再说说你这匹马,都说马生异象为最佳,像什么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踏雪乌骓、额生白毛至齿的榆雁的卢,黄里透白嘴上发黑的特勒骠、头嘛,皇宫大院里的怎么能长你这样。” “……” 少年又是无语,不过还是腹诽这姑娘还真好糊弄,不知道是该说她傻还是该说她单纯。 “那些皇子要我说绝对是一表人才风华绝代,出门也得是千骑随从御林开道,就算是偷偷溜出来不也得带上几个高手高手高高手的扈从爪牙,一出手都是大摞的银票大把的金锭子,谁见了都得绕道,那绝对是威风八面。” 马上的楼兰姑娘又开始碎碎念,抬脚踢了踢马背上的褡裢,“哪像你,包里没几个银子,穷光蛋一个,除了这匹马你还有什么?就这能认得出来的也没多少,抢你都不知道抢啥。这还好意思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拔刀了吗?你刀呢?就只会跑,打都不打跑的倒是比兔子都快。” 少年气结,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自己身上来了?反唇相讥道:“我又不会武我打什么打?明知打不过我还上你当我傻啊!再说了你不是也跟着我跑了?” “本姑娘怎么说也是跟他们打了。打不过才跑不丢人,打都不打就跑才丢人。”小姑娘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 少年识趣的闭上了嘴。 女人的德性,强词夺理,无理找三分。 ……………… 两个年龄不大的少男少女就这么一路东南行,一路拌嘴,累了找个破庙休息,饿了啃两口干粮。 打打闹闹了个把月的光景,少年以为自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这姑娘呆的无聊了就会离开,可没成想,这姑娘特别有耐心,绝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心就是要拿到那本在她听来名字特别厉害的《游龙惊鸿二十四技法》。 这一路走来,这楼兰少女倒是一直秉承着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宗旨,只不过让她碰到的无非都是替村里老婆婆挑水或者帮小孩去摘飞到树上的风筝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唯一一次被一名老汉煞有介事的叫到一旁说是家中有大事,到头来竟是老汉着急给自己孙儿找媳妇,想跟这个样貌也算中上水平的异族姑娘攀上一门亲事,吓得这楼兰少女落荒而逃,引得少年到现在想起来都会哈哈大笑。 期间小姑娘倒也用心,除了叽叽喳喳的念叨,只要不出声,要么就是睡觉要么就是练鞭。虽说底子些许薄弱,可也是浸淫此道多年,照猫画虎练的也是有模有样,这倒让少年有些诧异这姑娘的聪慧。 庄苑虽说是跟父母使小性子离家出走,可再怎么着还是年龄不大的少女,想家是必然的。这一路走走停停,少年发现每到大城这楼兰少女就会写封家信托城中驿卒捎回楼兰,并会问清少年下站目的地写在信中,也是盼着家中还在气头上的父亲母亲能回个信,多少能慰藉一下思乡情结。 少年也曾问过她为何不回家,她却换上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说女侠从不为感情所累。 也曾不止一次暗里瞧见过因为想家偷偷落泪的小姑娘,少年对这个回答也只敢心底嘲笑,说出来的话可真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这一日两人一马就到了关内道的庆州安化府外,庄苑又独自去往城门旁询问有无楼兰信件,不远处驻足观瞧的少年看到以往都是两手空空愁眉苦脸回来的小姑娘这次却是喜上眉梢,手里撕着那封盖有火漆封口的信封。 少年皱眉。 不像是楼兰少女这般涉世未深,自小便接触过许多往来交际人情世故的少年自然明白这信件的封缄若是用上火漆,便直接从家书上升到了官府文案的层面。 只是少年不明白,这个楼兰少女也不像是官宦子弟,如何就牵扯上了官家? 抽出信封中那张大周朝里最常见的竹纸,再摊开,原本兴高采烈的楼兰少女那张别具异族风情的小脸上,那抹于中原大地不常见的别样笑颜就先是凝固,尔后垮塌到凝重。 不等少年反应,少女三步并作两步抢身上前探手夺过他手中缰绳翻身上马,手腕一抖再夹马腹,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的怀炭雪龙驹飞驰而去,如一道银光转瞬即逝,那封信恰恰飘飘然落于少年跟前。 “家逢变故,无人幸免,速回。” 一张纸,十个字,三行。 落款是西域都护府楼兰城太守印。 怀炭雪龙驹已无踪影,少年回神又出神。 他想起了再向南三百里,有浩浩大城,城西南有山,山上那栋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家。 这次独自出门游历,头一日里自己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细心交待。平日里不善言辞的父亲也破天荒的把自己叫去就这么一句话不说的干坐了好久。还有那个老头儿,在自己门外晃悠过来晃悠过去到底是没有进门。 少年都懂。 这是亲情,从自己出生就无法割舍的情。 他又想起了这一个多月自玉门关外这一路向东向南,朝朝与暮暮。 那种若即若离,那种爱屋及乌。 他会看她喜,他会看她愁,他会看她叽叽喳喳幻想行侠仗义的样子,他会看她练鞭时候的傻笑。他也会听她说家乡楼兰这个他从没去过的地方,他虽不理他可也是认真听她讲那个会聚着天南地北众多种族的西域重镇,他喜欢听他讲那里的风土人情,他喜欢听她学那群来自西方的黄头发绿眼珠商贾一口别人听不懂的语言。 十六岁的他不懂这是为何,只是习惯了这三四十天里,身后,马上,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嘴碎女孩,叽叽喳喳。 就像习惯了从小到大家人与自己无法割舍的情怀。 少年弯腰拾起那张竹纸,顺着折痕细细叠好,放入怀中,朝着早就没有那道熟悉身影的方向,喃喃自语。 “有些舍不得呀。” 显然指的不会是那匹名贵神驹。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这情窦初开的男男女女,何止一篇七言绝句? 情难结,亦难解。常费思量,也最费思量。 安化城外,少年转身朝城内长吸长吐一口浊气,直奔城里。 安化府衙,有少年只身硬闯。 只是盏茶光景,少年策马而出,身后城主、城牧、守军统领等一众安化城里跺跺脚都要颤三颤的大员一路小跑躬身恭送至门口。 世?且说?苦,离别苦,却独独不提相思苦。 常言道那“三百六十病,相思最难医”,相思疾苦难治,却?不可治,何需什么九叶重楼冬至蝉蛹,又何需什么隔年瑞雪无根净水,自有少年向西,一骑绝尘。 皆知情字落笔十一画,谁懂收笔才勾人。 喜欢??,?爱,便不离别,毕竟离别末了苦相思。 来来往往,还不就是求个知心人,共看春去秋来。 红尘本多无情道,无解最是动情人。 古道、熏风、骏马,相思人要去天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七章 守捉郎 少年到得楼兰城已是六日后,这还是期间途经玉门、凉州、敦煌等好几处驿站时换了数次马日夜兼程的结果。按这时间推算,凭怀炭雪龙驹的脚力,应该早在两天前就已然到达。 少年这一路疾驰,期间都没有寻思过的见面场景却在这时候变得有些情怯起来。忽然就想到该如何做出个漂亮的开场白,才能缓解这一路跟随的尴尬。或者说是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不请自来,假若是说来找马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 也是打小常跟着自家一些个叔叔婶婶山南海北的转悠,少年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词穷起来。 矫情。 这次少年倒是没有像之前那几次硬闯府衙,进了这楼兰城反而不像头几日那么着急忙慌,下了马与门口守卫通了名字,便静静等在一旁。 昨日就收到敦煌城里飞鸽传来的消息,说是京里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到楼兰处理紧急事务,手里握有上面御赐的皂玉牌牌,楼兰城中上到太守、都尉、别驾,下到千户、百长、守捉使,一众大小官员尽皆留守府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个个的寝食难安心绪不宁,生怕是上头派下来微服出巡私查暗访的权贵人物。 少年并没有等太久,早就静候一日夜的大小官员鱼贯而出,精气神也是十足的紧。为首一名官服刺有孔雀的富态中年男人姿态恭谨有加,从出现在少年的视线里便是弯腰屈膝一路小跑,身后一众文官武将也不得不紧随其后步子紧凑。 “恭候公子大驾。”富态男人奴颜婢膝,话里净是这么多年在官场里练出来的油滑味道。 不能称呼少爷。 有少爷就有老爷,有老爷就说明少爷背后有人。 现在这些个官家子弟,最忌讳别人说他们没本事,说他们靠着老子上位,一个个的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就想挥毫泼墨一幅万里江山图,画的好坏先不说,首要的就得先听到别人夸他个人有天赋而不是赞他家族底子好给他铺了条好路,要不然就让人觉得这画反而是一家人帮忙画的,和他并无多大关系。 不能称呼大人。 大人之所以是大人,是因为上头委派才是大人。一声大人说明什么?说明大人有无本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头有本事。上头有本事,下头自然是泼天的本事。那是自己的本事?那是上头的本事,和下头也无关系。 不管少爷还是大人,一个称呼,水可深着呢。 少年心中有事,自然不会去纠结这个称呼,反倒是让这位三品大员自以为处理的妥当。 “近来城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少年倒是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并没有去寻思面前这个富态男人心中的弯弯绕。 身着五品文官官服的富态男人一直低头弯腰躬身,脸上是何神情莫说是后面那一众按月领赏的文官武将,即便是站在他前面不足两步距离的少年也看不到。 听闻少年问话,这个浸淫官场数十年、由小吏一步一步爬到如今这个近乎封疆大吏位置的太守,近乎已隐隐成为楼兰土皇帝的存在,此时有些心慌。 楼兰说是个城,其实也算国,辖下四县一围城将其拱卫当中。在这西域都护府管制的三十六属国中,因其东临安西督卫府府衙所在地敦煌,再往西去到其他属国尽需由此出发,已然成为西域除敦煌外的交通命脉所在。 楼兰太守一职,油水可是厚的很。 据少年以前在家中偶尔听闻,面前这个官职正三品的富态男人在这个位子已有足足七八年的光景,不上不下才是最耐人琢磨,其中门道可真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只是对方停顿这么一刹,引得少年皱眉。 此时那太守腰又低了一低,似是明白了眼前这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少年莫不是来查前些日子在城中闹事马贼的?可是这孤身一人又所谓何来? 心中电转,话随心动,太守开口道:“近来倒也无甚事发生啊。” 少年皱眉,瞧着恭敬的太守,并未说话。 府衙门外,那些个大小官员就这么躬着腰身,朝着那个怎么看也不像是朝廷大员的少年,场面诡异。 太守偷眼观瞧,对上少年视线的刹那惶恐回避,比见了猫的耗子都紧张,唯唯诺诺打着些许颤音道:“不知道公子想问哪个方面的,要不先进府去,容下官一一禀报。” 见多了这种官场交际的少年即便是第一次拿着手中滔天权势来压人倒也是熟稔的很,仍旧是一言不发,要知道眼下这种情形不说话才最折磨人。 这可把太守吓得汗都出来了,权衡再三,语气里透出些试探,道:“公子莫不是问的前几日那伙混入城中马贼的事?” 终于在少年一声“嗯”中出了口粗气的太守忙道:“马贼一伙成型数载,依托于对我西域地形的熟稔,狡猾至极,本太守与众同僚费尽心思,也未寻到蛛丝马迹,实乃愧对圣上信任,望公子体谅。” 滴水不漏。 正是因为这话说的漂亮,惹得少年眉头还未舒开,嘴角又抿了起来。 先说马贼一方狡猾,哪怕是自己一方如何费心费力,即便没有找到也情有可原,最后唱个高调,表明自己对朝廷的态度。 这种官场话术,少年以前可没少听自家那个老头儿跟自己那个爱说教的姐姐念叨。 少年自然没心思去考究这人的油滑话术,又问道:“城中可有马贼?” 太守身子明显颤了一颤,这可是自己失职,往大了说可是要贬官的。纳闷前段时间城中发生的那起灭门惨案这才几日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京城里去了? 又偷眼瞧了瞧面罩寒霜的少年,虽是惶恐,可也是如实禀告道:“前些日子城里来了一伙商贾,通关度牒上是焉耆章印,没成想却当晚就在城中杀了一家老小五口人,连夜逃出楼兰。接到消息后下官连夜派人追查,没成想那伙马贼…” 少年不得不猜测着是不是有关那个话痨姑娘。 “行了。”少年打断太守又要话中带话的,“少说多做。” 这四个字,让太守腰弯的更低。 “那家子姓甚?” “好像是…庄。”此时的太守哪还敢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的答道。 少年皱眉,吩咐道:“找两个人带我去那家里看看。” 太守赶忙应承,小声吩咐身后一名守捉使安排两个守捉郎去伺候这位不知名姓的官家少年。 少年未再骑马,身后跟着两名守捉郎去往太守告知的城北巷子。 “守捉”是西域方言直译过来的称呼,原意是“镇守”。最初大周王朝内地犯人刺配边疆后不服管理,多在当地祸害乡民百姓,之后当地人自发组织守城队伍,自治自保借以防止作恶,是为“守捉者”。后来朝廷加强管理,在其原有基础之上又将犯人编制其中,闲时赋田战时作兵,更名“守捉营”,编制五十人。营中设首领一人为守捉使,其下自称守捉郎。 两名守捉郎一大一小,小的年龄比少年也小不了几岁,神情举止稚嫩的紧,跟在后面唯唯诺诺。 那个大的小三十岁的样子,举止轻佻吊儿郎当,嘴里含着一片西域随处可见的胡杨树叶,背着双手,走路一摇三晃,活生生的街痞流氓样子。少年心细,不经意间看到这人左侧眉头上有刺配的黥字,只是这人刻意拉低的帽檐也让人看不真切。 “你是本地人?”少年看向那个面相稚嫩的守捉郎,他脸上无黥年龄又小,少年自然会以为他是楼兰城里自发参军的人。 小守捉郎没有答话,只是低头跟着少年,像是问的不是他一般。 少年只觉无趣。 “他是河南府的。” 说话的是叼着叶子的大守捉郎,少年扭头看他时发现他说话并没有影响到嘴里的那片叶子。 “他当初刚断奶,他娘在外头找了个姘头,他爹喝了点酒就拿刀捅了两个狗男女,自首的时候没别的要求,要是流配只要带着他这个娃娃才肯认罪。就这样,他爹黥面刺配楼兰,爷俩就西行六千里,从中原那个米脂流油的地方,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西域。” 大守捉郎倒是话多,一股脑的把这小守捉郎的底细说了个透彻。 “后来他六七岁吧,他爹在一次围剿马贼的时候让马贼杀了,他没地方去,就留在守捉营里,长大了自然就是守捉郎。” 少年歪了歪头看着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生在两个世界便是判若两人的小孩,仍旧不发一言谨小慎微的贴着街道内侧走的小心。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还是主动的去问,奈何那孩子并没有楼兰太守的心机,还是不说话。 “伍六七。”回话的仍然是那个黥面的大守捉郎,“他爹临死前给他改的名字,说是找人改的名字,就是勿留妻的意思。”大守捉郎音域咬的很准,不用解释也能让少年明白这两个音同意不同的称呼。 少年没再言语,只是又多看了这小孩两眼,心中也是纳闷说话严丝合缝的太守怎么就派了这么个闷葫芦过来,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大守捉郎忽然抬手捏住那片叼在嘴里的叶子,抿在唇间吹起了调调。 曲子悠悠,苍凉,悲怆。如银瓶乍破,如珠落玉盘,声调笔直尖锐,惶惶大漠孤烟,戚戚长河落日,在这以黄土呈主色调的城中,也是吻合。 “他会伺候人。”大守捉郎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引得少年侧目瞄了他一眼。 这人洞察力不一般。 少年知晓大守捉郎口中的“他”便是叫做伍六七的小守捉郎,想想也是,自小便寄人篱下,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不懂得服侍伺候,怎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 “脸上怎么弄的?”少年忽然开口。 不提名也未道姓,当事者也知道问的自己。 “杀人。”大守捉郎复又叼上叶子,“杀了个欺负我家婆娘的人。” 少年停步,转身。 正自低头只顾前行的伍六七一个不留神撞在少年身上,头低的更厉害。 少年头一次去正视这个举止轻浮话又多的大守捉郎,年龄在三十岁以下,多年在西域受风沙打熬的皮肤干涩异常,应该是多年不曾认真打理的头发乱糟糟的是被人叫做阿大的大守捉郎先前一步揽住伍六七后退两步。 “老殷头手底下的崽子越来越没数了,伍六七,下次给老殷头打酒尿上半壶。”阿大朝着驿卒叫骂,却是说给伍六七听,然后,“哈哈哈哈。” 阴晴无规,哀乐不定,此人城府非常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八章 识途老马 巷子最深处再拐弯,一条里弄,最尽头一扇木门,这短短二十几步距离,尽皆素缟。 少年皱眉,这一会儿见了面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收敛思绪,少年摆了摆头。那个始终不说话维诺的伍六七便小跑上前,抬手敲门。 没人应,伍六七又是三声轻击,在巷弄里很是空旷。 仍旧没人回应,伍六七扭头看看少年。 少年也是不解,按理说家中发生如此变故,那姑娘赶回来就该呆在家里,不可能没人。 这时里身后一扇院门打开,一佝偻老妪探出头来,出言询问:“你们找谁?” 少年也不隐瞒,说明来意,只是打了个官府的幌子,说是府衙派人过来探看。 老妪叹气,道:“庄苑那丫头回来没呆多久就走了,唉,可怜的娃娃,这么小就摊上这么个事。也是这小丫头命好,当初跟她爹拌了两句嘴就跑了,躲过了这一劫。只是才两个月就天人两隔,谁受得了啊。爹娘爷奶,还有他那个刚入学的弟弟,就这么没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能干得了啥?后事也都是乡邻帮衬着弄的。你们这些官家人,张嘴闭嘴的说要剿贼要灭匪,那群挨千刀的畜生都来城里作孽了,你们还在这里问东道西,哪有个官家人的样子?” 老妪越说越来气,声音不自觉的重了,话题也从这可怜的一家子转到了在她眼里属于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官府身上。 少年哑然。 阿大倒是对老妪说的话无甚想法,在他看来自己一个戴罪之身,才算不得官家人。阿大开口道:“你知道那姑娘去哪里了?” “不知道!”显然对这群官家人没有什么好印象的老妪语气更重了些,回身重重摔上了院门。 “这老不死的!”阿大骂了一声就要上前,打从自己刺配到这西域哪受过这种气,别说老百姓,营里那些个作奸犯科之徒谁见了自己不都客客气气的?刚抬脚就被少年从一旁拉住,阿大又是小声咒骂一句。 他这种人再如何蛮横,在官家人跟前还是本能的犯怵,不为别的,纯粹就是因为自古以来官与民的等级差异。历史遗留问题,并不是作用在某一个人身上,这就像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无关高矮胖瘦,仅仅是潜意识里的贱民思想作祟。 少年伸手入怀,恍然想起出门带的银两全在那匹怀炭雪龙驹的褡裢里。一念及此,少年心思一动,食指垫入口中,一声响亮口哨响彻天际,尔后无甚动静,这才确定庄苑那姑娘真是走了,要不然那通灵宝驹绝对不会做出离开那个新主人的事情。 却是那边伍六七看到太守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要好生伺候的京城公子伸手入怀的动作,就赶忙紧走几步,从怀里掏出刚才出门时太守交给自己的银两,递给少年。 少年心中略微诧异,感叹这小孩的眼力劲绝对不是同龄人所具备的,至少自己前几年和他这般年龄时,莫说察言观色,便是母亲话到嘴边上自己都要思虑一二。 接过那包入手有些沉甸的银两,少年朝着巷子外摆了摆手,大小两个守捉郎会意,转身出了巷子,一左一右守在两边。 少年上前到老妪院落门前,抬手敲门,轻叩三下,等了几个呼吸也没开门,少年也颇有耐心,又抬手轻叩,这次是开了。 “还有什么事?”开门看到还是那个官家人,老妪语气仍旧很冲。 “婆婆,我是庄苑的朋友,我对楼兰人生地不熟,这才找的官家人领我来的这里。这几个月里庄苑都是与我一起,当时收到消息庄苑骑快马先行赶回,我那匹脚力不及这才落后几日。庄苑回来的急,银两都在我这里放着,家里这些日子还多亏邻里帮衬,想来庄苑那性子离开的也突然,这些碎银您先收着,等有时间和乡亲们分分,不够的话再找我就是。” 这话说的有学问,先是摆明自己与庄苑的关系,尔后用庄苑放在他这里的银两来打消对方的疑虑。先不说这老妪是不是见钱眼开,反正眼下少年说完,这佝偻着身子的老妪神情倒是缓和了许多。 接过少年手中银两的老妪会不会昧着良心据为己有,少年自然不会关心,又道:“如果婆婆知晓庄苑下落,烦请告知。” 老妪扭头看了看巷弄外那两个一大一小穿着差服的守捉郎。 守捉郎这伙人在城里名声其实并不是很好,毕竟都是些刺配来的罪犯,指望着他们改邪归正的可能性不大,官府也只是约束而不是管制,无非就是想用以恶治恶的手段使辖下治安相对稳定,提高自己任职期间的业绩。 老妪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丫头走的时候被隔壁老二家拦住过,问她干啥去,丫头说去找马贼报仇。” 少年眉间微蹙,“马贼该是想找就找的?年年督卫府里派人寻觅次次都不得而归,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去哪找?” 老妪表情凝重,声音更低,“城北三十里有座土堡,明面是住户,暗地里就是马贼的据点。” 少年明显一愣,复又恍然。 其实这些普通老百姓能知道并不奇怪,他们生活最底层,天天迎来送往,见的人听的事可比那群身处高位的官家人要多的多。他们知道也不去官府举报,不过是胆小怕事罢了,万一官府没有处理好让马贼知道是谁多嘴,那可就是拿自家性命闹着玩了。这种下力不讨好的事,最符合底层百姓的自保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活着最重要。 少年很有礼貌的道谢,转身急急出了巷弄,正打算去让伍六七找匹快马,街道那边又有大马驰来,仍是驿卒穿着,只不过这次停在了三人跟前。 驿卒下马躬身抱拳,不等三人有谁开口,已先说道:“太守着我来向公子报禀,城北三十里有打斗痕迹,再往西十里发现马贼尸首四具。” 少年大踏步拽过驿卒马来,翻身上去,也不与几人多言,向城外疾驰。 驿卒愣怔了一下,茫然无措,“我的马。” 大守捉郎阿大一拍驿卒脑袋,骂道:“还他娘的马什么马,出了事十匹马都不够赔。” 小守捉郎伍六七看看远去的京城公子,又瞅瞅阿大,说了第一句话,“咋弄嘞?” 要在平时肯定免不了要笑话笑话这个一口方言的小孩,此时的阿大已然没了这个心思,太守耳提面命的交代了一遍又一遍要伺候好这位不知身份却有着高贵凭证的公子哥儿,万一出了事,怕是自己就得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一辈子罪。 “我去追,你去找太守,派老殷头儿过来。”快快交待了一句,阿大发足狂奔。 —————————————— 少年自然想到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结果,心中发紧,一个劲的催着马儿快些跑,只愿这马能胁生双翼,快些再快些。 城北土堡已是人去楼空,看那残垣断壁的破败样子,显然这里只是马贼的临时歇脚处。几处房屋墙壁上有明显打斗痕迹,满是刀印剑痕,交错密布。 少年下马查看,鞭子抽打的痕迹不多,细看下几处鞭痕带有血迹,几近干枯,想来应该就是近些时候留下的。 少年心下又是一紧,赶忙细细观瞧其他地方,确定再无血迹方才舒缓心思,紧接着起身跃上一处矮墙,又是一声响亮口哨,四处观望下无甚动静,复尔跳上马背,继续向西疾驰。 又西去十里,已是荒凉戈壁,巨石嶙峋沙砾浑浑,风声瑟瑟,吹得麻黄草搅成一团。 少年骑马上得一处山丘,举目四望,看到那几具暴露在日头下的尸骨,夕阳下几只狗头鹫于正上方盘旋嘶鸣,想来再过些时候等这几具尸骨无人处理,它们便要大快朵颐。 催马上前粗略扫了一眼,少年就放下心来,看衣服也能认出并无庄苑。抬手又是一声口哨,显然还是没有少年想要的结果,只是引来头跳下马来踉跄着奔过来伸手一把扯住少年手中缰绳,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急急道:“等一下,等一下。” “放手!”少年动怒。 “先等一个人,人到了再找不迟。”一路着急忙慌的追赶,阿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手中缰绳却未松一丝。 “等谁?” “老殷头儿。” 少年盯着阿大,阿大未有避让,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道:“三十年前,西戎受极西之地古尔王朝挑唆叛变,京城派来十二个人去暗杀西戎皇帝,当初带着这十二个人穿越沙海直达西戎腹地的,就是老殷头儿,殷三爷。” 听说过那场暗杀太多次的少年自然明了内里凶险,且不说当时西去千里的十二个人年龄最小的也才十四岁,也不说在西戎都城里那十二个半大孩子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单是穿越这沙海的一月光景,当时听得少年都是冷汗连连。 这该就是大隐于市的识途老马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九章 万卷书后万里路 老殷头儿是个扔进人堆里绝对不会让人看一眼的小糟老头儿。 至少在看到这个形如枯槁的男人和那个年龄不大的小守捉郎伍六七费劲的赶着四匹马过来的时候,少年心里是这么想的。 一头应该许久不曾打理的枯黄头发,要比阿大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更显埋汰,随意挽了个发髻用一块破布条系着,只是这块破布也忒长了一些,说是绅带都不为过。一张脸如老树皮,沟壑密布,那双眼如死鱼,睁不开也闭不上,想来是经常裹烟袋的缘由,一口黑牙,还咧着嘴嘿嘿直笑。离得近了躬身执手礼,满嘴的酒气,熏得少年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我刚才听阿大说你当年带了十来个人在这沙海里走了个来回?”少年开口。 被阿大说的有些神奇、现实模样只能说是貌不惊人的老头儿殷三爷仍旧咧着一张嘴露着满口参差不齐的黑牙,“没有没有,都是这群小子说着玩的。”不知道老殷头儿是谦虚还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原因,很是不好意思道,“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怕死,在沙海里闯荡过几年,我可没本事带着别人在这种地方走一个来回。” 少年看着老头儿的表情似乎不像是作伪,那种被人揭穿后的窘态可不是想装就装的出来的。少年扭头看向阿大,虽是未有说话可意思很明显不过,怀疑阿大说的这老头到底靠不靠谱。 阿大气极。 老殷头儿不是守捉郎,具体来历整个楼兰城都没人知晓,只知道他会相马会养马,还有传言说他年轻时在楼兰将军府里当大官。 不过每次瞧见他唾沫星子满天飞的跟人说话,尤其是那一口黄牙,任谁也觉得他是在吹牛皮。 唯独对于那件被江湖被庙堂同时认可的事情,马前卒过沙海绝杀西戎王,从他嘴里讲出来简直叫人如同身临其境一般,沙海里各处凶险从他嘴中娓娓道来,岂是一个精彩所能概括? 只是到了眼前看他这一脸谎言被拆穿的尴尬模样,可别真是酒后牛皮,那自己脸上可就真是挂不住了。 目无长幼的阿大上去朝着这个似乎风大点就能刮跑的老头儿屁股上就是一脚,骂道:“他娘的你每次说你穿沙海去西戎合着都是糊弄老子玩儿是吧?” 老殷头儿一脸的不好意思,“都是喝多了的醉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那窘迫样子,黝黑的干枯皮肤竟还透出了一抹殷殷的暗红。 少年头大如牛。 这太守难不成平日里就只是研究与人话术,就不懂得如何处事?找来的三个人,一个未成年的哑巴,一个似乎心理有问题的杀人犯,一个喝大酒爱吹牛的老头儿,这组合着实让人接受不了。 “三爷可厉害来。”伍六七是第一次在少年面前开口说话,引得少年看向这个带着一口浓重口音的小孩,让这个从出生就跟着爹西行千里到了楼兰的小守捉郎低了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少年开着玩笑道:“你再不说话我真以为你是个哑巴。” 很显然这个笑话很不好笑,可是那边一直咧着嘴露着一口黑牙的老殷头儿很是配合的嘿嘿干笑,学着伍六七那口河南府的方言,道:“不厉害不厉害,就是带着你们从哪来就回哪去,简单着来。你们还年轻,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少年吩咐一声“上马”,就被貌不惊人的老殷头儿伸手拽住马缰,还是那副模样,露着一口黑牙,嘿嘿道:“这马累了,烦请公子换马。” 少年倒没拒绝,惹来阿大一声咒骂。 换得马来,放那匹马自行东去,四人西行,扎进一望无垠的荒荒大漠。 四人四马,走走停停,主要还是老殷头儿走走停停,行没多远就得下马趴在地上左闻闻右嗅嗅,要么就跑到旁边沙丘上极目远眺,偶尔抬头看看偏西的日头,这模样动作还真像有点经验的样子。 少年倒也想走快些,奈何看看前后左右一片黄沙,也只能跟在老殷头儿后面,寄希望于这个枯槁老头儿可别只是做样子。 就这么行了两三个时辰,除了天上一轮弯月告诉少年这是深夜,在沙漠这种毫无参照物的地方,任谁也推算不出确切时间。 仍旧在前面带路的老殷头儿刚才说是他们目前方向没错,一直往西,现下应该深入大漠百里,又道:“咱们尽量趁着晚上凉爽些多走走,白天太热,得保持体力。” 那边阿大仍旧对这个老头的酒后牛皮让自己有些丢脸的事耿耿于怀,总觉他现在说的话除了能听懂以外就是个屁。反而那个不爱说话的伍六七眼里一份炽热,近乎盲目的崇拜神情认真看着老殷头儿的一举一动,像是私塾里认真学习的孩子,生怕一个走神就错过了重要的知识点。 忽然老殷头儿抬手示意身后几人暂停,尔后很大力的吸了几口气,扭头时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这附近有水。”说完便忍不住的兴奋,抬手灌了一口酒。 这让少年想起了家里那个也如老殷头儿一般时时刻刻拎着酒葫芦的父亲。 老殷头儿还是有些道行,越过一道沙丘,还真就发现了口水井。 不光有水,还有小屋,还有人。 能在沙海里走这点光景就能碰到水源,用老殷头儿的话说,绝对是积了八辈子的福。 积没积福少年不知道,少年只知道这里绝对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小守捉郎伍六七一脸高兴,因为这一下午数他喝的水多,那个能盛七八斤的牛皮水囊眼下剩的也不多,满眼急切的他倒也没有坏了尊卑的规矩,只等着跟前这个京城来的公子一声令下,自己肯定一马当先去那口井里牛饮一番。 只是另伍六七不解的是刚上了沙丘就被那个能笑着讲出自己怎么杀人来的阿大一把拽下马,紧接着就和老殷头儿拉着马手脚并用的爬下了沙丘,就连伍六七眼里那个一直举止得体的公子也是有些狼狈。 “那人有刀?”沙丘之后,阿大看向正手忙脚乱的套着笼头嚼子的老殷头儿。 几匹马倒也听话,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乖乖的任由老殷头儿摆布。老殷头儿手里忙活,嘴也不闲着,“应该是马贼。平常人家谁他娘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活腻歪了?” 少年没有插话,小心翼翼又翻上沙丘,望着不远处那座不知是何材料搭建的小屋。四根木柱,四周围着草席,话还挺会抓重点。 在老殷头儿都快要哭出来的百般不情愿下,阿大牵过一匹大蒙野马,摘了笼头嚼子,用力扯下几根马尾,就听得这匹大马嘶鸣一声,直接窜了出去。 老殷头儿真掉泪了。 “跑累了就回来了。”阿大安慰道。 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历朝历代都极其重视驿站设置,战时送军情闲时捎家信,大周王朝尤为注重。只因三十年前那次西戎叛变时北夷的趁虚而入,便开始全国广修驿站,百里内必有一驿,传言当年皇帝一道圣旨由西亳到安东都护府三千里路程仅用了六日,自此便有了“朝离东海暮西域,驿骑似流星”的说法。 而老殷头儿是楼兰驿站站长,专门负责的就是这群牲口的训练饲养,一匹匹大蒙野马送来再从他手里到温驯,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就像是自己孩子一样,这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小糟老头儿眼下说不心疼是骗人的。 “你他娘的怎么着不行,薅它毛干啥!”老殷头儿骂道。 阿大懒得跟他废话,那边少年抬手示意有动静。 小屋旁守夜的汉子听到动静立马警觉,站起身形环顾四周,看到夜幕里那匹马儿模糊身影,又盯着马儿窜出的地方细细观瞧,尔后举刀敲了敲那小屋柱子,等得草席掀开一角钻出一人,两人说了几句,守夜汉子便抬脚向着少年四人藏身的地方走去,从小屋出来的那人伸手入怀不知掏出什么物件,盯着前面同伙的举动,以防不测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大漠里遍布黄沙,找块石子实属不易,少年便提前跟伍六七要了一块碎银,紧紧捏在手里。 夜里本就漆黑一片,小屋里微弱灯火能将周围东西映照出个大概,随着那汉子离得小屋越远,恍惚月色下渐渐只能看清一个轮廓,任由少年极目也只是个模糊大概。 少年揉了揉眼,心中只怪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学学弓箭,据说练箭先练眼,那些弓箭高手最厉害的不仅夜能视物,穿针引线更是不在话下。 “我能听出他的距离。”许是看见少年刚才动作,老殷头儿开口道,“不足百丈。” 受老殷头儿提醒,少年闭目凝神,调整呼吸,试着去听来者脚步。奈何夜晚的大漠风声呼呼,虽不是很大可也任由少年如何努力听到的也只是风声。 “公子最有把握的距离是多少?”老殷头儿问道。 少年语塞,他也不知道自己最有把握的距离是多少。 自懂事记事起就打熬筋骨强身健体,后来便跟着家里的武师学武,再后来摸着天象便自负的以为了不起。只是不曾想,今晚单单是旁边这老头就打击了自己两回。 听声辨位的本事自己不会,这飞石打人的手法自己竟然都没个准头。 少年忽然明白古人说的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前只跟着家里那些叔伯婶婶做事,明里暗里都有人护着自己周全,眼下自己这次独自游历,恰有此等机缘,不正是万卷书后的万里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章 下落 这短短一里路的距离,那汉子走的小心,全程一动不动盯着那匹马窜出来的地方,刀尖斜斜指地保证一有风吹草动便可迅速反击,谨慎样子也能看出是个中老手。 少年更是多加小心,自己这边四个人,一个老头一个半大孩子,那个心里多少有些问题的阿大什么身手自己也不晓得,在没搞清楚对面多少人之前,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十丈。”感觉应该足有盏茶光景,那边老殷头儿握了握拳比划了个手势,没出声音只是嘴唇动了动,好在少年离得近算是勉强能看出是“十丈”的口型。 少年没有十成把握能在十丈距离内一击得手,耐着性子继续等。 那汉子步伐匀称,这边老殷头儿每比划一个手势都在十个呼吸,当摊开一个手掌,少年肩头一晃,手中碎银急速甩出,衬着月光划出一道银线,那汉子全神贯注之下反应也是迅敏,挥刀去劈,奈何夜色昏昏也看不清是何物,一刀下去并没有预料中该有的叮当声,尔后便仰面倒地,滚下沙丘。 远处小屋旁后出来的汉子也是一直盯瞧着自己同伙的动静,模糊里看到同伴不知怎得滚下来便知有变故,甩手向天不知甩出何物,紧接吆喝一声,不等小屋里同伙出来天上便乍响一朵烟花,把大漠沙海倒是照了个明白,尔后小屋里钻出三名执刀汉子。四人一番交流,一人转身上了骆驼朝北去了,剩下三人摸索着向少年四人方向走来。 “以后还是少说话,听你的暴露了吧。”阿大冲着伍六七埋怨道,惹的伍六七一脸委屈。 老殷头儿打起了圆场,道:“能解决一个是一个,总比一块对付他们强。” 少年开口打断两人嘴仗,道:“对方是三个人,殷三爷和伍六七你俩去一边躲着,我解决两个,你解决一个。”最后一句是说给阿大的。 阿大倒也不推辞,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守捉郎配备的手戟,道:“一起动手,各顾各的。” 那边三名汉子步履一致,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专业团伙,一人靠前约莫有三个身位,两人在后一左一右,这阵势不管是攻是守都是最佳方位。 少年一直拢目细瞧骑着骆驼离开的那人,不用猜也知道是去送信。这伙人先是烟花传信,让别处同伙警觉,再派人送信,去说明情况接引外援,这训练有素的安排让少年不得不感叹这伙马贼能在平西督卫府眼皮子底下横行这么些年也是情有可原,单是这在紧急情况下的机敏应变,想要剿灭还真非易事。 “在下大漠马帮,不知是哪路朋友,报个腕儿吧。”走在最前面的马贼吆喝一句。 “动手。”也不等那边马贼到得近前,并不想跟马贼有任何交流的少年吩咐一声,掠下沙丘。 马贼执刀,少年空手,这在马贼眼里简直就是不自量力。虽说夜色深深看不清来人,可己方这边三人,对方两人,这人数上的差距就直接说明了胜负。 那边少年以一敌二只是堪堪未落下风,阿大持手戟也是和一名马贼打的有来有往。这边老殷头儿和伍六七倒是自在,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老殷头儿竟还时不时地说说下面正搏命的两人招数中存在的漏洞。 伍六七斜眼盯着老殷头儿,眼神里透着鄙夷。 老殷头儿自然是感觉到了伍六七的眼神,道:“人家京城来的公子都说了用不着咱俩,你说我跟着掺和什么?” “可你厉害。”伍六七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老殷头儿这么大的本事会呆在楼兰这种穷到每天的吃食都要就着黄土的地方,就像不明白眼下那个公子不让他出手他就真不出手。凭伍六七对老殷头儿的了解,这几个马贼应该也就是一个照面。 好多次在营里守夜,宵禁一到,伍六七就看到这个瘦瘦的老头儿出营到马厩里,悄悄地打上几套把式。厉害不厉害伍六七不知道,反正有次他分明瞧见老殷头儿只手抱起了一匹马,威风得很。只不过老殷头儿不让伍六七说给别人听,还答应伍六七现在好好练习马步,等长大了就把这一身漂亮功夫教给他。 “小子,要知道藏拙。”老殷头儿索性躺下身子,从怀里摸出那杆当着公子的面儿没好意思掏出来的烟袋锅子,脏兮兮油腻腻,叼在嘴里点燃,解馋一般狠狠吸了一口,“这个公子哥儿身份不是咱们能想到的,他来咱们楼兰九成九的不是为了公务,就是单纯的找人。我这半天看他精气神,看他腰马,他年龄大不了你几岁,但绝对是从小就打熬出来的,只不过都是嘴皮子上的功夫,经验差着些呢。不如就让他活动活动,对他有好处。小伍子,你还年轻,长大了就懂了。” “太守。” 伍六七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简洁明了,自小看大他的老殷头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又道:“我在这里看着呢,出不了事。” 毕竟还是年纪小,伍六七仍旧有些愤愤老殷头儿的置身事外。在他想来,这个能徒手抱马的老头儿,该出手时就出手才是高手本色。 此时伍六七眼中的高手终是收了烟袋锅子,看样只是过过瘾也只是吸了那么两三口,然后翻身,解下头上那条长长发带,挽了三圈到一个合适长度,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碎石,又惹得伍六七闷闷不乐,语气不是一般的愤愤,“你!” 老殷头儿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满不在乎道:“他也没问我有没有石子啊。再说了,那钱又不是你的,心疼啥?” 伍六七索性不去搭理这个满嘴歪理的老头儿。 貌不惊人的枯瘦老头儿将发带包裹石子,摇了几摇一个巧劲用力甩出,那边有些手忙脚乱只剩格挡的少年还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后面那个横刀欲扫的马贼就是“哎哟”一声,倒地抱脚不起。虽然不知为何这人就这么倒下了,可当务之急也容不得少年多想,仅剩一个马贼也是压力顿减,出手力道也是重了许多,虽然手无兵刃,但单独对上这使刀马贼倒也绰绰有余。 阿大虽说不像少年一般有自小就练就的底子,营里闲时的训练也并非白给,此时也算有了用武之地。这些年在守捉营里摸爬滚打没日没夜的锻炼也是打熬出了一身的本事,虽说没什么套路可言,可也是通过一次次搏命练出来的真把式,对上这帮只会打家劫舍欺软怕硬的马贼别的不敢说,取胜也只是时间问题。 闲话少叙,不过盏茶时间,剩下的两个马贼一个被少年一招兔蹬鹰直接仰面倒地不起,另一个也被阿大瞅着空子挑断了脚筋,疼的抱腿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将四个马贼五花大绑捆的那叫一个结实,阿大又使劲踹了一脚那抱着脚腕疼到流泪的马贼,仍旧气不过地骂道:“再他娘的出声老子把你舌头拔了。” 马贼自然明了这身差服代表的是什么身份。守捉郎是做什么的,在西域横行十数载的马贼要是不知道可就真让人笑话了,他绝对相信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守捉郎说到做到。当下只能忍痛咬牙,把哀嚎变成了呻吟。 对自己恐吓的效果相当满意的阿大得意的拍了拍手,想想自己今天的战果还是相当不错的,总比整日里待在那楼兰城里痛快多了。 他喜欢这种感觉。 最初守夜的马贼被少年一块碎银砸晕,一个马贼被少年踢得也晕死过去,一个马贼疼的估计让他说话也是徒劳,只剩那个说是腿抽筋的马贼还能悻悻坐在那里,眼都要喷出火来。 少年觉得好笑,道:“怎的,难不成想说要不是抽筋就能把我们全都抓起来?” 马贼也没傻人,眼下这境况自然不能口齿牙硬的再说狠话,那马贼将头扭向一旁,也不说话。 少年蹲下身子,问道:“你们在这里建了这么个小屋是做什么用的?” 马贼不说话,看也不看少年一眼。 少年看看马贼,又侧头看向阿大,道:“有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简单。” “问问他这屋子是干什么用的,问问那个姑娘。”说着话,少年起身走向那座简易小屋。 小屋里早就被此时正在旁边打水的小守捉郎翻了个遍,小孩嘛,好奇心都挺大的。 屋内也无甚摆设,几床破旧棉褥铺在地上,几床破旧棉被凌乱的蜷在一旁,能称之为墙的草席上挂着几个水壶、几块牛肉干、几张沾满黄土的饼。如此摆设估计和戈壁滩以外的土堡相似,仅仅是马贼的临时据点。 屋外老殷头儿正心疼的检查那匹被阿大欺负的马,嘴里低低咒骂阿大。 都说马有灵性,久处便沾人性,方才为了引马贼注意赶走的马,阿大还说这马会回来,少年都有些不信,可真见到这马遛弯一样踢踏着回来,少年也是不得不讶然。 少年上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他怎么就歪倒了?”少年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那个说是腿抽筋的马贼。 正用自己水囊喂着其实并无大碍的马,老殷头儿很是自然的回道:“离这么远,天这么黑,哪能看清。”语气里还带着一股子愤懑,让少年心中不免好笑,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小心眼的记恨阿大,老小孩。 阿大那边起初的痛苦惨叫显然是严刑拷打的原因,眼下声音渐小,少年扭头去瞧,就见阿大急急跑来,边跑边喊:“快跑快跑,马贼要来。” 这才想起一开始那个马贼曾向天掷出烟花发出信号,少年推算时间也得有了两刻钟的光景。四人迅速上马,由阿大带头向东跑了。 临走老殷头儿还落井下石的将那小屋推倒,眨眼的功夫便让小屋里的灯油引燃,刹那升起腾腾火光,倒也照了个透亮。 跑了约摸得有半个时辰,这一来一回差不多又快回到了戈壁滩。这大漠不比其他路段,沙子柔软易陷,再好的马跑个把时辰差不多是要送到那里去。” 少年大喜,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便疾驰出去,这一连串动作把三人吓了个一愣怔,出神看着已然远去的少年。 没跑多远,少年复又折回,表情略带一丝窘迫,干笑道:“若羌怎么走?”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一章 龙卷 这盛夏时节昼长夜短,东方已隐约可见鱼肚白,再加上晨风凉爽,吹的人好生惬意。 少年却一点不惬意,只是心中暗怪这座下马儿不比怀炭雪龙驹那般迅捷,缰绳一抖一抖啪啪作响,心疼的后面老殷头儿一直皱眉,可说又说不得,只能腹诽。 “这一去七百余里,尽是些戈壁滩,路上皆是沙砾,中途需换两次马,就算是不休息也得明日过午才能到得,公子如此着急又能如何。”缀在少年身后的老殷头儿开口道。 少年只是催马,不想也不会去搭话。 眼下已沙海边缘戈壁滩,马儿跑起来自是要比在大漠里痛快许多,只是沙砾也要比大漠里的大些锋利些,马儿跑没几步就是一个趔趄,也是把四人颠的不轻快。 又是疾驰个把时辰,已然瞧见日头于东方露了大半张脸,少年似是想起什么,一扯缰绳停下,喝了口水润润干涩喉咙,扭头看向身后一老一小一壮年,道:“你们回楼兰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可别。”阿大拒绝的也是痛快,“太守说了,哪怕是我们死了都不能让你受点伤,我们这要是回去,这辈子怕是脱不了守捉郎的贱籍。” 话虽说的自私,可却是事实。 少年瞧见伍六七已是瘫坐在马背上,虽说心中也是急切,可感觉没必要让他们跟着自己这般颠簸,想想老殷头儿刚才的话,道:“先休息休息。” 老殷头儿扒开葫芦倒了口酒,又抬起水囊灌了一口,这种喝法也是让人称奇。他也是活了五六十年的人精,观人猜心,不知是劝慰抑或是开解,道:“咱们不分昼夜的跑,那伙马贼肯定没这么着急,两厢一抵消,说不定能同时到。” 少年又不说话,坐在马背上望着东边一点一点挤出地平线的日头,像个大盘子,红彤彤,映的周围云霞更是好看。 老殷头儿还是顾忌的跑到下风口裹了一烟袋锅子,这次倒是吸得慢,很享受的眯着眼吐出一口浓浓白烟,也像少年那样望着朝阳,“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呐。” 小守捉郎伍六七也安静坐在老殷头儿身旁,此时一脸懵懂看向老头儿,显然是不懂这句话。 “这都是老祖宗几千年的阅历经验总结出来的谚语,早晨有彩霞,今天估计会有雨,晚上出彩霞,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老殷头儿耐心解释。 说起来老殷头儿算是守捉营里唯一一个把伍六七从小看到大的,从伍六七还在襁褓里头,到眼下十来岁,这孩子怎么学的走路,说的第一个字,老殷头儿可都在跟前。老殷头儿无儿无女,说是把伍六七当做自己孙子也一点不为过。 伍六七仍旧茫然,不知道老殷头儿这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气不好,那伙马贼走不快。” 老殷头儿的话引得少年侧目。 “扎会儿马步。”老殷头儿拿着烟袋锅子敲敲伍六七脑袋,也不怕滚烫的烟叶窝会烫到这个“子承父业”的小守捉郎。 小守捉郎伍六七听话的起身,原地扎起马步。 “闭眼。”老殷头儿又是一烟袋锅子敲在小孩眉心处。 “抬头、挺胸、收腹,腰要直、腿要弓、膝要平。”老殷头儿说一句便敲一处,又一连敲了六下。 少年反倒是来了兴趣,观瞧着这一老一小。 话总是很多的阿大开口道:“这是营里最常见的训练法子,我们平时都这么练,不知道老殷头儿哪来的这么多要求。” 少年也是半瓶子醋,让他去解释老殷头儿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手法他也解释不通,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扎马步是基础,底子练好了以后自然事半功倍。” 少年倒是看得明白,也只是觉得老殷头儿对这孩子的马步要求的仔细,至于其他也是无甚想法。阿大是属于横练功夫,练的都是筋骨,再者说他如此年纪想走内家路子也是晚了,平日里只是刻苦训练这一身外家皮囊,压根没有接触过内家门道,自然不知道眼前这老的教小的教得是他不懂的呼吸吐纳。 得有个半刻钟左右的功夫,老殷头儿又举着烟袋锅子敲着伍六七,嘴里仍旧是念叨:“先起腰、再摊膝、后收腿,吸腹、含胸、呼气。” 少年也不晓得为何听到老殷头儿这句话反而不自觉的想起了他上一句话,从小到大若是按平均时间去算的话自己这马步怕是每天都要扎个把时辰,莫说教自己的武师,就算是自家那严厉的老爷子也没这般教导过。 这两句话少年隐约觉得有联系,并不只是字面上的联系,内里玄机可是奥妙的很。 少年悟不透,索性不去想,打马向南。 戈壁滩上四马疾驰,扬起一阵尘土,远方日头业已露了整张脸,飘在地平线上约有巴掌宽的距离,彩霞仍旧游荡在四周,通红。 “起风了。”阿大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老殷头儿早早就说过今日有雨,雨前有风自然不为过,只是这风忒大了些。 阿大说话时还是劲风,仅仅是这前行时恰恰能感觉到一些受阻,再行不过几个呼吸,一阵邪风吹起,飞沙走石落土飞岩,原本通亮的天刹那就昏昏沉沉。 邪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漫天乌云自东而来遮天蔽日席卷整个戈壁滩,大有一路西去包罗沙海之势。 “龙卷!” 少年只顾仰头瞧着这滚滚乌云西行的浩荡阵势,阿大又一声急呼把他吓了一跳,循声向东观望,那隐约只剩殷红的地平线上凭空出现一条风柱,摇摇晃晃接天连地,搅乱厚厚黑云,生生撕出一道口子,把朝阳那彤彤火光放了出来。 风柱忽南忽北忽左忽右,却一直没改变由东向西的大方向,来势极快,盏茶光景便能感觉到有沙石打在脸上的微痛感。 “娘哎,老殷头儿你这嘴开光开过了吧?”阿大狠命的抖着缰绳,眼下这种情况仍有心去开玩笑。 龙卷风柱来势汹汹,眨眼就又近了几里,老殷头儿一手拉拽着伍六七的马,顶着狂风大吼道:“找山坡背,先躲躲。” 伍六七毕竟瘦小,抱着马颈似乎都有吹跑的危险,少年探手将他拽到自己马上,努力眯着眼寻找能藏身的地方。 还是阿大眼尖,手指西北方向大声喊着“那边”,当先奔了过去。 风势越来越强,几乎眨眼的功夫就觉得浑身被碎石沙砾打的生疼,眼也快要睁不开,只能凭感觉跟在阿大后面疾驰过去。 西北方向有个山丘,虽然不高可眼下这情况也顾不上许多,四人翻过山丘便又瞧见下面一块斜斜巨石恰好隔开了偌大的空间,看来这山丘也是经年累月下沙砾的积少成多造就的。不及细想,四人四马下得山丘,矮身钻进那巨石下的空洞里。 眼瞅着那龙卷风柱由细变粗是离得越来越近,目测怕是三人都合抱不过,所到之处也是一片狼藉。这洞空间有限又十分低矮,马儿高大自然钻不进去,老殷头儿又解下头上发带,一一穿过马儿缰绳,挨个打上几个死结,那龙卷风柱已然到了。 直到近前才能感受这天地之威,已不单单是飞沙走石打在身上的疼痛,风力极强的拉扯似乎要把人活活撕裂,风速的强劲也在跟人争抢着这空间内的空气,那风声可要比凭空炸雷还要恐怖,无休止的轰击着耳蜗。 到底也是一个锅里吃饭的,老殷头儿护着伍六七,阿大又揽着老殷头儿,一个个面朝里背朝外趴着头。少年有样学样,贴着阿大也是同样姿势。 四人到底是有个遮挡,外面马儿可就惨了,开始不安分的踢踏嘶鸣,一个劲的挣着老殷头儿和阿大手中的缰绳。 毕竟还是马儿劲大,又是在这对于马儿而言危及生命的关头,那力道怎能是人力所及?听声音那龙卷风柱应该是已经脱离四人中心,被绑在一起的马儿嘶鸣中齐齐后撤便挣开了老殷头儿和阿大的拉扯。 说时迟那时快,正偷眼观瞧这风柱情况的少年探手抓住缰绳,只是脚下不稳被马儿一拽便扑倒在地,阿大眼疾手快,刚丢了缰绳还未收回去的手就一把攥住少年臂膊,咬牙回拉。 老殷头儿也伸手去够,奈何风力过强他又瘦小,试了几次都是徒劳,大声喊道:“把马放了!” 少年不说话,他不是不想说话,那龙卷就在左边一丈距离,那声威气势,莫说是说话,这眼下喘匀呼吸都难。少年也想松手,怎奈刚才那下意识的动作再加上一眨眼的混乱,缰绳和他胳膊缠在了一起,想松手已是不可能。 少年腰眼用力,双脚蹬地,原本匍匐的身子慢慢开始直立,再向着那洞里慢慢倾斜。这动作说得简单,可实际上却是在与这龙卷搏力,而且还要拽着四匹马,用身体去抗衡这天地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龙卷似是成心作对,去时速度要比刚才来时慢了许多,那四匹马已有两匹卷进了风柱漩涡中,惊吓之余气力更大,将少年本有些倾斜的身子又拽了一个趔趄。 少年心中苦笑,暗道这万里路走得太不容易,好歹是欠了庄苑。又是一想这生死关头还能分心去考虑那个爱叽叽喳喳的楼兰姑娘,不知道是可气还是可笑。 再加上飞沙走石胡乱拍在脸上引起的下意识肌肉扭曲,少年此刻的表情倒真是难以言表。 老殷头儿在洞里眯着眼睛,表情凝重,怀里伍六七吓得只是哆嗦,旁边阿大脚下也已硬生生的蹬出了指深土坑,这戈壁滩的地面可坚硬的很,如此情形可见这守捉郎也开始用上了搏命的气力。 老殷头儿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一手护住伍六七,另一手按在阿大肩头。这强劲龙卷下他也明白,凭他本事直接去救人有些难,不如稳住阿大,只能寄希望于少年打小练就的身子骨能熬过这一阵。 阿大只顾使劲拉拽着少年,对于体内突然出现的暖流并无察觉,只当是自己用力后的燥热。 反而咬牙坚持到表情几近扭曲的少年明显感觉到右手里那股拉拽着自己的力道稳当了许多,只是这龙卷太大,他想睁眼瞧瞧也是枉然。 “他强任他强,我听雷声唤天阳!” “他硬任他硬,我揽霹雳钓龙蟒!” 一句一顿,两句两顿,如此呼呼作响的风中,如春雷响彻少年耳蜗。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二章 我有霸道,易如反掌 少年自然是没有听出这是谁说的话,声音不像另外三人的任何一个,何况能在如此风暴当中让声音如此清晰的落入他人耳中,需要的是何种雄浑内力,显然一老一小和那个只会把式不懂气机一说的阿大在少年眼中绝对是排除在外的。 难不成附近还有别人? 念头一闪而过,持续的风暴仍旧强行撕扯,根本不给少年多想的时间。眼观鼻鼻观心心意相合,少年催动体内气劲游走四肢五体,对抗着体外这天地浩然之力。 说来极缓实则也仅仅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边马儿仍旧嘶鸣着奋力拉扯,这边阿大算是把平生所有的气力使了出来,不知是风沙吹打还是力气使然,一张常年在这塞外西域风吹日晒的黝黑脸庞此时也是通红。 以一己之力硬硬承受下两股力量的少年明显感觉到左手边的力道已然不如刚刚,下意识的放松后又是一股生猛力道将其有些贴近阿大那边的身子又生生绷直,引得少年心中暗骂,只道这龙卷风柱怎得非在此时减速。 面部表情扭曲到近乎有些狰狞的少年此刻的求生欲也有些淡了,毕竟受这两股毫无技巧可言的力量生拉硬拽,那简直像极了五马分尸的凄厉场景,让这龙卷刮跑了也就刮跑了,总比分尸要体面许多。 巨石撑起的洞里老殷头儿蓦的睁开眼睛,这飞沙走石的恶劣环境下能毫不避忌的做出如此动作,想来他所隐藏的实力怕是也非一般。 “他狠任他狠,我借狂霖洗大江!” “他狂任他狂,我随大风上山岗!” 老殷头儿嘴唇微动,两句二十四个字就由口中汩汩流出。 少年警觉,精神又霎时紧绷,不知又从何处传到耳朵里的两句话犹如晨钟暮鼓直击脑中方寸清明,醍醐灌回老家了,就是回楼兰城恐怕也是奢望了。 小守捉郎伍六七缩头缩脑的伸出了脑袋,也在漫天黄沙里眯着双眼,他不信平日里脾气这般好的老头儿会杀了那个他眼里没有一点架子的公子。 “我在救他。” 老殷头儿话说的简短,表情也未有何变化,说完就又是闭口不言,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龙卷上的少年。 龙卷风柱依旧向西移动,此时的少年感觉丹田处都要炸了,眼下已然不是憋尿的感觉,而是有种练功出差错,体内气机倒行逆施后摧枯拉朽的疼痛感。 难不成自己辛辛苦苦修炼了十几年的气劲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毁于一旦? 少年已经痛的呻吟出声,只是在这风声跟前如同蚊蝇般细微不可闻。 少年身子再次受龙卷吸引向上攀升,如今离地得有丈余。 “老殷头儿,他没事吧?”现下如同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的阿大看看这里再瞧瞧那边,眼睛都有些不大好使,已然不清楚这是怎么了,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老殷头儿表情变的凝重,道:“不知道。” 阿大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刚刚才有些高手风范,怎得这才过了多久说的话就如此拉胯。 小守捉郎伍六七也是一脸惊讶,仰着脸看着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一幕,喃喃道:“上天了。” 老殷头儿又道:“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这小子生就了一副好材料,年少时也有好好打磨,若是开了窍,往后便是一日千里,可要比寻常人快多了。” 看得云山雾罩,听得云里雾里,阿大索性闭了嘴,权当看场热闹得了,大不了就跑路呗。 体内气劲游转速度越来越快,那八处大穴此时犹如撕裂般肿胀到难受,丹田里一股从未感觉到过的热乎气团油然而生,开始顺着经脉游走,将那横冲直撞的气劲尽数收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再回丹田时轰然炸裂,瞬时填满全身经脉。 这疼痛已然不是少年所能承受,呻吟变做哀嚎,蜷缩的身子也是倏忽伸展,全身骨骼如爆豆般噼啪作响,凄厉嚎叫响彻天地,生生盖过那接连天地声威浩大的龙卷风柱。 “不破不立。”老殷头儿面露喜色,“成了。” 少年忽觉体内三千六百毛孔无一不痛快,七千二百经络无一不通畅,再睁眼,双臂高抬呈直线,面对这粗大风柱摆出一个合抱姿势,尔后一荡,似有裹挟天地之力的浩然气透体而出,竟将这三人合抱都有些不堪的龙卷拦腰震断,那气劲浩浩荡荡漫溢而去,也将这刚刚迫得四人狼狈逃窜的龙卷风柱硬生生的震散开来。 “天象。”老殷头儿呢喃道。 大雨倾盒。 …… …… 京城西南有山,山上高宅林立,最北边僻静院落里,有貌美女子十七八岁端坐院井,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一身藏蓝圆领襕袍,左手于袖内伸出,轻捏面前石桌上一盏官窑烧制的红泥小碗,眉目含笑,“娘,鸾纛认主了。” 剑南道西十万大山,有山峰似在摇晃,山后万仞陡崖下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钢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蠢蠢欲动。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三章 都还年轻 龙卷尽散,紧接着大雨如注浇下,将刚刚被龙卷风柱搅得一片狼藉的天地彻底洗刷。 少年于空中落下,安然无恙。那边阿大喜上眉梢,一巴掌拍在老殷头儿肩膀上,叫道:“果然没事儿!”忽又想起老殷头儿刚刚那丢掷石子的手法,赶忙缩回了手,悻悻然的靠旁边挪了挪。 少年不顾大雨倾盆浇灌身上,抹了把脸上雨水,将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于后脑,前后左右的观望,以图找到那个风暴中给自己传话的人。只是偌大戈壁滩上除了自己和那高低起伏的沙丘岩石,还有刚刚跑出去又折回的马,哪还有别人。 阿大在巨石下大声呼喊“这边这边”,显然并不知道少年寻找的真实意图。 看着少年往回走,老殷头儿开口道:“少说话。” 见识过老殷头儿飞石绝技的阿大赶忙点头,对他这种只知道《兵营健体拳》和《角力十八记》的守捉郎来说,老殷头儿已然成为了他眼里无所不能的武林高手,摘叶伤人都在须臾之间,自己还有大好时光怎么可能不长眼的招惹他?当下点头,信誓旦旦道:“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雨越下越大,像是拉开了帘布横亘天地间,少年钻进矮小石洞,抹去脸上雨水,开口就问道:“刚才有没有看到这附近还有别人?” 问完就有些后悔,毕竟刚刚如此风暴,丈余距离便不能视物,这三人一直在洞里又怎会注意外面有没有人? 阿大接话道:“就那风,能有什么人?” 少年瞧瞧这三人,心中念头忽起便又迅速打消,这一个十一二岁的幼稚孩童,一个就会咧嘴露着一口黑牙的老头儿,一个一身蛮力只会些横练功夫的军营子弟,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传说中的绝,少年也还有另一层顾虑,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家里只道罢了。 种种如是原因,少年不会也不想去一五一十的跟他们讲明白,很多事不到万不得已,设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老殷头儿见少年也不说话,又道:“要不让小伍回楼兰找些人手?咱也不知道这伙马贼情况,凭咱们几个可别人没救出来,再把自己搭进去。” 少年知晓老殷头儿这其实是担心伍六七的安危,毕竟接下来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让这么个小孩跟在身边的确有些凶险。 少年仍然有自己的考虑,道:“不用,这一来一回又要一个日夜,太耽误时间。到时候再说吧。” ———————— 午初,四人找到那座打听来的废弃守捉营,将马隐匿妥当,四人上山。 废弃守捉营在阿尔金山脉一座山峰半山腰,周围尽是些矮小松柏,老殷头儿说这阿尔金在若羌语言里就是柏木的意思。这周遭山脉在少年看来倒是古怪,山下青草茵茵,山腰树林茂密,山顶白雪皑皑,真是山下炎热山上冷,爬个山能冻个半死。 守捉营外围巨石垒砌,内里石屋大多塌败,依稀还留有当年军队士卒训练用的木方滚石。老殷头儿说这应该是当年若羌自立以前王朝军队驻扎留下的大营,后来若羌自立,王朝将军队撤回,这营地自然就废弃了,只是没想到会成了马贼的根据地。 三人躲在守捉营不远处,只是瞧见那守捉营门口站着三名看守,穿的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的一身褴褛,阿大又是嘟囔道:“整日里强取豪夺,穿的可真寒碜人。” 一旁老殷头儿又开始卖弄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马贼最有钱的还真不是大本营里的,最有钱的就是那些在外面真刀真枪干仗的。他们抢来的那些金银财宝,自己先昧下两成,剩下的才上交。说不定老大一高兴,再赏他们点,一来二去的他们就落了个大头。他们老大再昧下点,再上交,如此一来到了上面人手里,十两银子也就落下了五两。这五两里还要保证他们这些光说话不干事的人衣食住行,你以为到最后能剩了多少?就这么说吧,这群马贼的老大,就是那个剑南陇右包括咱们西域都挺出名的那个马贼首领钟逵,说不定都没前日里咱们碰上的那几个马贼有钱。混到这个高度,谁还在乎钱多钱少,在乎的是个名声。”最后一句老殷头儿说的耐人寻味。 阿大这次不光没有出言打趣老殷头儿,还颇有认同的点着头,很是赞同老殷头儿这番言论。 少年也是觉得老头儿说的很有道理,毕竟也是活了五六十年的人精,反正趟过的河肯定要比自己走过的路要多。 对于这种阅历经验方面的事,少年肯定是能听进去的。 老殷头儿又拿出烟袋锅子,只是没点着,捏了点烟叶放在嘴里咀嚼,又一口酒冲下,咂巴着嘴,神神叨叨地说道:“这都是经验,你们还年轻,都学着点。” 惹来阿大暗中一个白眼。 日头偏西,少年推算一下时间,这西域不比中原,时间要往后顺延个把时辰,眼前日头偏西,在中原算来天应该都黑了。 “阿大,你绕到后面去,看看是否能摸看清这里面情况,不管查清与否戌初必须回来。殷三爷,你同伍六七在这里等着,我去周围看看。”少年安排妥当,转身低腰走了,走没几步又扭头道:“凡事注意,我把你们带出来就得把你们带回去。” “哎。”少年又走没几步,老殷头儿出声叫住他,道:“天象不比通明,借气要集气。” 少年愣神。 “这我可是听营里施将军说的,他可是练过武的人。”老殷头儿老神在在,又眼神不无骄傲的看向阿大和伍六七,语气里带着得意,“这就是为人处事,施将军怎么不跟你们讲?还不是因为我会做人,施将军拿我当自己人。你们都还年轻,这叫左右逢源,懂不?都学着点,不吃亏。” 阿大已然颇感无奈,理也未理扭头就走。 少年也是转身翻了个白眼。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四章 黄雀、螳螂、蝉 少年绕了一个大圈躲开营门前的守卫,朝着军营一侧小心翼翼的摸去。这个废弃的守捉营并不大,根据王朝内军制规定,西域各城镇屯兵不可超过三百,各藩国屯兵不可超六百,辖下各城不可超二百。如遇战事由周围各镇、城、藩国抽调,再由都护府所在地碎叶城驰援。 这若羌以前未自立不属藩国,应对军制,营盘也就能装下三百人左右。 营墙皆由巨石堆砌,应该是就近开采的山石,高约六尺上下,不及人高。少年绕至后方,摸近比量高低,悄摸露头观察内里情况,确认无人后一跃而入。 军营内里自然简陋,都是山上砍伐的松柏简易搭建的房屋,一排排井然有序,约摸得有四排,只是如今应是闲置多年,大多破败。少年蹑手蹑脚左躲右避,一栋栋木屋摸索过去,在居中方位停下身形。 一队马贼六人编制,有模有样的巡逻,只是一眼看去状态松散。毕竟都是些散兵游勇的乌合之众,假若个个都精神高涨警惕性十足,那就不是马贼而是军队。 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的一名马贼走路一瘸一拐,拍了拍前面那个秃道起来这东西的本事可大着呢,少量能致幻,大量吸食能让人慢慢死亡,相当于慢性毒药。 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少年自家姐姐就爱看一些左道偏门的杂记,而且还总要读给少年听,如果没记错,有本前朝落第秀才写的《梦场杂记》中有记载:迷离花,西扶霖王朝传入我朝,又名阿芙蓉,食之可致人梦幻,可生瘾,生瘾者涕泪横流,四体萎靡不能抬,即刀加于前,亦唯俯首待死,不能稍事反抗。故久食之,肩耸腰塌颜色枯羸奄奄若将死。 如此可怖东西少年怎能不害怕,毕竟和老殷头儿比自己还年轻。 老殷头儿将这阿芙蓉跟阿大和伍六七讲了个大概,少年感觉体内并无大碍后开口道:“前朝大魏时期已是明令禁止民间种植这东西,我朝自天问帝开国至今也是一直注意,各级往来关卡历来严查,对于触犯者刑法更是严厉到村伍连坐,那个马贼所说的疏勒难不成还在偷偷栽种?” “不可能。”老殷头儿否定的也是直接,“都护府衙在碎叶,离着疏勒也就是一两日的路程,他们不敢。或者疏勒只是一个中转站,这阿芙蓉应该是偷运进来的。” 少年又陷入沉思,考虑是不是要跟朝廷里知会一声,毕竟这东西危害之大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我再进去探探。”少年不再纠结于阿芙蓉的事,暂且放置一边,眼下这事只能算是无关紧要,救人最要紧。 阿大却伸手将少年拉住,道:“刚刚我在后山看的也差不多了。”少年这才记起,暗道这阿芙蓉果然害人,到现在脑袋都还有些晕眩。 阿大又道:“这里面巡逻的有两队,一队六人。东北方向有间垮了一角的屋子应该是灶房,挨着马厩。往西三四间屋子,进进出出有两三拨人,我感觉应该是这伙人的头头的屋子。再往西北有两间,中间有三四人出来解手,应该是他们的卧房。根据王朝军制,兵卒卧房十二榻为一间,人数恰好也和巡逻人数对的上。这样算来营里总人数控制在三十人上下。不过我没发现你要找的那个姑娘。” 阿大也是心细,把马贼摸清了大概,让少年微微瞠目,暗赞一声,倒还真有做谍子的天份。 老殷头儿开口道:“应该在三十人往上。” 少年和阿大眼中疑感看向老殷头儿。。 “毕竟这也是个大些的据点,这周围应该要有些暗哨吧。” 对面两人恍然,少年又随即道:“可是一路走来直到现在,也没看到一个暗哨。” 老殷头儿布满褶子的眉头蹙起,“我也在纳闷。” 四人便陷入一阵沉寂。 “有阴谋。”伍六七忽然开口说道,又把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别看这个年龄不大的小守捉郎平时不爱说话,总会让少年不自觉地忘记他的存在,可这小孩偶尔的一句话似乎总是能在他们陷入思索时拔开迷雾的一语中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以为是三人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伍六七着急解释道,“城里说书的好说这句话。” “有道理。”阿大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少年也难得同他们开了个玩笑,道:“没事多听书,长知识。” 一句话让伍六七稚嫩小脸通红。 “假如马贼真有圈套,按我分析,极大可能是针对我来的。上次是我和庄苑惹到的他们,眼下只抓住了庄苑,这八成是要用庄苑做饵引我上钩。”少年分析道。 “这叫引君入瓮。”阿大恍然,“然后关门打…”话说一半觉得不妥,换话道,“瓮中捉…”也觉不妥,讪笑闭嘴。 老殷头儿接话打趣道:“你这书听得可没小伍子有水平。” 这几日的接触也让少年习惯了这三人之间的玩笑拌嘴,对他们这种偶尔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也是附和一笑。少年自然不会再意这个自小靠打渔为生显然肚里没多少墨水的守捉郎那几句无心之失,道:“即然他们有圈套,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尔后如此这般的耳语一番,将计划敲定。 那看上去像是离得地面很近的月牙已至半空,晚风更是凛冽。西域就是这般,因得地势过高,白天热死晚上冻死。 营盘里嘈杂声渐渐隐去,几个刚刚替换的看守仍旧无精打采,或倚或坐的假寐。少年当先起身,正欲偷摸潜入,就听得远处的山路上喊声乍起,火把通明。 没几个呼吸就见一群二三十人擎着火把提着木棒棍子气势汹汹的冲到营门前,为首一人火光照耀下乱蓬蓬的金发,操着一口很不地道的大周官话,高声叫嚣,“快把我们的女人还回来,真主会放过你们。” 显然被眼前一幕吓到的少年四人面面相觑:这又是唱得哪出? 阿大愕然道:“说书的老头儿没说过这一段啊。”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五章 再探 那边喊杀声乍起,营盘里瞬间燃起灯火,那几个本是昏昏沉沉的看守如打了鸡血般亢奋异常,营盘里一众马贼鱼贯而出,乌泱泱二十多口子人一个个的擎刀执剑举棍拎棒站在营门口,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群让他们费尽心思苦苦等了两个日夜的敌人。 山下来的这群突然出现的人数量不多,根据火把来看也就十来个,形色各异,有黑发黄皮肤,有金发白皮肤,还有些红发的罗刹鬼,更有甚者,少年分明瞧见了一个若不是火把照耀在这黑夜里压根就看不见真面目的黑皮肤的人。 只是这群人来势汹汹,在看到马贼早有准备的蜂涌而出,却是突然的偃旗息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尔后又毫无预兆的一窝蜂向山下跑了,当真是如同来时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是什么情况?”阿大看着形势突变的场中更加纳闷,还不忘言语上挤兑一下老殷头儿,道:“我还年轻,真看不出他们是怎么个意思。” 老殷头儿自然也是满脸疑惑,只是又摆上了他那招牌似的笑,露着一口黑牙,学着刚才阿大的口气道:“说书的老头儿也没说过这一段儿。” 阿大又是一通白眼,倒是没再与老殷头儿纠缠,而是冲着少年说道:“看来这伙马贼还真不是冲着你来的。” 正全神贯注盯着场中变化的少年没听到阿大说话,忽然开口道:“机会来了。” 原来那边十来个身份不明的人一跑,就听得马贼这边有人喊道:“兄弟们,给我抓活的,再敲他们一笔!”命令一下,这群马贼呼喊一声就追了上去。 少年只是听这声音耳熟,借着火把闪烁火苗一瞅,心下稍定:这不就是和庄苑碰到的那个络腮胡子的马贼!想来庄苑就在此处无疑了。 少年吩咐道:“你们在外等着,我进去找人。”说完也不等他们有何说法,摸黑走了。 阿大自然是有些不放心的,交代一声也跟着少年走了。 见两个人七拐八绕的消失在树林,老殷头儿习惯性的吧嗒吧嗒嘴,道:“小伍子,你悄悄下山去屯兵城,找城卫军,就说这边发现马贼踪迹,要是没人信,你就说夜家有人拿夜光碑在这里办事。” 伍六七自然不会询问其中原因,只是说道:“他不让。” 老殷头儿那张总是带着笑得脸忽然严肃起来,道:“我总是感觉要出事,你尽管去,有事我跟他讲。” 伍六七答应一声,悄悄下山去了。 少年走的极快,阿大在后面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少年踪影。阿大一阵郁结,索性自己行动,先进去了再说。 阿大看四下无人,翻墙进了营中,一边躲过仅剩的三四个留守马贼,一边凭着黄昏时分在后山看到的布局印象逐个房间的摸索。刚到那马贼头头所在的屋子,就见少年从另一边悄悄过来。 见到阿大,少年先是一愣,随后释然,只是说道:“不在外面等着谁让你进来的!这里面有多危险你知道吗!”语气略重,显然并不是生气。 阿大咧嘴笑道:“没事没事,这又没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找得快。” 少年指指屋子,道:“我刚才已经问了,说是在这间屋子里。” “这应该就是这伙马贼头领的屋子,我在后山看到数这间屋子里近处的人多。” 少年暗暗皱眉,这马贼不说把人质单独锁起来,放自己房间意欲何为?一念及此,少年抬手推门而入。 屋里没人。 只是开门以后扑面而来的香气霎时让少年捂住口鼻推着阿大又退后几步,这味道分明就是那阿芙蓉。 阿大不知道少年这是怎么回事,有样学样的捂住口鼻,问道:“有问题?” 少年从衣摆处撕下两块布条,一人一块捂住口鼻,道:“屋子里还有阿芙蓉的味道,注意一些,这东西太厉害。” 有些好奇这种味道的阿大想着偷闻两下,见少年慎重样子赶忙收起好奇之心,急急裹上口鼻。 进得屋来,即便站在门口屋里摆设就尽收眼底,一条桌、三把椅子,被褥胡乱的扔在床上,借着月光能看到烟气萦萦绕绕,床头一盏油灯一杆烟袋,哪有什么人? “是不是搞错了?”阿大怔然道,“还是圈套?” 少年眉头锁成川字,在这个不算大的房间里踱着步,“我看那人不像说谎的样子。” “马贼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的话一半都不能信!”阿大像是受过马贼的伤害一般,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 少年眉头皱的更深。 恰在此时,屋外又起变数。 火把齐明,喊声乍起,“还想跟老子玩调虎离山,你们这帮子胡人真是班门弄斧!”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少年心头一紧,到底是中计了。 阿大已第一时间贴靠在门口,透过门缝观瞧着外面情况。门前空地上,那络腮胡子的魁梧马贼领着十来号人一副志得意满的得意嘴脸,手中钢刀扛在肩头得意洋洋。 “不对。”少年忽然开口道,“他们抓错了,他们设套等的是那帮胡人。” 阿大此时倒是聪明了一回,苦笑道:“眼下这形势,有区别吗?” 少年也靠近门口,道:“你看这伙马贼站位,并不是冲着我们这个方向,显然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所以,他们只是用了个请君入瓮,至于进来的是谁,他们也不知晓。” 阿大不得不感叹少年心思,这说了一通完全都是自己主观臆断,好像并没有什么关联。 看着阿大仍是不明就里的样子,少年又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先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先出去再说。” 屋外那络腮胡子的马贼又在叫嚣,“我劝你们最好出来,要是让我们抓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话,冲身边几个人使了个眼色,有两人开始自西向东搜查。 似乎真如少年所说一般,马贼还真不知道偷摸进来的人藏身何处。 少年与阿大东敲西找,墙壁、地面以及房,只是粗略的查看几眼,甚至都没往屋里走几步,就转身走了。 马贼走时未关门,过差不多一炷香的光景,屋外传来那络腮胡子的魁梧马贼声音,“没有?”语气中带着疑惑与不解,“挨个屋都搜了?” 一名马贼回道:“除了关着那伙人的屋,该搜的都搜了,一个人都没有。” 这马贼的话倒是引得屋内的少年来了精神。 一脸络腮胡子的马贼声音又响起,“你们先去接应一下出去的弟兄们,我去看看。” 屋外众人一一散去,等得屋内又只剩下一地霜白月光,少年才跃下房梁,警惕的看着屋外,低声叫着阿大,打算跟着那络腮胡子的马贼去瞧瞧他门关着的是什么人。 叫了两声没听见阿大回话,少年上前一把掀开被子,却见阿大撅着屁股趴在墙根角落,身子不动,就只是用手叩着床板。 “这里是空的。”阿大头也不回,耳朵紧贴着床板,这边敲敲那边砸砸,“这里是实的。” 少年只是想着跟上那络腮胡子的马贼,哪有心情去管那些个有的没的,催促道:“快点。” 这次的阿大反倒是没有听从少年的命令,从靴子里拔出手戟,插进床板的缝隙里,用力撬开。那边少年歪身看看屋外无甚动静,抬脚就要出去,就听阿大一声惊呼直接骂上了娘,“啊哟我日他亲娘来,这么多阿芙蓉。” 少年转身也上了床,伸头一瞧,也是吓了一跳,床板下面放着个布袋,一个系着,一个刚刚被阿大解开了口,就是那青绿色烟叶似的阿芙蓉。阿大已然抓起一把,掀开裹住口鼻的布条就要闻,被少年抬手一巴掌拍落,低喝道:“不要命了!” 阿大悻悻然收手,尴尬的笑笑,道:“让你说的那么好闻,我这不是好奇吗。”说着话拍着手,眼里还是藏不住的留恋。 少年将那一袋再系好,两个连一块打了一个连环结,这种结扣常用于建造房屋时木架的连接,说好解也得是木工这些常年接触的匠人,要是旁人乱解一通,这结扣只会越解越乱,少年会这连环结还真是托了他那姐姐的福,自小所学甚杂,各行各业的知识都喜欢涉猎一些,少年多少也是了解一些。 主要是看阿大那炙热眼神,少年生怕这阿大忍不住尝上一尝。 将两个布袋别在腰间,少年透过窗户看看外面,哪还有那络腮胡子的马贼身影。腹诽了一句误事,下床出了屋子。 其他马贼都去山下接应那帮追击胡人的同伙,只留了几个巡逻的,这废弃的营盘里仍旧空空荡荡,少年出得屋来,脚尖点地上了窗台,紧接一手勾住房檐翻身上了屋顶。偌大的营盘里只剩几个早已放松了警惕的马贼在营盘里走走停停,哪里还有那络腮胡子?少年皱眉,扫视一圈又一圈,就听见不远处那间被阿大判断是灶房的屋子“吱扭”一声,络腮胡子的马贼晃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抓了个女人。 一个金发番邦女人。 少年恍然,怪不得那群胡人会来这马贼的老窝,原来马贼是抢了他们的女人。 少年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怪异感。 翻身下得屋顶,少年一把拉住阿大躲到屋子侧面,道:“你说的那个灶房应该就关着他们抓来的人。” “你这意思是还不止一个人?”阿大脑筋也是转的挺快,听出了少年话中的意思。 少年点头,朝着那边努了努嘴,阿大也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就看到那马贼掐着那个金发女子的脖颈,连拉带拽的朝着这边走来。 “这女的挺听话啊。”阿大低声道。少年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禁言。 络腮胡子的马贼一脸男人都懂的笑意,拖着那个番邦女人就进了屋子,“哐啷”一声大力的关上了门,倒是把少年的心揪起来了。 阿大侧头看看少年,发现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上阴沉的吓人,暗里吐了吐舌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阿大明显能感觉到少年此时此刻的心情,感觉和当年看到自家婆娘赤身裸体的躺在船舱时的心情也差不多,只是他还感觉眼下的少年不如当初的自己。 因为缺把火,缺把能点燃心中愤怒的火。 很快,火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六章 刀来 阿大能听清面前这个京城来的公子略显沉重的呼吸,也能看清这公子哥儿抬手去拉那扇木门时的轻微颤栗。 阿大似乎明白了让这个自己不知晓名字的京城公子哥找寻了几天的女孩是什么身份。 感同深受,所以平日里话最多的阿大默默站在一边。 少年推门,就看见了他平生最难忘的一幕。 这屋子倒真是个灶房,除去灶台,最多的还是柴火,一捆一堆占屋子一半还多,六名肤色各异、发色不同的女孩被一条铁链绑缚着双手锁在一起,眼神空洞目光呆滞,有人进门也是动也不动,好似丢魂失魄一般毫无生气的盯着前方。 庄苑恰在其中。 少年怔立当场。 少年想起也就是几日前,有女孩身骑白马,一路东行一路啰嗦,说那大漠孤烟说那长河落日,讲那他国番邦讲那异族风情,叽叽喳喳,好像昨天。 少年想起家里那座山,山上那座坟,坟前白发人。 少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那个整日里醉醺醺的爹,总是看着娘傻笑。自己那个不出话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七章 分水岭上 侯震勇觉得这两年自己命里不知道跟啥就犯冲,单单眼下这趟活就没多少油水可捞。 侯震勇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人,从老寨主那时候起就跟着左右为寨子打拼,兢兢业业二三十年,侍奉两朝自不必说,单单他这要功劳无功劳、要能力无能力的水贼生涯,能让老寨主力排众议让他当上了这寨子里五堂之一的熊堂堂主就很能说明他这个人绝对的忠心不二,可以说是老寨主留下来的肱骨。 可他不明白的是,本来自己做了那小十年水寨巡视的轻快活计,这几年怎么就换给了那个上山没几年、小身板瘦得像猴一样、怕是风大些就能吹到江里去的夏鳌。 候震勇是想不通,可他手底下有几个颇有头脑的弟兄,告诉他说是前些年有一回大当家的送了一件据说是江南织造府做的金蚕丝袍子给他,那可是宫中大人物才能穿得上的衣服。 当时的侯震勇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大当家是为了个啥,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想法婉言谢绝了那件袍子。 手下兄弟跟他讲这袍子事小,其实是要他站队。本来就想不通彻的侯震勇就更不明白,一件衣服还能有这么多道道儿?站什么队?一家人怎么说了两家话。 到头来,堂主还是以前那个堂主,只是手底下卒子越来越少,赚的也越来越少,估计等不到闭关的老寨主出关,自己就算饿不死在这寨子里,怕是也得下山另谋出路了。 侯震勇自然没多少弯弯绕去寻思那些有的没的,自然也想不明白怎么大当家就派了自己来做这么个巡山的活计。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个于水中觅活的寨子,做着山里的买卖,着实让人笑话。 整条丹霞江,不提往西的武当也不提往东的凤凰山庄,就这短短百余里的一段水路,以前横行江里的时候,每日做个板刀面抑或是馄饨面就足够自己领着手底下这十来个弟兄吃香的喝辣的,往大了不敢说,就是碰上几个走单帮的讹诈上那么几块碎银,除去往上孝敬的,留下的换上一壶好酒也能佐一佐水里捞上来的鲢子或者白条。 这几个月吧,虽说因为旁里几个大家族的插手,水寨开始做起了正规买卖,帮商队运运货,或者捞捕一些不常见的大鱼水货,也是能支撑起偌大水寨的吃喝用度,稳居丹霞江水面上有几把的交椅。 但归根结底这也是水里的买卖,整日里在山上转悠莫说是荤腥,怕是连点油水都混不着。 都晓得莫说这百里丹霞江,就是千里蜿蜒的大江周边都是靠水路吃饭,山上除了树木草石就是毒虫猛兽,悬崖峭壁不说还崎岖坎坷,捣鼓个屁的东西。 侯震勇无精打采,身后那几个水贼弟兄也是满脸的没精神,跟在后面犹如霜打的茄子般就差让人拽着了。 “都涨涨精神,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让其他堂口的崽子看到不笑话?!”侯震勇头也不回的吼一嗓子,只是这一嗓子连他自个儿底气都上不去,仍旧是有气无力的很。 这人就怕念叨,延着丹霞江岸边陡峭峭壁遛活的侯震勇刚吼完这句话,就看着崖下正对面由远及近驶来一艘小船。船也不大,越来气的侯震勇抬腿朝那想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小弟踹去。 抱怨归抱怨,侯震勇可也就是跟自己手底下这几个心腹弟兄牢骚那么几句,活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表面上佯装怒色的又骂了几句,扭头一挥手又带着那几个心里有苦不敢说的小弟继续沿着丹霞江没精打采的晃荡。 …… …… 夏鳌自从年前给二寨主一家子穿了小鞋,算是给良下客纳了投名状,就觉得自己在这分水岭多少也算个人物了。 毕竟这让谁说一家子里怎么着也都是长兄为尊,不管如何老大自然要比老二有些分量。自然而言,跟着老大绝对要比老二家的吃香。 想归想,可说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要是做到就好。自诩有些许小聪明的夏鳌对自己当年悄无声息的正确站队颇感骄傲。 夏鳌自知自己个儿是没有本事参与那些个呼天喊地的砸抢行动,毕竟这身板儿在这摆着,怕是江上风大都能掉水里去。好在还有张嘴,加上打小寄人篱下练出来的活络眼神,这几年来也是一路顺风顺水的在这偌大个水寨里真就做到了人上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算不得,可也是个能一呼百应的主儿。 今日轮到他这个虎豹熊鹰四堂之一的鹰堂堂主亲自带人巡检各堂口事务,整日里无所事事的肃静日子过惯了,这寨子还没转一圈就累得气喘吁吁,坐到那边树底下歇息。 就看到一名寨里弟兄急匆匆赶来,慌不择路的差点就摔了个趔趄。那小弟在夏鳌面前扶着膝盖喘着粗气道:“大小姐…”想来一路跑来也是累极,刚开了个头就又气喘。 江湖上有句话,叫做“分水不分客与宾”,说的就是分水岭上现在的两位当家人。大当家良下客,从老寨主还未闭关是就已经全权受理水寨里大小事务,有个儿子良厦,刚满十八,是二公子。二当家良下宾,年轻时生了场病未引起注意,落下了病根,常年病恹恹的,生了个女儿良椿,今年十九,是大小姐。 夏鳌起身一脚踹过去,不耐骂道:“有屁快放,大小姐怎么了?” “大小姐…”那名寨里弟兄强喘了几口,咽下唾沫,神情慌乱,看样子是要哭出来,“丢了!” 夏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事说大不大,毕竟二爷失势也不是一年两年,他的家事寨子里的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办就办,不乐意随便找个理由也就搪塞过去。就像是年前二爷一家子托狼堂的段铁心去城里捎些年货,就被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汉子用过年不出寨的混账理由搪塞了过去,使得二爷拖着痨病身子自行去了趟城里,也没能把他怎么样。 可这事要说小还真就小不了。 夏鳌从小道消息得知,大爷家有意在过两天二公子的成人礼上把姐弟两个的婚事公之于众。到时候这就是亲上加亲,大小姐直接成了少奶奶,以后这分水岭若是传于二公子,这就直接成了寨主夫人。 越想越害怕,夏鳌可不想在自己巡山期间出这么一档子蛤蟆爬脚上的恶心事,当下吆喝身后六七个寨中弟子,“快去寨中叫人,加派人手,把寨子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大小姐找出来。” …… …… 凌山鸾是个彻彻底底的彪悍人物,寨子上下几百余口人除了那几个处在头要去后山打野鸡给她爹熬汤,这马上到午饭点了就找不到了,叫人去找也没寻到丝毫痕迹,这不就赶紧叫人通知的你们。” 凌山鸾又是一贯的闭口不言,自打进了院子视线也是从未离开水中红鲤。待到那青衣男子喝完那碗药汤又是一阵轻咳,这个心思与模样绝对是不搭边的魁梧汉子方才道:“应该是跟着赵家那小子走了。” 从未停下咳声的青衣男子抬头看向那个跟了自己小二十年、哪怕如今做了个后勤位子仍旧不离不弃的汉子,虽未说话可眼中神色也是暴露了心中所思所想。 “想是大小姐要委身去求那赵云出吧。” 凌山鸾一语,端庄少妇愕然,青衣男子苦笑,紧接着又是一阵轻咳。 …… …… 分水岭中最大一处宅子正厅里,一名粗犷中年男子眼神狠厉,伸手将旁边矮几上一套看着就不便宜的茶具挥落在地,想来又不解气,将那矮几方椅尽皆踢倒。 听闻厅里声响由后院里小跑过来的中年女子见到男人这般表情也是不敢再往前半步。 “老二,你这是跟我唱的哪出?” 中年男子语气,有股子杀气。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八章 迎贵人 乌篷船继续向西行,未到正午,便到了分水岭。也是到了午饭时间,船家也要按分水岭良家的规矩停船靠岸。 分水岭是丹霞江水道正中的一座小岛,四面环水,中间高高一座穿云山,半山腰便是良家山寨。 分水岭自古便是水贼聚集地,丹霞江有记载的时间便能往前数个百年,比现在大周朝建国都早个数十年。 良家以前并不是分水岭的当家,现任寨主良下客的爷爷辈,也就是夜三更姐弟俩前头提到过的良中庭的父亲,良上君,当年还只是分水岭上的巡山小卒。也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巡逻到后山,失足滚下个土坡,一路往下摔得七荤八素,竟掉进个不知哪年就有的山洞里。尔后就跟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主角一样,捡了本秘籍,拾了把神兵,机缘巧合竟练出了一身真本领。之后在前朝末期那动荡年代,良上君一冲动,干倒了当时的当家人,自己扯旗当上了山大王。 良上君当上了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以后,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从旁边几个城里招募了一批不得志的穷酸秀才当军师。还真别说,没几年这分水岭让他捣鼓的风生水起,竟然在这丹霞江水道水贼流寇中一家独大,隐隐有了龙头之势。 这大江水道上本就贼寇颇多,良上君做大以后变本加厉,使得一些不得不乘船的过往商客苦不堪言。有人告到官府,官府里当时喊的响,事后真办的没几个,谁让良上君那每月的孝敬钱多的数不过来呢。一些船家到最后也是没法子,只能花钱买平安,多交点钱就过去了,毕竟这一家老小好几张嘴就指望着这条船吃食过活。 就这么一直持续了数十年传到良上客这里,虽说后来良中庭那一辈又做上了不擅长的正当买卖,可良家在丹霞江水域里也早已是赚了个盆满钵丰。 对于这些江湖里的琐碎事,夜三更向来不甚关心,尤其是这种江湖纷争,与他没关系的事,自然也引不起他的注意。 好比昨夜船家提到的大江两岸门阀联手制裁分水岭一般,只知道分水岭是个水贼寨子,却还不晓得都已经“改邪归正”。 夜三更领着姐姐下船上岸吃饭,这分水岭岸边俨然如一个集市模样,酒馆客栈商铺茶摊应有尽有,让夜三更不得不感叹良家不愧能一家独大近百年,光是这发展经营手段也不是山贼流寇能会的。 随便找了家干净的酒馆,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四菜一汤,加壶店里最好的酒。吃的差不多了,夜三更也不着急去结账,等着姐姐吃完,扭头看着外面来往行人。 应是巡山小卒,六人一队,盏茶一趟,惹得坐在酒馆门口的店家嘟囔道:“又他娘的吃饱了撑得,一趟一趟惊扰客人。” 夜三更心中一动,搭话道:“怎得,平时不这样?” “平时?”店家嗤笑一声,说道:“平时就见不到他们人,也就每月收租的时候比鸡起的都早。”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店家拿了盆花生米直接坐到夜三更跟前,说道:“小哥,看你小两口面善,跟你俩……” “她是我姐。”夜三更急急打断道,“老哥你可别乱安名分。” 店家尴尬笑笑,道:“走眼了走眼了,哈哈。我跟你俩说啊,我也是听说,今天上面山寨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这群巡山卒子才这么卖力转悠。要是以前,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女人窝里乐呵呢。” “东西?”夜三更疑问道,“我听说山寨里又不许生人进去,怎得还丢了东西?” “我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听那几伙巡山的说道,具体是啥咱也不知道啊。”店家往嘴里扔着花生米,还一个劲的让着夜三更吃。 “小哥你们姐弟俩这是干嘛去?”店家又起了个话题。 “去武当山还愿。” 夜三更看姐姐吃完,店家似是也没结账的打算,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非得拉着夜三更再聊一会儿,要不是船家来催,店家恐怕能就着花生米聊到天黑。 这店家也是爽快人,絮叨一阵便把好些年前凤凰山庄主辛如海联合几个大小家族剿灭水贼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不外乎就是有一伙水贼触了辛如海的霉头,坐地起价买路钱高的离谱,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辛如海接着就约了几个家族一起动手,算是为自己也为丹霞江水道附近的百姓解决了心腹之患。 店家讲的那叫一个痛快,惹得夜遐迩临出门前打趣店家说以后在店里摆个说书摊子能多赚些钱。 夜三更领着姐姐在店家颇为客气的礼让中将将出门,走在最前面的夜三更便跟一个正欲进店的人撞了个满怀,也只怪那人跑的急些,一个趔趄差些摔倒,若不是夜三更手疾眼快伸手扶住,怕是这三四个台阶也能把这人摔个七荤八素。 来者让人挡了去路,正要发火,一看面前竟是熟人,登时一喜,却又想到什么,惶惶不安的样子,从夜三更姐弟俩身侧挤进酒馆,急急开口道:“别说见过我!”话未说完便在酒馆当家的愕然眼神中躲进了柜台里面。 这慌不择路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午夜三更出手搭救差点掉进江中的穿裘女子。这姑娘不知道跟着赵云出去作甚,早早吃了午饭就被赵云出派人给送了回来。不晓得她是得罪了分水岭水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上了岸就东躲西藏,却也被巡逻的山卒发现,这不好巧不巧就发生了刚刚一幕。 对于这个小姑娘的嘱咐,夜三更压根也未放在心上,仅仅一个照面而已,她是何人何种身份又不知晓,自己和姐姐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被人询问。 又看了一眼躲起来的穿裘女子,夜三更领着姐姐出了酒馆,恰巧碰到刚刚见过的巡山小卒一路小跑过来,扰的路边摊贩一阵鸡飞狗跳,一个个也还串店过铺的找寻着什么。夜三更心下恍然,再联想刚刚酒馆店家说的,莫不是这女子偷了良家什么东西不成? 领着姐姐躲到一边,夜三更有些感慨这女子胆大心细,偷了良家东西竟又搭乘着与良家交好的宋家船舫躲出去,实在高明。 巡山小卒并没有在那家小酒馆做出过多严密搜查,似是不相信这么小的酒馆里能有什么藏身的地方,仅是粗略的看了一圈便又去了下家。 夜三更也不会无端掺和,领着姐姐向停船的地方走去。 却说穿裘女子在小酒馆的柜台里探头探脑,看得那对巡山小卒走远了方才出来,对救了她一命的酒馆当家的道了声谢,也不理那店家似是想到什么似的一副惊讶表情,出了酒馆。 在酒馆门口左右看看,寻到那个上午救过自己的身影,小跑着追了上去,便跑边喊道:“等等我,喂,等等我啊夜…”本想着叫叫自己猜测的那人姓名,却忽又觉不妥,加快步伐撵了上去。 “喂!”穿裘女子颇为自来熟的拍了夜三更一下。 正自扶着姐姐躲闪来往行人的夜三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扭头看时见是那穿裘女子。 “怎么不等等我?”穿裘女子语气略微有些冲,还带着一丝责怪。 姐姐不知是谁,牵着夜三更胳膊的手紧了紧。姐弟两人心意相通,一个动作就能猜到她心中疑问,夜三更道:“是上午搭手相救的小姑娘。” 穿裘女子也听得真切,娇嗔道:“什么叫小姑娘,你年纪很大吗?” 听得穿裘女子语带蛮横,夜遐迩开口道:“你有事?” “关你什么事?”穿裘女子从小娇蛮惯了,似是极不喜欢别人质问语气,秀眉微蹙,小脸上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跟他说话你插什么嘴?” 夜遐迩倒是被这小姑娘的无理取闹惹笑,不再理会这穿裘女子,冲夜三更轻声道:“走吧。” 夜三更点头应好,领着姐姐转身要走,穿裘女子却拦住不让,“你不许走,你得帮我。” 夜三更愕然,对这言语呛声的刁蛮穿裘女子跟自己似乎很熟的样子显出一丝无奈,道:“姑娘,咱们好像不熟吧。” “怎么不熟了。”穿裘女子对夜三更这句让她听起来十分不负责任的话十分恼怒,语带指责道:“你救过我。” “仅仅是搭把手而已。”夜三更说的轻松,“这么较真作甚?” 穿裘女子没了脾气,蛮横如她此时也不知该再怎么找个理由,只得继续无理取闹道:“我不管,你救了我一次就得救第二次。” 夜三更哑然失笑,连得口齿伶俐的姐姐也被这小姑娘搞得语塞。 …… …… 分水岭半山腰,良家大宅。 硬生生在山腰上开辟出来的空地足以显出这个水贼起家名震丹霞江的良家实力,远远看去如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硬吞占地百亩的院落。 大宅门口下山的石阶尽头,一名青衣中年一脸病态,手中锦帕时不时捂在嘴边咳嗽几声。这山风阵阵,吹得青衣中年晃晃悠悠似是要摔倒一般。 院门里又出来一个风韵美妇,擎着一件厚厚棉布披风盖在青衣中年身上,责怪道:“怎得又偷跑出来?再担心椿儿也要注意自己身体,椿儿又不是小孩,还能跑到哪里去。” 青衣中年又是咳嗽两声,紧了紧披风,笑道:“现在不担心了,你看那是谁。” 顺着青衣中年示意的方向,风韵美妇望去,山下小镇如蚁般人来人往,可毕竟是自己孩子,即便离得再远也能认出是自家那个顽皮女儿。 “椿儿竟然躲在下面了?害我们这通好找。”风韵美妇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看来也是拿这娇蛮女儿没法子,再细看却又疑问道,“椿儿这是跟谁在争执么?” 青衣中年轻笑,“绝对不是。来,随我下山,去接贵人。” …… …… 夜三更对这蛮横无理硬拉着自己不松手的小姑娘感到头大,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关键的,跟她讲理她还不听。 “夜三更!你就不能帮帮我!” 穿裘女子气急之下语出惊人。 正与她推搡的夜三更一怔。 正好笑听着两人吵吵闹闹的夜遐迩一愣。 她竟然知道他是夜三更? 穿裘女子自知失言,表情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小忙而已,帮帮呗。” “你怎知我是谁?”夜三更问道。 穿裘女子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夜遐迩轻轻松开拉着夜三更胳膊的手,在这分水岭良家的地盘上,被人认出来的结果怕是姐弟两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唯一的法子,除了让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暂时闭嘴也别无他法。 遇到一些不得不做的事,夜遐迩要比夜三更狠心一些。 所以夜遐迩又退了一步,她怕自己会妨碍到弟弟。 夜三更是明白姐姐意思的。 “你怎得认识我?”夜三更剑眉微蹙,又是一次逼问。 穿裘女子哪经历过如此阵仗,被夜三更强势气息一时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多少有些哆嗦,本能的后退一步,道:“认识你也不行?”嘴上虽然依旧强硬,奈何底气已经弱了三分。 夜三更伸掌如刀,直袭女子后颈。 手上力道拿捏的准,夜三更清楚自己这一掌下去也无甚伤害,只是待得这小姑娘醒来,自己跟姐姐怎么着也要到了武当。 夜三更动作极快,出手如电,只是动作半途而止,因为有人喊着“手下留情”。 夜三更扭头瞧向那个一路小跑到近前站住身子便用手中锦帕捂住嘴一阵剧烈咳嗽的青衣中年人。 “爹。”穿裘女子惊慌失措,赶忙上前轻拍青衣中年后背,那个跟着过来的风韵美妇亦是搭手顺气。 青衣中年腾出另一只手连连摆动示意自己没事,只是一个劲咳着也说不出话。看的夜三更都以为这人要背过气去,却是听得夜遐迩双眉蹙起,又拉住弟弟胳膊,轻声道:“这人肺痨厉害,时日不多。” 夜遐迩声音不大,却也能传到青衣中年耳中,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咳声又大了几分,恰恰盖过夜遐迩说话声。 “老病根,三公子见谅。” 终是止住咳嗽的青衣中年开口第一句话同那个叫他爹的女子一样惊人。 “在下分水岭良家良下宾,恭请夜三公子上山一叙。” 夜三更皱眉,不着痕迹的斜斜一动将将护住姐姐。 “没记错的话,该是江湖人称分水不分客与宾的分水岭副寨主吧。” 又是一阵咳嗽,自称良下宾的青衣中年摆手,愧然道:“不敢当不敢当,正是在下。” 气海翻腾,劲风骤起,夜三更目光一紧,直刺一脸温和笑意的青衣中年。 良下宾感受着咄咄视线,仍是止不住的咳嗽,掩不住的温良笑意,只等得心平气和好受了一些,顺带着收了笑意,又是抱拳,语气恭敬。 “良下宾,恭请三公子舍下一叙。” 只因怕唐突贵人,病态脸颊因强压喉中痒意憋的通红,仍是未咳一声。 “恭请三公子屈尊。” 年已不惑,弯腰躬身。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腰间可要比得膝下重几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四十九章 先恭请再恳求 “他有事求你。” 夜遐迩仍旧声音不大的一句话,不止说给自己弟弟听,连得对面三人也听的清楚。 被戳破心事的良下宾仍旧脸色潮红,想来也痒的难受,可依然未收手,腰身再弯一分,声音都有些沙哑,“良下宾,恭请三公子移步山上一叙。” 夜三更不搭言。 有三年前那档子事,眼下这是羊在虎穴,对方来意都不说清,单单就凭这恭敬姿势难不成就能让自己姐弟两人自荐性命去那良家?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夜三更或许也就去上一遭,只是如今这情况,夜三更可不会傻到赌上自己和姐姐的性命来对得起良下宾的恳切。 夜三更不傻。 听不到回话,良下宾动也不动,两眼看着对面人脚尖,情之切切。 被风韵妇人柔声唤做红药的穿裘女子柳眉一竖,又来了脾气,用着力的要扶起自己爹爹,声音也是决绝道:“爹,这早就不是三年以前你说的那个仗义任侠的大英雄了,你说的那个曾为陌路姑娘虐杀几十口的夜三更哪有的如此绝情寡义!” 风韵妇人眼神使劲剜着自己这个从小就被惯坏的女儿,本是给丈夫顺气的手也一个劲的拉扯她,示意她别再多话。 “小姑娘,莫要激他,他可不像你们小孩子似的上当。”夜遐迩在一旁道,对这小孩心性的小姑娘也是感觉可爱,“还有哦,我可从未听说过我弟跟你这小姑娘有何情何义,又哪来的薄情寡义一说?” 良下宾再躬一分,“良某教女无方,二小姐三公子见谅。再恭请,三公子大驾。” 六声恭请,试问何人不动容? 受长者大礼,夜三更心里又怎能安稳?只是置身如此境地,夜三更也拿不清了主意。 弟弟不说话,聪慧如夜遐迩怎会猜不出他心中矛盾,让开弟弟循声缓步走到良下宾跟前,伸手去扶,“刚才令媛也提到三年前,那时我弟因我几句较真话,虐杀了你良家恁些人,你说,眼下怎么让他答应?” 良下宾似乎得不到心里想要的回答便不起身,任是夜遐迩怎么用力也不动丝毫。 “前面领路。” 说话的自然是夜三更。 夜遐迩一愣,扭头“看”向弟弟,面带疑问可又随之释然,嘴角噙笑,无奈摇头,似是嗔怪,拿他没办法一般。 良下宾一愣,身子未动只是抬头,想是因为心里激动所致牵引的再也忍不住又咳起来,这次显然要比前几次咳的更厉害,可仍掩不住脸上喜悦,朝着身旁妇人连连甩手,艰难的从喉中蹦出几个字,“快带路,快带路。”便又被剧烈咳嗽压了下去。 风韵妇人和刁蛮小姑娘左右搀着良下宾上前引路,越过夜三更,就听那个让小姑娘骂作薄情寡义弯腰背起姐姐的男人似是嘱咐,也如商量,又像威胁,“就在我背上不要动,管他什么刀山火海还是虎穴狼窝,你掉根头发,我就不怕阎王殿里生死薄上再添良姓人。” 往上托托姐姐,这一程崎岖山路夜三更怎能舍得让姐姐步行,“你信不信啊?” “我信。”夜遐迩像是呢喃,也似答应,又如梦呓。 有时候啊,这牵着的手,负着的背,就是整个世界。 稍微理顺了胸中污气的良下宾却是心颤,背上一股寒气倏忽而起。 登山台阶是一斧一斧劈凿开的,有人说足有九十九台,取个九九归一的祥意,在夜三更看来无非就是东施效颦鹦鹉学舌般粗劣行径,一个占山为王的水贼而已,只不过机缘巧合得了本武学秘籍又怎能跟那幽玄道家沾边? 画蛇添足徒增笑料。 “山间风大,三公子照顾好二小姐。”想是受着山风影响,刚刚已经平稳喘息的良下宾咳嗽的又有些厉害,反倒是风韵妇人出言叮嘱夜三更。 声音真好听。 这竟然是夜三更心里第一个想法。 甩掉这可笑念头,夜三更手中度出一股雄浑气劲传入姐姐体内,方才礼貌回道:“谢谢提醒。” 一路走来夜三更自然不会无聊到去数有几级台阶,反而未看见一个山卒,所谓的刀山火海虎穴狼窝也就不存在了,引得夜三更颇为奇怪,这也让他最初的防备之心降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出身后这个刚刚“威胁”过自己的三公子心中疑惑,被妻子和女儿搀在中间的良下宾咳了几声开口道:“红药偷偷跑出去,寨里一部分弟兄们去找了,另一部分日常巡山,还有些去安排明日厦儿成年礼去了。” “厦儿是我哥家儿子,比良椿小几年。”良下宾提到自己对家里孩子的称呼,知晓夜三更姐弟两人也不了解,又解释了一句。 夜三更看看这个见到父亲以后无比乖巧叫做良椿的小姑娘,尤其是那张娃娃气的小脸,怎么看也不像是二十岁。 感受到侧后目光,良椿扭头,眼珠翻白,不着痕迹的撇撇嘴。 良下宾又道:“三公子也不用多虑,良圩的事和我又无甚关系。良圩做事向来不得人心,三年前在京陲办的那档子事要我看来也有失偏颇,有违法度,确是与我武林同道所不容,三公子自是大家风范,所作所为哪怕我这个做良圩兄长的也觉大快人心。只怪他受小人蛊惑乱了本心,当了家父的关门弟子便眼高于顶,该杀,该杀。” 两个该杀似是想要夜三更相信自己一般,良下宾对夜三更的大加称赞也让夜三更觉得他是有事需要自己帮衬所以才违心说出这些话来,毕竟再如何说,良圩也与他是同门,断不会因为自己这个外人便出言中伤不是。 总之眼下不明就里,搞不清良下宾如此言语到底是何意,夜三更只是笑笑不说话。却是良椿小姑娘又躲着自己父亲回过头去撇撇嘴,一副甚是不屑的样子。 想想刚才山下这小姑娘说的那些话,该不会… 想到此处夜三更便觉好笑,想到了三年前自己惹下的大祸,不就是因为那个为了见自己一面长跪不起侥幸逃过一劫的小姑娘吗? 冲冠一怒为红颜。 跟着紫禁里那个一身衣服顶寻常百姓人家一辈子吃食的老头那么些年的修身养性怒是不可能的,可她确是红颜。 红颜红颜,祸水红颜。 思绪纷纷,良下宾领着姐弟两人七拐八绕便到了最深处一栋孤立小院落。 说是小院落只不过是与这座山腰大宅相比较,进到里面廊榭亭轩一应俱全,一条丈宽人工开凿的活水汩汩,由院外崖壁上潺潺而下蜿蜒绕行小院又顺流而去,里面几尾红鲤游曳,倒真是说不出的风雅怡人。说来奇怪,那几尾红鲤衔接相游至院墙处便折返而回,也不出去。 夜三更放下姐姐看着红鲤出神,却听那声音极好听的风韵妇人道:“三公子是在好奇这红鲤游而不走只在这小院里?” 夜三更总觉得跟这妇人似是不敢对视,从心里就有些抵触,依旧盯着那几尾红鲤道:“的确。” 良下宾道:“莫说三公子奇怪,即便我们这一家子也不解。早些年,闺女他娘在山下酬神庙会里扮观音,有个游方僧人挑着这框红鲤下船歇脚,看到孩他娘便说她这样子形似观音也就一分,却神似观音九分,说她与佛有缘,就赠予了这九尾红鲤,尔后那僧人就凭空消失般不知所踪。此后这九尾红鲤一直在院里从未出去过,真真奇也怪哉。” “哦?”夜三更惊讶,不止惊讶于这几尾红鲤的通人性,也不光惊讶于良下宾所说的那游方僧人的神出鬼没,更多的还是惊讶于跟前这风韵妇人竟让那个绝对是高僧的游方和尚称作十分似观音。 从小就跟笃信佛教的娘亲月月去庙里烧香诵经礼佛的夜三更刹那恍然自己内心深处那抵触情绪所谓何来。 “还有这等妙事?”一直未曾开口的夜遐迩也来了兴趣。 “的确如此,奇也怪哉。”夜三更并没有在风韵妇人的事上做太多寻思,顺着姐姐的话似是在缓解刚刚自己心里那一丝的异样。 “看来我是无缘得见了。”姐姐喟然,“见不到通神红鲤,见不到真观音。” 一句话惹得风韵妇人脸上微红,忙道:“二小姐莫听我家相公瞎说,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这有时候,某个共同关注的话题便能拉近距离,良下宾自是能感觉到这几句话以后,先不说夜三更,单是那个当年外人口中最是难缠口舌生莲的夜遐迩都出言说笑,想来提防心也是有些少了。 良下宾道:“只顾走路都忘了介绍,这是内人李观音,这是小女良椿。” 李观音。 夜三更似乎从见到这风韵妇人注意力便从未移开过,如今听到妇人名字更是有些心猿意马,连得介绍那小姑娘都未听清,只能轻咬舌尖借以清心。 “姐姐好名字。”夜遐迩由衷称赞道,“想是姐姐从小就被这名字滋养,才能十分观音呀。唉,只怪我眼瞎看不见,晦气晦气。” “莫再提莫再提,这可真真诋毁了观音。”有个好听名字的风韵妇人脸上更红,只得把气撒在把这老底倒出来的外子身上,偷偷伸手在良下宾腰眼上扭了一下。 进了正堂,良下宾让着姐弟两人坐下,又吩咐着内人李观音去沏茶。 “让三公子见笑了,我喜静,一直未在这里安排下人,什么事都是自己做。”良下宾语带歉意的开口道。 夜三更倒是也能看出良下宾在家中怕也是有名无实,要不然这分水岭的副寨主出门连个随从都没有,被外人看见这不叫人笑话。 这边良椿已给父亲换了一块干净锦帕过来,若是没有起初那无理取闹的刁蛮脾气,这小姑娘还真有些人见人爱的样子。 李观音粗粗热水冲茶一壶端上来,让习惯了夜遐迩沸水烹茶颇费功夫的夜三更有些食不知味,看着那杯在良下宾再三推让下似是都未沏出颜色的茶水犹豫一番才轻抿一口,心里对这九州里都算得上极品的绿螺香茗感到惋惜。 良下宾看着夜三更杯子里未下一毫的水位也猜出一二,又开口道:“素来听闻二小姐好茶道,内人粗浅功夫,莫怪莫怪。”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自降身份话语里总是带着些许尊重的良下宾让夜遐迩再次感到不适,道:“这绿螺香茗就属极品,只要热水冲散开其内里滋味便是好喝。”说着话,七窍玲珑心的她即便看不见也知道自己弟弟的表现才会惹的良下宾这般说道,抬脚不着痕迹的踢了弟弟一下,“哪用得着那些个繁琐小节。” 良下宾对这眼盲都能知晓是何茶叶的二小姐刮目,道:“二小姐果真茶中圣手,佩服佩服。”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起太极,夜三更只能闷头把那杯姐姐口中所谓好喝的茶水一股脑倒进嘴里。 夜遐迩不再墨迹,替着弟弟开门见山道:“良寨主,我弟弟既然都在这了,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事就说吧。” 良下宾捂着锦帕又是轻咳几声,长吁口气,站起身来,又是抱拳躬身垂首,站在一旁的李观音和良椿也赶忙上前到这个一家之主身后,抛去了女子该道的万福,也是齐齐躬身行的大礼。 “良某万死,恳求三公子相助。”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章 看观音 万死。 这两个字用在这里恰当不恰当夜三更倒是真未考虑,只是惊讶于这眼带决绝似是一心求死的良下宾,也惊讶于这件似乎是一家三口之前商量好的事却在良下宾说完以后震惊程度不亚于自己这个身外人的李观音和良椿。 正体会着这传说中沸水滋养三载便可温热不退的极品瓷器,听到良下宾的话夜遐迩好险没把手中把玩的薄皮黑釉花纹盖碗摔在地上,无神双眼虽是看不见但也是瞪得大大的,一脸的难以置信。 “相公,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观音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抓住良下宾悬空臂膊,良下宾刚刚那句话显然有违于他们两口子这几日商量出来的说法。 怕是也知晓一些爹娘想法的良椿此时不知说什么做什么,呆立原地怔怔盯着父亲,她绝对不会明白怎么为了自己这个事情,爹会求死。 “良某拜首,恳求三公子鼎力相助。” 良下宾未搭理摇晃着自己簌簌落泪一声一声问着自己“要干什么”的内子,腰又弯了一分。 把藏在心里自作主张定下的、违背了前几日与媳妇与闺女商量好的对策说出来,良下宾的确有些痛快,要不是喉咙里丝丝痒意提醒着他身有重疾,怕是眼下就要找酒痛饮一番,与这个九州里有名酒鬼的儿子浮一大白。 早就忘了酒的滋味喽。 良下宾仰脖面露像是完成了毕生心愿一般的知足笑意,看向面前与自己闺女差不多年纪的夜三更。以前也只是听说,如今坐在自己跟前不足五尺,除了有些书生气,良下宾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去形容他。 怕是头十年听到的关于这个书生模样的公子哥儿事情最多,可那时候自己就得了这本该第一时间医治却一拖再拖的病症,只因仗着年轻体壮不予理会的便从腠理到肌肤到肠胃如大江决堤一泻千里般深入骨髓,成了眼下的不治之症。 想去找这个九州任侠快意恩仇的公子哥儿大醉酩酊一场都成了奢望。 现如今突逢变故,良下宾只觉得是老天开眼把这个当年只为一面之缘便斩杀百余人的夜三更送到了自己面前。 丹霞江的赵家不敢做,那就找这个盘山夜家。 夜光碑?江湖盛传不过是表面,人家血脉相连即便回了家又能如何?那个曾脚踩整座江湖马踏九州边庭的异姓王怎么可能会拿自己最疼溺的子嗣开刀?可笑整个庙堂江湖为了那句“满足任何要求”的空口白话人心躁动,还不如自己这个不问世事的痨病鬼看的透彻。 良下宾只是笑,“良某再叩,恳求三公子搭手一二。” 夜三更觉得那个大力摇晃来嗔责自己丈夫状似疯癫的十分观音不叫疯,这个山下六声恭请屋中三道恳求的痨病青衣中年良下宾才是真疯。 “良寨主有话说话,莫要讲的这么吓人。”夜遐迩先开口,也是她才能更真切听出这话里的赴死决心。说着话推下旁边还未回神的弟弟,夜三更连忙起身去扶。 “良寨主把事说清楚,我连什么事都不知道,想帮也无从下手不是。”夜三更考虑的要多一些,毕竟身处良家,自己跟他们也结过不小的梁子,行事处事当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问缘由不管来龙去脉的应下来,这也不合规矩。 “家父喜爱小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意让小女接替家兄的寨主之位也是好些年前就内定下的,这几年也一直在培养小女统筹山寨里大事小情。本来也无甚,只是去年家父突然闭关一去至今未归,家兄骤然发难,联合家中长老叔伯排挤我们这一家子。三公子您也看得出来,我们这一家偏安一角,和家里其他人关系也是一般,这一来还能让我们在家里怎么呆的下去?这也不是根本,年前家兄又和家里长辈串通,在年三十夜里竟提出要小女下嫁…下嫁给他那草包儿子良厦,这不成心刁难我们。”说到此处良下宾有些恨恨,更多的是对这事的不满,语气里也带着些无奈。 “等得良厦成人礼,想来按着家兄性子,成人礼结束,就该登门提亲了。”良下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应该是对手足兄弟之间这般勾心斗角的失望,“说白了,家兄还是在觊觎这寨主位子。哪怕他说出来,我让小女不做这劳什子的分水岭寨主都好,我们一家三口远走江湖都未尝不可,可家兄却口口声声说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恶心话,用骗用哄耍着手段的让家里叔伯兄弟向着他说话,教我如何是好?教小女今后再如何做人?” 夜三更虽然不明白良下宾口中“哄骗手段”为何,可听他口气看他表情,还有那句“如何做人”,猜也能猜出这个素昧谋面的分水岭大寨主良下客也是个厚黑中人。 良下宾依旧面露无奈,续道:“家中无人帮衬,只能找来与我交好的赵家帮忙周旋,奈何赵家也是墙头草,只说些场面话一躲再躲一拖再拖,昨日赵家派小辈里的赵云出来拜年,言语里就净是些远观意思,不用明说我也清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怨不得他们。或许也是我与内子商量的有欠妥当,想着是让赵家出人逼宫一把,哪怕撑到家父出关也好啊。如今赵家指望不上了,可真没成想偶遇三公子,恳请三公子出手相助一二,大恩大德良某没齿难忘,渡此劫难,良某做牛做马供三公子差遣。” 说着话,良下宾躬身再拜。 做牛做马夜三更不需要,在他看来真要是把那十分观音留在身边做牛做马怕是都有些折寿。 “良寨主现下说的这意思,是想跟你兄长硬来?可又怕一己之力不足以成事便想着找人帮忙,对不对?”夜遐迩开口,也不等良下宾回话,又道,“只是我们姐弟两人眼下的情况良寨主想来也了解一二,先不说我弟三更能不能找来帮手,你觉得我会同意我弟为了你们这一家子去对抗良下客代表的整个分水岭良家?若是到时再把当年良圩的事拿出来说道说道,我弟可真是自投罗网有理都没处说了不是?” “难不成你一声恳求,是想让我弟先杀了你再自觉愧对你这一家三口从而不得不去帮你把这事办了?”夜遐迩轻笑出声,“你当我弟傻还是拿我这瞎子做摆设?” 夜遐迩说的不无道理,最后那几句似是玩笑的话也咄咄逼人。良下宾心里早就有了盘算,要不然怎会三声求死三道赐死? 良下宾道:“不敢不敢,不敢小觑三公子与二小姐。二小姐也大可放心,良圩在分水岭更是不得人心,要不然怎么会派去外地?说是让他有所建树发展我良家势力,还不是明调暗贬把他轰出家去,若是真有人拿他说道,也不过是当个笑话。” “良某自是不敢劳烦三公子与二小姐出人出力,只求三公子到时在旁予我掠阵,我自家兄弟的事,怎敢有劳三公子出手。” 良下宾言辞恳恳,“但求我若身死,她们娘俩请三公子帮衬帮衬。” 夜三更自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他不知该说什么。对方一心求死,从他言语中也听得出已经把事情安排的妥当,就算自己劝他,又能劝的了什么?听姐姐山下那话里意思,肺痨,已然时日无多。即便自己劝住了,也都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哪怕自己按他找人帮衬的法子,真就出了分水岭凭着自己这几分薄面广邀天下豪杰来给他壮声威也只能挡住良下客一时,谁能断定自己走了以后这良下客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夜三更不言语,良下宾只以为他在沉吟思忖,只是躬身等他回话。 夜遐迩不知道想的什么,也是一副思虑模样,两手抱着那个盖碗摩擦。 “爹,怎得…怎得还说到死上了?” 听了父亲真实心思的良椿依旧想不明白,为嘛这几个月来自家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还都是自己从伯世父一手造成,到最后自己父亲还要跟伯父生死相搏,这一件件让这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有些头大,再加上父亲一心求死,怎能不心慌? “娘,你当初跟父亲不是这么说的啊。”良椿已然急得掉下泪来。 初时状甚癫狂的李观音一字一句听完丈夫话语反倒静下心来,“非死不可吗?” “也不是吧。”良下宾不知道怎么安抚女儿与妻子,想是头一次说了谎,耳根微红,却紧接着便被咳嗽声掩了过去,“毕竟亲兄弟,说不定有三公子帮衬着在旁压阵,大哥卖我一个面子也说不定。” 不得不说良下宾说话也有一套,不声不响的就给夜三更扣了了一遍,“真好。” 看看身后姐姐,夜三更忽然想到了那年山腰上有个白发人以指刻碑,真真断肠。 “需要我怎么做?”夜三更没来由的冒出一句。 良下宾一愣又一喜,“三公子答应了?” 夜三更也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笑的何来。 “我想让你天天看观音。”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一章 生无悔 李观音这个名字也不算她大名,甚至说都不算是她的名字。 至今小四十年,李观音也都忘了自己当初叫做什么,是随当年那个见财眼开的戏班班主叫做了“李小女”,或是一些个听戏的老客唤做的“李观音”,好似连“李”这个姓都是随得人家班主的。 至于“观音”这个名号,如他们这种平头百姓,最忌讳的就是冲撞神佛,名字里带上这个,着实是有些大不敬的,任谁也是不可能如此称呼。 只是,自小被亲生父母丢弃,被戏班班主收养的她,也就不再去信这个。 相较于年幼被班主起的那个不算名字的称呼“李小女”,她还是没有习惯台下起哄架秧子的看官老爷叫她“李观音”。 即便自小便跟着戏班走南闯北的唱着那些和观音有关的戏,整日里浓墨重彩披红挂绿的演绎着一出出《鱼儿佛》、《提篮游殿》,扮演着救苦救难观世间疾苦的菩萨,她也没敢越俎代庖的把自己比作那般大神通的仙人。 即便那几个年头在这均州一带也算是有了些名气,不只是描眉画眼的扮相抑或是举手投足的风范,有几个老人甚至煞有介事的说过,别人叫出将入相,她叫下凡升仙。 她也只是听之一乐。 她觉得,若是真有神仙,所谓的胸怀天下人,怎么会让父母狠心丢弃自己的儿女。 所以那时的她,对这所谓的“举头三尺有神灵”是万万不信的。 尤其是班主一意孤行的要留在这丹江水域最最凶险的地方搭班子赚钱时被那个凶神恶煞的寨主以百两银子掠上山里,她更觉得那些所谓的“与人为善方得圆满”诸如此类的狗屁道理就是哄骗世人开心,“好人有好报”也不过是自己标榜自己的说辞。要不然命运为何总是如此作弄自己? 后来,那个掠自己上了山的男人殷勤照顾,对自己百般宠爱,她都恨不得一死了之,离开这个总是与自己过不去的人间。 再到有了身孕,到底是女人,百转柔肠怎舍得未出世的孩子为了自己私心便没了性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多的不只是一条生命,还有对那个男人的些许改观。 她也记不清楚有多少次,胎动导致的反胃干呕,整日整日的吃了吐吐了吃,是这个毛手毛脚的男人不厌其烦的端粥递水,洗衣换褥。 也记不清分娩前有多少个夜晚,肚子里婴孩一次次的辗转造成的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也是这个一脸凶相的男人怕自己生气便陪在屋外一天又一天。 或多或少,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觉得这男人好似也不坏。 再之后的日子里,这个好像有些慈眉善目的男人,也会不熟练的亲自去熬米糊,也会手忙脚乱的给孩子换衣服,甚至有时会怪她把孩子放的不舒服,甚至也会在累的挺不住了倚在门框上就能打个盹,垂头后的猛然惊醒也是让人瞧得甚是有趣。 所以,心随意转的在一次无意间答应了一声他的“观音”,十数年的委屈便在四目相对的弹指后瞬间爆发。 李观音瞧着那个男人手足无措的不知先哄因为娘亲哭泣而哭泣的孩子,还是先哄不知怎么就嚎啕大哭的她,泪眼婆娑里展颜而笑。 他说,菩萨垂泪是悲悯人间疾苦,观音莞尔是慈悲红尘男女。 这好似用尽了这个男人二十多年的学识才冒出来的一句狗屁不通的话,让这个不是观音的李观音感觉,老天爷终是开了眼。 东侧灶房,李观音挽袖洗着碗筷,说到动情处,那走神便化作了呆滞。 有妇人,粗布麻衣小板凳,挽袖敛裙痴愣。 坐在一旁的夜遐迩自是瞧不见这番人间烟火气,不过她能感觉到。 碗碟碰撞声又起,李观音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你看我嘴怎么这么絮叨,没事跟你唠这些干嘛。” 夜遐迩失神,印象里那时自己还小,盘山上那座别院,自己爹娘,不也是这般柴米油盐的过活吗? 夜遐迩莞尔一笑,“挺好的,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不过是梦里南柯,柴米油盐淡饭粗茶才是人间烟火。” 李观音“扑哧”笑出声来,“二小姐这话说的真有学问,菩萨垂泪是悲悯人间疾苦,观音莞尔是慈悲红尘男女这种狗屁不通的话也就我家相公能瞎编出来,二小姐这句春水粗茶的听起来才舒服。” 对于妇人转瞬即忘的错误,夜遐迩也不提醒,若不是情至深处,那句“狗屁不通”的情话怎么会比这句浅显易懂的“学问”说起来都那么顺口。 “观音姐姐可是抬举我了,什么学问哟。”夜遐迩笑呵呵道,难得能有人说起了体己话,她也是心情舒畅不少,“一些个书上都有的大道理,拿来就用嘛。” “这也是本事啊。”李观音忙前忙后也不停着,又开始规整着灶台上的盆盆罐罐,“哪像我家相公,生了病没法子瞎折腾去了,好不容易能消停的在家看书,什么都记不住,那些个杂事稗说的倒是手到擒来,红药那丫头整日里没事就缠着他说道。” “我悄悄说与你听,他们爷俩这几年最喜欢讲三公子的事,我听见过好几次,有个四年前在京城跟番邦使者比武的事吧,讲的我家相公唾沫星子满天飞,听得我都紧张兮兮的。还有个在哪里来着,闹山贼,三公子跟一个前辈联手灭匪。” 这时里,李观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样子扭头朝向一旁小板凳上的夜遐迩,“那小妮子可是仰慕的紧呐。二小姐,三公子可有婚配?” 夜遐迩一愣,对这妇人的问话有些诧异,可聪明如她,一个转瞬便释然,苦笑道:“哎呀,姐姐怎么还聊起这些了。” 李观音忙打哈哈,道:“瞧我这嘴,竟好瞎说。” 屋外,因得饭后要听父亲讲故事,红药很是无礼的把夜三更撵了出来。无地可去的夜三更只好来找说是帮衬着李观音收拾东西的夜遐迩,只是还没进去,便听到两人在灶房里闲话家常。 此时,偷听都偷听得面红耳赤的夜三更,忽然觉得自己也是龌龊。 待要走时,又听得屋里传来李观音的问话,“二小姐,你在山下说的我家相公那病,是不是真的?” 夜遐迩显然陷入一阵沉思,权衡着其中利弊,过了一阵才回道:“我也只是以前看过几本医书,跟着自家一位药师粗略学过些药理,不甚精通。山下时也只是望闻问切中的闻,像我这种都不入流的话,权当是误诊,姐姐还是莫要当真。” 开始煎熬中药的妇人长长一声叹息,尽是些落寞,“其实我也能猜到些,即便不是二小姐讲的肺痨,我感觉也得是些不治之症,要不然,怎么可能七八年了,越治越重不见好转。” 夜遐迩此时也不知该怎么搭话。 对于自己刚才所谓的“粗通”也是以偏概全,家里那位药师虽说不是那些悬壶济世的游方郎中,仅仅只是作为家中医师,名声不显,却也算是个中圣手,自己当年跟他浅学的那些个医理治病救人谈不上,但是望闻问切之下诊断个七七八八也是十拿九稳。 显然如她所言,这位分水岭二当家,这病已然深入骨髓,当真应了那句“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李观音沉浸心思,并未注意到身后人的表情,苦笑道:“要是再治不好,我是不是该带他去寻寻神医。二小姐,你见多识广的,咱们大周哪位神医治病救人最好?” “哎呀,红药还这么小,不能跟着我们出去颠簸,留在家里我也不放心啊。” “相公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长途跋涉,就怕再累到他。” “我这都小二十年没出过山了,怕是都不认识路了。” 李观音拿着小扇子轻轻摇火,碎碎念。 “唉,真愁人。” 终是想起屋里还有一人,李观音回头去瞧,略显尴尬,“不好意思二小姐,我就是好絮叨,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你一来话就有些多,你别嫌烦。” “不会不会。”这倒是她的真心话,听着李观音这一句又一句的前言后语,夜遐迩再次想到了好多年前的母亲,在父亲每次喝醉后吐的不省人事,她也是这般絮叨,却还会细心收拾,耐心照护,还会熬来醒酒汤,一口一口吹凉喂下。 那时候听着是聒噪,眼下,很是舒坦。 “其实我真没奢求过太多,小时候一路讨饭呀,就想着吃饱了就好,喝口稀粥能多撑一会儿我就知足。” “长大了唱戏,均州地界也好,周边几个州县也罢,我也没指望能扬名立万,就想着多赚点钱,给自己找个好夫家,而不是天天看人脸色,陪人笑脸。” “我也没奢求过自己能找个多厉害的夫君,哪怕他没啥本事,我多做些活计养活他都行。” “后来阴差阳错的成了压寨夫人,还生了红药,我就是想着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我也没奢求过什么,就是这么一天一天的烧水做饭相夫教子也好,枯燥乏味不要紧,每日里一睁眼瞧见他俩,真的挺好。” “可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怎么治都治不好的病?该不会是我这名字犯了忌讳吧。可也不能让相公替我受罪呀。” “唉…” 李观音一句跟着一句,夜遐迩听得认真。 李观音手中小扇一停,她忽然扭头看向夜遐迩,“是不是真因为我这个名字啊。” 夜遐迩听出了这声音里的一丝慌乱。 “不会不会。”夜遐迩摇头,挤出了一个她感觉很难看却在此时此刻也没法子好看的笑容,“观音菩萨救苦救难,慈悲为怀悲悯众人,度尽天下疾苦,不会因为一个名字就大不敬,这是你的福报啊,观音菩萨给你的福报。” 李观音喘了一口气,好像现在夜遐迩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良药,不止治病救人,更能起死回生。 “那我要供养观音,每日祷告。” 小炉里又想起轻呼。 夜遐迩略略失神,不知想起了什么,像是呢喃一般轻轻道:“若是心诚,何处所愿不得偿?” 小炉里又没了动静,接着是小扇掉地,李观音直接跪倒,朝着西方,磕了好多好多头。 “咚咚咚咚咚……”是轻叩声。 她又碎碎念。 “愿救苦救难观世音,发大宏愿,度众生,不老不病。” 说了好多好多遍。 夜遐迩起身出屋,她说:“观音姐姐人心眼儿不错。” “所以惹她不高兴的人都该死。” 一如三年前。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二章 死无憾 夜三更昨夜里跟姐姐聊了一宿,并不是聊的眼下这个拿捏不准的分水岭的家事,反而是两人小时候的顽皮笑话。 七窍玲珑心的姐姐聊了没几句就猜出这个摊开心中愁不喜眼前秋的弟弟内里心思,还不就是同她一样,多愁善感的从眼前的良下宾李观音身上瞧见了自己父母的影子。 平日里作息极其规矩的夜遐迩不得不强打精神陪着自己这个哪怕整日整夜不睡觉也能靠着一刻冥思便可恢复精神的弟弟东拉西扯聊了一夜。 公鸡打鸣时的东方鱼肚白,姐姐沉沉睡去,夜三更便独自一人出了偏房去看那几尾红鲤,只是没成想,那蜿蜒曲折的人工河道旁,早就有个消瘦影子立着。 看到来人,良下宾似是早就料到一般,笑道:“没睡觉?” “习惯了。”夜三更说着话,随意的往河道上一蹲,也不嫌这晚冬季候里山中水流冰凉,下手去搅,惊的那几条衔尾游曳的红鲤乱了套,四散逃开,不出几个呼吸便又恢复原来顺序向前摆尾。 “三公子为何帮我?”良下宾扭头看着蹲在地上只给自己一个后脑勺的夜三更问道。 夜三更依旧像是顽皮稚童般不依不饶的打扰着九尾红鲤的轨迹,像是发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隔了良久才道:“想帮。” “哈哈。”夜三更的回答引来良下宾一阵大笑,“三公子果然性情中人,这般回答即便我不信,可也爱听。” 夜三更又未及时回话,似是脚下那潭近乎死水一般的水流中来来回回都游不出这几亩院落的红鲤都要比旁边的活人更吸引他的注意。 良下宾不再说话,朝着东边太阳迟迟不敢露头的山峰方向,似是自言自语,又像告诉夜三更,“大概世间美景都不如最后一次的日出好看。” 夜三更抬头,颇有深意的看看良下宾,又顺着良下宾的目光看去,雾蒙蒙,红彤彤。 “我笑人间多混沌,一抔青山一抔云。窃得红尘三杯酒,醉里黄粱才最真。” “三公子还会作诗?”良下宾想来想去也没听说过夜三更还有这一手,倒也实在,毫不拐弯抹角的问道。 夜三更轻笑一声,道:“我姐当年做的,触景生情拿来一用。” “夜二小姐的遐迩八方果真名不虚传,好诗,好诗。”良下宾由衷赞道,“读书人说偷不叫偷,叫窃,用的妙啊,二小姐真真读书人。” 别人夸奖姐姐要比夸奖自己都要高兴的夜三更难得谦虚道:“一般吧。” 良下宾摇头,“不不不,这诗放在九州,怕是无人能匹及。头两句直接就点明神仙视角,尤其这句一抔青山一抔云,世间何人如此大气能捧青山抓流云?果真九州奇女子,佩服佩服。” 夜三更对这也不是太懂,小时候被逼去读书就觉得还不如练武,这读书人的之乎者也着实让他头大。只是这水贼出身的良下宾能解析这诗里妙义,倒是让夜三更有些刮目。 似是能猜出蹲在那里搅水的夜三更心中想法,良下宾又道:“自从生了病这小十年,每日窝在家里看书,倒也长了些见识。” 夜三更忽然抬头,道:“其实只要你开口,我大可一人去找你大哥把这事说道说道。” “可不敢劳烦三公子如此,使不得使不得。”良下宾似是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道,“劳三公子在旁压阵已经十分满足,哪能再要三公子费心。” “可我想要你天天看观音啊。”夜三更声如蚊蝇,又说了那句不合时宜不应身份不合礼数的话。 良下宾自是看不见低头搅水的夜三更迷离眼神,笑道:“其实或许也是我多虑,毕竟一家人,有三公子给我壮胆帮我压阵,说不定家兄一时害怕,卖三公子面子,不再为难我家三口,那不更好。” 夜三更继续搅着那一湾清水,逗着那几尾红鲤,没有说话。 显然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自己面子要真这么大,出门还带那些琐碎金银作甚? “真要三公子出面,家兄或许摄于三公子名威一时退让,可三公子走了后,家兄再起刁难又该如何是好?这次有三公子在,我心里也踏实些,把这几个月来的事跟家兄好好说道说道,省的以为我得了这身病就好欺负。” 夜三更又抬头,这次却细细打量着这个裹着厚厚棉披风的痨病中年,道:“你一心求死?” 良下宾苦笑,道:“我这身子骨二小姐不也看出来了,时日不多了,早死晚死都一样,不如趁着还没死做个大事,也让观音和椿儿她娘俩在寨子里能扬眉吐气一番。” 夜三更好笑道:“这话的意思,是说良椿她娘俩在你们这里过得还挺憋屈?以你副寨主的身份,除了正寨主,谁能给她们气吃?” “这里面弯弯绕太多,三公子听了也烦心,不提也罢。”良下宾倒是看得开,也不啰嗦那些家事,道,“我这副寨主,从得了这不治之症,还不就是名存实亡么。” 夜三更恍然,门阀家族越大,里面勾心斗角越多,良下客这半年欺压一家三口就是很好的佐证,不过是派系争斗罢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怕是这名存实亡的副寨主,连得道之人的狗见了都瞧不起想着压一头吧。 夜三更又不再言语,只顾戏耍那几尾红鲤。 “三公子怕是没体会过打家劫舍强取豪夺的爽快吧?”良下宾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像是要缓解当下压抑气氛,朝夜三更道,“那才叫一个快意。二十多年前这丹霞江水道一提分水不分客与宾,何人不是胆战心惊。要不是辛如海捣鼓出那劳什子的丹霞盟,谁不看我们脸色?” 想起那时潇洒,良下宾话也多了起来。 “那时候观音跟着一家戏班子跑江湖,让我脑袋一热直接把她掠了来,那可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不舍的也不行。”想到当年自己年少轻狂,良下宾就不自觉的笑。 “初时观音不从,我不打也不骂,我就是看着人姑娘漂亮,哪舍得动手动口,就一直关着她,你猜后来怎么着?”良下宾一副吊足胃口的模样,可也不等夜三更说话,又道,“你说说我那时候多混蛋,喝了点猫尿,一上头,来了个霸王硬上弓,让观音怀了孩子以后她就老实了。” 对自己所谓的混蛋本事良下宾看起来还有些骄傲,毕竟要没那么混蛋,也娶不到这个媳妇。 “当时观音恨我恨得牙痒痒,可毕竟肚子里也是她的骨肉不是?要么说观音是菩萨心肠,安安稳稳了大半年。一朝分娩,就有了椿儿。那一个来月,我是不眠不休的一直伺候观音,想来估计也是那时候观音就对我动了心,没以前那么恨我了。三公子你觉得我有本事不?”良下宾还是笑。 “这对付女人啊,用强也就得个身,用弱反倒受人欺。只有萝卜加大棒,才能让女人对爷们死心塌地。”说起男人心知肚明的花花事,良下宾笑起来的确有些欠揍。 “再后来有次着凉,也仗着年轻身强体壮的没当回事,可哪成想病来如山倒,一不注意就成了肺痨,你说这是不是世事难料?那段时间真是咳的哟,腰都直不起来,可怜观音又不眠不休伺候了我一个来月,病好了也留下了沉疴烂疾,治都治不好。”良下宾笑里露出一股子无奈。 “你说是不是老天爷惩罚我当年欺侮观音啊?看来头二十年犯的错,往后二十年都弥补不过。”良下宾笑的有些难看。 “家兄若是仍旧为难我,就只能用强了,怎么着也得让他们娘俩在良家不再受人欺负。只是不知道家兄现下修为,也不知道我这十来年没动过手,这一身功夫有无退步。”良下宾笑的有些为难。 “就怕是什么都办不成,到头来还要连累了三公子。总感觉我这步棋,是不是走的有些着急?现下连家兄底子都不知道就这么冒失,可笑不可笑。”良下宾苦笑。 “可再不有点作为,就真欺侮到门上了。我一大老爷们,可不能让他们娘俩受这种气,三公子你说在理不?” 良下宾这次没再继续说下去,扭头朝着只是把注意力放在那几尾红鲤上的夜三更,等着他的回话。 “在理。”夜三更没去看良下宾却也能感觉到对方目光,收手甩干水渍,也朝向良下宾,又道,“只要有我,就没人能为难她俩,其实即便是你,我也可保你全身。” “不需三公子如此劳心。”良下宾笑道,“自家事还是自己解决,让观音也看看她相公还是二十年前那么跋扈,也让红药瞅瞅她爹也并非如这十来年一样窝囊。” “怕是再这般下去,这肺痨折磨不死我,让人恶心也得恶心死。” “我不畏死,哪怕蝼蚁吞象,只图个生而无悔,死而无憾。” 良下宾拽拽身上披风,也学着夜三更样子蹲下,望着远处山后云里那盘露出整张脸的朝阳,道:“就是愧对她们娘两个,实属憾事。” 想来是感觉自己把气氛搞得有些尴尬,良下宾又道:“哎,三公子,你说我这闺女能找个什么样的夫婿?你别看红药天天这么闹腾,也是在我们跟前,在外头,还挺是个小大人的样儿。” “前些年跟着她爷爷,参与过几次长老会,我听人说,不少人夸她枉做女儿身。你说,这是好是坏?以后怕是没哪个男人能治得住。” “此间事了,江湖路远,三公子和二小姐若是有心,记得帮红药挑挑,掌掌眼。” “这辈子啊,有观音,有红药,足矣。” “陪不了观音白头,见不到红药出嫁,心里还是挺别扭的。” 这男人的碎碎念,在轻咳声中,好似遗嘱,前言不搭后语。 夜三更扭头朝着这个男人,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想来这个风光半生却又懦弱恁久的男人,已然做了打算,他该知晓此次一去,怕是九死一生的事吧。 可他说了,蝼蚁吞象,只图无憾。 这个男人,已然要为妻儿,赴死。 夜三更似见有朝雾腾空,氤氲散去。 夜三更又低头摆弄水流,良下宾裹裹披风又远望那抔青山。 “我笑人间多混沌,一抔青山一抔云。窃来红尘三杯酒,醉里黄粱才最真。” “三公子,该跟你喝酒。” 身后不远处,有抱着厚厚棉服的风韵妇人,菩萨悲悯相,似观音垂泪。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三章 为君壮行 今日的良厦可是高兴的不得了,即便天气阴沉沉的也难掩其心中喜悦。 都说久旱逢雨他乡遇故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是四大喜事,良厦觉得还得加上两个:冠礼和提亲。 冠礼倒还是小事,走个形式而已。提亲一事却让他一想起来就不自禁的喜上眉梢,对着铜镜由着家中老妈子拾掇装扮的良厦心中高兴的紧呐。 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姐那娇小身段,犹如舞勺年纪的柔嫩模样,想到便咽口唾沫。 恶趣味?不不不,良厦看来有个这种小巧瓷娃娃似的媳妇也算是一种炫耀。 时辰一到,良厦便迫不及待的催促着父亲母亲快些。当然不会是心急去加冠,他心急的自然是礼后的提亲。 去那个他很久都没去过的小院里,和自己从小就喜爱的姐姐结个并蒂。 接引坪,这块据说是上古时期由天雷轰出的近百亩平台,刀劈斧凿般平整光滑,这里在前朝分水岭水寨刚刚建成之际便用做了一些大典场地,比如年节里的宴请,或是每逢大事便要庆祝的筵席。 在这露天的场地中大肆热闹一番,着实令人痛快。 而从年后便开始布置的场地,数十张圆桌摆放规整,红绸围绕整块场地,若是去到山完便又迎上过来的几位老友,再不理身后娘俩。 良厦心中一喜,也不跟帮衬着自己说软话的娘亲打招呼,一溜小跑向偏院去了。 良厦到了二叔家小院时,看到的就是跟二婶站在厅前的良椿,还有个坐在院中石凳上抱匣的好看姑娘,二叔跟一个他没见过的清瘦男子席地而坐,一个看山,一个搅水,中间放着两只酒碗一坛酒。 良厦惊讶的是二叔在喝酒。 以前可没少听自己爹提过二叔这身顽疾最忌讳喝酒,今天这是怎么了? “二叔,二婶。”虽然潜移默化的受良下客影响,良厦对二叔二婶这两位长辈也没什么感情,可良椿在跟前,良厦还是颇有礼数的叫了声。 想来也是好些年不曾喝过酒的缘故,良下宾病态苍白的脸上有些微泛红,扭头看向来人。平日里良厦对他什么心思他又怎会不知,这小子别的没学会,把他老爹眼高手低的毛病学了个十成十,在寨子里看谁都觉得是他家庇佑,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一样。 良下宾不搭理自己,良厦也不会自讨没趣,看向大自己几个月的姐姐,满脸堆笑,道:“红药姐,我加冠礼你们怎么不去?” 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的良椿看看良厦,又扭头看向已经起身的父亲,也没说话。 良下客紧了紧厚厚披风,没搭理良厦,可又像是在回答良厦,道:“现在过去吧。” 良厦自是看不出二叔异样,面露喜色,也不问院里那对陌生男女什么身份,说道:“就是就是,在这里喝酒可没醴冠宴上热闹。”说完便当先引路。 出了良家大宅上广场,又有石阶数十级,因为背阴,前几日大雪都未化尽,覆在路两旁。良厦在最前,良下宾在后,再往后是李观音、良椿,夜三更领着夜遐迩在最后,一行七人上了接引坪。 自然,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水花,即便这一场盛会真正的主角在这里,可接引坪上恁些人,又有哪个是冲着他来的? 良厦可不管这些,当先开道,领着二叔一家要去到最前面那张主桌上。 他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在一会儿酒菜上齐后,让所有人都认识自己以后的娘子。 只是身后六人在最前的良下宾率先停步后并没有跟上良厦。 “三公子。”良下宾没有回头,在这人声鼎沸的接引坪最边缘,轻轻唤了一声。 直接就隐没在人声中。 可是夜三更却在下一刻回应,“我在。” 良下宾排开众人,向前。 “有人弹琴?”耳力非常人的夜遐迩忽然开口,耳朵循着声音臻首摆动。 离着最近的李观音瞧着自家相公离开,不知道是该跟上还是留在原地,听见夜遐迩问话,心不在焉的道:“家中大哥为了摆阔,特地从山外请来乐师在这加冠礼上烘托气氛。” 夜遐迩拽拽身后木匣,搓搓手,面朝向夜三更。 自然是明白姐姐心思的夜三更看看前面只顾前行不理身后几人的良下宾,略一沉吟便道:“好。” 夜遐迩心思何等缜密,在那小院里听弟弟跟良下宾闲谈便能猜到弟弟打算,抬手拉住李观音,笑道:“观音姐姐,听我给你弹个曲怎么样?” 李观音看看前面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夫君,又看看夜遐迩,颇为为难。倒是这一日来跟山下判若两人极为乖巧听话的良椿又露出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过的笑,雀跃道:“好啊好啊,这几个月来没去山外城里听人弹曲,我都想了。”当下推着娘亲催着夜三更姐弟两人去找那班子山外来的乐师。 “看好我娘。” 声若蚊蝇,在这嘈杂接引坪里更是细不可闻,却又真真切切落在夜三更耳朵里。 夜三更扭头去看良椿,后者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踮脚四处找着那班乐队位置。 李观音也没了办法,任由女儿拉着手,与自家相公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面对这不请自来的几人,乐师里的头头儿自是不会违拗,毕竟看面前这几人举止打扮,肯定也是非富即贵,又在这接引坪上,谁知道是哪家少爷小姐,乐师可惹不起。 接引坪上人声鼎沸,自然不会有人注意这边忽然停止的声乐。 “编钟,箜篌,古筝,琵琶,二胡,箫,奏哪个?”夜三更问道。 “这些你都会?”良椿惊讶。 李观音在旁接口道:“夜二小姐在九州可是出了名的八绝才女,哪有不会的道理。” 夜遐迩笑笑,欣然接受了对方的称赞,道:“箫和箜篌都是口器,太脏。编钟太大,我怕是也奏不过来。二胡那声音太过压抑,可不适合良厦公子的成人礼,琵琶的话,我也好久没弹,怕让人笑话,就只有古筝了。” 夜三更扶着姐姐在古筝后面坐下,夜遐迩抬手抚上这素有“筝中蜀道”的二十一弦琴,心中却盘算着该有三年都余的光景没有碰过这东西了。 古筝之所以有“筝中蜀道”这称呼完全是因为其最难练就,就跟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一般。由最早的十三弦发展到十六弦、十八弦,尔后又由前朝古筝大家郑音改良,再加五道音域,便有了现下最为流行的二十三弦古筝。在这指拃有余的方寸之间,莫说眼盲的夜遐迩,即便那些九州知名的琴师也是要全身心投入才不易出错,夜遐迩上手直接选取这最难的乐器,引得粗通音律的李观音也是刮目。 活动活动手指,夜遐迩卸下木匣立于身旁,戴上弟弟递过来的义甲,也不知是问谁,道:“想听什么?” “高山流水。”良椿抢先答道。 夜遐迩巧笑倩兮,“可去哪找个知音与我唱和?不如我自己选一曲吧。” 良椿撇嘴,似是很不满这个貌似很厉害的眼盲琴师没有接受自己的建议。 夜遐迩双手按住琴弦,由头至尾从上到下熟悉了一遍琴弦距离筝盒长短,又摸索着调整雁柱,方才正襟危坐,于接引坪一角,脆声朗朗,“夜家夜遐迩,借阳关三叠,为君壮行。” 声音怎能盖过这接引坪上百余人闲谈笑话? 琴弦乍绷,松手间“锵”的一声,银瓶乍破,玉珠落盘。 “夜家夜三更借问,良兄何在?” 山风压下沸腾人声,瞬时寂静的接引坪有人震声附和。 “分水岭良家良下宾再三叩首拜谢夜二小姐三公子赏脸,斗胆邀兄长良下客上前领罪。” 接引坪上有鸦雀掠过又回,一亩方圆,天阴,无风,死寂。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四章 一曲阳关别 李观音有种“天人永隔”的感觉。 她一直很相信自己心里没来由就会突然蹦出的感觉。 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她,被师傅捡来以后便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的跑江湖卖艺,十几年的时间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成了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戏班里的台柱子。 十五岁那年路过这分水岭,师傅不怕死的非要在这水贼大本营门口架起台子赚些银子。 不知道是师傅胆大还是为了赚钱,哪怕自己告诉师傅说自己心慌怕是有坏事发生,师傅仍旧一意孤行到竟然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贼寇跟前唱一出《鱼儿佛》,还说什么借此教化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从善。 那帮粗犷莽夫有没有从善李观音是不知道的,唯独知道自己这个鱼儿佛里的鱼篮观音真的应验了上台前的那句谶语,被一个长得不错起初还对自己报以和煦笑意的什么二爷直接从台上掠到了山上,还知道任由师傅喊破了天自己都没再回去。 从那以后自己就再也不用唱戏了,成了笼中雀,出去也都成了奢望。 后来又一次心慌,就是让那个那时候被自己恨得牙根痒痒巴不得一刀捅死的二爷破了身,哪怕自己寻死觅活都不可能,天天被一群老妈子盯着。 最可恨的再一次心慌,就被查出有了身孕。 要么就说母性伟大,哪怕李观音当时只是个十五六的舞象姑娘,按理说懂得不多却也被慢慢变大的肚子栓住了心。 尔后那个男人门都不出的照顾自己,整日里守在自己身边,那年称呼也从“二爷”变成了“副寨主”,可他仍旧亲自照顾着自己起居,照料着这越来越笨拙的身子。 他个大老爷们当初竟然会说那群一辈子只做照顾人的老妈子做事不细。李观音想想都感觉好笑。 再后来她也不想杀他了,总觉得孩子生下来不能再像自己似的没爹没娘。 然后从接纳到接受再到离不开他,李观音觉得可不像是这个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副寨主口中说的那样,什么不眠不休的照顾打动了自己,完全就是看女儿喜欢他自己才会给了他机会进入自己心里。 再往后孩子大点了懂事了,再一次心慌后便是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一病不起,都要咳死的样子,让她这个本就经历不多的姑娘家家怎么受得了。 还好这个男人没事,除了偶尔咳嗽,还像之前那样对自己。 再后来,就到了前几天年三十的夜里,心慌难耐坐立不安的去了每年除夕都要在大宅厅堂里举行的年夜饭,就听到了自己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大伯哥自作主张定下了孩子的亲事。 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什么样最清楚不过,怎么可能让自己女儿嫁给这种人? 好在只是轻咳的丈夫告诉她没事,有办法,她才压住了慌的快要跳出来的心。 再之后,就是眼下这良家接引坪,李观音蓦地感觉心跳又快了些,人山人海中,只听闻心心念念的男人声音充斥着整座分水岭,却看不见在哪,这真真比杀了她都要难受。 李观音想去找那个身弱体虚在这如此冰凉的接引坪上肯定受不了的男人,可这人头攒动,方向都没有,要去哪儿找? 李观音除了当初一开始进了良家虎穴,二十年来第一次感到无助,无助的双腿发虚竟坐在地上。 “娘你怎么了?”良椿害怕了,再也掩饰不了伪装出来的强势,两眼泛红。 李观音抬手乱指,“快去,快去。”李观音也说不出让女儿快去做什么,眼泪就着脱口而出的四个字簌簌落下。 相对于良下宾那句在接引坪百余人眼里有些以下犯上大不敬意味的话,更令这百余人惊讶的是不该出现却偏偏出现在这里而且竟无人知晓的夜家姐弟。 由着百余道目光投来,夜三更迈前一步,伸手扶起李观音。 “良兄自可随意,我在此间。” 筝音乍起。 如投石入湖,如谷中鸟鸣,如金石相错,如三更鼓声,如山间泉击青石,如环佩叮咚轻扣。 “丹霞江口浥烟云,客笑杨柳正新新。 君前一壶作别酒,阳关不辞赶路人。” “良下宾,斗胆邀兄长良下客上前领罪。” 又是一声朗朗唱和,直冲云霄。 熙攘人群以良下宾为中心四散分开,躲开良下宾,也躲开了他们眼里要比良下宾这找死行为更甚的夜三更,本就人流拥挤的接引坪因为这块空地更加不堪,甚至有些人都已经被推到场外。 看到终于能看见的良下宾,李观音泪眼婆娑,一声“相公”,绕断肝肠,“我心慌了。” 良下宾笑,双手背负,带得那件厚厚棉披风坠落下地,“观音莫慌,一会儿就好。” 筝音轻轻,响彻接引坪。 “长亭柳芽青,伤心伤心,古道别旧人,相隔十里亭。 情犹深,情最深,情意再深,总不忍,不忍分。” 空灵声去又回,声声相随。 伸手拦住欲过去的李观音,夜三更朗声道:“夜三更在此掠阵,良兄请便。” 良下宾眼露感激之色,随又消失不见,再震声,再道:“良下宾,斗胆邀兄长良下客上前领罪。” 魁梧粗犷的良下客排开众人而出,与这个近些年越来越不顺眼、越来越窝囊的弟弟相距三四丈距离站定,面带不屑,冷哼一声,道:“怎得,二弟,厦儿成人礼这么大的喜事,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一个“闹”字,良下客就点明自己这个在他心中不值一提的弟弟今日所作所为犹如小孩过家家般惹人笑话。 良下宾怎会听不出兄长口中讽刺意思,不怒反笑,道:“正要沾沾厦儿喜气,也借这百余亲朋在场,问问大哥你,这些年月里来做的好事。” 良下客不傻,闻弦知意,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朝着人群中心腹不着痕迹的扬扬头,看向自己这个今日有些不对劲的弟弟,口中说道:“既然是家事,咱们坐下慢慢谈就是,俗话说得好,家丑还不外扬,这么多人在呢,让人笑话不是。而且,这夜家的公子和咱们良家什么关系谁人不知,二弟与他沆瀣一气搅和在一起,可别受人蛊惑毁我良家啊。” 一这话不怕闪了舌头!”良椿在一旁扶着自己娘亲,小脸也是涨红,毕竟牵扯到她身上的事,就算再如何的长幼有序,良椿也不得不为自己争取一些女孩子本该有的尊严。 “小时候我们懂什么?长大了我们什么都懂了你却要强行安排,你凭什么!” 良椿伶牙俐齿倒是让夜三更讶然,真没寻思这小姑娘也是一副好口舌。 想到这夜三更余光瞥向姐姐,这种耍嘴皮子打嘴仗的阵势姐姐才是最在行,只是后者兴趣不在此处,一手拨弦一手连弹,筝音靡靡,于这接引坪上突兀却又衬景。 虽是不通音律,从小耳濡目染在姐姐旁边算是略微有些了解的夜三更也知道这一曲阳关三叠内里含义,前朝老友间二十八字相送能演变成这足有百言的古筝曲也足以看出其中情之切切。 只是这一曲相送,送得何来? “女娃嘴硬!”饶是良下客再如何能忍,此时也被小辈呛声乱了心境,环眼怒瞪,喝道:“来人,把良椿拉下去!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待得此处事了依我寨中家法处置!”即便如此,良下客仍旧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说给那群接引坪外的好事看客听。 “我在此间,我看谁敢?”夜三更负手上前一步,直视那群刚把百余来客赶下接引坪堵在入口处的山卒,仅凭他三年前远扬名头,也骇得一众正欲上前抓人的山卒不敢冒失,进退两难。 三年里未曾听闻关于这个曾一日夜虐杀两家的男人事情,可打盹的老虎还是老虎。 老虎不睁眼,睁眼要吃人。 良下客怒极反笑,声音震天响,“看来夜家小子非要管我家事了?” “不敢不敢。”夜三更附和笑道,“我与良副寨主颇为投缘,我管的,是他的事。” “强辞!”良下客冷哼一声,“非要我亲自出手!”话音未落,良下客脚尖点地掠向夜三更。 “大哥,怎得如此心急?”良下宾口中反问,身形爆闪,竟是后发先至探手拽住良下客肩头。 良下客离着夜三更四人还有五六丈距离脚下便是一个趔趄,心中讶异自己这个痨病弟弟怎么做了十多年的病秧子出手竟还如此迅敏,当下借着后拽之力身形后撤,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怎得,想动手?”良下客两眼一眯尽是不屑,“凭你?” “该是大哥动手在先吧。”良下宾温言温语不急不躁,“大哥都还没说明白为何这半年多刁难于我一家三口,还和长老叔伯串通一气迫我女儿。”正说着,良下宾气机陡涨,两眼似冒火,厉声又道,“是不是爹要立比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强百倍的椿儿做下任寨主你眼红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 分水岭莫说在这丹霞江水道,即便是整个大江水域都属前五的存在,这寨主换届自然也是山里山外人的谈资。良下宾此话一出,接引坪下众人俱是心惊不已,倒不是惊讶于一介女流甚至是名不见传的良椿会被推为下任寨主,能让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诧异的,无非就是话中那句“眼红”。 真真没想到,当年分水不分客与宾同气连里的亲兄弟,竟然也是这般厚黑。 “一派胡言!”良下客再也按捺不住心下怒火,“找死!” 筝音一改初时倏忽空灵,马尾弦下雁柱似贴筝盒,音调猛升,欲破天际。 “十年爱恨,桌上酒樽,携杯与君饮。咫尺天涯也难分,浅酌话更深,谁知内里假与真。喜亦斟,怒亦斟,喜怒自忖,道可分,那便分。” “今朝一别我明朝怎可不一人。” 弦弦相叠,嘈嘈切切,如金鼓齐鸣,如大浪淘沙,如鲸涛鼍浪,如疾风骤雨。 风起,接引坪更是沉沉。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五章 生病?升仙! 良下客气势如虹,如箭出弦直取在他看来不过自己手到擒来一招而已的二弟。这当然不是轻敌,而是他对自己的自信。 这些年来良下宾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不过,整天靠着大把大把的中药维持身体,谁都明白是药三分毒,说是为了身体好,十几年药汤灌下去再好的身子骨也得熬坏,说是续命实则偷命。再加上体内生机本就是断续不济,跟这十几年来趟了不知多少刀光剑影的自己相比,简直天上地下的差距。 良下宾又怎能不知这内里蹊跷,看到对方袭来,强压胸腔痒意,抬脚踢起一张摆满杯碟碗筷的圆桌随着一地哗啦声砸向良下客,身形也紧接其后,一身青衣鼓鼓囊囊气劲涌现,手化爪借圆桌掩饰击向大哥胸门。 良下客看的清楚,心中暗笑其不自量力,这打法都是十几年前那般起手,家传的一套降龙爪都使烂了也不懂得变通。思量间,良下客腰眼使力为心一脚上撩,恰恰踢在盖过来的圆桌上。 圆桌受力紧又回还,正撞在奔来的良下宾虎爪之上,被良下宾大力一击之下碎裂开来,但也使得他身子明显一滞。 良下客瞅准时机,去势又快,也如良下宾起手一般手成利爪抓向对方胸门。后者顺势换掌相迎,两两相击轰在一起。 以掌换掌一击之下瞬间分开,良下宾脚下不稳噔噔噔退了三步方才稳住身形也还是一个趔趄差些倒地,反观良下客轻飘飘的向后一跃便四平八稳的立住,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一招见分晓。 “二弟,就这身子骨,也敢跟我叫板?”良下客毫不留情的挖苦道,“找死么?” 长吁口气,良下宾稳住体内受击之下些微紊乱的气息,轻咳一声,道:“好久没动弹,手生而已。” 调整呼吸,良下宾厉声道:“再来过。” 又是降龙爪起手式,良下宾身形爆闪,再袭兄长。 “二弟,何必呢?”良下客看着这来势凶猛实则外强中干的一招,嗤笑出声。待得良下宾来到近前,脚下画圆,身子一侧手都未抬一掌由腰间推出,正中良下宾腹上,他口中的二弟便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撞翻两三张圆桌方才倒地,即便如此还又滑出一段距离。 “相公!” “爹!” 李观音良椿娘两个看着这个男人受击倒地俱都慌了神,若不是夜三更伸手拦住怕是早就冲过去了。 “不就是门亲事么?你我两家亲上加亲又如何?”良下客负手而立,语含讥讽,“只要我们做长辈的同意,管其他作甚?小俩感情还是有的,以后慢慢培养就是,二弟,你说呢?” 良下宾手捂小腹剧烈咳嗽着起身,这一掌虽未有多大力但他这体弱身子怕也是够呛能承受这一击之力。费劲调整好气息,良下宾冷哼一声,又带起一阵轻咳,方才道:“说得好听,亲上加亲么?寨中如今让你搅得乌烟瘴气蛇鼠一窝,你眼下连亲兄弟都如此算计,往后若让红药进了你家门,你那窝囊儿子顺理成章的做了寨主,还不知怎么受你指使残害于我一家。” “二弟,亲事先放一边,以后我们再商议不吃,可你这乌烟瘴气蛇鼠一窝可就真真污蔑于我了。”接引坪下那百余看客俱是伸头观瞧,良下客仍是不死心的替自己找着脸面。在他看来,不管如何都不能让眼前这个痨病鬼活着见到明天的日头,要不然,单是那个“图谋下任寨主之位”的帽子,怕是传出去对自己名声可不好。即便传到自己还在闭关的父亲耳朵里,恐怕自己都有的受。 又是一声冷哼,良下宾寒声道:“祖上传下长老会是何意?是让他们监管我寨中大小事务,制衡寨主权利。而你私下收买众长老为己用,半年来或明或暗排除异己,单这手足相残的罪名依寨中规矩就足以教你五马分尸抛弃江中!” “饭不可以乱吃,话更不能乱说。”良下客杀机顿现,厉声道,“这胡乱栽赃莫不是受人挑拨?二弟,我们可是亲兄弟啊!” 良下宾哈哈一笑,表情略微狰狞,“你这搬弄是非的能力可真叫我这做弟弟的佩服!再来过!” 仍是那招起手式,连得拽着李观音与良椿的夜三更都暗暗皱眉,这良下宾莫不是喝药十来年让药汤糊住了脑子? 一触即分,又是良下宾被兄长一掌轰出,这次却是起身都有些费力。 李观音与良椿已落下泪来。 “相公,不打了行不行?”那声凄厉,直叫夜三更眉宇如壑。 “爹,我答应了就是。”良椿嘶哑哽咽,声音都变了形,“你别这样了。” 这边里娘两个心底难受,那边里良下宾受这三击又怎能不难受?整个身子撕裂般疼痛,可这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难受又如何?还能回头不成? 不能回头,他也没想过回头。 再次俯身,依旧那般起手,只是这速度完全没了头三次的迅捷,眼下只怕那些个会点儿假把式的巡山小卒也能一拳把良下宾打倒。 良下客更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看着这个完全没有当年那般飒爽的二弟,慢条斯理的一脚踹出。 可怜良下宾,连让自己大哥动手的资格也都没了。 这般轻描淡写的蔑视,良下客嘴角挂上一丝鄙夷的笑意,颇有深意的扭头斜斜看了夜三更一眼,若有所指般说道:“二弟,你是不是受了何人蛊惑才与我如此?莫要再如此执迷不悟,我们静下心来好好说说不行?” 不得不说良下客的确厚黑,即便被弟弟当众揭穿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还是一副坦然模样,仍不忘给自己洗白,往脸上贴金。 “受人蛊惑么?”良下宾复又挣扎起身,“那也是受我良家先辈冥冥之中驱使,好叫我续良家百年香火!” “爹!”父女连心,良椿似是预料到接下来的发生,又一次惊呼,连得身旁将要哭昏过去的娘亲都无心看护,竟挣脱夜三更束缚,身形前冲。 “站住!”良下宾一声厉喝,吓得良椿怔立当场,印象里,这可是自己父亲头一次这么吼自己,一时都忘了做什么。 良下宾捂着肚子的手下垂,轻咳,这次竟还带出血来,顺着嘴角流下。 良下宾看向夜三更,语气平淡,“三公子,这次要谢你搭手,只怪良某痨瘵身子,无法与你畅快把酒,十八年后,定要找你痛饮三百杯!” 说完一揖,抱拳躬身。 “相公,别打了。”若不是夜三更扶着,李观音站都站不住,哭声都没了气力,只是流泪。 良下宾强颜,硬硬压下快要挤出喉咙来的咳嗽,扭头看向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儿,道:“不打,你娘俩还得受气。” “我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可就真让人笑话了。” “观音,你家相公还有没有当年抢你上山的风采?” “红药,你爹可真没你想的那般窝囊。” “大哥,回头无岸了。” 良下宾的碎碎念,惹得李观音还是没了力气瘫坐地上,吓得良椿只是呆愣,引得接引坪下众人心颤。 “三公子,这般仗义任侠,真性情。” “三公子,认识你还没十二个时辰,良某太亏,只亏晚二十年遇你。” “二小姐,谢一曲阳关。这三叠太重,我担不起。” 良下宾双手环举,与肩平行,看着被稀薄乌云遮住的日头,闭目。 “我良下宾,今日愿以死,散我四十余年功德,借天威,正我良家门楣!” 风再起,衣摆烈烈。 风骤疾,枯树招摇。 乌云更厚,连得正欲露脸的日头都没了踪影。 “嘭!” 只剩风声的接引坪上又突兀清脆响声。 有弦断。 却是夜遐迩手捂二十三根马尾细丝,抬手掀翻筝盒,又一脚踢翻木架,扶着身旁木匣起身,一声“天数”,摇头苦笑。 良下宾七窍流血,状若凶神,周身气机受牵制如实体般以其为中心呈漩涡上升,带起胳膊粗细风卷接天连地,引得天上乌云倒垂下落,端的壮观。 可借天象的登堂境! 一朝天象一宿登堂! 良下宾气势仍涨无丝毫停息,续续攀升,风柱如蓄水般越来越粗怕是五六人都环抱不过。 所有在场众人心惊。 夜三更直接拉起李观音拽住良椿抱住姐姐后撤再后撤,直到落在接引坪外一块巨大山石方才收住身形。 这一手借天威夜三更以前听说过可这也却是第一次见,怎能不感叹这天地威力之大,直教人心惊胆寒。 良下客此时也是心怵,自己滞留天象十载有余,如今也才仅仅碰触到一丝机遇,仅见其一斑便体会到登堂内里玄妙,眼下却是真真看见了登堂的切实气势,怎能不怵。 两军交战,先交心,再交兵,良下客此时心慌就已落了下乘。 即便如此,良下客也清楚的明白自己躲是躲不过了,只能调转全身气劲灌注双手,以图挡下这蕴含乾坤之气极具毁天灭地之力的一击。 良下宾周身气机仍在生长,引得狂风大作,刮得桌椅吱扭扭乱摇,杯碟碗筷噼里啪啦丁零当啷或坠或起或裂或碎,直教这见证了良家百年基业的接引坪一片狼藉。 良下客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弟弟这一再疯涨的气机让他先自乱了阵脚,爆喝一声,也是到现在第一次主动出手攻击。 毕竟是处在天象瓶颈期的厉害人物,这全力施为之下身法也引得众人心悸,一个眨眼便没了良下客身影,再出现时已离良下宾不足丈远,力沉腰马,以肉眼可见撕裂空气般一拳轰出。 击空了。 就在这接引坪外百余人接引坪上两人战局中近百人一眨不眨的注视下,良下客那饱含四十余年修炼气机可力杀虎豹的一拳,就这么击空了,反而一拳落入了那腰粗风卷之中。 如同生根,良下客想要收手已是不能,一声怒吼表情痛苦,咬牙费力方才退后一步,再看手臂上衣袖竟被铰的粉碎,连同胳膊上也布满如鞭击留下的一道道血痕,甚是狰狞。 反观良下宾,竟一步一步脚踏虚空似是踩在台阶上一般登了天,一步一惊雷,如开山炮,如鸣金鼓。踩得空气炸裂如昙花绽放开来,一步一脚印如同实质,就这么离地一人高。 入室,一步登天。 这是入室?! 接引坪上下百多人,如出一辙般张大嘴惊呼失声,连得讶异也都忘了。 百余年来除了一些个不明就理三人成虎的不入室,又有几人见过这真正的再入室? 先借天象再登天,这等异象怎能不叫人哑口无言! 相距不近可也不远的夜三更费力护着三女,雄浑劲气不要钱似的度入三女体内。这天地之威,即便连他都忌惮万分,何况三个体弱女子? 步步生花的良下宾虚抱的双臂终于垂下,双眼也终是睁开,一对赤红眼珠盯着下方鄙夷了自己十多年、挤兑了自己这么久的大哥,如天神下凡,不怒自威,声音犹同九天之外隆隆传开。 “我有一击,承良家百年传授降龙爪起手式,可开山,赶海,破天,借大哥一命,告祭列祖。” 这哪是生病之人? 分明是升仙!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六章 好借好还 良下客害怕了。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的良下客自己都记不清,上一次自己害怕是面对辛如海的丹霞盟还是上了官府缉查明文,可这陌生却又让他极其熟稔的心慌感如此真实的击碎他最后一丝强势。 良下客想跑。 仍是那般起手,良下宾动作极其缓慢,落在不自禁后退的良下客眼里却让其连点防守的时间都没有。 压力,如一人对百人的压力。 应该是万人。 良下宾周身风卷随着他抬手之势摆动,手如鹰爪直指对面那个一脸慌恐的大哥,轻启唇,如丝如线,在良下客耳边炸裂。 “开山式。” 风卷骤然前行,铰起接引坪上青石,也铰起毫无还手之力的良下客。 “开!” 一声暴喝,风卷一分为二,蓦地炸裂,刮得枯叶密布,刮起尘烟弥漫,刮裂山石纵横,刮倒树木交错。 良久,烟消云散,把三女护在怀中的夜三更直身回转再看,接引坪上哪还有良下客身影,竟是尸骨无存! “爹!”挤在人群里待的接引坪上归于沉寂就看不见自己父亲的良厦惊叫出声,也不理急火攻心昏过去的母亲,排开众人冲上接引坪。 到底是血亲,除了不管不顾冲上去的良厦,其他人还在刚才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也不理冲上来的良厦,七窍渗血的良下宾于半空中抬脚迈步,一步一丈仍是那步步生花,由上至下足足九步,踩得空气发出“嘭嘭”难听声音,一步一低,到得夜三更跟前点滴声音也无,踩在地上却激起尘埃一片,竟也踩得青石地面一个大坑。 这般卸劲,让夜三更又惊讶一番。 良下宾不说话,也未理夜三更姐弟,更没理会被刚才那股天地浩然之气波及又加上心急所致昏死过去的李观音,伸手拉过仍是一副愣怔模样的良椿,反手一掌按在其天灵上,灵光乍现,氤氲开来。 这是要将毕生修为转嫁给自己女儿。 即便是那些个只会些花拳绣腿三脚猫功夫的山卒也知道这种转接身法,也是武道上最为匪夷所思的存在。可是门槛奇高,据说只有登堂入室一身修为通天的人方才能参悟其中奥妙。 这种窃取天命气机为他人做嫁衣的功法也是施法之人抱着必死决心一意施为,毕竟功成后就身消道陨,又有几人能有这种大胸襟? 另一边良厦在接引坪上愣愣发呆,至此都不敢相信在他心里那么厉害的父亲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本来自己成人礼大喜的日子,却没成想转眼间就喜事成丧事,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所为。 接引坪下众人回过神来,却又见得刚刚借天威飙升至入室境的良下宾又是一手只存在于传闻中的转嫁功法,从未见过的众人看着如天神下凡金光耀眼的良下宾再度陷入震惊。 却陡然听得人群中有人喊道:“副寨主勾结外人谋害寨主,大家上去为寨主报仇!” 看来良下客平时里对这些心腹的确不薄,死都死了还能有人想着给他报仇。 看着人群中一伙人蠢蠢欲动,夜三更不免好笑,道:“看来再怎么不是,良下客这寨主当的也还挺得人心。” “胡扯。”夜遐迩在一旁撇嘴道,“这一个个的还不是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撑腰的没有了,他们也是害怕回过头来自己再遭罪。” 夜三更恍然,姐姐说的不无道理。 的确,那群山寨中人也只是叫嚣,更多的则是观瞧,一群水贼而已,还不都是混口饭吃,跟谁不是跟?不过是换个寨主而已,只要不涉及自己身家性命,其他的也都无所谓。 可其中也有一些个别人物,比如夏侯英。 夏侯英是堂主,还是分水岭上年轻的堂主,三十不到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并不是因为他博学多才抑或武功拔顶,靠的无非就是他没用到正地方的聪明劲和那张口若悬河的嘴。 当年小小年纪就落草为寇盘算着在正道上混不出个名堂在歪门邪派里也得有有一番作为,凭借着机灵劲头不多久便发迹当上了分水岭里十来个山卒的小队长。 尔后看出那个在山里说一不二的大当家总是暗地里分化一身痨病似是活不了几天的二当家手中权柄,夏侯英便是大献谗言帮衬着良下客将良下宾所管事务尽皆剥夺殆尽。而自己,也是一路连跳数级进入了寨中至高层——鹰堂堂主。 如此一来更是如鱼得水,整日里狐假虎威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态。 良下客即便看在眼里也不屑于与他掰扯,毕竟各自利用各讨前程,对自己有用何必计较那些个有的没的?夏侯英在长老会里不也是自己眼线? 再利用夏侯英这把还算是锋利的刀子,良下客撕开了长老会的口子,在里面更是排除异己胡作非为,搞到眼下时节,能在山寨里说上话的也全都成了他的心腹。 夏侯英有今天全拜良下客所赐,可良下客能有如今只手遮天的本事不也是靠着夏侯英这个能当刀子使的狗头军师的出谋划策暗中手脚? 现如今良下客一死,聪明如夏侯英这种一肚子鬼心眼的机巧人物,怎能不为自己考虑? 眼瞅着良下客灰飞烟灭良下宾有如天人,夏侯英心慌的同时又开始凭着那张在他自己看来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开始挑唆身旁几个寨子里的头领。 无非就是“我们身为寨主心腹要为寨主报仇”、“寨主平日里对我等不薄现如今怎能坐视不管”、“我等能有今天全凭寨主知遇”之类的场面话。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夏侯英一个聪明人,能坐到寨子里的头头儿,暂且不说职位大小,又能有几个是傻人?如今良下客以死,大势已去,没必要再为了这么个无所谓的“知遇之恩”把自己身家性命搭进去。 夏侯英想的要比那些人多的多,毕竟良下客所作所为他都有参与,虽是暗中施为可他也不敢保证接引坪上那个一气飙升两个境界的副寨主晓不晓得内里门道。 当下心一横,咬牙狠声道:“寨主一死,坪上那人追究起来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别忘了你们这些年是怎么对这人的!” 几个山寨头领让夏侯英这么一说道,心下俱都想到几年来对这个名存实亡的副寨主没少使脸色,再想想刚才那一手天威似的招数,不禁面面相觑。 夏侯英趁热打铁道:“不如趁他病,要他命!他现在转功与那个丫头片子,我们从中打断,他必定反噬,那小丫头片子一时承载不住这满满当当的数十年修为,也定会爆体而亡。” 夏侯英说得轻巧,几个头领听得也颇觉在理,索性心一横,叫来一伙心腹手下,就要上前,却才注意到那边还站着个在他们眼里要比这个副寨主更为棘手的人。 一伙人心下拿不定主意,看向了此时的主心骨。夏侯英怎能猜不到这伙莽夫心思,状似考虑,沉吟道:“看夜家这人与良下客关系不浅,几位哥哥尽管去对付良下客,夜三更交给我。” 夏侯英说的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豪气,可他怎能不知他口中“夜家这人”的厉害? 只是心中小九九自不能与人说。 看看夏侯英那副自信样子,众头领不再疑他,持刀仗剑领着手底下二十来号山卒上了接引坪。 这也就是夜三更正看着良下宾正给良椿度功,就听得接引坪下有人喊道:“副寨主勾结外人谋害寨主,大家上去为寨主报仇!”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挑唆众头领上前自己却躲在后面的夏侯英。 夜三更让姐姐一语道破,颇觉好笑,人心呐,都是肉,可也得看是什么肉。 细瞧上来众人,夜三更倒真是不屑。迈前一步,夜三更笑道:“我看谁敢!” 不同于刚刚面对良下客时说的那般霸道,此时夜三更语气玩味的味道更多一些。并非轻敌,实在是这群装束各异歪瓜裂枣之辈提不起他动手的丝毫兴趣。 夜三更挡在良下宾父女两人跟前倒使得那群寨中山卒你推我搡只是在数丈之外徘徊不敢贸然上前。 就听得仍旧在坪下的夏侯英吼道:“夜三更你休的猖狂,等我去请老寨主来!兄弟们莫要害怕,一起上去替寨主报仇!” 夏侯英只是一味吼叫也不上来,所谓的“夜三更交给我”也是一个虚招,让与夜三更对峙的二十几号人也瞧出了门道,可事到如今进又不敢退又丢脸,只能心里把夏侯英十八辈祖宗问候了一遍。 夜三更拢目细瞧,冷笑道:“那你试试!” 正欲挤过人群真去后山找老寨主的夏侯英忽觉如芒刺背,扭头看时就见夜三更两道目光似刀直盯自己,两腿一软差点摔倒。 “夏侯英你敢!”却是良下宾已收手侧身看向那畏缩于人群中的夏侯英,冷哼道。 又被良下宾中气十足振聋发聩的一声吼,本就腿软的夏侯英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瞧着良下宾哆哆嗦嗦。 “夜三公子是我良下宾请上来的贵客,谁敢无礼?!”良下宾撇下闭目立着的女儿迈前一步,一步足有两丈,将夜三更挡在身后,寒声道。 莫说寨中山卒,即便那些个被请来的亲朋好友也是心中发颤不敢直视。 夜三更清楚瞧见良下宾负于背后双手些微颤栗,心中诧异,听得良下宾又朗声续道:“今日我寨中突逢变故,还望各位亲友见谅则个,来日我分水岭再设盛宴赔罪,望众位到时赏光,捧个人场。来人,送客!” 良下宾话说的敞亮,只是这几年让大哥良下客从中作梗挑唆挤兑的哪还会有人听他的?一时间接引坪下众山卒不知所措,只是看着良下客发怔。 “来人!送客!”良下宾目光一一扫过下面痴愣山卒,又是一声呵斥。 众山卒如梦初醒,赶忙招呼着来客向山下走。 人中不乏一些近几年被良下客提拔上来的心腹亲信,这几年里不管是良下客指使也好还是自己兴之所至也罢,对良下宾绝对没有半分尊重可言,如今形势已成定居,俱都一门心思的想随人流下山去,万一让良下宾算起旧账可就坏了。 良下宾居高临下看着那群平日里对自己一副高高在上丑恶嘴脸的山卒,心中冷笑,可又无可奈何,毕竟良下客一死,假若让女儿接任寨主,还少不了他们从中帮衬。 良下宾将五个堂口的堂主与管事叫住,道:“家兄所作所为与你们无关,我心里有数,你们暂且留下,我也不予追究。” 被指名叫住,即便脸皮再厚此时也不能不理,谁知道良下宾现下语气温和会不会下一刻便抬手杀人?毕竟那双目赤红的凶神样子的确让人胆寒。当下一个个唯唯诺诺的上了接引坪,垂首低眉等着良下宾发话。 待得山外人走净,一直立在接引坪上借天威杀兄长为了妻儿扬眉吐气撑了两三刻的良下宾口喷鲜血,一蓬红雾。 好借好还,再借已难。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七章 从此不能看观音 离良下宾最近的夜三更眼疾手快将其扶住,只是还未开口,在夜遐迩照料下一番推宫活穴悠悠转醒的李观音又是一声凄楚“相公”,起身都未手脚并用的爬起到良下宾跟前,一把从夜三更怀中抢过。 “爹!”刚适应了体内那强行灌注的磅礴之气,良椿睁眼看见父亲倒地七窍里更是不断往外渗血,一时手足无措,怕是这小姑娘今日里把以往未受的惊吓全都补足了。 想来也是,从小就衣食无忧,爹疼娘宠,怎么会经历这么些的事? 虽然从懂事起就有个在山寨里不怎么受人待见的父亲,可好在父亲母亲对自己甚是疼爱,再加上爷爷也对自己算得上关心,良椿这二十年来也是这分水岭上如同公主般的存在。 整个分水岭里,着实没有让她遇到这些个事的可能。 可是今日,从上了这接引坪,这一桩一桩的事怎是她这个年龄的人所能承受的?明明一家人,不是说的能好好解决吗?怎得到了最后就变成了以死相拼?父亲又一副将死的模样,咳嗽一声就带出一口血浆,这到底是为何? 良椿该是懂得,可她又觉得不该懂,这些事让她有些迷糊。她想到了很多种能发生不能发生的可能,只是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如此不尽人意,叫人难以接受。 “没事的观音,别哭啊。”良下宾强颜,奈何一连串的咳嗽带起一口口血浆从嘴角流下,笑起来的确难看。 “红药还在呢,怎么没个当娘的样子。”良下宾似是责怪,可语气里却一点都没有恼意。 “红药。” 一直怔怔出神的良椿如提线皮影两眼无神看着自己父亲,听得叫声如当头棒喝大梦初醒般踉跄上前,跪到这个似是已天人难救的父亲跟前。 “爹,你疼不?”良椿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该说什么。 “夜三更你不是厉害吗?你救救我爹行么?我求你了。”说着话,已经昏了头的良椿竟冲着夜三更磕起了头。 “我求你了。” 很难想象这个小姑娘能做出如此偏激的举动。 李观音只是哭,良下客抬手去拉良椿的力气都没有,想开口却又是止不住的咳嗽。 “我求你了。” 磕头如捣药。 “二小姐你不是遐迩八方吗?救救我爹好不好?”良椿疯魔,“你不是一听就能知道我爹什么病,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我爹。” 在听到夜三更那句“没救了”,这个额头渗血的姑娘更是疯了一般将一旁夜三更推了一个趔趄。 “你就是个骗子!”良椿咬牙,“你不帮我爹!” 稳住身子的夜三更苦笑,起身拍拍衣服。 “你们都给我滚!” 吼声隆隆,震得接引坪上有人后退。 夜三更扶住受音波冲击有些难受的姐姐,就听姐姐问道:“还有救吗?” 夜三更又是一声苦笑,“把灵虚老头儿找来续命都不行了。”叹口气,夜三更一脸无奈,“这可是从老天爷手里赊命啊。” “红药,红药不得无礼。”良下宾好不容易喘出口气,皱眉斥责,“快给三公子和二小姐道歉,快!” 良椿只是埋头在地上哭,十指已入青石一截。 “二小姐三公子别怪红药,真是让我们惯坏了。”良下宾面露歉意,费力伸手拽起良椿,语气里充满慈父的怜爱,“多大的人了,怎得还如此说话。” 人之将死还一味如此讲究礼数,让夜三更极不适应,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寨中众弟兄听令!”良下宾强行喘匀呼吸,又是中气十足的一声,带起一阵咳嗽。 抬手胡乱擦擦脸上血渍,良下宾似是仅仅这一个动作就有些吃力,动作颇为缓慢,引得表情略微扭曲。 “几年来良下客于寨中排除异己滥用心腹奸邪,将我分水岭一派搅得乌烟瘴气,今日我于公于私送其归天,只望我等寨中子弟仍旧一心,莫要再被良下宾当年空口白话混淆视听。” “寨中本是一家,怎能区分内外?”良下宾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续道,“可总有些眼高手低之徒不求脚踏实地,妄图以小人之心夺势掌权。对此我既往不咎,只求各位能明辨是非,衷心为我寨子前途鸿业尽力。” 良下宾又特意看向那边畏畏缩缩一直不敢言语的夏鳌,道:“有些人,自入寨以来我也曾留意,为人处事机灵有余奈何是非不清,只想着手掌大权做那人上人,可知晓古话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假若为人一心正派,还怕将来做不到那一人之下?” 接引坪方寸外众人其实也都清楚这几句说的是谁,只是眼下慑于刚刚那毁天灭地的气势,一个个垂首恭敬噤声不敢言,思量着良下宾话中意思,生怕将话挑明了落在自己头上。 若是此时成为“有些人”,那可着实成了众矢之的。 良下宾话锋一转,又道:“这几年,某些宵小在寨子里做的那些勾当我也看在眼里,在此我只想奉劝一句,只若今后不再油滑,定可于寨中步青云,即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何不可?” 良下宾萝卜加大棒转变得如此之快让坪下众人措手不及,一脸惶恐的看着接引坪上那个让人扶着的虚弱男人。 不得不说,毕竟是副寨主,良下宾此等御人之道,可见一斑。 “各位,往后我水寨,就托付大家了。”良下宾吐出一口浊气,怅然叹道,“望众位弟兄,同气连理,将我分水岭,发扬光大!” 良下宾笑的惨然,他知道自己时光无多,现下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天地之力哪是那么好相与的?与这浩渺苍穹比较,人力还不如蝼蚁,如此细小身躯怎么裹负这浩大洪荒? 不过是拿命相抵,光阴赊欠。 杀兄长,再度功,不过是咬牙吊着一口不许自己倒下去的血气。 挺过了,于公于私皆大欢喜,挺不过,背负骂名牵连妻儿。 “即刻起,望各位同心同德匡扶我水寨,不可再拉帮结伙。违令者,有如此石!” 话音落,抬手,一股浩然之气喷涌而出,五六丈外一块两人合抱不了的巨大山石轰然炸裂。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众人惊的不轻,这临终遗言的交代也惊得一旁良椿凤眼圆睁,更让二十年来修得同气比翼的李观音一脸呆滞。 “爹,您…您什么意思?”良椿愕然。 “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良下宾眼露深意,又带起一阵轻咳,轻声道,“谁都抢不走。” 扭头看向良椿,碰到夜三更目光,良下宾凄苦一笑,道:“没陪三公子喝尽兴呀。” 抬手间竟隔空吸来两坛未受刚才劲风声浪波及的斗大酒瓮,应是耗尽最后气力般推开李观音两手环抱,“送我一程?” “好。” 自始至终未言语的夜三更伸手接过酒坛,掀开泥封,“等你十八年。” 仰头直灌酒若飞流。 “痛快!”良下宾不顾胸中抑塞,仰头灌了一口,却带起剧烈咳声,一个不稳坐在地上,推开过来搀扶的李观音与良椿,也不起身,手扶酒坛,压下一口污血,朗笑道,“今日纵酒需放歌,莫管明朝苦与乐。二小姐,开开金口,唱个曲儿呗。” 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压抑了十多年的苦闷尽皆付诸,良下宾还是二十年前那副打家劫舍剪径豪夺时无礼模样,端的豪迈。 却让夜三更也是顿生豪气,席地而坐,扭头道:“夜遐迩,缺人煮酒,少人高歌。” “咔。”却是夜遐迩手提木匣轻叩地,“今日击匣高歌,来生为君煮酒。”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正是最后一叠阳关曲。 “嗟乎商与参,金藟伤神,对景怨情不禁。 盼回魂,盼回魂,何日见归尘。 对酌酒千樽,难解离恨,此恨无穷尽。 伤心,碧落黄泉比海深,青鸟亦昏昏。 情且殷,情最殷,情意更殷,谁忍分,谁忍分。 一别生生,两地相思谁认,有谁告陈。” 良下宾抱着酒坛随着拍子晃着身子,目光越过夜三更,看向接引坪外青山模糊,看向接引坪上日头隐隐。 “清晨里听闻三公子吟了首二小姐的诗,颇有感触。良某不才,肚里没多少墨水,触景生情,望二小姐评点一二。” “一声高歌一声匣,但引来人赴我家。 且乘清风去天涯,人生不过一昙花。” “献丑了二小姐,莫要笑话。”良下宾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这次却没再咳嗽,只是眼中神采淡了几分。“比不得二小姐那抔青山那抔云。” “三公子,回家吧。离家那么多年,谁不想孩子哦。” 良下宾眼里光彩又黯了些,眼神也有些游离。 “我这一死,红药,好好看护寨子,你且要用心,再用心,莫要让我们百年基业毁在我手里。”良下宾嘱咐,只是话说给良椿,却是盯着夜三更。 “等你爷爷出关,要把这事情讲清楚,他如果怪我偏激,把我尸骨扔江里去就是。”似是感觉自己说的可笑,良下宾想笑却又引得一阵咳嗽。 李观音只是一下一下抚着他胸口,泣不成声。 “天威不可借啊。”良下宾长叹。 “三公子,帮帮红药。” 夜三更点头。 “观音,红药以后就得靠她自己了,我这当爹的,好不容易管了她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观音,每天不用那么麻烦的早起煎药了,就多睡会儿。” “观音,有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唱鱼儿佛,可是十足观音。” “观音,不哭了,我这是报应,得罪观音的报应。” “良下宾二十年前掳你,不悔。” “只是从此不能看观音。” 乌云散去,接引坪仍旧沉沉。 “相公!” “爹!” 这何等音浪,卷起狼藉一片。 我笑人间多混沌,一抔青山一抔云。窃来红尘三杯酒,醉里黄粱才最真。 真真大闹一场,尔后不如归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八章 狐假虎威,山风作陪 令夜三更想不到的是前一刻差点哭昏过去的良椿会在这一刻抹净脸上泪水一脸决绝的面对着那群数百有余的山卒。 二十岁的小姑娘,夜三更真真不太看好她能负起这么大的担子。 良椿倒也是有些风范,平日里也见过寨子里那些头头儿如何施命发号,平心静气的站在接引坪上,该是强压心中悲闷,声音透着一丝压抑道:“把这接引坪收拾妥当,将我父亲尸骨收于祖祠,三日后祭礼。良厦和伯母…”说到此处良椿略有犹疑,毕竟第一次这般命令他人,也是思忖着如何处理这对母子,沉吟又道,“找人多加看护照料,妥善安排。” 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似仍旧一身孩子气的小姑娘一句话的安排倒让夜三更心中略惊,明面上是派人照顾着良厦母子,实际上还不就是让人监管着这个上任寨主的寡妇母子,就算知道这两人翻不出什么风浪,可到了她这个位置,防人之心是万万不可无的。 似是不太习惯这么一个小姑娘发号施令,一众山卒对仓促上位的良椿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有些迟疑。良椿春山似倒立,冷声道:“没听见吗!”话如询问,可语气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味道,倒真有风范。 众山卒惊了一跳,赶忙各领号令各自忙活。 良椿咬牙,强忍心中苦痛,扶起数次哭昏过去的娘亲,看着山卒将父亲尸骨抬走。 “夜二小姐,夜三公子,此间事了,还请移步。” 前面是小心抬着良下宾尸骨的山卒,后面是搀着娘亲的良椿,夜三更姐弟俩跟在最尾。 路过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的夏鳌,良椿略略缓了缓脚步,问道:“还愣着作甚?” 与心里那个平日刁蛮公主般作风绝对是两个极端的良椿眼下的强势让夏鳌说不出的不习惯,可那小小身躯里囊括着四十年修为又不得不让夏鳌接受眼前的现实,唯唯诺诺道:“寨主…前任寨主未曾…”支吾说了几个字,夏鳌也觉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改口道:“还请寨主示下。”语气颇是尊敬。 良椿斜眼瞧他一眼,道:“我刚接手寨子,寨中事务不甚明了,夏堂主安排人手去将寨中账单、人马职位做个详尽记录,送去我院里。” “属下这就去。”夏鳌答应一声,躬身退了两步转身下山去了。 良椿这前后判若两人的转变,让夜三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种一夜暴富便开始学着那些世家纨绔仗势欺人的感觉。 夜三更想不明白,夜遐迩心里通透,想来这些年来也是看惯了别人对如同鸡肋般存在于分水岭上的自己这一家子的态度,过早就体会到了常人体会不到的世态炎凉,耳濡目染之下,让得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与她年龄也着实不符。后来被爷爷安排进了分水岭上层,参与一系列寨中大小事务的商量决策,谁又能猜到这个人畜无害天天一副无所事事样子的小丫头只是装得表面上刁蛮任性似是仗着爷爷偏爱在整个山里无法无天。 如若不是突逢此大变,她难道不想整日里没心没肺的围在父亲娘亲身边打转? 没了父亲,她便要撑起这个家,还有偌大的一个水寨。 为了她从此守寡的母亲,也为了她父亲临死的嘱托。 …… …… 扶着姐姐下了接引坪,良椿去安顿母亲,寨子里上上下下一应人各忙各的,收拾残局,他姐弟俩反倒是成了多余。 即便是良下宾请上山来,可相对于这个身份,寨子里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头领也好山卒弟兄们也罢,都是分水岭上的老人,三年前这位杀神在京城做的事可是言犹在耳历历在目,一夜间竟屠了分舵满门,这般残忍又怎能让他们忘记? 不管是惧怕还是成心视而不见,反正姐弟俩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过来招呼,夜三更只得先扶着姐姐去到廊下先歇着。 对此自然也是抱怨颇重,夜遐迩却明事理,只道是不急,偌大一座宅子,在喜庆日子里突逢此等变故,就算是小门小户的百姓家里怕也得消化些时日。 好在到了正午,日头终于摆脱层层乌云露出脑袋,洒进大宅,才有人过来安排。 来人自称是寨子里的管事,领着一个女娃,十三四岁的年纪,推到姐弟俩跟前,“这几日在寨子里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给这个丫头,她叫红枣。红枣,好好看顾这两位贵客,出了什么岔子,有你好受。”举止言语根本不像是对待贵客的管事在吩咐完这个名字根本就不像个名字的小姑娘以后,直接转身走开。 如此态度虽说在预料之中,夜三更仍旧有些反感,并没有顾忌在一旁的陌生小姑娘,气有些不顺道:“看来三年前那事有些人还有些偏见,要不…” 自然是知道弟弟要讲什么,夜遐迩打断道:“咱们有错在先,求个心安吧。”紧接着起身朝向那个名字很是好玩儿的小姑娘,轻轻道,“麻烦红枣姑娘先给我们安排个住处吧,想来现在二当家那处小院,我们姐弟俩也不太方便再去叨扰。” 小丫头红枣恭敬称“是”,稚嫩声音倒是让夜遐迩惊了一惊。 显然如夜遐迩所料,那处别院里,现下还真是不方便叨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水寨里大大小小上到侯震勇段铁心这几个堂主,下到各个头领,甚至连几位已然不问世事好多年的长老都晃晃悠悠在几个年轻人的搀扶下出山,更有甚者,良椿出来时还看到了那个水寨里硕果仅存的一位老祖,那可是跟着自己祖爷爷打过天下的人物,自己那位现下闭关只求能突破瓶颈的爷爷见了都要喊声叔。 安顿好母亲,处理好自己额头上的伤口,良椿在屋里看着站满整个院子的人,着实有些头大。 好在有凌山鸾在一旁解释,不知道是哪个好事之人去到后山议事厅告诉了这几位祖宗上午发生的事,这老几位才不顾他人拦阻执意来此。 只是想来这段时间,年前年后,在良下客的大权独揽刻意排挤下,这一众人全都忘了这个他们眼中的小姑娘,在十六岁之时便开始跟随爷爷参与寨中决策。 小女孩是不假,整日里没心没肺一味玩耍也是真,可是能在那么小就进出长老会又怎么会是好相与的? 良椿隔着窗户瞧着屋外众人吵吵嚷嚷,为首三个老家伙要么拄拐,要么被底下人搀着,要么坐在曲径旁的小石上,着实让良椿皱起了眉头。 一晌午事情一股脑的涌过来,直到此时才想起了还在寨子里那姐弟俩。良椿心思一动,让人去找来以前自己院里的一个小婢,自然就是那个名字有些趣味的红枣。 红枣也是个可怜孩子,前些年在附近城里要饭时被人欺负,跟着父亲去城里玩耍的良椿倒是好心肠,求着父亲讲她带回了寨里。 刚进水寨的小姑娘饿成了什么样子,山上随处可见的酸枣子,让她扭扭捏捏偷偷摸摸吃了一路。进了寨子要给她换衣服死活不肯,还是李观音佯怒使劲拉扯过来,扯坏了她的衣服,那破烂外衣碎裂时撒了一地的干瘪小枣。 也就是这件事,爱胡闹的良椿给她起了个酸枣的名字,却被父亲指责名字怪诞,小名红药的良椿便给她改做了红枣,那时候才八九岁的小姑娘欣然接受,从此寨子里便有了红枣这个名字古怪的小丫头。 只是去年开始,良下客明里暗里的一些手段便把院里的下人婢女全都支走,跟了红药四五年的红枣,也同样被派到了别处去。 眼下良椿暂掌大权,自然先想到了自己这个当初的玩伴。 跟红枣交待了几句,叫她去找夜家姐弟,良椿随后出得屋来,院子里顿时没了声音,除去那三位长老,院里众人自是不敢言语,显然是在等着这个初登宝座的小姑娘说话。 他们可都瞧见了一个时辰前接引坪上那骇人心魄的一幕。入室啊,武道中称之为“一步登天”,这便已经是人世间最顶端的存在了。 人间仙人! 什么概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举手投足便是移山倒海啊!那接连天地的龙卷风柱,绝不是人力所能及。 “我仅仅找的是几位堂主,怎么长老爷爷还都移步过来了?”良椿挤出一张笑脸,着实不怎么好看,刚刚的泪痕还挂在眼角,“还有游老祖呢,有什么事让下面人传个话就行,怎还亲自来一趟。” 说着话,良椿快步下了台阶走到那位坐在小石上的老人跟前,像是承欢在老人膝下的孙儿,蹲下身来,扶着老人胳膊,姿态娇憨。 两道白眉都已下垂到眼尾的耄耋老人瞪着那双环眼,气道:“我再不出来,家都让人抄了。” 良椿强颜,“游老祖可别说笑了。”便又看向旁边两名老人,“我就算是说咱寨子被人兜了去,查爷爷和钟爷爷不还在呢,可不敢劳您老人家费心。” 被称做游老祖的老人单字一个魁,虽说并未叫人搀着也没说拄着拐,远不如其他两个那般行动不便,却真是这座山头水寨里辈分最大的了,从良上君那时候便跟随左右,算得上寨子里的元老,很多时候,长老会里对于一些寨中事务的拍板,都要看其脸色。 人精似的人物,怎会被良椿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这位于寨子里呆了五六十年也算是伺候了祖孙三代的老人游魁仅仅是瞧了旁边两人一眼,道:“就怕这两位瞒我啊。” 让的那两位姓查姓钟的长老冷哼一声也没接话。 良椿起身也是扶着游魁,至少如此一来能让所有人见到自己和游老祖的亲密,以免后续生出什么差池。 良椿朗声道:“今时今日我水寨有如此变故实非我本意,抛却此间种种,家父为人夫为人父做出这番决定绝非偶然,实乃大丈夫所为。若从大局出发,却又不妥,各位叔伯心中所思所想我也能猜到一二。院小容不下喧闹,不如移步议事厅,小女与诸位各尽其实。” 一番话不卑不亢,哪还有这几日那番刁蛮放纵,若是夜三更夜遐迩姐弟两人瞧见听见,绝对是不敢相信这是昨日里那位言语举止还带着撒娇的姑娘。 话又说回来,这个姑娘,可是早就与那些个人精似的人物打过交道的,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场面话谁又不会说? 寨里众头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前后出了小院。碍于游魁面子的另两位长老也是瞧瞧彼此,自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也相继出了小院。 待得人去楼空,院里只剩下良椿与游魁一小一老,仍旧抬手扶着老人肩头的少女才把手挪下来,肩头一垮,长叹出声。 如她,到底还是个少女。 心里明镜一直配合着少女的游魁按着那块石头起身,双手一背,瞧向少女,“事情经过我已大体了解,刚才帮你,是为了缓冲眼下寨里形势。丫头,切不要以为,我会答应你坐这个位子。” “女流之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真以为中庭那小子带你几回就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了?” 老人踱步离开,出门时回头睨了一眼,那眼里深意耐人寻味。 良椿仰头看向厚厚乌云里想要挤出来的日头,又看看房门紧闭的偏房,自言自语。 “狐假虎威,亦有山风作陪。”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五十九章 忘恩负义是良椿 出乎意料,一个时辰前接引坪上噤若寒蝉的一众寨中头领在一个时辰后会吵闹的如此凶狠,不知道是忘了刚才那一掌外泄气机将巨石碎做齑粉,还是现在明白过来这仅仅是个女流。 议事厅里,是明显分作两方的二十来个人。 段铁心嚷嚷着寨主之位要重新定夺,如他这般心思,明眼人自然都懂。作为良下客最早的心腹之人,段铁心倒不像是夏鳌那般因为站队才选择了大当家一边,当初两位当家叱咤这丹江水域时他便经常跟随良下客出入,早早就被引作亲信。对于良下宾一家,不像是夏鳌那般功利的目的极强,这两位当家以前明里暗里互相较劲的时候,段铁心便是一心只为其主的处处与良下宾这边不对付。 眼下这番情形,若是寨中大权真就落在了这二房手里,段铁心不得不思虑着其中利害。 反观夏鳌,刻意躲在段铁心身后,不吵不嚷,老实的很。 其实现下最慌的还得是他。 相比于面前不远、嚷嚷着要重新推选寨主的段铁心,那纯粹是一山不容二虎、各为其主的不愿意受制于二当家一方。而自己,夏鳌明白,那可是实实在在挤兑二当家一家子了。此时此刻,他想的也很简单,希望这个小姑娘不会懂得当初自己对她一家子使得那些个低劣手段。 归根结底,夏鳌也是最不愿意良椿当上寨主的人。 只不过,夏鳌是有些小聪明的,对于接引坪上那手叫人生畏的借天威,他仍旧心有余悸。他可不敢怀疑这个受了转嫁神功的小姑娘能不能做得出那般声势。 再者,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夏鳌明白内里也不单单只牵扯到他一个人的利益,他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抢风头。 夏鳌有绝对的理由相信,段铁心可要比他更不希望让良椿上位。 与这边嚷嚷的五六个人不同,刨除最上首的三位长老,其他几个不发一言,只是观瞧着对面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跟长老讲着女子做寨主的百害而无一利。 凌山鸾对此冷眼旁观,虽说平日里与二当家走得近,但是出于水寨考虑,在他想来被一个女娃管控的确是没有男人那种杀伐果断之气,不过相较于良厦那种草包,凌山鸾倒是也能接受。 只是想归想,除去小辈里的这两人,其他的人选又不是没有,在凌山鸾看来,堂主就算是吵破头,到最后还是得看长老会的抉择,有这时间浪费这口舌才真是无用功。 侯震勇却像是在看热闹,显然他是没有这方面的心眼,在他看来谁当寨主都一样,能让自己吃上口饭就好,里面的弯弯绕与自己无关。 是以,对面那几人叽叽喳喳在长老跟前各种吵嚷,他只是觉得特别好玩而已。 上首左边是姓查的长老,查甚行,右边拄拐的是钟长老钟拯,这两人业已花甲,当年水寨与凤凰山庄争斗时这两人也是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当上了长老,少了那些年策马扬刀的好胜心,多的反倒是安安稳稳的享清福。 游魁坐在最上首闭目倾听这这些人七嘴八舌,查甚行和钟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众人莫要着急,事已至此先稳定形势,莫要让外人瞧了笑话。 显然,游魁未表露立场,这两位长老却也是本着两头不得罪的想法,不赞成,不反对。 而这件事的主角,良椿,反倒坐在一边,如同以前跟着良中庭去后山长老会议事那般,一会儿瞧瞧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也真是难为这个姑娘,父亲刚死,自己便被一大家子抬到前面,着实叫人可怜。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副从容表情下,隐藏的到底是何等心思。 “都行了。” 议事厅一片喧闹在游魁开口后瞬间沉寂。 “嚷嚷什么。”游魁仅仅是斜睨向嗓门最大的段铁心,那十数年位高权重才能养出来的威压登时叫那边几人不寒而栗,“红药能不能当寨主,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下客临死前也都说了,暂代寨主,你们几个吵吵个什么劲?” 显然这话已经挑明了自己态度,不会任由良椿掌权,可也没明确说出自己的想法。 段铁心此时倒是心急,闻听此言便道:“自古就没听说过女娃做寨主的先例,不如就挑挑外面舵口,看有无俊才能执掌我水寨。再不济,培养培养良厦,也好过让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做寨主。” 游魁一挑眉,那浓密白眉动了一动。段铁心虽是说者无意,可也晓得一些风言风语的游魁可就听者有心了,到底也是跟着良上君打拼过的元老,不管如何也是一心辅佐良家,无论如何,发自肺腑,他也不想让那个身份不明的良家人坐了正统的位子。 “段堂主,是我没讲清还是你没听懂?涉及我水寨往后生存,你怎么还如此执拗?”游魁冷冷道,“要不我就亲自去找找中庭,再如何说,他也有直接任命寨主的权利。” 段铁心哑然。 寨中哪个不知道老寨主喜欢良椿胜过良厦,不管是不是出于良厦血缘的原因,整日里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良厦,无论哪一方面真真比不过年岁相差无几的良椿。 厅里陷入默然,良椿抚着仍旧略微有些痛楚的额头,开口道:“我父亲和我大伯兄弟间的事,我个小辈也不能多言孰对孰错。两位长辈刚走,众位叔伯是否先帮衬着处理完了后事,让我们这几个孤儿寡母的送完至亲最后一程,再探讨其他?” 良椿适时的开口将话题往回拉了一拉,的确,眼下正副两个寨主逝去,撇开内里原因,水寨都应先处理完这番重中之重再顾及其他,于情于理都不该是眼下这般“胡闹”。 厅中不管是谁都再也提不出异议,游魁颇有深意的扭头,斜睨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想的什么。 良椿又道:“话说回来,我也无意什么寨主之位,父亲临终交待我若推辞实属不孝。虽说暂代,可仍需要仰仗各位叔伯,莫要因为此番变故折了咱们寨子的颜面。至于段叔叔提到的良厦…”良椿瞥了一眼阵营区分明显的一方,“呵呵,我这弟弟什么本事你们也都知晓,即便我不做寨主,我也不可能让他做这寨主。” 语气强硬,威胁的意味满满。 游魁皱眉,显然对这丫头的态度有些不满,“我会派人让中庭出关定夺,众位先各司其职。最近寨中事务长老会与椿丫头共同处理,不要再纠结此事。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外人口风,莫要堕了我水寨名声。” “凌堂主。”游魁看向那边始终未曾说话的魁梧汉子,“两位寨主的后事你多操心,这两日中庭出关,我怕是要好好安抚,分不出心来顾及其他。” 凌山鸾称是。 显然话到了这一步,意思也就明了,各回各职各归其位。 夏鳌心下一动,捅咕了段铁心一下,低声挑唆道:“夜家姐弟可还在呢,趁着长老在这里,咱们要不问问他们意思?” 段铁心一惊,怎么把他们忘了!刚要开口,夏鳌又赶忙拦住,道:“不急不急,等会儿没人了再讲。” 段铁心怎会猜到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耐道:“早说晚说都要说,哪那么多事?” “大小姐可还在啊!” 夏鳌的点到即止让段铁心恍然,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也不用挑明,这夜家姐弟是二当家那边请来的,良椿自然会袒护,这时候说出来,少不了又是一番口舌。 有几位头领陆续离开,夏鳌与段铁心的耳语虽说声音不大却也被发现,拄拐的钟拯离得他俩最近,刚才段铁心也是一直跟他絮叨的最多。钟拯侧头道:“嘀咕什么呢?” 一众还未离开的头领又都瞧来,让两人颇显尴尬。夏鳌讪笑道:“没事,没事。” 倒是良椿忽然开了口,说道:“是不是在讲夜家姐弟?” 着实把夏鳌吓了一跳,这丫头怎么自己引火烧身?! 良椿捏着额头两侧缓解着伤口带来的阵阵疼痛,别人也瞧不见她表情,便又听她说道:“虽说咱们水寨与夜家姐弟有仇,但是看我爹那意思,也是与夜三更弟兄相称。于私,我爹请来寨子我就要把人送出寨子,这是道义情分。于公…”良椿放下手来,瞧向厅里仅剩的几个,“你们自己定夺吧,我累了。” 话讲完,良椿眼里又落下泪来,起身当先离开,未再理会众人。 如此言语举动,着实让厅中几人惊诧万分。 大义灭亲算不上,这算是恩将仇报? 再怎么说也是刚刚帮衬着她们一家子出了头,这就要卸磨杀驴了? 凌山鸾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不禁暗里嘀咕起来,这…这还是以前那个缠着自己父亲讲故事的小姑娘么?凌山鸾可是清楚的记得,这丫头可是最喜打听夜家三郎的事情,怎么…怎么成了眼下这样? 段铁心与夏鳌对视一眼,各自从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 夏鳌更甚,刚刚他还在考虑待会儿要如何挑唆长老会不顾良椿反对去对付夜三更,现下真是省去了自己不少麻烦。 在夏鳌想来,假若将夜三更假手除去,最是再好不过,即便是长老会下不了手,最坏的结果也是将夜三更赶出寨子,反正不管如何到头来都是良椿那边没了帮衬,怎么做对自己都不吃亏。到时再略施手段,阻止良椿上位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游魁那对钢针似的银白浓眉拧了起来,如若二房家这边松了口,倒是真可以算算三年前那笔账了。 游魁瞧瞧两位长老四个堂主,加上那个一直跟在查甚行左右的年轻人,开口道:“我去后山一趟,和中庭聊聊这些事。” 这个年龄最大地位最高的长老起身,其余几人也起身恭送,后相继离开。 议事厅外拐角处,本该是早就离开的良椿侧身出来,脸上泪痕犹在。 “你若是真有本事,就帮我最后一次。” 她说。 眼中血丝尤甚。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章 交浅而言深 夜三更姐弟俩跟着红枣七拐八绕的到了后院,偌大一个人工开凿的池塘,假山绿植一应俱全,一条活水自一座气派的院落里流出,源头在后山石壁上若隐若现。 池塘周遭五六座风格迥异院落,红枣领着姐弟俩来到一处属徽派建筑白墙灰瓦的小院前,听那小丫头说这是专门款待贵宾的别院。 夜三更瞧着月洞门上“出入皆人物”的匾额,腹诽着良家那位附庸风雅的老祖,水贼起家还弄得文绉绉,着实牛嚼牡丹。 等到红枣熟练的将房中一应物品收拾妥当,夜遐迩也不避讳她,吩咐着夜三更,道:“你先去良椿姑娘那边瞧瞧观音姐姐她们娘俩,寨子里肯定会有人暗里使绊子,上午混在人群里起哄那个就不是好人,你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着的。既然答应了,该做的,咱们要做到了。” 夜三更显然是不想去的,他也不可能放心姐姐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不用弟弟说话,夜遐迩也能猜到夜三更一时犹豫的心思,便宽慰道:“没事,我就待在这个院子里,有红枣在这儿,你放心就好。” 这个理由并说服不了夜三更,他还是不想去。 夜遐迩也不再强求,让红枣带着自己去卧房,这一晌午想来也是颇耗心神。 也恰在此,屋外那处小院里就有人道:“夜三公子可在?分水岭凌山鸾特来拜会。” 这倒是出乎意料。 只要呆在这里一刻,夜三更多少都有些提心吊胆,单是从那位管事的态度就能看出这座水寨里其他人对自己姐弟俩的偏见。 刚起身的夜遐迩停在原地,夜三更迎出门去,红枣跟在后面小声介绍道:“这是我们寨子里虎堂的堂主。” 见走在前面的夜三更没反应,红枣又赶忙加了一句,道:“凌堂主平时和副寨主走的可近了。” 这句话倒是让夜三更顿了顿脚步,却也只是回头瞧了瞧这个小丫头。 院子里凌山鸾抱拳招呼,“三公子。” 猜不到对方来意的夜三更也是一抱拳,只是不等开口,凌山鸾又道:“恰好路过就进来看看,寨子粗陋,如哪里有招待不周,还望三公子见谅。” 对方客气,夜三更也不能失了礼数,客套了几句,又想着问问对方寨子里眼下的境况,凌山鸾又客气道:“眼下寨子里发生这种事也是万万没有料到,让三公子见笑了。” 凌山鸾越是如此拘礼,夜三更便越是狐疑,也不再多说,开门见山道:“凌堂主是有事吧。” 被如此毫不掩饰的直接拆穿心思,这魁梧汉子面颊上一热,呵呵两声,道:“算不上什么事,就只是过来看看二位习惯不习惯寨子里的环境,这边整日里湿气过重,若是不适应…” “是想撵人喽。” 与夜三更前后脚出来的夜遐迩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去到院里,耳力如她倒是不耽误听他们讲话。 早就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女子,凌山鸾也是暗暗里惊讶于她的听觉聪敏,面上却更加尴尬,眼神飘忽道:“夜二小姐可是言重了,传出去可就让人笑话我水寨待客之道了。” 夜遐迩下了门槛,小丫头红枣小跑过去搀扶,她笑道:“凌堂主是吧?那你说说,如果我和弟弟不适应这么重的湿气,你们再怎么安排?” 姐姐话里带刺,连得夜三更都皱起眉来,感觉不妥。这哪是待人接物的样子,怎么听怎么像是找茬一般。 “客气归客气,可话不能这么说啊。”夜遐迩道,“既然我和弟弟留下了,也就不会在意这湿气重不重。再说了,寨子里对我们姐弟什么态度,你也应该都瞧在眼里,你这时候上门,就只是来客气客气?” 红枣小声替凌山鸾开脱道:“小姐,他和副寨主关系好。” 虽说的笼统,可小丫头的意思很明显,副寨主和凌山鸾关系亲近,你们又和副寨主走在一起,所以这个人能来也就说得过去,就不能和寨子里其他人做比较。 夜遐迩却道:“那就更不应该藏着掖着了。” 对于姐姐越来越咄咄逼人,夜三更也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也是在人家地头上,再加上寨子里如今形势不明,不管如何,说话行事还是要小心些。 只是仍不等夜三更开口,凌山鸾便道:“夜二小姐说的是,在下过来只是想劝劝两位,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还是尽早下山去吧。” 夜遐迩对凌山鸾的回答并不感到惊诧,好像在她预料之中。 夜三更是颇为讶异,在他看来,既然是与良下宾亲近的人,按理说也是想要自己留下来帮衬帮衬良椿的,毕竟良椿刚刚接手这座雄踞一方的寨子,若按昨日讲的那样,她身边可是没有一个可用之人,让自己留下,哪怕就是动手打架也算是多一对拳头呀。 夜三更瞧瞧面色淡然的姐姐,再看看面露难堪的凌山鸾,正要开口,再次被夜遐迩抢先道:“其实或许是我多疑,凌堂主忽然到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觉得有事,按理说,大权移交这种事是不可能如此简洁明了。在接引坪下来的时候,良椿姑娘吩咐过,让几位头领整理寨中一应记录交付于她,这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不可能这么快吧。” 略作停顿,也算是让在场几人消化一下她几句话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对于良椿姑娘这个本该成为寨主的顺位继承人,或多或少的有些异议吧。” 显然,身处险地心思更是缜密的夜遐迩,让凌山鸾刮目,眼神中多了些不可思议。 始终插不上话的夜三更索性往旁边躲了躲,不再掺和。 夜遐迩续道:“昨日里听副寨主提及过一些贵寨里的隐晦,我能猜到也不足为奇。再者说了,都是些走江湖的爷们,断断是不甘心屈居于女子之下的。接引坪上慑于副寨主那般气势,或许都会应下来,眼下想来就记吃不记打的开始冒头了吧。” “呵呵。”夜遐迩笑了笑,“我再猜猜,接引坪上挑唆着你们寨中兄弟为寨主报仇的那个,应该就是其一吧。” 夜遐迩说的轻巧,对面凌山鸾听得震撼。 这女子,怎么就猜到了? 料事如神?! 夜遐迩自然是瞧不见凌山鸾脸上似是大染缸似的颜色,五味杂陈。她继续道:“怎么说这个人也是有些小聪明啊。若我是他,定然不会做这出头鸟,而是退在人后,瞅准了时机再来上那么一下子,毕竟火上浇油可要比雪中送炭更是轻快。” 此时的凌山鸾,开始怀疑这个两眼无神的女子是不是刚刚就在议事厅里,躲在一旁亲身经历了一样,怎就讲的如此吻合。 虽说当时凌山鸾是一言不发的看戏一般瞧着那几个堂主头领吵嚷,可对于那两个堂主他可是看的仔细。怎么说凌山鸾也是这水寨里的老人,虽说不曾参与过大房二房的明争暗斗,可旁观者清的很,不代表不明了,夏鳌和段铁心什么心思他岂能不知,是以那些个在当事人心里觉得别人都没注意到的小动作,也都被他瞧在眼里。 可是现在从夜遐迩嘴里说出,凌山鸾才真真感觉到这女人心思竟恐怖到这种程度! 旁观者也好当局者也罢,又有几人能摆脱安排者? 输赢不在盒中黑白子,拈花妙手方可左右高低。 凌山鸾不再隐瞒,将刚刚发生的事尽皆说了,只是略过了良椿那段“于公于私”的话,毕竟这话说出来太过伤人心。尔后又将游魁的决定说了,最后又道:“虽从心底说,我希望两位留下来帮衬帮衬大小姐,即便她坐不上寨主的位子,起码有两位在,大小姐和嫂夫人也不会吃亏受气。” 对于刚才夜遐迩所展示出来的头脑,凌山鸾算是彻底折服。前些年只是听闻这夜家夜二小姐如何如何厉害,毕竟闻名不如见面,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再加上那些年江湖里关于夜家三郎的种种传言,凌山鸾私心还是希望这姐弟俩能留下,帮一帮那对孤儿寡母。 “不过出于副寨主这边考虑,就道义而言,我和大小姐是不想你们冒险,希望三公子与夜二小姐赶紧下山去,若是老寨主真就追究起来,怕是副寨主泉下有知也是自责。” 凌山鸾后来这话说的含蓄,不仅仅是替良椿说了好话,且还委婉的将老寨主良中庭推了出来,也算是善意提醒夜三更姐弟,能走便走,否则到时谁也帮不了手。 刚在凌山鸾提到良中庭时,夜三更就有些小心思。于江湖闯荡恁久,他是绝对做不出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才是他的行事准则。眼下良中庭修为如何无人可知,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流言,即便如此,就说三年前那可都是登堂的存在,如此恐怖人物,夜三更还没有傻到以卵击石的地步。 虽然前几日里也和姐姐聊起过,当时自己还大言不惭地说过一些大话,可细想想真若是碰见,如姐姐说的那样,分水岭到武当不足百里,一位入室的半仙之体,驭气着实也就片刻。 夜三更眼下还真有些害怕,害怕良中庭那老怪物来找自己算账。 再去看夜遐迩,之前两日一进了这丹霞江的地界就一直胡思乱想担惊受怕的姐姐,眼下却要比夜三更淡定的多。 夜三更可不信姐姐这是装出来的。 “可我们都答应了副寨主,要帮衬着良椿姑娘,我弟就这脾气,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着话,夜遐迩伸手推了夜三更一把,“犟啊。” 夜三更头皮都硬了。 也算是喜忧参半,凌山鸾又一抱拳,“以前听闻过三公子任侠江湖,所作所为仗义非常,闻名不如见面,如此侠骨心肠实是我辈楷范。” 夜三更笑着客套,心里却苦了起来:这高帽子戴的。 凌山鸾又道:“三公子与夜二小姐尽管放心,老寨主也是明事理的人,真若出关追较起来,在下定会跟老寨主言明其中深浅。” 夜三更心中思绪万千,面上甚是客气,“那就先行谢过凌老哥。” 一声凌老哥叫的凌山鸾也是面露喜色,这种处事方法也不需要刻意为之,关系自然而然就亲近了不少。 凌山鸾忽然面色一暗,又道:“这两日需要处理两位寨主的后事,大小姐怕是没空过来,还往三公子与夜二小姐见谅。” 这个自然是理解,夜三更道:“良椿姑娘逢此大难自是需要安心休养,这几日我和我姐也不方便去叨扰,就请凌兄转告一句,后日我与姐姐自会去拜祭。” 凌山鸾又是一阵客套,尔后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道:“我只是纳闷,前几日副寨主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转变会如此决绝,做出了这等骇人的事来?” 夜三更瞧向凌山鸾,后者表情并无过多变化,却是动也不动的盯着夜三更,续道:“不知道这几日,副寨主与三公子在一起,可有无提及过什么?” 凌山鸾目光咄咄逼人,夜三更眼神倏地一紧。 看来,前头那般交浅言深真真不过是客气客气啊。 夜三更眯眼瞧着凌山鸾,刚刚因得提及起来的悲愤也化作了冷哼,道:“凌堂主拐弯抹角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莫不就是想知晓良兄昨日与我相处时所作所为?” 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一问,凌山鸾眼角微微一收,疑惑道:“三公子这是何意?” 对于弟弟的敏感夜遐迩也是好笑,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道:“我弟弟的意思是,眼下还是先处理两位寨主的后事,至于其他,等得过两日寨中安稳下来,再做问询也不迟啊。” 凌山鸾不疑有他,道:“二小姐所言是极。”随后便是一抱拳,“寨中事务繁杂,凌某先行告辞,改日再叙。” 夜三更在姐姐示意下将凌山鸾送到院外,直至消失在视线里方才回身,却无意间瞧见接引坪上那个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的汉子,东张西望的进了远处那座最是气派的庭院。 夜三更心下一动,看看这紧贴后山崖壁的后院里也没人影,在月洞门前探头交代了姐姐一句“去去就回”,也不理夜遐迩询问,疾步朝着那边走去。 一直搀扶着夜遐迩的小丫头红枣玩笑道:“是不是三公子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就跑了?” 夜遐迩也懒得理他,刚才撵都不走,现在打个招呼就没了影,“随他去吧,或是有事。” 红枣若有所思点点头,说了句“我去关门”。 玄青色的月洞门吱扭扭闭合,红枣就见到那个当年没少听大小姐念叨过的夜家三郎,翻墙进了寨主的院子。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一章 神秘人 这处要比自己住的那里气派了不知道多少的院落,夜三更更是感叹于良家三代财大气粗的手笔。 被红枣称作是专为接待贵人居住的院子是徽派建筑,白墙灰瓦高墙深宅,雕梁画栋描金绘彩,垂脊上除了不可僭越的龙凤,祥禽瑞兽足足有八个。院子里更是绿影婆娑,长青松柏自是不说,一些个绿植连得夜三更都没见过。 一座本该偏写意的幽静别院,无一处角落不展示着主人的财力。 这一处更甚。 刚才在院外瞧着倒是并无甚新奇,除了院墙极长,可以看出这院子不小,也就只剩那扇朱红大门显示着此处与周围其他几座院子的不同。 待到夜三更捡了处僻静的角落翻进去,仅仅就在墙头瞟了一眼,连他这种大门大户出来的都要感叹一番。 自然不是感叹这院子的气派,毕竟不管是大小抑或占地自然是比不过自家那座,夜三更感叹的是此中建筑。 院子里九曲回廊弯弯绕绕,把前院围的只能用水泄不通来形容,居高望去就如同长蛇盘曲成乱糟糟的一团,一条活水藏匿其中若隐若现。在偏向里的位置挖了一处圆形小池,再往后,紧贴崖壁,是高矮不同、大小不等、风格迥异的三座住宅。 由左开始,先是个四角攒尖的木架构凉亭,再是个盔法,那也是根据香燃烧的快慢断吉凶,而不是通过香的高低之分来保佑什么。 左侧稍高,中间最高,右侧最低,这种香灰掉落后的格局,香谱里称作贼盗香。 显然良家老祖就是听到了这个名字,牵强附会的做了这个布局。 贼盗香,左高右低中间凸起,意味日防贼夜防盗,中间神仙保平安。房子建做这样…狗屁不通。 九曲回廊布满半个庭院,夜三更跳下院墙正好借以廊”的模糊声音,再之后便声音皆无。 小心翼翼推开窗户,瞧见一行三人次第上了楼,夜三更才侧身钻进去,轻手轻脚的到了楼梯口,声音便从上头传来。 刚才翻进院里是夜三更便看到这栋楼三层是个亭式建筑,四面通风,想来也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夜三更翻身上了楼梯,贴在内侧听着上面对话。 接引坪上那个言语挑唆众人的夏鳌,夜三更是不晓得他名字,刚刚也只是因为他在接引坪上所作所为让夜三更不齿,又见他鬼鬼祟祟的来此,才有意跟过来看看是何原因。 一进这座大院夜三更还不敢确定这是何处,看见那几人模样就可断定这里便是良下客的住宅,或者说是水寨寨主的住处。 同夏鳌在一起的,便是良厦母子两人。 先是夏鳌开口讲话,刻意压低着声音,显然是防备着一楼门口那两个守卫,虽说距离甚远自然不可能被他们听见,可也能看出夏鳌的小心。 夏鳌只是讲了讲刚才议事厅里的事,与刚才凌山鸾讲于夜三更姐弟两人的大差不差。只是夏鳌的话不等讲完,又一个声音响起,道:“所以良椿是不能做寨主咯?”是个女人的声音,不用瞧也知道是良厦的母亲,良下客的内子。 “眼下谁也说不准,大长老已经去后山找老寨主了。”夏鳌道,“若是老寨主出关,十有八九会让良椿那小妮子接手。” “所以你来找我们是什么意思?”说话的仍是那名妇人。 夏鳌没有直接回答,几个呼吸以后才用疑问的语气问道:“难道就不想着争上一争?” 这句话结束,楼上再也没有传来声音。 夜三更可以明白,夏鳌来这里找大房一家显然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不只是适用于庙堂,尤其是他在接引坪上的表现,着实让人气愤。 沉默良久,才有一个声音响起,“怎么争?” 夜三更能听出来这是良厦的声音,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急切。 “还能让椿儿姐姐做我娘子吗?” 显然是误会了夏鳌的意思,良厦的问题惹得前者急道:“公子,你就不想做寨主?” 又是一阵沉默,便是良厦闷闷道:“假若是椿儿姐姐做了寨主,我娶了她,和我做不做寨主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回答换来的便是长长的沉默,连躲在下面的夜三更都对这个头脑简单到令人发指的公子哥儿感到了无语。 “夏堂主可有办法助我儿一臂之力?”良厦母亲倒也是识大局,知道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保住自家在寨子里的地位。显然她是明白人,知道夏鳌既然能在这时候找来,自然会有他的办法。 夏鳌语气里带着些笑意,“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厦公子做了寨主,会不会忘了我。” 事还未办便开始要好处,让藏在下面偷听的夜三更撇了撇嘴。 紧接着良厦母亲长长叹了口气,道:“孩子父亲刚刚下去,夏堂主便伸出援手,这种大恩大德,我们孤儿寡母的,定然没齿难忘。” “我不做寨主,我要娶椿儿姐姐。” 良厦的插话再次让夜三更有了种废物的感觉,不晓得他爹也算是个狠人,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难不成真是老子英雄儿狗熊不成? 显然夏鳌也是无奈,叹道:“厦公子,你要当上寨主,谁还不听你的?” 紧接便传来良厦了然于胸的长长一声“哦”,“也对也对。” 夏鳌又道:“大长老去找老寨主了,想来因为夜家姐弟,老寨主也得出关解决。到时候,咱们就说二当家一家子勾结外人毁咱水寨,老寨主自然会掂量掂量。再怎么说,寨子里也都是咱的人嘛。” 剩下的话其实也就不必再言明,无非就是挑拨离间,全在一张嘴怎么说道了,三人成虎的事古今有之。 随着夏鳌一句“该吃饭了”这种毫无水平的话做结尾,便“咯吱咯吱”响起楼板摩擦声,脚步声紧接传来,夜三更翻身跃下楼梯,就近躲到一间房里。 留着条缝隙,夜三更偷眼瞧着夏鳌下了楼,又略做等待看看楼上那两人是否下来,只是并未再听到下楼声,身后却传来吱扭声响。 夜三更扭头,却看到里屋正有人开门。 那人揉着眼睛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夜三更抬起胳膊捂住半张脸,这般掩人耳目的动作倒是熟稔,尔后晃身一闪而逝,眨眼就到了那人跟前,不给他多余反应的机会抬手便是一个掌刀劈在他后颈上,紧接便陷入昏迷。 将这人轻轻放倒地上,夜三更细细打量,却陷入惊诧。 从昨日到现在,夜三更也了解到这分水不分客与宾的两位寨主,老二有女年长,老大有子偏小,可他没听说良厦有个同胞兄弟啊?!可是眼前这个… 分明楼上有个良厦,为何这里又有个良厦? 显然这人是良厦无疑,不管是早晨在那处小院或是晌午在接引坪,夜三更是断然不会认错的。 假扮的? 夜三更在那人脸上一阵摸索也没找到易容的痕迹,心中更是纳闷。 打量一圈四周,看摆设应该是处内室,里外两间,自己所在的位置是里屋卧房,窗户大开,凉风四溢。 当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夜三更放开这人不管,毕竟楼上还有两人,先探听一下有无其他消息再说。夜三更走到窗口观望,外面便是一层屋顶伸出来的屋檐,此处恰巧位于西侧,旁边便是那座四角攒尖的凉亭。 夜三更又探头出去向上瞧,正上方恰是二层楼顶伸出的檐角,相隔半丈,上去自然简单,可对于上面那种四面透风的凉亭式建筑,上去无疑就是暴露。 反复思量,夜三更翻出窗去纵身就是一蹦,伸手抓住高高翘起的檐牙,恰恰就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对话,不甚清晰,却也不碍事。 “怎的,还怕你那不成器的儿子死了不成?”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声音是个女人,却也不是良厦母亲的声音。 夜三更不禁暗忖,怎么还有第三个人? “不敢,不敢。”这才是良厦母亲的声音。 “哼。”显然,完全陌生的声音很是不屑,“药已喂他吃了,你做好你该做的。” “大人,良下客都死了,我还怎么做?”良厦母亲声音里透出惶恐,“刚才那个夏鳌,他意思就是想帮着厦儿坐上寨主的位子,你怎么就不答应他?” “就那人?一肚子坏水。他那是想帮着你儿子做寨主吗?他是害怕良椿做上寨主以后会找他算账。这半年里,他跟你那死鬼丈夫可是没少欺负了良下宾一家子吧。” 紧接是一阵踱步,仍旧是那陌生声音,“本来是想借你那死鬼丈夫的手除掉良下宾,我是着实没想到良下宾会来这么一手,现在也好,起码两人都没了,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显然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夜三更想来这人是在冒充着良厦的身份。 “那夜三更夜遐迩倒是个异数,良下宾那痨病鬼怎么就找来了这么两个人,我可是刚收到消息,不能和他们犯冲突。” 听到对方提及自己,吊在屋檐上的夜三更胳膊微微弯曲,身子缓缓向上,试图离着再近一些。 也就在此时,便听得有人大吼一声:“什么人!” 声音是夏鳌的,夜三更第一时间便分辨出来,循声望去就见夏鳌在九曲回廊第一处拐角,声如洪钟,几乎喊破了喉咙。 “有人偷听!” 显然离得虽不是很远,只是夜三更这般姿势着实让人分辨不出是谁,夏鳌瞧不出也是正常。 见被人发现已然暴露,又听得楼上传来走路声,夜三更松手闪进屋去,就又听得楼上传来声音,“在哪里?” 声音又成了晌午时听到的良厦的声音。 “进屋了!” 躲在窗边偷瞧,夜三更见夏鳌一边往回跑一边指着这间房,紧接那两名守卫也跑出来向这边观望,再之后屋外传来下楼的“咚咚”声。 这下可好,前有狼后有虎,被堵住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二章 真假良厦 “噔噔噔”,传来疾步踏在楼梯上的声音,夜三更看看躺在不远处的良厦,他完全可以断定,这个房间对于楼上那两人来说绝对是隐秘所在,是绝对不可能叫外人知晓的。而夏鳌的折返,恰恰也能给自己创造一点时间来拖延一下同样要过来的楼上两人。 同样的,自己也可以借用屋内的良厦,看看能不能给对方制造一些个矛盾。 当下心中便有了盘算,倒也并不慌乱。 先是顺手扯过房间外室圆桌上的台布兜头裹在身上,夜三更现下心里也是门清,这时候是不能暴露自己的。尔后便贴在房门一侧,力求在对方进门时能给于其痛击,给自己制造出逃脱机会。 紧接屋外传来谈话声,先是良厦的声音,自然就是那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着急问道:“是什么人?” 夏鳌也是着急,“没看清。”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夏鳌心中担忧,担忧自己刚才与良厦母子俩的对话会被偷听了去。 这种挑家不和的事若是传了出去,自己在水寨里也就待到头了。 夏鳌讲着话,便要推门进来,正如夜三更所料,这自然是“良厦”母子最不想见到的。 “良厦”伸手拦住夏鳌,道:“夏堂主去叫人,咱们来个瓮中抓鳖,瞧瞧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咱们寨子里做这种宵小勾当!” 这个可以模仿良厦声音模仿良厦模样的神秘女子情急之下声音差些就忘了变换,可在这时候却也无人注意,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只是无独有偶,她也没有注意到,同样也是心有担忧,她眼下说的这番话哪还有半点良厦该有的样子?夏鳌也狐疑侧目,平日行为举止颇为草包的寨主家公子,此时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只是当下情况紧急,夏鳌也只是略略失神后便回神,道:“我已经吩咐另一个弟兄去叫人,公子先躲躲,容我俩先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想来也是过分担心,夏鳌显然忘了自己本事。说着话,给旁边另一名寨中弟兄使了个眼色,却再次被“良厦”拦住。 这次是被假装良厦的神秘人一把扯住拽了个趔趄。 “夏堂主还是不要着急进去,等到寨中弟兄们来了,咱们一起动手合伙擒住此人,你与这位兄弟先下去等候,莫要让他从窗户跑了。” 已然忽略了自己身份的神秘人这通安排可谓详尽却又刻意,夏鳌不禁再次瞧向这个被寨中弟兄暗地里叫做“熊包”的废物公子。 分水岭从前朝末年天下大乱,被那位走了狗屎运的良家老祖接手后传到现在已经是三代,到良椿良厦这一辈,便是罕见的四代传承。莫说是他们这种刀尖舔血的江湖门派,即便是普通人家那些殷实富贵门户,能在第三代不出岔子的稳步传承也是不可多见。 “富不过三代”不外乎是。 从那个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少德的良上君,机缘巧合,火并了前任水寨当家,凭雷霆手段将分水岭三个字扬名丹霞江开始,到了良中庭一辈兄弟四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也因此奠定了分水岭在整座江湖的名声。 四兄弟征战杀伐四去其三便不难猜出他们当年搏命之凶险。 再到良下宾良下客一辈,恰逢丹霞江水域附近几家自诩正义的门阀联手制裁分水岭,这兄弟两人呀,那气吞万里的劲头,即便在最后是以凤凰山庄为首的几家门派惨胜,却也是人人心悦诚服的对“分水不分客与宾”兄弟两人竖起大拇指。 可是到了下一代,一个生了个不带把儿的,一个生了个窝囊废。虽说外人不甚了解,可是寨中人可都知道,如若那女儿再不争气,分水岭就真更姓改名到头了。 能把分水岭偌大一个在大江上都数得着的寨子压在一个小女儿身上,可想而知这个良厦,是有多废物。 可是眼下,这个连老寨主提起来都要骂上两句“不成器”的公子哥儿,此时此刻,言谈举止,给人的感觉怎么就判若两人了? 感觉到夏鳌灼灼眼神,假扮良厦的神秘人也扭头毫不避讳的对上,也不在乎旁边还有外人,轻声道:“你有你的盘算,我有我的计较,当务之急是先处理掉这人,以绝后患。” 夏鳌这次完全可以肯定面前这人绝对不会是良厦,或者说,这十八年来的废物草包,难不成全是伪装? 显然夏鳌自己都不会相信后一个可能。莫说是个孩子,就算是个大人也不可能如此。 夏鳌权衡利弊,他能猜到对方是在阻止自己进这扇门,而这扇门里,肯定有让他都不能知道的大秘密! 夏鳌的犹豫,让“良厦”气机暴涨,这种让人能切实感觉到的窒息感迎面而来。根本不给夏鳌反应的机会,他眼中判若两人的“良厦”已经抬手,眨眼间便到得近前,五指如爪直接抓住一旁那名寨中弟兄的脖颈。 随着那人挣扎时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良厦”贴近夏鳌耳边,声音如自九幽传来,“听我的,少管闲事。” 在那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水寨兄弟身子软软倒地发出“咚”的一声后,两眼圆睁抽搐都没,瞬间停了呼吸。 周围陷入死寂。 谁都没料到这人竟会毫无征兆的出手杀人,毫无拖泥带水。 躲在房中透过门板缝隙瞧着外面的夜三更也没料到,这个和良厦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竟会如此狠辣。 从出手的迅敏到身形的走位,夜三更可以肯定,这人身手已是上乘,自己可与之一拼,但绝对不是对手。 相对的,自己倒也不会受制于他。 见夏鳌在惶恐中恭敬退后准备下楼,夜三更疾走两步抄起里屋的良厦,使个巧劲甩手就丢了出去,与此同时,脚尖点地身形一闪,急急掠向窗外。 外头三人还未将注意力转回来,就听得“咔嚓”一声,一道人影打横里破门飞出,径直砸将出来。跃出窗户夜三更不忘扭头瞧瞧,显然自己这无理手,让那三人手忙脚乱表情各异。 真良厦的身子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被假良厦卸去劲道放在地上,让一旁的夏鳌难以置信瞧着这一幕,连连指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在假良厦一声“闭嘴”后,夏鳌仍是不敢相信的比较着这两人,由模样到身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阻碍了追击,假良厦再起身去找夜三更,哪还有人?瞧着另外三人,他没来由的心中升起一股怒火,狠声道:“把他藏好。夏堂主,一会儿该怎么说,就用不着我教了吧。” 已经被这短短一刻钟发生的事震撼到手足无措的夏鳌急忙点头,像是鸡啄米一样,生怕面前这个已然不是他认识的“良厦”一个不高兴会出手杀了自己。 假良厦疾步走到窗口眺望,院子里也已没了人影,就这么几息之间便失了踪迹。 他不由得对这个庭院的布局头一次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里一层外一层的回廊,着实是个藏身匿形的好地方。 远处已经有一伙人朝这边赶来,假良厦回身。良厦的母亲,那位不管在哪里都不怎么起眼的妇人抱着自己儿子,小声唤着。 即便是把现在一模一样平时言语举止也都毫无差别的两人放在一起要她比较,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哪个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个是假扮的。 于一位亲生母亲而言,这又是什么难事? 假良厦弯腰在昏迷的良厦身上连拍几处穴位,一阵轻推慢捻,听得“嘤咛”一声转醒,急急催促道:“先去找个房间躲好。” 对这个囚禁了自己已然有些日子的神秘人,良厦眼中露出深深地恐惧,那种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折磨显然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影响,见到这个和自己长着一张脸的人,抓着娘亲嚎啕大哭。 假良厦皱眉,仅仅就是一个眼神,斜睨着已经哭成泪人的真良厦,而在上一弹指还涕泗横流的后者在感受到那两道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后,声音戛然而止,自觉起身去到旁边一处房间里。 这让一旁的夏鳌很是惊讶,惊讶于面前这个假扮良厦的神秘人,是何种本事能让良厦如此听话。 或者说,夏鳌都有些好奇,抑或是带着些羡慕。 院外响起吵嚷声,十多人在段铁心的带领下冲进一层大厅,仰头看着二层栏杆处的三人和破了个大洞的房间。 段铁心看着安然无事的几人,也就放下心来,噔噔上得楼来,看到那具尸体也是惊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刺客?” 如他这个鹰堂堂主,负责的便是这座水寨的安全防卫,混进了刺客,可是他的失职。 夏鳌偷眼瞧瞧转眼间就没了刚才那般杀伐果断之气的假良厦,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如此游刃有余的从一个人转变成另外一个人,即便站在那里未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个动作,单单仅靠给人的感觉,就判若两人。 “刚刚我来探看嫂夫人与公子,离开时就见有人在屋檐上窥伺,我同张老哥上来察看,被那刺客摆了一道,可怜张老哥就…”夏鳌瞧着地上尸体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段铁心仔细察看着那名寨中弟兄的死因,他也是分水岭中身手拔尖的武人,早些年老寨主就曾说过他于武道一途的天赋,若是潜心修炼踏入登堂也不无可能。 仅仅是打眼一瞧,段铁心便看出是颈骨碎裂扎破气管窒息而亡,这种手法可不是常人所能为之。如这名张姓山卒正值壮年,虽说并未窥得武道门径,但恁些年的打熬身体自然也要比常人强上不是一星半点。即便如此,被人活活拧断脖颈不说,竟连挣扎都未有,足见对方手段之残忍出手之迅捷,也可判断出对方身手绝非等闲。 段铁心皱眉道:“什么人下手如此狠辣?寨子里怎么混进这种高手?” 一直扶着良厦母亲的假良厦忽然开口,“是不是晌午参加我冠礼的客人下的手?”紧接着面色一苦,瞧向身边妇人,委屈道:“娘,是不是他们看我爹没了,觉得咱们好欺负啊。” 夏鳌侧头偷眼去瞧,心中不免称赞:这还真像个头脑简单的草包样子。只是瞬间碰触到假良厦视线,夏鳌不自觉的心底一阵发凉,即便是迅速躲开也分明能感觉到那视线盯在自己身上的灼烧感。 段铁心起身,摇头道:“不可能,巳正时分就把安排着请下山去了。” 段铁心没有明白假良厦的意思,夏鳌可是明白的很。在假良厦咄咄逼人的眼神注视下,夏鳌自然能猜到对方心思,有些不自然的清清嗓子,夏鳌道:“这几日进寨的可都是寨主生前密友,怎么可能会对两位下手?公子这话说的可真没学问。” 段铁心也是附和,“寨主生前也是为人多仗义,又没得罪过人,宾客名单也都在我这里,都是些江湖里知根知底的人,不可能会有宵小之辈来伤害嫂夫人与公子。” 也是了解段铁心好似不怎么开窍的脑筋,夏鳌一步一步的引导,道:“寨主的朋友也都是仗义之辈,平日里来往也未有摩擦,不可能是寨主这边的朋友。” 点到即止,段铁心瞬间明了。 “夜三更?!”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三章 人前如此 为了安全起见,夜三更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穿廊过栋的到了前院才又折返回来。期间还故意去到人多的地方转悠转悠,如此为之不过是摆脱自己去过那处院子的嫌疑。 刚进小院,夜三更便瞧见厅堂里坐着个熟人。 赵云出。 夜遐迩与赵云出相对而坐,小丫头红枣从食盒里往外端着饭菜。 “夜公子回来了。”先看到夜三更的小丫头,打着招呼。 跟夜遐迩相谈甚欢的赵云出这才注意,赶忙起身迎出,抱拳道:“三公子,昨日一别今日相见,属实有缘啊。” 对于赵云出的出现只能说是情理之中,夜三更倒是并未感到诧异,良厦成人礼本就是宴请亲朋,昨日也听良下宾提起过分水岭与赵云出所在的赵家之间关系,如若赵家不来才是怪事。 只是他能找到这里来,还是挺出乎夜三更预料的。 “刚与赵家公子提到你,说你去到前头看看有无搭手帮衬的地方,你就回来了。”虽然不知道弟弟去干什么,这姐姐糊弄起人也是手到擒来。 夜三更拱手抱拳招呼一声“赵兄”,心中猜测着这人来此的目的。 “昨日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在认出三公子与二小姐,实乃在下眼拙。”赵云出倒是客气的很,“今日晌午才知晓二位身份,惶恐非常,这不就借着水寨饭食借花献佛,过来告个罪。” 对于这种好似天生就自来熟的人,夜三更向来都是敬而远之。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于这些个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浅显道理,夜三更不像姐姐那样标新立异到有自己的见解,他是完完全全的遵循相信。 本就不善与人交际的夜三更很显然是在措辞着如何开口,心意相通的姐姐就凭着弟弟这么一犹豫也能猜出个大概,又道:“撵你去的时候你不出去,到饭点了你也不说一声就没了影,干嘛去了?” 很适时的岔开了话题,夜三更也不再思虑着如何跟这个不请自来的赵家人客套,道:“碰见了…碰到一个熟人。”斟酌再三还是把这个称呼安在了刚刚无意间撞见的夏鳌身上。 的确,要不然也无法当着赵云出的面将刚刚所见所闻三言两语的说清楚。 夜遐迩何等聪慧,闻弦知意,道:“这里还有你熟人?认错了吧。” 夜三更尴尬称是,道:“跟过去一看不是,顺带着转了一圈才回来的。” 几句话,在姐姐刻意引导下,算是把谎圆了过来。 虽然夜三更不晓得其中原因。 夜遐迩又道:“刚才还有个寨里的下人过来问你,还是赵公子帮忙打发走的,待会儿以茶代酒,好好谢谢赵公子这么帮衬。” 夜遐迩话里有话,夜三更心中一动,多多少少也就能明白些什么。 一一落了座,红枣湿了锦帕给夜三更净手,夜遐迩又强行安排红枣也坐下。这个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进了分水岭水寨也没有过如此待遇的小丫头诚惶诚恐的拒绝,却也没拧过夜遐迩的执拗。 赵云出一句“忝为东道”,频频让酒倒茶夹菜,把红枣的活计都做了,让小丫头在一边尴尬的小口吃菜很是小心。 而对于夜遐迩刚刚含蓄交待的那句“以茶代酒”,夜三更在赵云出不停地礼让中早就抛到了九霄之外,菜还没下去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让得红枣那个小丫头跑去酒窖里两趟,小小身躯抱着大酒坛晃晃悠悠也是有趣。 酒是过了三巡,菜却没吃多少,只有红枣一个人鼓着腮帮子还不停夹菜,夜遐迩吃饭仍旧是老样子,仅仅是以不饿为标准。以往多是与弟弟闲谈,这次只是安静听着对面两个大男人酒后胡聊。 相对于夜三更天南海北的闯荡,不管是这三年里带着姐姐也好,还是三年前自己的游历也罢,行万里路所带来的见多识广也在酒后变得话多了起来。 整个席间最开始是由赵云出开头,尔后基本都是夜三更在说东道西,赵云出偶尔的插言也多在夜三更的某一句话后变说为听。 果真应了那句俗语,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直到夜三更在倒空第三坛酒后,据赵云出说是附近城中一位好酒的山中老叟取秋露为引酿出来的清酒适才泛起酒劲,似是遗传一般见到酒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夜三更白净脸庞虽是无甚变化,眼神却变得游离起来,说话都大起了舌头。 传说酒是忘忧欢伯,可以解愁。刚喝时大雅,古往今来侃侃而谈,微醺时豪迈,杯到即干粗犷豪宕,醉酒后大俗,痴痴傻傻癫头癫脑。 显然这东倒西歪的两人已然就要到最后一步,若不是夜遐迩气极后拍了桌子,怕是夜三更又要指使红枣再跑一趟。 红枣瞧着生气的夜遐迩离开,站在一旁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照顾这个行走不便为人和善的大姐姐,而放弃了伺候这两个连花生米夹得都费劲的两个醉汉。 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拄着好似撑都撑不住的脑袋,瞧着小丫头红枣扶着姐姐去了一旁侧室,夜三更借着酒劲不屑道:“妇人,见识忒短。赵兄,我不是抱怨,我姐就是太强势,这辈子都够呛能嫁出去。男人喝个酒,你看她那样子。平日里我就喝一两碗过过瘾,她也是如此,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我跟你讲,要不是她因为我哭瞎了眼,就凭她这么絮叨,我早就把她撵回家去。” 赵云出使着筷子与面前一颗掉在桌上的花生米较劲,含糊不清道:“三公子这话说的,姐弟终归是姐弟,二小姐也是为了你好。” 夜三更很不赞同,“不瞒你讲,我姐这脾气就是犟,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赵兄若是娶妻,可要擦亮眼睛,莫要碰到我姐这样的。”讲着话,夜三更那迷离双眼里尽是厌恶,显然是平日里被夜遐迩约束的憋了一肚子的委屈。 赵云出一把拉近夜三更,另一只手使劲呼扇,“小些声,让二小姐听了去,怕是你又要吃瘪。” “不用管她,她就是这脾气,就觉得比我早出生一两年,处处压我一头。我说去登州,她非要去兖州,我说逛西湖,她偏说游大泽。”终于有人能听自己说些心里话,夜三更恨不得将满腹牢骚都讲出来,“这次来分水岭,我就说不能多待莫管闲事,她倒好,瞧人良下宾一家子可怜,非要搭手,她就不记得我们当初怎么得罪的人了么?”说到此处,夜三更刻意压低声音,“良中庭什么本事,若是追究起来,十个我也打不过他一个啊。” 酒醉后的赵云出强打着精神,拍拍夜三更肩头,宽慰道:“三公子放心,我们赵家向来与良家交好,这次良厦那小子冠礼,我是特意奉我爷爷命令,回了家跟着家父又跑这么一趟。到时若是良老寨主为难,我赵云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夜三更颇为感动,直接抱拳道:“先行谢过赵兄,我这一日提心吊胆就总是担心这事,赵兄此言可真是给我了块定心石。来来来,喝酒喝酒。” 只是哪还有酒?夜三更高声嚷着红枣,只叫了一声便被赵云出按住,“三公子且慢一些,酒有的是机会喝,当哥哥的有个事,趁着你还没喝多,想跟你讨个说法。” 夜三更瞧向赵云出,未说话,眼神里是疑问。 “三公子没喝多吧。”赵云出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 夜三更拍着胸脯,“赵兄不知道我家什么出身?” 想到夜三更口中那位,赵云出惺忪睡眼中有了些精神,可随即又变得恍惚,他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刚才我在前院碰见水寨长老会的大长老要去后山找良老寨主,不用说想必三公子也能猜出是为了什么吧。” 听到良老寨主这个称呼,夜三更便很是慎重地将酒坛放回到桌子上,自然,他也意识到了这里面的说法。 很是满意夜三更反应,赵云出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不过在下略施手段,把大长老打发了回去。三公子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跟大长老说的?” 夜三更像是有些迷糊,茫然无措的摇头,又点头,“赵兄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就行了。” 赵云出脑袋靠前,贴在夜三更耳边,轻声道:“赵家出手接管分水岭,可以与大长老共食。” 夜三更一个愣怔直起身子,不可思议的瞧向赵云出,显然这句话对夜三更来讲着实有些吃惊,毕竟昨日里良下宾曾说,与赵家交好,才多长时间,这赵家就在良家遭此变故时夏炉冬扇的落井下石? 赵云出也收回前探的身子,眼里哪还有半丝酒醉之气,甚是清醒,又道:“三公子若是肯帮忙,原话奉上。” 夜三更更是迷惑,“怎么帮?” “只要三公子袖手旁观。”赵云出很是熟练的一筷子夹起三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这种加些香料干焙出来的花生最是香味十足清脆可口,在嘴里发出咯嘣响声,“到时,每年上元,我们自会去盘山孝敬一二。” 说到底看中的是夜三更背后的官家势力。 如他们这些江湖门阀,都有或多或少的生意维持着最基本的生计,利益当先自然会是这些个唯利是图之辈所追捧的,攀上官府这条大腿,又何尝不是他们所希望的? 夜三更直接摆手,“莫再提了,我和我姐惹祸都惹到请出夜光碑了,别指望我…” “哎。”赵云出按住夜三更手背,打断道,“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夜王爷怎么会真去为难自家子孙?” 夜三更讪讪而笑。 赵云出双目咄咄逼人,“三公子,这买卖稳赚不亏啊。做不做?” 夜三更为难道:“容我考虑考虑,毕竟…” 再次打断,赵云出笑道:“三公子莫着急,这两日里得空去我那里,我可带来了几坛上好蓬莱酿,这可是登州蓬莱大观岛极为推崇的好东西。” 夜三更点头称好。 赵云出起身抱拳告辞,也不等夜三更做出反应,大步出了小院。 厅堂中,夜三更将最后一滴酒倒进舌尖,意犹未尽。 一侧墙后,红枣若有所思。 侧房里,夜遐迩嘴角挂笑。 院外,赵云出冷哼一声,“夜家有儿,不过尔尔。”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四章 男儿应有鸿鹄志 红枣出来收拾杯盘狼藉的桌子,夜三更晃晃悠悠的起身,还不忘客气了句“麻烦你了”,尔后一摇三晃的走到偏房,紧接便传来夜遐迩的怒骂,“给我滚出去,喝死你得了。” 红枣扭头偷眼去瞧,便看见内屋里夜遐迩正扔了把椅子出来,还好被夜三更摇摇晃晃的躲开,要不然这一下子可是不轻快。 夜三更进了屋也不说话,就地一躺,两三个弹指后便传来鼾声。 夜遐迩谩骂声又起,吓得红枣加紧忙活,提着食盒拎着空酒坛就跑。 听到院门关闭,地上好似已经陷入熟睡的夜三更腾的起身,眼中哪还有半点迷离,清醒异常。 “这赵云出也算个人物,一坛子下肚才吐了话,有些本事。”夜三更站起身来,将姐姐面前的茶水也不避讳的端起来喝了。 夜遐迩嗤笑道:“这赵家能在大江上闯出这般声名,怎能有好相与之辈?” 夜三更撇嘴,“追名逐利唯利是图,不是好人。” 夜遐迩挖苦道:“你这是什么心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若是你没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没有后顾无忧的大把金银,指不定你会变得比他们还不如。” 夜三更反唇相讥道:“彼此彼此。” “我看你是真喝多了是吧。”夜遐迩那双无神双眼一瞪,吓得弟弟一个哆嗦,作势扬手欲打,被夜三更赶忙讨饶按住,然后将刚刚赵云出讲的话一字不漏的讲了一遍,尔后又将在那所大宅院里所见所听事无巨细的娓娓道来。 听得弟弟讲完,夜遐迩陷入沉思。 “好乱啊。”夜遐迩沉吟道,“分水岭一个大江水寨还能是什么洞天福地不成?怎么这么多人眼红于此?” “一方是良下客以前的旧部,他们自然是极不希望良椿坐上寨主的位子,显然他们一来碍于老寨主,二来慑于晌午二当家那转嫁的本事,不会也不敢做出太过于出格的事来。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水寨内部纷争,丁是丁卯是卯的摆到台面上,倒也用不着担心。” “一方是个不知道身份的神秘人,借用良厦的身份准备在寨子里兴风作浪。只是目前并没有暴露太多,是什么目的目前尚无定论。不过刚才有寨中人过来过问你行踪,想来那边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你这边,怕是要祸水东引。良下客的夫人能欺瞒至今想想也情有可原,儿子做了质子,当娘的自然不敢多有动作。那位堂主既然知晓了那人是假扮,到现在都没有拆穿,估计也是达成了一些个法不传六耳的合作。这人才是目前最大的威胁,最好能查出其身份目的,否则变数太大。” “至于这位与寨子交好的赵家赵云出,倒真不足为虑。听你讲来,赵云出这人极善伪装,酒极辛辣,能与你喝下一坛面不改色,酒量是其次,为达目的如此忍耐也算本事。该说不说,良下宾这人挺会拿捏人心,他万万不可能会去求助这种当面输心背面笑的真小人。我感觉,或许他在替良椿试探你也说不准。只不过内里详实,不在其中不知真假。对于这边,只能走着瞧,他说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不过有件事倒是信得过,良中庭那老家伙应该不会来了。” 听着姐姐一一分析内里轻重,夜三更表现得很是不以为意。 于他而言,今日晌午的事就算是他出于感情用事的一次多管闲事,其余的事,在如今的他看来,打不过就跑这种事,不丢人。 其实夜三更也明白,真如那日在安驾小城,姐姐那句“三年温柔乡里懈怠了下来”,他也感同身受。不说当年的修为精进一日千里算是夸张,却也要比寻常武人多了些天赋异禀。这三年里所谓的东躲西藏说的有些难听,可也是由东到西自南向北走遍了大周山山水水,武道寸步未进,最近几次出手自己都感觉的大不如以前那般熟稔。 懈怠?明明是四体不勤的游手好闲。 虽说知道对于自己这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讲,如此不思进取着实叫人笑话,可夜三更又不得不承认,相较于头二十年里自己对自己都那般苛刻,做着远超同龄人的事,这三年的时间,反倒是成了他最想要的。 安于现状也好,胸无大志也罢,哪怕被人说是自甘堕落,不同于当年那般激进较真,现下的夜三更都能接受。 人活在世,无非想与不想两件事,仅此而已。 “其实…”夜三更犹豫着开口。 “闭嘴!”却在两个字后便被姐姐直接打断,“要是真喝多了就去院里吐两口醒醒酒,别在这里跟我讲这么些屁话,不愿意听。” 夜遐迩起身摸索着向外走,刚刚入住进来,大体方向位置也并不是那么快就记得清的。 夜三更起身过去搀扶,“你听我讲完,先听我说的对不对。” “不听。不对。”夜遐迩很是痛快的在弟弟还未把话说出来就一口否定,只是也就未再言语其他,显然嘴硬归嘴硬,还是不忍心自己这个打小就与自己一块长大的弟弟有什么烦心事憋闷在心里。 一屋子的酒气还未散尽,夜三更领着夜遐迩去到天井里坐下,道:“其实我觉得,没必要管这里面的是是非非。答应良下宾的,我们已经做到了啊。” 夜遐迩淡淡呼气,点点头,没来由的问道:“当年你一人行走江湖,求得什么?” 夜三更一时语塞,支吾说不出话来。 “那我换句话问你。”夜遐迩朝向弟弟,那双眼睛如一潭死水般宁静,“你当初带庄苑回来,是怎么说的?” 夜三更微怔。 “得罪整个马帮,叫人追到盘山,你怎么说的?” “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这世间无愧于心,是为侠之大义。” “怎的,是忘了,还是做不到了?” 夜三更无言以对。 “这三年从一开始的带着我离家,一味地避人耳目,刻意的不与人起冲突,到后来我们竟都习惯了这般东躲西藏的闲适,以至于这几年你挂在嘴边的莫管闲事好似都已经成了口头禅一般,我就问你一问,你真就忘了当年你江湖纵情了?” 讲到这里夜遐迩就闭了嘴,朝着夜三更,显然是要等一个答复。 夜三更瞧瞧姐姐,他在夜遐迩跟前本就不善言辞,很有自知之明的明白任自己说出花来,也说不过这个当年曾在杏坛国子监一次有关“盛世当以文兴乱世需以武治”的清谈上一人舌战两位大儒的姐姐。 夜三更清楚的记得,姐姐当时烹茶请教,一句“乱世轻文何来攻心为上”开头,侃侃而谈古往今来数十位纵横大家,又以“盛世不以武安邦怎求边庭太平”为序,借震东督卫府辖下互市、西域各藩属国贸易、极西之地珍稀货物兜转来讲明盛世下武功紧要。最后又以历朝历代边境失守为例,反证轻武危害。 那一番风轻云淡中的犀利言辞,让两位手执麈尾的当代大儒哑口无言,仅一句“女人不足以论国事”便败论而去。 如此舌灿莲花,夜三更万万不会触其霉头自讨没趣。 是以夜三更也就只敢以一个“没”字作答。 夜遐迩展颜而笑。 “其实吧,恨韩有鱼的同时,我也挺感激他的。”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夜三更“嗯”了一声,很是不解为何姐姐又讲起了这个。 “恨他吧,你说他怎么就非要去招惹我们?就这么平平淡淡走下去,也还是不错的。等以后不管到了哪里,你相中谁家姑娘了,我就去说媒,娶了人家就赶紧生个大胖小子,给我个小玩意儿陪陪,也挺不错。” 夜遐迩笑,只是笑的很牵强,夜三更能感觉到。 “可你是夜家夜三更啊。”姐姐嘴角弯弯,很是引以为傲的神采奕奕,“不能这么碌碌无为下去啊。” “所以呀,我得把我以前的那个弟弟找回来,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夜三更,才是夜家有儿夜三更啊。” 夜三更动容。 夜遐迩仍旧如自说自话一般唠叨。 “打小你就见不得家里人受欺负。我记得你那时候七八岁,看门茅叔家的茅眭小哥在京城里被人欺负,你拎着棍子带着家里几个半大小子撵的人家从城西跑到城东,最后跳到龙首渠里你才作罢。竹姨手底下的刘妈子被菜贩子克扣了点烂菜叶子,竹姨都没说什么,你跟人骂了一下午的街,那时候你才十岁。” “再说这次韩有鱼欺侮到我头上,还有年前里初到历下城时,那几个泼皮叫我俏瞎子,你却能忍住未下杀手,的确叫我有些惊讶。” “我可记得三年前,在京陲里,莫家莫蘖就因为暗里编排我不守妇道与人欢好,你差些把人活活打死。” 想到三年前京陲里那出闹剧,夜遐迩很是不以为意的抿嘴轻笑,好像弟弟做出这种有违法度的事,。 夜遐迩朝着弟弟,拉着他的手,那双已然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里是转瞬即逝的疑惑。 “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何让你有如此转变。” “所以我又感激韩有鱼,若不是他做出这种事,我这当姐姐的还真就注意不到自己弟弟竟成了这般样子。当年的那个江湖任侠的夜家三郎,可就真真湮没在坊间稗说里了吧。” 夜三更仍是低头沉默。 夜遐迩抬手拍拍夜三更脑袋,一如两人小时候弟弟犯错姐姐开导后的亲密动作,她道:“决定在你,我是你姐,只负责给你指路。走不走在你,反正我瞎,早晚得跟着。” 不算玩笑的一句,夜遐迩自顾自笑起来。 夜三更抬头。 “又不是狼窝虎穴,走就走呗。” 夜遐迩欣慰。 年少时她总愿意把当天从书里看到的好玩故事讲给他听,有次她在杂史里见到一名游侠儿仰天大笑出门去时说的一句话,就迫不及待的读给了弟弟。 “还记得我告诉你的一句话吗?”夜遐迩忽然问道。 夜三更苦笑,“莫说你跟我讲的话,你跟我讲的大道理都比四书五经还要厚实,我知道你问的是哪句?” “少年应有鸿鹄志……” “当骑骏马踏平川。” 夜遐迩笑意盈盈, 大丈夫之志,有如江河,东奔到海!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五章 心机城府 赵云出又七拐八绕的到了那座最不起眼的僻静小院,也不用着人知会,径自进入。 没有了刚刚的喧闹,小院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好似这座小院并没有经历这般转瞬即逝的大起大落,也好像这座偏居一隅的精致别院,本就不该有那般噪杂景象。 院中有少女拿着扫帚清理着石子路,仅仅也就是因为刚刚来人过多造成的些许凌乱,算不上脏。 只是少女觉得心里乱,所以就想着找些事做。 即便是赵云出多年习武养成的轻手轻脚,也在还未进入小院以前便落入少女耳中。少女并未停下手中活计,头也不抬,“其实老早我就知道我爹这病,无药可救了。所以,你当时不帮忙,我可以理解。你不需一趟趟过来,你也不用认为是亏欠我一家什么。” 感受着与以往判若云泥的语气,赵云出眼中划过些愧疚,“红药,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若是当初你给我说清楚,我也会找我爹求上一求,万万不会眼睁睁瞧着良兄遭此劫难。” 良椿侧头瞧瞧,脸上带笑,“过去的事了,想开点啊,小赵叔叔。” 赵云出愕然:明明是她家逢变故,却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这… 赵云出眉间微蹙,这可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红药良椿了呀。 一声“小赵叔叔”算是把人拒之以外,良椿又道:“能被我爹算做朋友的,你是有数的那么几个,后天大葬,算是我先告知一声了,小赵叔叔一定要来送我爹最后一程啊。” 赵云出实在接受不了这姑娘的转变,心里发苦。 赵云出相较于良椿,也仅仅是年长七八岁的年纪。两家算是故交,赵家现任家主,赵云出的父亲赵擒虎,年轻时便与良中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往来,交集也是密切。后来赵擒虎老来得子,有了赵云出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儿子,可若是论上辈分,即便是年龄相仿,良椿的确是需要叫上一声“叔叔”。 也正是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又因为两家来往密切,两人自小便一起玩耍,再加上赵云出年长几岁,不难理解,那时少女情窦初开的二八年华,对这位翩翩公子的爱慕,着实要比那个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的良厦强了不知道多少。 只是眼下世事难料,如此交情却还抵不过仅有一面之缘的夜家姐弟,两相比较,赵家的冷眼旁观,让良椿如此年纪不得不感叹世道浇漓人心不古。 赵云出自然明白,这个在以前对少女而言即便父母之命也是任性违逆到叫不出口的称呼,已然是对自己抑或说是赵家最直接的抗拒。 赵云出长出口气,道:“良兄走了,我觉得我有责任照顾嫂夫人和你。” 良椿凤眼圆睁,那张小巧的娃娃脸上如罩寒霜,“你觉得如今,我和我娘在分水岭还会有从前那般境遇不成!” 气随心动,手中扫帚底上那篷竹枝谷穗骤然爆裂,扬起一阵气流鼓荡,却在腾起后迅疾下压,不起尘埃。 毫无声息。 赵云出差些就忘了,这个自小不爱习武的少女,已然是继承了父亲临死前直入人间仙人境的不俗修为。 入室,那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恐怖存在。 世人羡长生,武人求机缘,可遇不可求的一朝天象一宿登堂,哪会是那么好遇见的?只是如此泼天的福分,竟是在这个少女身上成了可能。 绝无仅有的可能。 虽说那转嫁之术所汲取的武学修为全看个人资质本事,这个从小并未有过筋骨打熬也未接触过刀枪棍棒的少女能吸收几成怕是只有天知晓,不过,这一手控气,俨然已是天象境的借气。 史无前例的机缘福分。 人比人气死人,赵云出想想自己举全家之外力尚且才让自己刚刚摸到天象瓶颈,的确让火大。 只是赵云出并不羡慕,武道么,一步一个脚印的循序渐进,才能稳扎稳打的掌握住自己想要掌握的东西,比如气机。 做人做事亦如是,比如眼下。 赵云出瞧着面前不远处以少女为中心散做圆月一般的满地尘土齑粉,轻声道:“何必呢?” 刚刚一手借气隔空碎物的少女扔掉手中光秃秃的木棍,理也未理赵云出,扭头便走。 “我刚去找了夜家姐弟。”如同刚在那座徽式建筑小院里一般,赵云出选在恰当时机说出了来此的目的。 果然,初得骇人修为的少女停步,却未回头,也未转身。 “晌午来找你,你不见我,我就去找了夜三更。”赵云出向前走到良椿跟前,看的却是旁边水里衔尾游荡的红鲤,“路上碰到游大长老,他跟我讲要去找良前辈。我觉得这时候做这件事为时过早吧。” 良椿终于侧头瞧向这个现下说的话给人一种叵测感觉的翩翩公子,这个当年自己懵懂情事时最是爱慕的“小赵叔叔”。 只是最近一两年里,听了父亲口中恁多故事,也就转移到了那位让自己家在京城分舵遭受灭会道的他,竟被这个少女问的哑口无言。 良椿一笑,下了逐客令,“小赵叔叔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回霞帔城,寨子里可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般逐客令,着实直接,叫人尴尬。 赵云出脸色难堪,刚刚做的前戏在良椿几句话以后消失殆尽,理想中的交易就这样化作了白日梦,心下念头急转,抱拳道:“我赵云出做事光明磊落,怎会有如此龌龊心思。我仅仅是为了完成良兄遗愿,帮助你坐上寨主之位,能让良兄九泉下瞑目!” 赵云出也是言辞恳恳,加上提到刚刚与良椿天人两隔的父亲,也算是拿捏住了她心中那丝柔软,让这个刚刚占据了言语上风的少女再次没了分寸,表情变得五味杂陈。 赵云出长出口气,好像是良椿对他的怀疑让他有些生气。他又道:“就当做是我自作多情,刚刚与夜三更喝了些酒,套了套话。我跟他讲,打算和游长老联手阻止你做这水寨的寨主,尔后便瓜分这寨子里所有,只望他姐弟俩不要插手。事成之后,便每年孝敬。想来这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夜三更不会拒绝。最起码,我离开的时候他犹豫了。” 毕竟是个少经世事的少女,赵云出的话让良椿陷入沉思,对于那个让他心生爱慕的少年英雄,一如昨日山下,她心中再次产生了些动摇。 “我只是略施小计他便如此,怕不是良兄当初也答应过他什么。言尽于此,事止于今,我为你和良兄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你大可以怀疑我是图你什么,可你反过来想一想,你有什么值得我这个当长辈的惦记?红药,往后,你且在寨子里小心行事,莫要去相信任何人。” 长辈姿态十足,赵云出的叮嘱让良椿有些心生犹豫,不知所措。 从夫君在接引坪上撒手人寰,回来后一直在休憩的李观音出得屋来,礼让道:“赵兄弟怎么不进来说话。” 赵云出瞧向面容憔悴,仅仅两三个时辰的光景就变得荼蘼不振的李观音,先是施了一礼,道:“不叨扰了,刚与红药交代几句,现下没什么事,先行告辞。”话讲完,瞧了良椿一眼,转身便走。 “赵兄弟。”李观音唤了一声,紧走几步,只是脚步虚浮,良椿赶忙上前搀扶。 “赵兄弟。”李观音截住赵云出,眼眶通红,又噙住眼泪,声音凄楚,“良椿往后可就多看你看顾了。”讲着话,躬身一个万福,眼泪簌簌落下。 赵云出叹气,再看看也是红了眼眶的良椿,终究是软下心来,道:“嫂夫人放心,我自会鼎力帮助,告慰良兄在天之灵!” 拱手一拜,赵云出似是下了决定,表情决绝,踏步而去。 “这小丫头,不简单呐。” 去往前厅的廊道里,赵云出自言自语。 呵,恁些古怪。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六章 心有所属,亦有所图 扶着母亲回了屋,良椿瞧着母亲这般样子也是难受,好不容易咽回去的眼泪又流出来。害怕被母亲瞧见,良椿赶忙道:“您先躺着,我去给你盛点粥。” 却被李观音伸手拽住,“红药,你可要好好的,娘已经没了你爹,可不能再没了你了。”说着话,李观音又抬袖拭泪。 心痛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与朝暮相处的人生离死别,才更是剜心的疼。 良椿强忍痛楚,强颜道:“娘,你放心,我没事。我都答应爹要照顾您。” 又提及自己夫君,李观音更是呜咽不止,连良椿最后也忍不住,娘两个哭作一团。 毕竟是女子,遭此大难,除了用哭来宣泄心中凄苦难受,又能如何? “二夫人,大小姐。”小丫头红枣怯生生的站在门口,提着食盒。 见有人来,娘两个收拾心情。 红枣进来,这小丫头人小鬼大,心里头明镜似的,可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是道:“我想着夫人和小姐应该没吃饭,反正现在也都没人管着我了,就去灶房里取了些点心。” 大着红枣六七岁的良椿,也不想因为自家的事去左右了这小丫头的心情,怎么说也相处了恁久,对这个小丫头的了解可算是熟悉,知道她处事敏感,这丫头当初被安排去到别处,可是大哭了好几场。 良椿将眼角泪水擦净,接过食盒,又听小丫头关切问道:“我刚才来的路上见到赵家公子了,他是不是欺负你跟夫人了?” 良椿有些纳闷这丫头怎会有此一问,疑惑瞧向红枣,不解道:“什么意思?” 小丫头欲言又止,唯唯诺诺。 良椿心中更是迷惑,催问道:“怎么了?” 红枣瞧了瞧李观音,显然是不想让她听见自己接下来的话。良椿扭头看看娘亲,瞧她这副伤心样子也是放不下心来,又道:“你说吧,没事。” 红枣帮衬着将几样点心一一摆放在桌上,尔后将刚才在那边偷听到的事说了。 这小丫头耳朵也是好使,记性更不赖,把赵云出与夜三更饭桌子上的话从开始到结束一五一十的说了,前些年她没少见大小姐缠着副寨主听那位夜家三郎的故事,所以这个鬼精灵的小丫头也多是在夜三更这里下功夫,有关赵云出的地方就一语带过。 最后还不忘说了句赵云出的坏话,“大小姐,这赵云出了个详实。 “凌堂主就只是去劝他俩下山这么简单?”已然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两人勾搭成奸的良椿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虽说平日里也了解凌山鸾为人,可眼下有些杯弓蛇影的她,一棒子抡倒一大片的认为这里面肯定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红枣很是痛快的点头称是,对于良椿的问题多少有些困惑,“不然呢?” “没有说其他?”良椿追问道。 “没有啊。”红枣越发不明白良椿为何会有此问,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尽是迷惑, 瞧着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大小姐。 该不会是二爷去世,大小姐伤心过度神志不清了吧? 小小的脑袋里,总是有些天真的想法。 虽不知道自己女儿怎么会问出这么两个问题,李观音也察觉到女儿当下的异样,同样是心生困惑,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自知有些失态,良椿摆手道:“没事。”复尔又问向红枣道:“夜二小姐就真的那般猜测,猜到了议事厅里发生的事?” “反正她是那样讲给凌堂主的,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听着挺厉害的。”红枣如是说。 对那位眼盲女人,从昨日开始到现在说的话做的事,尤其是头脑甚是清晰,讲起话来头头是道,良椿是打心眼里佩服。 至少,夜遐迩若是遇到自己眼下这般境况,总不会像自己这般乱糟糟的毫无头绪吧。 “若真如夜二小姐所言,他们还就是真心想帮我喽。” 良椿没来由的一句,红枣不明就里,李观音却听出了女儿心思。“红药,你就把赵家公子的猜测当真了?” 良椿瞧了母亲一眼,未说话,心烦意乱。 知女莫若母,李观音见女儿这般神情就心下明了,指责道:“你不会真以为夜三公子有所图吧?他是你爹请上来的,之前也是你缠着不让人家走,从上山到晌午,他两个连我们院门都未出过,你觉得他图什么?论家业,咱们寨子都比不上盘山一个山头,论势力,他爷爷从武林到朝廷,动动手指头都比咱们厉害。你说他图你什么?你怎么这么糊涂?” 良椿急到挠头,“那他还去大伯家里作甚?” 李观音语塞。 “杀人啊。”刚刚明白过来小姐意思的红枣道,“你们不知道?大爷院里死了个人,就在夜公子进去以后。” 李观音娘两个惊诧失声。 “夜二小姐跟赵公子说的是夜公子来前院里找你,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瞒着赵公子,可我觉得夜二小姐和夜三公子肯定是有什么打算的,比如说打死大公子,让小姐做寨主。” “……” 良椿对于这小丫头一番言论也是无语,“小屁孩懂什么。” 李观音又开口,问出重点,“死的是谁?” “好像是张大奎,看大门那个。” 李观音放下心来,她可真不希望是良厦那孩子,孩子的父亲坏,可孩子没错。 也算是把良厦从小看大的李观音对良厦并没有坏心思。 红枣忽然趴在桌子上,眨着眼睛,看着良椿,“夫人刚才说夜三公子图什么,我觉得他是不是想和大小姐结婚啊。” 良椿一个愕然失神。 “我家小姐长的小是小了点,可又不丑。”红枣看向李观音,征求着意见,“是吧夫人。” 良椿抬手又一个脑瓜崩,羞怒道:“滚!” 惹得李观音摇头苦笑。 【洋洋洒洒二十五万字,从无一天断更。 直到现在才把主线稍微扯出了一点头绪。 虽慢,可我心中的江湖,就是这么不温不火,挺好。 我就想说一句:新人求推荐,求罩,求票。 可怜可怜我这个没人疼的孩子,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七章 请君入瓮 入夜,戌正。 小丫头红枣已经打上了鼾声,就趴在外头桌子上。 已然习惯了伺候人的小丫头,即便是跟着良椿的时候也是这般,小时候要饭吃的苦,于她而言,现在能有个地方住能一天三顿饱饭就已经知足了,那时候四处流浪养成的天被地庐也就不愿再改。 不管是现下夜遐迩一再的要求,还是当初良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加武力威胁,这个小丫头仍旧是这般执拗,雷打不动的候在外头, 只是这小丫头倒头就睡的本事,好似在不在外头都没什么两样呀。 夜三更轻手轻脚的给红枣盖上一床锦被。 离开良椿大半年的时间,这个小丫头也算是过的提心吊胆,尽职尽责的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很难想象,年龄不过十二三的她,好似那些个大人一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可是对于红枣而言,头七八年自己无依无靠,安稳觉也睡不了就被撵过来撵过去,后来跟着大小姐才踏踏实实的过活。可这半年里被人指使过来调换过去,又成了心惊胆颤的日子,眼下遇上了连自家大小姐都崇拜的英雄,这觉睡的怎么能不安稳? “这就睡着了?”夜遐迩问着进屋的弟弟,玩笑道,“不是说要守在外面吗?” 对于姐姐这种特别喜欢打趣人的“恶趣味”,夜三更给了个白眼算是回复,吹灭蜡烛,道:“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即便夜三更不说出去干什么,夜遐迩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显然,他要动手了。 时值戌初,马上圆整的月亮已经上了柳梢,无风,干冷。 几个起落出了小院,这处数座院落组成的后院,因为晌午的事情,寨子里的巡视明显森严,守卫多了几拨。夜三更担心开门声会引来巡逻卒子,所以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法子,翻墙。 好在院子连着院子,接连跳过几座风格迥异的别院,夜三更一路转到那座大宅。门口也多了守卫,四个山卒或蹲或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夜三更隔着老远就听见那几人嘀咕,无非是抱怨那名刺客,害得他们要在这里值守一宿,不能睡觉。 殊不知,他们抱怨的对象,此刻就在他们身后的高墙上。 如一只狸猫趴在墙头,夜三更极目远眺,黑夜里视线本就模糊,只能看到那栋三层楼与凉亭之间影影绰绰几个人影,也不擎灯笼亮火把,要不是夜三更视力远非常人,怕还真就瞧不见这几个人。 想来也是担心被人看见,能在有人来时起到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楼阁里二层右侧一间房里亮着灯,借着这微弱光照可以看到门口并无守卫,由此也可以断定这是准备用一出空城计,诓人上钩。 夜三更不敢托大,如此直接过去自是不能。夜三更相信晌午的暴露,让这座院子里的守卫绝对不会就是门口四人和几个人影那么简单,鬼知道这布局怪异的回廊里,还藏着多少人。 大院旁边是座燕地两进风格的宅子,夜三更刚才来时就注意过,与这座大院一墙之隔。夜三更不想打草惊蛇,又悄悄退回到那座两进宅院。 两进宅院里应该是无人居住,加上高墙阻隔更显漆黑,好在夜三更以前在燕地呆过一段日子,当时也是因为对这种建筑布局的好奇,是以曾多次游览观赏,眼下还真派上了用场。 凭着印象里曾见过的模糊布局,穿过二进矮墙,夜三更直接踩着墙围上了游廊顶,猫腰前行,却在经过一侧厢房时近乎于突兀的一个激灵。 这是多年习武产生的感应,不同于超乎常人的听觉视觉嗅觉以及触觉,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的精神感应。 如同求神拜佛的心诚则灵,无人得见却也真实存在。 比如现在,夜三更有种汗毛直竖的颤栗,他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瞧着他。 夜三更停步,迅速扫视一圈周围,显然这如此乌漆墨黑的夜里,如此昏暗的环境,周围房屋或是树木又极易藏匿,即便他眼力惊人,可也瞧不见丝毫。 这种如做砧上鱼肉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气贯全身,夜三更不想过多耽搁时间,不再管这令人难受的感觉,弓腰继续前行,只是这次相比较刚刚,路线再是笔直,之字形前进,速度明显也比刚才快了许多。 是友是敌还未可知,做个最坏的打算,他要防备着让他心生寒意的暗中那人偷袭。 最起码速度快了,即便对方有心出手,也摸不清自己身形,能最大程度的减轻自己所受的伤害。 一蹬之力连同屋瓦都碎做几块,在如此寂静的夜里却未发出一丝声音,足见夜三更力道控制的精巧玄妙。 仅仅几个起跳,夜三更在耳房上一跃,夜空中如腾空的大鸟,整个人径直跃下房来。刚刚他便已盘算妥当,由屋后迂回去到那边大院子里,也恰恰便是那三层楼阁的后墙,之间与崖壁相距不足两尺,足够一人攀爬。如此一来,多少也能起到挡住那位躲在黑暗中人的作用。 崖壁与房屋之间多碎石,也是影响前行。约莫过了半刻钟,夜三更才小心翼翼未出声响的到了那栋三层楼阁后,借着崖壁很轻松的攀上翘檐,再上了三层,确定无人闪身进入。 三层是座四面通风的大平台,中间摆着桌椅,想来应该是夏日里乘凉所用。 夜三更到得楼梯口,先是谨慎的探听二层无甚动静方才下楼。 二层只有角落里一间房里亮着灯,在晌午破坏的房间旁边,夜三更蹑手蹑脚过去,很是熟稔的捅破窗户纸,只是还未凑近去瞧,就听得身后传来女人声音。 “在找谁?” 如此寂静的夜晚,如此紧张的情况,夜三更头也不回甩手掷出一颗在崖壁下捡拾的石子,刚刚就是担心会遇到突发事情才心血来潮的拾了几颗以备不时之需,只是万万没想到还真就用上了。 这一手寻声辨位掷暗器的手法也是有学问,和刚刚在旁边二进院子中施展的轻功同出一门,是江湖里最神秘的蜀中唐门的修行秘籍。 唐门属家族式杀手组织,做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买卖。之所以说神秘,只是因为其行事诡异至极,包括雇主在内,就根本没人见过唐门中任何一人。 年轻时的夜幕临,可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找上门去,搞来了这两本修炼秘籍。 一个据说修炼到极致可缩地成寸的绝顶轻功,逐风步。 一个唐门独有的暗器手法,拈星指,臻至化境摘花飞叶皆可伤人。 只是夜三更不齿于暗器这种小人手段,当初也只是略微涉及的练了几手,这种听声辨位出手伤人的手法虽说看起来神乎其神,却也只是摘月指中中流水平。 夜三更清楚记得自己那个整日醉醺醺的老爹曾说过,蜀中唐门和殓刀坟都在巴蜀,少不了摩擦,好些年前,唐门门主就曾用摘月指打出三十六根淬有迷药的钢钉,瞬间伤了坟里数位长老及不少弟子,足见其手法之玄妙高超。 夜三更头也不回反手掷出的石子如同长了眼睛直击向来人眉心,这考验的可是心随耳动,心手合一,这一招也恰恰能拖住对方,给自己制造逃脱时间。 来人正是假扮良厦的神秘女子,眼下仍旧是良厦的模样,声音却软软糯糯,着实不伦不类。 假良厦这一下午也是费心劳神,故意将嫌疑引到了夜三更那里去,没想到的是段铁心派去的人被一个眼盲女人三言两语就给糊弄回来。心中暗气的假良厦再让有些心眼的夏鳌去,可夏鳌被假良厦毫不犹豫的杀人吓得失了魂,死活不肯答应,早就跑回了自己房里。 假良厦心里也明白,偷听之人如果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肯定还会再回来,是以这一下午都加了小心。虽说段铁心也是增派人手前来看护,可是假良厦觉得,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偷听,这些个山卒是起不了作用的。 所以她在等,等着那人再回来,自己就能瓮中捉鳖。 可她没想到的是,对方一上来的出手便是这般让人措不及防,在大周江湖里恁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她虽然看不出内里门道但是第一时间也看出其中威力,尤其是那破空声带出的低低呼哨,足以说明力道。 假良厦迅速侧身,堪堪避过,甚至能看到从眼前一闪而过的轨迹。只是还未待她做出下一个反应,风声又起,第二颗石子袭来。 假良厦这次可真惊了,余光中对方回头都未回头,竟然能做到两次射向自己身位。第一次还可以理解,听声辨位对于常年习武之人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本事,可谁能想到,第二颗能紧随其后判断出位置所在着实有些神乎其神。 假良厦腰眼用力弯下身去,第二颗也贴着鼻尖“嗖”地一声飞过,带起一溜血迹。 仅仅若是再慢上一眨眼的光景,怕是就得要了自己的命啊! 假良厦稳住身子,再去瞧,对方已经抬袖遮住口鼻原路返回,几个起落就上了三层,速度之快让假良厦再次惊讶。 可仅仅就是这么一个照面,虽说没有瞧见对方面目,可这个背影,假良厦已然断定这人身份。 假良厦心中暗笑,轻轻咳了一声,扯开嗓子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原本沉寂的夜里,顿时炸开了锅一般,吵嚷声四起,院子里更是瞬间燃起了火把,楼里也是又一层乌泱泱的涌上来一伙人。 站在三楼边沿的夜三更往下一瞧,院里少说也得三十个,正往楼里挤,听上楼踩着楼梯“噔噔噔”的声音,应该也得十几个。 夜三更庆幸自己没往下跑,要不然真就被抓了现行。 扯下衣摆一角蒙住脸面,又将头发打散,这个功夫已经冲上来了几个寨中小卒,擎着火把握着钢刀,气势汹汹。 假良厦捂着鼻子混在其中,不过却躲在最后,指着这边,喊的歇斯底里,“抓住他!快抓住他!是不是他挑唆我二叔杀了我爹!抓住他交给长老会!快!” 夜三更往前走几步,想说话却又作罢,他可没有随意更改声音的本事,只能朝着假良厦竖起大拇指,尔后转身,几步助跑,身子拔地而起跃过护栏,在屋檐上又是几步向左或向右的起落,紧接用力一蹬,踩碎几片砖瓦,身子腾空飞出楼阁。 这次有火光照耀,着实像一只大鸟,一飞冲天。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八章 一刀、一拳 (虽然很生疏,但我还是觉得得求个票票) 一众山卒围上,站在阁楼栏杆边缘俯瞰着夜三更如同不要命的“跳楼”行为。有几个人已经甩手掷出钢刀,很显然,这几个绝对是良下客这边的心腹。 半空中夜三更听得背后风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东西袭来,当下使个千斤坠,身形骤然下沉。 要知道夜三更刚才一跃少说也有半丈多高,再加上这两层楼近乎三丈,如此高度,下坠之势犹如开弓射箭迅若流星。 其实夜三更心中早有盘算,这栋三层楼阁西首便是那座凉亭,隔着也就两丈有余,如此距离倒也不在话下。借着刚才逐风步一蹬之力划出的完美曲线在千斤坠之下戛然而断,一眨眼的功夫屈膝在空中一蹬借此缓冲坠势,稳稳当当地落在凉亭之上。 也在这时,夜三更身子还没稳住,就听得下面有人一声暴喝,下意识的扭身去瞧,就见一名虎背熊腰的魁梧汉子提刀由阁楼那边直冲而来,待得近了,举刀便是一个虎扑。 虽说丈余高的凉亭这一跃之力要想上来绝对不可能,只是来人这七尺身材,钢刀一举已然近丈,加上这少说也等人高的大力一跳,便够到了凉亭不知道是谁,夜遐迩打死也不会相信。 事已至此,都不是傻子,根本没必要去做些多余的弯弯绕。 良椿又开口道:“很多事想不通,所以我娘让我来问问夜二小姐。我娘说了,让我多跟二小姐学习,能涨不少见识。” 夜遐迩显然有些兴趣缺缺,对于良椿口中的夸奖是恭维是褒赞也不想判断。 弟弟至今未归,她怎能不担心?哪还有心思去管顾其他。 夜遐迩正要开口,良椿又道:“外面的事夜二小姐放心好了,有凌堂主在,差不了事。而且我在这里,应该就不会有人过来了吧。” 一直朝着门口方向的夜遐迩终是扭头与良椿面对面,莞尔笑道:“红药姑娘已然如此聪慧,观音姐姐叫你来可真是瞧得起我。” 感觉这两人要彻夜长谈的红枣准备去端个暖炉过来,却是越听越糊涂。 她们晚上不睡觉,就为了打哑谜吗?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六十九章 人后如此 (跨越六章、六十三章的姊妹篇。) 夜三更能听出是凌山鸾的声音。 对于此,好似在情理之中又完全出乎意料。 借着凌山鸾这一蹬之力,夜三更身子这次才真像一直离弦箭,直直飞出西侧矮墙。就地一滚,被地面一些石子硌得有些痛楚,夜三更单膝伏地也来不及打量周围环境,小腿发力整个身子与地面呈现出极其逼仄的夹角,如同燕子掠水斜斜飞出。 仔细去看,夜三更的双脚不同于常人奔跑时脚尖点地的直前直后,而是由内向外如同内八字一样,一曲一伸时身子小幅度的左右摇摆,脚底下一下一下弹出的尘土抑或石子也能看出这力道之甚。 更为玄妙的还是身子的起伏,武人出招,不管是出拳抑或出腿,与之相对的都会带动双肩做出动作,一些武道高手之所以后发先至克敌制胜,对于“唯快不破”奉若圭臬的同时,讲究的便是眼力,洞若观火见微知巨,能在对手肩头一动的同时便判定出攻击方向出招路数。 反观夜三更,双手背负交叉,两腿屈伸如同推着上半身前冲,动也不动,整个身子就是两条腿很有节奏的弯曲再伸展。 而且,也不似其他身法或是以快取胜,或是鬼魅般飘忽,夜三更双腿的动作更像是蛙跳一般滞缓,将气息与步子相辅相成,一呼在右脚,一吸在左脚,极具章法颇有规矩,外人看来就好似双脚离地悬停半空,真如长枪斜插地面,端的诡异。 如此,一步两丈。 不得不说,夜幕临当年选取武学秘籍的眼光真是独到,如这唐门逐风步,据说唐门里那些个不世出的老怪物,有的真就缩地成寸,一步三丈也不是不能。 夜三更已经几步便穿过这座他都没时间打量的小院,纵身一跃再次翻墙而过,他可记得凌山鸾的交待,“向西跑。” 夜三更感觉凌山鸾应该不会害他。 再次跳下矮墙,夜三更细细打量,脚下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有溪水潺潺声在一旁,最北侧有竹林自东到西在崖壁下,足有半亩,院子里也是绿植遍布,长青松柏间里曲径通幽,隐约有一座竹制凉亭,还有一座悬空竹楼若隐若现。小池木桥,假山巨石,活水弯弯绕绕,脚下小路兜兜转转,模糊里串联整座小院。 显然这座小院建的是江南园林风格,整体幽静古朴,细腻典雅。只是如此占地不大的院子,硬塞进来恁些东西,本该意境幽深却让人觉得有些笨拙。 这一家子的眼光啊。 外面又响起吵嚷声,那座竹楼里也燃起了灯火。夜三更不敢怠慢,仍是那般怪异身法,身子斜斜窜出,心中早做了打算,几个起落到了木桥上,抓住栏杆一个翻身跃下,手脚伸展呈大字型紧贴在桥底。 院门被大力拍打几下,之后应该是等不急院主人过来开门,在段铁心一声“撞开”后,就传来“咔嚓”和“嘭”的两声,随着别门闩断裂,院门也被暴力打开。 毕竟,真要说起来,这群破门而入的水贼,才是这座院子真正的主人。 竹楼方向传来赵云出的声音,“大半夜不睡觉,从刚才就吵吵,干什么呢!” 段铁心示意手底下弟兄搜索院子,吩咐着仔细一些,毕竟这座院子杂物极多,又有各种树木绿植丛生,极易藏人。 段铁心当先迎上过来的赵云出,噔噔噔跨过木桥,走的也是急切。先是不失礼貌的赔了个不是,道:“赵公子,晌午出现的刺客又冒了头,我带弟兄们一路追击,若有叨扰还请见谅。” 赵云出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这不是找不自在?” 凌山鸾的声音也响起,“注意竹林后崖壁,天黑那里最好隐蔽。” 不同于其他人寻探,粗中有细的凌山鸾总是把注意力放在脚下,不过却是借助着四周火把的光线很是小心的抹除着夜三更留下的痕迹。 凌山鸾在木桥上站定,离着段铁心与赵云出也有丈余距离,显然他已经大体猜测出夜三更踪迹。 “赵公子可有无听到有什么异响?”凌山鸾问道。 赵云出摇头,“我也是刚刚睡下就听见外头吵嚷,院里我是真没听到有何异动。” 凌山鸾不露痕迹,道:“该是去下个院子了。这里有赵公子在,怕是一开灯就惊着了刺客,哪还敢在这里藏身?” 段铁心不疑有他,气骂道:“这兔崽子,真他娘的比兔子都快,等老子抓到了,一定把他狗腿打断!”骂完,又噔噔噔急着向外走。反倒是凌山鸾不紧不慢不急不慌的缀在后面,朝着赵云出抱拳告辞一声才离开。 赵云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目送着这群人离开,忽然开口唤道:“平哥儿。”叫了一声无人回应,便又使劲喊了一声。竹楼里这才跑出一个十一二的小孩,提着灯笼,睡眼惺忪,显然刚才的喧闹打扰了他的美梦,让他有些不爽,也不知道一路在嘟囔什么。 也不等这小孩过来,赵云出便吩咐道:“你今晚便下山,让丑爷回霞帔城禀明父亲,尽快派人过来。” “我怕。”叫做平哥儿的小孩不情愿道,“不是说好的明天回去吗?” 赵云出劝道:“就这么一段山路,咬咬牙跑快点就到渡口了,船上那么多人,怕什么怕。” “公子,就这么着急?”平哥儿苦着脸,还是有些拒绝,“下午你咋不让我去,这黑灯瞎火的,我真害怕。” 赵云出气的上去给他一脚,“你懂什么,我哪算到会有这么个变数。你没听见有刺客连番出手,估计也跟咱家的目的一样,想趁着群龙无首之际挑起事端浑水摸鱼。现在不能墨迹了,你快去告诉船上的,让他们连夜,记住是连夜,回家送信。” 夜三更能听出赵云出语气里的急切,只是听着有些不知所以。 原本夜三更还打算等会儿便直接出来,与赵云出来一场虚情假意的敷衍应付。毕竟中午里两人也算是喝了一场交“心”酒,夜三更觉得此时出来言明身份,再编上个理由,完全能把赵云出糊弄过去。 如此一来,赵云出的坦诚相对自然就把两人的拴在了一块,两个人现在属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赵云出不管是有求于夜三更也好,或是与夜三更有利益牵扯也罢,在后者看来,如何利用赵云出这颗棋子,才是重中之重。既然赵云出将“把柄”送到了自己手里,为了得到赵云出的信任,自己也该让他握住自己的一些个“把柄”。 如同于投名状,各取所需。 不管如何,赵云出中午酒桌上跟自己讲的那些话,是不是姐姐所谓的“试探”,夜三更都感觉此人绝对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对付这种人,他不得不耍些小心思。 只是赵云出这番话说的夜三更犯了迷糊, 挑起事端?浑水摸鱼?和赵家一样?赵家什么目的? 这到底几个意思? 桥底下的夜三更眉头紧锁,显然对于他而言,这种动脑筋的事,真的很费劲。 赵云出的一再催促,十一二岁的小孩平哥儿,提着灯笼,慢悠悠的迈开步子,还不忘抱怨道:“你就光欺负我,你自己不会去啊。” 赵云出又是抬脚踢了一下,怒道:“我要你就是吃饭睡觉的?!” 小孩悻悻离开。 直到平哥儿出了门,赵云出才转身回了竹楼。 听到赵云出那些不该被别人听到的话,觉得自己就不能再即刻现身的夜三更避免打草惊蛇,再等了一会儿方才翻身出来。 确定没被发现,夜三更猫腰穿梭在小院里。这些个松柏垂柳,香樟冬青,虽说在这个院子里着实有些牛嚼牡丹的不搭调,却也真帮了夜三更的大忙。 只是跑没几步,那扇已然闭合不上的木门外,隐约有光线闪烁,夜三更赶忙矮身藏在一块卧石后,静观其变。 又来了个人。 “赵叔。” 来人一声称呼,绝对出乎夜三更的预料。 是良厦。 自然是假良厦。 真良厦的境况,夜三更绝对相信是不会被放出来的。 只是他来作甚? 原本想回去的夜三更按捺不住好奇,悄悄缀上。 提着灯笼,假良厦径直走到竹楼前,刚刚回屋的赵云出再次出来,见是良厦,也有些困惑,却还是笑道:“小厦怎么过来了?” 假良厦道:“赵叔跟前那小孩这么晚了干嘛去?” 赵云出掩饰道:“说是在这里陪着我无聊,非要去船上睡,随他去吧,小孩子就是犟,我也没办法。” 不知道假良厦是不是真就相信了这番说辞,并没有再度追问,只是下一个问题让赵云出有些警惕。 “赵叔正午里去找夜家姐弟所为何事?” 赵云出皱眉。 “赵叔不用瞎想。”灯笼的光线也仅仅就照出假良厦而已,那张脸上笑意盈盈,“我能在院里楼阁上看到。” 不管是赵云出还是夜三更,忽然明白那座院子里,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居中矗立在水寨最后方的三层楼阁,竟还有这等作用?! “你看吧,分水岭也有百年底蕴,可不是一般宵小所能算计到的。”假良厦朝着赵云出晃了晃灯笼,语带调侃,“你以为和夜家姐弟密谋,我就不知道了?” 夜三更冷汗直流。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控制了良厦些许时日的神秘人,怎么连正午里自己两人的事情他都知晓? 夜三更想到了红枣。 转念便又想到了姐姐。 如若红枣是这位神秘人派去监视的,那么夜遐迩现下… 夜三更心跳有些不受控制的开始加快。 赵云出强装镇定,笑的有些牵强,他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了眼前这个平日里游手好闲、把吃喝玩乐放在第一位的良家公子哥儿,有些不一样。 赵云出道:“我与夜家姐弟叙叙旧,怎么就密谋了?昨日里你姐偷偷跟着我回霞帔城,半路上遇到他们姐弟,救了差点落水的红药,你姐没跟你讲这事?我们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我去与他们说会儿话怎么成了密谋?小厦,你什么意思?” 假良厦嗤笑一声,道:“你敢说没有与夜家姐弟达成某些个不可告人的协议?” 赵云出语塞。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赵云出自然不能把真实情况说给良厦听。在赵云出看来,这个不堪大用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可着实不及良椿万一。 而且,他的眼里,良厦着实连个屁都算不上啊。 只是此情此景,说出这番话的良厦,又让赵云出陷入了不大不小的尴尬。 他感觉已经看不透这个公子哥儿了。 对于赵云出的沉默,假良厦只是嗤笑一声,幽幽道:“我一直在楼上看着寨子里蝇营狗苟,尤其是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寨子里的众生相,真是一个精彩。” “你或许不知道,那里看到的一切,可真比山下戏台子里的故事都精彩。” “你从夜家姐弟那里出来又去了良椿那里,你们在谋划什么?还真想把水寨大权揽在你们手里不成?” 假良厦继续道:“别一脸无辜的样子,你若和夜家姐弟没有串通一气,怎么就将夜三更藏了起来?” 这一下,场中明里暗里的另外两人已经彻底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赵云出满脸的困惑,“小厦,你…你这是讲的什么意思?” 假良厦冷哼道:“我在楼上看到了,那名刺客进了你这院子就不知所踪,还说不是你藏起来了?!” 夜三更长出一口气,原来是这假良厦的盲目猜测,先入为主的将这些个所见串联起来,而其中的引线,便是他自以为是的胡思乱想。 好在和红枣无甚关系,夜三更如是想。 赵云出也是暗松一口气,原来这孩子还是这么傻。 赵云出道:“小厦,搜都搜过了,我要是藏人,还能往哪里藏?话又说回来,刺客若是夜三更,他不往东跑回他院里,他跑我这里来作甚?再者说了,夜三更也有几分本事,能让你抓住蛛丝马迹?”尔后赵云出拍拍假良厦肩头,笑道:“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抓刺客这事不用你操心。” 假良厦一动不动,好似不听劝。 “赵公子,我想,我们可以换个身份说说话。” 假良厦声音转换,婉转如鹂音。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章 一环 藏身暗处的夜三更在确定红枣并不是假良厦派去的耳目以后便放下心来,然而此时的境况却再次让他有了应接不暇的感觉。 假良厦的一句话,着实让暗处的夜三更的意料。 随着称呼的改变,且不说夜三更都能感觉到了假良厦语气的一同转变,与假良厦面对面的赵云出,更是能清楚感觉到对方那股由内而外气势上发生的转换。 尤其是映衬出火光的那双眸子,由原本的清澈,转瞬化作一对浓郁,特别浓郁的玩味。 这让赵云出觉得,这个今天刚刚成人的孩子,在跟自己开玩笑。 只是又让他觉得不是玩笑。 一点都不矛盾,因为对面那双眼睛就是在告诉赵云出,现在的良厦,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 赵云出似是也收起了对待小辈的轻视之意,问道:“什么身份?” 假良厦微微躬身,右手虚按于小腹处,提着灯笼的左手向外一摊,“在下扶瀛九宫燕。” 声音纤细。 赵云出不免吃了一惊。 夜三更更是皱眉。 赵云出吃惊的是忽然转变的声音,夜三更纳闷的是这些个被大周蔑称做倭孥的扶瀛人怎么就出现在了大周腹地。 夜三更忽然想到了安驾小城里的将军正,和那些个扶瀛忍者。 夜三更正自思虑,赵云出诧异问道:“你声音…怎么是女的?” 自称九宫燕的假良厦呵呵笑道:“赵公子大可不必纠结其他,你只需知道我是扶瀛人就好。” 赵云出试探问道:“你在假扮良厦?” 问完又觉不妥,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自己明知故问真是惹人笑话? 赵云出紧接又道:“你为何假扮良厦?” 扶瀛女子九宫燕,语气淡淡,情绪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质问有所波动,“这也不是重点,赵公子只需要知道,眼下有桩大买卖,想不想做?” 赵云出皱眉,显然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认知,眼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一会儿是刺客一会儿是扶瀛人,让他感觉分水岭这个屁大点的地方,无非就是有个百年宗门,无非就是据大江天险得天独厚,怎么就乱做了一锅粥? 见对方犹豫,九宫燕误以为自己没说清楚,解释道:“能赚大钱的买卖。” 赵云出也不是傻子,他完全明白与这些番邦人的交易规矩,赚钱可以,但不能损害本朝颜面与利益,危害大周的事不能做,否则怕是有命赚钱无命花。 只是,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禁得住诱惑,赵云出禁不住好奇问道:“什么买卖?” 鱼已上钩,九宫燕笑道:“把分水岭收入囊中的买卖,你说大不大?” 赵云出一个愣怔,显然对方的这个回答让他措手不及。 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赵云出急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让对面的九宫燕和暗处的夜三更同时惊了一记。 夜三更前后一连贯,已然猜到了这个中午还跟自己推心置腹的赵家公子的真实目的。 看来,并不是夜遐迩口中的“试探”,这位并不简单的霞帔城公子哥儿,绝对是深谋远虑。 他那就不是试探,而是最最真实的打算。 九宫燕心思电转,一晃神的功夫便“咯咯”娇笑了两声,只是配着良厦的男儿身,着实有些叫人看不顺眼。九宫燕道:“原来赵公子也在谋划分水岭呀。” 赵云出眼中尽是惶恐,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无意间被摆了一道,这让他有些局促。 提着灯笼的扶瀛女子咂了咂嘴,“啧啧,与良副寨主如此交好的赵家,原来也是打着趁人之危的算盘呐。” 赵云出一阵脸红,好在是黑夜瞧不清楚,却也够他窘迫一阵。 “怎么?联手?”九宫燕问道,“既然目的相同,不如就合伙动手得了。” 赵云出平复着心中躁动,心思电转,他可不想因为自己无意间的说漏嘴导致自己这短时间内见机行事的周密谋划被迫终止。 赵云出的一再沉默让九宫燕尽在掌握的心思油然而生,道:“得手了你六我四,怎么样?或者条件随你开,我只要求留一个落足之地。” 九宫燕这几句话让赵云出回了神,疑惑问道:“你要分水岭干什么?” 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九宫燕轻笑,学着赵云出的口气反问,道:“你要分水岭干什么?” 反问便是回答。 九宫燕的意思很简单,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管是谁,都逃不过利之一字。 赵云出肯定是明白的,他能在今天晌午分水岭发生了火并后的第一时间,未与家中商量便做出这个决定,自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霞帔城赵家虽算不上一家独大,但是正因为此,也因为这些年的寸步未进,他们才需要扩充实力,壮大势力。 很多时候,墨守成规,也是退步。 兄弟五六个的赵云出,本就吃了年纪小的亏,显然是迫切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压倒自己上面那几个大着自己十多岁、同父异母的哥哥,让家里人都瞧瞧,自己并不是坐吃山空的守家人,而是有眼光有手段、能带领家族更上一层楼的开拓者。 或许自己做了这件事,便有能力一争家主之位了。 天欲其亡必欲其狂的道理赵云出明白,眼下虽说对自己的果断抉择沾沾自喜,可他还不至于自大到自视甚高的地步。 赵云出收拾思绪,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眼下让他十分陌生的脸孔,强行克制住起伏不定的心情,问道:“联手可以,你的诚意呢?” 九宫燕惊讶道:“我都说了你六我四,或者条件随你开,你说我有没有诚意?” 显然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赵云出对这个说着一口流利大周官话、其实却着实搞不明白其中学问的扶瀛女子不耐道:“你就光凭一张嘴同我谈合作?” 九宫燕不以为然道:“不然呢?”语气中是理所应当的坦然。 赵云出愕然,他实在想不到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良厦的面相也是个上佳的皮囊,不至于九宫燕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不自在。她也不等赵云出说话,笑眯眯地又说道:“赵公子应该明白,眼下我抓住了你的把柄,你还想让我怎样?” “你…”赵云出还真就说不出话来,手指着九宫燕气到语塞。 九宫燕继续道:“你大可去告发我,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信你还是信我。” 不得不说,从进门就占据着主动的九宫燕,一步一步引着赵云出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里。先是胡乱安排罪责让其忙于解释,自乱阵脚,尔后表明身份让他措手不及,肯定心神不稳,再言语诈出其目的,最后威胁反制。 暗处的夜三更感觉这女人的嘴皮子,倒是能跟自己姐姐有的一比。 赵云出脸色难看,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半晌才道:“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莫说九宫燕被这话给逗笑了,连夜三更也觉得这赵云出的本事与他的野心着实不符。 九宫燕笑道:“赵公子,有你没你,对于我来讲没有一点关系。”讲到这里,笑容尽失,九宫燕紧盯着赵云出那双闪躲的眸子,一句一顿续道,“你完全可以这么想,是我,在帮你,夺取这座分水岭,不是吗?” 赵云出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压,让自己现在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在九宫燕退后一步,让赵云出脱开了那份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压力。强行掩饰着自己有些惊恐的表情,把胸中那口闷气轻轻的分数次吐出来,赵云出自我感觉再无异样,方才道:“你说的是条件任我开,你只需留下落脚的一席之地?” 心中早有盘算的九宫燕点头道:“对啊。” 赵云出仍旧不相信,疑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不需要你管。”九宫燕回绝的也是干脆,“你只需要答应我,我就可以尽我最大的能力帮助你,而且,我有信心帮你拦住那几个老不死的。” 赵云出双眼一眯,心中对这女子再次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其实赵云出完全有自信通过利用良椿来达到操控分水岭的目的,他觉得自己只要略施手段,拿捏住那小妮子不成问题。之所以没这么去做,心细如他,考虑到的自然就是这分水岭背后的那座靠山。赵云出之所以想让父亲派人过来,为的也是找些能治住良中庭的高手。 毕竟良中庭,可是传说已入室的人间仙人。 而九宫燕刚刚这句话,显然是帮自己解除了后顾之忧。 赵云出面露喜色,全然没了刚刚的惶恐不安,朝着九宫燕抱拳道:“那就多谢九姑娘了。” “在下九宫,九宫燕!”这位扶瀛女子头一次露出暴躁的语气。 赵云出赶忙赔个不是。 九宫燕倒并不是真生气,转而询问道:“说说你的计划。” 赵云出这次变得聪明了些,支吾道:“还未有计划。” 九宫燕再次嗤笑出声,“今晚我来这里,纯粹就是见到那刺客进了你这里未再出去,原本只是猜测你与刺客有瓜葛,万万没料到能诈出你的真实企图。如此也好,就当我图省事,借你之手提早完成我在这里近一年的布局,可你着实不叫人放心呀。只有想法没有计划,如舟行陆上,劳而无功。” 对于九宫燕的说教赵云出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点头称是,道:“还请九宫姑娘示下,指点一二。” 对于这个好友刚刚离世便觊觎垂涎人家家业的公子哥儿,九宫燕打心底就很是厌恶。不过对于赵云出最后的利用价值,九宫燕还是收起心中鄙夷,探过身子在赵云出耳边低语一番。 模糊里瞧着赵云出那在微弱烛光映照下时而蹙额时而挑眉的五味表情,暗处的夜三更心下有些火大。 关键时候怎么还说上了悄悄话?! 已然知晓这两人见不得光的意图,夜三更自然还想更近一步的探听出这两人手段,只是天不遂人愿,怕被发现,夜三更也就只能躲在树后干着急。 九宫燕如此这般一番安排,赵云出脸上忽明忽暗,表情在最后就是多了些痛苦。 瞧他这样便猜到他心中矛盾,九宫燕全不在意,道:“欲成大事不拘小节,做与不做全在于你。” 丢下这么一句,也不等对方言语,九宫燕提着灯笼转身离开。 院中再次归于漆黑,更是沉寂。 院外,九宫燕拌做的的良厦脸上,笑意更甚,颇为满足。 想来,今晚的收获,大过了她的预料。 【(求票,求推荐。)】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一章 又一环 赵云出留宿的小院里,假良厦九宫燕说走就走了,赵云出却在原地来回踱步了好久,显然是权衡利弊的思量抉择着内里利害。直到赵云出回了竹楼里,夜三更才悄悄现了身形。 因得刚才偷听到的九宫燕所言,那座三层阁楼着实给人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夜三更也不敢再冒失,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期间躲开好几波巡逻山卒,足以看出因为他这半日来闹出的乱子,所带来的后果的实在是有些大。 仍旧是翻墙进入,见到本该熄灯的屋里再次有了光亮,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隐隐约约的谈话声,犹如惊弓之鸟的夜三更心中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其他,几个起落穿过院子直直撞进门去。 三个女人一台戏,眼下倒是少了半拉。小丫头红枣趴在窗前的矮几上睡眼朦胧,脑袋一磕一磕的就要睡着。夜遐迩与良椿面对面坐着,虽不像是相谈甚欢的亲热样子,不过也没有两两无言的尴尬。 此时见到夜三更如同莽夫一般撞进屋来,夜遐迩听着起伏不定的呼吸声也知道是谁,良椿一脸惊讶的瞧着气喘吁吁的夜三更,半晌未回神。连红枣都吓了一跳,一个愣怔站起身来,瞪着大眼睛瞧瞧眼前三人,复又坐下倒头睡去,这时里也不再强打精神,又如方才,打起轻微鼾声。 自觉莽撞,夜三更略显窘迫,点头算是招呼,道:“椿儿姑娘来了。” 良椿起身抱拳施礼,“三公子。” 两厢打过招呼屋里又陷入沉寂,好像就都没了话说。 夜遐迩开口道:“也是凑巧,你刚刚出去,椿儿姑娘就来了。” “我只是来找二小姐说说话。”对于夜遐迩的解释,良椿听着有些别扭,好似自己专门来找夜三更似的,自尊心一作祟,赶忙便出言解释,可说完又觉不妥,便又追加了一句,道,“有些事想不明白,才来请教二小姐。现在也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话毕盈盈施了个万福,又跟夜遐迩告了声罪,看也没看一旁已经睡熟的红枣,像是逃似的疾步走出屋子。 “这姑娘怎么了?”夜三更一直瞧着良椿背影消失,再到传来木门吱扭声,才一脸疑惑的不解问道,“你俩聊什么了让良椿姑娘受了什么刺激?又是抱拳又是万福,这是什么规矩?” “少女心事,”夜遐迩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如开春。” “啥意思?”夜三更越听越迷糊,坐到姐姐身边猛灌了一大口水,“你怎么也不正常了?” 随即惹来夜遐迩一下落了空的踢踹,她道:“忽冷忽热,叫人难以捉摸。” 对于姐姐这般高深言论,夜三更撇嘴,嗤之以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跳起身来,急道:“坏了坏了。” “怎么了?”夜三更的一惊一乍把夜遐迩吓了一跳,“什么坏了?” 那边的红枣迷迷糊糊睁了睁眼,随即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中无事,自在自在,自在心中留。 将刚才所见所闻捡着重要的说了,对于最后九宫燕与赵云出的耳语,夜三更猜测道:“会不会是准备动手了?” 夜遐迩没有回答,梳理着其中脉络,试图再找到些蛛丝马迹。 夜三更却有些着急,在他想来,眼下第一要务就是把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告诉良椿,如若九宫燕与赵云出出手,不说别的,良椿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绝对会一时大意反制于人。 此时夜三更有些后悔,下午大把大把的时间,怎就不去与良椿说说假良厦的事,让她做好准备。 一念及此夜三更又想起夜遐迩下午的交待:事情远未水落石出,待得拨云见日才能一锤定音。 按这意思,那估计得等着对手找上门自己才能动手咯。 “九宫燕这人头脑不简单,身手又如何?” 夜三更没料到夜遐迩在思索一阵后会问出如此问题,这时候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如何应对那两个欲搅乱分水岭安稳的人么? “问你话呢。”夜遐迩催促了一句。 夜三更回神,摇头,“没交过手,见过他出手杀人。手法熟稔,身法敏捷,不过作为一个情报组织的头目,应该弱不到哪里去。” 夜遐迩未再于这个话题上多言,又道:“良椿姑娘来找我,说是下午赵云出曾去见她,跟她讲了与你在酒桌上的事。赵云出跟良椿姑娘说暗中对你的试探,可以确定出你是有所图谋方才出手。不过眼下听你说道,赵云出这一手不过是挑拨罢了,让你与良椿姑娘结个怨,毕竟对于你的名号,包括夜家这座靠山,赵云出还是有所顾忌的。良椿姑娘也是实诚,将怀疑你的事也都跟我讲了,她怀疑你是与哪位堂主或是长老合谋,只是后来被她娘点醒。刚刚过来,明面上是说会儿话,实际上是来赔个不是,想让自己心里过意的去。” “这姑娘八成是听书听傻了。”夜三更撇嘴诅咒了一句。 诚然,自己冒着恁大的危险,就只为了一面之缘的一家子,却被人怀疑,不气才是怪事。 想到良下宾,又想到已然孤儿寡母的娘两个,夜三更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抱怨。 弟弟心思夜遐迩怎能猜不到?她笑道:“人家姑娘大晚上专门跑一趟,不就是给你赔个不是,瞧你小心眼的样子。” 夜三更撇嘴,不以为然。 夜遐迩又道:“良椿姑娘过午还去了一趟后山找她爷爷良中庭,不过没见到人。想来良椿姑娘也是好心,想帮我们讲讲情。” 夜遐迩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弟弟,只为让他专心听自己讲话。 夜三更“嗯”了一声。 “原本我只想着等此间事情明了再与良椿姑娘说道说道,可是眼下好似变得着实有些棘手了。你去跟良椿姑娘把你所知道的事都讲一遍,包括我的拆解分析,让她心中有数。” 顿了一顿,似是陷入沉思,夜遐迩沉吟道:“假扮良厦的九宫燕布局恁久居心不良…” 夜遐迩到底是没有把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可心意相通的弟弟知晓。 按着姐姐的手起身,夜三更轻声道:“我有数。” …… …… 后院与前院中间是有一座占地比较大的演武场,寨里对下面山卒的训练都是在这里进行。 不比以前,这十几二十年做起了正当生意后,当年的水贼已然不能再做那些个剪径豪夺的勾当,也就成了整日里巡视水寨看家护院的山卒。 于是乎,这座演武场是没了当年操练兵马的喧闹劲,取而代之的是如今一些个要强山卒在此打熬筋骨锤炼体魄。 演武场东西两侧,类似于城里大家大户设置的耳房供府里下人居住,这里一整排的宽敞屋子,里面一水的大通铺,属于山卒住所。南侧是相对来说舒适些的房间,两居室抑或三居室,南北通透,多是寨中四位堂主及下面一些个小头领的住处。 因为晌午两位寨主的火并俱都一命归西,此刻寨子人心惶惶,加上夜三更这个刺客两次引起的骚乱,这个时间早该休息的一众山卒哪还有值夜不值夜的说法,全都强打着精神巡逻。 夜三更出来追良椿,一直追到后院与演武场之间的长廊,没见到良椿,反倒是见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人提着灯笼只能瞧见裙摆,小碎步走得急,可以断定是个女人,却看到容貌,只是一个劲的左看右看,偷偷摸摸的样子。见到巡逻的山卒也不躲避,打个招呼继续走。 夜三更担心引起注意,又不愿与山卒有过多牵扯,是以一路藏匿,不敢离得太近。虽是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却也能看见巡山卒姿态恭敬,这更让夜三更云里雾里,猜测如此身份的女子这个时间往前头是作甚。 此时里整座分水岭是暗流涌动,各方势力明里暗里都在寻找机会横插一杠,正因此,已然迈进这趟浑水里的夜三更不得不杯弓蛇影一般小心翼翼,但凡一些风吹草动对他而言全都是不得不防的威胁。 提灯笼的女子顺着长廊到了演武场,也不走围做一圈的长廊,径直穿过中间空地来到最南侧那排。 夜三更自是怕暴露行迹,一路上走走停停东躲西藏,眼下不止需要防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巡山卒,还要防备北面里那栋楼阁上的眼,即便是现在漆黑一片,夜三更也不敢掉以轻心。 白日里在红枣领路时的介绍下,整座寨子的大体布局也已算是熟稔,知晓此处是山卒住所,夜三更走得更是小心,盯瞧着那女子行进,还得时刻注意旁边屋子里会否出来人。 那女子在靠东最角落一处屋子门口停下,先是瞧瞧四周无甚人影,才抬手敲门。 屋里模模糊糊响起人声不耐烦问着是谁,那女子提起灯笼叫了声“夏堂主”,烛光也映出女子的脸。 廊柱后的夜三更也瞧不真切,开门却看得出是夏鳌。夏鳌擎着灯台看到来人吃了一惊,“嫂夫人怎么这时候过来?” 良下客的夫人? 夜三更依稀有了印象,晌午在那座大宅子里见过。 女人道:“夏堂主方便吗?能否进去说话?” 显然是想到了晌午经历,本就因为这事晚上才没有参与对刺客围堵的夏鳌打了个寒噤,看看女人背后,问道:“厦公子没来?”说完又补充一句,“那个假的。” 良厦的母亲看看四周,道:“先进去,被人瞧见不好。” 也是懂些礼数的夏鳌为难道:“嫂夫人,要是被人瞧见你进来才不好吧。” 良厦母亲急道:“就是他安排我过来的,怎么这么啰嗦!”话讲完也不管夏鳌同意与否,直接挤进屋去。 微弱烛火下夏鳌表情难堪,却还是瞧瞧四周也无人,回身关门。 夜三更现出身来,蹑手蹑脚的过去,他必须要弄清楚,假扮良厦的九宫燕让这妇人深夜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刚把耳朵贴在窗户上,还未听清屋里动静,夜三更耳边就响起一阵吵嚷,有人抱怨着抓到刺客要剁了喂狗。 声音来自不远处,夜三更也听得耳熟。 刚在前不久,给自己一刀的那位。 夜三更暗道一声可真是时候,扫视周遭找着藏身的位置。抬头看见长廊上方一节一节交接处,榫卯交错恰恰能担住一人。 来不及细想,夜三更一踩旁边栏杆身形拔地而起,探手将要抓住棂子,冷不防旁边屋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他腰间束带,拽进屋去。 夜三更一个转念,手肘顺势顶出,却在见到那人模样后生生停住。 “你怎么…” 话未说完,便被那人捂住嘴巴,按在门后。 只是那人未注意,两人紧贴一起,两颗脑袋挨靠的也近,着实…暧昧啊。 【求票,求推荐,求收藏。我给大家磕头了,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永远不死,永远活着。】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二章 这个少女 少女独特的幽香确实让人容易失神,夜三更在咬了咬舌尖保持最起码的清醒后,才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良椿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又很是刻意的挣了挣身子。 终于意识到自己举止过于亲密,少女脸颊微热,尴尬的无以复加。 这般少女羞颜,好比春回大地,最是人间绝色。 只是漆黑一片,旁人谁又能见到? 气氛一时微妙,好在外面声音又起,将两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仍旧是段铁心的声音,嚷嚷道:“真他娘的晦气!事全赶一块,这要是寨主在,哪能让那刺客跑掉。” 紧接着是凌山鸾声音悠悠传来,“若是两位寨主没发生那般事,又哪来的这些事?” 虽说这句话说的是事实,落在段铁心耳朵里便好似成心添堵一般,他冷哼一声,未再说话,只是传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声,想来是回了屋。 随即又有一道关门声,屋外便彻底没了声音。 稍等片刻,确定屋外没了人,夜三更方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却又被良椿制止,抬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挪到靠东一侧,贴在墙上听了听对面夏鳌的房间里也无动静,这才开了口,压低声音道:“从你院里出来就见到刘婶婶鬼鬼祟祟的过来,我也是一路跟着。只不过你在下面我在上面,你没见到我我可是见到你了。” 夜三更也没想到自己耽误了这么久还能和良椿碰在一块,这一路紧追慢赶的还以为良椿走得快已经回了自己院子。 话又说回来,夜三更很是纳闷她为何跟踪自家婶婶,难不成她早就发现良厦的身份了? 不可能吧。 夜三更狐疑的瞧瞧对面的良椿,虽说不甚清楚,可夜三更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任性到有些肆意妄为的少女会有这番机巧心思。 “你跟踪她干嘛?” “形迹可疑,谁知道有没有坏心思。”良椿冷哼道,“就是因为他们一家子,我爹才没了,一个个都没好心眼。” 夜三更不禁皱眉,这姑娘忒也偏激了吧。他道:“两位寨主的事,虽说是你大伯有错在先,可也不能恨屋及乌到怨怼他人,这样不好,太偏激。” 蹲在墙根认真偷听着旁边屋里动静的良椿撇嘴,嗤之以鼻,“妇道人家,夜里不睡觉跑到其他男人房里去,能是好人。” “呃…”夜三更一时语塞,这姑娘说话还挺呛人,措辞一阵,方才道:“万一…万一有难言之隐呢?” 良椿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这个刚刚让自己态度有所好转却因得胳膊肘往外拐就又有些讨厌的男人。 想来夏鳌以及良椿口中的那个刘婶婶也是害怕刚刚回屋的段铁心与凌山鸾会听到他们的动静,这两人很是默契的沉默了好一阵。 良椿蹲在墙边也是耐心,一动不动,夜三更站在一旁反倒心事重重。 因为她的这般言论,让夜三更想到了另外一个与她同岁的人,好似也这么因乌及屋的偏激到将恨意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良椿姑娘,你这样以偏概全,显得你…嗯…心胸太过狭隘。”夜三更斟酌着词句,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他眼下倒是羡慕起自己姐姐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来,搜刮着肚子里本就不多的墨水,继续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到的不一定是对的…” “我这不是亲眼看见了。”良椿打断他说话,显然表面上虽是全神贯注的听着对面屋子里的动静,其实也是一心二用,对于夜三更说的话又回呛了一句。 夜三更再次语塞。 “怎么说呢,就是…看问题不能只看一方面,你得多听多看再去判断对错,管中窥豹只会让人囿于成见…” “行了行了,不会说就别说。”良椿很不客气的再次打断,“亲姐弟俩,嘴有二小姐一半好使也行,笨得跟个什么似的。刚才二小姐都跟我讲了,那叫做“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怎么到你这里就这么啰嗦。” 被无端端地数落一顿,夜三更登时脸都黑了,想要发作便又作罢,默念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好男不跟女斗”这等至理。 好在对面屋里传来声音,良椿冲着夜三更招手,“过来过来。” 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颗脑袋,也是颇为有趣的相对一起,贴着墙壁,安静偷听。 先是良厦母亲开口,她说道:“那位大人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既然你已经知晓他的身份,就算是和他上了一条船,所以,要你纳个投名状。” “嗯?”反倒是良椿发出了质疑声,扭头朝向夜三更,却发现是个后脑勺,毫不客气的抬手,不轻不重的弹了个脑瓜崩,“喂,他说的大人是谁。” 正聚精会神听着对面讲话的夜三更很是反感的回了一下头,胡乱拍打了两下,不悦道:“不会好好说话,动什么手,烦不烦。” 良椿压根就不当回事,又伸手戳了几下夜三更后背,似是耀武扬威一般连连说道:“我就碰。我就碰。” 夜三更头都大了,“你能不能老实点,还听不听了!” “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良椿振振有词的样子。 夜三更只觉得气冲灵台,怎么她还有理了?“你问就问,你碰我干什么?” “我碰你怎么了?”良椿小脸一仰,眼一瞪,“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我碰碰你你能掉块肉?” 夜三更再次语塞,瞧着老神在在的良椿,吐出四个字,“强词夺理。” 权当做是对自己的夸奖,如同打了胜仗般的少女洋洋得意。 “小人得志。”夜三更又吐出四个字。 少女依旧,趾高气扬。 两人大眼瞪小眼,虽也看不真切,可这脸对脸的动作已然说明一切。 气氛一时燃起火药味,夜三更在想怎么回呛一句,只是在下一弹指里,一个得意一个火大的两人同时一怔。 因为旁边传来了开门声。 “这就走了?”良椿小心翼翼的问道。 夜三更这下真有些憋不住了火气,压着声音急道:“你这不是废话么!” 显然也料到因得自己错过了这一场好似重要的谈话,良椿尴尬笑笑,只是笑了两声见对方压根没搭理自己,小嘴一撇,不屑地嘟囔道:“小气的样子。” 夜三更轻手轻脚到了门口,缓缓推开一条缝隙,那妇人已然提着灯笼原路返回,不似来时那般不紧不慢,也没了刚才的谨慎,走的也是着急。 夜三更心中火气渐起,开门赌气似的向外走。不过心里多少仍是担心那所院子里九宫燕的窥探,夜三更直接拐弯去了前院,盘算着绕些路再回去。 良椿自然也是跟着出来,她当然不明白夜三更怎么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夜三更心里怎能好受? 这一日里自己在整座寨子里跑前跑后,探听到的哪一件不关乎这座寨子的生死存亡?已然算是摸得其中门道,可见一斑,是以谨慎到八公草木般敏感,对这件甚是复杂的布局里所涉及到的人或事如惊弓之鸟一般,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良下宾的托付付诸东流,满盘皆输。 不管是这短短不到一日的光景里与良下宾相谈甚欢的交心,或者说是对那位十分观音有些逾越礼数的特殊心思,抑或是过午姐姐对他那通醍醐灌顶一般的开导,夜三更都想着亲手将这些因为良下宾兄弟俩晌午火并后所引发的种种不稳定一一扼杀。 只是良椿据实相告的猜疑,加上眼下良椿胡搅蛮缠导致错过了也不知道是否重要的信息,这让夜三更越想越气。 廊道里,夜三更忽然停住脚步,回身见到这个刚刚胡搅蛮缠的少女一脸的无所谓,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夜三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似还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良椿背着双手,瞧着夜三更,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两眼恨不得将后者剜个透心。 显然是因为刚才夜三更那句责怪,让这位小小少女心里极度不平衡。 其实倒也并不怪她,毕竟眼下寨子里暗流滚滚,她是一丝一毫都不知晓,只当分水岭这艘设施完善的大船,在早已被前人设定好的航线上安稳前行,波涛不惊。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哪怕没有父亲与大伯的反目,没有晌午的火并,这艘大船也已被人东一斧头西一凿子悄悄开了窟窿,虽未有颠簸,也不见异常,只是谁都不知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在哪里抛下,那能让这艘大船瞬间倾覆的一击会在哪里敲定。 到时候莫说风浪,怕是稍微大些的暗礁,怕是都会结束其航程,湮没尘埃。 见夜三更瞧向自己,少女很是不满道:“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没听到就没听到嘛,趴人墙根就那么好啊。” 夜三更气极反笑,“趴人墙根?良椿,你知道你的刘婶婶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你知道分水岭的处境吗?你知道现在整座分水岭水寨,被几方人马觊觎窥伺,只等最后一击便把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夜三更的忽然生气让良椿有些措手不及,这个还想着恶人先告状把错误往外推上一推的少女完全愣在原地。 而且,好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挺严重。 良椿如是想。 “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良椿也不晓得自己现下语气是小心翼翼或者是惶惶不安,单单是面前这个她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抛出的那几个质问,让她在回神后就有些不寒而栗。 “发生了什么事?”良椿并不是害怕眼前男人的怒火滔滔,她知道现在最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 毕竟,她在十六岁就旁听长老会处理寨中大事小情、参与寨中决策运转的良椿啊。 虽小,却心如明镜。 “你弟良厦被人控制你知道吗?控制他的人叫做九宫燕,扶瀛倭奴,他已经假扮良厦很久很久,最起码年前年后你见到的良厦,就是这个九宫燕。至于他的意图,估计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偷听你刘婶婶与夏鳌的谈话吗?因为晌午夏鳌撞见了九宫燕的真面目,他让夏鳌纳投名状,是要把夏鳌彻彻底底变作他的人。你刘婶婶刚才所说的大人就是九宫燕,她现在是在替九宫燕传信,因为良厦在他手里,他在用良厦威胁着你刘婶婶。眼下良下客已死,他是否也被威胁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分水岭,已经被这个九宫燕从中搅弄,图谋不轨。” 良椿眉头微皱。 “赵云出所谓对我的试探,不过是送你的一颗定心丸。利益当前交情又算什么?眼下寨子群龙无首,赵云出已然准备下手谋划,欲将分水岭收入他赵家囊中。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已经派人下山送信,准备叫人过来,到时再回来的,就是一场避免不了的争杀。” 良椿檀口微张,已然震惊到无以复加。 “也是在半个时辰前,九宫燕已经与赵云出商议妥当,准备联手对付分水岭。” “你知道眼下你需要面对的是什么吗?是良下客旧部对你的刁难排挤,是意图不明的扶瀛倭奴九宫燕,是利益当前撕破脸面的赵云出。” “良椿,现在一切的一切只有大体脉络,或许刚刚你刘婶婶带来的就是最重要的信息,是九宫燕的下一手计划。而你的无理取闹造成的就是失之交臂,你怎么就如此胡闹?你父亲临终前将水寨交付与你,你就如此对待?” 良椿哑然,踉跄后退,扶住一侧梁柱才算稳住,想迈脚却是一软,瘫坐在地。 夜三更只是冷眼观瞧,也不管她。 良椿屈膝将头埋进腿弯,呜咽出声。 夜三更知道,父亲的突然离世,这个少女为了母亲一直假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这个外人眼中下了接引坪就从未表现出过激反应的少女,这个外人眼中没了父亲以后没过多久便调整心情恢复如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少女。 如同接引坪上,涕泗横流。 只是如今,将她搂进怀里温言相哄的那个人,已然没了。 “爹,你才离开半天,我就想你了。” 她说。 【求票,求推荐。各位大爷赏脸,祝你们永远不死,永远活着。 另外,我想问一句:作者后台啥时候能鼓捣好?这一章章的全乱了套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三章 这一份尴尬 夜三更感觉自己说的话并不重,无非就是将一些既定事实讲出来,虽说语气有些急迫,可也不至于到把人吓哭的程度。只是眼前少女哭的压抑,声音呜咽,让夜三更有种负罪感。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委屈,让这个本就不太会安慰人的三公子更加手足无措。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瞧着坐在地上担心被人发现而强行压制住哭声的少女,身子已经刻意的压抑到颤栗,夜三更犹豫再三终是蹲下身子,轻轻拍着良椿后背,帮她理顺胸口郁气。 “我不想哭的。”几度气喘到说不出话来的少女声音哽咽,“我不想让我娘担心。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哭,我娘昏死过去多少回我也要忍着。我怕我爹不在了,那些人都认为我们娘俩好欺负,我得保护我娘啊。我爹丢了命给我们找回来了丢下的尊严,我怎么能再给丢了?” “我其实知道我爹的病治不好了,这几年他一直避讳,可我也能看到手帕上越来越多的血迹。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咳,方圆百里出名的郎中医师都在我爹授意下瞒着我跟我娘,那些人诊断一阵要么说是积劳过甚要么说是旧疾难愈,可他们一个个的方子都试过来,一个个开始都在吹嘘死人都能吃活过来的药,怎么就那么不不清了。 夜三更瞧瞧走到最后的三位堂主,摇头苦笑。 凌山鸾故意走在最后,显然是有话想说,却又碍于前面两人,不急不缓。 夜三更自然看出了这个能一拳轰碎凉亭的魁梧汉子隐晦想法,无非当下是在人眼皮子底下,打定主意,索性招呼一声,“凌堂主,且慢行。” 这一声不止让段铁心与夏鳌停步回身,那边刚刚走出廊道的良椿也看过来。不似那两位堂主仅仅是瞧了一瞧便离开,良椿思虑片刻,折返回来。 夜三更自然注意到良椿举动,也不理她,径自走到凌山鸾跟前,又道:“借一步说话?” 语气虽是带着疑问,却也不等凌山鸾做出回应,夜三更当先向演武场方向有去。 早春夜里仍如冬日一般干冷,加上山风阵阵,被良椿哭湿一片的衣服更是清凉。夜三更瞧瞧远远站在一边的良椿,这小姑娘估计也是好奇夜三更与凌山鸾的谈话内容,想要过来却又觉的不礼貌,是以在那边来回踱步。 “三公子和大小姐…”凌山鸾自然也注意到了良椿,竟然开起了玩笑。 夜三更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山鸾轻笑道:“怕是刚才瞧见你俩那样子,可是都信了。” 夜三更一愣,看向那边良椿,眼中颇有深意。 凌山鸾道:“三公子叫我过来,是想问问刚才在那所大宅中的事吧?想知道我怎么认出是你?”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些力气,有些事情不必你来解释,对方自然会给你答案。 不等夜三更回话,凌山鸾又道:“说句你不信的话,整座寨子,副寨主、大小姐最是了解你,平日私下里我与副寨主有些往来,也听过你的许多事。” “嗯?”夜三更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凌山鸾朝着良椿努努嘴,道:“三年前三公子在京陲做的那件事,消息传回来以后,没过多久,大小姐就开始变得有些…”讲到此处凌山鸾支吾起来,搜肠刮肚的想着该用个什么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如他这种书没读过几天的汉子,自小便开始靠着这把子力气过活,读书识字这种事,那是最起码能保住温饱的有钱人家才能花费得起的,凌山鸾可没这般条件。 想来想去,还是敲定了两个在他看来很是贴切的字眼,“应该是喜欢三公子吧。” 凌山鸾话讲完,那边良椿倒是听觉聪敏,直接咋呼道:“凌堂主,不会说话你就闭上嘴,少在哪里说三道四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夜三更却愕然于凌山鸾这句话所带来的意思。 不等夜三更回身,凌山鸾朝着他尴尬笑笑,道:“我没大小姐这么高的文化,说话一套一套的,我就是感觉而已。”怕夜三更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感觉她是这么个意思。” “狗屁的意思!”良椿闹了个脸红,还不望吐了句粗口,可在瞧见夜三更朝向自己的举动,虽说漆黑一片,可这个心事密密的少女,如开春一般让人捉摸不清的心思,很是清楚的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 “老凌,你说话注意点。”平日在父亲跟前和凌山鸾就没大没小的良椿,刚刚还在夜三更跟前保持着一些礼貌,可在情急之下便又暴露出来,“你再乱说话我…我…” 可怜少女也想不出该如何惩罚这个说话直白到让她有些出丑的叔辈,气的“哎呀”一声,转身急急离开。 到底是少女。 “这下走了。”凌山鸾在一瞬收起玩笑口气,“那时候,大小姐因为你在京陲的事被副寨主一通夸赞,爷两个没事就去山下头找过往江湖中人打听关于你的种种。我说不上来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关于你的那些个走南闯北的侠义之举,这丫头是一遍一遍的打听。有个词是叫耳熟能详吧,莫说是他们爷两个,我这个偶尔听他们说道的,对你都算上熟悉了。当时就算你蒙面,我若是看不出来,可真是瞎了眼了。” 夜三更颇感可笑,他反而打趣道:“我也就是曾经游历三四年,做过一些搬不上台面的事,怎么在你们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自己有些厉害。” 对于这个调侃,也包括这个话题,凌山鸾显然没有任何兴趣,他忽然问道:“晌午里也是你?” “嗯。”夜三更并不想隐瞒,实话实讲。 晌午与凌山鸾那席话,直觉里夜三更就觉得这人心眼不错。 他为人处事一直如此,全靠第一眼给自己的感觉。 眼缘。 好似一直以来夜三更还都没走眼。 凌山鸾也是心思缜密的人,举一反三便琢磨过味来,疑惑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次夜三更有些犹豫,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自然是担心其中多有变数,反复斟酌方才道:“不能细说,我只能提醒你,最近寨子或许会发生些不如意的事,你若是有心,就将你信得过的人手召集召集,以备不测。” 凌山鸾听得心惊,如他们这般习武之人,对一些事物感知本就强于常人,他知道此事不简单。 “不方便说?”凌山鸾皱眉问道。 夜三更摇头,“你若是信我,便按我说的去做。另外,你若是信我,从今晚开始,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前,你记住,谁都不要相信。” 只阙了一角的九天银盘仍是晦暗不明,黑夜里连离得最近的两人也都看的模模糊糊。 夜三更朝向那座山寨中最高的楼阁,他觉得那双眼现在应该失去了作用。 夜三更又想到了九宫燕以假乱真如此多时间,都未引起周边人发现的易容乔装之术。 神奇,玄妙,诡异。 “包括我。” 夜三更补充了一句。 【求推荐,求收藏。我给大家磕头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四章 大梦先觉,不如睡去 一如既往的通过假寐来补充精神,特殊的修炼方式不同于佛道两家所谓摒除杂念空无外物的入定冥想,这个被称“霸道”的心法,区别于其他炼气术万变不离其宗的精气运转,它是完完全全将练气武夫从入门到天象的气之一途运用到极致,臻至化境可将体内精气与外界气机层层相叠到毁天灭地都不无可能。只是修炼方式,也仅仅就是简单的运行体内气机循环再循环。 这是个表里不一的心法,描写浅显易懂,让人如食鸡肋,但凡修炼,深入内里,威力惊人。 九停九行便是例子。 当年家里那位庙堂里、江湖上各有褒贬的老头子不顾家里其他人反对,铁了心的让自己修习这个从未有前人修炼记录的心法。 一家子对这个老头子又敬又怕,因为他年轻时的壮举而特意建造那栋藏书楼里恁些有出处的不让练,非要选这么个无人知道来历的诡异心法,夜三更可是清楚记得一家人因为这件事从早吵到晚,反而是他这个主角被晾在一边,也无人询问他的意思。 老头子最后吹胡子瞪眼的拍了桌子才算是板上钉钉,眼下想想也是好玩的紧。 只是这套心法修炼下来十多年的光景,除了每次危机时的破釜沉舟,那一层一层累积所产生出来的庞大威力,还有让自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假寐修养精神外,好似也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殊不知当局者迷,平白有了些井底之蛙的短见了。 因为小丫头红枣抢了夜三更的位置,让得这个怀璧不知贵重的三公子可怜兮兮的搬了把椅子去了门口。 只是,这次的假寐,在一股雄浑气劲悍然冲散周遭气机时,夜三更陡然醒转。 天已大亮。 不同于以往的辰初便醒,夜三更睁开眼后仅仅是看着已然亮堂的天空,也能估算出已经晚了一个时辰。 而且,竟然还是受外力所致才醒过来,这让夜三更很是心神不安。 找寻着那股突如其来的浩瀚气机,却蓦然发现原本该在厅堂里的红枣业已不见,小褥叠放齐整在圆凳上。 连红枣起床自己也不知道? 夜三更茫然转向偏房方向,房门紧阖,并无异样,只是怎么自己睡的这么沉?按理说这个时间姐姐早该醒了,怎么没有叫自己?红枣去了哪里? 夜三更起身,恍惚里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坐在地,腿上一阵无力,轻飘飘的好似踩在水里,使不上劲。 扶着门框稳住身子,夜三更更是迷惑的看向自己双腿,如此感觉,夜三更都不记得多久没有过了。 习武以后的打熬筋骨显然不可能再出现这种身虚体弱的情况,即便是以前再耗费体力,也从来没有过这般浑不着力。哪怕如三年前那般,抑或四年前一样,一场场近乎置之死地的拼斗过后,也没说是会如眼下这般境况。 夜三更张嘴叫了声“姐”,却在下一弹指发现,嘴巴里好似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自己竟然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夜三更再次张嘴。 这次变得好似嘴都张不开了。 迷香? 第一反应是有人欲加害自己,可在下一瞬间随即将这个想法剔除出去,意识如前依旧清醒,怎么可能是中了迷香? 夜三更心中大急,如他见多识广这般宵小伎俩,转念所至便想到江湖中失传已久的一种迷药,软骨醒脑粉。 此药据说是当朝医王药离的祖宗辈药执抓错了药石份量,把一副能提神醒脑的方子变作了这么个使人神志清醒却四肢无力的迷药。 不同于流传甚广的迷魂散这种作奸犯科之辈人手皆有的常见迷药,从名字上便可见其中厉害的迷药当适时被一些作奸犯科的采花贼子奉为至宝,试想一下,不同于以往的昏迷不醒缺乏情调,这般意识清醒的任人鱼肉不更令那些无耻之徒扭曲心理得到亢奋的满足么?! 是以当初可没少传出某时某地某人一些个让人为之唾弃的恶心事。 也正因得此,一众名门正派深恶痛绝,迫使药执毁了这副对于好勇斗狠的江湖人最最合适不过麻醉方子,久而久之,百余年来也就无人还记得这当年也算是残害一方的迷魂软骨粉。 夜三更也是无意间从姐姐看的一本稗文杂记上见到,因此能在第一时间记起,这绝对称的上是毒药都不为过的玩意儿。 踉跄着跑到偏房,夜三更撞开门来,可卧房里哪还有夜遐迩的影子? 夜三更彻底慌了神。 只是在瞧见榻上被褥整齐,屋内齐整如新,并没有想象中的打斗或者抵抗所造成的凌乱不堪以后,夜三更在门口定下心来。 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聪明如夜三更怎会瞧不出来? 回神再回头,却是当头一棒。 有两鬓斑白的老者,笑眯眯的站在屋里,那个位置恰恰是自己刚刚醒来的地方。 房门未开,这老者就蓦然出现在那里,诡异至极。 难不成自己耳朵也不好使了?夜三更如是想。 老者始终在笑,那张脸孔可以称得上慈眉善目。他忽然开口,“小子,在找什么呢?” 尔后更加诡异至极,脚下生莲,一步便至近前。 夜三更惶恐,或者说骇然。 这让他忽然想起头一日里那步步生莲的良下宾,五六丈的高空中一步一个脚印踏将下来,不只是周遭气机抑或是那磅礴的天地之威于体内外泄,等同于炸放出一朵朵佛道两家都讳莫如深的莲花。 佛家坐莲台,宝相庄严,是以千万教众跪拜叩头,三九之数万里苦行求个庇佑。 道家育金莲,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豢养一池缘法,冥冥中反哺祖庭,轮回定数。 这脚下生莲,可做天道。 显然这名老者,全然没有良下宾借天威时那般生涩,仅仅便是这一步,好似闲庭信步,信手拈来。 “你是什么人?” 在惊讶于自己能发出声音的同时,夜三更对面前老者防备之心更甚。 不只是无声无息进入房中,想来这一切一切的诡异,应该都与这老者脱不了关系。 老者背负双手,笑意盈盈,“你又是什么人?” 夜三更陷入沉思。 好似此时此刻,他真真想不起他是谁来。好像也想不起他在做什么,他该做什么。 茫然失措的表情里透露出一股无助,这个年纪轻轻便快意恩仇了小十年光阴的年轻人,沉吟,“我是什么人?” “光阴长河东逝,斗转星移西来,若有缘法,你便是你。” 老者抬手,那只如同长着一块枯树皮的手背下伸出一根手指,轻点面前年轻人眉心。 “不如睡去。” 一片夺目光芒在眉心处扩散开来,尔后炸裂,化作斑斑星光,袅袅腾空。 周遭万物真如斗转星移,那洒在房中的明媚日光迅速隐去,光阴变换间,面前是突兀显现深宅大院,天井里狼藉一片。 有人哀嚎,有人奔逃,有人体如筛糠跪地求饶,有人执刀怒火中烧。 也有人杀意冲云霄,席卷如大江大潮。 只是那仅仅一个背影便让人心惊肉跳,这座黑夜掩盖下的人间炼狱里,夜三更知道,那是自己。 三十多岁的汉子悍然一刀在旁侧落空,自上而下力劈华山的重击将地面青石板都击碎,崩起石渣飞舞。 那个一席藏蓝短打的身影就蹲步借肩头画圆,蓄力侧撞,迸发的力道在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中,将执刀汉子生生撞飞。尔后身影骤然前冲,如下山从风猛虎,伸手将汉子按在地上,那一声闷响,碎裂的青石板比之刚刚,都要恐怖。 两鬓斑白的老者再次出现,挡在置身其中却也是旁观者的夜三更面前,仍旧面带轻笑悠悠道:“京陲良家八口,死一人,重伤三人,轻伤两人,其余两人不知所踪。” 夜三更茫然抬头,开口便又发不出一个音来。 “一拳将人活活打死,这有何说道?” 夜三更皱眉。 “再来。” 随着老者两字起落,那袍袖一挥间,转瞬间白驹过隙。 再睁眼已是火光盈天,一排六人瑟瑟发抖,旁边是下人丫鬟,涕泗横流。 居中一人也是三十多岁,一个劲的磕头认错,换来的却是面前那位火光照耀下犹如杀神的年轻人,面露狠厉。 只一脚竟将百十斤的汉子直直踢进滔天火焰里,激起火星四溅弥漫开来,紧接着惨绝人寰的嚎叫撞出滔滔火势。 已然红眼的年轻人便是一脚,又有人飞起撞到身上着火的汉子,将还未扑打尽身上火苗的后者再度撞了进去。 恰到好处的巧劲,一人留在外一人回了里。 留在外头的一口鲜血喷溅,昏死过去。仅剩的四人,在大火里的汉子响彻天际的哀嚎声中,屁滚尿流,抱头痛哭。 与夜三更并排而立的老者面不改色,仿佛眼前火山地狱般的场景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样,虚无缥缈。 老者也不瞧夜三更,看着火光中已经满身火苗叫声嘶哑无力显然无救的汉子,再次开口道:“莫家,一人活活烧死,一人重伤,四人神志不清。” 夜三更索性话也不说,只是斜睨着老者。 这已然过去三年的往事,在他回神之后,他便当做了梦境。 这大梦一场,不过一觉醒来,心有余悸。 老者也扭头,四目相对,却在老者毫无征兆的抬手一推后,让夜三更如同刚刚飞起的纸鸢,倏忽飞向熊熊火焰。 下意识的躲避却仍是不受控制的在呼吸间转瞬即至,炙热的温度在下一弹指由老者挥袖便消失殆尽。 老者声音如从九幽传来,在那股让夜三更感同身受的灼热还未彻底消散时,让他如坠冰窟般打了个寒颤。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狠辣手段,又有何说道?” 尔后袍袖又挥,一去百里。 山崖上,枯树旁,将东方鱼肚白,衬的大美。 只是这景色下,一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拼斗,着实叫人无暇顾及。 日头东升,霞染半边天,老树上,有长尾曳地彩雉,朝着那场十去过半的争杀,昂首一声天下白。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五章 大梦先觉,不如归去 显然夜三更不得不重新考虑这到底是不是梦境。 刚才的灼热感显得如此真实,可是一点都不像梦里的无知无觉。 已然了解到面前年轻人所思所想的老者抬手,只是将夜三更一推,随着那声如龙虎山道门掐诀吐纳术一般的“去”,磅礴气机透体而入,裹挟着浩瀚之力,直接扯着夜三更身子腾空而起,如同刚刚起飞的风筝,如同刚刚被他一脚踢进滔滔火海中的莫家人,直直飞进打斗之中。 对于这场打斗,夜三更自是在熟悉不过,三年前也正是因为这一场错对之争,姐弟两人才落得三年隐姓埋名游历南北。 当时刚与爷爷夜幕临闹掰后的夜三更与夜遐迩避祸于京陲,多管闲事参与进那件几个门阀家族的争权夺利中,因为一个位姑娘的出现,也因为那位姑娘无端受到牵连,看不下去的夜三更头脑一热,悍然出手,不顾姐姐阻拦,一夜之间火烧莫家、虐杀分水岭分舵舵主良圩。 本就还没解决掉先前事的夜三更,再次捅了娄子犯了众怒。 这还不同于头几年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夜家三公子于天子脚下一人之力狙杀马帮十数人,闹得整座京城人心惶惶。那时里怎么说也是百姓口中声誉极差的盗匪,到最后不过是一道圣旨,将此事归结于马帮作恶,夜家三公子为民除害,一通操作下来便平息慌乱。 这次可是烧杀打砸了两处“良善”之家。 已经得知眼下这位夜家三郎被本朝那位权柄煊赫的异姓王“逐出家门”的京陲几大势力迫于各方压力,在掌控京城与京陲两地安危的京兆府还在犹豫于是否该触犯雷霆之怒前,五大家族年轻一辈俊彦联袂而来,以舆论造势,借夜家童养媳之口用圣贤大义压量。 一场不亚于夜三更之前在京城惹出的乱子,京陲西,黑山上,一人独战群英。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在自家童养媳被自己耍诈点了穴位扔到一旁之后,悍然展开。 俞家俞秧禾首当其冲,这位承袭俞家霹雳掌的年轻一辈翘楚,首当其冲被夜三更以雄浑之气对掌冲开。 紧接着是以外家腿法见长,据说曾一腿踢碎过百斤石狮子的井家井现天。一席藏蓝短打的年轻人,以力降力以腿攻腿,在一击踢退那个素以强劲腿功自居的井家人后,气势陡增。 这种以彼之长攻彼之强的打法,完完全全就是心理与肉体上的打压,很大程度的灭他人威风以赠己气势。 再就是曾与夜三更私下里有过不小摩擦的宁家,这次怕也是抱着痛打落水狗的无耻想法,竟然来了两人。一个是年长的宁谓,据说有望在将来突破九转之境登堂入室,一个年轻到有些年幼的宁澎,却有“宁家以硬气功闻名大周,宁澎以硬气功冠绝宁家”的说法。这两个出身于此的世家子,动起手来最是不遗余力,以硬碰硬,混战中一人硬抗一人偷袭,着实让人疲于应付。 夜三更在应付着俞家井家无休无止的进攻时,更是要抽出大半精力对付宁家这两个一拳打上去好似都没有什么反应的宁家人。 还有迫于其他几家压力而不得不来的姚家姚苔,这个修习刀剑错的怪异世家,莫说和夜家,和朝廷都有些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碍于各方情面,不得已为之的姚苔,与家族相悖的左手剑右手刀,打法也多以防守为主,可也大多是在帮衬着另外三家卸去夜三更多半攻击。 唯独场中唯一的姑娘,这个被当做岳家下任家主培养的岳白雉,一袭白衣,如同天边鱼肚上的干净,立在不远处,急到泪珠在眼中打转。 夜三更在最开始与她对话时趁她不注意点了两处大穴,便已经表明了心意。 毕竟也是自小许配到自己家里的闺女,受父母影响,夜三更不想更不会与她相见刀兵。 本来就是想着规劝一下自家相公罢手的岳家姑娘,在此时手脚被困又说不出话来,已然急到有些打颤。 越打越吃力的夜三更,在形势逼迫下,赫然催动体内气机。 即便是同龄人中佼佼者,可还没自大到双拳能敌四手的程度,一味逞强显然不是智者所能,场中的夜三更准备放开手脚速战速决。 毕竟拖得太久,对方五人不管出手真心与否,体力随着时间流逝越久,消耗越大,自己一人才最是吃亏。 要知道,这一夜里可是已经歇息都未的辗转京陲各地,大战两场,相对于在莫家抑或良家的出其不意出手制胜,这次的对手不光有所准备,哪一个不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几人所在家族或许算不上享誉大周的名门望族,但是能在京陲那拱卫皇城之地排的上名号,或多或少也都是有些底蕴及实力。这些个家族为了长久打算,无一不是挑选天赋异禀的上上大才赌上家族所有精力精心尽心培养,以图能在将来有个别机缘让家族更上一本楼。 如此,仅仅只是开始几个照面,夜三更别觉到了其中凶险。 越打越是激烈,越打越发吃紧,相形见绌,夜三更置之死地而后生,体内气机霸道弥散开来,陡然加快运转。 也就在此时,两鬓斑白的老者抬手轻推,场外与场内感同身受的两个夜三更,合二为一。 气机一层一层叠加攀升,犹如开闸蓄水,湍急汹涌,也如那突如其来的激流灌溢,导致周遭气流迅速挤压拉扯,似是空气都凝结成形,将九天下垂,压向大地。 天地,不得不为之一荡。 为求一击毙敌,夜三更只能一招快似一招,一击甚似一击,叠加复叠加,这增长的不仅仅是力度,更是如鹰飞冲天直上九霄的气势。 鼓胀的也不仅仅是体内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的经脉,也是周遭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般的气流盈溢。 身处其中的五个五大家族俊彦自然也感受到了这骇人的雄浑气机,虽是不明就里却也能清楚感知到源头便是那位一招重过一招一式狠似一式的夜家三郎。这等恢宏气势在他们想来已然就如泰山压好看,却转瞬即逝。 昼夜参横,沧海桑田,是是非非,弹指间。 “不如归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六章 大梦先觉,不如不去 对于这座威震番邦天下人心向往之的宫城,夜三更是最最熟悉不过,小时候没少出入,让他这个异姓王府的公子,也是除了太监宫女或者金吾千牛两卫以外,最最熟悉不过的外姓人。 只是夜三更断然没有过,站在皇宫外城那九丈城墙上,俯瞰这座熙熙攘攘的西亳城。 且还是在朱雀门上的城楼里。 朱雀大道一如既往的禁止车马行人,五十余丈的御道,如同一条长线,把这座大周的中心枢纽,与天下相接。尔后于明德门外,分散开来,遥控六合八荒。 纵横相交的竖街横道,把近乎于方正的城池横平竖直的切割成一块一块,四四方方,如同黑白乌鹭,坐隐方圆。 被宽阔御道一分为二的巨城,东西各有五十四块,其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尤其是东西两市,人头攒动。 盛世,不外乎是。 只是盛世之下,光天化日,被灯红酒绿红绸粉缎包裹严严实实的平康里,一片混乱。 有数名西域打扮的汉子,极速穿梭于巷道,只为甩开后面一位紧追不舍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上染血,手中一根随手拾来的木棍,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破裂处一路行来一路滴血,血腥十足。 再不远处,几具尸首横七竖八,有头骨碎裂再无全貌,有腿以诡异的角度搭在肩头,有肠道淌了一地,有面孔向背。 周围涂脂抹粉穿着暴露的莺莺燕燕惊叫躲闪,有胆大的指指点点,胡乱猜测着夜家三郎如此狠辣手段的原因。 有些个耳聪目明的泼皮怕是早就听到了风声,说是夜家未过门的媳妇被马贼羞辱,又引来一众好事者猜测是坊间流传甚广的童养媳或是西域过来的楼兰姑娘。 只是这都已不重要,再一声惨嚎传来,有人脖颈里插着木棍,鲜血狂飙。 这次,再也没有胆大的,只剩尖叫。 朱雀门城楼上,来往巡逻的千牛卫视而不见的老者笑呵呵道:“这是为了自己女人,那就换一个。” 御气千里,脚下是移山赶海,日月变幻,这一座黄土筑就的小镇里,火光冲天而起。 有少年,浑身浴血,游走于数十名骑马汉子周身。 手中一把钢刀上下翻飞,碰到即死磕到便亡,莫管是人抑或马,地上血流成河,黄沙都变了颜色。 有架不住此番杀戮的马贼已然吓破了胆,纵马狂奔,只图快快离开此地,却在唯一出镇的路上被早已埋伏好的弩箭手洞穿头颅死于马下。 暗处有个身披甲胄的魁梧汉子,问着旁边富态中年人,语气透着些不安,“还杀?两日里都第三波了,四十多人了啊。” 寒凉夜里仍旧冷汗直冒的富态中年男子,声音同样惶恐,却是佯装镇定,“你女人被逼疯了你好受?” 那头戴攒尖兜鍪、等级应该位列游骑将军的汉子长叹口气,看向一边倒的战局,眉头微皱。 同样眉心略微蹙起的还有夜三更身边的老者,这次脸上没了笑意,冷哼道:“不愧是大门大户,花花肠子弯弯绕。那就再来。” 大袖一挥,世事变迁。 守捉旧城军营里,有刀划破天际,势同开天,乌云滚滚内翻,如同一条横亘九霄的口子,让得天地间为之颤栗。 有少年背负少女,借御刀之势洞开面前一人胸膛,血肉模糊人非完人。 周围一群持枪拿棒的亡命之徒即便是刀尖舔血恁些年怕是也没见过这种阵势,断胳膊少腿的常有,一刀臂长的口子也见过,最最残忍的身首异处,这群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汉子也不是没经历过,只是这种当胸贯穿,直接破开头大的窟窿,这可绝对称得上是史无前例的骇人听闻! 已然是吓破了胆,一众马贼做鸟兽散,甚至这恶心一幕让几个汉子当场呕吐,场面极度混乱。 作壁上观的老者这次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淡然,眉心处拧作一团。话不多说,直接挥袖,一声“再来”。 白云苍狗时过境迁,日头高悬下,海天一线。 登州城码头,海风带着的不只是咸味,还有一丝血腥。 少年撑着比自己还高一头的汉子,穿梭于街坊巷弄,身后十数丈外,有六七名黑衣蒙面人,成半圆包围,手中苦无侧握,内扣手里剑,便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僻静处,少年停步不再奔逃。这条小巷再往前,应该就有跑回了城中主道。 按理说,这是人多喧闹处,这群番邦杀手才会避讳行事,不至于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作乱,只是少年有了自己打算。 毕竟高大汉子腹部渗血,大氅都被浸透,肩头也是一片殷红,血流不止,顺着手臂流过手中竹竿滑落地面。 这种伤势,若再继续大力动作,虽不致命,失血过多也不是个好事。 带着夜三更站在最近处的望火楼上,两鬓斑白的老者冷眼旁观这脚下一幕。 “和歌使,别怪我多嘴,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能一路追杀到我们大周地界,也得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了吧。”少年手中钢刀拄地,气喘吁吁。 旁边高大汉子苦笑连连,扯动腹部伤口随即表情就变得有些痛苦,加上两道八字形的伤疤横贯双目,更显狰狞。他倒吸一口凉气,语气里是无奈,“这么些年南北争杀,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夜大人这个玩笑,还是莫开了。” 话是大周官话,却咬文嚼字的略显滞涩生硬。 少年好像并不将对方的话当回事,仍旧玩笑道:“真难为你这么个瞎子大老远过来,贵国天王倒是真对你放心。” “夜大人,咱们是不是先考虑怎么逃脱再说?”这个被称作和歌使的高大汉子为难道,“再耽误下去,我就气竭了。” 显然是不在乎这群慢慢逼近的蒙面人,少年扶着高大汉子坐到一旁,仍是散漫不羁,笑道:“你们扶瀛就是麻烦,分什么气和术,就你这点体力,在我们大周,可得给笑话死。” 被戳中了痛处,高大汉子脸上挂不住了,“夜大人若再取笑在下,休怪……” “你看你看,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少年抢断道,“你就在这里呆着,你这竹剑借我使使。” 也不等对方同意,少年伸手夺过那根鲜血染红的竹竿。带得高大汉子触动伤口,又是一阵吸气。 “这是刀!”高大汉子气急道,对于从见面到现在就一直不轻不重挖苦自己的少年,已然头大的没了办法。 也见识过对方使唤,少年麻利的拧动竹节,抽出里面纤细修长的狭刀。 “素问扶瀛有锻刀神匠信天闳穷其一生铸造神兵利器十一把,被称作无上大业物十一工,尤其是这把宽不过两指的白刀竹君子,刀身细长却锋利无比,是以算得上无上大业物第一刀。有幸一见,妙哉妙哉。” 听到少年口中称赞,原本已经对这个嘴碎少年痛恨到极点的高大汉子难得露出笑意。 右手钢刀左手狭刀,少年迈步迎上那几名蒙面人。 “你们以为我一直跑是打不过你们?错了,这是大周,动手以前,我要保证不会吓到我辖下百姓。” “这等盛世,可不能纵容你们这群宵小惊扰。” “来了,就别走了。” 那骤然而起的滔天气焰,将巷道周遭杂物都裹挟着飞起。 “你看吧,我才通明,这不比你们扶瀛的剑气流强多了,提鞋都嫌你们手指头粗。” 刚刚对其稍微有些改观的高大汉子再次气结:大周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东南狗腿子,西北贱皮子,都比不过京城一水的碎嘴子! 连得望火楼上老者都忍俊不禁,骂了句“臭嘴”,笑意再次回到脸上。 “终于不再是为了女人那些个祸水。”老者袍袖再挥,“再来。” 物转变幻,春去冬来。 仍旧是京城,这次是在醴泉坊。 大周承接前朝威望,百年来休养生息,国力空前,是以四海臣服万邦来朝,这番鼎盛气象下,为了大国颜面,早在先皇时期就特意辟出一坊敕建豪宅雅居,供番邦使者居住。 便是醴泉坊。 眼下刚刚换作“扶瀛”牌子没几个月的大宅里,对于这个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少年,一众守卫压根视而不见。 都说男孩子七岁八岁讨狗嫌,可是对于一些长久居住京城的人来说,这个家世惊人的少年,已经讨狗嫌了十年。 没办法,不光家世显赫,连得皇室一些个跺一脚颤三颤的大人物都对其青睐有加,各种助长其嚣张威风的喜爱。 “和歌忘忧,我就说你不能走不能走,你怎么就是不听?就你们这个什么什么剑气流,身体素质差的都跑不过一条狗,出城就被围殴了吧。不怪对方厉害,是你们太弱。” 厅堂里正自愁闷的盲眼高大汉子对于这个聒噪少年,一个月来选择的都是敬而远之,只是这是在人家的地盘,自己这边有些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便能传到他耳朵里,高大汉子自是厌烦。 只是愁闷的不止于此,愁闷的是自己一行一出京城便净是自己国内赶赴过来截杀自己的杀手。 还都是克制剑气流的剑术流。 可见幕后主使也是用心良苦算计颇深。 这次归国之途更甚,在大周京城中便公然出手,使团原本不多的人十去其三,只得惨淡撤回。只是万万不曾想,前脚进门,这少年后脚便跟上。 尤其是一阵挖苦,很欠揍。 “你就听我的,去我家,我给你找人,把你们扶瀛那个上百年的气术之争咱们给他融合了。” “我告诉你,我认识的高手海了去了。我爹,我爷爷,那都是这个。” 少年竖起大拇指,却意识到对方也看不见,补了一句,“首屈一指!” 被叫做和歌忘忧的高大汉子理都不理。 “你别不信,我爷爷以前干什么的你知道不?打遍天下无敌手,他要不是老想着升官发财,五百年来他就得是第一个登堂入室羽化成仙。” 间接打听过关于这位王朝异姓王的事,高大汉子反唇相讥道:“那也是王爷的本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竟被对方呛了一句,少年也不着恼,道:“你别管那些个,反正我让我爷爷给我找人,我的面子他肯定要给的。要不我就让我弟薅他胡子,这招好使。最不济我让我娘出面,你别看我爷爷在外头那样子,我家里都最怕我娘,除了我爹喝酒我娘管不了,我爷爷奏折上写什么字都得我娘说了算。我让我娘开口,我爷爷肯定不敢拒绝。” 院里一众大周士卒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这已然算是泄露朝廷肱骨大臣家事的大罪。 扶瀛来朝的和歌忘忧双眼上两处疤痕快要碰在一起变成人字,终是问道:“我扶瀛剑气流被你贬低的一无是处,你为何非要帮我?你图什么?我扶瀛王室,可真没有什么好处再给贵府。” 已然涉及到利益之说,负责保护这座宅子的骁卫营将士不得不自觉的向外移动。 听到不要紧,可万一追查起来,这可是要杀头的。 “图什么?”显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微妙气氛的少年愕然道,“我图你什么啊?朋友之间那有什么可图的。就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嘛,我可不想自己的朋友身手这么差,到处被人欺负。” 高大汉子两道疤痕开启,露出吓人的眼白。 “朋友?” “不是吗?”少年很是老成的拍了拍对方肩头,如同街头泼皮无赖,流里流气,“我娘说了,并肩作战过的就是朋友。” “你放心,你们扶瀛剑道数百年的气术之争,我非得找人给他破了。” 扶瀛使者动容。 一直于旁里观瞧的老者瞧了瞧一侧沉浸于往事的夜三更,笑呵呵道:“小子并非一无可取。” “老子到底百无一用。”夜三更心底忽然想到当初姐姐骂那个杏坛国子监的老学究,对仗颇为工整的一句粗话。 虽是不用说出口,老者哈哈大笑。 “不看了不看了。”老者转身,长叹口气,“遵循初心,便是本心,良圩那小子,死得不冤。” “少年任侠,问心无愧,便是大善。” “来来来,不如不去,不如不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七章 往事一笔勾销 寸阴若岁,夜三更一个激灵起身。 窗外依旧昏沉沉,另一侧红枣鼾声轻微,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梦话,转了个头也是睡的安稳。 做梦? 夜三更起身推门而出,被裹缚成一块小天地的天井里,两鬓斑白的老者双手背负,眉眼弯弯,慈眉善目。 “小子,走一走?” 已经断定其真实身份的夜三更回手关门,一言不发。 老者率先转身,向着院外,一步丈余,丈高砖墙也不借外力,提气纵身直直跃过,轻而易举,闲庭信步。 夜三更也不托大,自顾自的开门关门,瞧着院墙道:“建墙三丈三,你那一下子岂不更潇洒?潇洒到唬人。” 静静等待的老者对于年轻人的挖苦并不在意,说着他的话道:“这几座院子比我年龄都大,我管不了。” 夜三更笑笑,又道:“去哪儿?” 老者沉吟,“你的心境诸多,唯一让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借助日月更换阴阳最最平衡的时候破境,也是厉害。” “走,带你去看看我分水岭最最好看的金高墙内最喜手足相残,我们这个破水寨也能闹出这么一出,可笑。” “争权夺利,也是常事。” 夜三更竟然开解起了这位活了要比他多出一甲子都有余的老人,惹得后者也有些好笑,道:“我懂,所以连管我都不去管。” 老者只是回了回头,继续走到接引坪正中。昨日成人礼的痕迹还有,他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未打扫干净的碎瓷片,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昨天闹成那个样子,也是天数,不可逆。” 本该白发人送黑发人会有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这位上任分水岭的寨主,良中庭,以登堂入室的人间仙人境,看破红尘,了无牵挂。 夜三更也不说话,他感觉老人说的这些话是个开头,是为了引出下面一些比较重要的信息。 要不然大梦一场,就不痛不痒的讲这么几句话,要么是有病,要么是…还是有病,疯病。 但凡正常人做事,谁会往麻烦了去做? 老年丧子的良中庭起身,脸上是很看得开的温和笑意,若无人知晓他的身份,谁都会当他是个年迈享清福的坦坦翁。 “我一生只求武道,老来得子下客下宾,又有义子良圩,也不管他们,由着他们想做甚就做甚。当年你在京城杀了良圩,消息传来,我倒是真有杀了你的心思,只是后来又作罢。知道为什么吗?” 夜三更摇头,老者看都未看他。 “因为这件事乱了心境,升境就又多了道坎,导致白白浪费三年。” “登堂入室登堂入室,就像是九转天象一般,分作两境,却要比前面升境不知道困难了多少。如你这逆天的心法,机缘巧合下一层加一层,伐筋洗髓一般脱胎换骨,就破了境,等到了九转升登堂,怕是就需要十层,登堂到入室,约摸…” 老人摸着下巴,沉吟道:“五十层?或者一百层?” 夜三更瞠目。 “或许你那诡异心法帮衬,能让你比常人轻快一些,但是,你且要记住了,你这心法省事归省事,前面无境不过是地基,越往上,升境最重要的便不再是锤炼,而是心境。如你那般破境,强行借用外力,好是好,但坏就坏在心境不稳。如是,以后不注意,只有一个可能。” 瞧着聚精会神的夜三更,良中庭甩手将瓷片扔在地上,巴掌大的碎瓷再次破裂成几块,“跌境后碎境。” 不理惊到失色的夜三更,良中庭又问道:“知道我为何跟你讲这些吗?” 仍旧沉浸在刚刚那句话里的夜三更回神也未,仅仅就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因为你的心境,让我…”这个追求武道巅峰的水贼,显然有些词穷,一再沉吟,好像昨晚的凌山鸾,支支吾吾,“很看好。” 总算找到了恰当的词语,却让夜三更皱眉。 “你小子有赤诚之心,胸怀如此古怪心法,我也想瞧瞧气术同修一心二用,可否得证大道。” “走走走,去看金顶。” 两鬓斑白的老者继续前行,绕过接引坪,拾阶上山。 “由我山顶向西南,便是武当山,与主峰天柱遥遥相望。若是大晴天,旭日东升时,第一缕曙光穿过云层,照在天柱峰上,如同黄金一般,便唤作金顶。” 显然仍旧沉浸在刚才那几句话中的夜三更并未在意良中庭这几句话,只是暗忖自家那老头子当年也未讲过这叫做霸道的心法,怎么就还有这般缺陷。 只听过升境或者止境,头一次听说跌境和碎境,单单是听这名字也挺骇人。 刀削斧劈般开凿出来的羊肠小道,一级一级蜿蜒到密林深处,走着之字形的老人回头瞧瞧缀在后面的年轻人,失笑道:“你看吧,我这就说的心境,切要保持平常心。我说的只是可能,你就这么当回事。你的心法特殊,或许也遇不到我说的那种情况也说不准。一会儿到了我闭关之处,那里恰恰要比武当大顶早那么一线光景。左右你也无事,不如在我这里闭关个一年半载,稳一稳你的心境。九转上登堂可是个坎,一个能改变你所有认知的坎。” 很难想象,与自己有杀子之仇的良中庭,会对与本该是自己生死之仇的夜三更如此上心。 夜三更又一愣神,突然暗道坏了,忙道:“寨子里有事,你们分水岭…” “不不不。”老者轻笑打断,“是他们分水岭。一切自有天数,我若插手,徒惹天怒。” 夜三更再次迷惑,这证道之人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吗? “登堂入室可称人间仙人,这也只是人间,证道是要去天上的。懂吗?”良中庭继续前行,一步一台阶,“我能切实感受到入室后还有一层壁垒不易突破,可我也能感受到,突破了这层壁垒,便可切实掌握天地之力,随心所欲。” 夜三更却不想再听这个为了追求武道巅峰却连自家子孙都不去管顾的老头絮叨这些个平时对他来讲或许还有些用处的经验,急道:“分水岭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呢?良椿良厦都死了怎么办?” “那也是天命定数,就像良圩罔顾人命被你打杀,那是他的命数,下客与下宾手足搏命,也是他俩的命数。”老人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管夜三更跟没跟上,“等你到了我这般境界,你自然会知道。” 语气里尽是怅然若失,全然没了刚才那般看破红尘的洒脱淡然。 “若违抗天数插手这些琐事,如我们这般,人毁道消是轻的,惹下天罚也是轻的,怕只怕永世不得超生,那可就断了一家之气运,断了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香火福荫,可是不敬祖祠不尊牌位的大逆不道之罪啊。” “不是不为,实不能也。” 夜三更分明能看到与自己隔了两三丈远的老人肩头微颤,原本想要回转的脚步也就停下。 他能体会到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更能理解力有余而心不足的遗憾。 或许,这位追求了一辈子至高境界的老人,此时此刻,后悔了吧。 证得大道是幸事,却敌不过四个字,天人永隔。 “小子,现在水寨什么情况估计我连你都不如。下客家那婆娘大半夜来找我哭诉,说是你挑唆下客与下宾火并弄了个两两身死。可从你心境中看出这完全就是那婆娘的屁话。” 又拉开了一些距离的良中庭停步,没有回头。 “小子,搭把手,权当…” 如同垂暮老人,也算不在五行中的良中庭一下子佝偻了许多,背影萧索。 他顿了一顿,很快便又登山。 “权当往日仇怨,一笔勾销。” 老人身影在密林里渐渐消失,东方慢慢腾起一道金辉。 “我良中庭,欠你份人情。” 夜三更失笑。 人间仙人的人情,毁天灭地吗? “能随便看人心境就这么了不起吗?就知道我一定要帮?”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八章 好戏开始 自然确定是要帮下去的夜三更当然也就没了去看天柱金是一名姓华的游方郎中所创,传承千百年,莫说武林高手,即便是庄稼汉也熟悉到不行,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喜闻乐见雅俗共赏。 回到小院时天已大亮,在门口恰好撞见小丫头红枣提着食盒回来,只是小丫头瞧瞧院里又瞧瞧夜三更,好不正常。 进门就看见良椿坐在厅堂里,等着红枣张罗碗筷。 夜三更头都大了。 倒不是因为这小姑娘耍心眼算计了他一番,完全就是想到这小姑娘牙尖嘴利无理取闹的样子,夜三更就有些心烦。 这还不像是自己姐姐,起码字字有说法句句讲道理,这姑娘完全就是蛮不讲理的胡搅蛮缠。 今日里换了件白色袍子,不再是头一日里的肩披短裘,少女倒是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夜三更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夜三更,两人放佛就像是谁也没瞧见谁,也是好玩 红枣一边拾掇一边偷眼瞧着两人,显然是也听了今日在寨子里盛传的谣言,人小鬼大的小丫头开始胡乱猜测着其中真假。 夜遐迩出来,打破沉默,“回来了?” 夜三更只是简单“嗯”了一声,他还在纳闷这姑娘一大早跑来这里作甚,按理说眼下最该做的应该是陪着母亲才是啊。 “椿儿姑娘一早过来,是有事?”夜遐迩由着红枣搀扶坐下,朝向良椿问道。 良椿道:“我娘嘱咐我让我这些日子跟在你们身边,说是让我涨涨本事。” 这句话倒把夜三更逗乐了,挖苦道:“把你刁蛮任性的脾气改一改比什么都强,跟昨晚似的无理取闹,你就算跟着儒家老夫子你也涨不了本事。” “我用得着你管!”良椿眼睛一瞪,反唇相讥,“也比某些虚伪的人强,表面上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趁机占人便宜。”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你…” “你俩昨晚干什么去了?”开口打断的是夜遐迩,虽说不是很在意弟弟私事,但凭她对弟弟的了解,绝对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只是眼下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眼看着要打嘴仗的一男一女登时没了声音,一个满脸通红,一个尴尬到手足无措。 心中有数的夜遐迩倒是并未继续追问,又朝向良椿问道:“你娘没事吧?你这两天该多陪陪你娘的。” 披着白袍的少女脸色一黯,却还是强颜道:“已经安排了个姐姐照看,我和我娘其实都知道,现在最好是谁也别见谁,一碰面就哭起来没完,这样不好。” 良椿瞧了瞧对面的姐弟,露出一个她自认为还说得过去的难看笑容,“我爹已经走了,他最不想也最不愿见到我跟我娘这样。我不能让他九泉之下再替我俩挂心。” 这番不似她这个年纪的言论让夜遐迩与夜三更有些吃惊。 “我不都说了么,我爹那病,的确也过不了多少日子,就当是早日解脱吧,最起码不用再受罪。整日里那般咳嗽,我们听着心里也难受。” 好似这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在父亲去世的一日里,长大成人,独当一面。 捏着能淌油水的灌汤包,良椿自然感觉到了此时气氛的微妙,转而介绍道:“这是从外头请来的白案师傅做的江南小笼包,特别好吃,咬一口可不少油。”也不使筷子捏起一根绿油油的蔫黄瓜,咯吱咬上一口,也顾不得嘴里满满登登,含糊不清道:“这黄瓜是灶房师傅年前冬里腌的,自然发酵,配小笼包一绝。你们快尝尝。” 显然不适合缓解压抑气氛的良椿见到没起任何效果,当即苦了脸,道:“你们一个个的难不成我天天得寻死觅活你们就觉得正常?” “那倒不是。”夜遐迩开口,“既然你没听出来我就直接问你了,你为什么一早就又来我们这里?” 少女那张像是娃娃一样的稚嫩脸蛋朝着夜三更扬了扬,“你弟昨晚搂着我说的,别哭,别怕,我在。” 最后六个字,还特意粗了粗嗓子,照猫画虎。 夜三更一口米粥直接呛进了鼻孔,趴着头连连咳嗽。 红枣两只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如铜铃,毕竟这种事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可要比外头传的更有事实依据。 夜遐迩抬手帮弟弟顺气,凭她对自己这个弟弟的理解,八成又不计后果的热血上头了一回。 “吃饭吃饭。”夜遐迩化解着弟弟尴尬,道,“有何计较吃完饭再说。” 其实哪有什么安排抑或打算,所有的所有不过都是夜三更一人所闻所见,即便如此也还是个闹得人心惶惶的偷听,整个寨子里因得他昨日两番折腾,草木皆兵人人自危,若是现在出去说他偷听到了良厦与赵云出的阴谋,除了这几个局中人,怕是都当他是在算计。 毕竟昨夜里阴差阳错,良椿肚子里的一些个见机行事的小九九被人瞧见,夜三更现在在水寨里已然成了他人口中唯利是图的小人,能有几人会信他? “今早干什么去了?”也不避讳外人,夜遐迩问着弟弟。 夜三更却有些避讳良椿,在他看来,良中庭不管出于什么角度考虑,那般所作所为着实叫人不大能接受,自己子孙的事竟不如个千百年来已然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证道,夜三更怕说出来太伤良椿的心。 这一犹豫的功夫,刚刚坐下的红枣一副恍然的样子,“是不是去叫大小姐一起吃饭了?” 夜三更碗筷一丢,这饭着实是吃不下去了。 不明所以得小丫头看着赌气离开的夜三更,显然没料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良椿娃娃似的小脸通红。夜遐迩忍俊不禁。 只是刚刚有所好转的气氛在一名婢女的呼唤声里再次凝重了些。 “二夫人。二夫人过来了吗?” 这称呼在分水岭,也就只有二当家良下宾的夫人。 刚刚离座的夜三更错愕,夜遐迩也略微失神,找李观音怎么还找来了这里? 虽说是刻意避开了母亲,只是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变数忒多,良椿纳闷下人找自己母亲找到这里来的同时,也有些紧张起来。 毕竟母子连心,一点不假。 女婢进来的同时良椿已然皱眉问道:“不是要你陪着我娘吗,怎么过来了这里?” 也是一脸迷惑的年轻婢女不解道:“不是大小姐让赵公子领二夫人过来的吗?” “赵云出?”显然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的夜三更试探问道。 婢女瞧着面前几人一副同她一样的困惑表情,更是糊涂,“赵公子说大小姐在这里找二夫人商量一下副寨主的后事,就一起过来了啊。我收拾房间晚了些,再出来就瞧不见了二夫人,我还以为走得急,才一路找来。” 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夜三更道:“你意思是没找到?” 不等那小婢说话,夜遐迩着急道:“还在这里废什么话,快去找啊!” 与此同时,良椿已冲出门去。 诚然,九宫燕与赵云出的计划已然开始,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绑架了李观音。 只是这一步是所为何来?借以威胁良椿? 九宫燕这套路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你还愣着干嘛,一块去找啊。”没听见弟弟动静,夜遐迩更是着急。 那位观音救苦救难无人知道,姐姐倒真是个活菩萨心肠。 夜三更追赶出去,环顾四周哪还有良椿身影? 虽说是赵云出现在身处别人地头上,可他既然能明目张胆的做出这种事,自然也有他的安排打算,良椿如此漫无目的搜寻肯定无济于事。 正自想着,夜三更瞧见那边那座彰显气派的院中院,心中有了打算,事出有因也不怕暴露身份,飞奔而去。 只是刚到院门还未进去,就瞧见良椿出现在那座楼阁顶层,虽自下而上瞧不真切,可忽然出现在那件白袍上的红花却让他心头一凛。 那哪是红花,日头照耀下拢目细瞧,尤其是良椿手上,竟还有血迹流落。 夜三更大惊,这姑娘自小长在分水岭,自然也知道这栋楼阁旁人未可知的作用,能在如此紧迫情况下第一时间想到此处,良椿着实机敏。 不等夜三更进入院里,良椿指着那处徽式小院,着急大喊,“夜三更!有人挟持夜遐迩!” 已然来不及细想的夜三更身子直直后撤斜退而去,体内气劲骤然提升至最高,这已然出乎于本能的一掠之力足足到了两丈开外,尔后于半空中转身,落地一个前冲如燕升空,身形好似离弦箭,激射而出。 因得刚才走得急,门都未关,天井里那名前来找李观音的婢女眼下便站在夜遐迩跟前,一改刚刚唯诺表情,表情玩味。 “夜三更,好戏开始喽。”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七十九章 还刀归鞘 剑南多山,连绵不断,扼祖脉昆仑,接十万大山,襟高原而带江河,控南疆而引关中,以合围之势,枕九州源头,含巴蜀故国,护卫天府周全。 西北刀削峰,属青城山脉,山头不显古树参天,即便是这般季候,光秃秃的树杈纵横交错,也是遮天蔽日不见光照。树下落叶一层又一层,宣软似棉毯,没个上百年恐怕都不可能有这番景象。 半山腰里一座山寨,几十户人家规模,从护栏到住宅,各种建筑皆就地取材,尽是木屋,斑驳处也显出悠久。寨门大开,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直通山下。小路两旁落叶有半人多高,足见此地避世之久。 寨子大门口,一个小小木刀挽着头发的白净孩童,齿白唇红,粉雕玉琢的像是个瓷娃娃一般,抱着胳膊,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来回踱着步,时不时看向寨子最里头,像是在等什么人。 先是一个挂着鼻涕的半大孩子,小脸通红,走几步吸一下鼻涕,但是不妨碍紧接着又滑到嘴边。 “大哥,嗵,我爹去了!” 然后是个扎着两根朝天辫的女娃娃,跑起步来一癫一癫,说话也不利索。 “大得(哥),我良(娘)也去了。” 紧接着是个要比他们都大的孩子,个头比最高的白净孩童要高两个头都不止,晃啊晃的跑过来,有模有样的单膝跪地拱手抱拳。 “大哥,我爹去了!” 还有几个不分先后小跑过来,聚集寨门口的空场,无非就是汇报自己家里爹妈动向,俨然一副过家家从军打仗的作风。 白净孩童表情严肃,仍旧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坦然,数了数面前十来人,问道:“小笼包呢?” 一个刚掉了两颗大门牙的娃娃,在十几个孩子堆里大声咋呼:“大哥,大姐在监视你娘的去向!” 声音瓮声瓮气震天响,吓得白净孩童压着声音一个劲摆手,“你娘的,小点声。” 好在这时候寨子里的大人都已经去后面的祖祠堂里商议事情,偌大一座寨子,仅剩了这一伙过家家的孩子。 显然是这一伙头领的白净孩童装模作样的摩挲这下巴,想来也是没少见大人做过这番动作,鬼知道小小脑袋里能转出什么幺蛾子,大手一挥,颇有一副大将风范,道:“不等了,去祠堂!” 一伙十来个孩子乌泱泱的向后山跑,咋咋呼呼,引得一些个屋里忙活的妇人伸出头来嘱咐交待着“慢点”,有几个提着野味路过的汉子,吆喝着“小虎裤子掉了”,惹来一阵哄笑。 恍如世外桃源,的确其乐融融,怡然其中。 白净孩童口中的祠堂就在寨子不远处的山崖,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如同竖起的嘴巴,大开大张,似要将天地吞食一般。 白净孩童小手一举,后头一群半大孩子很有秩序的停下,大气不喘一下。挂着鼻涕的小孩跟的最近,一头撞在白净孩童身上,很不干净的在他后背擦了一把鼻涕。白净孩童浑不在意,示意大家伙噤声。严阵以待的模样在这群稚子身上也是展现的淋漓尽致,却也是笑料百出。 石洞里跑出个一身大红棉袍梳着两个丱发揪揪的小女孩,粉面桃腮,像是个年画娃娃一般可爱,只是眼下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慌乱,“小白小白,完了完了。” 被叫做小白的白净孩童压着声音急道:“别嚷嚷,小点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才是我们的行事准则,你瞧瞧你这不成熟的样子!” 小女孩嘴一撇,可也不反驳他,想来平日里也没少被对方说道。 “小笼包,说吧,什么事情还用得着这么慌?天塌下来不也有大高个子道?” 无一人敢吭声。 老妪环视四周,手中拐杖一砸水面,竟发出“咚”的声响。 “无媸姨,可是鸾纛跟了那小子以后,可都不归鞘啊。” 西侧传来声音,一名秃头老翁出现,轻飘飘落在外围。 “是啊无媸奶奶。”又一名胡子花白的老翁出现,仅仅是站在东侧某个石洞口,并没有下来。“隔三差五惹出乱子,我们宗门可不能有这种人。我提议,收回鸾纛。” 老妪仰头瞧过去,只是不等她开口,东侧某处洞里出来个驼背老太,沙哑着嗓子,“老姑,咱们殓刀坟素来是四境认主五境还鞘,只是这小子,也忒另一样了吧。这让以后孩儿们再怎么择刀?进了这坟里,看看一塘刀,扭头看看刀主的鞘,说不过去啊。” “就是。”又有一老汉附和,“那小子九转恁些年不请刀还鞘,也不让刀主现世,会不会是刀主已然与他断了感应?” 老妪呵呵失笑,一脸的皱纹也是上下颤动,举着拐杖一一点过去,“你们呐,从最开始鸾纛认主就这事那事的嚷嚷。他姓夜姓姜,和你没关系和我没关系,那是姜善那丫头自己定的!但是,莫说鸾纛,就是这坟里万万刀认了主,就没有收刀的道理!” 老妪怒目圆睁,将洞里男女老少震得瑟瑟发抖。 “我压气一甲子,就是要瞧瞧,鸾纛还否会认主。我坐地七载万般控制,就是想看看,你们这群后人怎么难为小辈。” “鸾纛再现世,你们想迎回刀主,我不管,有本事自己去拿。” “但是,若叫我知道是谁敢倚老卖老欺侮夜小子,掌嘴可就是轻的。我这老家伙就让你们瞧瞧还刀归鞘之外,什么叫还刀封鞘!” “四家判官也好,黑白无常也罢,牛头马面还是孟婆阎罗,你们自行委派。” “拿回来了,还刀归鞘。” “拿不回来,殓刀坟十年之内,谁也不得从坟里请刀!” 振聋发聩,字字铿锵。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章 如此手段 夜三更是绝对不会去在乎有没有什么好戏,他是万万没想到对方调虎离山来了这么一手。 白袍染血如绽桃花的良椿也在下一刻飞奔而来。 对于这个小妮子夜三更只能用彪悍两字形容。 七八丈高的楼阁一跃而下,这是夜三更刚刚听到她的喊声后掠时亲眼所见。 有了这么一身修为,就如此拿命不当回事? 夜三更侧头瞄了一眼良椿,瞧她身上并无伤口,暗自纳闷这一身鲜血从哪来的,身上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少女先开口道:“我婶婶被杀了。” 夜三更双目如刀盯向对面婢女,那个此时扶着夜遐迩双肩笑意盈盈的女子。 “假扮良厦的是她?”良椿又问。 不等夜三更回应,对面女子先回道:“是啊椿儿姐姐,这就不认得我了?”显然是良厦的声音,“而且,杀你婶婶的也是我。” 声音变回女声,转变自如毫无痕迹。 如此一来自然而然就是要把一切都摊开了。 良椿再要说话,夜三更吩咐道:“你和红枣先去找你娘,这里有我。” 心里自然挂念着自己母亲,出于礼貌才过来的良椿说了声抱歉,朝着红枣使了个眼色,率先离开。 只是颇守规矩的红枣竟然关上了院门,让夜三更有些无语。 这丫头,是在防备什么? “九宫燕是吧?”夜三更尽量调整着自己呼吸,平复着躁动心情,考虑着如何动手。 距离过远,做不到出手一击便能救人。 关键是,摸不清对方深浅,贸然行动只会无端造成不好的结果。 婢女装扮的女人呵呵轻笑,“我就猜到是你在一直暗中刺探,现在看来,还真是。昨晚赵云出那儿,暗里的也是你吧。” 夜三更皱眉,显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监视中,这种时时刻刻在人眼皮子底下的感觉很不舒服。 来自扶瀛的神秘女人对于自己的试探得到的反应很是满意,“好奇不好奇我最后说了什么?” “其实好不好奇现在也没什么意思,你现在所作所为应该就是了。” 心思缜密如夜三更,眼前如此紧凑的一桩一件,自然也就能猜出昨晚九宫燕与赵云出耳语一阵是说的什么。 只是他还是不明白,对方挟持夜遐迩,是为了什么。 威胁自己? “让赵云出抓走李观音,是为了引良椿离开?”夜遐迩终于开口,事情走向她倒是摸得清楚。 婢女打扮的九宫燕点头,“是啊。人间仙人转嫁,鬼知道有多厉害,支走一个是一个。” “赵云出也仅仅是利用一下而已,感觉其实他好像对你没多大用处。” “没指望过他。”九宫燕砸吧着嘴,“凡事以利益为主,和这种人共事,膈应。” “可他也帮你引开了良椿。” “所以说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只是有他没他都一样。” “的确,计划快慢的事。” 两人三言两语后陷入沉默。 夜三更听的糊涂。 “其实此间种种,完全可以留下赵云出,他也是个不小的助力。大不了就是计划结束后再想办法对付他。”夜遐迩再次开口道,“你把他支走了,你身边可就没有可用之人了。单枪匹马的,胜算太小。” “谁说的?难道我就没有后手吗?” “你的后手是什么?若有后手才不会这么仓促的行动。” 九宫燕略显迟疑,失笑道:“不不不,你这次可猜错了。” 讲着话,九宫燕将头上发簪解下来随手扔到地上,随便挽了个发髻,用桌上筷子别住,尔后又抬手在脸上一阵轻捻慢压,撤手时,扯下一张人皮面具,竟变作了良椿模样。 一边脱去女婢那身青缎夹袄,露出里面银白绸衫,一边道:“万一,我的计划,不止这些呢?” 夜遐迩稍稍侧头,眉目一紧,夜三更眼神凛冽,气劲外泄。 这姐弟俩,第一次感觉被人玩弄于股掌。 瞧着对面夜三更凝重表情,九宫燕莞尔,只是那张面皮显得太过刻意,当真是皮笑肉不笑。她道:“不妨透露一些消息。对于你俩,我在扶瀛也不少听说,这次来了你们大周两年时间,就寻思着和你们打打交道,可是要务在身,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听之任之,摆个小局,看你们怎么破。也没成想,其间变数恁大,束手束脚,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我以为那妇人能说动良中庭,我还担心你半夜有所动作就让她大晚上的去到后山里添油加醋的说道一番。不成想那老家伙也只是走了一趟,竟然什么事都没做,可惜可惜。我也听说过,你们大周武林讲究颇多,最是忌讳仙人插手红尘事,会遭天谴。没办法,我就只能提前动手了。” 夜三更两眼微眯,“你怕我?” “算不上。”九宫燕摇头,“只能说一开始怕你毁了我的计划。你们不来,按部就班,我一步一步走下去,或许就算我控制了分水岭,也死不了人。” “当然,除了良下宾,他那身子骨,不用下药也撑不了多久。”九宫燕又补充了一句。 看来,九宫燕这意思,她背后还有个庞大的组织,能在扶瀛遥遥了解着大周动向。 要不然怎会听说到大周江湖里关于夜三更的琐事? 而且,她也说的明白,染指分水岭显然也不是短时间的谋划,更说明这势力的实力。 九宫燕又道:“良下客最是可恶,要不是他的不配合,非要给自己那废物儿子捣鼓一门亲事,或许他也不用死。” 夜遐迩忽然问了一句或许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你认识凝脂玉?” 诚然,九宫燕并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话,“我是万万没想到,良下宾怎么就和你们扯上关系了?看来我也是流年不利,晦气。” 夜遐迩显然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并不计较九宫燕的无理,再次插话道:“安驾城里和你有无关系?” 这次,九宫燕不再说话,歪下头去瞧着夜遐迩,面对面,几乎要贴在那张清秀面庞上。 夜三更提心吊胆。 “你说都是人,为何你脑子就这么好使?” 九宫燕的一句话显然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夜遐迩莞尔,“明白。” 九宫燕直身,“和聪明人打交道太累,所以我想,把你俩抓起来。” 夜三更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 九宫燕没头没尾的补充了一句,“要不然,大局功亏一篑,怨起我来可就不行了。” 夜三更有些怨姐姐这张嘴,明显是把人激怒了。 “不过…”戴着良椿面皮的九宫燕轻笑,“还是得靠你们演出戏。” 恰在此时,有人一刀开门,气势汹汹。 夜三更迅疾转身,便见得段铁心手提钢刀杀气腾腾,三步并作两步,从院门到天井,三四丈的距离,大踏步而来,一声怒吼,“夜三更,我丢你八辈祖宗!” 钢刀挟带呼呼风声,力劈华山之势,直奔夜三更面门。 这等突如其来的一击,夜三更着实吓了一跳,看到段铁心怒气冲冲的模样就已加了万般小心,直接单脚为圆心一个侧身堪堪避过,钢刀近似于贴着鼻尖滑下,将衣摆直接剁下一角。 显然段铁心名副其实的是铁了心,这一刀不似昨夜里不明身份只为护卫水寨安全,眼下身份明了也是奔着要人命来的。 一击不中,段铁心钢刀一横,斜斜上挑,这一刀若是劈中了,怕是身首异处都不为过。 夜三更气沉腰马身子后仰,屈膝正蹬旱地拔葱斜斜飞掠出去,钢刀再次贴着双腿落空。 这一刀不光要人命,挨上了,从腿到背就得一分为二。 只打算这一次躲闪能迅速拉开距离,只是下一刻夜三更就有些失望。 段铁心手中钢刀生生止住,身推刀走,不离夜三更分毫。 暗叹对方身手如此敏捷,夜三更脚下轻点,倾斜的身子诡异的旋转至一边,让开段铁心攻势,抬脚踢向他握刀手腕。 这一击着实让人始料不及,段铁心压刀回防已是不及,手腕挨了一下钢刀差点脱手而出,胳膊如同被棍子大力抽打高高抬起,身形不稳“噔噔噔”踉跄着退后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来一往一个照面的功夫也就三四个呼吸的光景,夜三更借着拉开距离的短暂时间赶忙抬手阻止又要上前的段铁心,急道:“段堂主,这是所为何来?” 不待段铁心讲话,良椿模样的九宫燕急急开口,“段堂主,有话好好说,我和三公子有哪里做的不对的你说出来就是,动什么手。” 夜三更愣怔一下,不明所以。 段铁心怒目圆睁,魁梧身躯想来是气急,一阵哆嗦。 夜遐迩愕然回首,良椿?! 虽然目不能视,但耳力过人,听得天井里呼呼风声,她自然猜到弟弟跟人动手。 只是身后九宫燕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她云里雾里。 来人是谁夜遐迩已经从弟弟口中的称呼得知,只是她不明白身后的九宫燕假作良椿说出这种话是为何。 听见良椿这句话,段铁心气的呼呼直喘粗气,怒火再次燃起,刷刷刷又是三刀,直指要害。 夜三更只是躲避,急道:“段堂主,把事说明白了再动手也不迟啊。” 钢刀始终不离夜三更,段铁心怒道:“夜三更,你到底意欲何为?昨日挑唆我寨子火并,又无故杀我寨中弟兄,今日更是害我寨主夫人,惨死屋中!我分水岭哪里对不住你,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找到寨子里来做出这种卑鄙事来!夜三更,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别想好过!” 段铁心一阵暴怒数落,夜三更算是彻底明了,显然九宫燕利用了昨夜里自己与良椿的亲密,坐实了自己暗中图谋分水岭的不实勾当。 阴差阳错,算是怎么也洗不清了。 段铁心话不讲完,又一大踏步跳将起来,高高举起钢刀,跃过近两丈距离,大力劈下。 眼见着钢刀劈来,夜三更不敢托大,昨夜那一刀可是记忆犹新,这位堂主身手绝对也是个中高手。 虽说九转天象分两层,九转要比天象高,可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境界,进入那武道最最让人艳羡的登堂入室境以前,需要由九转境过渡,才能体会那汲取天地精气的玄妙境界。 段铁心未有幸习过什么心法气劲,一名纯粹武夫,多年打熬身子锻炼体魄才到了眼下如同炼气者天象境的金刚境,虽说未有合适机缘进入等同于九转境的武夫如意境,浸淫金刚境恁久,这一身功夫也是俊俏的紧。 夜三更一退再退,段铁心刀刀相跟不离左右,气急出手由那刀上呼啸风声也可断定其中烧怒火。 “段堂主,先听我说两句?”夜三更试探问道。他一直未出手,因为他不想徒增事端,这有勇无谋的堂主显然是被有心人利用,自己完全没必要与他真刀真枪的撕破脸皮。 奈何段铁心根本不加理会,一刀狠似一刀,刀刀直逼要害。 “段堂主,我和三公子到底哪里惹到了你,你怎就如此为难人!”九宫燕再度开口。 “段堂主,你可得好好寻思寻思,水寨如此内忧之际,切不能被小人蒙蔽了眼睛!” 躲开横扫千军的一刀,夜三更一个横移拉开距离。 也就只能借着这种机会赶忙劝上一句,这位山贼出身、一刀能将凉亭劈碎的堂主,夜三更即便觉得十拿九稳,也不敢大意。 两军交战,最忌讳轻敌。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夜三更可不会犯如此大意的失误。 已然明白九宫燕目的的夜遐迩再次开口,“段堂主莫要受人挑唆,这个良椿是假的!” 这一句,让原本对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已然有些不耐的段铁心手上力道一缓,刀势明显滞涩了许多。 夜三更眼疾手快,瞅准机会,身子前冲,并指如刀,胳膊游走如龙出水,绕着钢刀一式灵蛇探洞攀上对方臂膊,另一只手紧接打在段铁心手腕命门上,那似是觅食攻击似的手刀也已到了手肘,轻啄一记砸在麻穴处,钢刀脱手而出。 这空手夺刀仅仅是一眨眼,场中形势大转,段铁心抱着提不上劲的胳膊后撤生怕对方逼上。不料夜三更探手截住下落钢刀反手一背也是后撤,距离从交手到现在不到盏茶,第一次拉开如此远。 “段堂主,先说说看,是谁跟你说的我杀了寨主夫人,可有证据?” 段铁心甩甩麻涩涩的胳膊,也是回过神来,瞧向被自己刚刚一刀劈碎的院门。 “夏鳌呢?”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一章 龙王爷一夫当关 夏鳌此时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既然决定了要上假良厦的船,夏鳌自然就要唯命是从的去做对方安排的事。 先是引着段铁心去了那座寨主的院子,看到那具尸体,相较于段铁心的愤怒,夏鳌更多的是恐惧。 昨夜还见过面的寨主夫人,这才几个时辰就没了性命,叫人怎能不惊? 一阵说辞将矛头引向夜三更,轻而易举的将段铁心蒙骗过去,夏鳌离了后院找了个僻静处,从怀里摸出一张也是昨夜大夫人交给他的一张人皮面具。 夏鳌也曾提前试着按照交代的手法套上,据说是昨日下午仓促赶制,可夏鳌当时瞧着铜镜里那张有八分形似的脸,也是佩服不已。 形似夜三更,不可谓不像。 今早特意找了一件与夜三更衣服差不多的袍子,夏鳌此时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有九分相仿,以假乱真骗过良椿不无可能。 过了前院出了寨门,夏鳌疾步下了九十九层台阶,刚到得那滩前集市,就听见有人招呼:“三公子,三公子。” 还没适应自己身份的夏鳌自然没当回事,走了两步才回过神来,循着声音瞧去,就见到红枣坐在一家茶楼门口歇脚,气喘吁吁。 “三公子,你解决了那个人了?”红枣小跑过来。 “嗯。”含糊不清的答应一声,夏鳌自忖可没有那人的本事可以随意变换声音,自然是害怕露出马脚,思索着怎么才能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倒是红枣自顾自的说道起来,“我跟着大小姐在山上瞧见夫人已经上了赵家的船,我跑不动,大小姐就让我在这等他回来。三公子你快去帮帮大小姐吧。” 夏鳌又“嗯”了一声,庆幸着不用多说话,赶忙离开。 如此匆匆,让这个小丫头歪着小脑袋再次开始好奇的猜测两人到底是不是传言里的关系。 夏鳌一路追去,在渡口处问着路人才知道分水岭大小姐已经抢了艘渔舠去追赵家大船。 晨雾还未散尽,远处丹江面上倒是隐隐约约能见到那艘赵家的楼船。 赵家虽说不是独占鳌头的巨商名家,摆阔的手段可是不落人后,如分水岭这般浅滩处,赵家每次也是乘此船前来,哪怕为了防止搁浅将船下锚于江心再乘舟登陆,也不嫌麻烦的要彰显一下阔绰身份。 夏鳌极尽目力也未瞧见良椿所驾渔舠,不知是离得太远视线不能及,还是说已然登上了赵家楼船。 直接去夺了一艘蚱蜢舟,这种小船要比渔舠好看许多,却不实用,空间小,也就能做两三个人,大多是周遭的一些商家用来去附近城镇里采买。不过这玩意儿小也有小的好处,轻便快捷,顺风扯帆,一息间能至两丈远。 这些船停在这里都是各有主家,哪条是哪家的谁都清楚,也就无人看管,这倒是方便了良椿与夏鳌一人一艘,也无人发现。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看是分水岭的人物,想来用一用船,应该也不会有人敢言语。 楼船往下游走,对于夏鳌来说更是轻快,桨叶一打划出去两三丈距离,过不多时距离便渐渐拉进。 轻薄云雾里,也就模糊出现了一艘渔舠,缀在楼船不远处。 有女子一袭白袍,持竹篙长立船头。 再前,楼船船尾,有头戴箬帽的黑衣人持鱼竿与之对峙。 一大一小两艘船保持着大约丈远距离,很难想象良椿竟颇费心神的借用外泄气机推动脚下渔舠,匀速前行。 “赵云出你个混蛋王八蛋!有本事做怎么就没本事出来,做什么缩头乌龟!找了个老鳖拦着,算什么男人!” 从小家庭使然,受母亲约束的紧,出生在水贼窝里的良椿还真没染上那些个不良习气,对她来说,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是她掏空心思最恶毒的诅咒。 船上无人搭理。 良椿撑起手中三四丈长的竹篙支在船唇上,恐怖力道下弯如拉弓,几成半圆,弧度惊人,压得渔舠下沉三指宽。 提气纵身,竹篙回弹瞬时绷直,将良椿身子如箭般激射向楼船。 不得不说,这般浩然天地之力后天的灌输可要比先天循序渐进霸道了许多,如良椿这种以前从未接触过便承接如此磅礴气机的半路和尚,完全做不到驾轻就熟随心所欲的控制。 这一路由寨子里到得渡口浅滩,头一次驾驭这等雄浑气劲的良椿也算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步两三丈,那九十九级台阶十来步便一蹴而就,让她心惊胆颤的体会到了只在说书人嘴里听说过的日行千里。有几次控制不住力道,一跃丈余多高,并不是初掌如此能力的喜悦,反而更多的是后怕。 毕竟是少女。 可是母亲被无缘无故的带走,两日来一直在逃避这一身以父亲身死道消为代价换来的修为,这个小姑娘不得不收拾心情坦然处之。 好比眼下,气机滚滚,良椿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强行登船。 第一次船上无人,至少她看到的地方是没有人,一跃而起被如利箭般袭来的一个茶杯打断。 第二次是一掌轰出,带着无俦劲气袭来,再次告败。 第三次就是这个箬帽遮面让人看不清样貌的黑衣人悍然冲出,手中鱼竿毫无花哨像是钓鱼抛线似的一甩,将已然快落在楼船上的良椿逼回渔舠。 第四次,良椿很不熟稔的运用这转嫁而来的浩然之力悍然击出一掌,两两相对后便又被击回原处。 第五次,不等良椿动身,那黑衣人已然当先出手,鱼竿直直激射而下,倒不是射向良椿,而是射向渔舠,直接打断了良椿下一步动作,撤手回防。 如此又是数次,良椿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登船。 良椿认得这个人。 每次自己来到楼船,这个也不知道模样也不知道岁数的黑衣人都在这里,要么坐在船舷上钓鱼,要么干坐在船舷上。 这次,良椿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大江东西南北,不管是主流抑或支流,但凡靠水吃水指望着大江养活的大户家族,家中都会费尽心思的找个守船人。 一辈子只能待在船上的守船人。 要么名声在外,要么身手高超,没点本事,还真就做不了这一方家族的守船人。 毕竟这条船,养活的一大家子人几十张嘴,能否风调雨顺的赚个盆满钵丰,全仰靠着这个守船人的本事。 是以,这些个在大江周遭门阀里地位颇高的守船人还有个大逆不道只能私底下称呼的名字。 江龙王。 可保佑一年有个好收成的大江龙王爷。 而此时,这位属于身手高超的龙王爷稳居船头,一夫当关之势,阻良椿不得前行分毫。 良椿身子拔地而起,借助竹篙之力再度登船,仍如刚刚,斜斜暴射而出。 船头戴着箬帽的黑衣人依旧稳如磐石不急不慌不动不摇,手中鱼竿前点,不是杀招,显然是留了一线,不会做出过分出格的事。 经过前头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好似蚂蚁撼大象一般只顾闷头前冲的良椿这次未有刚才的退势,身子后仰出一个完美弧度,娇小身躯里如同蕴含无以匹敌的力道,手持三丈竹篙,于半空里迎着戳来的竹竿,抡圆了胳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抽将下去。 修为高强自是厉害,可这般一拳换一拳的打法显然让那黑衣人有些不适应。大江上罕有敌手的他这些年在赵家也是享受惯了高人一等的地位,即便是赵家家主赵构见了他也得礼让有加,恭敬再三,以至于他好像就觉得自己也是那名声在外的守船江龙王,反而忘却了自己本该引以为傲的是那拳脚身手。 一味的贪图安逸,造成的并不只是生疏那么简单,而是现如今对于面前这个姑娘所展现出来的杀气,心里有了一丝本能的颤栗。 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箬帽下一双始终耷拉着的眼皮登时掀开,与其说是胆怯的紧张,更如同棋逢对手后的兴奋。 嘴角挑起的弧度强行压下好似要蹦出来的心跳,原本垮塌的双肩在下一刻也是绷直,气灌腰马凝神屏气,双臂一晃手中竹竿也不回撤,斜斜一提,扛鼎之力迎上势如开山的下劈。 两根柔软到不能再柔软的竹子,一根年老枯黄,一根青如翡翠,在半空中蛮横碰撞,一压一抬,爆发出惊天之响,如同平地一声雷,在大江之上炸响,尔后在经过短暂停顿,一阵气浪自天空上以两根竹子为中心席卷开来,生生扩散数十丈。 黑衣人生根一般即便脚下船板受外力一击龟裂出半丈纹路,生生踩出个斗大的凹面,也是未动分毫,却压得整座楼船下沉明显,泛起一阵波涛外卷,涟漪绵绵不绝,在大江水面一层一层荡漾而去,撞在两侧崖壁,水浪拍击下竟是隆隆声,如夏日暴雨前九天之上云中霆霓,沉闷不得发泄。 气浪四散,良椿身子骤然回落在渔舠上,如同未动一般,仍是刚刚飞身而上之前的姿势,只是这次未再纵身,借着船上黑衣人收竿空隙,竹篙横扫,那拳头粗细的顶端如钓了大鱼向后弯曲,带起呼啸风声,音爆声在水面三尺炸裂。 横扫千军! 周遭空气登时扭曲,压抑到竟将滚滚东流的奔腾大江,掀起汹涌波涛,挑起浪头丈余,铺天盖地砸向楼船。 黑衣人心惊,此等气机怎会是他这等纯粹武人可能体会得到的?纵身一跃,学着刚刚良椿的打法,举着竹竿生生砸下。 听到头上风声呼啸,良椿心中暗喜,以下攻上是自己吃亏,引对方下来才是良策。 念头一闪而过,巨浪连同竹篙轰然砸中船身,偌大楼船悠悠横移离了刚才位置。柔软竹篙反弹回来,良椿后方握着其尾端的手下压,竹篙划过一道曲线上挑,再次对上本是同根生的竹竿。 这次,再没有刚刚音波气浪的出现,两根竹子交错的瞬间蓦然炸裂,散做一道道竹篾,如烟花绚烂,在半空中四散飞舞。 受此一击渔舠爆射退去,黑衣人“嗵”地一声落入水中,如一条游鱼,霎时不见踪影。 虎归深山龙入深水,风云变幻汹涌澎湃。 龙王爷,要掀江!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二章 龙王爷掀江 受自己刚才翻江倒海之力击中的楼船晃晃悠悠的不受控制,几经颠簸飘向岸边,这等吃水极深的楼船在转了个大圈后打横停在了浅滩处,动弹不得。 任由离楼船数十丈远的渔舠在泄尽气力后慢慢停下,良椿长身立于船头,如大钟,八风不动。 江上清风徐徐,刺骨。 今日里的雾很薄,却迟迟不散。 渔舠悠悠,漂浮于水天一色中。 上有白袍,有血绽放如红花。 “大小姐。”天地沉寂只剩江水声,做夜三更打扮的夏鳌慢腾腾划着小船上前,视线不安分的扫视四周,离着三四丈便放声招呼。 夏鳌刚刚远远目睹了刚才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站,虽说仅仅是一攻一防转瞬间过了两招,却也是让这个不太精通武道一说的鹰堂堂主看的胆战心惊,不由得感叹昨晚那人秘密交代自己的事情,着实未雨绸缪的精准。 眼下也只是刚刚承接了那等浩然气机还未完全消化便有如此骇人气机,若是假以时日,怕是… 夏鳌绞尽脑汁想到了“毁天灭地”这个词。 他此时更加确定自己选择。 此女若不除之后快,待得他日遇风化龙,怕是不好相与。 只是有苦自知,这等夺天地造化的神力,那是那么好相与的?从未接触过此中玄妙,要想短时间化为己有是万万不能。 已然蛇吞象,断然不能再一日化蛟成龙。莫说是人没有这般福分造化,就是巍巍如流转天地间的天道,也不会允许这等类似于歪门邪道的机缘。 良椿听得声音搭理都未搭理,眼下那位赵家守船的龙王爷踪迹全无,自己自然不能放松警惕,若被对方钻了空子,绝对得不偿失。 “大小姐。”夏鳌再次招呼。 这次良椿有些不耐烦,本该全神贯注的倾听,周围风声水声也就罢了,还有人叫魂一样咋呼,怎能不烦心? 良椿侧头,两道如刀视线射向夏鳌,却是短暂停滞。 分明是夏堂主的声音,怎么来的是夜三更?难不成是江风水声掺杂,自己没听清? 良椿收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以防那人会在自己分神之际钻出水面。她道:“你怎么来了?那边的事处理完了?” 夏鳌清了清嗓子,再将小船靠近一些,回忆着夜三更声音,压着嗓子道:“处理完了。” 只是关注着脚下的良椿毫不在意身后一旁这人的异样,又道“那人就如此本事?这么快就被你收拾了?” 已经完全听得云里雾里的夏鳌脑筋急转,沉吟道:“还行吧,那种人不过如此,只是不小心挨了一掌。”说完,装模作样的揉了揉胸膛。 良椿皱眉,斜睨了一眼,道:“有无大碍?” 胡思乱想的夏鳌不由得一惊,生怕对方别再是要给自己检查一番,忙开口道:“并无大碍…” 显然是自作多情的夏鳌还未讲完,良椿便抢先打断道:“那一会儿帮我一把,困住这个大江里的龙王爷。” “谁?”夏鳌明显一愣,随又回神,“给赵家守船的?” 在良椿看来的明知故问又让她有些不耐地瞧了一眼对方,却未说话。 生怕暴露便前功尽弃的夏鳌眼珠乱转,心里也是紧张的要命,盘算着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刚才不是被一棍子打水里去了?这江水湍急,掉进去了还能有命?”夏鳌也开始打量江面。 他后悔自己这么不合时宜地跑过来,要真还活着,夏鳌害怕对方分不清谁是谁,再把自己杀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一心两用心有旁骛的良椿此时对于这个让自己这两日里又爱又恨更是十分讨厌的男人产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 再次理解出现偏差的良椿道:“爱帮不帮,不帮一边呆着去。” 画虎画皮,单纯形似的夏鳌拾了个台阶,心中暗喜。 恰在此时,渔舠开始向岸边崖壁移动,把上头的少女惊了一个趔趄。待稳住身子,渔舠的速度已然变快。 料到是那位龙王爷的手段,良椿一个跃身如鹰展翅,直直飞起。 自然不是跳船。 面对深识水性的龙王爷,在水里那可是没有半点胜算。 屈膝再绷直,顺势一招千斤坠,如巨石落地轰然砸在渔舠之上,小船骤降,溅起浪头半人高,外卷再回翻,瞬时涌入船斗,灌满船舱。 水花四溅,良椿白袍翻飞如蝶翼,又如水中锦鲤,那一抹艳红与这天地一白更显刺眼。 再次起落好似云中燕展翅低飞,两脚一分各自踩踏一边船舷,磅礴之力透体而出,将渔舠归于平静,稳当如履平地。 只是这江面好比沸腾激荡滚滚,如开了锅一般,周遭除了那艘渔舠,浑然没了水面无折镜未磨的安定平和。 竟是一手泄劲。 渔舠仅仅也是停了一停,水面起伏稍定,随后便如同狼毫一笔划过,笔尖就是小船,浓墨重彩的在大江上泼墨留白,晕染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这张天然形成的宣纸由西北向东南一分为二。 显然刚刚一击,在渔舠下悄然施为的黑衣人也没料到会有如此破局之策,船底蓦然下沉,那股隔空而来的气劲竟讲他轰入水中,使得他不得不重新思量一番对策。 笔锋在半路乍停如顿笔,悬出一个不及收口的圆,尔后去势陡增,好比满弓发出的箭簇,狼毫一提,硬生生撞向崖壁。 忽然增加的势头让良椿措手不及,本也就七八丈的距离被这骤然一击拉进不足三丈,渔舠再稳显然也止不住撞击的趋势,良椿心急下瞧见那边“夜三更”茫然不知所措,愣愣的瞧着这边,显然是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未回神。 不及细想,良椿急急吼道:“扔桨过来!” 夏鳌一个激灵,瞧着眨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良椿,下意识的将手中船桨赶忙丢将出去,旋着花落在丈余外。 这边夏鳌笨手笨脚的举动并未让危在旦夕的良椿多有怀疑,只是瞧着那船桨离自己恁远,身后不过几息怕是就要撞上崖壁,不及细想,猛的一蹬船头,身子窜出。 那艘窄小渔舠受力去势更甚,在跃离水面撞在崖壁发出“咔嚓”一声轰然碎裂之际,良椿燕子戏水,一点江面卸力时借力,又窜出半丈。如此两三次,好像燕子灵巧抄水,踩着江面轻掠,直到马上力竭湿了下摆,才恰恰踩向漂浮在江面上兜兜转转兀自不停地船桨。 而船桨下,龙王爷蓄势待发。 仅仅是悬在半空还未踩中,良椿便看见船桨一侧咕嘟嘟冒着水泡,紧接着一颗头颅冒出水面,尔后便是两手握住船桨击向眼下根本借不着力的前者。 毕竟是毫无经验的小辈,空怀宝玉却力不足矣,见得黑衣龙王爷蓦然出现,顿时慌了手脚,于是乎气机一滞,身子后仰落下水去。 黑衣人的箬帽早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张黝黑面庞,虎目如炬,视线里露出的狠厉着实让人不寒而栗。他手持桨叶,掀起一道江水,击向良椿。 只听得全然没了分寸的良椿受此一击,一声闷哼飞出两三丈,落入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露出半个身子的黑衣人一起一伏,瞧着于水中挣扎摆正姿势的良椿,嘴角挂上一丝不屑。 既然落水,如他这位于水中过活的怪物,自然更是有了用武之地。 相较于实地,他们在水中才是如鱼得水。 龙王爷龙王爷,陆地上的能叫龙王爷? 黑衣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好似离了水的鱼重返大海,几个摇摆便深入江底,不见了踪影。 良椿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刚才那船桨撩起的水浪打在身上,虽说将她击出恁老远,可在间不容发之际,护体气劲也是适时保护,并未造成太大伤害。 只是落入水中,这天气可还是冰凉刺骨,下意识里,良椿一个哆嗦,周身气机运转开来,在习惯了这般温度后,哪还能再找到对方身影? 雾气已然没了最开始的浓郁,山上早就见到的日头慢慢将日光洒到山下,想来不多时便会绕过两侧山崖照入大江。 良椿自动忽视不远处在自己危难之际选择无视的“夜三更”,心里腹诽的同时也在谨慎注意着周遭变化。 显然需要不断在危险和实战中锻炼出来的感知能力并不会同这一身修为一般机缘巧合的获得,良椿甚至是出于常识的注视着变化的江面以图发现对方踪迹也都是徒劳。 那黑衣人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见了。 “大小姐。” 陷入困处的夏鳌不得不再次出声,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他发现船桨悠悠飘摇到了良椿近前。 已然有些许忘却此时身份的夏鳌也同样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只图能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神秘人交待自己找机会杀了良椿,可没说过会这么危险。 两人交手的余波都能如此厉害,夏鳌怎能不心悸? 正待再次开口,忽然不远处一声暴喝:“注意身后!” 被夏鳌一声吸引了注意力的良椿一个愣怔,失神之际便感觉到身后水流声乍起,也来不及去看或者去想是谁的提醒,脚下一蹬,侧身倾斜出去。 水中不比陆地,阻力极强,良椿也只是躲过了脑袋,肩膀被偷袭之人一击命中,一拳之力竟将她砸进水里。 吃痛下在适应了水中光线,就瞧见那黑衣人已如鱼游水,双脚摆动间带起一溜水泡,再次一拳袭来。 仓促入水口中未有可换之气的良椿彻底乱了阵脚,一阵扑腾欲要浮出水面,只是怎能比的上那龙王爷速度? 随着密集气泡汩汩上升,良椿胸口硬生生挨下一记,一口红晕伴着一口气泡咕嘟嘟地冒出,尔后竟是在水中被轰出丈远。 遭此一击感觉肺子都要炸了,良椿拼命蹬腿想要上浮,那黑衣人又怎么会给她机会? 水中一个翻身,黑衣人双腿并拢用力一蹬,身子骤然窜出,眨眼便到了良椿近前,仍旧是一只拳头,轰向良椿小腹。 这一拳不管考虑不考虑水中阻力,单是瞧那拳风带起的气泡,也可断定这一拳击在身上不死也得半条命。 已然憋到顶点的良椿只是蹬着双腿,试图逃向湖面,毕竟眼下这般场面,的确让她不知所措,求生反而就成了她潜意识还有的想法。 眼见拳头已到身前,越是慌乱在水中越是得不到有效控制的良椿认命般的一闭眼,做出最坏打算,准备硬抗下这一击后借力远遁上浮。 千钧一发,“嗖”的一声,模糊里便见得一把船桨击破水面,势如破竹,击在黑衣人后背。 随着黑衣人一口鲜血,再也无法施为,良椿趁机逃离出对方攻击范围,尔后不分先后,两人浮出水面。 不远处,凌山鸾立于一条蚱蜢舟头,端的是高大威猛。 良椿都想要哭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三章 杀良椿 却说凌山鸾也是凑巧,一大早忙完了分内之事,回房间的路上撞见了鬼鬼祟祟的夏鳌。 说实话他对这位夏堂主自始至终都不怎么待见,本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装作没瞧见,却在下一刻见得夏鳌偷偷摸摸的在脸上一阵捯饬,再看时竟已变作了夜三更的模样。 想到昨夜里夜三更交代的话,心细如他此时里自然就有了些警惕,一路跟随便来到了此处。 看见凌山鸾突然出现,原本只留意江中打斗的夏鳌本能的吓了一大跳。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随即转念一想,自己现下是夜三更啊,怕什么怕?昨晚看两人样子也是亲近得很,自己还真没必要惧他什么。 凌山鸾原本打算上前拆穿夏鳌身份,想着问问他这么做的原因,可事发突然,良椿身处险境,只得先帮良椿度过危险再说。 凌山鸾一击得手并未放松警惕,毕竟也是江湖老手,断然不会相信自己刚才那一下能给一个叱咤大江的守船人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龙王爷这个能被大江周遭平民百姓也好大门大派也罢集体接受的身份,可绝对不会是空有其表的花架式。 此时里,凌山鸾也分不出心思再管顾其他?只能先把这位龙王爷解决了再说。 “凌堂主。”江水中兀自起伏不定的良椿唤道。 凌山鸾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瞧着江水,防备着那位入水更有本事的龙王爷,摆了摆手,示意前者离开,也不说话,生怕注意力一个不集中便被钻了空子。 良椿也是有些自知之明,刚才短暂交手已然了解到自己短板所在,怕是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也不客套,游着水向夏鳌那边划去。 黑衣人露头换了一口气后再度下潜,再次没了踪影,凌山鸾心里默数着时间,准备在这人再换气时给与一击。 只是好似下潜时间过长,按照凌山鸾理解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憋气时长,只是江面仍无动静,着实叫人惊诧。 “小心背后!” 已经上了夏鳌那艘小船的良椿自然也关心着这边情况,见到那黑衣人悄悄与船底伸出张脸来,眼尖如她赶忙提醒。 踪迹暴露,黑衣人索性不再躲藏,两手扳住船唇一跃而出,身在半空中已手握成拳,击向凌山鸾后心窝处。 听到提醒,凌山鸾心念所致,转身也是一拳,拳拳相碰处发出一声“嘭”,黑衣人借势又落回水中,“扑通”一下又没了踪影。 凌山鸾仓促应付下盘不稳倒退几步,稳住身形后眉心一拧,对这泥鳅一般滑溜溜摸不着痕迹的对手骂了几句,长吸一口气,也一头扎进江中。 黑衣人在水中见到这个给了自己极大压力的汉子也下了水,也不缠斗,直接向岸边浅滩游去。 他知晓这位堂主虽说这些年在分水岭这座庞然大物里不显山不露水低调的紧,可是那些年的江湖里,大江之上谁没听说过分水不分客与宾之下还有两个刀可断铁拳能开山的堂主。 因为良家祖辈修习拳法,凌山鸾也是一双铁拳打天下,再加上当年刚刚入伙便被良中庭看重,甚至有人传说良中庭想收其做义子。 也是在这大江上厮混了恁些年的人,这位赵家的龙王爷,刚才只一眼便认出了凌山鸾身份,眼下虽说摸不清底细,但是对方名声在外,他也不敢托大。水中本就不适合打斗,极耗体力,他也只能另做打算,先上岸再说。 凌山鸾瞧见那黑衣人灵巧如鲤,仅仅是一个弹膝,人便已经到了丈外,两脚一阵摆动,身形更快,转眼便将距离拉开三四丈。 当下也不犹豫,虽说不明白良椿怎么就和这人动起了手,可是见到这人出手是招招死手,也就起了争较一番的心思,当下也是手脚并用,紧追不舍。 良椿见两人身形渐游渐远,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再次瞧上那艘还困在浅滩中的楼船。 大船搁浅最是难弄,陷入泥沙里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施为。若是周围没有其他大船可供借力搭手,也只能坐以待毙安心等待。 对于刚才“夜三更”不做援手,良椿心中耿耿,运转着体内气机驱逐身体寒意,冷冷吩咐道:“划过去。” 夏鳌到底是没适应自己身份,骨子里对这些水寨里着未见过自家公子。 这下良椿可奇了怪了。 在寨子后院那座大宅的三层楼阁里,是瞧见赵云出带着自己母亲离开了水寨,尔后因得去了趟夜家姐弟那边耽误了些许时间,再追出来时,在寨门口瞧见赵云出和母亲已经上了船去。 楼船就这么大,上下也都宽敞,根本不可能藏人,更何况还是两个人。 良椿又上了甲板,好巧不巧拐弯便见到赵云出拉扯着母亲出现在船舱里。 这是一间茶室,位于分作三室的船舱正中。前面一间一般是驾船游玩时供作赏景的地方,因此三面大开,视野开阔。后面一间是卧室,自然是休憩用的。去往下层楼船控制舱室的入口,恰恰就在这茶室一侧的甲板上。 透过大开的窗户,良椿便见到赵云出恰恰打开一处茶室与卧室相接处的暗门,推搡着李观音出来。 良椿以前倒是没少来过这艘楼船,角角落落也是熟稔,对于里面的格局布置不说是了如指掌,但也知晓上上下下的结构,只是这暗室,还真是头一次见。 听见屋外传来声音,挟持着李观音的赵云出扭头瞧时吓了一跳。 刚刚见到自家那位龙王爷被凌山鸾困住后良椿踏船过来,赵云出就赶忙拉着李观音躲藏进了这间暗室。 说是暗室却也算不上,不过却真是不常用。当初打造这艘楼船完全是为了满足赵云出父亲赵天德摆阔的心理,那位族长不仅仅是因为暴脾气名震大江两岸,还有就是这出手阔绰也着实让人竖起大拇指。 有些好事的还曾传说,赵家从赵天德当了家没走下坡路,很大程度要感谢他们家祖辈攒的钱多。 之所以建有这处类似于隔间似的暗室,全是因为当时赵天德喜好上了茶艺,花重金偷偷雇了一位女茶师,有这么个地方颠鸾倒凤,不至于被人发现。后来厌烦了,这地方也就弃置不用,没想到眼下竟还有了大用。 暗室虽不算小,但建在两屋之间,宽里不过五尺,不细观察还真就瞧不出来。 刚刚良椿去了控制舱室,半天没有动静,赵云出还以为这姑娘没找到自己便已然离开,万万没想到,去而复返撞了个正着。 赵云出现在都要骂娘了! 那九宫燕可是说的明明白白,自己只管将李观音带走就是,让良椿自乱阵脚,到时自会有人牵制她。 眼下怎么还追到了这里?! 良椿见母亲被制,怒从心起,直接翻身越近茶室,赵云出赶忙将李观音护在身前,不用说话,威胁意味十足。 “赵云出,你想做什么!”良椿不敢冒失上前,柳眉倒竖娇斥道,“你抓我娘作甚!” 到了这一步也就撕破了脸皮,赵云出反倒是不那么慌张,躲在李观音背后,生怕这个眼下他也不知道身手高低的少女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他道:“红药,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老寨主如今修为大成不能再管顾寨子,两位寨主现下也都离世,如此危难之际,我们赵家大可接手分水岭,让分水岭继续存活于大江之中。否则,那些早已觊觎分水岭的宵小,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放屁!”良椿骂了句粗口,小脸上一阵红晕,想来也是气得不轻,“你不就是继续我寨子的宵小?” 一句反问让赵云出哑口无言。 良椿又道:“我们分水岭如何和你赵家没有丁点儿关系,是死是活、将来还怎么走下去,不用外人操心。” “不用外人操心?”抓住了良椿口中瑕疵,赵云出又来了精神,反唇相讥,“他夜三更就不是外人了?他难道就没有图谋分水岭的心?” “他没有!”良椿回答的也是痛快。 赵云出嗤笑一声,“他能让两位寨主火并,难道就没有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你就这么肯定?” 不知道其中详实的赵云出此话一出更让良椿厌恶,“你知道什么?是我爹请他来的,他断然不会做出对不起我家的事来…” “你懂什么!”赵云出抢断道,“分水岭发生了如此大事,先不说选取寨主造成的争端,眼下水寨这么一块肥肉摆在这里,那些个虎视眈眈的门阀岂会置之不理视而不见?你一个丫头片子如何是那群虎狼之辈的对手?夜三更到时候孤家寡人一个,解决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偌大的寨子舍在这里,你又有何说道?红药,你听我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待我赵家接手水寨,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一家。” 赵云出一通说辞,让涉世未深的良椿陷入沉默,她倒不是听了这句话有何犹豫判断,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已然受此变故惊慌失措的李观音开口,“红药,别听他的,二小姐与三公子绝对不是那种人。” 挟持着李观音退到甲板上的赵云出忽然冷冷一笑,露出头来,道:“夜三更现在也来了,你先让他解决眼前的事。” 顺着赵云出的视线,良椿扭头,便见到夜三更手脚并用翻过船舷跳到甲板上。 这自然是夏鳌假扮的。 而视线之所及,就在远处江面上,出现了大大小小十几艘舢舨或是竹筏,正朝这边驶来。 显然,连夜去霞帔城送信的,领人回来了。 赵云出面露欣喜,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再躲藏,将满面愁容的李观音推到身前,冷笑道:“良椿,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同意了,你跟你娘回寨子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同意,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良椿再次慌了手脚,无助地看向“夜三更”。 刚刚上船的“夜三更”瞧见船上仅剩的三人看向自己,心中纳闷。却还是上前到良椿跟前,开口说了一句让良椿摸不着头脑的话。 “九宫大人让我过来…” 良椿皱眉,赵云出挑眉。 自然对于夏鳌这般卖关子有了兴趣。 夏鳌在良椿身边站定,眼睛一眯,恶狠狠道:“杀良椿!” 话音未落,夏鳌背手抽出一把匕首,毫无征兆,捅进良椿腰眼。 日头露出了半张脸,雾气散的更快,此时曙光尽洒,周遭水汽氤氲却也不致于阻挡视线,两岸壁立千仞,郁郁葱葱,脚下大江东去,端的美景。 只是,美不过白袍染红花。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四章 如此心机 浅滩上,远远望见良椿登船的黑衣汉子试图折返回来,边退边打一味防守,凌山鸾丝毫不让,下手一拳猛似一拳。 拳来脚往难分难解,一边是心有旁骛下身手打了折扣的龙王爷,一边是心不二用拳风刚劲的水寨堂主,转瞬便能拆解数十招,也算旗鼓相当。 只是船上一声惊呼后引得凌山鸾去瞧,便见良椿扶在船舷,背后洇红了大片;一旁“夜三更”手中匕首滴着血;李观音手忙脚乱直奔向女儿,刚才那一声惊呼便是她发出的。 这就是夏鳌的本意?化作夜三更靠近良椿,出手杀人? 凌山鸾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人下手着实狠毒,这一击再移半寸不到便是大椎,照这力道下去,自己若是挨上了,怕是下半辈子是动弹不得。 赶忙收拾心思,凌山鸾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对付这个让他感觉有些棘手的对手。 楼船上,显然不再担心良椿有任何威胁的赵云出放开了李观音,由着这位哭起来都让人有种罪恶感的妇人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女儿。 赵云出眼不见为净,平日里对这位嫂嫂就有些本能的抗拒,今日里迫不得已被九宫燕安排着绑架了她,赵云出为了那在他想来已然是唾手可得的利益,不得不硬着头皮做出这种事来。 眼下一幕发生的突然,赵云出脑子差点有些转不过弯来,直到良椿跌坐在甲板上,那件白袍晕开一大片血红,看着迅速拔刀躲出去好远的“夜三更”,他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万万没想到,三公子竟然也是九宫燕的人,隐藏的好深啊。” 人皮面具下的夏鳌心有余悸,刚刚良椿那骇人身手属实给他留下了太大震撼,如今近距离偷袭得手,要说不紧张那可是骗人的。胸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夏鳌脸上却还是笑意迎合,道:“赵公子也是九宫大人的手下,更是出乎我的意料。” 自然不满意对方这个说法,赵云出眉头微皱,不耐烦道:“我与九宫燕只是合作关系,并没有手下这么一说。” 夏鳌恍然,不置可否。在他想来来,赵云出也不过是九宫燕手里头的一枚棋子,牵制着良椿,好方便在寨子里行事。 一念及此夏鳌再次对于自己能听从九宫燕的安排而不是与她作对而感到庆幸,要不然,凭她这手段,怕是大局一定便会拿自己这个最先知道她身份的“外人”开刀。 昨夜里那妇人来寻自己时,言简意赅的转达着九宫燕的意思,第一件事是一早引段铁心去寨主院子,并将在院子里所见强行嫁祸给夜三更。第二件事是假扮夜三更去大江里来找良椿,并杀了她。还有第三件事,便是自己接下来要做的。 原本做第一件事之前夏鳌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在看到三四个时辰前还跟自己说过话的大夫人脑袋以一种极其的姿势撇在一旁,死不瞑目,夏鳌也胆战心惊的同时,更多的还是震慑于九宫燕杀人的手法。 不似头一日只是掰断寨中山卒的脖子,这一次,是直接拧成了麻花形状,脸朝背后,太过恐怖。 心中明了的夏鳌强忍不适哄骗着段铁心,在段铁心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找夜三更去以后,再也不想多呆一息的夏鳌后脚紧跟出来,跑到大江上完成九宫燕安排的第二件事。 他也不是没想过,为何九宫燕料事如神,怎么就能断定良椿会出现在大江之上。待得瞧见赵云出挟持着李观音这位水寨里的二夫人出现,夏鳌算是彻底明了。 一个能把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在内的布局者,只有她想要发生的,绝对没有她不可控的。 一环扣一环,如此心机,怎一个恐怖! 良椿受此重创倚靠着船舷瘫坐在甲板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嘴角都在抽搐。李观音在旁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两手沾满鲜血,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任由其渗满白袍下摆,她也只剩下嘤嘤啜泣。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两天是怎么了,凭什么自己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就让自己遇上这么些糟心的事。 一家人不似一家人,整日里勾心斗角,害得自家夫君也一命归西天人两隔,消停都未今日又遇上这种事,自己被胁迫,女儿被伤,甚至还是被这几日里最信任的人出手迫害。 李观音瞧着女儿痛苦模样,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就又被呜咽声压了回去,抽抽噎噎喉中哽塞。 “没事娘,爹给我留了这么大本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显然是在安慰李观音,脸色煞白的良椿捂着腰间血流不止的伤口,挣扎着想要起身,试了几试都以失败告终。 李观音哽咽不止,“别动啊红药。”含糊不清。 那边已然将娘两个当作了砧上鱼肉的赵云出与夏鳌终于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这里。 赵云出看向良椿,这个前几日还无忧无虑的姑娘,很难想象两天来经历过恁些事后是如何还能撑到如今。 “红药别动。”赵云出仍是平时那副温和样子,眉目含笑,“乱动只会加速血液流失。三公子这一刀可是有学问的很,估计是想要让你慢慢死去,看着你家祖祖辈辈守护的水寨毁于一旦。” “混蛋!”良椿咬牙切齿,到底是痛到使不出力气,只能骂上几句,“你就是个混蛋王八蛋!” 赵云出往前两步,蹲下身子。 李观音以为他又要使坏,赶忙将良椿拥进怀里。虽说类似于螳臂当车,但潜意识里,偏向虎山行的母爱依旧。 赵云出对于对方这般举止只是抿了抿嘴,见怪不怪,道:“我家已经派人过来,你如果愿意,去寨子里说上一说,劝劝长老会里那些个老家伙,最好是让老寨主安心证得大道,我也省心,你也省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呸。”良椿厌恶的啐了一口,只是一使力便一阵抽搐。 诚然,她想起了昨夜里夜三更那句话,“利益当前交情又算得什么”,眼前瞧着赵云出这张恶心嘴脸,真是贴切不过。 一念及此,良椿瞧向旁边似是换了个人似的“夜三更”,“衣冠禽兽!你也会遭到报应的。” 夏鳌也不说话,反正骂的是夜三更,又不是他,且当做行善积德,替人受过。 良椿也不答复自己的话,赵云出倒是并不在意。他又道:“我是什么人你和嫂夫人又不是不明白,我赵云出说话做事一向说一不二,只要是你帮我安抚住寨子里那些人,你仍旧是分水岭的大小姐,你做什么我都不管…” “你给我去死!”良椿骂出了她认为是最恶毒的话,一口血水吐过去,只是一使力又是一阵痛楚,没吐在赵云出身上,却引出一口血浆顺着嘴角滴到衣服上,又绽开几朵红花。 “你这辈子不得好死!” 诅咒的有气无力。 起身越过这对已然没有还手之力的母女,赵云出走到船尾,扶着船舷,瞧着远处模糊里已然有拳头大小的一艘艘舢舨竹筏。 “马上,我赵家大批人马到来,便要开始进攻分水岭,今日以后,大江之上可就再无良家。” 转身看向“夜三更”,赵云出意气风发,“三公子,不如再考虑考虑昨天中午我的提议。” 夏鳌一愣,自然不明白赵云出话里意思,皱眉表示疑惑。 以为对方在思量,赵云出决定再加重一些砝码,笑道:“帮我杀掉九宫燕,到时候分水岭改姓了赵,昨日的条件不变,往后,赵家愿鞍前马后,唯夜家马首是瞻。”话讲完,拱手抱拳拜倒。 场中三人错愕万分。 都不是傻子,赵云出这一席话可真是将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这是抱人大腿都抱出了理所当然的感觉。 良椿又啐了一口,“不要脸!” 赵云出理都不理。 夏鳌却心里打起了算盘,看来九宫燕再次料敌先机,把一切都算计到了。 夏鳌的犹豫落在赵云出眼里再次变了味道,当做前者是在考虑,赵云出再次挑唆道:“三公子,你可要想好,九宫燕毕竟是外人,倭胬为人可是出了名的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你若要信了她,往后指不定就有什么变数。不如我们联手,你只管对付九宫燕,其他的交给我。长老会好说,我已经让我父亲请了些高手前来助阵。良中庭那里你也不用担心,眼下他境界如此,不敢随意插手人间事,自不必管他。” 越说越起劲,赵云出几步上前,狠声道:“三公子,你可莫要忘了,你与良家的仇怨。咱俩联手,分水岭一倒,谁还敢说道!” 夏鳌斜眼瞧着赵云出,表情好似是在权衡利弊,只是沉吟一番,忽然道:“可是九宫大人要比你许的多啊。” 赵云出明显一愣,脸上尽是不解。 夏鳌笑眯眯,牵动着那张面皮上笑意盈盈,“只要我完成九宫大人交代的三件事,她就让我做寨主。眼下还差一件,我就能回去复命,到时候做了寨主,不比跟你合作强了许多?” 赵云出更是困惑。 夏鳌耐心解释,“不止如此,我也不会和你合作。你可知道,眼下发生的所有事,全在九宫大人算计当中,包括大小姐来江上寻你,包括你会让我与你联手对付九宫大人。” 近距离瞧着赵云出脸上明暗交替的表情,夏鳌心中暗笑,他又道:“你看,如此心机,我哪还敢与她为敌?” 赵云出惶恐皱眉,语塞道:“这…” 夏鳌继续道:“眼下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就回寨子,到时候,就只等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尔后,夏鳌,也可以说是“夜三更”,手中银光闪过,扎进赵云出小腹。 良椿与李观音的惊呼声中,赵云出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中,夏鳌一下一下,将赵云出小腹处捅的血肉模糊。 “这就是第三件事,杀你。” 血液迅速流失,仅仅只是几个呼吸,赵云出已经感受到了身体冰凉,气海处直接没了牵引,浑身气机业已感觉不到。 赵云出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可惜了自己这身本事,连点反应都没就死了。 只是不等他有第二个想法,夏鳌恶狠狠拔出刀来,推开死命拉扯着自己手臂的赵云出,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迹,朝着良椿与李观音冷冷一笑,道:“大小姐,不好意思了,只有灭了你们的口,我们才能达到目的。” 夏鳌小心上前,他还是担心良椿会有还击之力,他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把自己折进去。 腰眼处的伤口造成的伤势显然也如赵云出所言,的确是有大大的说法,既不会立即死掉,却也是让人短暂丧失行动力。 居高临下,夏鳌斜睨着母女两个,咧嘴笑道:“让你们看了这出戏,才能帮着演下去,哼哼,不过放心,二夫人还是要多活几日的。” 已然得意忘形的夏鳌,显然忘了那句“小人得志言多必失”的八字箴言,“大小姐,记住我这张脸,下去以后,可别忘了。” 夏鳌伸手扯开李观音,匕首一立,当胸贯去。 伴随着李观音的惊呼,有人朗声震耳如狮子吼,直教人闻之色变。 “我看你敢!” 若仙人,从天而降,悍然砸在楼船上。 楼船下沉三尺三。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五章 环环相扣 听到声音,倚靠着船舷的良椿最为方便,侧头循声去瞧,只见楼船侧后方,有人提刀脚踏竹排,手持竹篙,疾驰而来。 竹篙一摆,飒沓如流星。 那人脚踩竹排手撑竹篙,相聚十数丈骤然纵身,其间竹篙连拍江面,身形更如离弦箭,人未至钢刀先到,颤颤插在夏鳌面前。 尔后整个楼船摇摇晃晃,那人以无可匹敌的悍然之势砸在三人面前,一把捏住夏鳌脖颈,狠狠掼倒在甲板上。 楼船再次轻微晃动,连甲板受此重击都裂开。来人也不含糊,紧接飞起一脚,将夏鳌踹飞出去,“咚”地撞在船舷上,“哇”一口鲜血吐出,痛的缩成一团。 可怜夏鳌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遭此一击,五脏六腑都似搅在一起,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出,几近昏死。 已然看清来人模样的良椿眼睛瞪得更大,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夜…夜三更?!” 连李观音也忘了哭泣,呆呆的瞧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表情错愕。 夏鳌吃力的眯着眼睛去看,待他看清来人是谁更是如坠冰窟。 不是说好会拖住这人的吗?! 夏鳌这次已经不是痛哭,而是急哭。 来人正是夜三更,他目眦欲裂,宛若金刚怒目,杀气腾腾。 …… …… 却说当时水寨后院那座徽式小院中,段铁心在问出这句话时,夜遐迩背后的九宫燕便已经知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尤其,她是万万没想到,夜遐迩在自己手中,竟还敢如此放肆,难不成就不怕自己杀了他吗? 一念及此,九宫燕手中使力,威胁道:“再多话别怪我不客气!” 夜遐迩吃痛,哼出声来,又将天井里两人视线吸引过来。 见到姐姐表情,夜三更眼中森森寒光稍纵即逝,几乎是下意识的肩头一晃,手中钢刀略提。 九宫燕也是警惕万分,眼见对方有所动作,当即向夜遐迩身后一撤,将后者挡在身前。 习武之人眼力自然不同寻常,仅仅是这个细微处不易察觉的动作,也被段铁心拾在眼里,不免得心生困惑,面露疑问。 毕竟,如他想来,他俩不应该是一伙的人吗?怎么还就对峙上了? 九宫燕再次开了口,“杀了他。” 这次,很明确的是朝着夜三更说的,又朝段铁心抬了下头。 毫不避讳。 尔后放在夜遐迩肩头的手动了一动。 意思再明显不过。 “再多说话,我可就生气了。” 九宫燕笑意盈盈,只是那张属于良椿的面皮,眼下让人很是恶心。 “九宫燕,到此为止。”夜三更强压着心中怒火,却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些颤抖,显然用夜遐迩做威胁,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 段铁心脑子再次有些不够用。 九宫燕是谁?这不是大小姐吗?两人不是一伙的吗?怎么这样子好像是大小姐挟持着夜遐迩在威胁夜三更? 段铁心越想越糊涂。 九宫燕对于夜三更的警告并不放在心上,直视着这个已然愤怒到极点的三公子,仍旧重复刚才三个字,“杀了他。”尔后拍了拍夜遐迩肩头,补充了一句,“放了她。” 下一息里,这座徽式小院的一方天地里,好似时光倒流,温度骤降。 段铁心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就像是昨日在接引坪上,面对着那位借天人之威直上人间仙人境的副寨主,那种发自肺腑的胆怯,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的。 然而,刚刚一天,熟悉的感觉再次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在见到那双眼睛朝自己看来后,段铁心不自制的向后退了两步。 不同于昨日里那股直撼人心的磅礴之力,那可是天地间浩然正气,教人不敢正视。 而眼下,这股直透内里的阴凉,虽同样让人不敢直视,却更让人心颤。 他可以十分确定,这个曾经在江湖里有一号的年轻人,要杀自己。 “三更。” 同样意识到夜三更变化的还有夜遐迩,这种感觉她最是熟悉不过。 七年前母亲的去世,弟弟无助悲痛,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弥漫在京南盘山大宅里的那股子森寒恨意,在当时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要不是有自家那位老头子看护,据说心境一旦受此损伤,造成的可不单单是自毁修为那么简单,人变得痴傻也不为过。 后来三年前于京陲,看不过那姑娘受欺,又因为良家设在京陲的分舵舵主良圩残害那姑娘一家满门,再次出现如此阴柔气息的弟弟,控制不住心中滔天杀意,一夜里连毁两家府宅。若不是有此发泄,怕是也会变成当初家中老头子说的那样,心境受损毁坏心智。 夜遐迩有此感觉自然赶忙开口,“三更,不要。” 也是在阻止弟弟这般气机变化,也是在阻止弟弟不要出手。 “三更。”又是一声轻唤。 如醍醐灌顶,夜三更怅然若失,眉头一皱,还复如初。 弥漫于这座徽式小院的浓郁杀气瞬时消失,如同被锁定动弹不得的段铁心长出一口气,好似从一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转悠了一遭一般,段铁心如释重负。 再回神,后背凉飕飕灌进一丝凉风,竟是出了身冷汗。 稍稍收了收身子的九宫燕再次让到夜遐迩一侧,全然没了不适,再度开口,“夜三更,我叫你杀了他!马上!” 好似等不及了一般,九宫燕狠声催促,手上不经意的力道让夜遐迩再次拧紧眉心。 夜三更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九宫燕,在我还没生气以前,你最好放开她。要不然…” 话未讲完,小院外再次嘈杂起来,一阵嚷嚷声,又有人跑进院来。 “就是他!”为首一个少年涕泗横流,被旁边一个白眉老人提溜着,撞进天井,指着夜三更痛哭流涕,“就是这个人,他杀了我娘!” 九宫燕变换声音,适时开了口,“良厦,莫要胡说,三公子不是那种人。” 这个同良椿一样一日间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少年,哭的撕心裂肺,“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有假!他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娘!” 局势因得良厦的到来再次紧张,一同前来的几名长老也在下一刻瞧向夜三更。 为首的自然是那个眉毛银白如钢针直立的游魁,将良厦往后一推,怒气冲冲,“夜家小子,你可还有话说!” 成了。 良椿面皮后的九宫燕,轻轻道。 声如蚊蝇却也落在夜遐迩耳朵里,瞬间的失神后,恍然大悟。 这一早晨发生的种种,拨云见日,全都明朗起来。 让赵云出接走李观音,引良椿离开,这不是第一步,第一步是假扮夜三更杀害寨主夫人,让良厦看见,才有了眼下这一出一锤定音的戏码。 夏鳌领段铁心去看,不过是利用段铁心前来拖住夜三更,而不让夜三更离开此处,就只为等着良厦领人前来问罪。 于是,百口莫辩有口难言。 一念及此,夜遐迩忽然想到刚才那位段堂主找的人,那个昨日便知晓了九宫燕身份的夏鳌,既然做出了诱骗段铁心的事,肯定便是成了九宫燕的人。 想来,九宫燕还有别的安排? 夜遐迩细思极恐。 如此,怕是九宫燕还布有更大的局,在等着人入局。 “三更,去找良椿!” 意识到九宫燕如此缜密盘算的夜遐迩,适时开口,直指要害。 眼下,只有找到良椿,才能彻底洗清夜三更的嫌疑。 已经不能说是嫌疑了,眼下人证都已经被安排妥当,自己弟弟,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者。 夜三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当良厦声嘶力竭的控告以后,夜三更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聪明如他,几个转念已然明了。 这几个跟着良厦前来的老人,已成合围之势,向夜三更慢慢逼近。 对于他们身份,夜三更不去问也能猜出个大概。想到昨日赵云出所言,夜三更心下虽亦有芥蒂可此时燃眉之急是救九宫燕手中的夜遐迩。 于是乎便将手中刀一丢,苦笑一声,道:“事情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做局精巧,几位应该是水寨长老,眼下动手以前,容我说上几句话,行吗?” “死到临头还废话!” 不得不说九宫燕很会挑选时机,从段铁心出现到眼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最合适不过的时候,要么火上浇油,要么锦上添花。挑唆或是怂恿,含糊其辞下,的确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这一句,九宫燕是想要把自己撇清了。她道:“怪我眼瞎信了你,各位长老,段堂主,还不快抓住他!” 夜三更朝向九宫燕,出乎意料的笑了笑,“第一个问题。” 竖起的三根手指放下一个。 “夏鳌跟你讲了什么?” 说话的同时,已经朝向那个现下已经如坠雾里的分水岭豹堂堂主,段铁心。 显然夜三更并没有在意九宫燕的威胁。 已然失控的的中心漩涡转移到自己这里,让段铁心有些不知所措,茫茫然答道:“说你杀了大夫人。” 又收起一根手指,夜三更问道:“我既是当着良厦的面杀了大夫人,为何要放走他去通风报信?” 院里一众如同被忽然唤醒,症结所在被一句话挑明。 “最后…” 只剩下一根手指,指向九宫燕。 “她不是良椿,她叫九宫燕,她想要图谋整座水寨,各位长老,段堂主,如果不信,你们大可以去找找,肯定还有个良椿。” 九宫燕好似并不在意夜三更的揭穿,冷笑道:“三公子这是狗急跳墙开始胡乱攀咬?” 夜三更也不理她,朝着良厦摆了摆头,“你们可以问他,这些日子里,是不是有人假扮做他,以他的身份在寨子里任意施为。” 场中视线再次转移到良厦身上。 哭哭啼啼不像个样子的良厦好似想起了什么,这段时间被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不自制的打了个哆嗦,“那…那个人…对啊,那个人一早就不见了。” “夜三更说的是真的?”又一个长老皱眉问道。 不等良厦再开口,已然感觉到局势不受控制的九宫燕再也按捺不住,指向夜三更,急道:“夜三更,现在说的是你杀害大夫人的事!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夜三更侧头,眼神一凛,如利刃直直射向九宫燕,脚下一勾,地上钢刀“嗖”一声打着旋飞出,奔着夜遐迩而去。 变故来的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功夫,夜三更心随意动,身形紧随钢刀前冲,势头强劲。 “低头!” 话音起落间,与弟弟心意相通的夜遐迩直接伏到桌上,间不容发之际,三丈有余的距离眨眼已至。 九宫燕怎会料到自己挟持着夜遐迩对方都如此浑然不顾,习武的本能下,掌劲吐露身子后仰疾退,堪堪避过飞来钢刀。 夜遐迩一声闷哼,撞着桌子滑出去三四尺,紧随而至的夜三更一手拽住钢刀一手揽住姐姐,挽个刀花逼开还击的九宫燕,直接后跃贴靠墙壁,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被九宫燕掌风累及,夜遐迩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站立不稳,仍是急道:“她肯定还有算计害良椿!” 话音落地,夜遐迩到底是没忍住,咳嗽一声,血浆顺着嘴角流出。 捅破天了。 【这么好的书,不推荐,不收藏,那怎么对得起明天愚人节。。。。。。】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六章 杀意 这方天地太安静。 鸦雀无声,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吵嚷、对话,或者动手时拳来脚往的碰撞。 连始终哭嚎不止的良厦也在此时闭上了嘴。 不是哭够了,而是不敢了。 最里头的“良椿”,院门口的良厦,天井里的长老和段铁心,全都瞧着刚才忽然出手眼下动也不动的夜三更。 那股子有如实质的杀气,充斥在小院里,将众人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很难受。 夜三更将姐姐往背后一推,手中钢刀一立,长袍无风自动,一身劲气陡然外泄,震得厅堂几扇窗户“哐叽”开合几下,兀自颤抖。 夜三更迈出一步,天地好似为之一动,有风袭来,鼓荡之势如同把周遭都要撑开。 “登堂?!”一位长老惊呼出声,“他竟然是登堂境!” 登堂,可驭天象。 强悍无俦的气机在喘匀气息的夜遐迩伸手拽住夜三更以后登时变得无影无踪。 “不是登堂。”忽然出现又消失的磅礴气机让见多识广的游魁否定了刚才那名长老的判断,“这只是泄气。” 夜三更根本没理会天井中的分水岭一众,瞧着九宫燕,“你自己说,还是我打到你说。” 仍旧沉溺于刚刚那股子压力下的九宫燕早已缓神,意识到眼下已然失控,局势朝着自己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心下开始盘算如何脱身。 只是夜三更视线一直不离她左右,让九宫燕如芒刺背般难受。 索性破釜沉舟的九宫燕忽然笑了,在一众人惊讶目光下,将脸上那张良椿的面皮摘下,尔后又撕下一张刚刚引良椿离开时的婢女面皮,露出一张夜三更的面皮,也一并揭下,直接丢到地上。 这是一张让夜三更有那么一瞬失神的面孔。 很好看。 尤其是笑起来眉眼弯弯,加上嘴角的弧度最是勾人。 只是这张绝色面皮下,那蛇蝎一般的心肠,最最叫人可恨。 “你不能杀我。”恢复本来面目的九宫燕仍旧胸有成竹,“我还有后手。” 除去对这些事了如指掌的夜家姐弟,天井里的几位长老与段铁心此时完全摸不着了边际,这一桩桩一件件,进来半个时辰不到,怎么就理不清了? 年纪最大的游魁瞧向良厦,他还在纳闷刚才夜三更提出的第二个问题。 只是后者在看到露了本来面目的女人以后,那种发自内心由内向外所发出的恐惧,直摄心魄。 良厦打着哆嗦的向后倒退,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却还是止不住退势,口中囫囵的吐着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词,细听之下应该是“魔鬼”,在撞到被段铁心一刀砍坏的门楹后挣扎起身,踉跄的夺门而逃,却在几步后复又跌倒,状若癫狂。 此一幕着实让人不可理解,伴随着九宫燕的笑声,良厦浑身抽搐,紧接着口吐白沫,不能自已。 “他可是中了毒的,想解,就放了我。”容貌绝对算得上上之姿的九宫燕冷笑道,“要不然,他就得死。” 显然夜三更不想也不会因为这个外人而放过让自己姐姐受伤的女人,于厅堂正门处横刀立马,不让分毫。 毕竟也是寨子里举足轻重的良家儿孙,以游魁为首的几位长老再次举棋不定。 一名银发老者疾步上前扣住良厦手腕脉门,气机游走间眉心一紧,甚是凝重。 “心脉无损,气若游丝。” 随着那长老的一句话,场中都是些习武之人,这八个字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心脉无损表示并无内伤,气若游丝表示人快不行了。 处于两个极端的说法。 九宫燕迈着步子向外走,不出意外的被夜三更横刀拦住。 九宫燕也不着慌,伸手入怀掏出个白瓷小瓶,在手里一抛又一抛,要挟意味明显。 外面的良厦在抽搐过后吐出白沫,眼神涣散两眼翻白,阵阵呻吟犹如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用声音减缓伤痛,逼紧喉咙似的声音叫人听得也是难受。 “他快不行了。” 长相姣好却有一副蛇蝎心肠的女人笑容满面,大局尽在掌控的胸有成竹模样,让夜三更牙根发痒。 “再慢一些,可就没救了。” 九宫燕好似又想起什么,紧接又道:“还有啊,告诉你件事,良椿现在…”自然是在吊人胃口,九宫燕很是时候的闭上嘴,笑眯眯。 显然,这个女人还在往外翻着后手。 她的底牌,一次比一次大。 刚刚便猜到的夜遐迩脸色瞬息万变,急声道:“良椿怎么了?” 九宫燕不说话,仍是一味抛着瓷瓶。 她不急,她在等夜三更的选择。 是救良厦,还是去救良椿。 全然受她摆布。 夜三更双目一紧,便听得那边一位长老急声道:“夜…三公子,这个…” “怎么了?”虽是瞧不见,夜遐迩却也能感觉到气氛的诡异。 夜三更简单概括,“良厦中毒了,解药现在在九宫燕手里。” 到底是夜遐迩玲珑心思,道:“你去找良椿,这些长老难不成还制不住这个九宫燕?” 被九宫燕拿捏住的局势再次明朗起来。 九宫燕眼神一凛,暗道糟糕。 诚然,这些个小心机确实上不了大台面,可在如此紧张局势下却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如刚刚,其实换个角度便能解决的事情,这院里一众如困囹圄不得出,陷入固有的圈子里兜兜转转。 却是夜遐迩一语道破天机打开僵局,此间种种根本就没有因果联系,全是这个自作聪明的扶瀛女人玩的小把戏。 夜三更扭头看向也是瞬间恍然的几位长老,真说起来,对这些人,他绝对谈不上信任。 这种形势下,有这么个心机阴沉的女人环伺,把自己姐姐交付给这群人,夜三更着实不放心。 “把药给我,领我去找良椿。”夜三更再度将事态简单化。 九宫燕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消失的笑意慢慢淡去,瓷瓶也停在手心,眼中一闪而逝的犹豫,在开口前算是揪住了众人的心。 九宫燕伸手,朝夜三更摆了一下头,“过来拿。” 站在门口让九宫燕不得离开半步的夜三更眉心紧锁,他自然是担心有诈。 这个女人所作所为不能以常理度之。 果不其然,夜三更的犹豫落在九宫燕眼里,再次引起她一阵娇笑,花枝乱颤,“怎么,你怕我?” 一如刚刚夜三更同样的问话。 紧接着便是一甩手,毫无征兆,九宫燕将手中瓷瓶径直丢向天井,一众视线在紧张中跟随着瓷瓶掠过,只是九宫燕哪会这么轻易放手? 果不其然,随着飞出的瓷瓶吸引住众人,九宫燕回还的手再次一甩,又是一个黑不溜秋的物件掷出,不是掷向夜三更,而是掷向窗户。 窗户外,是夜遐迩。 夜三更大惊,他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步无理手。 那玩意儿翻滚飞旋来势迅疾,夜三更不及细想钢刀甩手而出。即便是面对如此小巧的物件,多年来习武练就的眼力也非同一般,刀尖直直击中瓷瓶,在清脆破裂声中,一团白雾倏地炸开,茫茫弥漫一片。 离得最近的夜遐迩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息间吸入一口,登时止不住咳嗽起来,手扶着门框呼吸不畅,脸也憋的通红。 夜三更慌了手脚,一步上前,刚刚扶住姐姐,背后一阵风声,说时迟那时快,借声东击西以求脱身的九宫燕身形连闪进了天井,又是一甩手,早已暗扣手中的一个球形物件抛向那边的几名长老与段铁心。 刚刚接住瓷瓶的游魁不疑有他,自恃身手去接,却在触碰之际轰然炸裂,一声震天响,紧接腾起一团浓浓黑雾,笼罩四周。 从九宫燕扔出瓷瓶开始到这一声爆炸,期间种种变故,仅仅就是两三个呼吸,任谁也反应不过来,登时一片混乱。 有咳嗽声,有痛叫声。 九宫燕笑声朗朗,“你们该谢我没有乱杀人的习惯。”几个起跳已于矮墙上稳住身形的九宫燕看向夜家姐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姐弟俩的账,我记下了。” 夜三更只顾着将雄浑气劲度进姐姐体内,一遭游走察觉无碍,想来这不过是普通粉末,借以在危机时刻混淆视听脱身逃走。 钉在窗棂上的钢刀兀自颤颤巍巍,叮嘱姐姐一句,也不管院子里狼藉场面,拔刀几个起落跃上墙头。 不得不说这个扶瀛女人身法诡异的紧,便是这眨眼的功夫,已然跑出十数丈,直奔前院而去。夜三更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一直追到寨门,分明见到这女人下了山,可居高临下瞧来,哪还有半点身影。不甘心的夜三更直奔山下,九九之数的台阶借着下山之势一跃十级,几个起落便到得那处集市。 周遭商铺店家歇脚行人见到一脸阴沉钢刀在手的夜三更纷纷躲避,从昨日到现在,风言风语听得多了,如他们这些只求平安无事的买卖人是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 视而不见最好不过。 有巡逻山卒恰巧路过,看到这个昨日里在接引坪上也算是逞了一把威风的男人,再加上这一早晨便满了寨子的流言蜚语,说是将要与大小姐成亲,这些个山卒守卫面对这一脸的杀气,不管是出于何种角度考虑,都是有些胆战心惊。 夜三更急急问道:“可见到一个穿银白绸衫的女子?” 几个山卒面面相觑。 “问你们话呢!”一声怒喝,夜三更显然已到了暴怒的边缘,压抑到极点的杀意似要透体而出。 山卒压根都未缓过神来。 “三公子。” 旁边商铺里传来小丫头红枣的叫声。 随着夜三更扭头瞧去,视线两两相对,在小丫头的惊呼声中夜三更再次长出几口粗气压下体内怒气。 “三公子,你不是去找大小姐了吗?”小丫头怯生生的问道。 “良椿在哪儿?” 显然如九宫燕那般本事,既然已经跟丢,想来就算去找怕也真是大海里捞针。近乎诡异到玄妙的乔装易容,仅仅就是这么个功夫,估计早就换作了另外一个人。 放弃找寻九宫燕,想到刚刚寨子中九宫燕说了半句的话,说是不担心那个刁蛮姑娘是不可能的。 红枣指着渡口,“追着赵公子去江上了呀。” 也不等红枣是否说完,夜三更脚尖点地身子骤然冲出,迅若离弦箭,转瞬即逝。 红枣挠头,“刚刚不是去了吗?”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七章 见风使舵 悍然出现在楼船上的夜三更表现出来的气势,在下一刻冲上来的一伙人面前绝对是无可匹敌。 赵云出连夜送信让家里派来的人手与夜三更前后脚到达楼船,在夏鳌被夜三更一脚踹倒再也起不来后,在一名身着锦服的老者带领下,一众赵家护院打手噔噔噔上得船来。 映入眼帘的自然便是一死一伤,还有一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另外,那个杀气腾腾宛若杀神的年轻男人,在锦服老者眼里,显然就成了始作俑者。 有人认出甲板上血泊里的尸首正是自家公子,随着锦服老者一声“我的儿”,这个于大江上也是叱咤了恁些年的赵家族长赵天德,踉跄着上前,跌坐在赵云出还有余温的尸首旁。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让人悲痛。 昨天半夜里,自己安排在小儿子身边的贴身扈从传回消息,把昨日里分水岭前前后后发生的大事小情说了个详实。 这个一味固守祖宗基业没有半点寸进之心的家主在犹豫再三后,还是对这个儿子口中的“泼天好处”感到烫手。 虽说自己这个近五十岁才有的小儿子相较于他那几个哥哥而言,倒也是个眼光独到的人,单单就是能交好这座在大江两岸尤其是丹江流域眼高于顶的分水岭,在赵天德看来自己这个小儿子就不一般。 要知道分水岭因得早些年那些剪径豪夺的勾当,再加上这些年极善投机的钻营之道,一举成为黑白通吃的一方巨擘,在丹江附近这些个大城中,绝对是眼高于顶的存在。上至朝廷各级官吏,下至地方名流巨贾,凡是能与分水岭交好的,无一不是台面上的权贵人物。 如霞帔城赵家这般二三流角色,倚靠祖上树荫乘凉的家族,断然是万万入不了分水岭良家法眼的。 即便是赵天德早些年与良中庭相识,可对于这个自恃地位便目空一切的家族,能走进他们这个圈子,也是徒劳心机。 只是令赵天德没有想到的,自己这个小儿子竟另辟蹊径的结识了良下宾这个分水岭二把手,且还走的相当熟稔,对于他这个也想攀个高枝的当家人而言,的确也是一种能叫人接受的路子。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座外人眼里在这大江之上都享有威名的寨子,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似的密不透风,一地鸡毛的发展到兄弟反目,还是在亲朋到场的公众场合。 即便如此,吃过的盐都要比小儿子吃过的米都多许多的赵天德仍旧是觉得眼下这种机会也只能叫做机遇,可遇但不可取,并非机缘那般落在谁头上谁就可以收入囊中坐享其成。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道理,自古有之,亘古不变。 是以昨夜里面对那个自己重金请来的守船人,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赵天德仍旧是痛快的拒绝。 只是让这个也曾一掷千金附庸风雅的富家翁意想不到的,那个叫做李闯的龙王爷,一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说动了自己有些拿捏不稳的心境。 诚然,这位做父亲的家主,在一瞬间发现自己竟都不如儿子有魄力。机遇的确可遇不可求,但遇到了,挤破脑袋也要求一下。 于是乎,如同赵云出只顾利益不考虑其他,这父子俩果然是亲生,赵天德也顾不得城中宵禁的规定,也不考虑那水寨里的守卫布局,仅仅是召集家丁护院数十人,浩浩荡荡,连夜前往分水岭。 只是再次令人意想不到的,马上靠近分水岭,在自家楼船上,发生了如此一出,叫老来得子的赵天德如何不气? 抱着渐渐失去温度的儿子,赵天德悲从心起,老泪纵横。 根本不知道此间发生过什么的夜三更看向良椿,正欲开口,那边痛苦万分到不能自己的赵天德已然断定了这个唯一还能站着的年轻男子表示杀人凶手,眼神瞬间狠厉,怒道:“杀了他!杀了他!给我儿子报仇。” 本就因为船上这番情形严阵以待的赵家一众家丁在听到家主命令后,举刀冲杀。 被九宫燕激起的一肚子怒火本就无处发泄,对方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加罪名,算是把夜三更彻底惹恼。 顺手拔起甲板上钢刀,夜三更迎身而上。 大周自建制起,人人皆善战,不管是开国皇帝天问帝,还是先皇武建帝,无一不是骁勇善战之辈,信奉的便是闲时操练战时争杀,这也就养成了大周上下不分男女皆好武的习性。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家家户户有些条件的,全都会些把式。 最常见的便是医家祖师爷华茯苓创编的健体拳,此拳重在强身健体而非争强斗胜,是以多是些百姓修习。 而受大周府兵制影响,除去戍边将士常年驻守,其他各地甲士无战事则耕种,起战事则服役,便直接造成流行于军伍之中的军旅拳广为流传,此拳强身健体的同时多少带些攻防的意思,是步入军旅当先要学习的拳术,因此,一些个有钱有势的大家大户大多会重金聘用那些闲在家中或在役或退役的军汉训练家丁。 诚然,赵家在这方面,也是步他人后尘,养了那么几个在役赋闲在家的军汉,据说职位最高的还是个九品校尉,不止吃着朝廷俸禄,还拿着私家银两,虽说不受朝廷允许,可这种心知肚明的秘而不宣,也就得过且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凡一些豢养家丁护院的大家大户,私下里都多多少少会生出一种优越感。 这种虽说不能完全媲美于大周军队的私人武装,不算逾越违制,可真要说道起来,也肯定是官府不允许的。 毕竟,那可是一支算得上正规的府兵啊! 诚然,夜三更眼下对上的便是这么一支无编制的地方甲士。 数十人虽不多,可遇上拼死相杀的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是轻易就解决得了的。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朝代开始流传下来的规矩,讲究一力降十会,根据他们这些武人七品划分来讲,除却炼气武者入门与外家武者筑基这一层,每升一境,便附着一力,尔后倍增,直到入室做了那人间仙人,独享半仙之体魄,一力破万法,才是人间真无敌。 如夜三更这般打人而非杀人,出手非杀招,一刀下去将将着力,不求伤人,只求能让人短暂失去战力。 三四十人,踩着登船梯一个一个上来,源源不断一波又一波,且还都是下了死手的攻击,也着实让夜三更感觉麻烦。 何况身后还有母女俩,如夜三更这般行走江湖恁久,根据伤口位置血流多少也就能猜出个大概,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不管不顾。 一边躲避那无休止的攻击,一边去瞧这母女两人,此时良椿与李观音哪里会注意到这番争斗,两人还如泥塑木雕惊诧不已,如何都不敢相信一个夜三更被另一个夜三更踢飞了。 眼花了? 虽说猜不到这两人心思,可刚才登船见到那个跟自己差不多模样的人,夜三更前后一联想也能猜出个大概。对于她们两个能认错自己倒也理解,毕竟九宫燕那面皮着实让人不易分辨。 却说这边攻势不缓,夜三更极有分寸的出手换来的是更加迅猛的攻击,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面对倒下后再度起身的无休止攻击,再度用刀背磕飞四人后,夜三更开始冲击。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明白,夜三更直接撇下背后母女两人,前冲撞开两人阻拦。横刀架住劈下来的几把钢刀,脚下一扫,空出大片区域。 随着周遭腾出足够空间,夜三更手中钢刀挽出几朵刀花围住全身,自然也迫得对方纷纷躲闪,恰恰便露出了最外围仍旧抱着儿子痛不欲生的赵天德。 对于这位痛失爱子的父亲,朝自己出手夜三更自然也是理解,只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让他着实有些生气。 再度前冲,刀背连磕数人,这次夜三更手上加了些力道,成功打开一条缝隙,如一条过江白鲫,夜三更贴着甲板,眨眼窜至赵天德跟前,钢刀打横在后者脖颈上,冷眼瞧着一众终于停下的赵家家丁,虽不说话,意思明显。 尤其是那一身毫不掩饰的杀意,这群汉子绝对不会怀疑这个一人面对他们数十人都毫无惧色的年轻人能在下一刻取下家主头颅。 赵天德到底是一家之主,钢刀架在脖子上也毫无惧色,气道:“我儿如何得罪了你,让你痛下杀手!眼下你又如此胁迫于我,所为何来。” 夜三更也懒得跟他废话,离船不远的浅滩上,他刚刚便注意到的打斗眼下也快分出胜负,凌山鸾毕竟稍逊一筹,落败也是早晚。夜三更高声喊着“住手”,见凌山鸾除了气喘也无甚大碍,放下心来,这才看向赵天德,简短截说,“赵云出不是我杀的。” 其实看到儿子小腹上那几处匕首扎出的口子,赵天德已然明白儿子死因。眼前这个年轻人身手了得,绝对不会多此一举的连捅数刀。 刚刚隔着楼船根本不知道这上面发生的一切,眼下刀架在脖子上,也容不得赵天德不静下心来细细思虑。 人群后良椿声音传来,“是他杀的。” 一众人循声看去,良椿抬着手指了指一旁船舷处昏死过去的“夜三更”,或者说夏鳌。 只是她现在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这时里上了船的凌山鸾分开众人,直接将昏迷不醒的夏鳌翻过身来,在他脸上一阵摸索,撕下一张面皮,露出本来面目。 “夏鳌?!”这次却是良椿惊呼出声,昨日只听夜三更说过寨子里有人易容很厉害,她是万万没想到厉害到如此地步,让人无从分辨。 凌山鸾直接一个巴掌打在夏鳌脸上,刚刚疼昏过去的后者复又清醒,嘴角渗出血来,瞧着忽然多出来的恁些人,瞠目结舌。 “夏鳌,你为何出手害大小姐!”凌山鸾目眦欲裂,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两日来怎就发生了这么些糟心事。 夏鳌胆战心惊,体如筛糠,哪还能说出话来? 楼船上又来了一波人,是寨子里几位长老赶来,本来挺大的楼船此时颇显拥挤。 夜三更手中钢刀一提离了赵天德,“我来讲讲吧,讲讲这两日分水岭水寨里,被一个扶瀛女人只手搅弄起的风波。” 夜三更也没什么可隐瞒,从昨日凌山鸾登门造访开始,跟随夏鳌首探后院大宅发现的良厦身份,尔后赵云出的试探,夜里于赵云出住所里窥听到的九宫燕与赵云出谋划,大夫人受命于九宫燕夜访夏鳌安排今日这环环相扣的计划,今日一早与老寨主良中庭的交谈,九宫燕在徽式小院里开门见山的摊牌,包括对于这大江上发生的一些猜测,一桩桩一件件,夜三更事无巨细讲的细致。 事到如今赵天德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有苦自己吃。 他倒是想着抵赖一番,诬赖对方说的是假话,毕竟无凭无据全靠一张嘴,自己这小儿子一死便无对证,没理由别人说出来就是真的,自己讲出来就是假的。 只是看着这分水岭的长老悉数而至,楼船外头以段铁心为首率领数以百计的山卒环伺,他再如何也不能跟分水岭撕破脸,那才是真的自找死路。 鸡蛋碰石头的事不能做,只得先行忍气吞声,再寻他法,给自己儿子报仇了。 当下里,赵天德脸上阴晴不定,沉吟不语,憋了许久,站起身来,指着自己儿子尸首怒道:“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损我祖上阴德!” 瞧瞧怒气冲冲的几位分水岭长老,赵天德后知后觉的一阵后怕,道:“其实…第一时间知道他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决定,我就是反对的,便赶忙带人过来制止,生怕他一时糊涂受奸人挑拨做出不可逆的事来,有损我门两家交情。” 端的是见风使舵的迅速。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八章 江湖再见 赵天德如此可称作识时务的趁风张帆虽说也是漏洞百出,早已敛起一身杀气的夜三更自然不会多此一举的去挑破,瞧向那几位长老。 要知道,昨日正午,现在已成了孤魂野鬼的赵云出可是说过,要与寨中大长老“共食”分水岭。 不管赵云出当时是套话也好耍诈也罢,昨日本该去找良中庭的那位长老,可是真没有去啊。 仍旧是不确定这几人身份,夜三更思忖着如何再将这件事说道说道,那边经过简单处理能起身的良椿在母亲搀扶下瞧过来。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自然也是惊诧于这一日夜里发生的种种,想来若不是机缘巧合被夜三更撞见,怕是不久的将来,分水岭便会惨遭不测。 良椿满腹委屈,眼中已噙出泪来。 还在思虑着此间种种,刚才在寨子里被九宫燕算计炸得委实不轻快的大长老游魁,手臂上缠着厚厚裹帘吊在胸前,眉毛都已灼焦,脸上几处伤口稍稍渗出血来,想来也是着急赶来只是轻微处理一下。 在等级森严如分水岭这种帮派门阀中,一家之主不在,自然就需要他这等身份的长老出面。 眼下了解了来龙去脉,游魁忍着不适抱了抱拳,道:“事情业已大白,好在天佑我分水岭,又幸得夜家三公子鼎力相助,才未让歹人奸计得逞。今日里一早,我等还听信一家之言错怪三公子,实属不妥。赵家公子受奸人蒙蔽做出此等蠢事虽说叫我等气愤,只是眼下命归黄泉也着实叫人唏嘘,赵家主既然也了解了来龙去脉,念在我寨中杂事缠身,恕不远送,莫怪莫怪。” 洋洋洒洒一通下来,至诚至恳,倒也颇显大家风范,只是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撵人了。 赵天德却是犯了犹豫,表情为难的瞧向了那边被凌山鸾提溜死狗一般拽在手上的夏鳌。 显然,毕竟是儿子被杀,赵天德是想对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讨个说法。 又一名长老也是个急性子,上前一步不耐道:“赵天德,你这几个意思?我们分水岭不找你们算账,你倒还想跟我们计较?” 这个痛失爱子的父亲这下算是没了脾气,毕竟自己儿子有错在先,他腰板着实硬不起来。 微一躬身,赵天德抱拳施礼,“在下就不叨扰了。”话讲完,一招手,便有人上前抬起赵云出尸身,跟在赵天德身后下了船。 另外又有一名长老也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让一个小家族恶心了一番,怎么想怎么不舒坦。可又不想因小失大,只在末了挖苦了一句,道:“待得此间事了,楼船自会派人还回赵府。” 赵天德自然更是难受,可又不好发泄,理都未理,上了艘乌篷船,催促着离开。 整座楼船转瞬少去了大半人,颇显空荡。 对于这位不认识的长老就这么放走赵家,夜三更不支持,但可以理解。 寨子正值多事之秋,内患未除,确实没必要再树外敌。 虽然这个外敌在夜三更想来的确不值一提。 在刚刚交手时夜三更便给他们下了定论,并不是因为有了军中的操练把式便真的成了军伍,除了战力相对强了些,不比其他,单单就是如分水岭这般正规一些的山卒武装便足以将这群乌合之众在一个冲锋之下解决。 的确,赵天德在分水岭面前着实没有嚣张的资本。 这位不管是在内或是在外辈分年龄已然都是最高的长老先是瞧瞧良椿又转向夜三更,思虑一阵方才躬了躬身子,当下表明身份道:“将将虽有接触,只是让人挑拨被猪油蒙了心,当时情况紧急也未有时间说明,在下是水寨大长老游魁。不瞒三公子,昨日里赵云出这小子曾找过我,意思明显不过,是想要对我水寨不轨,他曾表明寨子里已有帮手。我这一把年纪虽说也无甚本事,可还做不出此等人神共愤的恶心事来。本想着静观其变,引出他背后是何人搅弄风波,不曾想三公子慧眼如炬,一日夜便助我寨子破此危机。只怪我一时昏了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才有了眼下这般局面。于此先是拜谢三公子这份恩情,分水岭自当铭感五内,以后若是差遣,我分水岭举寨上下…” 对方客气夜三更也得讲究,他抬手打断道:“游长老言重了。我与副寨主相识一场也是有缘,自当出手相助。” 诚然,对方既然自己将夜三更心中仅剩疑窦解开,后者也就更无甚话说。 游魁又瞧向凌山鸾,吩咐道:“送三公子回寨里休息。” 这倒是令夜三更一怔,意思分明是在赶自己走? 这位说话也是得体的大长老自然瞧见夜三更神情,眼神一时有些游移,道:“我寨中事务就不劳烦三公子再费心,还请三公子移步寨中稍事歇息…” “游长老。”良椿忽然开口抢断道,“三公子…”只是未说几字,游魁也是直接打断,道:“丫头,如今寨主之位空悬,中庭眼下身不由己,我长老会有权接管寨中一应事务直至选出新任寨主。你是否有这能力,也不是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事,具体甄选还需…” 良椿哪会听他这些?眉头一皱,当下理也不理,朝向李观音道:“娘,我们回家。” 游魁闹了个难堪。 瞧着脚下有些虚浮的良椿,夜三更思量再三,还是主动上前,也不管这少女同不同意,弯腰将其按在背上,下船离开。 留下一船人神情各异,心思不同。 一路回了寨子,山脚下叫上红枣,将羞红了脸的良椿送回到那处僻静别院,夜三更挂念着姐姐,直接回了后院那处徽式小院。 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生怕善于易容的九宫燕折返回来,在看到夜遐迩于厅堂里静坐,夜三更才放下心来。 有几个丫鬟收拾着狼藉的天井,九宫燕掷出的那颗有如火雷一般的物件威力虽说一般,起到的作用相对来说也只是掩人耳目立于脱逃,可造成的影响的确不轻,游魁那一身伤就能瞧出一二。 听得弟弟回来,夜遐迩询问着情况。 夜三更又仔细检查一遍姐姐身体,确定并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便可。尔后便一五一十的将这个把时辰的发生讲了,最后对于游魁有些过河拆桥的做法大为不悦。 夜遐迩倒是想得开,温言相劝道:“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咱们这次插手进来,虽说是帮了人家大忙,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位长老所作所为也说得过去。” 惹得夜三更嗤之以鼻。 话锋一转,夜遐迩忽然道:“话说回来,你觉得,正正出现在安驾城,九宫燕出现在分水岭,是巧合还是什么?” 仍在烦心的夜三更一愣,便也意识到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大周建朝以来威动海内,东西南北万邦臣服,中土上国名副其实,是以一些个大城见到番人实属正常,那些个形态各异或黄头发或黑皮肤说着一口听不懂的语言也都见怪不怪。 尤其是扶瀛这个弹丸之地,距离大周不足千里的海上岛国,其人好学,莫说大周,前朝大魏年间也是经常会派使团前来中土上国汲取各种文化经验,最甚时使团人数高达百人之多。 按理说大周境内出现扶瀛人并无问题,蹊跷的是竟出现在那种名不见传的小地方。在安驾城里做买卖还能说得过去,可出现在分水岭,而且还意图控制这个水寨,这的确是让人起疑。 再者说,扶瀛境内有一批海贼,为人反复无常,多次侵扰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厉害的一次便是七年前,竟攻下江南道福州数座城池欲以自立,着实可恨。 不管是大周抑或是前朝,都是派重兵打压,尤其是大周,水师远征海上将其近乎屠戮殆尽,可但凡留下一丝余孽,不出多久又会卷土重来,跗骨之蛆一般让人恶心。 当然,夜三更并不觉得将军正也好九宫燕也罢,会是这群让人除之后快的海贼,可一提扶瀛,总会让人不自觉想起这群秉性实在差劲、被大周蔑称作“倭孥”的扶瀛人。 夜三更皱眉道:“如果说是刻意安排,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安驾小城里开个客栈,分水岭抢个寨子,又能有什么作为?你的意思是她们图谋不轨?” 夜遐迩也是摇头,却在下一刻舒展开来,道:“管他们作甚,和我们又没关系。” 夜三更却明显有些担忧,道:“不过九宫燕这人太过危险,眼下消失不见,只怕再遣回寨子…” “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夜遐迩笑道,“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位游姓长老在你离开后,与我也是客气一番,话中意思不言而喻,就是昨日良副寨主死前安排种种不过是他自己的意愿,对于良椿能否做得做不得这个寨主并非他一家之言,就像是刚刚跟良椿讲的一般。所以,良副寨主所谓的要我们留下帮衬帮衬良椿,眼下看来,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罢了。” 叹了口气,夜遐迩语气里透着无奈,“费力不讨好的事,便又做了一次。” 夜三更默然。 “不过嘛,问心无愧就好。”夜遐迩展颜道,“毕竟我们家三公子,侠义之士嘛,对不对?” 对于姐姐的打趣,夜三更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虽是瞧不见,心意相通的姐弟俩,夜遐迩自然是懂得,也不劝慰,而是道:“来,我们走。” “嗯?”这倒是真出乎夜三更意料,“干嘛去?” “干嘛去?”已站起身的夜遐迩不可思议的瞧着弟弟,“你说我们干嘛去?” 夜遐迩一拍弟弟肩头,“去武当,找个理由干一仗,一解我家夜大侠心中苦闷!” “你可拉到吧!” …… …… 遍寻不到夜家姐弟的小丫头红枣终归是从巡逻山卒口中打听到了这两人的去向,一路气喘吁吁的去知会良椿。 也是一肚子闷气的少女趴在床上也顾不得伤口疼痛,一颠一跛的撵出了水寨,由着刚换的一身白衫再次洇透血渍,却还是晚了一步。 渡口边,西去的乌篷船上,有女子负匣坐于船头,那一袭藏青色粗布缺胯袍的男子于一侧长身而立。 “二小姐,三公子。” 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少女在红枣搀扶下高声道。 “此番相处,良椿铭记,他日江湖有缘,勿做他念,拜请相见。” 声音朗朗,于大江之上来回。 夜三更身子明显一滞,却未回头。 夜遐迩抬手轻摇,便有黄鹂鸟儿似的歌声渐渐远去。 “天色如泼墨山水图,留白丝毫也无。 打马撞入当街酒垆,油灯似心中恍惚。 酒一壶醉里想当初,少年仗剑江湖, 大起大落兀自沉浮,庆幸与尔同路。 去江湖,烈酒穿肠一醉朝暮, 卧膝头再中情毒,何如。 天涯路,牵马黄昏彳亍, 侧身回顾,大彻大悟, 何为归宿,无伊人处不江湖。 去江湖,人间冷暖过眼云雾, 求得一人相处,末路,无伊人处不知足。 去江湖,人走茶凉只叹不古, 到头终是道寡称孤,醒悟醒悟,惊起心中反复。 封刀隐剑寻你百度,高山大泽予你竹屋, 百年荣华为你踟躇,等到来世等你回顾。 去江湖,叱咤风云逞尽威武, 不如,灯火阑珊处。 去江湖,这天下不过浊酒一壶, 参透世间定数,且与汝,相忘江湖。” 江湖呀,这才是江湖,事了拂衣去的江湖。 …… …… 集市里,又换了模样的九宫燕于茶摊瞧着这一幕出神,良久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接下来可就有的玩了。” 话讲完,丢下几个铜板,这个身份神秘来历成谜的女人起身去到渡口,招呼来一位船家,登船往西。 章节目录 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八十九章 伏脉千里 安驾城凤来仪,一如往常。 日头高悬,马上要开春的季候,在阳气炽盛的正午,吃饱喝足搬个小凳,沏一杯清茶,去到屋头闭目假寐,若是再翘着二郎腿晃一晃,才是自在。 自在自在,自在心中留。 瞽了一目的老人,眼下坐在宽大的木桶中,下面铁架上一层鹅卵石,下头虚着碳火,能使得桶里水汤保持着合适温度,不至于热劲流失过快。 日光透过地窖口,四四方方照射进桶里,有水雾冉冉袅袅,让挺大的地窖里也是雾气腾腾,如梦如幻如入仙境。 一旁少女着一件绣着大红菊花的鹅黄纱衣,最是惹人注意的地方已然颇显峥嵘,凹凸有致,玲珑剔透若隐若现,才最是博人眼球。 少女屈膝下蹲,双臂拢住浑圆膝头,轻轻拨弄着炉中忽明忽暗最是讲究火候的木炭,更是衬出后背向下一个完美弧度,膝盖这就算是最大的诅咒了。 姜小白背后如长了眼睛,道:“小笼包,你也别骂我,你想想咱俩偷听的那几个老家伙说的话,小舅舅要是落到他们手里,还有的好?暂且不说收不收刀,就是把小舅舅扔到刀阵里去想想就害怕。” “我走!我快走!”被姜小白戳到了软肋,小笼包面露委屈,到底是顺从了姜小白,也顾不得会不会硌脚或是划破那件昂贵袍子,使劲拽着犟驴赶上姜小白。 姜小白一脸得意。 走了还没盏茶光景,小笼包忽然停了脚步,开口道:“姜小白,你还能不能领着我出了山?” 前面正走的带劲的姜小白身子明显一颤,兀自嘴硬道:“我不也是第一次出山,我怎么知道哪里有路。” “姜小白,你个混蛋,你别告诉我你这是迷路了。”小笼包再次咬牙切齿娇声骂道。 姜小白回头,笑的有些牵强,道:“我这不正找着路呢。” 小笼包真有撕碎他的心了。 “我就说走大路走大路,你非不让,这下好了,困山里了,你说怎么办吧。” “走大路让叔伯看到怎么办?你就是笨,要真听了你的咱俩早就抓回去了。”自知理亏的姜小白终于抓住了姐姐的话柄,“教训”了小笼包一句,“你别着急啊。小叔那时候不是说过嘛,走江湖图的就是个潇洒,走到哪儿就是哪儿,天下之大处处为家,走路走路没路找路,实在找不到就走出条路来……” “你快闭嘴赶紧找路吧行不行?”小笼包对这个满嘴里没个正行的弟弟有些头疼。 几炷香的功夫过后,姜小白抬头瞅瞅越爬越高的日头,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状若思索,颇有一副大事当前深思熟虑的模样。 “这江湖,不太好走啊。”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章 白日黑夜 这是白日。 雪下过后,西亳便不是西亳。 这句话说的很有意境,多有意境不知道,但是身为嫡宗的十四皇子王江觉得就是很他娘的有意境。 这就好比前一阵西域下属小国浩罕受大漠以西大国安西蛊惑造反,自己于早朝请命前往平叛,出城的时候秋风正起,吹得官道两旁杨树叶子哗哗落,配上自己领着一千精兵出征城里百姓夹道相送的场面,更是秋风萧瑟的意境。 这对于王江这种没读过多少书,可弓马娴熟喜好武力的皇子来说,这玩意儿表达不出来,但能感觉到。 如今凯旋归来,西亳城里百姓更是夹道欢迎,虽说这官道少有泥泞一路走来也是干净,但就算不上意境了。 意境这玩意儿,主要适合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其次还得符合比较感伤的氛围。 很显然,百姓冒寒相迎的场面一点不符这两点。 可当王江下令兵卒城外驻扎,自己一人骑马顺着城里中轴主道踏上御道看到百丈外那座红墙围绕琉璃瓦碧檐牙下的紫禁,茫茫白雪覆盖,有间隔有相连,就很有意境的味道了。 尔后,这个从小读书就犯困一听打仗就跟喝了鸡血一样的十四皇子就想到了书上这句话。 雪下过后,西亳便不是西亳。 十四皇子走在那说是百丈实则短一丈只为符合那九九归一说法的御道上,到了离紫禁城主门玄武门十丈的下马线,翻身下马递出缰绳,也没想起到底是哪本书。 头戴虎头兜鍪身披墨甲腰悬名做南光长剑的十四皇子摘胄抱于左腋下,右手按着剑柄,抬头望着城墙上积雪,还在想着这到底是哪本书上写的来着。 跨过玄武门,年仅二十余一的年龄便已于军中立下无数掀焰军功辉煌战绩的十四皇子露出以前从未有过的苦笑,看破红尘一般长吁短叹喃喃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感叹一番后,死心眼的十四皇子又是一个愣怔,自言自语道:“这句诗是谁说的来着?” 好不容易不去深究那句在他看来颇有意境的句子以后,又开始思考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诗。 也亏得十四皇子自娱自乐一般瞎琢磨,本该枯燥的路子龙行虎步之下倒也是快的很。 二十九丈龙尾道,百单八步难上朝。 说的是圣上听政上朝的含元殿前龙尾道,有正值壮年的朝官步丈测量,由道脚至道了话,驼背老头也不执拗,起座回身,只是微微弓了下腰,道:“十四皇子回来了。” 十四皇子王江单膝跪地,低眉敛目恭敬道:“回父皇,儿臣回城便赶来了。” 圣人借个台阶招手让内监貂珰蔡东来把那盘自己毫无胜算的棋局撤下,道:“起来说话。临叔听闻你今日凯旋,老早就过来等着,还不快汇报一下。” 十四皇子起身冲着驼背老头傻笑,毫无一点皇室里尊老的礼数,道:“肯定没给王爷丢人,这等小事,一个冲锋就解决了。” 驼背老头背着双手,原本都想好的溢美之词又咽回了肚里,训斥道:“骄兵必败。如若安西举兵再战,你定输的一败涂地!” 从十二岁便跟着这个王朝唯一异姓王游走沙场点兵拔将的十四皇子骨子里就对这个不苟言笑的驼背老头有些畏惧,当下收了笑意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头道:“王爷教训的是,末将绝不再犯。” 深知这个异姓王在哪都把这个称呼讲究的仔细,不管是军内抑或朝堂,就是在家中他那几个义子没有他的命令也是王爷末将的称呼。 就像是当年未封王以前,这个王朝里数一数二的大将军,麾下有使双锏的义子秦看山,勇力绝人气镇三军,常有单枪匹马将敌将斩杀于阵前的壮举,就因为庆功宴上酒后溜嘴叫了声义父,便让这驼背老头当着天子爷和朝中文武大臣的面拿椅子当梃杖按军令杖责五十,好好一场晚宴弄的兴趣缺缺不说,这老头儿都气的差点与这义子断绝关系。 有这前车之鉴,哪怕贵为皇子,王江也不敢有丝毫逾越违规。 原本还打算着与十四皇子多说几句的驼背老头也没了兴致,冷冷瞪了眼小心翼翼不敢多言的皇子,驼背老头躬身跟天子爷告罪一声,转身走了,吓得十四皇子更是唯诺。 万人之上的天子爷摇头苦笑,劝也不是拦也不是,只能无奈任由驼背老头出了大殿。 死心眼的十四皇子愁眉苦脸,目送着驼背老头儿下了龙尾坡走出玄武门,好大一会儿才转回身来,心下想着难免又要去趟盘山听那好一阵嘟囔。 转身走向龙椅的天子爷,一抹即便旁人能看到也捉摸不透的表情不自觉攀上那张挂笑的脸,低眉顺目的样子难以言喻。 …… …… 这是黑夜。 山南东道,均州,武当山,小莲花峰紫霄岩。 小莲花峰山路陡峭,一侧悬崖峭壁,硬生生凿出的甬道也看得出武当先辈的本事。尤其是那伸出丈余的龙头香,凭着真武飞升吕祖化虹的传说,当年更是吸引大批香客不畏死的上去虔诚烧香。 入夜,漆黑一片的紫霄岩万籁俱寂,清冷如霜的月光都渗不进这峭壁甬道丝毫,一个挽着混元髻的瘦小道童,身边徘徊着一只鸟雀叽叽喳喳,身后跟着一只看不清的大宠。 说是宠物也不确切,四脚着地也有半人多高,亦步亦趋跟在道童身后,仅仅也是矮了一头的高度。 这般体型,说是坐骑都不为过。 那两只眼睛,在这夜里犹如夜明珠般发出阴森绿光,更是吓人。 道童在这宽仅可容一人而过的甬道里穿行,身后大宠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穿廊过栋的来到了龙头香处。 正对着龙头香内里石洞,一人袒着胸膛扶着石壁,顺着那扇洞开的石门往崖下小解,八尺身材瘦如竹竿,若是一动不动还真以为是根说你算出了个锤子?”被称为师父本该身有师德言谈得体的道士又开口问道。 小孩朝北拜了一拜,方才道:“近日,会有贵客上山。” “有多贵?” “能改我武当功德那么贵。” “真是个锤子。” “师父,我跟你说正事,你能不能别老说锤子。” “咋的,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还管我?” “师父你看我表情。” “乌漆嘛黑的我看个锤子。” “师父我在跟你讲我武当气数,你能不能有个武当第一人的样子。” “哦,那你说。” “我刚才都说了。” “上山就上山呗,难不成还来这里找咱俩?你真是吃饱了撑的闲操心。” “师父我想杀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都已是化外人,怎得还动如此肮脏念头。” “师父这是佛语。” “佛你个锤子,佛家也是我道家祖师爷西出函谷化胡为佛传下的。” “师父我就不爱跟你说话。” “是你三更半夜跑来找我说话,让你说的就像我愿意跟你说话一样。” 小孩咬牙,甩袖走了。 大宠亦步亦趋,鸟雀徘徊不离。 袒着胸膛的道士抬手捋了捋一头散乱的头发,白了远去的道童一眼,撇嘴道:“小孩脾气。” 尔后复又想起什么,将手放在鼻子上,差点吐出来。 漆黑夜里,莫说是行走于平坦大路也得是小心翼翼,一脸嫌弃甩着手的袒胸道士竟是一跃,上了那块长丈余宽约摸一臂的龙头香,任由凌冽山风吹袭亦是巍然不动。 “怎么覆哟,天数哦。” 【跪求收藏,跪求票,祝读者大大永远福寿东海寿比南山永远快乐永远活着。】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一章 皇后与皇子 皇宫大内不可私自走动,如有违逆可是杀头的大罪。 尤其是天子爷三千佳丽所在的后宫,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司天台,这两处事关圣人及朝廷颜面的重中之重,即便是一些极其受宠的貂珰没得手令都不敢逾越半步。 眼下光景正是将将入夜,内苑里一个个黄门宫女小跑着掌灯添油。 说来有趣,当今这位文胜帝也是个妙人,后宫恁些美人,这位天子不偏不倚,唯独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宠爱有加。 并非是因为这位掌管大小女官的娘娘身份使然,完全就是这两口子举案齐眉恁些年,再加上皇后江杉为人处事无不称颂,显然已由贤内助变作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一名穿着墨黑修身短打的年轻男子疾步穿行于后宫廊子,也不搭理偶尔碰到的内监宫女抑或巡逻侍卫一声声恭敬称呼,不合规矩不合礼仪的进了皇后娘娘的寝房。 “孩儿王江见过娘亲。” 颇受当今圣上喜爱的十四皇子抬手制止几位宫女的行礼,进屋便拜,偷眼瞧着那个母仪后宫三千嫔妃女官的尊贵妇人晃手挥退一众宫女太监后,亲自动手卸着那满头的琳琅璎珞琬琰琢琱。 “娘,我帮您。”爱在母亲跟前撒娇是孩子的天性,贵为皇子的王江自然不例外,此时卸下那层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面具,真与寻常人家孩子见了分别好久的娘亲一般,语气中不自觉的就带着一丝娇气。 铜镜里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妇人仪态万千秀雅绝俗,眉眼带笑观之可亲,削葱根般手指捏着耳畔那条夜明流脂白玉圭这一轻轻动作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情。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坐拥三千佳丽却独宠这一人,抛开其他不说,怕是谁得此佳人都要对其他食之无味。 当今皇后娘娘江杉头也未回,抬手拍落那只背后伸上前来欲摘取她脖颈上那串价值连城的水纹碧波暖璎珞的贼手,斥道:“笨手笨脚的一边看着,不小心摔着了看你父皇不骂你才怪。” 王江收手讪笑,上前趴在那张单是桌面就有三四张巴掌大小鬼脸的降香黄檀妆奁台上,侧着头看着细细卸妆的妇人,“娘,你想我没啊。” “想你这个白眼狼作甚?”妇人看也未看那个打小就爱在自己跟前撒泼打滚的小儿子,卸下那几套黄白玉石,拿着那块棉质丝帕擦着脸上水粉,“回京了连娘这里来都不来,这次立了大功是不是嫌娘这里门槛低了?” “娘,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啊。”王江一脸不高兴的直起身子,像是小孩子被冤枉一般噘着嘴,满脸委屈道:“我回来就去找父皇汇报此次战况,靠山王可也在那里,就因为孩儿说漏嘴了一句话,就让王爷当着父皇的面把我一顿好骂,你是不知道靠山王那个样子。跟父皇汇报完以后孩儿就赶紧去了趟盘山找王爷赔的不是,好说歹说才让王爷高兴起来。再之后又让夜叔留着贪了几杯酒,这不一回来接着就来看您了嘛,娘,我可是您亲生的啊,您不能这么冤枉我。您看我这么听话,您舍得生气?” 自然不会真去责备,皇后江杉轻斥道:“一边呆着去。” 王江嘿嘿讨好道:“娘,您看我给您带回来的什么。” 讲着话,二十几岁还如小孩子一般撒娇的十四皇子变戏法似的手中就多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半透明黄褐晶体,显摆一样在娘亲面前炫耀邀功,“这可是安西再往西的波斯湾里找来的玳瑁,娘,你喜欢不喜欢?” 即便是看惯了这些个价值不菲的稀奇东西,身为人母收到儿子送的礼物,无关贵贱,自然都是极为欣喜的,皇后江杉于铜镜中瞧着,脸上佯装的怒气烟消云散,眉眼含笑,“这才像话。” 只是这个要比宫里那些寻常玳瑁大了几倍有余的玩意儿并未过多吸引皇后的注意,连这个没点大人样的儿子都未让江杉过多去看,只是手上收拾那些首饰的动作明显的顿了顿,有些不在意的问道:“又跟你夜叔在竹林里喝的酒?” 见惯了奇珍异宝的皇后娘娘对这种拿手里把玩的玩意儿没多少稀罕,倒是王江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浑然没有在意娘亲神态,说道:“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夜叔因为当初那件事,这都多久不回山上了。龙叔马叔也在,刀江北刀都督也在,还有这几年一直在河北道镇守安东都护府的武递武老将军,今年也休沐回来,您也知道靠山王那脾气,古怪得很,那些人私下里都不乐意跟王爷多待,就都去竹林找夜叔了。想来夜叔那里也不会落了乏味。” 显然是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皇后江杉将手中那块江南织造局产的丝帕使了使劲丢进不远处的青铜水盆里,又道:“今天可把你娘亲着实累的不轻快。上元节刚刚消停,你父皇要在宫里宴请群臣,吩咐下来要做一件新的龙袍,今天我是尚工局尚服局的来回跑,总算赶制的差不多了。这腰酸背痛的,快来给我捶捶。” 说着话,皇后起身款款走至榻前,实在不像是马上就要四十之龄的软嫩嫩身子往榻上一趴,那娇滴滴口里就发出若有若无的一声长音,紧接又道:“你哥你姐嫁人的嫁人,封王的封王,你妹那惫懒性子,就知道玩闹,娘跟前可就只能指望着你喽。” 又是不准痕迹的话锋一转,歪着头闭上眼等着儿子来捶背捏肩的江杉续道:“你说你夜叔也是,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老大不小的还跟你们小孩子的脾性一样,跟自己爹算是置的什么气,你这段时间左右无事就多去山上陪陪他,你三更哥和遐迩姐不在,你霖铃姐甲子姐出入也不方便,寤寐思服更是指望不上,他一人在那里也着实叫人担心。” 踩上床榻蹲下身子给娘亲轻砸慢按的王江答应一声,不情愿道:“可我真不想去啊娘,万一碰到王爷,总是板着一张脸,我都怕见他。要不你陪我去行不行。” 江杉心下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想过去一趟?不管是出了这座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皇城也好,还是刻意的去劝慰一下那两个像是仇人一般的父子也罢,她倒真想让儿子带自己过去一趟。 可如今为人父为人母,又有这特殊身份,二十多年前那段陈谷子烂芝麻的恩怨情仇早就舍了,哪还由得自己再去儿女情长,传出去岂不让世人笑话,折了这泱泱大国的脸面? “娘可真想去,你以为娘天天乐意在这宫里不成?睁开眼就得考虑着整个内城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你当娘亲整日里无所事事闲话家常?”这家里的经属实有些难念的皇后娘娘叹口气,显然对这身在其中方知其中难处的“职位”有些头大。 民间女子都想着有朝一日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能进宫做上侍寝才人,然后便鸡犬升天。可真进了这大内,各种规章制度条条框框压在身上不说,同那碧檐牙一般的勾心斗角也能让人压抑的很,指不定今朝正与皇帝眉来眼去,莫说明朝,怕是今夜就出什么幺蛾子。 身为这后宫之主,她可放心不下这一摊子,总不能让天子再分心自家家事吧。 江杉又叹口气,似是吐出了突如其来的古怪念头和这二十多年来如履薄冰的郁郁,又道:“靠山王他老人家也是,孙儿都是要成家立业了,你说他一把年纪还是什么事都由着自己性子。知晓他脾气的实在人也就罢了,就怕那些人前人后的小人哟,拿他做文章。明明没有恃宠而骄的心,说不定就会联系到倚老卖老的独断专横刚愎自用。二三十年一心为我大周王朝辅佐了两代天子立下掀焰功绩,怕是也会被一些断章取义的小人曲解成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王江对这些弯弯绕绕的朝中琐事不感兴趣,听得更是兴趣缺缺,连得手劲也小了许多,江杉自然感觉出来,道:“你也是,天天就想着打仗打仗打仗,一听说哪里有战事,挤破了头的往前跑,就不想想怎么在这朝局里交结些人脉,也跟着你四哥学学,在文治上下下功夫。你就这么糊弄下去,真是寒了娘的心。” “四哥他天赋异禀文武全才,我就光在武功上费费心就行了。”王江撇嘴道,“整天之乎者也的,说句话都不痛快,一句话能曲解出百八十个意思,烦都能烦死。” 江杉苦笑,闭眼假寐,不是万不得已她又何尝喜欢自己这小儿子去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来? 可是想到近年来夫妻同床共枕,偶尔无心提到靠山王,那个臣子面前一向虚心纳谏从善如流不拘小节的天子爷即便上一刻还是温言笑语紧接着就一言不发,有次还直接翻身给了自己一个后脑勺,可见私下里那有些一家独大的异姓王也成了圣上一块心病。 只是这般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思,为人妻为人母,都只能埋在心里不可与他人言。 一向雍容华贵的皇后江杉也不怕儿子笑话,将脸使劲埋在那件提神醒脑塞满决明子的枕头里,把头上那个每日需要两个丫鬟才能打理平顺的牡丹髻都挤压的变了形。 “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啊。” 似梦呓般轻语,十四皇子好像没听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二章 功德气运 进了西侧兴安门一直向北走到头左拐,再走到头便是后宫,中间就是与周围建筑格格不入的观星楼。绕过观星楼再向北,便是察天文、稽历数、观日月、占风云、延国祚的司天台。 这条路由延政门开始平时是不许外人踏足,哪怕真有令在身受命前往的传令监也得是从东侧兴德门多拐几个弯才行。而今日,却有个着玄色袈裟的拄杖老和尚一步一步由兴安门进来,手里圈了两圈的念珠更是惊人,该是有着一百零八颗,大小不一,大的如拳头,小的如花生粒,真真不解其含义。 平日里尽忠职守的兴安门侍卫对此不闻不问,像是未看见一般由着这个不合时宜出现在这里的老和尚悠悠过去。 老和尚的脸如枯树皮,即便那个点了十八个戒疤的头,此次来司天台是否也看到了西方有功德气运袅袅上云霄?” “正是。”老和尚点头。 袁火井不免蹙起眉头,习惯性的捏着山羊胡,沉吟道:“此气运断断续续,与我大周国祚毫无冲突却又紧贴紫薇帝星一侧,似是盘龙而起却又蛰伏千里的架势。” 老和尚也没有藏掖的必要,直言道:“依老衲来看该是西方有养气师伺机而动,却也是将将起步,才造就如此景象,一时毫无威胁可又有借机汲取真龙功德的可能。只是依我所看此功德柱较之西方吐蕃卫藏雍仲本教的功德柱都有差距,更别说我中原腹地这些依托于我大周国祚汲取剩余气机的功德柱了。老衲只是担心,如此突兀的出现一道,不知是好是坏。假若只是依托于我周朝功德也便罢了,万一日久天长居心叵测可就养虎为患了。” 那位家世渊源颇深的监正叹气道:“当年建制,天问帝分封子嗣过多,这条气运柱其实早就有所显现,近一年里恁得厚重了些,的确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和尚也是摇头,“年前曾让国师推算一二,奈何太过缥缈也未窥得其中深浅,还害得国师如此,唉,得不偿失。”讲着话,老和尚乜了乜那位一辈子未曾离开过观星楼的国师。 一国之师方称国师的灵虚国师此时竟昏昏然的差些睡着,谁能想到本该说些自己意见的国师一句话不说,连搭理都不搭理,若不是袁火井假咳一声以做提醒,怕是真要睡着过去。 灵虚国师睁眼,看看两人,也不觉尴尬,只是为自己这般行为解释道:“有道济圣师在,我只做陪衬。” 惹得老和尚笑道:“那我不在了呢?” 灵虚国师撇嘴,紧了紧那床棉被,活动了活动身子,道:“你现在就不在。谁知道你云游去哪儿出得窍。” 两人三言两语听得袁火井不明就理,正自纳闷,老和尚又道:“老衲近年来云游大周也曾闻听一名头陀和尚,所修佛所参禅也是大神通。老衲想将其引荐我朝中,借以维护我国祚运转,续我大周功德。” 灵虚国师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老和尚,这历朝历代的国祚无非都是司天台负责,也有一些道家佛门的高僧大师参与辅助。只不过我大周王朝开国就设立了圣师一职,不像一国之师的国师,圣师可是凡为圣皆称其师,如有必要国师都可称圣师为师。建制以来也都是圣师与司天台分工明确,一个负责修历法,一个负责续国祚,互不掺和却互有补助。只是灵虚万万没想到,今夜老和尚这句话怎得有些托孤的意思? 灵虚国师没言语,袁火井只是沉思着老和尚口中所说那人何等本事都能让老和尚刮目,也未深思其话中另一层意思。 老和尚又道:“此来只是权做交待,这段时间还望袁监正辛苦一些,多多看护我大周功德,莫要分心,另外,国师也慎重一二。” 灵虚国师与袁火井一一应了。 灵虚国师深思熟虑心下计较几番好歹没把话问出来,袁火井开口问道:“不知圣师所说之人是谁?” 老和尚呵呵一笑,拄杖起身,“老衲这就去找他,他来了,你自然知道是谁。” “咚!” 偏房里漏刻博士怀中鼙鼓一声敲。 “亥,大渊献,万物于天,深盖藏也。” 响彻皇宫。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三章 捉刀人 西亳城南百里,大山中,有村出凤岙。 出凤岙有没有真出过凤没人知晓,可这村子从外头看起来跟这个听上去挺有档次的名字着实有些驴唇不对马嘴。整个村子落败的像是刚刚被山贼洗劫一般,到处的断壁残垣,有好几栋老屋也是摇摇欲坠,估计要是风大点,塌了也说不准。 不过据当地府志记载,几百年前这个村子可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村落,村民不下百户,隐隐有置县衙的打算。而且相传百年前出凤岙还不叫出凤岙,之所以改成这个名字是因为当时帝王于民间选妃,恰巧就在这个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有了这等天大机遇的村子里选中了一家想是祖坟冒青烟的民女,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般荣耀了好久,整个村子在当时都是眼高于话,“上次早上走得晚,天黑都没回来,这次早走一会儿。翻那座山啊,你脚力再好来回也得两三个时辰。” 以前都是爷俩两人一块进城,头一天走第二天回,不赶时间就当是走着玩。后来一次冯老头儿走山路崴了脚,宋梨就再也不让冯老头儿去城里,自己赶赶时间一天也就打个来回。 宋梨不说话,可他心里想什么冯老头儿都懂。 也不管宋梨答没答应,冯老头儿回身走回屋里。 日头完全藏进了山后,这个季候里申时一过也不该黑的如此快,只是整个山里就显得乌漆墨黑。 宋梨看着月亮爬上天空,围着那几户人家小院转了几圈,看着都熄了灯才安心的往回走,还没到自家院门口,就见到村外那条由山后延伸出的小路上走来一个人。 离得很远,又是黑夜,本该看不清来人是谁的宋梨,瞳孔骤然紧缩。 紧张是看不出来的,收缩的瞳孔也不是很明显的反映他内心的情绪,倒是那双慢慢紧握的手,已经出卖了他想隐藏却隐藏不了的心思。 “阿梨,方不方便聊几句?”来人罩在一件对于这个小村庄里的人来说见都没见过的名贵锦袍里,一只惨白的手拄着一根圆头拐杖,掌中的黑疙瘩光滑油亮,显然是经历不少时光浸染。 隔着还有很远来人就开口说话,声音细如蚊蝇,哼哼唧唧,阴阳怪气,让人单单是听这声音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怪异的很。 这句话肯定是说给宋梨听,也真是只说给宋梨听,一句话清清楚楚落在宋梨耳朵里也未在这静谧的夜里惊扰到其他人。 至少村子里那条数十丈外能听见兔蹬腿的大黄狗此时就一声不发,安安静静的趴在窝里。 三年前在山上被冯老头儿救回来说的傻后生宋梨,眼神清澈的如同村口那弯清泉,哪还有半点憨傻样子,缓缓松开双拳,又看了看身后几户人家,确定没惊扰到他们以后,一步迈出。 一步十丈,落脚就在来人面前。 来人脑袋也是藏在与锦袍连接的帽子里,外人的确很难分清这人性别,可宋梨却能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人身份。 “跟我来。”一改平日憨傻的宋梨现下双目没了往常混沌,言行举止也是一股子干练,话音还未落便一迈步,又是十丈。 来人拄拐转身亦是抬脚迈步,后发先至不分前后与宋梨并排穿梭于山中,原本平常人翻过村前山头需要一两个时辰的光景,眼下这翻山走夜路的两人仅仅一刻钟竟然已到得山是实打实的相信。 锦袍里传出一声叹气,“信不信,不都要试一试。你再这么啷当下去,怎么对得起你娘?” 宋梨再次沉默。 “做不做?”锦袍里又传出一句问话。 宋梨沉吟问道:“谁跟你传的信?” “这个你就别琢磨了。”显然是猜到宋梨的意思,来人直接打消了他的念头,“给我送信的人小心得很,我叫人去跟,跟丢了。” “要不我就试试?”宋梨又侧头瞧向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先说好,这事不强求,我就待在出凤岙也挺不错。” 锦袍外那只惨白惨白的手提着拐杖戳了这个总是挂着憨憨笑容的后生一下,冷哼斥道:“出息。”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四章 化外人不问红尘事 武当背倚苍茫千里的原始森林,面临碧波万顷的浩渺丹江,于堪舆风水一说来定此地当真是背靠群山面拥绿水的聚宝之地,单单就这一点,自打这史书记载以来,但凡一些高德大儒抑或隐士羽客大都选在此地结茅辟谷修炼参悟。 除了那坐拥玄岳门、回心庵、太虚宫、金殿、紫荆城、太和殿,素有七十二峰朝大不厌的“好生之德”。 此时小莲花峰下,一人一骑悠悠上山,煞是悠然。 走的近了,方才看清那坐骑分明是一只通体密布许多黑褐色斑环和金黄色毛皮的金钱花豹子,体长近丈,獠牙尽露,端的狰狞可怖。而那背上,坐的竟是个挽着个混元髻的瘦小道童,穿的是武当山里最最常见的灰色道袍,黑布条挽着发髻垂于双肩,在花豹子背上一走一颠也是飘逸。斜挎着褡裢的小道童手里拿着筒竹简,走几步便翻看翻看,这老成持重的样子还真让人看不出他年龄。花豹子伸懒腰般迈着步子时不时张张大嘴,扁平舌头舔舔鼻翼,怡然自得。 这一人一豹在这山间密林也是诡异万分。 有巡山道士于林间小道碰见这道童也不稀奇也不畏惧,只是紧走几步,走的近了便停下身子恭恭敬敬弯腰行礼道一声“老师叔祖”。 云上九天,月落参横。 武当辈分最为讲究,眼下已排到月字辈,像是韩有鱼韩鲲鹏便算是武当月字小辈,当今武当掌门张九鼎是九字辈,被武当门中月字辈的巡山道士可尊一声师公。 老师叔祖,那便是师公的师公的师弟了。 有传言称参悟至深可还童,看到这悠哉悠哉上山来的道童,难不成真是返老还童的老神仙? 道童不见一丝怠慢,赶忙由花豹子背上跳下来,抱着竹简赶紧略略弯腰还一礼,叫不上对面道士的名字有些尴尬,小脸微红,只是道:“辛苦了,辛苦了。” 早就习惯了这个在山里辈分高的吓人的道童如此礼数,那巡山道士低眉,道:“老师叔祖快上山吧,玄师祖在等您吃饭。”说完不再多言,紧走几步下山去了。 玄师祖,那就是老师叔祖的师父咯。 辈分繁琐的武当,的确不是常人所能理解。 辈分与年龄分为两个极端的道童又是微微躬腰答应一声,目送着巡山道士下山,不忘嘱咐一句“气升丹田游走小周天,脚冲日月内问精气神”的行走法门。 莫看年纪小,穿衣打扮一举一动都老成持重,说话也是一股子的老道。 听着依稀传来“谢老师叔祖”的声音,小道童比当初听到师傅说自己可证大道都高兴。 翻身上了花豹子,小道童将竹简别在腰上,挥了挥手,林间窜出一只黄雀,通体姜黄,叽叽喳喳个不停,落在花豹头上,惹得这只大宠不耐道的晃了晃脑袋,换来黄雀叫声更是欢快。 小道童只是一揪花豹耳朵,通灵如这畜牲撒开四脚蹭蹭几下上山去了。 紫霄岩不是岩石,倒是可以说是峭壁更准确一些。峭壁半山腰突兀屹立着数十座道观厢房,那龙头香也在其中,云雾缭绕还真是犹如两条游龙腾云驾雾一般。 正冲着龙头香,四根木柱垫着石板撑着不知几代人几百寒暑方才穿凿而出的人高石洞,有个瘦骨嶙峋的汉子光着膀子一手斧子一手钻,大力斫石。 “师父——”骑着花豹子的小道童如顽童般拖着长音穿梭于世人眼中极其危险仅可容一人通行的峭壁小径上,花豹子身形矫捷,起落间便碰触一些碎石落于谷中,煞是胆战心惊。 正一下一下穿凿石壁的袒胸道士放下手里工具,转身双手拍打着系于腰间的灰布长袍,依稀可见肋骨的瘦弱胸膛上赫然刺青着玄武帝君座下蛇盘龟,足足覆了整个胸膛。 武当山眼下该是辈分最高的袒胸道士席地而坐打开身旁食盒,也不理会翻身下了豹背小跑过来的道童,自顾自的拿起一个白面馍馍狠狠咬了两口。 “师父师父。”小道童一脸堆笑,近似于谄媚,面对着师父坐下,“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卖关子的话,小道童也没打算去让这个好像不善言辞的师父去猜闷,从褡裢里摸索一阵,伸出手来时已多了个瓷质酒壶。 这个邋遢至极的道士顿时两眼放光。 “你个锤子又去哪个殿里偷来的?”道士似是对自己这个徒弟的小偷小摸恨铁不成钢,状若生气,可出手倒是迅疾,不见动作便瓷壶到手抬头喝了一口。 小道童嘿嘿干笑两声,由食盒里依次拿出两盘素菜两碟小菜两碗白粥,道:“天天在大殿上摆着又没人喝,跑没了味多可惜。” 道士索性放下手中白面馍馍,倚着石壁只是喝酒,一口也不多,抿嘴沾沾便露出一副满足表情。 “你知道个锤子,跑味那是让真武大帝喝了去,你这么偷来真武大帝还喝个锤子。”道士骂骂咧咧,倒也不算是脏话,让人听了只觉好笑,生不起厌恶心,“小心真武大帝带走你个锤子。” 小道童还是笑,丢了个白面馍馍给那头趴在一旁无精打采的花豹,“真武大帝忙得很,才不在乎这点小事。” “忙个锤子的忙。”看不出年龄的道士撇嘴。 小道童早已习惯自己师父如此不着调的言谈,刚要说话,忽的一阵邪风刮起,看似不大的风势可在这不算透气通风的峭壁甬道石洞里也是刮地碗碟食盒翻了个儿。小道童抬胳膊用宽大袍袖遮脸,另一只手赶忙去护师徒两人那份也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早饭的餐点,可也就这么眨眼的功夫风力便散尽,要不是面前一地狼藉还真不以为刚才有阵邪风。 小道童一脸茫然,倒是道士真是不拘小节,从地上拾起刚才自己啃了两口的馒头,拍拍上面沙粒尘泥,又狠狠咬了两口,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咋回事啊师父,是不是刚才咱俩说真武大帝坏话,惹来天怒了?”小道童话里似乎有些胆怯,可看表情又像是玩笑,也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在道袍上擦擦,狠狠咬了两口,嘴里也有咀嚼沙粒发出的咯吱声。 道士也不用筷子,直接捏起地上那些混着沙粒的菜抖搂抖搂放到嘴里,“有人借天威。” “在哪在哪?”小道童颇为好奇,从地上起身跑到龙头香处,手脚并用的抱着龙头香挪到龙头上,看那熟稔动作想来平时也没少如此。 扶着两个犄角,小道童跨坐着四处张望。 道士直接仰靠到石壁,小口小口抿着那壶不知放了多久的酒,面朝东边,似是自言自语道:“分水岭那老东西难不成想借天威抗天劫?还真让这老不死的东西破而后立了?” 小道童分明看到东南方向群山以后乌云如圆盘镶在九天之上,一道如龙汲水的柱子扭扭曲曲接连天地,隔着如此距离都似是能感觉其中威猛。 “师父,是分水岭那边。”小道童又一个起落回到原处,“咱们去看看热闹吧。” 道士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一眼小道童,道:“带你去找死?你那点本事去了,这天威余力就能把你炸糊个锤子,看个锤子的热闹。” 小道童嘿嘿干笑,又摆出一副讨好表情,“这不有师父您呢?去看看呗,以前光听您说这天威天劫多气势多厉害,好不容易赶上一回,您就带我去呗。” “不去。”道士倒是决绝,“山外人自有山外人的功德造化,我们去掺和这可就是有违天道。” “师父你不敢去你就直说,我又不笑话你,你别说得这么玄妙行不行?” “不敢你个锤子啊,张云集,怎么跟师父说话呢?”道士嘴上骂着徒弟,却也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我们什么身份你心里没点数?一个山里独一无二的云字辈,一个本就不该存活于世的方外人,出去干嘛,吓人啊。” 小道童懂装不懂,咯吱咯吱嚼的菜直响,含糊不清道:“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 “你师公说过,咱这一支本就属于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所在,入世只能扰乱这天下功德清净,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就好,管那陈谷子烂芝麻的红尘事有个锤子的用。” “你不是偷偷告诉我说师公嘴里没句真话,我看师公的确好骗人,他还说你是吕祖转世来着,哪有你这样子的吕祖。”小道童说完还撇撇嘴,对师公的话不屑也对这个从来没教过他什么东西的师父不屑。 道士噗嗤一笑,仰脖灌了满满一大口酒,“你师公还说你是真武大帝转世,又所谓何来。” 小道童没再言语,若有所思。 “想啥呢?”道士未等到小道童说话,扭头看着那张稚嫩小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奇问道。 小道童低头摘拣着馒头上的沙粒,口不对心道:“没想啥。” “是不是想昨天莲花峰下龟驮碑旁的小娘们了?” “师父我就觉得你压根就不该当道士,师公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说话粗俗的徒弟。人家那是姑娘行不行!” “看来是了。”道士一脸好笑,“小小年纪难不成就想找人双修了?” “师父我是真不愿意跟你说话。” “你俩白搭。”道士跟小道童各说各的,“十成十的成不了。” “咋的?”小道童还是有些在乎这个话题。 “那是外门二代弟子家的闺女,得叫你一声老师叔祖。你想啊,你俩要成了,你岳父叫你师叔祖,你叫他爹,这不乱套了个锤子的了?再说了,你和那小娘们双修的时候,你受得了道侣在旁弯腰躬身行着晚辈礼坐都不敢坐跟你阴阳调和?” “师父我求你赶紧把我逐出师门吧。”小道童起身不再搭理越说越离谱的师父,下山去了。 道士哈哈大笑,望着渐渐消逝的一人一豹一鸟,也不管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是否听见,仍旧道:“真武大帝这一辈子可都一心修道不求道侣,你就省省心吧。” 回答他的是小道童扔上来的半块馒头。 道士挥手,将那半块馒头连同一滴不剩的瓷壶甩向了崖底,还带起一阵疾风,吹得地上残羹也一并没了。 风过,那面乌青石壁上,赫然便露出脚踏五色灵龟按剑而立的玄武帝君。 “师父说凿出八十一副真武像就可以请真武归位,归位做个锤子哦,你走了我跟谁说话?” 道士摸起身旁斧子看也不看甩手砸在石壁上,已然初见雏形的玄武帝君便龟裂开来,片片碎落。 石壁又深三寸。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五章 吾心安处 一路向西,水道渐行渐宽,相较于分水岭周边多礁石,越往西水面越是平整,水流也是平稳。船家也是水路上的老手,不像是来分水岭时那个船家那般多话,时不时撑下长篙,小船便行出去十数丈。 夜三更姐弟俩坐在船尾,江风阵阵,吹得夜遐迩直往夜三更身上靠,小声嘀咕着早知如此该走陆路,引得夜三更想到昨日里姐姐那句“起坐船唇送烟霞,闲歇舟头听水花”就颇觉好笑。 离开寨子前,姐姐要来纸笔留下书信一封给良椿、给凌山鸾。 对于前者夜三更能理解,可后者那个膀大腰圆的堂主,夜三更着实想不通,姐姐洋洋洒洒蝇头小楷足足写了一张,有什么可吩咐的。 不是看不到,也不是看不得,毕竟姐姐眼盲,磨墨平宣舔墨都需要自己帮衬,可出于尊重,夜三更还是未瞧过一眼。 夜三更明白,如同几日前离开历下城一样,自己放心不下薄近侯,姐姐也还是有些挂念着良椿。 这不是矫情,这是重情。 夜三更也不会多问,他相信凭姐姐的玲珑心思,留下那封类似于锦囊的书信,自然是有把握能帮助良椿甚至是分水岭在以后解决一些问题。 一念及此,夜三更便不觉好笑,着实还是过于矫情了一些。 倒是姐姐这般随心所欲听之任之的心境,夜三更到底学不来。 无他,心无杂念,安住当下,行所当行受所当受,可称大智慧。 如夜三更,这一路过来,莫说是从前,即便是眼下,相处几日便仓促分开的薄近侯,他总是时不时记起,并非舍不得,只是一厢情愿的在担心这名少年的安危。如若去了东莱,此一路坎坷有否危险;如若未去,当下又在做什么;有没有继续习武,或是仍旧一心复仇的偏激到也来武当。 还有就是刚刚离开的分水岭,表面上一切圆满周全,歪打正着的帮衬着这个水寨扼杀了还是苗头的危机,只是却又埋下九宫燕那个祸患。良椿娘两个会否再次受到危害?或者说这城府深深的扶瀛女人是否卷土重来另寻他法置分水岭于险地? 如此种种,患得患失。 姐弟两个心意相通,在半路上夜遐迩自然能察觉到弟弟忡忡心思。 可人之常情罢了,夜遐迩不是圣人,这种事情,只能由着他自己去想通,去淡忘。 夜三更自然能想通,只是这般矫情,纯属人之常情无法可解。 不似这滔滔不绝一去不回的大江,东流入海有迹可循,情之一字,可真是收笔勾人。 收拾心思,仍旧需如这大江,路还要继续往前走。 望山走倒马,古人说话自然极有道理。 分水岭接引坪上隔江眺望武当群山时,云雾缭绕里一座座山头若隐若现,尤其是天柱峰,好似离得并不远,真到顺着大江西北而去,从巳正里一直走了个把儿时辰才到了地方。 在附近马驿雇了辆马车,姐弟两人沿着武当山脚西行,于傍晚时分抵达武当山门。 千百年来武当山素有“皇室家庙”之显赫称谓,到了眼下大周王朝,武当供奉的玄武帝君更是被开国先帝崇祀作“护国家神”。这虽于天问帝建国之初迷信宣扬真龙天子天赐皇权脱不了干系,但近一二百年来几代帝王抑佛扬道也是间接拔高了道家之首武当山的地位。 大周王朝最初近百年,不管是开国先皇天问帝抑或被后世高儒大德称作“守业圣人”的第二代立旺帝还是第三代御驾亲征收复南疆的宗仁帝更是不惜一切代价敕建武当,前后耗时六十余年,历经四位帝王,于武当山山脚山腰山顶一线修建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十二祠、十二亭、三十九桥,更是隐隐有将道教尊做国教武当奉为道家鳌头之势。 于是乎近百年来上武当朝道者络绎不绝,每年三月三玄武帝君诞辰日更是比肩继踵万人空巷,当年太宰太傅张望东更是在《武当赋》中描述其盛:“踵磨穿石,声号裂山。”可见当时的繁荣熙攘景象。 如今圣人文胜帝登基初始便不惜人力物力修葺武当第一门户“玄岳门”,只为要那三间四柱五楼式的石建筑上“治世玄岳”四个大字百载千世永不褪色。不知是武当山实在没有可再增添的地界还是为了标榜自己向先祖看齐,广安帝这一举措倒也真是颇顺民心。 武当山下玄岳门外,像是看家守院的门房一般坐落着一座小小村落,木篱笆圈着错落有致的数十户人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俱是一些外门弟子自行在此安居,平时禾锄种田,闲时上山听经练拳,偶尔也负责着传信或者往山上送些吃食用品之类的杂事。 村子就在通往山门的路上,几个应是刚从田里回来的汉子远远瞧见马车吱扭扭而来,互视几眼,俱都疑问着这个时间怎的还有人来,再过不多久,山门可都要关了。 几名汉子将手中农具放于路旁,迎上前去,离有数步远便站定,当先一人抱拳施礼道:“公子来我武当所为何事,烦请公子告知,容我等上山请示。” 夜三更勒住缰绳,并未急着答话,不紧不慢的将姐姐扶下车厢,解开马车绳子弃车不用,缚上鞍鞯,又将姐姐托上马背,一手拽住缰绳,依旧对面前几人不理会,朝着半个日头映衬下的群山,聚气成音朗声道:“夜家夜三更,特来拜会山门。” 清啸之下,犹如迅雷疾泻声闻数里,只见那几名汉子一个个瞠目结舌,脸露惊慌之色;跟着手捂双耳,脸孔变得几近扭曲,若是旁人瞧见也能看出其痛苦难当,似是遭受苦刑一般难受至极;又过两个呼吸功夫,一个个便先后倒地,不住扭动身子。 篱笆院里有几个修为还算高深的汉子当即盘膝闭目而坐,急急运转体内气机与啸声相抗,却也仍掩盖不住脸上痛楚神色,这等天气额头上都有豆大汗珠滚滚滴落,脸上肌肉也是不住抽搐。 只是为过片刻,却也是抵不住滚滚夹带气劲的声浪,败下阵来,一个个大口喘息,想起身业已不能。 声音不停,一层一层越过村落,连带着震塌几座破烂茅草屋,惊起山上林中鸟雀无数,直达那云雾缭绕中犹如胜境的山顶。 夜三更牵马前行,绕过地上几名汉子,又是朗声道:“夜家夜三更,特来拜会山门。” 夜三更如此喊了三回,便到了刻有先皇亲笔“治世玄岳”四个擘窠大字的玄岳门下,门侧有豁落灵官隆恩真君及天帝佐使六丁阴神玄女,倒是那王灵官手执钢鞭龇牙咧嘴煞是可怖。 几名着道袍的男子背负长剑,受刚才音浪影响,或手扶山门石柱,或倚靠灵官六丁,身形不稳左右摇晃。 夜三更不加理会牵马拾阶而上,本欲穿过几人,却不想有修为不错者已从音浪中缓过神来。 “武当净地,容不得你……” 不等那人说完,夜三更松开缰绳,身形一闪已到他身前,右手一掌拍出,好似轻飘飘浑不着力。那人抬手格挡,夜三更使了个武当太极黏字诀,如灵蛇绕着他胳臂上攀,只在脖颈上一戳,那人身体一软,倒地不起。 “夜家夜三更,拜会山门。” 又是一声,直冲九霄,惊起鸟雀无数。 “我武当清净圣地,为何如此胡闹!” 一道声音由山腰传来,压过夜三更,震得松针柏叶一阵乱抖。 夜三更回手抓住姐姐手臂,一股雄浑劲气渡入夜遐迩体内,让她不致于被这声音伤到。 夜三更仍旧牵马前行,只是未有几个呼吸时间,一道人影爆射而来,一步数阶眨眼便至夜三更三丈外站定。 夜三更松开缰绳,拍拍马背,任由其驮着夜遐迩去到一边,尔后才看向来人,那个身着道袍背负双剑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中年道士。 “夜三公子,我武当与夜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如此挑衅,所谓何来!”中年道士毕竟也是师出名门,即便心里一股子愤愤仍是强压怒火先讲个过来过去。 夜三更微微仰头,盯着来者,“韩有鱼回来了没?” 似是答非所问的回答,却也让系着冲和巾、受了三坛圆满中天仙大戒可称妙经师的中年道士想到前几日那不成器的三代弟子韩有鱼偷偷回得山里,有附耳射声的流言蜚语便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这个在山下常常倚仗自己师门为非作歹恣意妄为的纨绔子惹到了一个怕是整座武当都惹不起的人,该不会就是这找上门的夜三更吧? 从未与夜家打过交道可十几年来仅是听闻便落得眼下心有余悸的中年道士直皱眉,这不学无术的混蛋,惹谁不好怎得触了这一家子的霉头?捅了多大篓子才能让人找上门来? “回来又能怎得?”不明就理的中年道士质问一句,想来还是未能意识到内里严重。 夜三更沉吟道:“道长这话里意思,那就是回来了。敢问道长,九天道长与九清道长可曾回来?” 中年道士这下就有些转不过弯来,难不成九天师叔也和韩有鱼那小子胡闹了不成? 中年道士不说话,夜三更又道:“我带我姐来武当,并不是道长口中撒野,就来讨个说法,还望道长放行。”说完一抱拳,礼数做的周全。 “夜三公子这就难为贫道了,眼下山门已关,不管我门中弟子如何不是,烦请夜三公子明日一早登门,由我禀报掌门,再做打算如何?”中年道士说的也是委婉,毕竟在他看来也是自己这边有错在先,至于是何错,道听途说也不能妄下结论。 “我若要执意登山?” 中年道士怎会看不出这书生模样的小子眼中决绝,当下抱拳躬身,道:“还望三公子莫要为难贫道。” 夜三更迈步,登山。 中年道士皱眉,犹豫再三,擎剑在手,只是未出鞘。 夜三更一步上阶有三,距离不足一丈。 中年道士暗暗咬牙,跃然而起如虎下山刺向对方。 夜三更暗道一声来的好,右手成爪,运气吸来路边一根枯树枝当做武器,又道:“我当以剑势破剑招。” 随着话音,夜三更身形爆射而出,迎向中年道士,手中树枝蜻蜓点水般正中对方长剑。 中年道士气急欲抢先机,听说过关于这个年少便摸着天象的年轻人种种事迹,自然不能用常规度之,先下手为强的攻其不备才是正理,是以长剑一晃,剑式变得猛厉起来。 夜三更怎会瞧不出对方心思?体内气劲灌入树枝,见招拆招,应对自如。 中年道士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挽剑花,直袭夜三更胸门。 夜三更也不躲,回手将枯树枝横在胸前,只听“叮”的一声轻响,树枝刚好挡住中年道士手中长剑。 中年道士腰眼用力仗剑前刺,口中一声“开”,磅礴剑气由剑穿出,生生顶得夜三更后退了一个台阶。 夜三更脚下使力旋了个花,如生根般止住退势,任对方长剑弯出了个弧度,方一个躬身的诡异动作,引长剑弹开,尔后一声“破”,手中枯树枝撇开长剑,侧身让过,又是一记蜻蜓点水击向对方。 中年道士回剑荡开树枝,身形后撤,手中剑撒手而出,挽着剑花不离夜三更分毫。 中年道士驭剑与夜三更争斗之时,山上又疾疾飞来数道人影。夜三更看的仔细,使树枝与对方你来我往斗了十数招,待得有几人到那中年道士身后,夜三更松手枯树枝一撇,身形暴退。 枯树枝失了外力,瞬间被长剑搅的稀碎,却是恰恰给夜三更挣了个时机。 夜三更如大鹏展翅腾空后跃,也不管又攻来的长剑,一声“起”,路旁林中厚厚一层落叶应声而起,如两条长龙围绕盘旋。夜三更轻喝一声,双手前推,两条长龙由左右两侧轰向几名道士。 我有龙卷,势不可挡! 长龙吞入几把长剑,未有颓势,去势不减呼啸而过,轰然砸在几名道士身上,洒落一地枯叶。 当先几名道士痛叫一声如遭雷击,身子斜斜飞出,坠地之时便昏死过去。 夜三更收手,理理衣服,也不理剩下的几名已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道士,走到姐姐跟前,一言不发,牵马登山。 夜三更不说话,夜遐迩也不会多问,她比谁都清楚弟弟的本事。 偌大一个江湖,吾心安处是吾家,吾心安处只有他。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六章 流配一甲子 日头已过了半山腰,剩半个露在外面,染的天上云红彤彤。 天柱峰高耸参天,越是往上温度越低,年后下的那场大雪,即便是过了五六日山的话不多,倒是全都在交代夜三更,让他照顾好姐姐,跟她男人说的话都没几句。 那个男人就蹲在很远不动,也不上前,任由着自己一双儿女抱着自己的女人哭。 似乎就这么蹲着,能和他这辈子都看不厌的女人平视,就是仅剩的奢求。 在听到母亲最后一句话以后,拉着那双再也抬不起来的手,夜三更不经大脑的大声怪罪自己这个只会喝酒的爹,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娘亲哪会冒雨出门碰上这群搏命人? 夜三更觉得雨势更疾,噼里啪啦砸在房顶以至于还未听清楚父亲那句话,就见父亲拾起酒壶转身踉跄出门。 三日后出殡,三日白头的父亲,右手提酒壶左手拎十八颗人头酩酊回家,醉在母亲坟前。 尔后父亲就一直守在母亲坟前,不问世事。直到三年前夜幕临揽下那档子事儿,这个男人才从母亲坟前上山回家。 还未见他人,夜家大宅院门到正堂的天井里,就传来他声音如天雷滚滚,“夜遐迩你同意不同意!” 虽是疑问却又不容置疑。 夜遐迩只是抿嘴不语,百余米距离声音还未落眨眼就见那男人到得正堂。 男人不再问夜遐迩,又灌了口酒,看向那个被夜家所有人说是最懂母亲心事的夜三更,带出一口酒气问道:“你来说,你娘活着会不会同意?” 手覆在姐姐背后木匣上的夜三更摇头,斩钉截铁,“绝对不会。” 那个男人就看向正堂右侧座位上那个江湖庙堂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仪老头儿,说道:“依夜家家规,违背家主者,杖三十,逐出家门。子不教父之过,这六十我替了。”说着话又灌了口酒,走都走不稳的将夜三更和夜遐迩推出正堂,然后回手关上房门,仅留一扇,背朝正堂,骂道:“滚!” 夜三更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带着姐姐走出夜家大宅那一刻,风声骤起,真有天雷滚滚于九霄之上。 夜三更现下忽然觉得自己和姐姐有个特别爱自己的娘,还有个不善言辞、对自己姐弟俩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爹,这辈子也挺值得。 夜三更开口道:“真想知道老爹这几年过得如何。” 学着弟弟刚才的语气,夜遐迩笑道:“老爹有酒就好,肯定过得不错。” 夜三更哈哈大笑,对姐姐的话不置可否。 夜三更忽然想起盘山的半山腰,那个插满钢刀的竹林里,有个白发男人一守就是七年。 这才是至死不渝的天长地久吧。 夜三更闭嘴不语,倒是姐姐,禁声了片刻,忽就吟道: “不只江南烟雨, 姑娘撑伞于湖堤、于旧地迤逦。 惹王孙公子,泼墨一池。 却不知,我等北方女子, 锦帽貂裘小棉衣,细数亭外雪压枝。 远山白头有三尺,近船破水声正疾。 且待我再提笔,流配冬雪三千里。” 夜三更侧首昂头看着马背上的姐姐,笑道:“三年可不止流配三千里。” 夜遐迩莞尔,道:“那就待我提笔,任冬雪流配一甲子。” 夜三更附和大笑道:“谁敢流放一甲子。” 【跪求收藏推荐等各种票。】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七章 张口就杀气 黄昏下,夜三更牵马不急不缓。 缀在姐弟两人身后数丈的几名道士,严阵以待。 就这么刻意的保持着互不相扰的“安全”距离,一路畅行无阻的上山。 过了通往小莲花峰的那条羊肠山道,再往上二十丈有余,峰回路转,山道一旁豁然空旷,古树相围,方圆百丈,内有老井一口,井边一棵周遭仅有的樗树孤零零杵在一旁,煞是碍眼。树旁一个大鼎,一身铜绿,香灰漫布,可见香火旺盛。 再往里坐落一处与这香火气明显不符的破败道观,年久失修到落败不堪。硬山,尔后化胡函谷,洋洋洒洒留《道德》五千言。夫子授业解惑,周游列国十三载,《春秋六经》流芳千古。墨巨子参与春秋百家会战,蚍蜉撼树拒敌千万,以战止战。驺先生过遍浮生,堪舆前尘后事百千载,八卦五行算尽人间。韩大家遭人嫉妒忍辱负重,于大狱融汇法术势三家,自成一脉。无上士历经沧海桑田,看破这世间诸般烦恼恩怨,菩提下如来如去。敢问,这些人哪个不是出世入世数十载方得证大道?连得吕祖也是于红尘中因缘际会转而修道,你如何由这个缩头走之就敢断言舍弟不可顿悟?” 老道呵呵而笑,道:“娃娃莫要跟我这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家伙抠这字眼,缩头走之是用心,心中有道便是道,心中无道怎可证道?” 夜遐迩回呛一句,“那你怎知我弟心中无道?” 老道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以前只是听闻却未有缘得见的奇女子,“三公子心性不稳,现如今躲藏三年,出世便一气上武当,气势凌人。如此一来,心中怎有道?又何以称道?” “杀神白起坑杀赵人四十万,何以称道?何以成神?却是成道,却已封神!” 夜遐迩咄咄逼人,无神双眼直直盯着不远处老道,“敢问道长,舍弟与白起,怎比较?” 老道哑然。 夜遐迩昂头,近乎于蔑视的姿势朝着处于上风口的老道,又道:“武道一途,贵在心专。舍弟当年幼龄于藏书阁拜读百家武学,摸着天象。就如武当修道,如若没有先贤大家著书立说删繁就简,你们又如何去悟?遍观百家,又有几个顿悟彻悟?还不都是一步一脚印摸索出来?便是武当,千百年来就出了个吕招贤。一朝彻悟,证道飞升,前后也用了何止二十余载寒暑。舍弟于天象境摸索方才几年,敢问道长,就是贵派所谓外门之幸的韩有鱼,倾尽你武当恁些精力代价,由通明进天象用了多久?” 老道不语。 夜遐迩也没想着老道会回她,又道:“眼下道长不说话,难不成这时候还能修个无为?在想着无为而制,还是无为而止?在想着不争便是争,还是妄为后才想起了远祸慎行清心寡欲?” 老道摇头呵呵笑道:“都言夜二小姐口舌之利,曾与圣人寺道济圣师论酒斗机锋一日夜不分上下,厉害厉害。” 夜遐迩躬身做了个万福,不言不语转身走回夜三更身边,一副骄傲模样,道:“怎么样,快夸我。” 夜三更苦笑一声,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争的个什么劲。” 夜遐迩仰起头,露出像是小时候夜三更给她掏鸟窝带回来两只小麻雀一样的笑,她洋洋得意,面露欣喜,道:“谁都不可以当着我的面说你,就算是我夜遐迩也说不得你。” 庵前老道似是自言自语的呢喃,“此女张口就杀气。” …… …… 小莲花峰上,骑着花豹子的小道童躲躲藏藏,透过密林看着那两人一马的登山身影,左右为难。 “师父,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不能。”蹲在树旁瞧着回心庵那边始终不曾开口的袒胸道士回绝的也是干脆。 小道童颇感为难,两只手攥着衣襟甚是局促,“可我都算出来了啊。” 瘦到连肋骨都清晰可见的道士嗤之以鼻,乜了乜自己这唯一的徒弟,道:“谁让你算了?以前一月一卦,现在一天一卦,有病吧你。” 被师父无端说道一通,小道童也是委屈,不满道:“谁让这月第一签,就爻出了个迎门签,巧不巧的就来了这么俩人。” 袒胸道士撇嘴道:“你只是开悟,不是开天眼。以后去到书阁看点有用的书,这本《滴天髓》我都看不懂,你能看明白个锤子。” 讲着话,探手拿来道童腰间竹简,哗啦啦打开,看着上头一个个晦涩难懂鬼画符一般的手势,更是大摇其头。 对于师父这种毫不爱惜的举止让小道童大为肝火,要知道武当山书阁里的竹简史册可都是传承千百年都不止,是历代道家大能秉承先贤教义从而传扬光大领异标新,哪一本不是承载着道家要义,浸含先人心血之著作? 袒胸道士的粗暴行为惹来小道童劈手夺过,急道:“你看不懂就看不懂,你抢过去作甚。” 也知道自家这个唯一的弟子从小——或者说从识字起就嗜书如命,虽说自家一派历代传承多靠口述,毕竟这书中所写不过是能让人知晓的皮毛,内里深奥谁会付诸让其广为流传? 只是这徒弟好似也没什么其他喜好,自己这个当师父的又好似也管不了他,便由着这个自小便被花豹子认了主的唯一弟子每日里往返于小莲花峰与天柱峰间,取书的同时,多多少少还能顺回点荤腥打打牙祭,也是不错。 “瞧你那锤子样,等我得空了我也写一本,到时候我证了大道,你拿着出去卖钱也能多赚点。”袒胸道士站起身,为自己的想法得意洋洋。 惹来小道童一记白眼,“你写书也好升天也罢,眼下是不是先解决这事啊,都要打起来了。非得等着闹出事来再让山上人出来收拾?”小道童苦着那张煞是白净的脸,很是烦闷。 袒胸道士老神在在,“打什么打?张九厄那面团子脾气,能打起来才怪。你天天解签揲蓍掐手指头,你都算出个什么?破而后立破而后立,不破怎能立?欲破局,先乱局,越乱越好,说不定就破了这乱局。” 小道童翻翻白眼,很不赞成师父的说法,可他是师父,就算是不赞成自己也没办法反对。 “这其中玄妙所在……”瘦成竹竿似的袒胸道士故意拉着长音,一把拽住想要偷偷溜走的徒弟,似是卖个关子,可随后又补充道,“你懂个锤子。”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八章 扶摇九重天 夜三更扶姐姐上马,正欲牵马向上,老道手中拂尘一扫,庵前口径约摸五六尺的铜鼎香炉腾空而起,打着旋飞落到山道上,如同被人轻轻放下,未起一丝尘埃。 “夜三公子听我一句劝,领着夜二小姐下山去吧,我门中弟子所作所为,明日我自去问掌门讨个说法,到时自会给三公子与二小姐一个满意答复。” “我若要执意登山?” 老道叹口气,道:“三公子执念太深。” 夜三更松开缰绳,走到鼎前,马步扎稳,双手环住大鼎,气沉丹田,轻喝一声,近百斤的铜鼎平地而起。 老道轻叹一声,一甩拂尘,脚尖点地几个起落跃来,使个千斤坠,落于鼎上,刚被夜三更抱起的铜鼎轰然落地。 夜三更手扶鼎耳腾身而起,腿如钢鞭带着风声砸向老道胸门。 老道不急不缓,只是一甩拂尘,轻飘飘的隔住这一记重击。 夜三更手上一拧,仍旧直取老道胸门。 后者脚下一错,顺着鼎沿滑到一侧,躲过腿势,矮身肘击,紧接又是一个肩撞,左手化掌印向夜三更小腹,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夜三更已在刚才收腿时上得鼎来,面对老道攻击也不着慌,双手错开一上一下四平八稳,挡住对方肘击肩撞,却被下面一掌弹开。 想来老道未下重手,夜三更身子只是后仰,眼看就掉下大鼎。 老道马步扎稳一个太极起手式,两手画圆,气机牵引,引得夜三更摔出的身子又斜斜回还。 老道浸淫太极数十载,内里法门早已心意相通。所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算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熟稔。 这老道道袍裂裂无风自动,四两拨千斤之力骤然迸发,夜三更一着不慎如遭雷击,身形噔噔噔后退,脚下一滑,落下大鼎。 “夜三公子承让。”老道内掐子午诀以阴抱阳恭恭敬敬。 夜三更不语,身形拔高一跃而上,稳稳落于大鼎边沿。 “三公子如若硬冲,贫道也拦不住三公子。可带着二小姐,三公子就没那么轻松了。”老道仍旧一副不食烟火气的清淡样子,神态自若道,“不如就听贫道一句,下山等候。我以武当百年名义担保,定会给三公子一个满意答复。” 不管是搭手后未乘胜追击,还是长辈对待晚辈的这份不矜不伐,老道都表现的中规中矩,并不存在那种店大欺客的傲慢样子,直到眼下仍旧竭诚相待,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夜三更仍旧不语,脚下不丁不八,膝与肩宽力沉腰马,力求在这都未有脚掌宽的大鼎上四平八稳。 老道抬手掷出拂尘,恰恰落在不远处一颗枯树杈,到真是潇洒飘逸。 “且心静。” 老道吸气复呼气,要比平常呼吸慢了不止半个弹指,四周便是变的静谧异常,风声树叶声马儿响鼻声忽的消失不见,尔后一个太极起手式,两手阴阳相抱双脚左右画圆,沿着大鼎不退不进似是迈步却又退步,状若后撤复尔前行,紧接着便是双手下按如清风拂着话,老道也跃下大鼎,续道,“只是贫道还有一事不明了,这一重复一重,到底是何意?” “正午有幸见得入室一步登天那般卸力手法,又见九厄道长这行云流水的三十六式太极,晚辈年幼也曾通读亦畲道长那本五字撒放诀,道长第二次借我力打力让晚辈下鼎,刹那顿悟,这借力打力卸力不也是力力相叠相倍,聚小流积硅步,蓄势待发,自然可比四两拨千斤更是威力的很。” 夜三更毫无藏掖,那个被山中人笑称为“武当实掌门”的老道听得连连点头,一甩袍袖,单手托鼎,走回庵前。 “扶摇九重天,一重天是一重关呐。”老道呢喃,走的缓慢,十二字十二步才到庵前。 夜三更回身,将夜遐迩扶上马,继续登山。 老道轻轻放鼎,又去摘了拂尘,转身看着慢慢登山的两人一马,闭目,叹气。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九十九章 旧事皆过往 “此子出手含玄机。” 山间树林里,一直瞧着动静的袒胸道士搓着下巴眯着眼,心事重重的沉吟。 “……” 没有听到自己那个絮叨的徒弟说话,瘦骨嶙峋的袒胸道士扭头看向旁边那个小小年纪就被门中弟子称作老师叔祖的小道童,却见自己这唯一的徒弟蹲在一旁参天古树下,肩头起起伏伏。 “哭了啊?”袒胸道士不解问道,“看人打架还给看哭了?” 袒胸道士上前,就看到小道童面前地上一节一节的树枝与草杆,三枚年代久远到字迹模糊的圆形方孔铜钱,一个内行人一看就能瞧出门道的油亮包浆龟甲很是随意的丢在一边,那本被当做至宝的《滴天髓》也扔在地上;手里是一个大人拳头大小的竹筒,一百零八根竹签胡乱晃动,发出轻微簌簌声;连那只很是不安稳的黄雀,此时里也落在一旁,时不时叨啄一下随手丢在一旁的褡裢。 此时的小道童蹙着眉,与刚刚袒胸道士的动作如出一辙,揉着下巴,念念有词。 袒胸道士站在一旁不再言语打扰,静静瞧着小道童又是一阵捯饬,竹筒里吐出一根竹签上两个蝇头小字“无解”,枯草再起一小堆,三枚铜钱一正两反毫无规律,龟甲取了又放。 “师父,算不出来了。”小道童终是抬起头,泫然欲泣。 即便是明知道徒弟这副模样是伪装,师父毕竟是师父,心疼得紧,蹲下身来拾起那三枚铜钱,“你求得什么?” “武当气运。” 小道童说的轻巧,刚虚握右手准备卜上一卦的袒胸道士却吓了一跳,直接张口骂道:“你个锤子,武当是我道教祖庭,几千年传承积淀至今,吕祖他老人家当年费尽心思糅合儒释道三家要义才造就如今泱泱气数,你能算出个锤子你算。” 这时里小道童显然不再像是装相,真就掉下泪来,“那咱们武当…不会这么毁了吧?” 袒胸道士一头雾水,瞧着自家这个往日悠哉悠哉这几日跟撞邪一般的小徒弟,一脸不解,“毁什么毁?” “师父,你就别瞒着我了。”小道童擦擦泪,一肚子委屈,“我前些日子听到九鼎和九厄讲了,我还去书阁查了,五百年前我武当第十五代掌门张虚佗飞升不成窥得天道门槛,瞧见我武当气数五百年后有所虚浮,并在兵解前留下谶语,山上无足鸟,夜覆大岳庙,五百年后一更叠,不等春来到。” 袒胸道士无语,扯着嘴角最后吐出两个字,“扯淡。” 小道童很是愤懑的起身,对于自家师父这般不着调即便是习惯却也生出些恨铁不成钢,掐着手指头,执拗道:“你算啊,从张虚佗掌门兵解至今恰好五百年,现在也还没开春,这姓夜的一家子来到咱们武当,这不…这不…”到底也没有说出个什么,小道童眼眶又是一红。 袒胸道士嗤笑出声,反问道:“那你跟我讲讲山上无足鸟什么意思?” 这次换小道童有些语塞,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瞧了瞧远处已经渐行渐远的夜家姐弟,为难道:“算不出来啊。” 袒胸道士又是一声嗤之以鼻,吐出那句口头禅,“算你个锤子。”他边向回心庵走边问道:“整座太和大岳山头恁些,你们一人一豹一鸟这十来年算是转悠了个遍,瞧见过无足鸟?” “那我再问你。”也不管徒弟跟着没跟着,袒胸道士继续道,“不等春来到是什么意思?” 再次被问到无语,小道童赌气似的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要你这个师父干嘛用的。” 听见也权当做没听见的袒胸道士伸手入怀里懒洋洋的搓着想来也得是一冬都没有洗过的老泥,道:“天人千百年来无法感应,张虚佗一个只窥得天道门槛的人,怎么可能预知未来?再者说,那老家伙修的是道门山术,懂个屁的谶语,晚上饭吃啥他都得去饭堂问问,谶个锤子的语。” 对于师父大逆不道辱骂前辈的言论,收拾着地上一应物件的小道童显然很敏感,大声拦阻道:“呸呸呸,老天爷听见你这么不尊师重道,打雷劈你!” 袒胸道士浑不在意,又道:“张虚佗那老家伙神神叨叨,隔行如隔山,道家五术除了咱们这一脉涉及三门,整座天下,能通一门都算得仙人垂青。你师祖就说过,武当有千年来道家天人留恋,又是我道教祖庭,怎么可能会被轻易倾覆?虽说五百年来天下气数日益消磨,证得大道已成痴人说梦,可五百年前我道门羽化飞升恁些个,如何也不会葬送了后世香火。” 将铜钱龟甲竹筒竹签胡乱塞进褡裢里,小道童小跑向自己那个口无遮拦的师父,花豹紧随其后,亦步亦趋,一直在枝头梳理姜黄羽毛的黄雀俯冲而下,落在花豹头上,又惹得那只半人多高的大宠摇头晃脑不自在。 这个被月字辈弟子叫做老师叔祖的小道童跟上袒胸道士,问道:“张虚佗老掌门当时即已有望飞升便可入天门荣升仙人行列,有天人感应也可以理解,能知前后事也在情理之中,怎么就不可信了?” “我道门证大道,有醒悟明悟顿悟彻悟四境,如同武道一途七境,在最后这一境,俱都离不开归真,返璞归真。张虚佗在彻悟境里虚度五十载,最后强行破境入归真,自然会引来天罚,那一道道天雷,他扛下来就不错了,还有功夫看那前后五百年,你真当人间仙人那么大本事?再如何厉害,再如何无敌,那也是在这九天之下横行,对抗天道,他算个锤子哦。” 袒胸道士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小道童听得也心思辗转有些赞成。 袒胸道士继续道:“你就老老实实看书,别天天寻思些有的没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不让你进去。” 对于师父的威胁左耳进右耳出,小道童撇嘴揉着脑袋,理都不理。 回心庵里张九厄见到一大一小师徒两个过来,赶忙上前打招呼,“师叔祖,师叔公。” 这个白发白眉白须的兰衣老道姿态恭谨,足以见得山门规矩。 瞧见张九厄,袒胸道士毫无来由的斥道:“以后注意点,该说的不该说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再说,不该管的别管。” 刚刚就被夜遐迩说的吃了暗亏的守山老道不明所以,不等问明缘由,就看见这个眼下武当里辈分最高的张姓人已然登山,只有那个辈分高年龄小的道童冲自己做了个鬼脸。 这个守山二十余载的兰衣老道不禁苦了脸,道一声无量天尊,这道心怕是又受损了些。 …… …… “那个老头儿很厉害吧。”山道上,夜遐迩开口询问。 “九厄道长可是武当前掌门指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才是修出无为的大道,真真看破红尘与世无争,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将掌门之位让于张九鼎,一心做这武当守山人。” “这才是修行之人最讲究的无为,说白了,心无常物,即是无为。这老头儿将来或许能证大道。” 不知山下回心庵里,刚在不久前被夜遐迩驳了个哑口无言的守山人,如果听到这话,会是个什么想法。 夜三更和夜遐迩到达访幽亭时天已大黑,夜三更栓好马,扶姐姐进了亭子,捡来些干柴生了火,又从包裹中拿了些干粮陪着姐姐吃了。 “今晚先在这里将就一宿,明天趁早上山。”夜三更选了个背风的角落,把姐姐抱入怀里,道,“快睡吧。” “天被地庐,好像许久都没这个样子了吧?”夜遐迩睁着无神的双眼,朝向的是亭外的星空。 夜三更一愣,似是沉吟,道:“三年了吧,兔儿爷和老狗追上我们的那一宿,那座破庙里,四面漏风八方出气。” 夜遐迩窝在弟弟怀里,紧了紧怀中的木匣,合上眼,似是沉吟。 “那夜还请了刀。” 三年前,京陲。 原想着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也盘算着出来躲一阵之后家里那个说一不二的老头儿就会否了那档子事,所以夜三更带着姐姐从家里躲出来并没有走多远,直接就躲到了离京城并不远的京陲。 可没成想,夜三更又因为那个认识不多久、颇为投缘的姑娘闹出了一档子大事,使得家中老爷子大怒,派出十二马前卒来寻他姐弟俩。 那场被京里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多次提及的城北山头酣战,夜三更重伤内腑,昏迷数日,等得醒来,姐姐夜遐迩眼都哭瞎。 亏得夜家夜三更院里的几个丫鬟传信告知,醒后不等伤愈夜三更便带姐姐避过十二马前卒第一次追捕,准备南下。 那夜下着大雪,姐弟两人躲到京陲南山下一座破庙,也这般烤着火,夜三更也如这般抱着体弱的姐姐,十二马前卒里最擅追踪的狗和医毒并称双绝的兔就敲响了庙门。 夜三更不知道外出行动向来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十二马前卒另外十个人会什么时候出现,所以把姐姐安顿在庙里以后硬硬夺过她摇着头死死抱在怀里不撒手的木匣。 这是他第一次不听姐姐的话。 也是不听母亲临死前“请刀需情愿”的再三嘱咐。 十二马前卒十二个人,真真看着夜三更从出生到现在,甚至于一定程度上都算是夜三更的师傅。 眼下刀剑相向,莫说夜遐迩不允,即便是十二马前卒的兔和狗也狠不下这个心。 夜三更走出破庙,雪下的更大,风声更疾。 刚刚适应了整个黑暗的夜遐迩扒着门柱,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夜三更就甩了木匣,摸出了那把他也只是见过未碰过的刀。 刀名,鸾纛。 刀长五尺,刀柄二尺五,刀身二尺五。 风雪更甚。 雪花打在脸上都觉得有些疼。 夜遐迩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是一眨眼还是一盏茶或是一炷香,就被弟弟搀起来,那个木匣也被塞到怀里。 “怎么了?”夜遐迩都记得自己语气有些无所适从,也记得弟弟一句话不说背着自己跑了很久。 直到后来过了很久夜遐迩才知道,鸾纛挥下去的时候,本有十成十的把握躲过去的兔儿爷和老狗,硬生生的挨了一刀。 两个人倒在雪里一言不发,可夜遐迩知道,他姐弟俩就该欠这个十二马前卒的情了。 夜三更紧了紧怀中的姐姐,下巴顶在她额头,道:“别瞎想了,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就是。” 夜遐迩声音如梦呓,“鸾纛也听见了。” 访幽亭有低低刀鸣。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章 佛家有金刚 夜三更自然一宿没睡,对亭外那群交头接耳的香客也是置之不理。 从千多年前吕祖吕招贤在这方天地融合儒释两家之所长,取道家之要义建立道教,到七百年前张姓祖师爷张经言将道教发扬光大开枝散叶到整座天下,武当这个五岳之冠即便不用言明,其地位不管是在道门抑或在那些山外人眼中早就是超然存在。 不管是前朝抑或大周,武当毕竟是道教祖庭,千百余年来历朝历代不停造势已然成为崇道信道的一种精神寄托。那些香客在乎的也不会是那道鸡肋一般的赐封圣谕,可有可无,并不影响这座洞天福地成为道教执牛耳者。 要不然每年三月三真武诞辰那些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香客不惜提前一两个月便动身跋山涉水而来。 从卯时开山门,这七十二峰大大小小各处道观便迎来那些个半夜便等在山下只图第一时间烧上一炷头香的虔诚居士,从陆陆续续到络绎不绝,整座武当除了天柱峰上那处太和大殿便开始香火缭绕,不眠不休。 这不是执念,这是一种超脱本身的信念。 夜三更不搭理亭外那些带着奇怪眼神的香客,毕竟这一拨人算是今日最早上山进香的,像他们这些熟知武当门规的山外人,是知晓这天柱峰上,除非有何大型仪式抑或大醮祭祀是不允许外人夜宿山中的,何况还是露宿。 因此访幽亭里的夜三更姐弟被这数十名香客指手画脚的低声议论着身份,不知道是何原因出现在这里。 有一些借宿在山下武当外门弟子村落中的香客多多少少也听到昨日过午那几声清啸,疑惑中还多了些不着边际的猜测。 山间朝露重,这早春时节最是冻人,头一日里夜遐迩受九宫燕那不轻不重的一击,气血两亏一时半会儿自然也不能恢复,夜三更一晚上都在时不时度进姐姐体内一丝气机,多少也能起到一些暖身的作用。 原本还在盘算等着日头出来气温有所回升再走不迟,直到山道上时不时路过些携家带口三五成群的香客,天仍旧昏昏沉沉。 推算下时间也应该过了辰时,夜三更帮衬着姐姐负上木匣,牵过马来扶她上去,刚出得访幽亭,便听有声音隆隆传来。 “夜遐迩,三年不见有没有想和尚。” “凭什么想你个秃驴?要想也是想我。” “我丢你娘,你算老几!” “我丢你爹,我算你师兄!” “你算狗屎。” 两个粗犷声音拌着嘴由山下传来,音浪浑浑,震得林间簌簌,也震得亭外那些香客重心不稳摇摇晃晃。 夜三更抬手扶住夜遐迩,拢目细瞧,先前只闻声音不见来人,仅凭声音判断想来应该离得很远,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却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急速掠来,相距不远还缀着一人。 又一个呼吸,三道人影不分前后到得亭外。 夜遐迩听得来人由远及近的声音,撇嘴笑了,前几日还有念叨这两个和尚,没成想今日里竟然就来了。 “大和尚怎得来了。” “夜遐迩你这话说的也太不地道了。当年你俩在京陲闹那么大的事也不叫上大和尚凑个热闹,害得你眼都瞎了。” “呸呸呸,你个憨货说的是什么话,夜遐迩眼瞎了那是要开天眼看大道。” 夜遐迩笑的更欢。 “滚一边子去,老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你谁老子,我是你老子!” “你他娘的是我师弟!” “老子是你师兄!” 一个高大消瘦,一个矮小肥胖,两个和尚,吹胡子瞪眼横眉冷对,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看着面前邋里邋遢袈裟像是在泥坑里洗出来般的两个和尚,夜三更皱眉后的厌恶再明显不过,夜遐迩却笑的前仰后合。 缀在两个和尚后面的正是武当守山人张九厄,道声“无量天尊”,徐徐道:“两位道友,我道门净地,听不得如此污言秽语,还请两位好自为之。” 一会儿自称大和尚一会儿又称老子的胖和尚摸摸日头照耀下更显亮的光头,瞅瞅旁边的瘦和尚,问道:“他是张九厄吧?” 瘦和尚手摸下巴微昂着头,似是思索一阵方点头道:“应该是。” “是就是你他娘的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应该是?”胖和尚对瘦和尚的回答很不满意,“难不成他是张应该?” 瘦和尚冲张九厄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道:“九厄道长,你看他又污言秽语,不止扰了你们道门清净,也坏了我佛门戒律,烦请九厄道长动手赶他下山,要不就直接杀了他,把他头拿下来蹴鞠,我要是插手,我就是他养的。” 满嘴跑马,可瘦和尚却说的一本正经,又引得夜遐迩哈哈大笑。 张九厄自然不会理会两个和尚疯疯癫癫的打闹,一甩拂尘又道一声无量天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洒脱样子,不急不缓道:“两位道友也是要证大道的大德高僧,烦请自重。” 两个和尚压根就不理这位武当守门人。 “夜遐迩,我都想你了。”瘦和尚看向夜遐迩,嘿嘿憨笑,可怎么看都觉得异常猥琐。 “大和尚也是想的茶饭不思。”胖和尚倒是说的一本正经,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感觉变了味一般。 “你他娘的干嘛学我!”瘦和尚登时恼火,感觉旁边这个他从小就看不顺眼的大胖子同他一样想着夜遐迩就是占了他很大便宜一样。 “哟呵,欠打了是吧。”胖和尚大眼珠子一瞪,“学你又咋了!” “胖子你皮痒了说一声,老子一巴掌拍死你!”瘦和尚不甘示弱的瞪着小眼睛。 两个人针锋相对,这就要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两位道友…”张九厄又要开口,却被两个和尚一声“闭嘴”呛了回去。 “你们两个人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虽说早就习惯这两个大和尚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能无休止的拌嘴,只是瞧见一旁张九厄表情难看,夜三更出言劝了一劝。 “一边玩去!”胖和尚瞪着夜三更,也是暴躁得很,“信不信连你一块打!” 瘦和尚接着就乐了,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似是要看戏,还不忘添把火似的挑拨道:“不信不信。” 夜遐迩对这两个没事就拌嘴打架的和尚也是无法,开口道:“快别闹了,快说,你俩不在京城呆着,跑来武当干嘛。” 胖和尚瞪了一眼瘦和尚,想骂他几句可估摸着先回答夜遐迩比较重要,胖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道:“从你跟夜三更走了以后,我俩天天在那个破庙里无聊的要死,反正他老人家一出门就又得好几个月,我俩就跑出来了……” 瘦和尚上前一把推开胖和尚,抢道,“前一阵子听说你们出现在历州城里,我俩就去找你,半路寻思着你都受了武当的气,不得给你找补回来。就拐了个弯来武当,没想到…” 胖和尚又一把推开瘦和尚,也抢道,“然后我俩这不就上山了,正好碰到这个牛鼻子说你也在山上,这不就巧了嘛。” “你怎么能叫人家牛鼻子?”瘦和尚乜着胖和尚,“这是羽衣道士。” 胖和尚一拍光头,接着扇了自己一耳光,朝着一旁有些端不住架子的张九厄双手合十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道长,我这破嘴就是没个把门的,千万别怪着。”话讲完,又接连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倒是利落,声音清脆。 刚要开口的张九厄还没等说话,那边瘦和尚看胖和尚吃了瘪,很是得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道:“使些劲把自己扇死得了,省得天天气老子。” 胖和尚冷哼一声,道:“老子死也死你后边,到时候把你的舍利子拿去喂狗。” 瘦和尚趾高气扬的说道:“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喂狗就喂狗,老子死了还能让狗填饱肚子做善事。” 胖和尚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道:“怕是狗都不吃。” “狗吃你的要不你先死一个我去喂喂?” “狗是你亲戚啊这么照顾它?” “狗是你亲戚!” “是你亲戚!” “是你!” “是你!” “我看你俩悟禅都悟傻了。”夜三更对这两人总是不分时间地点的扯皮拌嘴头大不已。 “闭嘴!”两个和尚同时瞪向夜三更斥道,也不管夜三更作何反应,又回头看向对方,看样子又想要动手。 “我告诉你一水,刚才在山底下过那个破门你就跟老子争,老子要不是赶着来见夜遐迩你以为老子会让着你?”胖和尚瞪着大眼珠子指着瘦和尚,好似泼妇骂街。 瘦和尚也指着胖和尚道:“一山,你别以为我怕你啊,刚才没分出个高低,再来打过!” “来来来,比划比划。” 合着两人灰头土脸是因为刚才打了一架。 眼瞅着两个和尚又要动手,显然也是没了办法的夜遐迩终于开口道:“我说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 也算是变相劝了劝架。 两个和尚似是一愣神,同时摸了摸光头。 胖和尚终于正经了一回,道:“差点把正事忘了。” “对极对极。”瘦和尚这次颇为难得的没有去反驳他,同意了胖和尚的话,道,“正事要紧。” 两个体型怪异到极端的大和尚抖下刚才撸起的袖子,收起一脸的不正经,同步走到一直看着这出闹剧的张九厄跟前两步开外站定,双手合十,略略躬身,低眉含眼,“圣人寺一山一水,前来武当化斋。” 并没再像之前似的斗嘴,异口同声。 张九厄一甩拂尘,仍旧不急不缓道:“山里粗茶淡饭,不知有何斋饭入得两位道友法眼?” “说法。” 自称一山一水的两个大和尚又是齐声道,似来自九天梵音,往那山谷回荡,一去百里,场中一些道士香客被这音浪波及手捂双耳左右摇晃。 张九鼎眉心一拧,一声“去”,生生打断这道冲天声波。 两个大和尚宝相庄严,似有金光绽放,若莲花。 夜三更定定的望着两人,似是自言自语道:“有佛相。” 山道一旁,那名袒胸道士踢了一脚旁边那个一脸崇拜念叨着“这就是传说中的佛门狮子吼”的小道童,道:“快去喊人,这次闹大个锤子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一章 九转对登峰 “道济圣师怎教得你俩?” 声若洪钟,由山上大殿隆隆传下。 一山一水两个大和尚回头望望,竖掌于胸前一声“弥陀佛”,声音如大江起波涛,隆隆直上,于山谷间阵阵徘徊,压得山上声音转瞬消弭,震得山道两边树枝簌簌回响。 “放肆!” 一直云淡风轻的张九厄一声怒斥,如针扎鼙鼓赫然洞穿这漫天音浪,那声佛门狮子吼登时消散。 张九厄手中拂尘横扫交于左手,就这么简单一记,一道罡风于拂尘马尾透体而出,犹如实质般一道完美弧度袭向两个大和尚。 瘦和尚上前一步,也不躲闪,生生接下。 气劲如同撞于石墙发出“嗵”的一声瞬时消散,激起一阵尘埃,让对面的张九厄不免皱眉,“金刚?” 佛家修意,类似于武道炼气,却于平日里参禅打坐等修行里苦苦打熬身体,砥砺心性,又如同于武道修术,亦是一种气术双修之法,只不过是一团和气,不与外物争较,重在一个空字,无他亦无我。 不同于武道中炼气修术七境,佛家讲究一切从简,如同道家一般分四层:悟空、一念三千、金刚、法相。 金刚有不坏法身,传言法相可请佛祖亲临。 瘦和尚只是理了理那身脏的不像样子的土黄色百衲衣,又是一声“弥陀佛”,胖和尚也上前一步,两僧一道直直对视。 夜三更也不想搭理这两个把打架当做家常便饭的大和尚,自顾自牵马登山。 矮胖和尚一山扭头见夜三更跟夜遐迩离开,赶忙抬步跟上。 瘦高和尚一水,倒是礼貌,“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能不能上山?” 态度忽然转变让张九厄一愣,只是不等他说什么,这个金刚和尚又道:“尊你一声师兄不为过,可你刚才不言不语就动手打人说不过去吧?” 一水等着张九厄回话,张九厄却没回话的心思。 “你看啊,我师弟怕打不过你出丑,还不得让我这个当师兄的出面找回场子,你说对不对?” 一水这句话仍旧没引来张九厄搭理,却引得刚走出没几步的一山回头骂了句“去你娘的狗屁师兄”。 一水不理一山,仍旧直视张九厄,又道:“敢问这位道家师兄,可否试试我佛家金刚,能不能碰汝道彻悟。” 咄咄逼人。 说着话,也不等张九厄反应,一水右手略略抬起,做了个拈花法印,一翻掌花向老道印去。 张九厄不敢托大,双手于胸前结印,化掌齐胸推出,两两相碰便听得轰然一声响,漫天沙尘,张九厄身形虚晃一下,反观一水动也未动。 “弥陀佛。”一水宣声佛号,转身上山,可见脚下那硕大青石上已多了两个约摸指深的鞋印。 那可是浑然一体稍加凿斫的山石。 张九厄道声“福生无量天尊”,不理周围沸沸扬扬议论纷纷,一甩袍袖,便要上前,却被袒胸道士几步上得前来一把扯住。 不等错愕的张九厄开口,袒胸道士摇头暗示,直到一脚踩踏山石出痕的大和尚走远方才开口道:“这就是你不该管的。” 张九厄微微皱眉,这个师叔祖虽说辈分极高,可在武当道教一脉中无甚身份,从来不曾参与门中任何事务,可以说他们这一代传一人的支脉传承至今除了每年罗天大醮露露面,其他时候便偏安一隅,窝在小莲花峰里,罕见的见到这位师叔祖离开小莲花峰便叫人惊诧,此时里更是拦住自己,让他这个武当守山人更是疑惑。 自然了解袒胸道士一脉修行法门,这般掐算古今的通天本事本就是一种有违天道的逆天存在,昨日言语间点了点自己,今日又直接阻拦,张九厄眉目间先是不解却在下一刻恍然。 袒胸道士难得收起了不着调,一本正经,抬手指了指面前老道的心窝,“不破不立。” 张九厄低眉顺眼,意态恭谨。 …… …… “夜家小子,你可认得老夫!” 行约一炷香,忽有一浑厚声音由山下滚滚传来,震得耳郭嗡鸣,连得夜三更也有些站立不稳。夜遐迩更是惊叫出声抬手捂耳,座下马儿长嘶而立。 山道下正等着自己小徒弟回来的中年瘦弱道士瞠目,看向远处花豹子上那个受音浪波及有些摇摇欲坠的小道童,骂道:“张云集你个锤子哟,你找谁不行你找他!” 却说一山一水两个大和尚率先醒神,双手合十,高声唱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声音直破云霄,算是阻住来人音浪。 夜三更稳住身形转身去看,就见一鹤发老者以迅若闪电的速度由山道中疾驰而来,近乎于离弦箭般到得近前,话不多说,一掌轰出。 迅雷不及掩耳! 夜三更根本来不及有个反应,只是下意识气涌全身抬手去挡,与来人对了一掌,身子便不受控制轰然飞出三四丈远,砸断路边一棵松柏又连连翻滚出一阵方才堪堪停住,只是不等作何反应,一口鲜血喷出,显然是内腑受伤。 那鹤发老者却不给夜三更寻思的机会,又欺身而上,身形犹如鬼魅。 莫说是受了这一掌以后即便想要格挡却力有不逮的夜三更,一旁的两个大和尚不管是事出突然还是不明所以也都未第一时间回神,鹤发老者缩地成寸一般四五丈距离转瞬即至,又是一掌轰出。 胸口一热将再要涌出喉咙的血浆强行咽下,夜三更自然瞧出这一掌比之刚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掌风犀利,气势汹汹。 自是不敢托大,夜三更强忍肺腑疼痛,就地一滚,将将躲过这悍然一击,尔后旋着身子一记乌龙绞柱,便如投掷出的长枪激射而出,直冲向那名来历不明的鹤发老者。 这名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的老人面对这短时间内便发动的反击早有准备,刚刚落空的一掌迅疾收回横在胸口挡住这来势凶猛的正蹬,另一只手握拳砸向夜三更腰腹。 也无甚花哨招数,仅仅就是如此平平淡淡由后向前的一拳,隐有破空声,挟带一股天地浩然之力,还未到得近前,即便隔着衣服,夜三更也能感觉到这拳风刚烈,似要透体而入一般。 不及细想,夜三更借一蹬之力,如猛虎扑食,双手使力前刨,身子便飞冲出去。 只是即便如此,却仍旧未躲过对方下一击。 握成拳头的左手五指大张,改砸为抓,鹤发老者仅仅是一个大跨步便跟上夜三更前冲之势,擒在后者腰胯上,挡在胸前的右臂顺势一旋,直接将夜三更两腿夹在腋下,暴喝一声“起”,腰眼用力生生将这百来斤的身子抛出。 夜三更万万没料到对手反应如此迅疾,半空中也不及多想,尽量将头护在胸前,两臂夹紧。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是“咔嚓”一声,又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被夜三更拦腰砸断。 说时迟那时快,也才不过是三四个弹指,夜三更再度吐出一口鲜血,灵台里一阵晕眩。 “三更!” 夜遐迩与弟弟心意相连,夜三更受此重创即便她看不见也是心脏漏跳一下,翻身下马,却是一个趔趄,好在一旁一山伸手拽住才没有跌倒。 “咳咳。”再次吐出一口淤血,夜三更感觉身体如撕裂一般,由外至内从没有过的无力。 夜三更用尽力气扶着断裂的树干起身,大口喘着粗气,胸膛随着心跳剧烈起伏。 鹤发老者眼中狠厉,跃然而起,双手呈鹰爪又一次攻向夜三更。 “老不死的都一把年纪了给自己后人积点德,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一山已大踏步而来,如鹤发老者那般也是毫无花哨的一拳轰出。 鹤发老者耳中听得身后如撕裂空气一般带起一阵劲风袭来,刹那已到身后,这般围魏救赵的打法,鹤发老者不得不身形一滞避开锋芒。 将将稳住身形,鹤发老者又听得背后拳风已至,看也未看弯腰回身一招黑虎掏心,一拳捶向一山胸口。 一山左手立于胸前,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招招杀机,不怕入了心魔?”右手由内向外一拂,轻松化解对方招式。 鹤发老者趁势双手按地,一招兔蹬腿,又袭一山胸口。一山退后一步,一掌印在对方脚底。 两人见招拆招,拳脚相加眨眼几个回合已拆解数十式。 这鹤发老者是外家武夫,走刚猛路数,下盘稳当拳拳生风,内行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个浸淫拳术多年的大家,从他一呼一吸间一拳一脚里也能瞧出这已然登峰的境界,周身罡气萦绕如条带。 与他对上的胖大和尚一山,修炼的也是佛家重体不重意的外家路数,从小打坐参禅苦行打熬的身体在进入金刚后更是有“金钟罩身不破不败”的传言。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 这般硬功夫,比之岭南道穗州禅城胡家堡的铁布衫也是不遑多让。 两人旗鼓相当,打的有来有往。 夜三更艰难起身,硬挨鹤发老者一掌如遭雷击,体内气机如游丝断断续续,寻不到一点头绪。灵台处更如针扎一般,理不清道不明混浆浆。 一水和尚牵马走到近前,瞧得清楚,一言不发也是盘腿而坐,张口诵出一阵梵音。 夜遐迩在一水开口便听出这是佛教《心经》,可静心、净心、安心,她也知晓一水是在念给夜三更听也是在念给她听。 可连她自己都忘了弟弟上次被人一招击败是在什么时候,要是以前就算再如何不敌也得知会自己一声,眼下却连个话都没有,叫她怎能不担心? 夜三更对周遭事物感知依旧,却睁不得眼。也对姐姐刚才那句惊呼听得清楚,却也张不了嘴。 全身如火,各处经脉去烤炙般灼痛,护体真气固守丹田,一丝一丝经由任督二脉游走全身。 耳边忽而响起一水诵经声,字字如针扎在灵台,又如当头棒喝震醒灵台一丝清明,倏尔遍布全身,丹田气海更胜以往,原本感觉被鹤发老者一拳打的有些淤积的经脉也扩大数倍,通体清凉。 夜遐迩于马上坐立不安,想出言询问奈何就一个一水还在一遍一遍诵着《心经》,自己心下变得没刚才那么紧张,可下意识里还是难受的紧。 夜遐迩心下不安,夜三更此时通体舒坦,全身上下三千六百毛孔无一不通透,十二经脉、十五别络无一不顺畅。 “吼!” 就在一水诵完第三遍《心经》,夜三更仰颈一声虎吼,响彻武当。本就昏沉沉的九霄之上,刹那乌云层层由山后滚滚而来。 一声雷,夜三更睁眼昂头。 二声雷,夜三更气劲外泄将周遭碎石断树及膝白雪卷出三丈。 三声雷,夜三更起身举起右手。 再声雷,夜三更一跃数丈落于树顶。 雷声伴着一道闪电悍然劈下,于夜三更举头三尺生生停下,汇在其掌心甩向远处刚刚躲出战圈的鹤发老者。 “来来来,看我炼气九转能否对你外家登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二章 陈仇加旧怨 莫万仞不问世事三四载。 如他这种强行登峰造极的外家武夫现如今的境界只能说是后两境中的异数,俗话说是桶里水不满,瞎晃荡。登峰根基未稳便强行造极,导致不上不下空悬境界,着实让人恼火。 武道一途一部分靠的是后天不间断的修炼,对自身修为的认知,或是对武道的斟酌打磨。另外境界越高,心境就越是重要,这也便成了不可或缺的升境因素。 而说到底,所谓修习也好心境也罢,绕不开的更是先天潜力,就是一些老人常说道的所谓天生练武的好苗子。 练武前期靠的还真就是这种资质根骨,常有一些走江湖的骗子张嘴闭嘴的就是一句“看你骨骼惊奇实属上上之姿真乃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也并不是空口白话,资质好了习武自然事半功倍,那些资质平平愚钝惫懒的货色,不先飞怎么都做不成龟兔赛跑里的乌龟。 如夜三更这般,先天资质尚佳,对于习武之事说是手到擒来般容易有些过,可也是要比普通人轻松一些,能在十三四岁的年龄便摸着天象也算得个中翘楚,当然这也与遍览藏书楼武学典籍融百家于一身的外力脱不开关系。 可这练武后期,进天象境还能说是靠着些资质或者是后期一些外力的帮助,可由天象入登堂,由登堂再入室,就不单单靠这些先天后天的内力外力,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因缘际会。 有些人四五十年方入天象,便是在天象境一呆就是一辈子,人生最后一刻也是遗憾收场。有些人或许真真是一朝天象一宿登堂的顺风顺水,可登堂后便止步不前困顿于此不得要领。 心境固然重要,若无机缘,心境再好也是徒劳。 武道一途修的不是恃强凌弱或是劫富济贫,归根结底修的就是这个机缘。 让那些武林名宿称赞不已的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是老天爷赏给的机缘,譬如夜家那收集有天下武功秘籍的藏书楼就是几辈子积德行善修来的机缘,武道中入门筑基登阶通明天象登堂入室一步一步也是机缘。 机缘就是积攒下的功德气,如庙里和尚撞钟做早课,观里道士设坛测福祸,到头来是在给自己前生后世为这泱泱天下多修些功德多攒些机缘。 这机缘说起来玄乎其玄妙不可言,似是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有的人一辈子就修的这个机缘,抓住了,登堂入室不在话下,抓不住便浑浑噩噩糊里糊涂。 武道一途也好,儒释道三教也罢,是炼气抑或外家也无所谓,机缘两字,十占六七。 莫万仞当年自问便抓住了一份机缘,虽然只抓了个皮毛。 即便是如今大周王朝一统的局面,岭南道西部、剑南道南部及黔中道西部三道交汇之处,在中原看来仍旧属于顽固不化的蛮夷之地。此处少数民族之多即便大周王朝近百余年不间断的清查统计依旧不得全部,足见此处繁杂。 大周王朝在此实行羁縻制度,以夷制夷,于各少数民族中的头脸人物里选取王侯邑长,世袭罔替般的父子兄弟代代相传,近乎于家天下似的代理管辖这群中原人眼中极其粗俗的化外蛮夷。 莫万仞当年便是岭南邕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邕州侯,算是承荫父辈机缘,而立之年便入天象,坐了这位子以后武道亦是未曾懈怠,知天命也知登峰,于武林同道中位列高人,可享仙人青睐。 于此,莫万仞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总想着投机取巧另辟蹊径的在自己有生之年做个人间仙人坐享这世间功德,急于求成之下虽说也是灵光一闪的抓住了那份机缘,奈何心境不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差点走火入魔不说,毁了道心一下子跌境进了伪登峰境,这要是再入造极境可就难于登天喽。 不同于儒释道三教修习那般玄乎其玄,说是全凭大道机缘都不为过,讲的就是个顿悟,玄乎其玄。 如儒家,单是看书就能看出一身修为,初期完全就是读书破万卷,整日里之乎者也的掉书袋,往后一朝顿悟,充盈天地间的浩然正气便可纳为己用,所谓的“习、游、悟、御、圣”五层境界法门,便是以“悟”为分界线,由此开始,便朝游东海暮苍梧的可享仙人之姿。 如道教,虽说是分作山医命相卜五脉,如梅花瓣数各行其事,即不相同却也万变不离其宗,以醒悟、明悟、顿悟、彻悟四层求证大道,更是全全离不开一个“悟”字。 如佛门,苦行也好参禅也罢,撞钟诵经也无外乎是,所谓的四层境界悟空、一念三千、金刚、法相,遁入空门修习第一层便是悟空。 这三教一层便有一层的说法,一层便有一层的法门,只要固守那唯一本心,所谓的儒教说学问佛门参慈悲道庭讲无为,便是殊途同归。 而武道一途,不管炼气还是外家,不同于三教,万法不一,各有各的门道,各有各的说法,一有差池,虽不至于万劫不复,也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九转天象以后,炼气武人所谓的登堂入室与外家武者讲究的登峰造极,一伪一实、一假一真,各分两层,虽属一境,天差地别。 莫万仞这位外家武夫,眼下便是陷入了此等进退两难的境地。 机缘再好,心境受损也是徒劳,如莫万仞这般假登峰,莫说是入造极境,众所周知,怕是重回登峰境也有些困难。 莫万仞是四年前来了武当,寻了处僻静地结庐隐居以图能在这道教洞天福地的仙山里汲取些外在机缘,稳固一下自己心境,借以再入登峰。 莫万仞想的简单,可真要做起来就是难上加难。 当年来了仙山,也做好了跳出五行不理三界的打算,可没半年就被自己儿子传来的消息打破了道心,说是自家在京陲的分支负责人让人杀了,而且还是近乎光明正大的虐杀。 杀人者,夜家夜三更。 诚然,如他们这些远离京城的地方官员,都考虑着能及时了解朝廷意向,便暗中委派直系亲属于京中购置房产,培植势力,作为在京城的联络点,以期能第一时间窥听圣意,并迅速传递回地方,做出相应策略。 这在大周一朝称之为“留后院”。 虽说朝廷并未过问这种事情的存在,可明面上还是不赞成。毕竟这是要与一些个大员搞好关系才能第一时间获取圣意,要不然他们这些地方势力何德何能知晓圣意? 如此一来,便是变相的培植党羽,助长那些个京中要员的威风,将权力集中于自己手中的天子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们在京中搅弄? 发展至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因缘际会,夜三更将自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留后院连根拔除,莫万仞怎能不急?而且那还是自己孙子,莫万仞怎能忍下这口气? 尔后还听说京陲几家有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豪门大族派出数名精锐都未能拦下这个“滥杀无辜”的大胆狂徒! 虽说早就把家族中大事小情交给了儿子,可京陲死的是自己的孙子,莫万仞好不容易静下来的道心就又毁于一旦。 于是乎,莫万仞新仇旧怨就全都算在了这个也在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夜三更身上。 不管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大,自己也要为孙儿讨个公道。 当年也算是费尽周折派人在京中两地一阵打听,可莫万仞一个身处半开化之地的王爷,放在大周境内仅是一个州郡的小官,那享誉大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十二马前卒都找不到这个被夜家逐出家门的狂徒,更何况是他? 虽说无功而返仍去到山中修行,可心中如鲠在喉的那根刺让其数年来不能说是混混沌沌,这伪登峰的修为倒是越来越坐实了,哪有半点入造极境的意思? 近几日再次闭关不问世事,只求能有所寸进,莫万仞丝毫不知被自己视为心头大仇的夜三更于昨夜到现在的所作所为,今晨还在云游识海遍走周天,就被山上那个他只知辈分极高不知真实身份的道童砸门叫醒。 “莫施主莫施主,快醒醒快醒醒,起床了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坐在花豹子背上的小道童离着莫万仞所住居所尚远就是一阵鬼叫,整日在山中仗着自己辈分高年龄小说话向来无所顾忌,山里山外人都知这个童子生性不拘束缚口无忌惮,到真是小孩子心性。 闭关之人一旦进入自己所构建的那份意识当中,短则两三天长则数月便是断了与外界的连接,只靠着自身那道神识去感知外界的风吹草动,小道童自然知晓其中门道,因此隔了老远便开始咋呼。 小道童实际年龄也才十一二岁,在这山中一呆就是十一二年,山中一草一木熟稔异常,再加上年幼好动,不光有个花豹子当坐骑,还有只谁也不认得的小黄雀做眼线,整座武当山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哪座山头又从山下收了新徒弟,哪座山上道士要下山还俗,哪座观里师兄看上了师妹要结道侣,哪座观里师妹偷偷爱慕着自家师兄,甚至是哪座山头炼药炸了炉哪座山头徒子徒孙设坛求雨失手差点引山火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会第一时间获悉并第一时间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跑过去观瞧。 还有就是那些进山隐居的山外人,他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过去帮人引荐掌门,然后又不厌其烦的领人找些山清水秀的地方,帮衬着这些山外人结茅造庐,以至于有些不明就理的还真以为这是武当山里返老还童的小神仙。 尔后小道童再去师父抑或是自己那些走过江湖的徒子徒孙那里打听些有关这人的身份事迹,听故事一般把隐居在武当山里那群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化外人了解的八九不离十。 师父骂过他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整日里就是闲的没事找事打发时间。 小道童却觉得自己这么做也是有必要的,比如像是现在,师父让自己来喊人,不用说自己也知道要喊谁才能救了这个场。 一路咋呼疯狂砸门的小道童总算看见那个当年二入武当的莫万仞,躬身打揖,道:“施主,山中来了个贵客,扰我门人清修,无人能撄其锋,特来请施主出关协助一二。” 小道童张口说瞎话倒是说的毫无纰漏,一脸的正经。 这毕竟是在人家山里隐居修行,主家有难客人怎能不出手相帮?莫万仞未做怀疑,道:“不知何人来此,连贵派都拿他没有办法?” “夜三更。”小道童倒是颇有表演天赋,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说的小心翼翼,还偷眼去看。 莫万仞此时神态可真在人小鬼大的小道童意料之中。 听闻这人姓名,莫万仞登时气机暴涨,这让得毫无武学根基的小道童一个趔趄,要不是身后那头绝不仅仅是头畜牲这么简单的花豹子通灵的上前挡住,怕是就要摔倒。等再回神,就见得莫万仞一头银发飘荡,人已激射出去。 小道童显然对自己的做法沾沾自喜,他对花豹子说,“找对人了,嘿嘿。”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三章 四停四行 又道莫万仞几招便将夜三更打到咳血,这边与大和尚,一山战至正酣。 本该修心修术的和尚重术不重心,经书没念几本,这一身皮囊可是打熬的结实,与对方选择硬碰硬的打法。只是毕竟还是年轻,不如对方这个活了恁些岁数的老家伙经验丰富,虽说是拳怕少壮,可莫万仞也是浸淫武道多年,一拳一脚自成章法,见招拆招下周身笼罩在若有若无的罡风之中,让大和尚丝毫没有近身机会。 眼看莫万仞招式越见凶狠,大和尚一山四平八稳盘腿而坐,不动如山,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层鎏金似的光华在莫万仞一拳攻来时隐隐罩住全身,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如同佛祖临凡,金身夺目。 好似一拳打在铁板上,莫万仞那只带着风声的拳头在距离一山四尺左右便轰在一堵无形气壁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一山身形晃动,莫万仞拳劲更甚。 由此倒是看出两人修为差异。 虽说是隔行如隔山一般,佛门四境不同于武者七境,大相径庭却有殊途同归,溯本求源,到最后无非就是所谓的返璞归真化虹飞升做那天上仙人俯瞰世间,这佛门金刚相较于外家武者登峰,归根结底区别不大,可伪登峰也是登峰,心境受损可莫万仞在此境也是一二十载光景,越往后来便越是手熟,任由这个又矮又胖的大和尚金刚罩光彩流转间维护周身,那拳风呼呼作响间全身衣袍猎猎的莫万仞已然有了些攻破的苗头。 一遍一遍念着佛家入门便要诵读熟稔的《心经》,又高又瘦的一水大和尚虽说平时里与自己这个连师父都分不清谁大谁小的师兄弟如同仇人一般闲不住的打闹,关键时候自然还是有所担心,待要出手相助,异象陡生。 刚刚还在咳血到气脉虚弱的夜三更气机暴涨,那阴沉沉的天空再次浓厚几分,压抑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到气闷。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就听得夜三更一声吼:“来来来,看我炼气九转能否对你外家登峰。” 九天之上雷声隆隆,电光时隐时现,夜三更如同中元节里的烟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一道龙卷应运而生,粗如老树一人围抱不住,在夜三更身形俯冲而落时,裹挟浩瀚气机,率先砸向莫万仞。 皇皇气象。 早已躲避出数十丈远的一众武当弟子抑或香客被这接天连地的龙卷再次迫退,有躲闪不及者便是踉跄倒地手脚并用试图远离这惊天动地的诡异一幕。 正巧面对这巍巍气象的一山大和尚见状喊了句“亲娘哎”,顾不得莫万仞那全力一击,撒腿就跑。留得莫万仞回首看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催动气机浓郁到近乎实质化的遍布周身,力沉腰马气贯双手,生生插进那道平地而起的骇人龙卷。 不曾想内里劲气雄厚到哪是人力所能及?滚滚气机绞向手臂,情急之下莫万仞只得催使体内雄浑气劲不停灌注双臂,脚下急剧后退堪堪抽出双手。 奈何两道龙卷不减来势仍旧与其不到一臂距离,莫万仞再开满怀,单手握拳气机一放一收,一声暴喝,一拳轰进龙卷,紧随着“嘭”的一声如同炸雷,那浩荡龙卷拦腰截断。 龙卷一散,落叶、树枝、石子散了一地,狼藉一片,尘烟四起,丈余内不能视物。 一水情急之下打横抱起夜遐迩一跃数米钻进树林,其他百余人修为高的远远遁去,修为浅的如鸟兽散咳嗽连连四散奔逃。 莫万仞袍袖大起大落,将将能看清近身周遭环境,便见得人影闪烁,有一拳带起风声呼啸,照着自家面门而来。 拳未至罡风已然袭来,这般刚猛气势让莫万仞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同于刚刚那个和尚,不攻只守,佛门金刚不败找不出半点破绽。这一拳,单单这力道便能看出是奔着要命来的,莫万仞怎敢轻敌? 脚尖点地身形迅速后撤,拳头紧随不离半臂距离,趁此间隙莫万仞拧腰侧身,也是一拳轰出。 带着些偷袭成分的夜三更想要攻其不备已然不可能,撤拳回防便是拳拳相撞,仅此一招两人便一触即分,迅速隐匿于还未散尽的烟尘之中。 模糊里两人相隔不远,却都沉得住气,一动不动。 如他们这种拼死搏杀,已然没有了任何招数可言,或许一击毙命,或许如同泼皮打架,只要找准机会,便是以命搏命的出手。 已然猜到这人身份的夜三更自然不会心慈手软,或者说会因为自己三年前做下的事这时候能有心悔过的任由对方或打或骂。 诚然,对方这几次出手,并不只是会打骂这么简单。如同自己刚刚趁烟尘弥漫扰乱视线时取巧的夺命一击,对方也是奔着要自己命来的。 尘埃未定,已然要好过刚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莫万仞最先按捺不住,脚下使力竟将一块怕有百斤的偌大山石踢向夜三更,身形紧随其后。 投石问路。 只是这“石”忒大了些。 夜三更不躲不避,脚下不丁不八,双臂负阴抱阳,又是太极起手。 一入武当山,越靠近这座天华地宝精气充盈的道家祖庭,夜三更不经意间出手便是这武当道门里传于世间的太极。 并不是班门弄斧,仅仅是与这方天地气机相合,如同太极里讲究的借力打力,借这道门天地之力施为,隐隐间让夜三更有股说不出的通透。 充盈天地间的浩瀚气机由四面八方涌来,刮起一缕又一缕清风,迅速吹净这这一方乾坤里还未散去的尘埃,不待落定,夜三更萦萦上九天。 扶摇。 气机缕缕环绕,在偌大山石到得近前,已离地三尺的夜三更探手托起,百斤巨石于怀中滚动,转身间划出一道完美弧线,在两脚落地时潇洒如仙人,不起尘埃。 巨石悬空转动,诡异至极,在下一刻随着夜三更袍袖激荡,与莫万仞一拳相撞,化作齑粉。 再次起尘烟。 莫万仞拳势不减,直接冲破这弥漫碎石,击向对方大开胸门,却在一尺外生生停住。 是被无形气劲挡住。 不得寸进。 莫万仞双目一凛,力度再大,仍是未进分毫。 夜三更双手旋转后撤,对方拳头随之而来如被牵引,尔后只是轻巧一推,莫万仞噔噔后退。 趁他病要他命。 夜三更欺身向前,双手如灵蛇出洞顺其拳头蜿蜒而上,在手肘处捏住后拉,对方那浩浩拳风刮擦着衣服破空而去。 以柔克刚,端的精妙。 未再追击,夜三更牵引外界气机的内体气劲硬生生止住,双臂一屈腰身一沉,却是外家横练功夫的贴山靠。 这一招纯粹是外家武者打熬身子骨练就的本事,如同佛门金刚是守,贴山靠则是攻。 据说贴山靠练至最高境界,可撞山。 肩头却在下一刻止住去势,陷入莫万仞一直空闲的手掌中。 “小子,真当天象九转能破外家登峰?” 莫万仞击空的一招顺势变拳为掌,掌劲吞吐间五指成爪,如鹰抓兔,撕向夜三更大开空门。 早在肩头进不得半分便心生警惕,夜三更抬手交叉垫于胸口,格在对方手腕处。 仅仅就是这一换手,刚刚积攒起的第一重气劲刹那崩坏,尽数散去。 “早就听闻你修习失传已久的霸道,且看你在我手下能到第几停。” 话出口,莫万仞掌劲瞬时凌冽几分,手腕向内里弯曲,后撕化作外扯,直接拽下一截袍袖。 夜三更震慑于此人刚猛拳风,大开大合却不露丝毫破绽,肩头下沉复回弹,崩开对方手掌,两手托月朝上,顶向莫万仞面门。 莫万仞早有防备,扯下衣袖的鹰爪迅猛回击,再次轰向夜三更胸门。 这一招围魏救赵不得不让夜三更撤手,对方以命相搏,自己可不傻。 两手交叉不变,下压格开对方掌势,身形随之后撤,显然放弃了与对方的近身缠斗。 莫万仞怎会罢手?紧随其后,攻势如影随形,拳影掌风漫天盖向夜三更。 在撤步瞬间拉开丈余距离后,夜三更出乎意料的收身,瞧准时机,不防不守,一拳轰出,毫无花哨。 一停一行。 拳拳相对,这般拼尽全力的打法生出的劲气发出破空声如爆竹,炸裂开来,一层似有若无的气机如同投石入湖激起涟漪迅疾荡漾而去。 莫万仞身形只是骤停,夜三更却好似不敌,被一击轰出三丈,落地时不见停滞再次前冲,速度比之先前更加迅猛。 二停二行。 再次对招后莫万仞显然也明了对方蓄势,毕竟自己一拳砸在对方掌心中,要比刚刚对拳时感觉有些许滞涩。 这次没再顺势而退,夜三更掌心对拳猛力一握,拉入自己怀中。 步步紧逼的莫万仞着实没有料到会有如此一手,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方在蓄劲发动最后一击,好在也是武道摸爬滚打一甲子岁月都多的人物,莫万仞屈肘压下对方面门。 夜三更侧头,以肩头迎之。 负阴抱阳,气机流转,四两拨千斤。 三停三行,借力打力。 武者拳脚功夫上,下盘有成方练拳,尔后才是兵器,而修习拳脚最让人头疼的,便是膝与肘。 此处尽是骨头,攻敌最好不过,杀伤力极强,练起来真真折磨,据说要从修习最初便每日肘击膝撞大树,树折则功成。 此招数属八极拳之式,发源于河北道沧州城,流行于军伍,是地地道道杀人技,由此也能瞧出莫万仞一决生死的心思。 深知此招式威力,虽借巧劲弹开肘击,莫万仞这一下却也让夜三更顿感吃不消,右臂一阵颤栗,如同麻痹,直达指尖,身子也矮下去几分。 却也早有准备。 腰马合一,夜三更就势一拳轰出,却在咫尺间停于莫万仞胸前不及半寸距离。 四停。 已然感到拳风袭来,莫万仞变掌下压,另一拳上挑向对方腋下,却在下一刻被夜三更本来得手却停手的攻势感到莫名其妙。 气机鼓荡,莫万仞一拳出人意料的落空。 夜三更毫无花哨的后撤,一步两丈,完全离开打斗范围。 四行。 蓄势待发。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四章 三花聚顶 体内气劲带动外界气机极其玄妙的呈飘带一般于周身流转,夜三更两手虚握,气机裹缚四周碎石落叶如同受到吸力般缓缓漂浮,离地一尺有余,颤颤巍巍。 也是多少了解过这种失传心法的古怪,气劲叠加后可强行升境让莫万仞这个于武道打熬一甲子都多的武者都感到有些恐怖。尤其是不知不觉间,自己压根就没察觉到对方有何气机流转,便感觉到这方天地间气流愈发浓厚。 如炼气武者的御气在九转境便可随心所欲,这点是外家武者所不具备的。 刚刚眨眼间竖起两道龙卷,眼下方圆丈余内死物尽数腾空,这个也曾执掌过一州生杀大权的侯爷自然是或多或少的知晓其中门道,不敢掉以轻心,全身气力迅速汇集于双手,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这传说中可低境破高境的霸道心法。 心中有苦如哑巴吃黄连的夜三更又怎不想再再蓄力,如同那日里丹城九停九行,对战同境且于天象打熬恁久岁月的海东青自己都可算是压他一筹。 只是今非昔比,状态全全比不上那日里全盛时候,且在前一日,分水岭那位已然可称作人间仙人的良中庭言犹在耳,这霸道功法所带来的弊端着实让人害怕。 受了莫万仞两次重击,意料之外的,已然满盈状态下的天象境机缘巧合突破进入九转,即便如此,接连受创咳血加上刚刚体内气脉翻腾,让夜三更眼下万万不敢再次蓄力积劲到五停甚至更高。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谁都明白,感受着周遭气机变化,不敢让夜三更抢了先手,莫万仞率先发难,大步迈出,似是带动起天地之力,须发皆张,衣袍翻滚猎猎作响,两三丈距离眨眼即至,高高跃起,自上而下满载浩荡威力,借势重重砸下。 数十载功力化作一掌,好似这方天地都被牵扯到变形,可想而知。 夜三更疯狂吸收周遭气机,双袖鼓胀满满,挥掌相迎。 在两掌相交经过短暂寂静,瞬时炸裂。 日月变色,天地为之一颤。 烟尘弥漫。 如同来时迅猛,莫万仞身形反弹如离弦箭,倒飞十丈。 夜三更自然也不轻快,周身气机如泄气,噔噔噔止不住的退势,在一山出手阻挡后两人仍旧不减去势直直退出数丈方才狼狈停下。 尘埃散尽,交手正中赫然出现一个袒胸道士,收手而立。 “两位施主就如此不顾我道门清净,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在武当山中结庐而居四载的莫万仞自然认出来人,对于这个他也不甚清楚何种身份才能辈分如此之高的道士,正因为不了解才有所忌惮,一时语塞。 袒胸道士挥挥衣袖,将面前尘烟呼扇几下,又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既然在我武当,就听我一句劝,什么事非要生死相搏,不如静下心来……” “那我孙儿岂不是枉死!”莫万仞目眦欲裂,对于袒胸道士的劝和显然不予接受,“此子不死如何告慰我孙儿在天之灵!” 夜三更探手握住夜遐迩因担心摸索过来的手,刚要开口,却是心思通透业已猜出他身份的夜遐迩呛声道:“当年在京陲,莫家只为一己私利无故挑起事端,间接害死人家一家十余口,又该找谁告慰?” 莫万仞怒极,喝道:“那些平头百姓怎与我莫家比较!” “芸芸众生皆平等,怎有不可比?” “女娃强词!” 莫万仞又因夜遐迩两句话激起火气,便欲动手,袒胸道士斜跨一步面朝向他,不见有何动作,阴云密布的九天之上本有些退去的乌云又缓缓阴上,云内闷雷声声。 莫说是莫万仞,夜三更也是心中骇然,这般心随意动气机流转间便引得天象变幻,修为之高深着实令人惊诧。 受刚才那堪比天威的交手波及,远远躲开的小道童骑着花豹子奔来,躲在师父身后,缩头缩脑瞧瞧怒气冲冲的莫万仞,又瞧瞧那边夜三更,显然不谙世事的小道童阴差阳错的请来这么一尊杀神,心中惶恐。 反而身为师父,无论如何也都得出手化解一二。不管是扰乱了道门清净,还是真心劝和,师父嘛,不就是给徒弟收尾巴的么。 瞧得袒胸道士气势凌人,莫万仞平复心情,手指夜三更,“姓夜的小子,别人怕你们家老夫可不在乎,新仇旧怨咱们且先记下,青山不改,早晚叫你血债血偿!” 对于莫万仞的威胁夜三更不以为意,江湖事江湖了,世间种种缘由不就是因果循环才能串联而起生生不息? 莫万仞再次瞧瞧袒胸道士,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直到这鹤发老者消失于山道,场中再次归于平静,已然没有热闹可看的香客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恢复如初。 大和尚一山打了一场无名架,对于他这个好战分子而言虽说痛快,可毫无缘由也是憋闷,有些气道:“这老头子是谁,打架就打架,不知会一声就动手,太不地道。” 因得怕姐姐担心,夜三更不准痕迹的抬手揉着胸口,体内气劲游走缓解着内里经脉郁结,解释道:“莫万仞,京陲莫家莫怀樱的爷爷。” 对于三年前京陲发生的种种,也只是大体听说而不知晓其中详实的大和尚而言,虽说纳闷可也理解。当年夜三更一夜里连挑两家堂口,一个是分水岭良家,一个便是邕州莫家,闹得京城震惊,连上面那位都亲自下旨彻查。虽说到最后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但冤有头债有主,明面上此事大事化小的按下不提,这两家暗里使了多少手段找寻罪魁祸首的夜三更可就不为人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山倒是明白这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头子如此过激行为也能说得过去。 因为刚刚惊天厮杀受惊离开的马儿被一水使着劲的拉拽回来,这个又高又瘦的和尚仍旧不理解,他道:“邕州在西南那么老远,他就找到你这里来了,比我俩都快?” 诚然,不止是做事想事一根筋的大和尚想不明白,夜三更姐弟俩自然也不得其解。 袒胸道士缓步到得近前,略一躬身,唱了声“福生无量”。 夜三更赶忙抱拳,夜遐迩亦是稽首,两个从来没有礼数束缚的大和尚竟也是双手合十还礼,恭恭敬敬。 “莫家施主在我山中结庐近四载光阴,机缘巧合得知夜施主拜山才有此结果,实属我山门处理不妥,还望夜施主莫怪。” 张嘴说瞎话的本事让身后小道童瞠目结舌,臊红了脸,一个劲拉扯师父衣角。 袒胸道士不理不睬小道童,很有礼节的再次弯腰,歉意十足。 这倒是让夜三更受宠若惊,赶忙探手搀住,却在下一刻,袒胸道士出手如电,如蛇盘龟攀附而上,由手腕到肩头连点几处穴位,尔后五指呈爪于前者胳膊上滑下,刚刚与莫万仞缠斗时仅剩的半截破烂衣袖也随之撕裂。 电光火石,根本不给任何人一丝反应的机会。 袒胸道士侧身,一股肉眼可见的乳白气劲由夜三更手中破体而出,击在丈外地面,硬如山石也在瞬间破开一个斗大圆坑。 袒胸道士以太极八法中捋式出手,又以挤式撤手,迅雷不及掩耳,夜三更身子不受控制连连后退,脚下轰声如踩雷,五六步方停,撞得身后一山也是一个趔趄。 待得停住,再看脚下又多几个拳头大小的圆坑。 夜三更眉头一拧,不待说话,袒胸道士先开口道:“夜施主所习心法反噬之力恁重,往后切要注意。” 对方能瞧出自己这套心法反作用力尚在意料之中,如分水岭上良中庭玄乎其玄的大梦先觉须臾间就看透其中利害,可是这袒胸道士出手便能去除自己体内积压气劲着实让夜三更惊诧。 自小修习自然是明白这套心法每每使出,气劲乱窜下内里经脉短时间内如撕裂般提不起劲来,能感受到自己体内变化,对方修为不得不让夜三更重新审视。 自然是担心弟弟,夜遐迩皱眉急急问道:“前辈可有法子解决?” 袒胸道士哈哈大笑,“女施主昨日里那番无为言论可是如雷贯耳醍醐灌叽喳,即便羽翅扑棱也离奇到声息皆无。 袒胸道士脸色如这阴沉沉的天空,在片刻后方才转回原本颜色,气流一阵莫名激荡,以他为中心四散开去。 花豹子前行一步挡住小道童,那强劲气流竟自觉绕开呈圆弧,吹起周围树枝簌簌落叶飘飘。 随着袒胸道士一口浊气吐出,其头顶处诡异盘起三朵气机,精气神返本还源入子太虚,袅袅不散。 黄雀成精,张嘴间竟尽数吸进肚里,如同饱餐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 见袒胸道士睁眼,小道童一脸担忧,“师父…” “这俩人交手还真敢豁命,还真不太好相与。”袒胸道士起身,一脸凝重。 见师父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小道童也是放心不少,心中大石也算落了地,眼中竟多了些崇拜,道:“师父你原来这么厉害啊,那你为什么不教我?” “教你个锤子教。”又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袒胸道士撇嘴道:“你会个锤子啊,命相卜先学精了再说吧。” 袒胸道士背负双手一摇三晃的走开,“连咱天道派看家本领都没学会,还惦记锅里的,不怕撑死你个锤子。” 头一次对于师父满嘴的污言秽语欣然接受,小道童小跑着追上师父,少有的拍起了马屁,“那两位施主都能搅动天地气机,师父一出手就把他俩比下去,师父厉害,厉害。” 袒胸道士理都不理他。 小道童一副谄媚表情,“师父,你这属于咱们道门哪一层修为啊?你这么厉害,是不是就得归真了?在山外头,你这得是人间仙人了吧?师父你功夫有多高?和张上甫比呢?” 像是半空里那只泛着微微金光的黄雀,小道童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袒胸道士停步,瞧着已然搭到自己胸口的徒弟,歪着脑袋一阵思索,“和你个头一样高。” 小道童挠头,不明所以。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五章 山上人,山下人 一个九转境的炼气武者,一个假造极境的外家武人,一个可汲取天地造化,一个一步之遥便可称人间仙人坐享人间清福。 再加上那可调动周遭天地气机能越境厮杀的古怪心法,以及那饱含几十载功力的一拳,久未动手的袒胸道士悍然出手化解这惊天动地的一击,虽说如他这一脉特殊法门下周转消弭了那股雄浑威力,可也是残留体内大半,若不是道门心法一气化三清运转神奇,聚三花于明,九厄着实困惑,不知师叔祖可否指点迷津,平我心性。” 这也的确是难为了这位当年差些坐上掌门之位的武当守山人,从昨日被山外女娃说动了无为道心,这位辈分极高的师叔祖便三番两次的出言告诉自己一些个晦涩难懂的话。 自然明白这一脉里那近乎通天的本领,张九厄不敢深问,奈何这么一直想下去,令人着实困惑,越陷越深。如他们这些个求道之人更是注重心境,刚在山腰又被那四个字“不破不立”说的心思紊乱,直到回了回心庵都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沉浸于自己冥想天地中的张九厄哪怕是在山腰发生恁大的打斗都没有回神,在最后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道心不稳钻了牛角尖,六十年淡看云卷云舒的老道士不敢怠慢,怕是再一意孤行下去便彻底毁了一身修为,赶忙又找回山上来,以图能解开心结。 自然明白刚刚师叔祖那番三花聚话毫不着调的袒胸道士哪有半分礼貌,即便如此张九厄也是恭敬听着,不敢插言。 “我跟你讲讲,你个老小子当年为了潜心修道拒绝了张上甫,整座武当除了张九鼎也就没个合适的人干这个下力不讨好的买卖,怎么说呢,张九鼎也就捡了个便宜,你那些师兄弟还不如他。练剑的练剑行医的行医鬼画符的鬼画符,没一个成器的。你或许想借刀杀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借的这四个字,就是个屁。锤子的夜覆武当,我跟张云集讲过,张虚佗他懂个屁的谶语,天雷劈到头道,这种衣物大多是代代相传,一辈传一辈,一些个名不见传的小道观里莫说有这么一件金黄色的道门衲衣,即便是有一件最最低下的普通灰色衲衣怕是也要天天烧高香。 这般年纪,这般身份,着实让人看不明白,想不明白。 女冠扶着一名老妪,说着“武当到了”。 这是两人坐船时碰到的同路人,说是要来武当请愿,因得家里那口子年老了还不省心,说要在今年做一番大事业,这老婆婆便来武当上香祈福。 见着老妪行动不便,又是顺路,出于好心,两人与她结伴而来。 到了山下,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也都不方便继续同行。 老妪也看出这两人身份超然不同于世外,很有礼数的告辞,慢悠悠的一人离开。看方向不是去香客众多的天柱峰老君观或是玉虚宫,绕过那三间四柱五楼的牌坊,反而是去到历史悠久到如今已差不多无人问津的藏仙岩回龙院。 目送老妪离去,整理衣冠,系着逍遥巾、穿着一身补丁的男道双手虚抱于小腹,迈步很是恭谨,低眉含眼。 一旁背着竹箱的女冠亦步亦趋,低声埋怨,“我就说等上了山再换上这身乞丐服,你看看现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看咱俩,丢人不丢人。” 乾道羽衣步子略疾,丝带摇曳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充耳不闻,只是前行。 女冠仍旧在抱怨,“哥哥,我且跟你讲,这时里张九天那两口子指定不在山里,咱俩即便是去了也得等着,你就听我的,再出去转悠转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回家一趟也很充裕,你就是不听我的。” 乾道羽衣止步停下,让只顾着小碎步紧跟其后的女冠撞了个趔趄。扭头看向一旁叫自己“哥哥”的女冠,乾道羽衣未有任何表情变换,道:“你若再聒噪,就自己回去。” 虽说并不是斥责,女冠仍旧有些害怕似的噤声,暗暗里吐了吐舌头。 刻有治世玄岳四个大字的牌坊下,有守山道士见到这行踪怪异的男女道士,诧异之余上前阻拦,只是不等开口那乾道羽衣便躬身拜了一拜。 一名年长道士上前,恭恭敬敬作个揖,唱一声“福生无量”,开口道:“不知是哪处山门道友拜会,容我等前去通禀一二。” 自然知晓这等巡山道士地位低下,不认得自己这身衣服所该有的分量,乾道羽衣仍旧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清静模样,道:“此番拜会武当,虽是唐突,可也是道门五年一次的规矩,不劳师傅费心,我等去到太和大殿,贵派掌门自会知晓。” 年长道士对这一身道袍虽说是不识相,可对方言语举止所流露的气势让他们这几个月字辈的道士有些吃不准身份,不敢怠慢,可又不能坏了门内规矩,只得再次躬身,道:“还望道友告知,莫要让贫道难做。” 鉴于两家当年私下里定下的协议,如此大张旗鼓的拜会山门便已是不妥,乾道羽衣自然也有自己的心思,道:“我等上山,怎会让道友难做。” 瞧着已然迈步便要上山的一男一女两个道士,背负长剑的年长道士不假思索的横身拦住,表情为难。 只是不等他开口,斜刺里一名系着淄撮飘逸发带如同逍遥巾般的青年儒生开口道:“龙虎山妙道师拜会山门,九成九的是祖庭之争。” 留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儒生紧了紧手中一册由本朝大德名儒合伙编纂的史书巨作《钩沉》,头也不回的进了山门石牌坊。 被儒生一句话震惊到呆愣原地的一种武当道士瞧着面前这两个年轻道士,瞠目结舌。 不认识这件衣服,可妙道师的头衔,那可是凌驾于一派掌门之上的存在。 讲经布道,这可是所有道士称呼“先生”的存在。 被点破身份的龙虎山妙道师,瞧着大步上山的儒生,目露疑惑。 似是感受到身后视线,儒生扭头,手中《钩沉》轻点,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小生且要看你有甚本事年轻气盛。” 话讲完,儒生一挽发带,大步登山。 妙道师躬身下拜,一声,“请。”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六章 佛门圣人寺 未到正午,蜿蜒山路不再是凹凸不平的青砖路,抑或是山石随意堆砌出来的山道,尽头里遍铺青石板,上架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高伟石牌坊,全是青白石料,横跨在三四丈宽石板路上。巨大的石额坊上四个大字,“生天立地”,笔锋雄浑大气磅礴。周遭朱砂石绿描龙画凤,神采非常。左右两侧四间匾额尽是道门仙人,神态各异,惟妙惟肖。 四块抱鼓石互成犄角,上有祥云袅袅。八块夹杆石上左右对称雕有双龙戏珠、祥瑞异兽、双狮滚球。所雕五爪升龙,腾云驾雾,嬉戏盘旋,栩栩如生;奇珍异兽,鹿首凤尾,麟爪鹤翅,活灵活现;双狮滚球,鸾鸟相伴,口衔绶带,锦天绣地。 此处便是香客不可逾越半步的东天门,过了这门再往后,便是武当大岳太和宫。 如此牌坊重地,此时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预料之中。 倒是那常年长在西亳京陲的一水大言不惭,撇嘴道:“都说北西亳南太和,单看这牌坊楼子也没啥大气啊。”一水和尚瞧着牌坊后可见轮廓的太和宫殿,满脸不屑,“徒有虚表,空有其名。” 夜三更看怪物一般不敢相信这是不学无术的大和尚能说出来的词,要知道,因为自家大姐的缘故,他们一家人和这两个和尚也算是相熟,这俩光头自小整日里除了吃就是喝,要不是被他们师父逼得按时撞钟早课,多半习武一事也得荒废。 在夜三更记忆里,他们两个,哪怕就是佛经禅文,能背下来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说出如此拗口的词,着实叫人刮目。 夜遐迩莞尔,道:“不同于西亳那座庞然大物,这太和大殿可是武当先辈一砖一瓦从山下背上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盖起来的。不管是礼制不可僭越,还是建造其难度,从根本上虽说没法与皇城做比较,可这如此辉煌的建筑群,即便是文圣故地也不遑多让。之所以称作北西亳南太和,便是因为此建筑群与西亳皇城不相上下。前朝皇帝老儿还曾派工部前来帮衬着修缮,本朝几位圣人更是不遗余力派人扩充,讲的自然不是气派不气派,而是这般地位。” 从来不喜听人说教的一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了便忘,一山好似抓住了自家师兄弟短板,鄙夷道:“不懂就问,别给我佛门丢脸。” 一水瞪眼一山,想要辩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得愤愤不语,睁两只大眼剜着只会落井下石的一山大和尚。 走过那即便是在这巍峨大岳里都显得高大雄伟的东天门,再走过一段石阶,视界豁然开朗,百丈石台空旷如野,稳稳铺于有双龙戏珠聚宝龙椅之势的太和大殿前。门后台前左侧有等人高石碑,基座以汉白玉打底,碑身是芝麻白花岗岩,浑然一体如有天成。 碑文以上紧下松的小篆写有历朝历代赐封的武当各种称号,无外乎什么“治世玄岳”、“武当福地”等天下皆知的名头,倒是那一手章法自然,结字端庄,分行布白工整的玉箸科斗能引个中大家流连一番。 右侧有龙子赑屃驮碑,三丈有余,人站立于前尽显渺小。碑书“上人不言”四个悬肘正楷大字,疏瘦劲练横平竖直,据传是千多年前吕祖吕招贤彻悟飞升天界时以配剑一蹴而就,尔后迈步如登楼化虹而去。 此碑虽是饱经岁月侵蚀,至今却也是字迹清晰,与小莲花峰下那座写有“来人下马”的龟驼碑合称“武当上下碑”。 还有一块新碑略显突兀立在另一侧,孤零零,五个红底大字,“大岳太和宫”,中规中矩,没有一丝一毫的筋骨神韵,不显峥嵘。 即便没有落款,夜三更也能认出这是出自当今圣上的手笔。这位天子从小就有这么个爱好,写字。从当初做太子时,逢年过节,抑或是哪位王侯国寿,都很热络的提笔挥就一幅墨宝。只是写了四十多年,像是早些年送到自家里那副年节对子,就被姐姐说做是“一笔一划无心,一字一句无意,运转顿抖无骨,起回提悬无神,纯粹为了写字而写字”。 这块石碑被舍在一旁,在这碑林如此之多的武当山上,也算是可以理解。 说到底,这方圆八百里太和大岳古往今来恁些文人骚客挥毫泼墨留笔恁些,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不管拓与不拓刻与不刻,怎么也都要比这幅字写的有筋骨有韵味,若不是此字最后的落款有分量,这有千百年底蕴的武当,会当做一回事? 怕是夜遐迩看见这五个字少不得又要评头论足一番,夜三更很了解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姐姐。 自然不会关注这些字的大和尚一山看着被称作吕祖飞升坛的空旷大平台摸摸大光头,诧异道:“咋没人?刚才跟咱咋呼的那个人去哪了?” 一水也是摸摸光头,故作凝重道:“八成是吓跑了。” 一山斜视着一水,口气里就带着一股子鄙夷,撇嘴道:“你可拉倒吧,刚才那一声啥本事你听不出来?能怕咱俩?” 一水搭理都未搭理一山,看向夜遐迩,拐弯抹角道:“刚才夜三更都把天雷引来了,谁敢说是不是他们害怕不敢出来了,对吧夜遐迩。” 一山正欲反驳,却见太和大殿中当先走出一名玄衣老道,身后跟着几名穿着化外寻常衣服的中年人,尔后又乌泱泱涌出来四五十名灰袍道士,与夜三更四人隔着飞升台居高临下相对而站。 “夜施主,这出闹剧是不是该结束了?”玄衣老道越过二层石坪上道众,于最前端站定,朗声开口,“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尚有挽回余地,你收手,我道门对于你闯山一事便既往不咎,夜施主意下如何?” 自然也猜出这名老道身份,夜三更迈步上了飞升坛,与玄衣老道相对而望,不卑不亢,“张掌门,事情都分个先后,我强行闯山暂且搁置一边,是不是先应说说另一件事?” 玄衣老道手捻胡须,山风袭来一身道教中代表最高地位的玄色道袍衣摆猎猎,仙风道骨。他当然猜到对方话中所指,只是护犊子出了名的这位武当掌门可不想更不会顺着这话说下去。 两眼微眯,玄衣老道再次开口,“夜施主远来是客,不如移步静室,稍作歇息,安下心来,再做打算。” “张掌门避重就轻,这可不是名门大派该有的做派。”知晓自家弟弟口拙的很,夜遐迩业已下马上得飞升坛,踩着汉白玉石阶,人还未至声音已传来,“怎的,有什么话还不能在这里说道说道?去到静室里,谁知道张掌门会否店大欺客,怨我们一个不知礼数,到头来反倒是我们落了埋怨,可不就让人笑话了。” 身为一教掌门,自然有着常人没有的肚量,玄衣老道张九鼎双手背负迎风而立,即便隔得恁远,凭他的本事,能听到夜遐迩声音也是不足为奇。 张九鼎笑道:“我武当行事向来丁是丁卯是卯,可不敢如夜二小姐口中这般不讲道理。” 夜遐迩点头好似赞同,道:“既然讲道理,那咱们就把话直接掰开了说,贵派弟子韩有鱼可曾回山?” 张九鼎有意护着自己这个徒孙,奈何属实没料到对方竟然开门见山直接把事挑明,毫无客气可言。 张九鼎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那个打小做事跋扈不知深浅的徒孙过了个年差点被打残不说,还被人找上门来,这到底是杀了个老鸨那么简单,还是直接得罪了这在大周朝野里都极为煊赫的存在。 稳坐武当掌门之位恁些年的张九鼎头一次对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徒孙生出了打骂之心。 张九鼎不着痕迹的看了身旁略微靠后一个身位的锦衣中年男人一眼,往日里韩有鱼在山外如何胡闹,自己这个外门大弟子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息事宁人,做的滴水不漏,这次反倒是自己棋差一着,竟然让自己师弟张九天去处理,才造成了如今局面,显然是大大的失策。 其中缘由,真真不足与外人道也。 张九鼎轻咳一声,反问道:“施主明知故问?” 如同是打哑谜,夜遐迩不卑不亢,反问道:“前辈多此一举?” 这两人说话如同打机锋,各有各的意思,猜闷一般也不挑明,听得身后两个大和尚头大如斗,又矮又胖的一山一拍脑袋,摸着大光头叫骂道:“废什么话,把韩有鱼那王八蛋给老子叫出来,老子跟他得好好算算账!” 作为一派掌门,张九鼎自然考虑周全,碍于夜家这块朝野举足轻重的金字招牌,即便是坐享天下道门大半福泽,也是不敢抑或是不愿与之结怨,可是对于这两个和尚,虽说背后那位厉害得紧,可还不至于让堂堂武当缀了威风。 张九鼎双目一凛,冷哼一声,“如此没有规矩,少在这丢人现眼,堕了你师父名声。” 瘦瘦高高与山下袒胸道士身材不遑多让的一水晃身上前,道:“老家伙,你那个不成气的弟子欺负了我们家夜遐迩,就这么过去了?” “是极是极。”难得与一水一条心的一山点头赞同,“夜三更打的太轻,要我说,打断胳膊掰折腿,才能解恨。” 一水亦是大点其头,“还要废了他一身恃强凌弱的本事,省得到时候祸害人。” “再把舌头拔下来。” “眼珠子也要剜出来。” “耳朵割掉!” “鼻子打歪!” 两个大和尚旁若无人一唱一和,张九鼎倒是沉得住气,他身旁那锦衣男子越听越是忿忿,抬手指着两个越说越起劲的大和尚,怒气冲冲道:“你们圣人寺不要欺人太甚。” 两个口无遮拦的和尚霎时闭嘴,显然不是怕了对方。 两人双手合十,低眉顺眼,朝着隔百丈有余飞升坛遥遥相对的武当道众,一声“弥陀佛”响彻云霄。 一山瓮声瓮气,“今日我佛家就要欺负欺负你们道门。” “你来咬我啊!”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七章 有女子抽刀 (看在我这么玩命码字的份上,施舍给点推荐票也行啊) 一身锦衣的中年男子不用问也知道是韩有鱼的父亲,那个于江南道也算有些名声的门阀之主,韩个过来过去,就没一点缓和余地?” 夜三更点头,“事情发展想来你也全部知晓,我只是要个说得过去的说法。给那个历下城的少年讨个说法,也给那位枉死的妇人有个交代。说得过去,就过去。过不得去,那就想法子过去。” 他们几人一言一语的掰扯不清,却是大和尚一山耐不住了性子,嚷嚷道:“跟他们废什么话,打就完了!” “是极是极。”一水附和道,他们两人显然是不嫌事大,“和尚我打架可还没怕过谁。” 只是两个急脾气的和尚完全被忽视,压根没人搭理他们。 张九鼎看都不愿意看这两个把打架当做家常便饭的大和尚,顺着夜三更的话,苦笑一声,道:“呵呵,怕是夜家主也没你这般脾性。” 夜三更不说话,张九鼎又道:“我与靠山王也有些交情,夜三公子能否卖我们武当个面子,我让有鱼出来给二小姐与你赔个不是,这事咱就算揭过去了。二小姐意下如何?” 张九鼎很聪明,如同圆球一般踢来踢去,不得不说这手太极打的极妙。既然夜三更口风不松,便又开始拿着他背后那位耍起了心思。 “掌门这话可是言重了。”夜遐迩接过话头,如她,怎会听不出张九鼎打的算盘? “我一个瞎女子,现下只能随着我弟弟来回转悠,他要做什么,我可管不得。”夜遐迩莞尔续道,“话又说回来,韩有鱼得罪我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权当做被狗咬了一口。难不成被狗咬了还得再咬回去不成?” 话里带刺讥讽了几句,夜遐迩脸色一凛,“只是我与舍弟来此,可不是为了在安驾城里韩有鱼欺侮于我,为的,可是历下城里被他枉杀的无辜妇人。” 显然山门一众弟子还并不清楚内里因果,眼下断断续续也算是猜到了些,听着这于他们恪守的清规戒律完全违背的罪名,面面相觑。 事情全全挑开,也不知张九鼎是考究着事情的轻重还是思虑着事情的深浅,从夜遐迩说完便闭口不言,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 过了几个呼吸的光景,张九鼎头也未回的吩咐道:“带有鱼过来。” 显然超出了这群道众的理解范畴,一时间仍旧沉浸在那句“枉杀无辜妇人”的控告中,一时间无人动弹。 听着身后无甚动静,张九鼎侧身扭头看看身后几个弟子,又道:“还不快去。” 站于最后的一名中年道士看看掌门,又看看韩顶天,赶忙转身向大殿里走去。 韩顶天欲言又止,却见到师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那韩有鱼在安驾城中是吓得魂都丢了一半,马不停蹄的跑回均州,偷偷潜回门中,惹了如此乱子自然也不敢声张,虽说张九天早已回山告知详情,韩有鱼仍是一五一十向师祖如实相禀。 这个在历下城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害怕会被责罚,表现的也是极为乖巧。甚至都有些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仍旧如同平日里一般,师祖仅仅是口头说了些狠话,便不了了之,只是叮嘱安心养伤,这着实让韩有鱼受宠若惊,连父亲的责骂都尽数抛诸脑后当了耳边风。 如今听闻人家找上门来,韩有鱼早就没了初见夜三更时的骄横,昨天听到夜三更登山当时吓得腿就软了,一宿都没睡好,眼下再见到夜三更更是瞳孔不自制的收缩,本能的就退了一步。 见韩有鱼躲在人群后面不过来,张九鼎吩咐身后道士将他强行拉来,一把推到面前。 “既然有错在先,就与夜家二小姐与三公子好好说道说道,别让外人说咱们武当不讲理。”讲着话,张九鼎朝着夜三更一拱手,“有什么话就当面对质,若是我门中弟子惹了二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的也算是大义凛然。 与夜三更隔着恁大飞升坛的韩有鱼此时真是热锅上的蚂蚁般,百爪挠心无所适从,如此远的距离,面前男人所带来的压力,不亚于自己刚回山门时面对师祖时一般,让人忍不住的心悸。 本来自己这样胡闹,即便是再如何折腾,不管是家里还是师门武当,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现在可好,找上门了,就像两个孩童打了架父母找上门一般,韩有鱼心里可就慌了神。 只是让他忍不住害怕的男人动都没动,反倒是那瞎女子撩起裙摆,弯腰于小腿处卸下一个皮革包裹的长方形物件。解开上面纽带,探手抽出一把尺长怪异匕首。 刀柄半尺,刀身半尺。 寒气逼人。 飞升坛另一侧五六十个道士背后木剑竟在这一刻里发出轻微震颤,于鞘中嗡鸣不已。 已然瞧出些名堂的张九鼎不禁皱眉,自己这个徒孙怎么就瞎了眼得罪了这么一家子人?! …… …… 东天门外,原本两手插袖懒洋洋倚着墙的袒胸道士自然也是感受到这一方天地气机陡变,面色凝重,道:“快去喊人,这回知道叫谁了吧?” 像是错过了好戏的小道童一步三回头,幽怨离去。 【反正没人看,不如上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八章 殓刀坟负刀人 (看我这么卖力,跪求推荐加收藏) 原本只是想着使一出欲擒故纵之计的张九鼎当下有了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不得不说,如张九鼎这个高居武当掌门之位、独享这洞天福地所剩不多的恩泽恁些年,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仅仅是从昨夜姐弟两个硬闯山门开始,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传来,到现在这两人站到太和大殿前吕祖飞升坛,张九鼎便不难看出这两人完全以这眼盲女子做主导。 是以,张九鼎才出此下策,直接将韩有鱼推出去,欲擒故纵也好,欲扬先抑也罢,无非就是想看看对方会有何种反应。 只是出乎所有人预料,本该出面解决这件事的夜三更却由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眼盲女子上前,且抽出了一把怪异的短刀。 一把让张九鼎这个见多识广的武当掌门人都有些摸不清何种神兵的短刀。 让张九鼎这个见惯风浪的老道,有些森寒的短刀。 诚然,张九鼎便想到了这一家人另一个不太被人提及说道的背景。 整座天下,提及夜家,无非便是那位由江湖扬名再入朝堂生生博了个大周唯一异姓王之名的靠山王夜幕临。另外,便是夜幕临唯一的儿子,夜三更的父亲,夜鸿图。 之所以绕不开这个整日里买醉的男人,无外乎就是因为那个以姜之一姓传世数百年的避世宗门——殓刀坟。 要知道,殓刀坟几百年来的规矩,女婿可都是入赘殓刀坟呐。 被江湖中人誉为喝出个登堂入室的夜鸿图,可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把殓刀坟的女人娶回家的男人。 至今为止搅动江湖庙堂风云五十年的夜家,不知何种原因能迎娶出坟里的闺女,的确有成为江湖草莽间茶余饭后谈资的本事。 而殓刀坟之所以让江湖人士心向往之,无非便是这个宗门让天下万万刀客景行行止,望而生畏。 世间刀十之八九出于殓刀坟,世间刀客十之八九梦入殓刀坟。 仅仅是两句话,便道出殓刀坟地位。 作为江湖中所有刀客都绕不开的神秘所在,这个小隐隐于山野的避世宗门,自有传言抑或是记载开始,便无一刻不是这些刀客心神往之的地方。 不同于其他兵器,哪怕被众多江湖中人称作最顺手的兵中君子——剑,也只能在兵器谱上屈居榜眼。 被称作“兵中霸者”的刀,种类繁杂,即适合大开大合的霸道,也可以四平八稳的含蓄,这与剑所能展现出来的细腻委婉大不相同。 自殓刀坟这个怪异到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名字进入江湖,那些个刀客似乎便离不开了这个到如今都不知道具体位置所在的宗门。 殓刀坟铸刀,铸最有灵性的刀。 殓刀坟收刀,收全天下有名无名的刀。 殓刀坟有刀,可自行认主护主的刀。 只是这把该是殓刀坟的刀,甫一出鞘,竟压得剑意充盈的武当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先习软剑再习重剑最后习有所成方可换作木剑的武道剑术道士,可说是最不济也等同于武人中的初入天象境,眼下竟然被一把匕首有压制之势,张九鼎怎能不惊? 也是道听途说过许多关于这家宗门的种种事迹,对于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刀冢有着全天下十之八九的刀,张九鼎起初是不信的。 现在信了。 有如此刀中神兵,怎就驾驭不了万万刀? 张九鼎瞧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夜遐迩那具山风中略显单薄的身子,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竟如此仓促的将韩有鱼推了出去。 韩有鱼脸上本就虚弱的病态色更是变得惨白,想着往后退两腿却又不听使唤,也该是吓的也该是慌了神,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夜遐迩循着声音慢慢向前,一步一句,不只是说于韩有鱼听,好似说给了对面所有人听。 “咱们就一笔一笔的算吧。” “安驾城里,你要偷刀,偷我们殓刀坟刀客的刀,可笑不可笑?虽说被发现,你竟还胁迫于我,可笑不可笑?你还要用我胁迫我弟弟,可笑不可笑?” 三句反问,便将安驾城中两人矛盾尽数说出,一解太和大殿前重道士心中困惑。 对于这个外门三代弟子的所作所为,莫说是那一众道士,即便是张九鼎与韩顶天,也是不免有些错愕。 这小子是犯了什么邪,竟如此胆大包天?! 夜遐迩仍旧絮絮。 “我知道当时你不敢杀我,再者说,后来也就知道那不过是我自家那个偏执的外甥女,与我们家的一些私人恩怨,所以才会变着法子的糊弄你来做这倒霉事。所以说,你也算是个冤大头,怎就如此不济,让个小丫头玩弄于股掌,丢人不丢人?真要说起来,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俩五五分,不能全怪你也不能全怪她。所以啊,那次我还真没怎么怨你。” 拢了拢风吹凌乱的发丝,夜遐迩巧笑倩兮。 “不过还是有些恨你,知道恨你什么嘛?” 自然是没想着让韩有鱼回答这个问题的夜遐迩还是停顿了一下,好似是拿捏人心一般,给对方留出充足的思考时间。 她接着道:“最初在历下城里,即便是你错杀了那位妇人,和我又有何关系?即便是找上门来出言不逊中伤于我,我也只是让我弟弟教训你一下罢了,也没想着如何如何。那时候啊,我就想跟着弟弟安安稳稳的走南闯北,或许过个几年,能等他成家,生个大胖小子,然后呢,这辈子就最简单不过了。可是后来呀,这些个机缘巧合的事情撞在了一起,竟就让我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事来。” 不算是步步紧逼,可这眼盲女子一步一步走来似是踏在了自己的心弦上,那一句一句砸在自己脑海里的话,让韩有鱼这一刻真就懊悔当初怎就脑袋一热跟着自家哥哥去到了历下城,才有了这半月来狼狈过活,尤其是眼下,好似把自己这条命都交待到了别人手里。 只是,韩有鱼此刻只剩下惊慌失措的无助。 那个被武当守山人称作“口就杀气”的眼盲女子款款走来,仍旧喋喋。 “怕是说了你也不懂,你又怎能懂?我恨你出现的太晚,差些就让我弟弟磨平了三年前的棱角,而我还身入温柔乡而不自知,乐呵呵的游戏这万里河山。不过还是要谢你呀,谢你让我及时止损,没有毁了我弟这一世机缘。唉,你又怎么会懂呢?你不过是个整日里想着如何欺负良善、满脑子龌龊心思的纨绔膏粱子,怎就能明白心有大道的人所思所想?所以呀,不要害怕,仅仅就如在历下城一般,给你个小小的教训好了,不会太痛。” 韩有鱼忽然觉得对面这个女人无神的眼睛里有杀机。 在韩有鱼跟前站定,夜遐迩又是一撩裙摆,像是村头女人家浣洗衣物般侧蹲下身子。 韩有鱼因害怕变得急促的呼吸落在她耳朵里,也让得夜遐迩嗤笑出声。 “我娘还没走以前就跟我说了,我弟惹祸太多,要让我多行善事,替我弟消灾,才能给我弟多讨来些大道机缘。因为我是他的负刀人,殓刀坟的负刀人。” 张九鼎睁眼,露出一刹那的骇色。 “殓刀坟负刀人,请刀主,鸾,饮血。” 天柱峰顶,太和殿下,飞升坛上,有刀剑喑喑,大过山风。 负刀人。 一个世间只存在于殓刀坟中的独有称呼。 天下刀客千千万,哪怕是一些个达官贵胄或是一方豪杰,也不敢说会单独去请一个为自己负刀的人,更遑论那些个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之辈。 殓刀坟则不然。 凡持刀者,必有负刀人负刀在侧。 凡刀认主,必先择负刀人再行认主。 刀在人在,刀毁两人亡;人在刀在,人死刀归堂。 负刀人,使刀人,两两相合,缺一不可。 而那个负刀人,便将那把叫做“鸾”、能压制恁些兵刃、让人心底生寒意的短刃插在韩有鱼胸口正中,深不及半寸,绝不到致命的地步。 这把号称天下兵中霸者的共主单刃匕首,说是吹毛必断一点不为过。 夜遐迩拔刀。 滴血未沾。 好似都未感觉到一丝疼痛,韩有鱼眼睁睁瞧着那把匕首扎进自己胸膛又离开,似乎都能感受到匕首上那丝凉意。 何其锋利,沁人心脾。 不做停顿,不等已然吓破了胆的韩有鱼有何反应,夜遐迩轻笑,竟有股子嗜血的味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第二刀,为历下城那位你或许都不知道名姓的妇人,讨个公道。” 韩有鱼打死也不敢相信,能在这双一丝神采都未有的眼睛里,看到杀气。 还是个女子。 韩有鱼彻底慌了神,那双空洞双眼中隐藏不住的杀意,即便是傻子都能感觉得到,直教人心底生寒。 那把匕首再次袭来,韩有鱼不再愣怔出神,胸口处忽然传来的痛感让他瞬间冷汗直流,痛叫出声,手脚并用向后倒退。 显然,这张他曾垂涎的脸庞,眼下无异于魔鬼,让他肝胆欲裂。 好像完全没有受到眼盲的影响,这个似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貌美女子熟稔挥动匕首,带着一道完美的弧度,划向韩有鱼脖颈,力求一击必杀。 昏沉天色下,在这个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公子哥儿慌乱惊呼声中,随着一声“福生无量”响彻飞升坛,映着韩有鱼因恐惧有些变形的脸色,那把匕首的攻击落空。 谁也没有料到张九鼎竟然会出手。 这个已然在掌门之位恁久、自恃身份不曾动过手的老道,平日里即便路过后殿里内门道众修习武学的无极馆也仅仅是出言指点,从未说过会亲自示范一二。 至少二十余年,山中一众也仅仅只是听说过出手指导过韩有鱼的心法抑或体术。 大袖摇曳间,张九鼎翩翩若仙,拽住韩有鱼衣领,如同丝毫未动再次重回原地。 已然想要出手的两个大和尚也在夜三更拦阻下停在原地,不明所以。 显然是预料之中,夜遐迩盈盈起身,嗤笑道:“还说不是道士乱来?” 不慌不乱的夜遐迩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家风范,对于那阵迅疾刮来的劲风,眼皮都未眨一下,续道:“今日且先把你这条命搁下,日后自会有人收缴,我就不要越俎代庖多此一举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江湖再见。” 她转身回走,又道:“另外,说好的悉听尊便,真是好臭好臭。” “放肆!” 拐弯抹角的辱骂自然惹来对方的生气。 不等张九鼎开口,已然瞧见自家儿子如此伤势,又听得对方辱骂师父,韩顶天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步踏地,身形便要扑向夜遐迩。 只是紧接便被张九鼎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 夜遐迩侧头。 “呵呵。” 尽是嘲讽。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零九章 佛家众生相 (关于爆更:跪求各种票,啥票我都要,手头存稿过百万,无票也无爆。) 韩回眼下武当大石台上。 “欺人太甚!”韩!” 一水大和尚双目圆睁,气势全开,未见大和尚有何动作,山风倏地无声无息,整个大石坪上压抑的有些吓人。 一水瘦高,可以说是枯瘦如柴,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快不行的痨病鬼,本就因为瘦凸显出来的眼珠此时像要挣出眼眶一般。 “弥!陀!佛!” 一字一顿,就如千斤顶一般字字砸在飞升坛上,激起一层烟尘弥漫开来。 石台上百余人尽皆摇摇晃晃,连张九鼎那几个修为颇高的人也是踉跄几步才稳下身形。 刚刚稳住身形的张九鼎自是不明白这个大和尚到底抽的什么风,所谓何来竟然不说一声便动了手,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挡住来势,想到此处当即喝道:“布阵。” 身后紧接掠出几道人影,以张九鼎为中心成半圆形排开,擎剑在手。 再后面四五十人堪堪稳住,俱都斜抱长剑,喊一声“福生无量”,直破云霄。 一水双手并合,面前三尺开外隐约出现一层屏障缓缓变实,似是泛起一层金光如鳞。 “佛曰臭皮囊,看破众生相。” 一水缓缓闭眼,身子竟慢慢腾起,御气悬空,气机外泄,鼓荡之势将飞升坛上众人迫得压抑。 张九鼎脚下扎根,喝道:“武当剑阵第一阵,天枢。” 百余名道士一层一层来回跑动,越过张九鼎毫无滞缓慢慢围向夜三更四人。 张九鼎双袖一甩,身子拔地而起,飘然跃向剑阵后方,一众道士鱼贯进入飞升坛,如荷叶一盘,剑指前方。 一山踏前一步紧挨一水,单掌立于胸前,微闭双目,诵道:“佛曰众生相,一身臭皮囊。” 说时迟那时快,从一水使出佛家金刚狮子吼到张九鼎布阵再到一山上前,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 “众生相?”站在剑阵最后控制整座天枢阵的张九鼎皱眉,朗声提醒道,“众弟子固守本元,莫中幻象。” 夜三更怎会料到这两个大和尚不打招呼便动起了手来,看来自己是拦不下了,也明白他们口中那个甲子小师妹做的斋饭对他俩而言要比面壁思过更有吸引力。 见得对面武当开始列阵,细数下可知是四十九名道士结阵,毫无规律却又暗含可循轨迹,步罡踏斗,眨眼便是一座大阵。霎时天地间气机流转,如雾气氤氲,悠悠荡漾开去,似是掌控这咫尺方寸,倏忽激荡人心。 自幼便出入藏书阁的夜三更又怎能不知晓这个号称天下第一阵的布局,说道:“阵分七环,环环相扣环环相生,阵眼捉摸不定,先静观其变,再破布阵人,之后……” 说着话,夜三更双肩微动,气劲外现,于手心处凝结,覆于掌上,只是话还未说完, 显然即便是听到夜三更嘱咐也并未放在心上的一山大和尚一马当先,迎着那做已然运转开来的天枢剑阵,大步上前。 自小便被师父分别安排做一个修习佛家玄妙心法一个修习禅门苦行体术的大和尚一动一静,一水周身气机浓厚更甚,不同于自家师兄弟在半山腰对战莫万仞那般周身罡气外溢形成的类似金刚罩,这可是一身佛气庇护,盈盈间金光流转好似佛光普照,端的是宝相庄严犹如佛祖亲临。 剑阵悠悠转动,一山毫无滞塞直冲进去,如投石入湖,搅动起剑阵内浩瀚气机滚滚,真如涟漪一般荡漾一层又一层。 武当天枢剑阵据传最早承袭于终南山全正教,剑阵最初是由七人运作,暗合天道宫数,如北斗七星排列,是以称作全正七星阵。尔后天下道门曾在七百年前受前朝皇室召集,于当时都城开封城有过一次大型集会,推演道法,切磋道术,实则不过是要争祖庭一说。 适时武当第一位张姓掌门张道成以一己之力连胜天下大大小小道教门派二十有余,却在最后与龙虎山比较中未分胜负。是以七百余年,道门便有了西武当东龙虎之说,互成犄角,分庭抗礼。 也是由那时起,武当道门一派便开始奉这位为武当赢来滔天荣誉的掌门为仅次于创始人吕祖吕招贤的存在,内门弟子也开始以张姓为荣,传承至今。 而张道成也是于那时,偷学来全正教七星剑阵,加以改变推陈出新,又经过历代武当弟子去芜存菁,便有了现在这座七人作小阵、七阵层层叠叠相辅相成运转如意的天枢剑阵。 据说,此阵若全由道门彻悟境高人使出,威力之大可毁天灭地。 诚然,无人得见,便也不知真假。 说回此时此地飞升坛。 一山撞进阵中,顿时便有七人上前围住,清一色左手仗剑却不用,先是横掌挥去,出手甚是快捷。 一山不躲不闪,双手连动,带起罡风护住周身,一一让过掌势。这些道人武术上练得丝丝入扣,分进合击,紧跟着便使剑刺来,不尽而同却也齐整如一。 出手便是是武当道门体术的高明招式,一山怎会不识?当下既不化解也不闪躲,怒喝一声,硬硬接下。 瞧得一山中招,夜三更便要上前,便见得悬于半空的一水身子骤然弹出,双手开合间有气浪翻滚,直直撞向一山,自上而下双掌轰然印在一山微躬后背,气机腾腾瞬时炸裂,将刚要沾沾自喜的七名羽衣道士声声震了出去。 佛说慈悲,见不得众生疾苦,以怒目金刚临凡,斥退邪魔鬼祟。 便见,众生相。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章 落拓书生颜衠 “以多欺少也称得上名门正派!” 却说两个大和尚暴力冲阵破去其一,另有七名道士迅速找补上来,也不管那踉跄倒地的七人,还未成合围之势,又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众人望去,便见一着身青衣的书生背负着一名兰衣道人缓步上得飞升坛。 “晚生游学八方,于昨日路过贵宝地,不曾想闻听有故人登山。缘之一字,真真妙不可言。特来叨扰,万望勿怪。” 来人书生打扮,一身青衿,峨冠博带,飘逸潇洒,相比于夜三更这般打扮七分形似书生,这人倒是实打实的九分神似。只是挽着衣袖,衬袍系的松垮,腰间一条像是用破布凑合出的腰带别着一本卷成筒的书,这真有些不伦不类。 讲着话书生将背上的道士轻轻放下。 来人说话文绉绉,满嘴的穷酸气,让夜遐迩不免皱眉,夜三更不禁苦笑。 这你方唱罢我登场似的喧宾夺主,怎得就还没完没了了? 听到来人一番话,收势的一山一水两个大和尚和那阵法已然运转中断的众多道士也是面面相觑。 “何人闯我东天门!”飞升坛上太和大殿下的张九鼎自然也不晓得来人身份,高声怒喝。 “九鼎道长不认得晚生,晚生亦不会怪罪。不过晚生有一问始终不得纲领,还望九鼎掌门指教。武当近些年日益懈怠,坐拥道教第一山便敝帚自珍,连堂堂太极都练成了修身养身之法。敢问除了上任掌门最看好的九厄道长,和只留形不见心的天枢剑阵,武当还剩的什么?” “你到底是谁?”被人揭了这数年来近似于伤疤的短板,多年的修身养性倒是让其喜怒不形于色,可身为一教掌门,张九鼎心下愠怒不已。 书生颇有礼仪规矩,笑呵呵道:“晚生胆小,昨夜听闻故人声音却又怕山中有虎狼虫蚁固不敢登山。晚生也守规矩,知道武当酉初封山门,更不可贸贸然。晚生还懒,本欲一早上山奈何日上三竿方悠悠转醒。晚生读了诸多夫子遗文本该以理服人以礼待人,怎奈仍有些许唐突,急欲见故人一面,实属毛躁,无意于山下失手误伤九厄道长,只能背上山来请罪,还望武当各位前辈原谅则个。” 书生一身儒气,弯腰叉手唱了个喏。 “晚生儒家颜衠,贸然登门,只为与故人言。晚生读书亦可如武夫,登堂入室信手拈来。” 却是夜遐迩哈哈应道:“我说声音如此熟稔,原来是你这个落拓书生。” “无名小辈大胆,敢伤我师叔!” 只是这边话音未落,剑阵中掠出一名灰衣汉子,手持长剑,几个起落已到中间空地。 “武当外门弟子侯震特来领教你儒家功法!” 自称侯震的灰衣道士话还未说瓷实便是纵身一跃,剑尖前指刮着一抹残影掠向颜衠。 夜三更不知道这个一身儒家风范张口之乎者也的颜衠修为如何,他没跟颜衠动过手也没见过颜衠出过手,甚至于他自始至终都未觉得这个儒生有何高深修为。 跟颜衠唯一交际便是三年前在大江口偶遇,这个儒生当初也是这一身落魄打扮,像是落第秀才头夜勾栏里买醉了一般无精打采的在渡口上凭栏远眺,高吟着“落拓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的千古名句,与弟弟恰好路过的夜遐迩当时也是出于闲来无事便和了下半阙“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男一女于江边高谈阔论听得夜三更是头大如牛,最后颜衠用一句“与姑娘颇为投缘不忍离去”做借口,便以“游历大周恰巧同行”为由跟着姐弟两人一路南下。 夜遐迩也是觉得一个大好男儿如此落拓有些不像话,未与夜三更商量便答应了颜衠,想着于路上有机会就开导开导这个失意男儿。 同行了约摸个把月的光景,没成想最开始“颇为投缘”的两人就这么互呛了个把月。 颜衠毕竟是读书人出身,也不知是自学成才还是授业师父太古板,说话总是刻意的一板一眼,夜遐迩就的也听闻过这姐弟俩的事情,就说了句:“待我读书读出了名堂,自当与二小姐和三公子分忧”,尔后折身向北,走的潇洒。 若说他到底有何本事,夜三更印象里他就是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狂儒,那个前朝被誉为独占天下才气八斗的晁子瞻在这个儒生眼里便是“八斗才气不过小生舍于天下尔”。 可要说到武道一途,夜三更是真真不甚了解。 毕竟当年同游那段时间,也没机会见他动手。 可要是说起来,眼下这武当守山人于武道修行甲子有余的张九厄不就是被这个儒生一句“无意误伤”后背上山来的?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难不成真真让他读书证了道? 却说自称侯震武当外门弟子一剑而来未到近前便刺破空气发出一阵嘶鸣,颜衠探手抽出腰间那本书,迈出一步竟丈八距离,已当面迎上。 “春去也。” 颜衠张口三字,颇有读书人那股子雅致风尚,端的翩翩,手中书卷由外向里只是一敲,轻巧荡开对方剑招,震得对方噔噔后退几步。 侯震一开始真未对这个儒生瞧上眼,可对方出手只用一本怕是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书便隔开自己用了六七成力的剑招,还差些震脱自己手中长剑,不免让他心下赶忙收起轻视之意,身形后撤,木剑一挽蜂鸣之下迅速抖动,好似一变三三化九直刺向颜衠。 颜衠破了对手一记,手执书卷竟背手弯腰行礼,一句“承让”也算是空门大开,任由对方剑招再来。 “信手拈来。” 颜衠不紧不慢,双手大开,书卷悬于胸前,这分明就是武人登堂境御物之法。 书卷受气机牵引飞出,书页开合间竟接住木剑,裹了个浑实,待得书页闭合,九把剑影合而为一。 “来去匆匆。” 招手一挥,书册裹挟木剑原路返回,不及近前,“当啷”一声剑已落地,书回手中。 一招。 颜衠执书卷背负双手,颇有私塾里教书先生巡堂的架势,看向前方武当众道士,开口道:“可还有人?” 张九鼎皱眉。 儒家一脉于武道中本就是一股清流,讲究以礼服人,从不与人示武,修行法门更是让人琢磨不清,整座江湖鲜有听说过有哪位得道大儒与人交恶动手的事情。 这刚刚可真是三句话的光景,竟把门下弟子手中兵刃缴了去,要知道,这侯震不管是在内门还是外门,已然是顿悟中境,也是近乎于武人登堂的境界,就这么败下阵来,那对方修为可想而知。 张九鼎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刚刚已经告诉道长,我是儒家颜衠,不过是游历天下的一个…” “穷酸臭儒。”夜遐迩截住颜衠话头寒碜道。 “非也非也。”一身青衫的颜衠摇头说道,回头看向夜遐迩,“虽说是自古文人相轻,可二小姐读了万卷书也行了万里路,怎得仍旧辱骂小生?” “都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读了万卷书不还是如此穷酸模样?颜如玉呢?黄金屋呢?” “子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小生即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是看轻这些身外物。” “不是不想得,怕是得不到。”夜遐迩笑道,“自我暗示安慰自己罢了。” “又错了又错了。”颜衠似是为人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学究模样,一脸郑重道,“你走你的路,我看我的书,两不相见两不相交,你怎知我得不到?” “得到即是有,你有何物?” “外物于我如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为何要显露于外人看?” “那你穿衣服作甚?”夜遐迩话锋一转,似笑非笑。 “夜遐迩,我就不愿意跟你说话!”颜衠一阵语塞,大气道,“抬杠!你这分明是抬杠!胡搅蛮缠,胡搅蛮缠!真是女子难养也!” “非也非也。”夜遐迩学着颜衠刚才的口吻,笑眯眯道,“以偏概全。我就很好养活,你问我弟,从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穿衣也不讲究,有什么穿什么。” 颜衠那张本就有些黝黑的脸憋成酱红色,显然是心里有气,大口喘了几声算是平定了心中的三丈大火,哼道:“牙尖嘴利。” 旁边一山一水看着斗嘴的两人,摸着大光头互视一眼。一山开口问夜三更道:“他到底是谁?都敢跟夜遐迩斗嘴?” 夜三更似是对眼前这见面就能吵起来的一男一女也是无可奈何,沉吟着说道:“他是个要读书证大道的……” 夜三更说道此处也不知该如何再往下说,说他是秀才他无意科举,说他是个读书人可也没有读书人的干净样子,倒是夜遐迩接口又是那个评价,“穷酸臭儒。” 换回颜衠再一声冷哼。 这边夜遐迩与颜衠唇枪舌战的你来我往,把那群本该是主角的众道士晾在一边不知所谓,被这出闹剧似的拌嘴搅和的云里雾里一般。 颜衠说不过夜遐迩,转眼看到那群道士,似是要把在夜遐迩这里受的气撒到他们身上一般,手执书卷连指连点,喝道:“你们打是不打,我一人接着。” 飞升坛上鸦雀无声,不只是因为刚才这个邋里邋遢的落拓儒生一招败敌,更是被眼前五人这似是插科打诨一般的一出出搞的毫无头绪。 到底是夜家与武当问罪,还是一山一水两个大和尚,抑或这个先败武当守山人又一招击败武当外门弟子的颜衠? “儒生颜衠,可否领教武当剑阵!” 又是一声响彻云霄,大石台上仍旧落针可闻,气氛一时压抑。 单打独斗,无非是照本宣科的按部就班。如此大的阵仗,即便胜之不武的以多欺少其中也是夹杂不小的变数。 面对两个和尚和一个夜三更,张九鼎还有些许底气试上一试,可对面又来了个修为不知深浅的颜衠,身为掌门的张九鼎就不得不思前想后的考虑一番。 颜衠扭头看向夜三更,道:“我途径历下城,听城里人茶余饭后谈起过你说的那句话,我觉得放在此处才最合适不过。” 颜衠朝着太和大殿,看向台阶上那座寻常人眼里犹如仙宫的庞大建筑,满脸不屑。 “武当么?一群牛鼻子。”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武当老掌门 “大胆!” 张九鼎怒目相向,衣袍刹那鼓胀,须发皆张,从那寓意六界天阙的三十六级台阶上拔地而起,玄色道袍猎猎,直冲向那名出言不逊的儒生。 诚然,不晓得来人身份看不透来人修为固然有所忌惮,奈何这已是叫阵叫到了自家门口,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座天底下数万羽衣真人尊做祖庭的武当道门掌门人? 张九鼎悍然出手自然全在意料之中,即便是夜三更姐弟俩也不知晓来历不了解身份的书生颜衠脚下不丁不八,侧身而立,不躲不闪,对于眨眼便到得身前的玄衣老道袭来一掌视若不见,手中书卷以迅雷之势刺向张九鼎腋下穴位。 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身为一派掌门自然不敢与之硬拼,多年来身居高位追求天人感应的道门中人不管是谁都惜命的紧,对于这种打法也是束手无策避之不及,挟带浩瀚气劲的一掌生生停住回撤,以肩为点绕个半圆,手掌上托,架住那本写有两字《钩沉》的书卷。 已然近距离感受到对方蓬勃气息的青衣书生自是不会轻敌,掌中气劲透体而出传于书卷,受张九鼎气机吞吐卷起书页的史册《钩沉》登时硬如磐石,瞬时下压。 见这书生反应迅敏,张九鼎另一只手一挽掌花,结印击向对方胸门,气息流转,相隔尺余便有劲气袭在那件青衣上。 一声“知行合一”,浩然之气散布周身,欲硬接一击的颜衠出手,也是化掌印向对方胸门,依旧以命换命的打法,照猫画虎。 张九鼎抽身后撤四五丈,双手于胸前结了个奇怪法印,身后数十把木剑冲天而起,悬于周身,层层叠叠,剑指颜衠。 道门彻悟下境御物之法,气势惊人。 交手便一触即分的颜衠,这位做学问同名字一样的书生仰天长笑如清啸,双臂微张大袖飘摇,一句“借我藜莠蓬蒿并兴”,气劲陡然攀升至了个一五一十。 一念及此张九鼎就又有些腹诽着那位辈分极高的曾师叔祖,毕竟凭小道童的心机阅历,张九鼎可不相信这孩子会直接把自己这位隐居多年的师叔找了出来。 万般无奈,张九鼎着实有些苦闷,到底该如何能圆满解决这事,不由得费了心思。 自然听到自家师叔问话,也能听出那句话里的讥讽,已然活了一甲子都多的张九鼎惶恐不安手足无措,一时语塞。 老道呵呵笑道:“当年九厄无心接这掌门之位,是看你大局观重才把位子传给你。可又怕你无法服众,便想让九厄与你同座。唉,只是九厄也忒没有名利心,宁愿去到山下做个守山人,也不想掺和我道门内务,这可就让你放开了折腾。且不说你这些年是怎么修的道,也不说我武当近些年来日渐式微名声大不如前,单单韩有鱼这种人怎当得起我武当外门之幸?” 老道甩袖背负双手,似是闲话家常,却又是字字句句在斥责着地位尊崇的一派掌门,不留丝毫情面。 “有鱼根骨奇佳,只是年幼不分善恶走了点歪路。”张九鼎躬着身子唯唯诺诺。 “当我聋了还是瞎了!”老道不怒自威,一甩袍袖,无形气劲骤然迸发,隔着恁远距离,也不管面子里子的打了张九鼎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说到底还是你那句外门之幸惹得祸根,再好的练武材料性子不稳,拿着这几个破字整日里的招摇过市自视甚高也是毁了。我武当名声,真就败在你这双浊目上!” 老道几句话说的坐在地上的张九鼎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不敢还是忘了,只是没了武当掌门该有的架子,狼狈起身不敢抬头与老道对视。 老道又道:“即日起将韩有鱼除名武当,待得他日,废其修为,逐出门庭!” 显然对于武当不管是外门还是内门都算是最为严重的责罚,表明了这位老道的态度。尔后他又道:“另外,今日起,武当掌门暂交由九厄代理,后辈弟子如有大能者可居之。” 一句话,让得大石台上众人唏嘘不已。 张九厄也是不甚相信,愕然看向一旁颓然坐在地上的张九鼎,又看向面前背对着自己两名师父辈的老道,喉咙中一阵滚动却又不知该说何是好。 “师叔,这……” 绕是他一生就修个无为现如今也是被师叔一句话如雷轰顶般震惊不已。 从昨日到现在,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无为的张九厄与人争、与人怒、与人惊,连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五十多年修的道心可还是道心。 “暂代而已,休得推辞。”老道说的果决,把张九厄到嘴边的话堵的满满当当,“九鼎,且到功过观封了这身修为,自去后山思过一载。” 话讲完,老道朝向夜三更,也不在乎长幼礼数双手抱拳微一躬身,道:“事情至此尽皆本门之错,不知道如此处理,二小姐与三公子可否满意?” 身份尚不明确的老道姿态做足,恭谨有佳。 “贫道张上甫,替武当给三公子和二小姐赔个不是,还望三公子和二小姐原谅则个。” 武当上任掌门,张上甫。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间仙人出手 老道的自报家门,让夜三更几人怔立当场。 这可是传言里已证得大道跳出五行的仙人,怎就…怎就还在人间? 看着面前两丈开外一脸惊讶的五个后辈,张上甫嘴角挂笑,道:“要么就说武道气运几百年来日益稀薄,说出来也不怕笑话,贫道闭关二十余载,到底是未够过得归真境啊,不敢大开天门飞升,怕就怕身死道消,毁了这几十载承担的武当福泽。悲也哀哉。” 夜三更四人被张上甫气势锁住,倒是夜遐迩一身自在,开口道:“习武一途多坎坷,一层一层的越往上越难,没个机缘想要突破谈何容易。” 张上甫目光转向夜遐迩,不免多看了一眼,道:“曾听闻夜二小姐从未习武,却不想对这武道还有些见解。” 夜遐迩略微躬了下身,道:“上甫道长谬赞,小女子自小就看舍弟练武,不过是纸上谈兵,做不得真。” “旁观自比当局者清,纸上谈兵反倒能喟叹其中一二,也要比我们这些个局中人多太多。能有这认知实属不易,多少习武之人都想蝼蚁吞象,山外武道炼气武人所谓一朝天象一宿登堂不外乎是。殊不知这内里门道,何止坎坷曲折,走的对了可证大道坐享天地清福,一步走错便人鬼不分。” “上甫道长所言极是。只是方才听道长说气运浅薄,恕小女子愚钝,还请道长赐教。” 张上甫似是对眼前这个比他要小一甲子都多的女娃娃有些欢喜,说的话也自然就多了起来。 “自古以来习武证道要看机缘凭气运,想来二小姐跟前这几位武道中人,三教里如释教如儒家如我道门,抑或三公子这般可窃取天地之力的炼气武人,包括山腰里曾与三公子交手的外家武者,一步一步习得一身修为,大道机缘与世间气运相辅相成,方可证道。只是如今这世间,机缘清淡如水,气运浅薄若棉,浩浩武者如过江之鲫,万万人只分这一瓢,如何能够?众位不曾入得最高境,自是体会不到这天地之力日益稀疏,待得飞升前夕,自会明白。诚如几百年前,我武当弟子人人可御剑千里,眼下却是御物已成难事。比之殓刀坟,那手威震江湖的千里请刀,听闻建派之初,可真是与我武当御剑不相上下,如今呢?三公子应该最是清楚不过,怕是就在你跟前,你可有半点灵犀?便是与贵派合称巴蜀双绝的剑阁宗主,百年前也能借气御剑千百把,遮天蔽日,眼下可曾听说过剑阁有人有如此道行?此中深浅,可做天机,绝不是我等人间能窥探内里玄妙。” 这般武道里高深学问夜遐迩自是听不明白,可也是听得仔细,诚然,更像是在帮自家弟弟问询武道疑难。待张上甫说完,夜遐迩躬身拱手,行的是天揖,拜道:“恕小女子眼盲,请受小女子一拜,谢道长点拨之恩。” 张上甫不言不语,长身受了。紧接叹口气,道:“聊也聊了,说也说了,二小姐与三公子所为何来贫道也都理清了,眼下,该向三公子讨个说法了吧。” 仍旧是那般不容拒绝的神情,老道仍是不给别人一丝回答时间,又道:“贫道于这世间活了几十载,不想被人说以大欺小,可三公子闯山之事若就此揭过,又怕被世人胡乱说道我武当势弱,那可是大大的不好。不如这样,贫道说个法子,三公子思虑思虑?” “好。”此时似乎除了答应,夜三更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连硬闯下山,夜三更似乎都没得底气,真应了那句上山容易下山难。 “只要在我手下撑过三招,所有事情,一了百了。可好?” 掷地有声。 只是其他几人的诧异在夜三更这里只变作了一个字,“好。” 引得颜衠和一山一水侧目,夜遐迩皱眉。 别说夜三更,即便是四人里现下最不清楚修为境界、用了个“误伤”败了武当守山人的颜衠都没把握能在这个可算地上神仙级别的人物面前撑过三招。 现下已然没了打架心思的一山又习惯性的摸摸大光头,开口说道:“老道长,要不折中一下,我们两个大和尚也一起?” 老道士也不搭理大和尚,只是看向夜三更。 “道长既然这么说了,我接着就是。”夜三更倒是坦然,“三招而已。” “三公子真性情。撑过了,你们下山。撑不过……” “生死有命,怪不得道长。”夜三更接口道。 “不敢要三公子性命。”老道士摇头道,“撑不过,三公子便自废修为留在我武当可好?” “好。” 夜三更答应的很干脆。 大石台上归于寂静。 沉寂良久,山风似是都刮得烦了,却是夜遐迩率先打破沉默,道:“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话,也不等让人谁来搀扶,自行摸索向飞升坛外。 一山一水颜衠三人见夜遐迩都不阻拦,也是无话可说,跟着向外走。 几个呼吸的功夫,飞升坛下丢来一物,“当啷”落地,是那把装刀的木匣落在夜三更身后不远处,夜三更却是头也未回,阔步走到石台中心,“来!” 刹那间山风又疾,夜三更气息全开,衣服鼓鼓囊囊,下摆裂裂作响。 不用老道士吩咐,石台周遭众道士尽皆退到外围,只等着看九转炼气武夫,如何抵挡人间仙人三招。 老道根本没有任何花哨的起手式,仍旧是背负双手,“我自有分寸,不会真真以大欺小的难为三公子。” “上甫道长尽管施为,我接着便是。”夜三更声音朗朗,豪气干云。 这位几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武当上任掌门人不再多言,大袖一挥,周身气机炸裂一般透体而出,顷刻鼓荡此方天地间,漫天卷地,直冲九霄。 “我等人间人上人,不敢过多施为,三公子,请接第一招。” 话音一落,老道身形一跃而起,直升云霄,约摸到了两丈高,如鹰抓兔,陡然俯身下落,速度迅疾,空气都如撕裂一般。 老道于空中张满怀,臂膊一抖,离着一两丈便让夜三更觉得周遭空气一张一合压的自己喘气都有些难。 “落九天。” 老道身形于夜三更头三年前就把这辈子的泪都哭完的夜遐迩还是泣不成声,挣不开身后一山的胳膊,也就只剩下哭喊。 “我求求你咱别打了,你说过最听我话的,你不要这样了。”仅是几句,夜遐迩嗓子都变嘶哑。 弟弟从小就没让她受过欺负,她何曾愿意弟弟受欺负? 到底是放弃了挣脱一山的束缚,夜遐迩软倒在地,哭的连颜衠都撇过头去。 “你要是真有个好歹了我哪还有脸去见娘?” “你答应不让我受欺负你现在就在欺负我!” “你要是死了我就算不答应,也没人带我躲出去了。” “你要是死了谁还护着我啊三更。” “夜三更,你到底听不听我话。” “别撑了,咱认输行不行啊三更。” 张口就杀气的夜遐迩语无伦次,仅仅几句话竟说的一山一水两个斩断红尘的大和尚口诵佛号借以静心。 用几个呼吸压住体内乱窜的气息,夜三更稍微平复一下口气,强行笑道:“哭什么哭,我这不还没死呢?万一让上甫道长三招打出个登堂入室,你脸上都有光。” “道长,最后一招。请!” 待得夜三更站稳,老道士脚一顿地,大石台上气息瞬间皆无,如若死一般寂静。 “第三招。” 三个字,如投石入湖,如虎进羊群,如耳边炸雷。 夜三更七窍渗出血。 老道士未动,却如幻影般分出两道人影,尔后如轮转动,到最后又合为一道。 “活子时中化三清。” 如涛般气劲涌现,震得夜三更后退数步。 这便是人间人上人真正的本事? “意可到,皆可为。” 老道士刹那停住,气劲更盛,竟化为一道实体如柱撕裂着空气夹杂着刺耳声轰向夜三更。 夜三更此时动都动不得,何谈抵挡?眼见着那道气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袭来,夜三更瞳孔放大,头一次感到了害怕。 看来不用自费武功,单是这一击估计自己就得去半条命。 夜三更心里不免自嘲了一下。 “鸾纛!” 又是夜遐迩一记轻喝,不远处木匣颤动。 “护主!” 夜遐迩声音未落,木匣“嗖”一声立于夜三更跟前。 “嘭咔”两声响。 气柱击在木匣上,木匣碎裂,露出匣内钢刀。 一阵嗡鸣声,钢刀轻颤,入地三分,尔后光芒大盛,嗡鸣声又厉几分。 气柱推着钢刀堪堪行进三指距离,余力皆无,抵消了大半气劲,却于钢刀外侧泄出又重重击在夜三更身上。 夜三更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的同时,咬牙硬硬抬手抓住刀柄,原本要飞出去的身子滞了一滞,刀刃于地又生生滑出几尺距离,将青石地面割出一刀指深口子。 待得气劲全消,夜三更又喷出一口血浆,借着拄地钢刀跪倒在地,又是一口血浆,带得体内五脏六腑一阵抽痛。 眼下夜三更除了意识清醒想喘息一口都觉得胸腔都要炸开一般,内里气机紊乱到毫无一丝头绪。 咽下一口血,夜三更干咳两声,抬头看向对面负手而立云淡风轻的老道,咧嘴一笑,露着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道:“姐,我没事。” …… …… 恰于此时,东天门门口,两名着金黄戒衣的年轻道士,一男一女,朗声道:“龙虎妙道师夜思服、夜寤寐拜会武当!”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且待小僧伸伸脚 淮南道,扬州。 城北一水通平山堂,因得旧时扬州发生大旱,仅剩此水一贯汩汩,接济附近百姓,故名保障湖,意为保障此地百姓生活。后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际有钱塘名士王文秀曾游学至此,流连忘返,深感此处繁芜景象与那一处处一道道旖旎风光堪比家乡那池可比西子的西湖,一句“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将此处地位生生拔高,引得不少风流才子买卖商贾来此或是游览或是定居,一时大兴。 瘦西湖南有二百丈长堤,沿湖一侧种桃植柳,每当阳春三月,春花缤纷烂漫,柳丝婀娜起舞,飞扬如烟,依依柳色映衬一片姹紫嫣红,灿若云锦。 长堤尽头有园子,苏州园林式小筑,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亭台轩榭楼阁廊筑,在这柳丝细雨,绿杨如荠的春柳长堤也真是应景。 唯一不应景的是这园子旁边有个破草棚。 草棚搭的极其简陋,几根木头撑着一叠茅草,东一块西一块,想来这年久失修的样子,莫说下场大雨估计就得四面漏水,怕是到了下个月,这能绿江南岸的春风势头一大就能刮跑一半。草棚里搁着几张满是油污的桌椅,已然不是洗洗抹布就能擦拭干净的脏乱程度。 可即便如此不拘小节的环境,而且还是将将日上三竿的光景,就有不下十人堆挤在这里,外头那些或站或蹲的显然是在排队等候。 草棚挨着那座名为徐园的园子院墙,把那白墙灰瓦煞是写意的徽派建筑也是染得油腻黝黑,最最令人喷饭的便是那墙上无端端多了一个让人硬硬凿开的洞,大煞风景不说,也真让人担心徐园主人,据说是致仕的太子太傅会不会跳脚骂娘。 徐园里那一家男女老少自然不会骂娘,明面上让外人看起来是“万里长城今犹在,让他三尺又何妨”的额头跑马肚里撑船,说白了还是惹不起这个临园搭棚凿墙垒灶的老板娘。 毕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徐家相中这处院子的时候,人家就在这里不知道做活了几年,难不成书香门第的徐家说着仁义道德还能背地里不讲道理的撵走人家不成? 其次,当今圣上亲手画地给了人家,徐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抗旨。哪怕这个在扬州都数得着排得上名号的风韵寡妇独独占了院子里那处能于春暖花开之日引来黄鹂指头闹的听鹂馆做灶房,徐家也自是有口不敢言。 生性不爱打扮的老板娘即便不抹粉贴黄也是姿色艳丽,让那个一天到晚占着一张桌子一碗蛋炒饭做酒肴的蓄发和尚总是笑话是烟熏火燎的油脂比那水粉细嫩多了。 老板娘一袭宽松绿衫,打着襻膊,腰间系一条碎花围裙,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个扣搭在肩上,正倚在凿的破烂不堪的院墙处数着人头。 “上午就做十份,多了没有。”在外人看来不会做买卖的老板娘嚷了一句,扭着醉人腰肢拐进了院里。 草棚里几个排在最后的食客仍旧不走,上午十份就十份,自己上午吃不上,下午可就是前排了。 “关自在!给老娘滚进来淘米!”院墙里又传来老板娘河东狮吼。 早就习惯了老板娘脾气的食客不以为然,一个个扭头看向平日里那个听到声音就屁颠屁颠跑过去的蓄发和尚,今日里却是动也没动。 修头陀行的和尚只是看着草棚外据说有二百丈的春柳长堤,这时节里岸边杨柳也吐芽,桃树也含绿,盈盈的悠悠荡着,那模糊尽头里,有个着玄色袈裟的拄杖老和尚晃悠悠行来。 没见有人进来,老板娘催促着正拉风箱生火的及笄少女道:“闺女,去看看和尚干嘛呢,又醉死了?” 少女答应一声,几个呼吸便又回来,不光没领回蓄发和尚,还捎回了句话,“娘,和尚说他来了个朋友,让你做十一份。” 平时脾气火爆稍有不慎就粗口骂人的老板娘杏眼一瞪,噔噔几步走出去,可也是没几个呼吸光景就又回来,摸起菜刀切着那一筐子黄瓜,也没说话,只是手底下又紧了紧。 原本想着看热闹的食客没有看到预料中老板娘的暴跳如雷,却看到那个没啥事就能在那边一坐一天的蓄发和尚起了身,整了整那件即便现在每天都会清洗仍旧显得破旧的土黄袈裟,又把那这是不是遇夜则关?” 想来也是一个人自说自话似的有些无趣,老和尚第一次询问对面的蓄发和尚。 好似不尊重人的蓄发和尚头也未抬,模糊说道:“贫僧在吃饭。” “贫僧可否问个禅?” “可否吃完饭。” “一碗饭?” 蓄发和尚把最后一口黄澄澄的蛋炒饭送进嘴里,摸过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抬起袖子擦擦嘴,“吃完饭。” “贫僧可否问个禅?”这次换成了吃完一碗饭的蓄发和尚来问。 老和尚笑吟吟,没说话。 “我有一禅,不问佛陀慈悲,不问罗刹业火,不问菩萨庄严,不问夜叉怖畏。我有一禅,不管金刚可曾怒目,不管修罗可曾低眉,不管比丘可曾痴嗔,不管沙弥可曾诳语。我有一禅,不修三生,不修六根,不修菩提,不修因果。敢问道济法师,贫僧参何禅?” “古有三千六百毳客骂释迦思凡,骂世尊还俗。” 蓄发和尚低头看到碗边桌上有粒米,“米是米饭,米饭是米,贫僧是小僧,小僧称贫僧。” 蓄发和尚捏起米粒送去嘴里。 老和尚起身,道一声“阿弥陀佛”。 “贫僧一心传教数十载,不知有未抵消罪业,也未图能抵消贫僧所犯罪业,只望以大圆满立证我佛。假若能出颗舍利,贫僧愿以舍利换我佛再兴五百年。” “谢自在禅师成全。”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须弥,一叶一如来,一枝一极乐,一世一净土,一刹一尘缘。” 老和尚拄杖西去,敲击青石板清脆悦耳。 自在僧关自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那…且待小僧伸伸脚。”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京城泼赖吏 西亳城有多大,生活在里面的商贾百姓士农工商没人去关心也没人会有闲心去在乎,只觉得这就是规模空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大城池,与外地人说道起来也是不无骄傲。 不过三城层环、六坡利用、布局对称、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划一、渠水纵横、绿荫蔽城、郊环祀坛、象天设都的两市一百单八坊也的的确确让这些落户在此的本地人有骄傲的本钱。 本地人引以为傲没心思去计较这城有多大,相传有外邦进贡人士闲暇之余在城里闲逛,足足逛了一个月到回国都未能理清这京城布局脉络,就是走一步画一步的舆图也是乱七八糟毫无头绪。 这也能让朝中一些士子大夫酒后戏言提及二三十年前武建帝当政时那场京都保卫战,也都是马后炮的玩笑说即便那群蛮夷进了城怕是也会绕晕在里面,到时候不用一兵一卒就能让他们举白旗投降。 京城正中有朱雀大道,一分为二为东西两市,东市属万世县,西市属太安县,各置县长一名,从九品。别看官职低,可这县官不如现管,何况还是在京城里的地方官,权利大着呢。 这不已是上元佳节,万世县县长家门前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就连隔着一条街便是东市里最大销金窟女人窝的平康坊都有所不及。 一年到头也就上元中元两节能有如此场景,万世县县长不免也要拿足了派头,在那座足以说明财不露白的普通院子里吩咐着门房千万不要什么人都往里放,一定要显出自己这个官老爷的身份,连些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平白的就降低了自家的身价不是。 门房也是头大如牛,每年一到这个日子口最忙的就是他,迎来送往的得说多少话,口干舌燥的还能在这寒冷日子里跑出一身汗。 刚准备去门口迎下一位造访客人,据说可是常乐坊里最大勾栏探春楼的东家,据说后台可是朝中一位正二品大员! 自己若是跟他混个眼熟,说不得过段时间去的时候就能免了花销。 刚到门口手还没搭上门栓,就被那扇漆也掉的差不多的木门由外向内击在了额头上,“哐啷”一声那宰相门前的三品官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惹得门外那群领着仆人提着礼品的访客捂着嘴想笑不敢笑的甚是滑稽。 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就这几天最能狐假虎威的耀武扬威,眼下如此丢人哪会受得了?起身张口就要骂娘,看清来人却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哟,叶侯,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门房腰弯的更低,也不管屁股上那层泥渍,小跑着去关上房门,可不敢怠慢了这位龙行虎步的精壮汉子。相较于以后喝花酒能少花几个钱,若是让这位有心找茬,怕是整个万世县里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莫说自己这个不过是从九品县长家的门房,就算是朝中正一品大臣的贴身护卫要是得罪了这个叶侯,明里磨不开面子,暗里可少不了使绊子。 一身圆领袍腰别一长一短两把兵刃的精壮汉子手压那两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器,扭头瞅了瞅旁边满脸堆笑的门房,嘴角到鼻翼一道疤痕颤动了一下,道:“怎得,老子来还得跟你请示。” “不敢不敢,我家老爷还吩咐小的等夜里掌灯去找叶侯来喝酒,不成想叶侯生怕累着小的提前来了,小的可真是感激叶侯十分。”不管门房的老爷有无这等吩咐,可也足以看出这门房是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机灵人。 精壮汉子哼一声没再搭理门房,大步迈进厅房。门房没有老爷吩咐自然不敢进去,站在门口候着。 万世县县长这一身肥膘可是把正厅里那把太师交椅塞了个满满登登,脸上一堆肥肉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正自吃着这个季节里怕是寻常百姓见都见不到的葡萄,满地吐着皮,觉察有人进来,抬头一瞅,便将手里葡萄往桌上一丢,起身带着那把交椅离地了一两分“咔噔”落下,这就要往屋后面走,边走边嚷道:“叶轻,大过年的你能不能消停点?老子又不是欠钱不还的人,等过去这两天老子宰够了这帮有钱人一并还你就是,这正月还没出去你用得着这么着急?急着投胎也没你这样的啊。” 精壮汉子对胖县长口中嘟囔理都不理,径自走到下首处一把交椅上坐了,只是道:“梨哥儿来了。” 这都已经出了后门的胖子又折回来,与身形绝不相符的速度小跑到他称作叶轻的汉子跟前,挺着并非故意为之的大肚子近乎快要贴在叶轻脸上,一脸的不相信道:“梨哥儿还魂了?” 叶轻斜眼看看这个当年与自己同生共死于边疆数载的袍泽,纳闷他这几年的安逸怎就长成了这样,伸手推开那堆肥肉,道:“梨哥儿要你晚上之前把人找齐了,三更时,城西乱葬岗见面。” 胖县长两手抱着那堆肚皮,不情不愿道:“这西亳城里谁还能有你们泼赖吏找人轻松?你咋就非要让我去?” “那笔银子一笔勾销。” “成!”那胖子答应的干脆,就要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什么,费劲的转身问道:“西边太安县里我插不了手啊,那个狗日的曹天姣可跟我不对付,我的人踩过界了都是一顿打。” “你管万世就好。”这个并非有任何爵位却被下人称作侯的精壮汉子交代一声,头也没回起身离去。 …… …… 大周王朝针对熙攘西亳人流量大不易管理,特派京兆府征用有恶迹、行事不周、贬为奴籍的泼皮无赖登徒滥人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以此将功赎罪的法子让这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整顿治安,称为“泼赖吏”,其统管者谓之曰“泼赖侯”,下附郭县各置“泼赖公”一名,统理全城。 可也有些百姓对这些卑贱人恨之入骨,背地里骂他们做“泼赖脊凉”。毕竟狗改不了吃屎,这群人即便吃上了朝廷的饭,骨子里依旧是好吃懒做的流氓模样,也就是这几年官府插手有所好转,要不然怕是早就被百姓状告到姥姥家去了。 万世县泼赖公种蒹葭,当年刚入伍投军那会儿可没少让伍长笑话,就连一块入伍的伙伴也是笑他这名字太娘们。种蒹葭是那种有话憋心里不善言辞的人,过于自闭。自闭的后果便是每逢边境巡逻碰到敌军斥候或者前锋,就属他杀起人来狠辣,一刀毙命谈不上,但是毙人性命以后还要乱刀割开对手肚皮再剁碎肠子就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别的不说,军伍里的长短刀,学名叫做子母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是由那个江湖夺魁又转庙堂的靠山王改良以后的制式兵刃,虽算不上削铁如泥,可也有吹毛断发的锋利,就这都让种蒹葭军伍里五载换了三回刀,可见其杀敌是有多卖力。 种蒹葭当年在南疆服兵役,一起解甲的袍泽攒够了银子的都回家结婚生子男耕女织,要么也是做点小买卖赚点小银子怡然自得。留在西亳城的,也就他们几个人。 厌烦了打打杀杀无休止争斗的另外几个就都老实本分的成了平头百姓,只有种蒹葭这个名字娇柔可行事绝不娇柔无家无业的光棍汉子向朝廷讨来了个太安县泼赖公的流外职位,而且一做就是十年。 也亏得他做事还算本分些,又是仗义的豪爽人,西市五十四坊不管黑道抑或白道都敬他几分,连得五年前平安帝登基后明里暗里的对西亳大小官员改朝换代都未动他,不管是他官微权轻也好,抑或是泼赖公根本不入圣上法眼也罢,总之身在西亳这个权利漩涡的中央,能一做十年不倒,也算他有些本事。 同往日一样,日上三竿时种蒹葭才起了床,瞅了瞅阴沉沉的天,本打算去坊里做羊汤的老杨家蹭一碗羊肉泡馍也没了心情。 只因右眼不停跳。 按理说像他这种久经沙场的索命人本该不信这种神神叨叨的玄妙事,可对他来说就是这种神神叨叨的玄妙事救了他好几回。有次白日里刚灭杀了一股南疆蛮子,夜里他们这个十人小队正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庆祝,要不是他右眼跳的厉害提前警觉,怕是真被那群前来报仇的蛮子一窝端了。 所以坐在炕头的种蒹葭摸上了那把他找人按着子母刃模子锻造的兵刃,才有了些安全感。 肚子咕噜噜的叫唤,种蒹葭抽出一只手抓起炕头四方桌上一把花生皮也不扒塞进了嘴里,随着咀嚼带出的“咯嘣”声,他这座除了有泼赖奴来汇报情况就没人来过的破败房子里,走进了一个人。 来人看似三十左右的年纪,给种蒹葭的第一感觉就是缺心眼,憨头憨脑的痴傻样子,站在门口冲着种蒹葭咧嘴笑。 种蒹葭可不觉得这人缺心眼,能毫无声息的走进他这院子,种蒹葭觉得这人武道境界绝对不低,至少登堂。 “有事?”种蒹葭率先开口。 “嘿嘿。”来人未语先笑,“找你借样东西行不行?”说着话,来人蹲下身子,两条胳膊担在膝盖上,撇头看着种蒹葭。 “借什么?” “泼赖印。” “借来作甚?” “找人。” “找什么人?” 两人一问一答语速极快。 快到种蒹葭嘴里的花生都还没完全咽下去,快到问完这句话对方还没做回答种蒹葭就差点脱口问出下一句。 来人沉吟了一阵,语气带着一股子的商量,道:“能不能不说?” “你不说那我不能借你。” “可我做的这事比较秘密,告诉你的话就有违规矩。我找的人也比较多,而且我跟他们五年都没联系,我自己找就太费功夫,所以就想着找找你们这些西亳城里的地头蛇,想来找人肯定会特别轻松。” “可以。” “那就借我。” “借来作甚?” “找人。” “找人作甚?” 种蒹葭换了种问法。 来人终是收起了那股子傻笑,直勾勾盯着种蒹葭,“你说我既然能进得西亳,肯定是有身验,你还怕我做啥杀人放火的勾当不成?” 种蒹葭没说话,手已握住刀柄,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在第一时间里长攻短守。 “放心,我不会杀你。” 种蒹葭听到这句话的下一刹那就是潜意识里的挥刀,可后脑传来的疼痛感仍旧让他失去了知觉。 昏迷前三个念头一闪而过。 应该答应他找人然后找到人以后再查这些人的底细借以查出他找人作甚。 当年皇城捉刀人阿梨曾用手刀杀十余恶匪。 念头瞬息万变。 昏的不亏。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兔儿爷 夜三更再醒来时天已大晴,日头透过窗棂洒进房中,星星点点。看屋内装饰该是山里的厢房,一片寡净。 夜遐迩趴在床头应是睡着。 夜三更睁开眼喘息间又带得身子一阵抽痛,忍不住呻吟一声。 夜遐迩猛然惊醒抬头,摸索着碰到夜三更,急急问道:“醒了?” 听得夜遐迩声音,想是一直等在屋外的颜衠推门而进,看到床上睁着眼的夜三更,也是喜上眉梢,直道“甚好甚好”。 床上夜三更想附和着笑笑,显然也是不能,嘴角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疼痛,身体如撕裂一般万分难受,他咽口唾沫,声音沙哑道:“这次又睡了几天?” “三天。” 说话的不是屋内四人,声音由屋外传来。 听到这声音,夜三更好歹是忍着痛笑出了声,“兔儿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咚咚”声响着,一名身着白衣的独腿中年男子拄着拐走进房内。 男子四十多岁,甚是白净,最引人注意的倒是那条空空荡荡的裤腿,随着走路一晃一晃。 “自然你这朋友去西亳把我找来的。”被夜三更叫做兔儿爷的白衣男子朝着颜衠努努嘴,一颠一颠走到床前,看了看夜三更脸色,道:“三少爷倒是挺抗打。听你朋友那意思,是挨了一个成精的老道士三招?” 夜三更“嗯”了一声,想再说话却被浑身上下针扎般的疼痛撕扯的说不出话来。 “再养上些时日就行了,你这身子骨不比常人,从小就抗打。”只是碰到夜遐迩转过来的眼神,即便空洞无神,这个被叫做兔儿爷的汉子讪讪的闭上了嘴,停止了继续玩笑。 虽说是前后一算也是三年没见过,但是对于自家这个二小姐,他还是本能的有些忌惮。 倒不是说主仆尊卑有别,在京城盘山那座百亩大宅里,对于这层上下关系,可有可无,只要是不对那尊朝野都要仰之鼻息的主子不敬,主仆间很难见到如外面那般恭敬有加颐指气使的样子。 能让这个在整座大周都有些名声的杏林圣手感到忌惮,无非就是这个二小姐常住夜家不似其他几个少爷小姐那样长年在外,说一不二的脾气即便是一家之主的王爷有时都要乖乖顺从,自从那位在王府之中所有人都念之愁闷闭口不提的真正女主人离开后,隐隐中便成为了夜家新的女主人。 自然,无人说过却又无一人不承认。 毕竟颇有母亲几分影子的二小姐,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可让人信服的紧。 兔儿爷弯腰探手把住夜三更脉门,渡入一丝雄浑气息于其体内游走,又道,“这几天听两个话痨和尚东一句西一句的也明白了个大概,这种时候就别逞强,能跑就跑,跑不了直接送信回家。你说你挨这三下亏不亏?” 虽说是潜移默化的身份有别,但自小在其身边成长,夜三更也拿兔儿爷是亲人长辈,对他的话自然是耐心听取。 “十二经脉堵了四根,奇经八脉断了三根,十二经别乱了六根。”确定再无头几日那般生死一线气若游丝的兔儿爷晃悠悠的向后退了几步,“得亏二小姐想的周全,要不然再晚一两天,老爷子就得让我们几人来抬你了。” “可别吓唬我。”夜三更苦笑,到现在体内气机皆无,内里经脉什么样连他自己怕是也感受不到,“哪有你说的这样子严重。” “二小姐,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兔儿爷看向夜遐迩,笑道,“我就说三少爷不信,当时就该让三少爷先醒过来看我行医。” 夜遐迩也不搭话,就坐在床尾,手里来回扒拉着一角床单。 兔儿爷的话让夜三更苦笑一声,眼角处蓦得瞧向那条略显突兀空荡的裤腿,脸色一黯,很是自责,“兔儿爷…” 只是不等他说完,瞧他眼色便知晓他想法的兔儿爷开口打断,“怎么娘们唧唧的?还不如当时二小姐看到这里的样子。施毒行医全在手上,这两只手还在,就不打紧。”讲着话,拍拍夜三更肩头,洒脱一笑。 紧接他又道:“思服少爷和寤寐小姐来了,加上两个大和尚一个小道士,五个人这几天可把武当上下转了个遍。” 岔开的话题成功引开夜三更的注意,想起昏迷前听到的自报山门,夜三更用力想要起身却牵扯伤口引起一阵痉挛,冷汗直冒呻吟出声,好在兔儿爷适时出手连点几处要穴才算止住,气的夜遐迩终于开口斥道:“乱动弹个什么劲,还不嫌疼?” 对于姐姐的刀子嘴,夜三更也是心有忌惮的朝着兔儿爷撇嘴,颇有大诉苦水的意思。兔儿爷却拆台道:“二小姐说的是,这点你得学学王爷,江湖险恶不行就撤,等得有本事了再找回来不就行了,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 有苦自吃的夜三更不想反驳,询问道:“思服和寤寐来干什么?” 兔儿爷自然不知,碍于身份这几日也是深居简出的住在一旁厢房里。 颜衠接口道:“龙虎武当的十年祖庭之争。” 也曾有耳闻的夜三更恍然,却还是纳闷道:“龙虎山没人了,怎么让他们两个过来,这一路上也不怕有人把这两尊紫金莲花抢了去。” 夜三更如此一说屋里其他三人谁还不明白?虽说是开的玩笑,其实是在问夜遐迩,毕竟他们姐弟之间的事,外人知晓也不好插嘴。 自然瞧出夜三更心中小心思,兔儿爷抿嘴一笑,对于这几个姐弟从小到大的古灵精怪他这个做长辈的不懂才怪,见到自己姐姐生气不理自己,这小子肯定在拐着弯的逗弄姐姐。 肯定也是明白夜三更打的小算盘,颜衠背着双手也是不理不睬。 一时间陷入沉默也无人说话,夜遐迩又怎不明白自家弟弟的小心机?到底还是板不下脸去,这才开口道:“凡能在十年一约的祖庭之争中抢得这个让自家门庭垂涎三尺的位子便可胜任皇家祭天大典的诵经师一职,到时每年里往来京城诸多顺意,但凡讲经的妙道师自然是都想着试上一试。龙虎山已然三次未得其中要领,三十年仰人鼻息,这次自然就把小四小五推出来,毕竟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紫金莲花,背负偌大的气运,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有什么好怕的。” 听到姐姐语气有所回转,夜三更用小腿踢了一踢,“可是四五年没见他们兄妹俩…”只是话未说完,就被夜遐迩使力将他腿推开,皱眉挪了一挪位置。 自讨没趣的夜三更不满道:“你们在我昏迷时见都见了,那也是我弟弟妹妹,我…” “你死了才好。”夜遐迩到底是没忍住,斥骂了一句,起身离开,“死了有什么姐姐弟弟妹妹!” 摔门而出的声音,踉踉跄跄的动作,不过赌气出门前,还是向颜衠的方向道:“颜书生,帮忙去找找那俩家伙。” 到底是一家人,一肚子怨气的夜遐迩还是没有逆了弟弟心思。 屋中剩下三人对于这女子突如其来的脾气也只有避之不及。 好似是成心气走夜遐迩,待得书生颜衠也离开,夜三更问道:“这几年家里怎么样?” 着实没想到会如此毫不避讳的有此一问,兔儿爷刻意躲开夜三更视线,换了个方向,瞧向了门外并未离开的夜遐迩,盯着那女子起伏不定的肩头,叹气道:“还不就那个样。” 扶着拐杖,兔儿爷走到屋中央木桌处坐下,收拾心情,说是回忆更像是无可奈何的一种倾诉。 他叹口气道:“要说没变化吧,四哥还是在嫂夫人那里不挪地方,谁劝也不听。要说有变化,也就是王爷,除非上头那位有要事,估计那一亩三分地都不愿出去。去山后开了块地,种啥都死,天天扛着锄头去刨地。从你跟二小姐躲出来,老爷子反正没提过你,后来又下令不能在家提你两个,谁提打谁。惹得你老姐逢年过节回来就得在院子里找点事,谁也不敢拦,都怕触这个霉头。四哥也不管,说是权当过节听个响,驱邪。王爷又怕那闺女,就听之任之。这几年一到休沐,刀江北贺统那几个莽汉,从军队里回来喝不了几口酒就旁敲侧击的瞎嚷嚷,可没少挨了打。” 兔儿爷说的太过笼统,“三年前这么一闹腾,他们几个哪个不向着你说话。”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兔儿爷又道,“挨了老爷子那几下一个个的都还硬气的很呢,尤其是刀江北,去年初一拜年,想来头一天晚上酒还没醒,非要让老爷子封红包,一个不够要俩,说是跟你留着。你是不知道,让老爷子那一脚踹的,厅堂里直接踹到天井,都咳血了,还嚷嚷着自己占理。要不是有去跟老爷子拜年的朝中官吏拉着,老爷子真就不认这个义子了。” 夜三更哑然。 “话又说回来。”话锋一转,这个真实称呼绝对不是“兔儿爷”的中年汉子先是瞄了一眼一旁似是有意无意都在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青衫书生,不过还是没有避讳,道:“老马也好,玲珑也好,一开始还没觉出什么,眼下越想越是不对头。这一年里没少念叨这件事,你俩,是不是成心闹出的这场乱子?” 也如刚刚夜三更的毫不避讳,兔儿爷问的也是直接,十二马前卒中各司其职各有千秋,如兔儿爷的行医施毒,占据戌位花名老狗的擅长追踪,刚刚兔儿爷口中的老马以及玲珑,可算这十二人中的智囊一般,大事小情都是这两人点了头,便说明事成八九,运筹帷幄的本事连那位异姓王当年也是将其当做军师一般,沙场征战行军布阵也多与这两人商议,可谓心思如名字般剔透。 平日里十二个人无事闲谈,也是将三年前的事反复提及,久而久之或多或少就能感觉出其中漏洞,一些个猜测也便应运而生,对于那时里姐弟俩毁了皇室婚约负气出逃,就显得好似有计划一般,这三年销声匿迹的让人不得不有所怀疑。 毕竟,那位当朝唯一异姓王,对这两人,可不是一般的宠溺。 话又说回来,谁又可能去强迫让自家孩子做不喜欢的事? 夜三更没再开口,反而是盯着这间客堂厢房的梁柱陷入沉思。 因赌气到屋外廊檐下的夜遐迩也没进屋,忽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兔儿爷,反正也没外人,要不说说你们心里的看法,或者说,你们马前卒,对于三年前的事,有什么想法?” 心思细腻如夜遐迩,自然能猜到兔儿爷有此一问,十成十是他们十二个人闲来无事的猜测,这心里不好藏事的兔儿爷,不过是借此机会来确定一下罢了。 想到那座山上那些人,夜遐迩对弟弟的怨气便消了大半。 三年呐,翻过去,就是揭开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说机缘,好大的口气 这位和草药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中年汉子也不是笨人,听闻有此一说,心下也就明白了个六七分,笑道:“那有什么想法,闲来无事酒后胡诌。” 一直站在门外不曾进屋的夜遐迩显然来了兴趣,道:“就说说小马叔和珑姨对那件事怎么个说法,是我俩错了,还是老头子错了。” 显然要对王爷做评价,兔儿爷变得有些拘谨,字斟句酌一番,道:“你说我们这些外人又能怎么看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有你们的想法,王爷也有他自己的顾虑。就先从王爷的角度出发,这几年咱们夜家在大周,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说一家独大有些言过其实,毕竟皇室分封的王爷那么些,手握大权的也不少。但说起来靠山王那可是大周百年来唯一一位异姓王爷,眼下虽说已然没了实权,只是底下门生故吏恁些,又有辅政大臣这么个虽说无权却又举足轻重的头衔,于此,朝中那些个文官士子可是挖尽心思的找着王爷的把柄来一场口诛笔伐。老爷子对上头的心,众所周知,可备不住有人三番五次的背后捅刀子,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尤其是近几年,或许你们不在漩涡中心,不晓得其中湍急,时不时提及的削藩分权,说白了还不就是冲着王爷来的?毕竟一笔可写不出两个王。三年前王爷应下那事,应该是想和上面攀个亲戚关系,留个后手,王爷心思我们也只是猜测,不敢妄下结论。他不可能单独为了儿孙想,他为的是整个夜家,依附在夜家这棵大树下的大小门阀,夜家数千门生,夜家丫鬟老妈子的家人,还有我们这一张张在夜家混饭吃的嘴。” 话到此处,一切因果便都平铺开来,兔儿爷瞧着并无任何动作的夜遐迩,问道:“二小姐,是也不是?” 直接去问向夜遐迩,兔儿爷也明白这时候的夜三更绝对不会去考虑这里头的深浅。说白了,自己说的这么多,对于床上那位,对牛弹琴。 如这位少爷的性子,放荡不羁惯了,很少去深究一些个问题里深层次的东西。 只是夜遐迩也没回话。 兔儿爷沉吟,又道:“当然,也并不是说你和三少爷做的不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小俩从小在我们这些人跟前长大,我们也明白,真要说让二小姐去做这种不情愿的事,我们哥几个也是是看不过眼。只是如二小姐你这般聪慧,这内里轻重怎么着也不能感情用事的去计较,前前后后的大事小情也要衡量清楚。” 难得敞开了说,兔儿爷好像没了避讳,侃侃而谈。 “朝堂不比江湖,刀刀见血有缘由。这些个文官武将混到这一步,谁憨谁傻?一个个都精着呢。以前不过都是想着博个功名位极人臣,非王姓谁敢想着封王拜侯?可自从老爷子赐封靠山王,成了咱大周朝立制百余年来第一个异姓王,遥遥统领着兵部甲士,且不说朝中那些个人按耐不住了,一个个的可了劲的往上爬,都想着当第二个异姓王,就是外地几个王爷,不也是心中不甚爽利,对于这位能在京城久居的异姓王心中不满?如此一来…” 却没等兔儿爷说完,夜遐迩转回身来,不过仍是没有进屋,莞尔道:“的确像是酒后胡诌,这该是小马叔的说法。他当年可是替老头子挨了一十八刀的人,怎么可能不处处都向着自家主子。” 不是挖苦,而是打趣。 兔儿爷附和笑笑,“所以啊,玲珑不偏不倚,她前后分析一阵,才发现这里头有些蹊跷。” 想通过这句话瞧出夜遐迩心思的兔儿爷自然什么都没瞧出来,他又道:“自家孩子自家亲,不可能真就把你们逐出家门。而且,想来想去,那日夜里你们出走盘山,王爷竟然不追不赶,四哥那本事我们也都知晓,同水囊一般大可大小可小,可王爷什么本事?爷俩个就这么在院里打起了太极,最后竟还是我们给拉开的。后来每每念及这事儿都是后怕,这两个恨不得通天的本事,竟然让我们给拉开了,可笑不可笑?再后来你俩在京陲藏了那些天,王爷出奇的安静,也不说派人找你们,直到惹出那么大的乱子,上面那位有些发火才让我们过去,半路还让个后生拦了半天。” “谁?”兔儿爷说到此处反倒是夜三更插嘴打断,显然当初十二个人只见到了两个,每每想起夜三更也是疑惑的很。 兔儿爷摇头,“不知道,大晚上的黑衣蒙面,身法诡异的很,谁瞧得见。” 本来想解开心中谜团,这下子反倒是更加困惑,夜三更闭嘴不言,陷入沉思。 当是时,自己与姐姐离开京陲并无人知晓,这个暗中帮助自己的神秘人会是谁? 不及细想,接着刚刚的话题,兔儿爷继续道:“玲珑的意思,是对于此事,再联想到王爷这特殊身份,以及近几年逐渐有些苗头的削权,想来你们如此作为应该是有着让我们难以捉摸的心思。比如说,将计就计,避重就轻,借由你们的负气出走,变相回绝了这个暗里属于抵押质子的婚约。至少,不会受制于人。” 兔儿爷表情略微凝重,“只是不知晓,其中曲折,王爷与二小姐和三少爷,可曾有过详实计划?” 夜遐迩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兔儿爷又道:“眼下你俩让人捉摸不透的再次出来,应该就坐实了玲珑的猜测。” 盖棺定论,兔儿爷似乎相信了他们当初闲来无事的酒后胡诌。 客堂厢房里陷入沉默,没人再主动开口。 适时外面便传来吵嚷,伴随着一声小姑娘清脆的“哥”,一名土黄道袍的女冠撞进屋来,眉目含笑。 却在下一刻碰到夜遐迩不着痕迹的轻微侧头,年轻女冠立马停下,站在门口唯唯诺诺,叫了声“二姐”,不敢再有动作。 身后是着一身打着许多补丁的金黄衲衣、身份尊崇的年轻道士,执的是山外礼数,在门口先是朝着夜遐迩微微欠身叫了声“二姐”,又依次朝着屋里的夜三更与兔儿爷欠身称呼着“哥,兔儿叔”。 毕竟是尊卑有别,兔儿爷起身还礼。 或许,夜遐迩不在这里,这几个男女老少,也就没有如此多的桎梏规矩。 也只有女冠偷眼瞧瞧那个一直未转身的二姐,吐了吐舌头,朝着床上咧嘴轻笑的哥哥,做了个鬼脸。 少女终归是少女,心里头,可没那么多该想的和不该想的。 屋外又传来两个大和尚的嚷嚷声,显然是在跟颜衠拌嘴,怪他不让自己两人过来。好歹是颜衠生拉硬拽,才把这两个想要自讨没趣瞎掺和的大和尚带离了此处。 刚才与兔儿爷的话题算是告一段落,兔儿爷自然也明白其中轻重,对于这两个从七岁便离开王府东去龙虎求道的四公子五小姐,很多事情仍是要刻意的去隐瞒。 无他,山里人不可过多参与山外事。 甚是了解此中规矩、甚至说也见过山里人道心的受损,兔儿爷适时闭嘴,不再多言。 夜遐迩转身进屋,年轻妙道师抬手搀扶,这个一举一动落落大方的夜家四公子,表现出一副与年纪毫不相仿的稳重。 夜三更自然也不会回答兔儿爷刚才的问话,看见弟弟和妹妹,打心眼里笑起来,却又不小心扯住伤口,撇嘴倒吸一口凉气。 在姐姐跟前绝对要更守规矩的夜家五小姐夜寤寐即便如此还是不忘挖苦一下自家三哥,笑道:“要你逞能,活该!”说完还不忘瞧瞧夜遐迩,显然这一家兄弟姐妹,倒是都有些惧怕这位二小姐。 诚然,夜遐迩对于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也是没有办法,听过且过。 身着金黄衲衣的道士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小妹,不管是在家里的长幼有序,还是在山里的尊卑有别,夜寤寐对于夜思服的畏惧多少要多于那位聚少离多的二姐,又朝着笑眯眯的夜三更做个鬼脸,看向一边,假意没有瞧见四哥的眼色。 夜思服开口问道:“没事了?” “死不了。” “那就没事。” 很难想象兄弟两人的对话这么简单乏味到粗暴,哪怕是从小到大这两个相差三两年的同胞兄弟俩所有的交集也不过是今天谁掏的鸟蛋多谁抓的泥鳅多,服气了改日再比,不服气就打到服气。 更难想象的是,年长的夜三更在年幼时打不过自己弟弟。 “这次龙虎山怎么让你们来了?”对此疑问,夜三更自然不会想着这两人只是单纯的要来往京城顺便一些,对于这两个被龙虎山老天师,那位彭姓老道视作掌上明珠的存在,当年在京城与齐云山抢这两个紫金莲花相的娃娃,可是颇费周折,这十多年来即便回家探亲也是派门下真人一路护送,且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什么差池。眼下竟然放心他们前来参与重中之重的祖庭之争,其中款曲绝对不是如此简单。 自是不会对自家人有所隐瞒,年纪轻轻便身着金黄衲衣的道士瞧了瞧一旁的兔儿爷,即便不用挑明也知道是不想被这位只算得是亲人而非家人的长辈听了去。 阅历颇深的兔儿爷怎么不明白?也未心生不满,挪动身子,道:“你们聊,我回避。”打个哈哈,拐杖咚咚声响起。 便听夜遐迩又道:“有什么可回避的?难不成还能影响了龙虎山祖庭一说?” 二姐发话了,举止间颇显老成的夜思服仅仅是笑了笑算是歉意,很难想象这一家兄弟姊妹,除了一个成心好与夜遐迩对着干的圣人寺里小师妹,其他的都会对她言听计从。 夜思服整理一下思路,简短截说,“有传言称武当气运池的莲花,枯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屋里这些人可都明白这话中意思,天下道门细分十多家,各自所享气运福泽看似有些随便的全部寄托于一株莲花上,说白了那可是自家创教祖师爷化虹飞升后遗留人间的香火,可都是宝贝的紧。 夜思服夜寤寐兄妹两个一胎所生,被国师灵虚看出是道家老祖舍于人间独一无二的紫金莲花,才于二十年前引发出天下道门夺紫金的可笑行为。 谁家气运莲叶大茎肥,花开时能引紫气袅袅,哪一家便是当之无愧的道门第一。 诚然,七百年来武当与龙虎不分上下,也使得祖庭于两家来回更替未落他处,近几百年间争夺之势更甚,使得其他各家道门已然沦落至陪衬,有些更是人丁不兴青黄不接。 而如今,武当气运莲竟然枯了,怎叫人不心惊? 自然把几人表情收入眼底,夜思服叹气,“彭天师让我和寤寐来此,窃取武当气运。” 呵,好大的口气。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讲气运,更大的口气 (我磕头求点推荐票行不行?) 听闻气运一说,即便是四十五年精力大多与草药打交道的兔儿爷不太深究武人的大道机缘眼下也有些错愕,毕竟关于这个玄乎其玄的气运啊机缘啊或者是香火福荫之类的东西总是伴随着武道一途。 款款落座于夜遐迩对面,兔儿爷瞧着夜思服,很是不解,“按理说这可是要藏着掖着不让外人知晓,如此隐秘怎就传了出来?” 夜思服摇头,“年后有人修书一封托人送上山门,只是何人所为至今也未查明。” 这个蹊跷的回答让其他三人愕然。 “送信人是山下村民,拿钱做事,只说是个书生。”夜思服又补充一句。 屋里也没笨人,自然明了这件事蹊跷中透着诡异。 “气运。” 夜遐迩咀嚼着两个字,心事重重。 夜寤寐眨着眼睛,瞧着陷入沉默的几个人,确定没人说话,开口道:“哥,你和二姐这几年去哪里了,我们一路走过来可是听说了不少,武当外门弟子惹了你,要不要让四哥帮你报仇,说哭他们!” 惹来夜思服不满的斜乜。 这对夜家龙凤胎性格出奇的是两个极端,本该好动的男孩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沉稳,本该喜静的女孩不管在哪里都是闲不住,没有一点女孩该有的矜持样子。 托腮在夜三更身边的女孩盯着四年没见的哥哥开始了问东问西,似要让哥哥把这三年里的所有事都讲一遍。 兔儿爷见状知晓自己在这里也是多余,起身告辞。 夜遐迩又开口,“兔儿爷,三更身子如何?” “想来按先前所说,如张上甫这种踏入人间仙人行列的巅峰人物,担心引来天地反噬因此未下重手,三少爷再静养些日子就好。这几天我会去山里寻些固本培元的药草,调理一番应该不出三五日便可恢复七八。” 自己的身子自己自然了解,刚才醒来后第一时间便自行检查过内里情况,有兔儿爷这位杏林圣手,昏迷的三日里众多奇珍异草的喂养,加上自小在爷爷特殊手段的打熬下不同于常人的坚韧,对于兔儿爷口中所说的那般重伤才会有那句玩笑的不相信。 兔儿爷又道:“最好是让三少爷安静修养,五小姐还是莫要过多打扰。” 气哼哼的年轻女冠撇嘴不屑。 夜三更自然还是想多跟妹妹说说话,这么久不见,说不想可是假的。只是不等开口,夜遐迩道:“无妨,死不了就行,省得以后又惹人生气。” 知道姐姐仍在气头上的夜三更哑然。 兔儿爷要走,却被夜遐迩拦住,“兔儿爷先坐,我有话说。” 猜不到姐姐说什么,夜思服便要带着夜寤寐离开,也被夜遐迩拦下,“趁着没外人,也借着刚刚兔儿爷在你俩来之前说的话,我且先说件事,三年前那件事。” 涉及到这件在夜家谁都不敢提及的往事,屋里几人不敢怠慢。 “三年前,抛却京陲阴差阳错惹下的那档子事,圣人赐婚于我和十四皇子王江,三更带我出走,是我和老头子的计划。” 即便是常年不在京城、只偶尔回家省亲的思服寤寐兄妹俩,对于这件不管是盘山夜王府还是在朝廷都曾引起轩然大波的事,其实也和兔儿爷所了解的差不了许多,无外乎就是圣人赐婚,抗旨不遵。兔儿爷刚才所言种种也仅仅是他们的猜测,一家之言怎敢妄断? 虽说夜遐迩刚刚于此言论模棱两可,兔儿爷也能猜出个大概,可听到如此实锤的结论,仍旧有些讶异。 讶异于这种杀头的大罪,竟然是真的。 “当年圣旨到府上之前,圣人曾探过老头子口风,只是谁都没曾料到,紧接着就颁了圣旨,让人措不及防。好在宫里有人先传旨太监解角一步送得信来,才准备妥当,偷偷按下,密而不发,是以当初知晓的并不多。后来曾去太后处打听,太后虽说也挺看好这门亲事,可也不想强人所难,便传来口谕说先跟圣上商量商量。毕竟圣人这想起一出是一出、说话似儿戏也不是一次两次,都以为此间还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不曾想,这次是铁了心的撮合此事,连太后与皇后,甚至十四皇子的话都不听。” “对于赐婚一事,我自然不肯,可圣命难违,碍于种种原因,老头子便跟我商量着演出戏,让朝中明白咱家心意,之后再请太后和皇后出面斡旋一二,也有八成把握让圣人收回成命。只是万万没想到,不等我们有所动作,皇帝竟直接将帮我们周旋此事的解角解貂寺贬出宫去,尔后一日连下两道口谕,催促我们尽快置办,到时选个良辰吉日,便可大婚。” “事已至此,做不做都由不得我们了,便瞒着家里所有人做了那么一出戏,只是没料到把老姐引了出来,在盘山那一通折腾,不过也算锦上添花,起码教圣人知晓了咱家的想法。再后来京陲里又惹出了那些事,事成定局,便一走三年,直到眼下。” 说到此处,夜遐迩手指轻叩桌面,那边夜思服不用她说明,赶忙递上一杯水。 润了润喉咙,夜遐迩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忽然问道:“你们可知司气师?” “天上钦天,地上大观。”平时言语极少的夜思服难得接了句话。 夜遐迩点头,“钦天监掌握国之气运,修历法延国祚,蓬莱大观岛于江湖中观望整座武林气运,断言前后兴亡。这两个于朝野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有如此通天本事,靠的便是司气师。朝中司气师姓袁,当年天问帝百废待兴之际仍力排众议大兴土木修葺钦天监,便是安置这一家子。” “前朝大魏,因为袁家一句九曜星格冲紫微西北为最,便被皇帝一怒之下刺配西北,说是让袁家在西北找到为祸之人方才复用。未过几年,朝中外戚专权祸乱大魏,整日里横征暴敛,想方设法的搜刮民脂民膏,使得百姓怨声载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故而引发那长达十余年的魏末九州叛乱。之后就是天问帝于英雄辈出的乱世立义字旗,征战数载方一统九州,如此浩浩机缘,靠的就是袁家司气师。” “司气师一族分三脉,一脉观气,一脉养气,一脉续气。三脉同气连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王朝里那位执掌钦天监的袁火井,便是袁家养气一脉。当年天问帝建国以前,还只是个小小的折冲都尉,不知由哪里听来的司气师,机缘巧合下遇见贬到西北贫瘠之地的袁家人,以国士之礼待之。袁家投桃报李,三载堪舆,于西北雍州寻得龙脉,注入王家气运,这才使得天问帝多次化险为夷,荣登大宝。” 越听越心惊的夜寤寐,小脸上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苦着脸压低声音道:“二姐,咱们聊这些会不会被砍头?” 夜遐迩气结,“能否长些心,聊的又不是什么忤逆的事,砍什么砍。” 年轻女冠仍是眉心微蹙,“就算不砍头,你也不能聊着当年的事就又聊什么司气师啊,我都听糊涂了。” 夜遐迩并未直接解释,继续道:“五年前,钦天监察觉关乎大周国祚的气运功德柱一侧有新气运盘旋,似是在汲取大周气数。如此虚无缥缈,钦天监也是摸不清头绪,据说观望许久都未曾推演出此依附气运指向何处。原本应该是袁家养气一脉出手,可朝中那位文臣之首的内阁大臣滕无疾认为此事不可怠慢,要两手施为,内里自有钦天监操控,外头也该要扼杀一切危害朝廷的行为。比如,削藩。恰恰,我们夜家便在此行列。包括分封外地的几大藩王,除去圣上的几位儿子,凡是叔伯关系的王爷,你们想想,那几年里可都或多或少的削弱了些权利。只是到了咱们夜家,不只是朝廷里这个异姓王的身份,还涉及到江湖中的地位,是以圣人顾忌颇多,才有了赐婚一说。如刚刚兔儿爷所言,利用两家联姻做掣肘,不过是押个质子进宫。” 听得云山雾罩的几人恍然。 夜遐迩清清嗓子又道:“蓬莱大观岛五年一入世,碍于朝廷手段只为江湖名门望族望气,从不做养气续气的多余之事。毕竟也是涉及天机,强行更改气数的逆天之举,恐怕大观岛也不敢如此放肆。而关于大周气运一说,便是大观岛于四年前告知老头子。而且,大观岛竟推演得知,那道依附于大周气运周边的新气数,隐有七八成可能指向我夜家之势。至于这道微弱气运是攀附还是汲取,便不得而知了。” 兜兜转转恁些话,才在最后激起千层浪涛。 一语破的。 攀附,便是与国同生共死。 汲取,便只剩下那大逆不道的一种可能了。 不用看也能猜到面前几人惊讶心情,夜遐迩也不理会,继续道:“那天张上甫曾说这天下气运机缘日益稀薄,今日里小四又说武当气运莲枯了,再加上不管是不是我们夜家的那道依附大周的微弱气运,如此种种,着实让人迷惑。” 自小便有道心、修行十数年的夜思服率先于这令人震惊的庞大信息中回过神来,咽口唾沫算是压下有些躁动的心跳,带着一丝颤音道:“二姐,这…这可真是要杀头的。” 长出一口气,夜遐迩摇头轻叹,“本不想让你们知道,老姐也好,夜甲子也好,你和寤寐也好,你们四个都是有道心有慧根的山中人,自不能多管山外事。老姐已然坏了金身,重塑便是难于登天。你们知道就好,家中有我和你哥,不用害怕。” 也不知是苦笑还是什么,夜遐迩嘴角微翘,“老头子把你们四个送进佛家道门,也的确是个明智之举。” 显然刚刚回味过来的兔儿爷皱眉道:“大观岛当初登门我还纳闷,如他们眼高于顶的性子,怎么可能上门拜会,现下算是说得通了,想来是跟我们示好。” 这次夜遐迩却被兔儿爷这席话逗笑了,噗嗤一声,道:“你想的倒是长远,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大观岛能来,是因为他们欠老头子一个人情,如此还了,便互不牵扯。” 夜思服仍是心有余悸,“这到底是不是咱家?爷爷怎不让大观岛继续观望?若不是我们夜家也就罢了,若是,咱们大可先行准备,省得万一被上面察觉,事起仓促落了后手。” 夜遐迩两眼弯弯,“我是真不该跟你们讲这些,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仅仅只是七八分可能,还有两三分或许就不是我们夜家呢?放宽心,你们自去修行,有我和你哥在,怕什么。” 自然明白这是自家二姐的托辞,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参与其中,夜思服不知该说什么,瞧向那边一直未曾说话的兄妹两个。 一男一女一大一小,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大眼瞪小眼,年轻女冠时不时吹口气逗弄着自家三哥。 她说,“三哥,都是长子做皇帝,夜老四算是白搭了。你要是当了皇帝,是不是就能领着雄兵百万替我跟人打架了?” 呵,更大的口气。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中师徒 “师父,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你这不废话,我要不喜欢你我能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就凭你个瓜娃子当年总在老子怀里尿尿,老子要不是喜欢你早就把你扔山里喂狗了。” “师父,咱山里没狗。” “喂狼。” …… …… “师父,你说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死了的感觉。” “师父你正经一点,我从一个道友的角度在跟你探讨问题。” “我也很正经的啊,可就是死了的感觉。” “师父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喜欢一个人,心里就总是想着这个人,想的茶不思饭不想,做什么事都没心情,还不就是和死了一样。” “师父你这胡搅蛮缠胡说八道的样子真有些欠揍。” …… …… “师父,你到底喜没喜欢过人?比如山里那些个略有姿色的师侄徒孙,或者上山进香的女施主什么的?” “我不都跟你说了,山里的那些和我一般年龄的女冠辈分小多少,我可不习惯双修的时候让人一口一个玄师祖小师公的叫。” “山下女子你有喜欢的吗?经常来进香的那些女的,你有瞧上的吗?” “自从咱这龙头香给禁了,哪还有人来咱这里,我去哪里看女施主?” “师父这意思是如果有女施主来我们小莲花峰就会遇到喜欢的?” “我怎么感觉你又想找打了?” …… …… “是不是到送饭的点了,今天怎么不积极了,以前不都是抢着去?” “师父,我不想去了。” “咦,你不是说和那两个圣人寺的和尚论道很是投缘,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你们三个论完了?” “不是。” “哦,你说喜欢听那个儒生讲大道理,难不成那儒生肚里也没墨水了?” “不是。” “哦,那就是你说愿意听夜三更讲山下江湖里的刀光剑影儿女情长,你听烦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师父你别烦我了行不行,我想一个人静静。” …… …… “你不是说不想去送饭要一个人静静,怎得又去了?” “师父,我觉得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很不好,这是病,得治。” …… …… “花豹子,你告诉我那小兔崽子这几天咋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是不是叛逆期到了?整天就你俩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你有没有发现他有啥可以之处?” “你咋不说话呢?你再不告诉我实情你信我把你扔山里去不?” “哦对你不会说话,那你托梦给我,你不是当年吕祖座下花豹么?咱俩也是有缘啊。可你说你活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成精?” “你咬我干什么,再咬我我就动手了啊。” “你个锤子你还咬!给你脸了啊我告诉你!” …… …… “师傅我觉得你要是无聊你可以去其他山头转转,没必要天天斫石刻像。” “你懂个锤子,我那叫悟道。” “你悟道你惹豹子干啥?” “我没有啊。” “还说没有?我就去解个手的功夫,你看花豹子把你道袍咬的,你不惹他他能咬你?” “其实这是我不小心蹭的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锤子。” …… …… “师父,我觉得我好像长大了。” “你别以为昨天晚上不尿床就是长大了,十二岁的瓜娃子你跟我在这装什么老成。” “师父我在很正经的跟你说话,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哦,那你说。” “师父,我想双修。” “张云集,我劝你正经些。” …… …… “你到底睡是不睡,翻来覆去的做啥?” “师父,你好久没叫过我云集了。” “你别在这跟我装忧郁,你翻过来覆过去的乱的我睡不着你知道不。” “师父,我脑袋里总是想着那个人,睡不着,咋办?” “你不会真看上那外门弟子家的闺女了吧?” “不是她。” “你这有点多情了啊,还想脚踏两只船?” “师傅咱俩还是别说话了,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反正你也睡不着,我也让你乱的睡不着,要不然你就跟我说说啊,我开导开导你。” “师父你别逗了,你都还是个光棍。” “你个锤子说的还真有道理。” …… …… “师父,你睡了没?” “我睡了。” “师父,咱又不是和尚你打什么机锋,说的这么高深干啥?” “哟呵,瓜娃子跟着两个和尚没白学,都知道机锋了。” “师父正经点,我想让你开导开导我。” “我一个光棍我咋开导你?” “师父你这小心眼的样子真的很欠捶。”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说说吧。” “我好像喜欢上夜家施主了。” “云集,师父不反对你双修,但师父不允许你和男人双修。” “……” “你个瓜娃子咋不说话了?睡着了?” “师父以后咱俩还是分开睡吧,我现在感觉看到你就烦。” …… …… “就这么想她?” “嗯。” “你小子明悟了。” “啥意思?师父咱不能拐着弯的骂人。” “你也知道山外武道分气术两脉,单单说炼气武夫,就有入门筑基登阶通明天象九转登堂入室九个境界。入室说白了就是人间仙人了,再修就是武者不轻易能熬到的归真境,机缘巧合福泽深厚,一下子飞升就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仙人,享后人香火。当然,这五百年来气运不知怎就稀薄的可怜,各家祖上的福荫机缘也是少到零零星星让证道之人不知所谓。” “师父你说这么多是啥意思?” “你咋还没睡着?” “我这不等你开导我呢。” “我以为说这么多你就能睡着。” “师父,能不能用点心。” “我继续跟你说啊,我这叫转移注意法,把你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你不瞎寻思了,你就能睡着了。” “……” “我刚才跟你讲到哪了?炼气武夫的九境,头四境是练底子,一入天象那可就是另一番天地。天象九转后登堂入室,借气驭气,恍如仙人。前几天分水岭那手借天威,就是借气的最高境界,那也是入室的人间仙人才能做到的层次。可说起来,咱们佛道两家就要简单的多,讲究一个机缘巧合的顿悟,顿悟不了,就得明悟开悟彻悟。你这小小年纪就能明悟,不简单哟,比师父强。” “师父你这么夸我我有些不习惯。” “你咋还没睡着?” “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那我接着跟你讲,再讲讲以体术为主的外家武夫,因为他们重术,像是莫万仞,一身的横练本事…” “师父我困了咱还是睡觉吧。” “我还想着讲完这个再跟你讲讲佛门修行,还有不常行走于这世间的儒家修士。真要说起来,咱们武当能同时里聚齐儒释道武四家证道者,可真是不可多得,等你以后收了徒弟可有的说了。” “……” …… …… “师父。” “你个瓜娃子,我瞌睡虫刚来就又让你个锤子叫醒了,你不睡你也不让我睡是不是?” “是。” “你给我滚外面睡去!” “师父咱们就是在外面睡的,你说的天为被地为床才能更好的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可媲美于朝食白露夜饮彩霞。师父你都忘了吗?你再撵我出去我就要去龙头香上去了。” “你别念叨了,你说你怎么才能睡觉?” “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你说你一个十二岁的瓜娃子你装什么忧郁啊你。” “明悟的话,也就开窍了,也就不能用实际年龄来衡量大小了。” “我感觉你当我师父得了。” “师父,说正经的,喜欢一个人是不是都是我这样?睡也睡不着,还好时不时的想起她。” “我不知道。” “那应该就是了。” “我劝你一句,你俩不合适。” “我觉得也是。” “人家大家大户的,怎么可能允许自家姑娘嫁给道士去双修?” “我觉得也是。不过我觉得我能倒插门。” “这是倒插门的原因么?” “我觉得是。” “……” “师父,你咋又不说话了。” “我在纳闷。” “纳闷啥?” “你这个半大小子这都明悟的啥?” “师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想的啥。前两天女施主来的时候我去看热闹,你不知道她坐在马上那个飒爽的样子。就算是她眼盲看不见,可离她那么近也就两三丈距离的打斗她连理都不理,就没当一回事。我觉得咱山里那些禁书上说的那些巾帼女将军也就差不多这个样子。” “你知道个锤子的巾帼女将军。” “她跟九厄在回心庵辩道,那一场说辞真是厉害,把老君夫子驺生韩非子无上士连得吕祖这些个人间风流人点评的头头是道,九厄徒孙说她口中含玄机,我看她是心里藏天道,才能口中吐玄机。” “你知道个锤子的天道。” “山腰那里让我找错了人差点害了夜施主,你再看她,一句芸芸众生皆平等呛言末老头,我感觉她口舌之利不比夜施主的借天雷和大和尚的众生相差到哪里去。” “哟呵,你小子开悟了啊。” “还有就是山上和上云师侄说话,温良恭俭让,不卑不亢多有派头,这可不是山下那些小家碧玉所能有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这几天从外门弟子口中打听了不少她的事,她跟弟弟来山里还真就怪咱武当教出来的弟子没个德行。多亏师父你没教我武功,要不然我就去把韩有鱼打一顿!但凡我要会点功夫,我也学师公一路骂上山,把九鼎骂一顿,给她姐弟俩出口气。” “有事说事,胳膊肘别往外拐。” “正因为有事说事胳膊肘才没往外拐。” “……” “师父,尤其是这几天,我一看到她,心里就蹦跳的厉害,我就知道她不是一般女子。” “让你说的我觉得她也不一般。” “好几次,我总是有种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她,可又说不出来在哪里。师父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 “嗯?” 龙头香里石洞中,天被地庐的瘦弱道士张三封翻身而起,由着夜里冷风吹着他单薄的身子,给徒弟紧了紧并不厚实的棉被,又侧头看着崖壁一边繁星点点,喃喃着:“昙花一现,只为太玄。”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理之中 “很久很久以前啊,应该是在太古时期,有个特别美丽的小仙女,叫昙花,她是天帝的女儿。” “师父,你开导就开导,你讲什么故事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听故事哄睡着。”小道童张云集不满打断,在他想来师父这是不是哪根筋不对,无来由的怎么还讲起了故事,“师父,你这故事到底好玩不?咋的给主角起个名字都这么应付?” 毕竟还是些小孩心性,对于故事的判断仍旧是好玩不好玩。 自号三封的瘦弱道士没搭理仰头看向自己的徒弟,屁股往后挪了挪,靠在了石壁上。 “昙花仙子是一位花神,管着天上人间万万种花,她叫谁几月开谁就几月开,她叫谁几时开谁就几时开,权利那是相当厉害了。这可让青帝嫉妒不已,青帝可是司春之神,百花春季开放最多,这就让青帝觉得自己职责与昙花也没什么区别,就怎么看昙花就怎么的不顺眼。 后来,昙花爱上了一个每天给她浇水除草的年轻凡人,这就和你睡不着一样,没事就胡思乱想,总觉着自己这里不好看那里不对付,于是她就时时刻刻的开着花,就想着让那个年轻凡人看到自己最美丽的样子。 后来此事让青帝知晓,青帝那老小子不地道啊,打小报告告诉给了天帝,就说昙花仙子不守花期。这还了得,日落时月起处、雨来日云厚度这都是天道规律,谁都不能更改。天帝于是大发雷霆,将昙花关在了西王母掌管的昆仑瑶池,下旨让她每年只能开一次,一次只许开一瞬,这不就棒打鸳鸯了,这辈子也见不到自己的小情郎了啊。” “师父,你讲故事的水平不行啊,我都快听睡着了。” 瘦弱道士仍旧没搭理徒弟。 “那个年轻凡人其实也忘不了昙花,毕竟是个男人看到美人,尤其还是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那都是没有抵抗力的。当即打听到了昙花的下落,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在瑶池见到了昙花,可是昙花觉得自己不开花太丑,没法给小情郎看到自己最美丽的样子,所以昙花没有见这个千里迢迢找到自己的年轻凡人,还让他赶紧离开。年轻凡人也不放弃,说要等着她回心转意答应见自己。 你知道这个凡人说了句什么不?他说啊,瑶池花开无数,姹紫嫣红万种,他只喜欢她这一株。 花开无数,吾独折一株。 没想到他没有等来昙花的回心转意,却被西王母发现,就禀告给了天帝。天帝震怒,直接封禁了年轻人的一切记忆,把他送去了灵鹫山佛祖座下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 多年过去了,韦陀和尚果真忘了花神,潜心参禅修佛,渐有所成,赐封菩萨。可这情啊爱啊的,是两厢情愿的事,这已成菩萨的年轻凡人虽已忘却,昙花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曾经照顾过她的年轻凡人。 直到某年西王母于瑶池设宴宴请普天神佛,韦陀菩萨也在邀请之列。机缘巧合,苦等了数十载的昙花见到韦陀那一瞬间,刹那开花,把韦陀封禁的记忆一股脑唤醒。 韦陀一句佛言因果却又言舍得,佛渡有缘却不渡有情。怒而脱下袈裟一语还俗,大闹瑶池胜境,竟凭一己之力毁了瑶池里那道千百年攒下的功德。” “师父,韦陀菩萨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听的渐渐有些入神的小道童还是忍不住打断了自己师父讲的并不出彩的故事。 “你不懂。”这个疼爱自己徒弟到不惜舍身挨人打的瘦弱道士探手塞塞徒弟因为不老实有些漏风的被子,“舍得就是放下,放下便是了结,哪还有因有果?佛渡有缘,有情人的姻缘何尝不是缘?他连自己都渡不了,他连自己种下的因都结不出该有的果,还谈什么成佛?” “菩萨果然是菩萨,说的话都这么有学问。比那两个大和尚强多了,张口老子闭口老子的。”小道童不忘挖苦了一下那两个被自己为了接触心里人当做借口的大和尚。 “天帝这次彻底被惹恼了,这天地间的功德都是一朝一夕辛苦积累,被他毁去如此之多那还了得?虽然昙花是罪魁祸首,可昙花毕竟也是天帝的女儿,天帝也舍不得拿昙花怎样,便将一切罪过归在韦陀菩萨身上,夺其佛号佛位,将其贬入地狱永坠轮回,让他受尽千百世折磨尝尽人间所有痛苦以此来忘记昙花。 这修成正果的凡人到底是有慧根的,在一世轮回中,因缘际会里,竟然修起了道。 他是有道心的,竟鬼使神差的与真武大帝第八十二道化身太玄契合为一,参禅问佛让他成了菩萨,修心问道竟是成了太玄。你说可笑不可笑?” 想来小道童听得用了心,他没有回答。 “升仙以后,天帝念其功德,也察其忘记了那段有因无果的孽缘,便让其归位回了我们武当震慑人间妖魔继续修行。 可这千里姻缘一线牵呐,我觉得啊,这就是月老在作祟,闲极无聊非要捣鼓出点事来。远在瑶池的昙花知道了这事,竟用尽自身功德幻化出一道分身到了武当山脚,苦苦等候。 她知道每年仲春时分,太玄总要下山来采朝露煎新茶。所以昙花就在那个时候,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气绽放在那一瞬间,她希望太玄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 可是千百年过去了,太玄一年年的下山来采集朝露,昙花一年年的绽放,太玄始终没有记起她。” 陷入自己所讲故事里的三封道人低头看向入神的徒弟,并不知晓这个定神望着崖外苍穹的徒儿寻思的什么。 “有一天,山外来了一名枯瘦男子从昙花身边走过,看到昙花忧郁孤苦之情,便停下脚步问昙花:“你为什么哀伤?” 昙花讶异,因为凡人是看不到神仙真身的。 昙花犹豫片刻只是答道:“你帮不了我。” 枯瘦男子也不说话默默离开。 二十年后那个枯瘦男子又从昙花身边走过,重复问了二十年前的那句话:“你为什么哀伤?” 昙花再次犹豫片刻仍旧是答道:“你帮不了我”。 枯瘦男子笑了笑离开。 又是二十年后,一个枯瘦老人再次出现在昙花那里,枯瘦老人看起来更是奄奄一息。当年的男子已经变成老人,但是他依旧问了和四十年前一样的话:“你为什么哀伤?” 昙花这次没有像当年一样,而是回答道:“谢谢你这个凡人,你这一生问过我三次,可你毕竟是凡人,而且如今已是行将就木奄奄一息,还怎么帮我?” 老人只是笑笑,说道:“我怎么不能帮你?”昙花怎么会去相信一个凡人的话,便又是不再搭理这个老人。” “师父,这个老人是谁?”目不转睛盯着浩渺灰灰无尽虚空的小道童终是开口打断,声音像是来自九幽悠悠响起,似梦呓般呢喃。 “他是雎玖,一个为了情爱敢于接受天诛地罚的天神。他说啊,他是来了断这千百世里没有结果的情缘。他还送给昙花一句话,“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说完这句话,雎玖老人就闭目坐下。弹指间,日暮黄昏沧海桑田,老人一把抓住花神一同去往山上,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太玄。老人回光返照之际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功德破解太玄身上封禁,终让太玄想起前世因缘。天帝感于雎玖献身,知道后准太玄与昙花自降神格去凡间了断未了情缘。这昙花痴等千百载终究换来这一世相守,可叹可敬。” 石洞中陷入沉寂,终究是小道童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师父,雎玖呢?” “雎玖因违反天规,所以生生世世漂泊,终其一生又一生接受天罚永无轮回。” “哦。师父,后来呢?” “后来也就没后来了,投胎转世,仍旧一株昙花一尊太玄。” “不求生生世世相知相守,只求一生一世一次白头。” 三封道人觉得这话从自己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徒弟嘴里说出来似乎在情理之中。 就像他抱着这个出生就被称作妖魔的婴孩回到山里,他那个曾一路骂上天柱峰的师父不让他设坛收徒,他觉得这就在情理之中。 毕竟让一个刚出生就没了爹娘的孩子就拜师,还没三封的他觉得太不近人情。 也像这些年里这个半大孩子整日里整座山里七十三个山头的转悠,总是谦逊有佳的跟小自己好几个辈分的徒子徒孙说话招呼,有时还会与人分享一些自己所参悟出的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机缘,他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恃宠而骄才是大忌。 也像他当年在山里与那头传说是吕祖座下的花豹缠斗十数日不分胜负,让他都怀疑师父那句说他是所谓的“吕祖转世”的真实性,倒是这个孩子一露面就让那头一跃丈八面目狰狞性子暴躁的花豹瞬间温顺异常,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不过如此,他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这孩子可挺符合自己师父口中真武大帝转世的条件。 更像他当年因师父兵解轮回后固步自封于石崖,当时将将垂髫的孩子偷偷陪着他数月有余,凭一句“你师父不在了我师父还在”的含糊言语当头棒喝让他彻悟,他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身为人师,就有责任把这孩子照顾好。 最像的还是眼下他的含糊其辞,似是指东道西的讲着故事,似是拿徒弟当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讲故事哄着睡觉,其实内里玄妙所在说破了也就那么一回事。 可这个让人说了三次疯的道人就总喜欢故作高深一般的看破不说破,拐弯抹角的去让徒弟猜闷。 毕竟讲明白不如自己悟明白,如此才是自己的明白。 这更是情理之中。 “睡着了吗?” “睡着了。” 世间娇株有三千, 怎取一瓢弱水间。 百花乱欲迷人眼, 昙花一现为太玄。 被晚辈打趣疯了三回的道士张三封,觉得自己那个生来妖魔的徒弟彻悟了。 小小年纪,意料之外。 崖上八十副真武像,有盈盈紫气上九天。 如此年纪,情理之中。 【我想要票。】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章 如此偏心 武当作为正统道教,以素食为主,因得夜三更几人的入住,尤其是一山一水这两个对佛大不敬的大和尚,顿顿无肉不欢,整日里嫌这嫌那,跑到后殿灶房里嚷嚷着要吃肉,一开始甚至馋到两人跑到山里打了几只山鸡野兔去灶房里烹食,可把这做了一辈子清淡米粥寡味小菜的掌勺师傅吓得直呼罪过,告到新任掌门张九厄那里,毕竟这种洞天福地皆有灵性,一言一行从来不讲究因果的和尚才不在乎,后来还是夜遐迩实在受不了这俩人的闹腾,喝骂了一顿才算老实。 最后还是张九厄派人去往山下找了外门弟子,才从山外买来些腊肉咸鱼,多多少少解了两个和尚的瘾。 只是武当掌勺师傅不染荤腥,好在夜寤寐懂点厨艺,好吃难吃不用计较,对于两个大和尚来说能吃就好。 已然能下地走路的夜三更几日来无事,按照兔儿爷的意思,便由颜衠作陪,在天柱峰上转悠,说是有这等洞天福地,天地灵气自是充裕,对于恢复绝对有意想不到的妙处。 只是天天后面缀着一个跟屁虫,要听哥哥讲趣事。 这几日里夜遐迩还在怪着夜三更逞强连命都险些搭进去,生着闷气,即便是跟颜衠斗嘴,也不愿意搭理夜三更,这倒是让这个当弟弟的有些头痛。 兔儿爷难得轻松,显然并不着急走,说是好不容易来了这座道教的洞天福地,怎么着也得逛逛看看有无天材地宝。不过在夜三更看来,所谓的挖取沾染道门灵气的草药是假,受夜思服委托寻找气运池才是真。 夜思服整日里着那一身打着补丁的金黄衲衣,要么于太和大殿里跪拜真武,要么就在静室里与人讲经,说是等九天道长回山后论道,可于夜三更而言这小子只要动起了心思绝对憋不出一个好屁。 期间张九厄也曾来过一次,说是两个和尚坏了道门规矩,问罪的架势,可其实却是来探口风。 探夜三更何时离开的口风,也探夜思服为何提前来武当的口风。 诚然,这兄弟两个谁也不需说谁,小心思一个比一个多,老四话不多说一句,闷葫芦似的一字千金,老三便是想见见十年一次的祖庭之争。 可真说起来,对于祖庭之争,不管是这几百年来不曾让于别处的武当与龙虎,抑或是整座天下道门,虽未曾统一口径却也都是将日子定在三月三以后。 因为那时里皇城祭天大典结束,不出意外皇家诵经师在这一年中的任务也算基本完结,有大把时间坐而论道。 然而,自然不会回来的张九天没有出现在武当,先后便是齐云、青城、崆峒、峨眉,还有几个如茅山、出马、五斗米此类已然有些式微的小门小派,好似商量好了一般,联袂而至,问道武当。 只是作为主角的武当装聋作哑,对于此事不闻不问。而深知看出此中蹊跷的几个山外人,却在看到如此多道教中人齐聚武当后,很一致的决定在夜三更身子恢复如初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刻都闲不住的一山一水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颜衠受不了这般嘈杂天一亮便去往武当书阁里看些他也不懂的道门典籍打发时间,兔儿爷显然又不知道去了哪个山头,夜思服此时很乐意在外面穿着那身扎眼的金黄衲衣转悠,时不时有人上前便推习道法,倒是不亦乐乎。 屋中只剩下夜遐迩夜三更夜寤寐。 这几日里各地道士土语官话混做一团,经常于山中散心的夜三更在偶尔里听见这些方言也是头大,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出去。 仍旧有些怒气的夜遐迩自顾自擦拭那把已然没了木匣包裹的陌刀,夜三更难得静下心来与妹妹手谈,借此净心。 时不时便耍些手段要么悔棋要么找那着天底下也算排得上号的二姐出出招,夜寤寐插科打诨撒娇耍宝的无赖让夜三更着实疲于应付。 难得清闲,却在下一刻被那名骑着花豹子的小道童撞进屋来打破。 “思服道长和人吵起来了。” 小道童气喘吁吁,平日里诸多注意的礼教此时也顾不上了,在豹子背上上气不接下气。 一句话把屋里几人吓了一跳,夜思服平日里行事可是沉稳的很,长大以后常被夜遐迩称作“面团”,脾气可是没得一丝一毫,他竟然跟人打架? 夜三更已然夺门而出。 毕竟自家弟弟身份特殊,这几日天下道门齐聚于此,不管是张良计还是过墙梯,无非就是为了祖庭一说,而对于他们而言,龙虎山妙道师可算是他们最大的拦路石,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还不都想着是“除”之后快。 即便恢复了十之八九也还是有些断断续续的气劲如游丝,于体内周转不定,仅仅是几个起跳后便有些力不从心,夜三更只得放弃运气,凭借诡异身法奔行于回廊。 花豹亦步亦趋相隔半丈。 不得不说,巧合下入得九转境的夜三更至今也未好好感受过此中真意,如炼气武夫修习心法到九转,体内气劲便可巧妙的与天地搭建玄妙联系,运转间便可汲取其中造化,收为己有化作己用。 然而此时好似并未有那般奇妙变化,还不如飞升坛上濒临死亡是的强悍防护,体内气劲运转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抗打的作用。 调整呼吸仅凭身法速度也并未慢了多少,未过片刻便在后头小道童指引下到得太和大殿。 除非早晚课才开门的太和大殿前挤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台阶上也是各地来的道士,披红配紫应有尽有,年轻的年老的不计其数。 最中间一身金黄衲衣的夜思服很是显眼。 在花豹子开路下,夜三更并未费劲挤进人群,就见到一名很不常见的白衣道袍年轻女冠掐腰嚷嚷。 “怎么的,当我辽东看香家的怕了你们不成?”语气高亢,挺好看的一对眉毛快要竖起来,杏眼圆睁瞪得吓人,这架势的确有村里泼妇骂街的样子,身后几名土黄道袍的道士气势汹汹,大有一副你若还手便拔剑砍了你的样子。 白衣女冠模样姣好,粉面桃腮,还故意挺了挺胸脯,发育完全的两个倒扣海碗更显汹涌,好似如此更能增加些底气。 “我们看香家虽说和你们龙虎山大差不差,同属一脉,可以不至于让你个小屁孩指手画脚的指指点点,怎么的,披着这层皮还真当自己了不起了?不过是你们龙虎山祖辈有本事,请下龙虎显灵庇佑得来这一身法袍,那也是三百年前的本事,真以为就高我们一头,在这里跟我们比划?” 白衣女冠趾高气扬,恨不得鼻孔朝天。 金黄衲衣的夜思服眼观心,不急不躁。 自从修习了龙虎山无上心法后就变得处事不惊的夜思服如此八风不动的姿态在外人看来着实落了下风,夜三更眉头微皱,这几日自家弟弟毫不避讳的跟人谈道论道在夜三更看来属实是高调了不少,夜遐迩也说过让他换身衣服。心中所思所想自有章法的夜思服哪里肯从?眼下想来怕是就惹到了旁人的不高兴,听对方言语也八九不离十。 “我就纳闷了,在屋里待着能憋死你?”埋怨弟弟一句,夜三更朝着那白衣女冠抱拳道,“这位道长,有话坐下来好好说,这么个样子让同道中人看了去岂不笑话。” 白衣女冠自然也知晓这一家子底细,仍是眼高于顶,道:“怎的,我们道门里的事,你个山外人插什么嘴?” 有一说一,于情于理,夜三更还真不能插手,可看自家弟弟这样子,显然是不想说话,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说也不能让自家人吃气。 只是还不等夜三更开口,白衣女冠又道:“我们问道武当,也只是和武当的事,这几日里这位龙虎山的道友做的什么?武当山里还不见有人出面,凭什么他对我们指手画脚?来来来,齐云崆峒阁皂山的道友就别躲着了,五斗米家的道友昨日不也跟他争了个急赤白脸?你们那一肚子牢骚就别藏着掖着啦,今天咱们就借此把话摊开,来武当咱们是做什么,还是说听他龙虎山讲道啊。” 白衣女冠显然是不怕事大,将“战局”一下子扩大到所有道门,夜三更不免更是皱眉,余光撇见刚刚赶来的张九厄,这初做掌门的老道士眼下颇有看热闹的架势,站在大殿拐角处也不上前,静静看着这出闹剧。 对于夜思服这几日如此高调的行事,夜三更看在眼里,虽说不曾问过为何,可想想如此也不过是为龙虎山造势。 夜三更自然也明白,这几百年来祖庭易转,十有八九落在武当或是龙虎,其他或大或小的道门很难有出头之日,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也不提眼下是何种原因,夜三更不难猜出,有极大的可能,恁些道门是想合起伙来先将龙虎山拿下,尔后在对付气运莲枯萎的武当,才更有一争祖庭的可能。 “我等修道悟道,秉承的是几千年前老君所留大造化,为何就要敝帚自珍的各扫门前雪?修习心得只有交流,才更能证得大道。千人便有千种道,你也只有一个,若将我所参悟的交付于你,你就有了两个,如此,百利而无一害,道友难道就非要固执的各执己见,就不想为我日渐式微、五六百年来不曾有过飞升仙人的道门共尽一份力?” 夜思服说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只是如此肚量,并不能让这些个心中存大道口中含乾坤的羽衣真人去改变传承了好几百年的私心。 白衣女冠嗤笑道:“各家有各家的法门,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还轮不到你们龙虎山出来说教。” 人群里又有个着土黄道袍的老道,捻须道:“小友所言也无不可,不如龙虎做个表率,先行将龙虎山中数百年所得拿出来,也供我们观赏学习一番。” 又有几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无外乎是在嫌弃这个行事很是高调的龙虎山妙道师,别人都是店大欺客,他却是反客为主的跑人家的地盘上做东道,表面上倒是都在为至今都未有露脸的武当山找面子,一副副为他人着想的大义凛然。 皱眉剜了一眼弟弟,夜三更嘟囔道:“做事和你脾气怎么还这么极端,惹这么一身骚。” 显然面对如此多的“讨伐”之声,夜三更也不知如何再开口。 “几位道长所言甚好,不如各自散了,各回各家,都将各自门中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备好,定个日子,也别来武当叨扰,就去我京城盘山夜王府里,我让人给大家筹备个宽敞地方,看看有没有可能,让天下繁杂道门合而为一,到时道门功德簿上,也记下我夜家一功,如何?” 夜寤寐搀着夜遐迩款款走来,穿过人群,这位双眼无神的女子声音清脆,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可以给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做主,龙虎山若是拿不出来,我夜家也不缺你们道门里那些个被你们奉作圭臬至宝的法门,要不咱们就试一试,是你们代代相传的典籍多,还是我家抢来的藏书多。” 这女子,护犊子都护的如此让人无语。 【跪求票票,月票舍不得给,给两张推荐票也行啊。】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伶牙俐齿 从太和大殿前石台,到那三层数十级的台阶上,一众道士噤声不言。 好似,这才想起这一家子,或者说刚刚被自己一伙人围在里面说不出话来的年轻妙道师还有另外一个躲不过去的身份。 夜遐迩问向身边妹妹,“可否听出刚才是哪几位道长说你家…啊不,说道我弟弟?” 在二姐跟前很是露了回脸的夜寤寐耀武扬威的样子像极了一旁的白衣女冠,“终南山的青云道长。” 这个年纪轻轻便也能穿一身金黄道袍的女冠能有如今显赫身份自然不会只靠着天生与同胞哥哥成双成对的紫金莲花相,博闻强识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是难得,曾跟随龙虎山那位表面行将就木了三十余年的老天师遍游天下洞天福地,认人的本事不在话下。 “清源山刘福禄道长。” “五斗米魏显真人。” “王屋山李义闾真人。” “辽东出马派胡非真道姑。” 夜遐迩一一点头,“你们道门怎么着都好,你们来此目的,也都心知肚明不便挑开,我且就瞧个热闹。你们该如何折腾是你们自己的事,哪怕搅个天翻地覆都与我无关,但是,夜思服是我夜遐迩的弟弟,还请诸位道长真人口下留德。我就在后殿客堂厢房,虽说不如各位道行精深,可也瞧过些道门典籍,有什么想说的不服气的,尽管来便是。” “小女子不信说不过你们这些个牛鼻子。” 这般气场着实让周围一众羽衣真人乾道女冠诺诺不言,只是如此大言不惭的称呼让这群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里眼高于道。只是辽东出马派近几百年才另辟蹊径的借助请神开山立教,也来凑热闹,是真当这道门海纳百川到包罗万象不成?真要说起来,你们还真就百里不同风,说会丹砂你们也只会隔空生火,说会符箓也仅仅雷同于湘西驱鬼符,体术上只是一把木剑装神弄鬼,请神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怎么说来着?佛门有个称呼,叫做野狐禅,你们也就能请下些野狐禅。说到底,你们倒是博采众长,只是不知晓泱泱上千载道门,会否愿意森罗万有。胡道姑,先摆清自己位子,才能让他人计较该与你们争不争。” 在那名盘头道姑脸色越发难看之际,夜遐迩一言以蔽之,“看热闹可以,别凑热闹。” 本就是强行将本门派生拉硬扯进道门中的出马派道姑气极,在旁边一名年老道姑出手阻拦下才闭嘴不语,只是眼中戾气更甚,似要将这个伶牙俐齿的目盲女子生吞活剥一般。 夜遐迩自然瞧不见,信奉眼不见为净的夜家二小姐在原地好似特意等了一等,再无人说话,她才道:“走。” …… …… 一直躲在角落里本该上前却不曾上前的张九厄双手环于小腹,冷眼观瞧。在一旁骑着花豹子的小道童催着那只温顺大宠离开时才扭头,见场中主角同样离去,将要转身便看到自家那位辈分极高的长辈伸手入怀一阵搓弄。 不等张九厄开口行礼,袒胸道士转身离开,轻声道:“跟我来。” 张九厄赶忙跟上。 两人不见走的有多急,几步已是到了大殿后,又是在后殿七拐八绕,直到了一间写着“三清”两字的厢房方才停下,那袒胸道士一撇头,示意道:“打开。” 自然不是开门,因为门原本就开着。 张九厄进屋,空空如也的厢房里只有墙壁上画着三清像,年岁久远到已然有些模糊。 张九厄等自己那位师叔祖进来,小心翼翼关上房门掩上门闩,于房屋中央站定,步罡踏斗,走的是八卦中的几个方位,负阴抱阳极有规律的重重踩了几步,如此游走几遭后才稳住身形,便听得一阵“咯咯”机括声,地面便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 洞里漆黑不见底,借着屋外光线仅能看见几层台阶,张九厄率先下去,掏出火折子放在墙上,如同烟花捻子,冒着火光一拉溜的窜下去,尔后复又漆黑一片,仅是一眨眼,那火光消失处腾的亮起,扑簌簌的去而复返,只是火光变火苗,照亮整座黑洞。 两人一前一后,行过九十九之数,豁然开朗。 是一座墙壁上上下下内嵌四道沟槽、装有特殊灯油的大厅。 大厅正中有水池,不足半亩,池中无水。 正中一朵莲花,蔫头耷脑,毫无精神。 袒胸道士上前跳进也就三尺高的池子,在枯萎莲花前蹲下。 “你确定这玩意儿不用浇水?” “……” “要不移出去见见日头?光照充足的话说不定还有救。” “……” 即便以前未做掌门也知晓此间涉及到武当气运秘密的守山人无言以对。 袒胸道士自讨没趣道:“我就是缓解一些这么凝重的气氛而已。” “……” 张九厄对于这个不着调的师叔祖已然习惯,是以选择闭口不言。 师叔祖,难得着调,却真是不着调。 【我想要票。(磕头求票。)】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得证长生 迫于二姐气势,不敢再于外面跟人论道,夜思服面无表情可也能让人明显觉出有些丧气。 在外人面前很是护犊子的夜遐迩此时并未理会他们身后头还缀着那个骑花豹子的小道童,开始教训起了夜思服。 仍旧是和小时候一样,在怪自己这个弟弟做事还是不如表面稳当,总想着去做出个什么结果而不是该不该做出这么个结果。 自小从骨子里就有些惧怕这个行三的二姐,夜思服反驳都不敢,一路甚是乖巧,对于夜寤寐偶尔的取笑也听之任之。 不理会这姐弟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夜三更瞧着后头这个没有离开意思的小道童,陷入沉思。 虽说修行大道无为至繁至简的武当对夜三更闯山这一近乎蛮横不讲理的做法敢怒不敢言打落牙齿肚里咽,再加上初当掌门的张九厄几日来一大推事务的交接也无暇顾及这里,另外又事先下令山中门人不可叨扰几人,所以那些个一山一水两个大和尚口中的牛鼻子对他们根本不予理会。 如此便落在了这个年龄不大骑着花豹子的小道童身上,全权负责起了几人的衣食住行。 夜三更只当这小道童是那位有大本领的袒胸道士的徒弟,后来从好事的大和尚口中得知,这位袒胸道士身份可真不一般,莫说在武当山,怕是整个天下修道之人在他跟前都得矮上三分。 几日来闲不住的两个大和尚可是把这人的事打听了个通透。 张三封,武当山里眼下辈分最高的道士,不练武当太极,不习道门剑术,不诵真经不拜道祖,只修习道门之中最令人费解的命相卜三术。 天道之法。 相传当年这个俗名叫做张保保的后生进山拜师学艺时特笨,连个像样的师傅都没有,主要是这种没得资质的弟子也无人敢收。无非收了又教不出来,到末了只能给自己添笑柄让同门笑话,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去做? 可张保保一根筋,就记得千里迢迢上了武当山打死都不能再下山,要不然就对不起自己这么远的路走过来,也是因为下了山自己就又要去沿街乞讨过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张保保就整日在山里转悠,有师兄挑水,他就去抢着挑水,有师弟砍柴,他就去抢着砍柴。这个连身份都没得有的后生在武当山里一呆就是十年,无论寒暑也无论冷眼,如此坚贞没有感动那些山里普通道士,惊动了小莲花峰里的老道张善坤。 道教传承至今千载,即便是一派也分支众多,心法体术自不必说,所谓的山医命相卜也分门别类各有千秋。只是常人修习一种便难证大道,而小莲花峰这一脉传承至今,却是极其玄妙的同时修习着在道门中颇为晦涩难懂的命相卜三术,虽至今未曾有过记载说这一脉有何飞升得道之人,可不管武当还是其他道教门派,都统一口径的称此一脉作:天道。 天选之法,可证大道。 却说张善坤得知有如此意志的求道之人竟被拒之门外当时就一路骂上了紫霄宫,把当时的掌门人骂的那是一个狗血喷头,尔后便亲自设坛收徒,收了这么个关门弟子。 张保保有了师傅不开窍依旧不开窍,任由张善坤如何说教传道张保保总是寻思半天仍不得解,张善坤索性让这似是缺根弦的徒弟在小莲花峰里凿洞,说是炼其恒心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托辞,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待到以后再定夺其方向。 小莲花峰崖壁上的山洞栈道也算是武当一道风景,张保保二话不说拿着锤子钻子就去了。起先只是蛮力,把虎口手掌震得竟是口子,一天下来没凿多大面积两手倒是血流不少。 可张保保从不气馁,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凿。山里面那些他改口称呼师侄徒孙的道士背地里骂他傻子笑他疯癫,即便是传他耳朵里他也只是笑笑。 老天垂怜有心人。 一凿三载,张保保开悟。 说来奇怪,那锤子砸在钻子上丁零当啷的一次次反震回弹,竟让张保保明了了太极中借力使力的要义,尔后也是修为突飞猛进的让武当山中弟子叹为观止,竟然真就一朝彻悟坐享仙人垂青。 张善坤言,此子有吕祖半百顿悟之相,似吕祖转世。 张保保只晓得吕祖是道门里是对夜施主恢复有益,可我舍不得给你。”小道童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如此毫不拐弯抹角的直白言语把屋里几人逗乐了。 夜遐迩莞尔笑道:“小师傅舍不得就不给了,我这弟弟身子骨好的很,再休息两天就没事了,还白瞎了这丹药。” 小道童歪歪头看向夜遐迩,又看看夜三更,思虑再三,终于还是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物什,道:“其实我还有些话想说。” 任谁也能听出这个小道童的犹豫不决,夜遐迩自然也能从他语气里察觉出这个辈分极高的小道童话里迟疑。 “也不知道为何,从你那天跟着三更施主登山我就鬼使神差偷偷跟着,听你跟九厄说话,跟上云说话,我就觉得你说话真好听。你应该知道我就算再舍不得也是要给的吧,我们山中人是不在乎这些身外物的。你看看你这话说的,分明是给了我个台阶下,你是好人,小道从来不说谎,女施主将来肯定能得大功德。” 小道童一席话夸奖的夜遐迩毫无头绪如坠雾里,一时间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小道童没来由的夸赞还是让屋里的姐弟四人不明就理,引得几人面面相觑。 小道童将包裹着药丸的那团油纸放在桌上又退回原处,略显局促,两手搓着道袍,看眼夜遐迩又赶忙躲了开去。 “我知道我年龄小说出来的话你们可能会觉得好笑,可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一声。” “小道张云集今岁十二,修道一纪,从见到女施主便感觉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小道似是等了施主十二年,见到施主第一眼就知道施主是我要等的人。” “这道不问也罢,这长生不证也罢,道心都乱了又能修出个什么功德气运来?” “施主能否再等小道一纪,待得小道加冠成人,小道愿以绵薄道心替施主得证长生。” “哪怕再转轮回五百一更叠。” 【(不给月票,施舍点推荐票行不行?)】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容乃大 (大爷行行好~给两张票吧~) 这几天再次从云头跌落的感觉让韩有鱼很不好受,若不是还有父亲韩道:“前些日子你师父就到了。” 这话自然不是说给韩有鱼的,女人继续道:“这小子还差点撞上。” 不必言明,话中所指自然是床上躺着的这位,却让跪在地下行大礼的韩顶天身子明显一颤。 “你们也该动弹动弹了。” 讲着话,女人手中那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再度覆在脸上,一阵摩挲。 “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了吧?”女人转身,走到韩鲲鹏跟前,蹲下身子,捏住那张白净脸庞,呵气如兰,“如若再因为一些个破事捅出了漏子,你们就好好寻思寻思。” 不敢与其有丝毫直视的韩鲲鹏眼神躲避,大气不敢喘,韩顶天唯唯诺诺称“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女人好似压根就没有出现过一般,屋中仍旧是父子三人,只是跪在地下的两人如此卑微动作让床上云山雾罩一般的韩有鱼更加愣怔。 “爹…” “不该问的别问!” 韩顶天起身呵斥一句,想要追出门去,又再三思忖,瞧着床上这个越看越心惊的儿子,又补了一句,“从现在开始,跟在鲲鹏跟前不得离开半步,要不然就打断你的狗腿!” 说到最后,却是转向了刚刚起身的韩鲲鹏,使得后者赶忙称“是”。 临出门前,不放心的韩顶天又交代一句,“什么都不许问!” 床上躺着的韩有鱼,还在想着刚才那个自己该叫做“师奶”的女人,怔怔出神。 不比夜遐迩那小娘们难看多少呀。 显然将那些交待,全当耳旁风。 …… …… 河南道,兖州,仙源。 一着米色长袍的妩媚女子,乌黑秀发如瀑般长长过腰,一丝不苟。一双丹凤眼带桃花,眸子里星星点点,夺人心魄。一眼瞧去应该是四十左右的年纪,却是风韵犹存,绝美姿色下比之年轻女子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味道。 徐娘半老,熟之可摘。 一座五间六柱雄伟牌坊下,妩媚女子来回踱步。 她不敢进去。 或者说不是不敢,而是于她而言,来此地心下便多多少少受着些旁人体会不到的煎熬。 复又转念想起这些年自己所忍受的种种,妩媚女子便将心中所思所想种种有些可笑的念头抛诸脑后,仰头瞧着面前这天下唯一一座传承千年而未受任何破坏的牌坊。 相较于武当那座,这个可早了不下千年。 正中浮雕祥瑞,围拱四字“当仁不让”,两侧一人合围的柱子上挂着两个岁月风化到龟裂的木匾,类似于楹联,只是能用四字做对,且无关合辙押韵平仄格律,满天下也就这一家。 经世致用,有容乃大。 一身月白长袍、头系逍遥巾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出,迈过那扇朱红大门,穿过高大牌坊,拽着女人胳膊赶忙走向一旁。 “你怎么来了?”来人面色不善,语气里带着些许失措,质问道。 女人很是自然的甩开男人手臂,顾左右而言他,道:“怎么,七八年不见,这地方封禁了?” 对于女人不着调的回答,男人长出几口气压下心中忧虑,道:“咱们有话说话,你告诉我,你都已经离开了,为何还要回来?” 女人佯做吃惊,“哎哟,我去哪里还得跟你报备一下不成?” 如此挖苦,男人只能告诉自己平心静气,默念不远处那根石柱上的四字,“有容乃大”,他仍是问道:“你要干什么?” 女人莞尔笑道:“找你啊。” 男人语塞。 女人笑意盈盈,显然对于她而言,逗弄眼前这个男人是他最喜欢不过的事情。 女人又道:“我千里迢迢过来了,你就不让我进去喝碗水?” 男人盯着那双曾经让他迷了心窍的桃花眸子,再度粗粗的吐了一口浊气,这次显然已经变得未再有刚刚急躁,心平气和地反问道:“你敢进去?” 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句反问,自然也没料到对方能平复的如此之快,女人笑起来弯如半月的桃花眸子渐成满月,笑容一僵后迅速又绽开,笑眯眯道:“这么些年你倒是练了个铁石心肠,亏我还对你念念不忘。” 男人侧了侧身子,不去看女人,单手负后,道:“有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 女人顺着男人视线瞧向顶天立地的牌坊,叹了口气,道:“你当初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男人心境再次起波澜,不敢相信的瞧向女人,“你还在想着那种事?” 女人扭头与之对视,“怎的,难不成我家里人就白死了?” 男人气喘如牛,不得平复。 女人呵气如兰,点到为止。 直到男人胸口归于安静,方才开口道:“阿玉,七年前因为你,我已被贬为儒生,不得进文庙半步,你还想要我怎样?” “你还知道我是阿玉?”女人面目陡然狰狞,恶狠狠瞧着面前男人,“你就忘了我为什么没有变做你的阿玉?我们没有在一起你想过原因没有?你就只想着那虚无缥缈的圣之名号!当年因得几本破书便让你离开我,现今你又告诉我,因为我被贬儒生?孟柯斋,你一辈子都在为你自己考虑,你就从来不把我当回事!” 女人泫然欲泣。 “你知道我这些年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你却一句话就想让我忘掉?那可是我家人啊!那也是和我在一起了八年的阿斋哥!我要让他们知道,从我手里拿走的东西,不管多久,我都要夺回来!” 被称作孟柯斋的男人怔立当场。 女人抬袖将眼角泪水擦拭,“孟柯斋,你不帮我情有可原,我也知晓这几年你也成了家,是我孟浪唐突了。我只是想来瞧瞧你,然后告诉你,我很好,只是眼下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欲擒故纵的女人在转身后被男人拉住的一瞬,嘴角上扬又消散。 “我该怎么帮你?” 男人的话好似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女人回手推开,再次擦拭眼角,背影楚楚可怜。 “不必了,我不想你再因为我受到牵连,这次就让我自己来吧。” 显然男人紧握的手便是直接回绝了女人,“阿玉,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这次回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女人回头,强颜欢笑,“阿斋哥,你都已成了儒生,我怕你再受他们的气。” 男人犹豫再三终是抬手抹去女人眼角泪痕,“无妨,我在这杏坛四十余年,为人师业已十好几年,弟子无算,即便是儒生,那些出自我门下的还能不认我这个先生?受气?我孟柯斋想受气便受,不想受气,我看谁敢给我这口气!” 杏坛中据说百年来唯一有望被众人称作“师”的读书人,豪气干云。 妩媚女人眉眼弯弯,梨花带雨更是妩媚。 “阿斋哥。”女人牵起那双当年曾日日夜夜都牵着的手,笑意盈盈。 仍旧受礼教束缚的男人有些尴尬的抽手,眼神躲避,哪还有刚刚那股俾睨万物的豪爽样子。他支吾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对于男人如此有趣的躲闪,女人心下好笑,并未流露半点,只是轻轻道:“在这里不方便说,万一被人瞧见就坏事了。阿斋哥,我在城里定了客栈,等你得闲,过去找我。” 男人微愣。 “没别人,就我自己。” 女人眉目娇羞,好一个欲拒还迎扭扭捏捏,的确教人百爪挠心。 这般姿态,这般岁数,常人哪个受得了? 男人答应一声离开,口干舌燥的他,当下只想狂饮一桶水,压下喉咙处那一团火焰。 目送男人走远,妩媚女人视线落在那处牌坊上,数年来再次瞧见这当先映入眼帘的十二个字,妩媚女子恶趣味的摸着自己脸颊,又稍稍扯开衣领,撇嘴呢喃。 “有容、乃大。” 【有票砸票,无票想法给个票???】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死人了 (我想要票票。) 经过太和大殿前那一场并不能称作“论道”的口舌之争,人满为患的武当道教再度归于平静,各有心事的各门各派此时明面上就心照不宣的等那位武当讲经师回来。 当然,谁都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连武当也是心知肚明的任由这群道士在山里晃悠。 只是谁都清楚,如若能提前找到那朵承载着武当千年气运的莲花,即便不用张九天回来,武当也不得不将祖庭之位拱手让出。 至少,百余年内是不能再参与祖庭之争。毕竟要等那一株气运莲再度含苞,单单是那泼天的机缘一说便不是好相与的。 已然决定离开武当的夜遐迩,压根就没打算和双胞胎弟弟妹妹商量,强行让这两个担负着龙虎山大任的妙道师跟自己一道离开。 显然,心思玲珑剔透如夜遐迩,已然瞧出其中不简单。 只是原本打算第二日告辞,却在傍晚,那名要为夜遐迩证长生的小道童送饭时说,太和大殿偏殿里死人了。 果然,预料之外情理之中,将天下道门齐聚于武当后,这个幕后黑手,动手了。 当夜三更远远瞧见这具尸首,绕是如他见过恁些场面,也还是比较恶心。 死者衣衫不整,道袍凌乱,纽带也掉落一旁,双眼圆睁目眦欲裂显然是死不瞑目,嘴巴张的能放进一个鸡蛋,脸孔煞白,保持着一个推出的动作,僵硬的躺在地上。 或许是吓死,但吓死以后以防万一,喉咙处细小的伤口,已然把胸口处染红了大片。 自然不是来看热闹。 越来越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的夜三更,在安抚下生性好动不喜静的两个大和尚,与颜衠两人来到太和大殿,一探究竟。 在武当刻意安排下,那些不愿意去山下村子借宿的各派道士全都聚集在天柱峰上,等到掌灯时分方才找个道观或者庵堂三五成群的凑合一宿,对于这些个修行之人,天被地庐自是常事,即便一些女冠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眼下,在太和大殿旁侧发生如此事端,还未散去的一众道士聚在门口,议论纷纷。 两名年轻道士把守偏殿侧门,夜三更便是远远瞧见的这一幕。 殿里光线晦暗不明,刚刚添油掌灯,灯芯还未完全散出光来,昏昏沉沉。 张九厄及几个武当山中九字辈的长老真人于殿中窃窃私语,一个年龄不大的小道士在一旁战战兢兢。 听旁边那些人纷纷议论,夜三更也听出个大概,就是殿里这个惊慌的小道士前来点灯,发现的这具尸体。 尸体的身份,清源山道教掌门,刘福禄。 “有说法。”颜衠负着双手,眉心微皱,像极了学堂私塾里讲书的学究。 稍稍远离那群道士,夜三更倚着石栏,从这个位置也能看清殿中情况,他道:“说说看。” “围而歼之。” 也都不是笨人,只需一句话便能挑明。 显然颜衠的话与夜三更心中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夜三更脸色凝重,道:“那天你和大和尚不在,我姐在听到夜思服讲的气运莲一说便有所猜测,等到这些个真人羽衣拜会武当,便坐实了心中所想。只是当时觉得有人在算计武当,不曾想是借这个地方,来酝酿这么一出大戏。” 颜衠不解,“所以,我不明白,这些人忽然间出现在这里,为的什么?” 那日里夜三更伤后初醒,颜衠颇有眼色的将一山一水拉走,把房间就给了夜家姐弟,对于夜思服提到的气运莲一事自是不知。 夜三更简短截说将武当气运莲一事讲了,颜衠斟酌着其中因果,沉吟道:“看来幕后之人暗中传递此等消息,为的就是借十年一次的道教祖庭之争,提前将他们聚在武当,而不是在三月三以后有皇家观礼的大醮,想来是有着见不得人的阴谋。” 夜三更点头,却是语气无奈道:“先不管武当气运莲是否枯败,散布此消息便心怀不轨。连夜思服也一块说着,他们这些个修道之人是不是都修傻了,就不寻思寻思,如此隐秘怎会让人知晓了去?说不定还都不知道送信之人是谁,就这么唐突前来,真是没脑子。” 对于夜三更毫无预兆的牢骚,颜衠苦笑道:“你只是修习武学,以图在武道一途证得大道,所以不懂我们儒释道三家心中桎梏。缘何信道参禅做学问,得证长生是一方面,其实我们心里,还有个躲不过去的执念所在,儒家学夫子,道教尊老君,禅门拜佛祖。不似我们儒家,就是兖州那方圆百里的杏坛,佛道两家几千年演变,可都是分出那么些个支脉。佛分密宗禅宗梵宗、西传佛教苦行僧、大乘小乘等等等等,道门耳熟能详的便是山医命相卜,再细分便是丹鼎符箓、体术气功、斋醮卜筮那么多个派别。如此之多明争暗斗恁些年,祖庭一说,即便明知是骗局,怕也要挤破头的往这个火坑里跳。这不是傻,这是执念。心之所向,万死不辞。” 颜衠一通说道,夜三更也不是不懂,只是自家弟弟如今也身在局中,眼下做局之人走出了第一步,他这个当哥哥的更是关心则乱,才有了那么一通不着边际的埋怨。 颜衠又道:“眼下我怀疑,这清源山的刘道长,不会是最后一个。” 夜三更心下一动,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武当将计就计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自然也有此顾虑的颜衠点头,“不排除。” 在这里说道显然也不是办法,夜三更瞧瞧颜衠,两人仅仅凭一个眼色便猜出各自想法。 “瞅一眼?” “走。” 该说不说,都是好管闲事的人。 诚然,偏殿侧门那两名年轻道士便是拦阻着不让外人进入,夜三更两人自然也属于外人。 知道这座太和大殿内不得大声喧嚣,夜三更被拦住后压着声音招呼张九厄。 刚做掌门没几天的老道士一个头两个大,头几日里听说气运莲有恙,再加上那位小莲花峰的师叔祖出言提醒,才明了这些同道齐聚武当的真实目的。任由这群乌央乌央各怀心事之徒在武当转悠,他倒也不担心这群人会找到隐藏极为隐秘的气运莲。张九厄只望能拖一日是一日,把武当压在了远在皇城的师弟张九天身上。 只是拖一天是一天打算固然是好,却没想到龙虎山的道友高调行事,原本还寻思着能由龙虎山吸引走众门派诸多注意,谁也不曾料到那口含珠玑的夜家二小姐不修道心却能说得一种修道之人哑然。 风波未平又起风波,仅仅半日,竟然在武当最最重要的太和大殿、这个承载武当百千道士心之所在的重中之重,发生了命案。 张九厄在看到倒在殿中的刘福禄时,很奇怪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考虑着要不要找师叔祖开开眼,帮自己瞧瞧。 听见有人招呼,张九厄扭头看去,在看到颜衠后,这个修了一辈子无为不争清净心的老道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毕竟那日里这书生不讲武德,招呼不打说出手就出手,完全违背了儒家先礼后兵的要义,让自己在师门中颜面尽失。 是以这个最近已然没有了清净心的武当守山人,对颜衠腹诽不已。 张九厄上前不等开口,夜三更率先道:“九厄道长,他会查案。” 这句话显然不是事先商量好的,瞠目结舌的颜衠在张九厄投来试探目光后赶忙清清嗓子借以掩饰尴尬,这个儒家书生顺杆子往上爬,附和道:“略懂略懂。” 诚然不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虽说不太看好这个年轻人,活了甲子都多的张九厄不至于说真就对他白眼相加。 张九厄挥手示意两名年轻道士放行。 颜衠懂得个屁的查案,走近之后近距离观瞧尸首便有种想吐的感觉,他实在想不通,夜三更怎就还趴到上面了?不恶心? 恶心自然是恶心,但涉及到自家弟弟所属道教,夜三更怎么说也得用些心思。 瞧出蹊跷的张九厄叹气,“夜施主即便说你想要看看,我还能拦阻不成?” 夜三更却未搭理张九厄,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道血液凝结干涸的伤口处。 细细探查尸首伤势的夜三更在过了几个呼吸后方才开口,“这是剑伤吧。” “嗯?”张九厄轻咦出声,“伤口如此细小,怎么可能是剑伤?” 殿内灯光渐渐放亮,夜三更微微抬头,“道门中人常年与剑打交道,九厄道长会不明白?” 旁侧一名面净无须的老道说道:“正因了解才能断定不是剑伤,如此纤细伤痕,剑锋可施为不出。” 夜三更点头算是赞同如此说法,“瞧刘道长这表情,显然是在死之前受到惊吓,气血上涌后这一击在主脉,是取人性命不留余地的死手。我刚才在外面听了议论,说是刘道长死后才被发现,说明刘道长在死时未引起外人注意,是以不可能有打斗发生。而且大殿里也无打斗痕迹,极大的可能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被害。这说明,凶手应该与刘道长相熟,是以能趁其不备出手。刘道长于江湖中是使剑的高手,能出其不意一击必杀,放眼天下不是没有,可在眼下武当山中能有如此手段的,怕是只有武当那位人间仙人了吧。如他,剑气杀人,不在话下。” 于情于理,有理有据。 夜三更探手覆住死者圆睁双目,让其得以闭眼,起身后道:“有夜思服这个身份,我也是怕九厄道长多想才糊弄了一句进得殿来。现在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正好众道长也都在,咱把话挑明了。大家伙儿来这里所为何事咱们也都明白,涉及贵教祖庭一说我也不便参与。眼下发生此事,把大家聚在这里的企图便昭然若揭,幕后之人到底有何盘算谁也不知,只希望大家心明眼亮一些,莫要着了道。” 似乎每一句都在指向是武当阴谋诡计,张九厄不免皱眉,道:“夜施主这意思,是我武当故意散布谣言,骗同门道友前来?” 夜三更摇头,话里有话道:“我相信武当如此名门正派,自不会有此宵小行为。” 已然摸不清对方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张九厄心思电转。 这怎么还把屎盆子扣到武当头上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五章 泰山派 (跪求推荐票(???)~) 夜三更于殿中一席话落在殿外众人耳朵里自是引起不小轰动。 张九厄双手结阴阳握拳于腹前,乜着面前这个一脸温和笑意的年轻人,心思电转,缓缓道:“单凭这一具尸体,夜施主就把罪名扣在我武当头上了?夜施主对武当的成见忒也深了吧。” “不敢不敢。”夜三更摇头,“就事论事而已。” 一旁颜衠也是拽拽夜三更衣襟,轻声道:“过于武断。” 转身瞧着正欲开口的张九厄以及身旁那几个被安了个无端罪责引得怒火中烧的武当长老,夜三更不理颜衠,道:“九厄道长,你觉得呢?” 张九厄皱眉,可也理解,这种种蛛丝马迹前因后果,好似还真就全都指向了武当。 只是未等到张九厄说话,一直在不远处被吓到哆哆嗦嗦的点灯小道士开了口,声音发颤道:“施主,应该…应该不是我派真人所为,我当时开门进来,好像看到凶手了。” 一番话又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夜三更现在只想骂娘,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张九厄侧头,眉心微蹙,“刚才问你为何不说!” 自家掌门斥责语气吓得小道士直接哭了出来,泣不成声,断断续续,“我…我…我害怕。” 一名长老很是气愤道:“我道门一身正气,怕什么怕,快说,凶手是谁!” 小道士话不成句,抽泣道:“好像,好像是个…是个狐狸。” 还是那名武当长老,看来也是暴躁,直接喝到:“胡说八道!狐狸怎能杀人?” 小道童哭声更甚,体如筛糠,已然说不出话来。 夜三更脸上一闪而逝的窘迫,打个哈哈附和道:“小道长这是惊吓过度看花了眼吧。” 也瞧出夜三更尴尬,颜衠又偷偷扯扯他衣襟,低声道:“先听。” 这边臊了个大红脸的夜三更借着昏暗光线掩饰着难堪,那边小道士在张九厄安抚下断断续续讲出其中原委。 酉初时分,小道士按照规矩来大殿添油掌灯,在大殿拐角处曾听闻有人说话,毕竟这几日天柱峰顶武当道教之所在有大批道友聚集,小道士也并未有过多注意。 直到准备进门才听出是由大殿内传出的声音。 太和大殿作为武当一派立教根本,供奉道门真武,由建教之初都是武当门人信仰执念所在,除非早晚课,其他时间是不允许人随便进出,即便是贵为武当门内长老,没有特殊原因也不能进入。 而其中分明是两个人在殿里谈话。 不疑有他的小道士在仓促下发出的声音惊动其中,在短暂沉默后小道士推门而入,便见到这侧门旁边倒下的清源山刘福禄道长,还有趴在其身上啃食的狐狸。 不过听小道士说只瞧见狐狸在尸身上撕咬,并未瞧见狐狸杀人,夜三更还是有些先入为主的为自己刚才的尴尬找了些慰藉。 “你所说的另一个人呢?”任谁也能听出小道士所讲的经过里所漏掉的重要信息,张九厄问出其中问题所在。 小道士脸上泪痕未干,啜泣声时断时续,“没见到。” 这下让众人更是困惑。 小道士唯唯诺诺,“我当时吓坏了,就往外跑,哪还敢去管其他?” 对于一个年龄十多岁的少年,面前发生如此命案,的确会在第一时间害怕到逃跑,这也让人理解。 “是不是狐狸成精了?” 小道士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 惊吓过度所带来的臆想导致现在想要再问出些什么已然不太可能,夜三更适时开口缓解刚刚自讨没趣的武断所带来的尴尬,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那些个邪魔鬼祟,这肯定是不明身份的另一个人所为,凑巧是碰到了山中野狐,才被当做是狐狸杀人。现下武当的上甫道长摆脱了嫌疑,我就说武当名门正派,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来。” 再度伸手拉拉夜三更衣襟,这个要读书做学问以证大道的书生满脸的生无可恋,“能不能别说话了?” 正为自己的自圆其说沾沾自喜,夜三更不理颜衠的暗示,瞧着旁侧里张九厄一脸无奈斜乜的眼神,也不尴尬,正要再说几句敞亮话,殿外有人开了口。 “夜施主这意思,整座天柱峰上也没别人,既然不是武当所为,难道就是我们做的?武当是名门正派,我们就是旁门左道喽?” 说话之人年纪轻轻,一身不多见的月白色道袍,宽大松垮的罩在身上,头顶斜歪着扎了个混元髻,仍有些碎发顺着脸颊垂搭到了肩头,给人一种懒懒散散的感觉,再加上一句话打了好几次哈欠,半睁着眼,好像没睡醒,给人第一感觉就是颓废。 这与道门中人修身养性讲究一个阳刚之气可是相悖。 不过,身为江湖中人,夜三更单是瞧见这年轻道士一身装扮及这睡不醒的样子,便把其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老乡。”夜三更看着殿外年轻道士,话却是说给颜衠听。 这让颜衠很是诧异。 “兖州乾封,泰山派。” 博览群书的颜衠恍然。 泰山赐封五岳之尊,缘自金乌东升,中土神州最早见到阳光的地方便是泰山。 诚然,泰山道教并不因其所处位置而于天下道门中名声显赫,几百年来也有几次夺得祖庭一位、隐隐有与武当龙虎两大道教门派呈三足鼎立之势的泰山道教,能于天下道门中有如此显赫地位,还是因为这一派那传承自南华真人的绝妙心法。 千年前南华真人于南华山归隐山林自号“南华真人”是不假,但南华真人悟道证道之处,便是这五岳之尊的泰山。而关于南华真人那门让道门中人津津乐道的古怪心法,也是由泰山之中领悟贯通。 梦蝶。 古怪的心法自然有古怪的名字。 这个曾被人取笑名字如同是娘们拈针绣花的心法,据说臻至化境,可于梦中长生,化虹升仙。 据说也是有依有据才能说,数百年前大道气运昌盛,道门中证道之人十有二三是泰山道门中人。 看上去少之又少,可天下修道之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泰山派能于其中十人占据二三,可见此心法独到之处。 传言里修炼此门心法便是没日没夜睡觉做梦,是以这年轻道士让明白人一看就知其师承所在。 被这个睡眼惺忪的道士抓住话里的逻辑错误回呛了一句,刚刚掩饰住方才尴尬的夜三更心中极不痛快,正要开口,大殿之外又有人说话。 “此言差矣。不曾指名道姓,怎就有人非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是不是做贼心虚,怕让人发现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啊。” 殿外挤作一团众人朝后看,由两个油灯映衬下脑袋锃光瓦亮的大和尚排开众人,那名着土黄色道袍的年轻女冠搀着目盲女子走来,后面跟着眼观鼻鼻观心的金黄衲衣道士。 “说是过来看看,你逞什么能?” 对于这声质问,夜三更和颜衠很一致的选择闭口不言,在夜遐迩那对毫无神采的眼睛“注视”下颇是悻悻。 对于这个面对众位道门中人未有一丝惧色的女人,殿外一众人等首先想到的便是半日前那次舌战群“英”。 “说话的是谁?” 又是那句千篇一律到说话之前必问的问题,好似半日前一有这句等来的便是让他们接都接不住的各种“道”理。 还是在二姐面前极其乖巧的夜寤寐,这次没了先前的倨傲,轻声道:“泰山派,石敢当。” 对于死者出于最起码该有的尊敬,夜寤寐自然不是怯了这位泰山派的年轻道士,说话小心翼翼,可余光始终撇向地上的尸体,眼角里更是掩饰不住的悲愤。 夜遐迩耳力聪敏,丝毫不差的朝着那个方向,“敢说自然敢认,我弟谁都没提,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他的不是?” 被当先一句将了军,那名年轻道士也不再避讳,“夜施主刚刚一来便说武当不是,无凭无据,尔后又主动帮武当开脱,此来完全便是主观臆断,怎能不让我等寻思,夜施主是否不是趁机来搅乱我道门一体,扰我道门安稳。” “所谓搅乱道门一体这话从何而来?”夜遐迩又扭头朝向那名梦中修道的年轻道士,“饭不能乱吃话不能胡说,上午我家小弟还说过想要天下道门同心,各位前辈真人可都口风一致,嫌我弟弟口气大,怎么到了眼下,这位道长又说了个道门一体,就不怕再惹其他道长不高兴?” 泰山派年轻道士石敢当也不用挤,挡在他前面的自动就让开,他缓步上前,笑道:“女施主咬文嚼字的本事我等自是不及,就事论事,刚刚夜施主立场不定心口不一的本事我等也比不过。” “真相还未大白之前,一切都是推测。证据都不曾确凿,只能于所见所闻中找到些蛛丝马迹,所下结论自然不是定论。所谓的立场不定心口不一……”夜遐迩顿了一顿,话里有话颇有深意的继续道:“难不成道长就能根据这具尸首能直接看出凶手是谁不成?” 年轻道士石敢当打个哈哈,两手插进宽大袍袖中,摇头道:“没有这个本事。” 夜遐迩嗤笑出声,“那我弟就有了?” 石敢当却表现出一副颇耐人寻味的表情,那双好似从来不曾睁开的眼睛撇向身后人群,“咱们谁都不能,可我听说看香派一手循烟下神的本事,可以入主他人神舍,占据他人神识,知晓他人所作所为,如此神通,我觉得,应该能看出些内里门道吧。” 年轻道士看向殿外人群最后面的白衣道姑,笑意浓浓。 “要不请两位道姑移驾,试上一试。” 略略弯腰,颇有礼数的石敢当邀请道,语气却不容拒绝。 怎么好似这个年轻道士,就像是故意如此,将名声不显的看香派推到众人面前一般? 夜三更如是想。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看香派 (我就不奢望月票了,各位喜欢的话就让推荐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话赶话似的,就把正于人群中瞧热闹的辽东看香派一大一小两个道姑变成了场中焦点。 对于这个自称道门中人的门派,莫说其他人,即便是这些个道士对其也了解不多。 看香派立教时间比不上这些个高门大派悠久,门中也是人丁单薄,究其原因,还不就是因为此派神秘到连门内弟子对于门中教义也是雾里看花般一知半解的不得纲领。 说是道教却又与道教相悖,若说是其他教派,其中又与道教符箓派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如同苗教与湘西派,代代相传下来,只有他们自己在强行承认着与道教的传承,却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依附。 看香派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法门,据传可以请神附身,已达天人,只是又并非是那些个大道神仙,他们所信奉的,都是些口口相传下来的无名仙家,尤其是施展本事时阴阳怪气的念念有词,让人听得很是难受,也正因此导致名声不显,与苗教、湘西派三家在道教中很是不讨喜。 十年一次的祖庭之争,这三家大多数时候尽是本着切磋学习的想法参与其中,对于祖庭的名号,尤其是这个后起的看香派,很是清楚轮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这次里也是在得到武当气运莲枯败的消息后,看香派掌门人委派的便是门下弟子胡非真与一名年长道姑,千里而来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两人自然也明白自家门派在道门中的地位及名声,随大流的事能做,出头鸟的勾当是万万做不得,此时竟然被人提及,在人群最后的胡非真有些懵。 与泰山派类似,着一身不常见的白色道袍,年轻道姑众目睽睽之下竟还有些扭捏,哪还有晌午时呛言夜思服的那般趾高气扬牙尖嘴利? 看香派的本事,也是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本事,便是泰山派年轻道士口中的“循烟下神”,天下皆知。传言不同于其他道门借助丹鼎符箓,看香派烧香念咒按着几步玄妙方位步罡踏斗便能请神下凡,做不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大神通,却能入主他人意识占据他人心窍获取他人心思。 不知是不是个人吹捧,只能说是神乎其神。 白色道袍紧紧勾勒下颇显波涛汹涌的年轻道姑谦虚道:“我们看香家都是些微末本事,万万不敢在众道友跟前卖弄。” 听音识人,夜遐迩自然听出对方是谁,对于晌午跟自家弟弟那般语气说话,对自家人极其袒护的夜遐迩可是记仇的很,当下也不避讳,直言道:“这位道长晌午可是强势的很,因为我家小弟跟你们论道,你都能为天下道门出头说我家小弟,还嫌我大言不惭,怎么现在需要你做些什么了,还推三阻四起来了?” 胡非真眼中是一闪而过的茫然,只不过夜色渐暗,无人注意,她身旁那位年长道姑开口,和气道:“施主,我们看香家净是些小打小闹,不敢班门弄斧。刚刚那位道友所说的循烟下神不过是我门中与人消灾驱祸的法子,可不敢说能看出仙逝道长的相关所有。” 夜遐迩摇头道:“不试试又怎能知道行不行?” 一旁将看香派推出来的石敢当也是劝道:“夜家三公子一个外人都不怕献丑,轮到咱们道门自家人了,可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 听见这人说话,夜遐迩本能的就皱起眉头表现出了打心底的一丝厌恶,“道长说话归说话,不要拿我弟弟说事。” 浑身带着一股无精打采的样子,石敢当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嘛,女施主至于这么较真?” “我们相熟?”夜遐迩语气不耐。 瞧着两人好似大有针锋相对的架势,张九厄适时开口岔开了话题,道:“胡道姑若能循烟下神看出些名堂,正如夜家女施主所言,还望出手试上一试。” 只是胡非真眼下所表现出来的唯诺怯懦,真真确确与晌午里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判若两人,怯生生的好似躲在自己那位年长同门身后,头也不敢高抬,偷眼瞧着这边。 如此举动让众人疑惑。 急脾气的两个大和尚又开了口,一山嚷嚷着,“行不行啊给个痛快话,怎么这么费劲?你们道门人做事忒也墨迹。” 大和尚说话嘴上从来没有个把门的,想起什么说什么的直来直去对于相熟之人来讲倒是痛快爽利,落在他人耳中着实让人有些难受。 便有个年纪大点的蓄须道士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秃驴,谁给你的本事就来管我道教的事!” 自然不是因为真就从大局着想的为了他们那相同的道家执念,也不是因为两个和尚都能进得了这座真武大殿,纯粹就是因为这一日里被山外人连番的“挤兑”,让这些道士竟然潜意识的同气连理起来。 两个大和尚顿时来了精神,肯定也不是因为对方骂他们秃驴,毕竟如他们两个,称呼一事全然不是他们所在乎的。试想一下,整日里老子长老子短的,嘴里没一句正行,哪个会在乎秃驴不秃驴的叫法? 反倒是因为那蓄须道士口中“什么本事”让他俩很在意。 特别在意。 “谁给老子的本事?!”一开始没说话的一水眼睛瞪得溜圆,挽着袖子道,“来,你出来,把你同门帮手一块叫上,麻溜的,我让你们几下子都行,来,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让你看看谁给老子的本事。” 两个和尚没一个是好脾气,颜衠看着势头不对赶忙上前去拉住又高又瘦的一水,只是没料到旁边那又高又胖的一山也开了口,直接就挽着袖子念叨着上前道:“和尚活了这么大,还头一次有人问谁给的本事,你有本事就出来试试谁给老子的本事。” 好在是夜三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刚刚那位说话的蓄须道士有些下不来台,久在江湖自然知晓这两个体型相对的大和尚身份,可被人如此挑衅也是脸上一臊,瞧着分别被夜三更和颜衠拽住的两个暴躁和尚,嘴硬道:“蛮不讲理,枉给禅门丢人!” 两个和尚开始跟夜三更与颜衠推搡,大有要在供奉着真武大帝的太和大殿里跟那位道士大打出手的架势。 张九厄不免皱眉,如此清净之地两个和尚污言秽语,这分明是未把武当放在眼里。 张九厄道:“两位若是再如此胡闹,贫道便要请两位下山去了。” 脾气执拗到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大和尚哪会在乎这种威胁,仍旧嚷嚷,夜遐迩终于不耐烦开口道:“你俩给我出去。” 如同夜三更兄妹三人骨子里对自家二姐的惧怕一样,这两个大和尚对夜遐迩也是令人疑惑的听话。 无他,从小时候就经常接触相处,对于这个强势的夜家二女儿,的确也是长时间的潜移默化才能造就眼下的言听计从。 归于安静的两个大和尚表面上服从,眼睛却狠狠剜着那名道士,心里不服的很。 “出去。” 夜遐迩的命令使两个大和尚悻悻离开,委屈十分。 插曲一过,不等张九厄这个武当掌门开口,反倒是泰山派的石敢当迫不及待了些,再次催促,“看香派的两位就不要推脱,试过才知道嘛。” 如此心急的石敢当这般举止的确让人不解,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张九厄开口道:“涉及我武当声誉,还望两位道友帮衬则个。” 年长道姑面露难色,心中对于将自家推到众人眼前的年轻道士不免腹诽起来,正要说话,一旁胡非真怯懦开口,“黄姨,要不咱们试上一试?” 不等那位年长道姑言语,大有看戏一般的众多道士纷纷起哄,还给两个道姑让开了条路。 本就是全场焦点,现下更是骑虎难下,尤其是胡非真已然抬脚迈步,被称呼黄姨的年长道姑无奈跟上。 心思并未全放在这个只听说未见过的循烟下神的玄妙手段上,夜三更瞧着走来的年轻道姑,思绪不定。 他有一种感觉,面前这位,与晌午里呛言夜思服的那位,好似不是一个人。 不单单是言语举止的表现,那双眼神里所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才能有的差异。 晌午说话时的强势,此时却表现的如此乖巧,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眼下更多的是怯懦的年轻道姑去旁边案台上取来三支香条,这种东西在此地自然不缺。借着灯盏点燃,胡非真于尸首前站定。 年长道姑于腹前掐了个怪异的手势,中指内扣压住拇指两两相抵,食指无名指小指紧贴,直冲地下,嘴中念念有词,即便是离得最近的夜三更也听不真切,好似牙牙学语的初生婴儿,含糊不清,时高时低。 胡非真闭眼弯腰似鞠躬,双手平举向前方,也是含糊不清的念念有词。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光景,侧殿中忽然刮进一阵山风,吹得灯苗摇曳不定飘飘摆摆,一阵恍惚。 山风好似被控制一般在殿中来回游荡,诡异的绕着那一盏盏灯台,引着如豆火苗似是女子跳舞,左右摇摆,却也不灭。 这位看香派的年轻道姑忽然一阵颤抖,身子不受控制一般如那灯苗晃荡着直起身来,再睁眼,竟是一片灰白。 未有气机流动,手中香条自行慢悠悠下落,离奇的悬在尸首脸孔半寸处,烟雾大起。 很难想象细如香条会有如此大的烟雾,也不四散弥漫,如有牵引一样朦胧里竟将整具尸体包裹起来,缭绕间好似蚕蛹,半截香条后,香灰不落挂在忽明忽暗的红点上呈现出一个饱满的圆弧如柳枝下垂,更显诡异。 胡非真动作一停,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咯咯声,在下一刻,她说,“张九鼎,为何诓骗我等前来武当?” 这个有着玄妙手段的看香派年轻道姑好像就成了清源山掌门刘福禄,操着一口浓郁方言,与刘福禄如出一辙,不差分毫。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怔立当场。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七章 龌龊心思 (推荐票砸狠一点好不好?要不我磕一个╭?( ̄▽ ̄)╭?……) 随着看香派的年轻道姑再度陷入一阵剧烈颤抖后,那一层将尸首包裹成蚕蛹一般的烟雾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阵盘桓于此方天地的怪风也凭空散去,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灯火如豆,向上舔舐。 在胡非真那双灰白色的眼球恢复如常看向众人后,因得刚刚古怪情景护着姐姐躲开了丈远距离的夜三更再次感觉到,这位道姑,在这短短半炷香不到的光景里,好似再次换了一个人一般。 同样有此感觉的颜衠喃喃自语,“一梦黄粱,这么神奇么?” 手掐子午决的夜思服眉头紧皱,“这不是请神也非下神,该是失传已久的夺舍附身。” 头一次听说这四个字,透着一种说不清楚的骇人,夜寤寐不自制的往自家二姐身边靠了靠。 显然明白此中门道的颜衠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瞧了眼这位龙虎山妙道师,只是没说话。 “刘福禄刘掌门最后一丝神舍所残留的意识中,对他下手的,是武当废掌门人张九鼎。” 瞧向张九厄的胡非真,完全没有了最开始的怯懦,也没有了刚刚所谓的循烟下神时的古怪,眼下要说起来,才是晌午里与夜思服针锋相对的那般感觉。 这位女冠眼中透出刚才完全没有的一丝果决,对于自家那位年长道姑的拦阻也是不理,“夜家施主所言非虚,武当着实打的一手好算盘。” 也不等张九厄在内的那几位武当老道有何说法,有着玄妙法术的年轻道姑又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过是因得年后那一纸秘信所讲气运莲枯败一事,念及如此绝对是有辱我道教祖庭之位,是以才有了眼下这般天下道门先后汇聚武当探查一二。如此毫无来由的一封信,连送信人是谁都无从得知,便足以叫人生疑。” 胡非真探手入怀拿出口中所提到的信件,说起来这还是夜三更第一次见到,夜遐迩曾向夜思服讨要,后者的回答是门中老天师不给。 胡非真继续道:“或许我等初心不过是为了道教气运传承,只是武当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几日来对我等不闻不问,对此事亦是避之不及。想来大家也都找遍这块洞天福地的每一处,可丝毫未见莲池踪影,着实让人迷惑。不知各位道友如何猜测,我与门中黄姨曾有过想法,会不会是武当遮丑成心为之,不想让我等发现。如此一来,武当定下计策骗我等前来便说得通了。以此理由为噱头,把我等诓骗至此,尔后暗里痛下杀手,将我等屠杀殆尽,尔后即便这气运莲枯败之说是否存在,也都碍不着她武当祖庭易位了吧。” 对于这同刚刚变了个人似的年轻道姑如此一通猜测,张九厄倒是不生气,问道:“胡道友这是刚才施展贵派玄妙手段于刘掌门神识中所瞧见的?” 说话如同晌午一般咄咄逼人的胡非真冷哼道:“循烟下神的法子便是入主他人神舍获取他人意识,以求知晓他人所作所为。刘掌门身死道消,神识尚还残存一些于灵台,我也只是瞧见刘掌门在最后一刻,毫无防备之际被贵派废掌门张九鼎杀害,其中缘由还不就一针见血的明了?” 张九鼎呵呵一笑,摇头道:“我派九鼎道长眼下正在后山,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 不理身边年长道姑的私下暗示,胡非真眼下颇有看透一切的样子,嗤笑道:“呵,谁知道会不会是偷偷溜来做了这般违心之事后再度离开。毕竟是一家人,自然是偏向自家人。” 对于胡非真的这番猜测而非事实的推论,再度引起众人纷纷议论,这群道士说白了,多多少少倒是真倾向于后一种“事实”的可能。 夜遐迩忽然开口道:“暂且先不说这循烟下神入主他人神舍的法子准不准,九厄道长完全可以去将九鼎道长找来当面对质,便知真假,不是吗?” 当局者迷的张九厄只顾为武当这千年道门洗脱嫌疑,却忽略了这最最简单的法子,当下看向身后一位武当长老,也不用交代,那位长老快步离去。 又听夜遐迩道:“不如让我这个局外人,说说胡道姑刚刚话里的几处漏洞,可否?” 紧接着,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给众人留下唯一印象便是伶牙俐齿的夜遐迩继续道:“因得我家小弟,对于这几日天下道门齐聚武当的原因也是大致了解。无非都已打开天窗说亮话,就没必要再多此一举的玩什么猜闷儿的游戏。胡道姑意思是这属于武当刻意安排的局,请诸君入瓮,真要是如此这手段不免忒也卑劣了些。不管关乎道教传承的气运莲枯败一说是否真假,这消息放出去各门各派又不是倾巢而出的汇集武当山,武当道派又怎么可能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来得罪天下道门?惹得各位宗门合力前来讨伐不成?” 在场众人都没一个是笨人,胡非真这漏洞百出的推论,更像是欲加之罪,强行把罪责推给了武当。 然而,这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道教中人,即便心知肚明,却也是没一个原意开口。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管什么他人瓦上霜,没了武当,关于祖庭这个能扬名天下的金字招牌,可不就少了个竞争对手么。 人心呐。 显然都是玩弄人心城府极深的人物,只要是有人点这把火,他们不在乎填一把柴。 暂且不管那一会儿咄咄逼人一会儿扭捏怯懦的古怪变化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位看香派的道姑显然就担当了点火的角色。 只是火折子却是泰山派的年轻道士递过来的。 不得不夸赞一句的完美默契。 只是这群不用商量便心照不宣的抛却祖祖辈辈那层“敌对”关系、颇为难得心往一处使的众家道士只料到了三人成虎后便能让武当不得不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却没有料到,武当山上还有一伙局外人。 一伙在他们道听途说过,前不久还处于“敌对”关系的山外人。 “再说说九鼎道长。”帮理不帮亲、看破便说破的夜遐迩又道,“且不说他能否在众目睽睽之下违背门中规矩离开后山,即便是约出这位清源派道长就是不可能的事。你们这几日肯定也都探听到前些日子关于此间的发生,如若换作各位,你们会否跟着九鼎道长这个戴罪之人来到这处让人不可入内的太和偏殿里?” 嗤笑一声,夜遐迩摇头道:“你们这些人呢,身为名门正派,怎么这么一肚子的龌龊心思?可真是让我这个山外人看了一出好戏。” 朝着胡非真的方向,夜遐迩续道:“我不想知道你们那个循烟下神的手段有多厉害,也不想知道你为何会在短短时间内做到判若两人,如若真就按你说的那般,敢问胡道姑,要是你来做这件事,会这么明显的将自己暴露出来?换句话讲,武当真要如你说的这般,不想让祖庭易位,欲对天下道门痛下杀手,会傻到做这种漏洞百出的圈套来引人上钩?” 紧接着又朝向殿外,她道:“石道长,短时间内便能想出如此手段栽赃嫁祸给武当,且还将众人心思拿捏的如此透彻,有这般本事,做些什么不好?非得耍这些小聪明,让人笑话。” 殿内殿外鸦雀无声。 如这位女子口中所说泰山派石敢当短时间内便将计就计的生出一计拿捏人心抹黑武当,她能在如此短短光景便看破此中款曲又何尝不是心思玲珑缜密之人? 这个眼盲心不盲的女人最后朝向自己弟弟,道:“说话做事前先动动脑子,别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好在武当众道长脾气好,要不然,单凭你这么信口胡诌的毁谤,惹得不高兴了,再打你三下,看你怎么办。” 说着话,抬手打在夜三更脑袋上,“不长记性。” 看似是训斥,不过是捧杀武当不追究自家弟弟刚才欲加之罪的过错。 这女人,处事如同她说话,步步为营到根本不给人任何挑出毛病的机会,缜密到密不通风。 被姐姐不轻不重的责骂加敲打,夜三更便瞧见旁边颜衠看热闹似的满脸笑意,笑出声来,随即就被夜遐迩板着脸敲打道:“颜衠,你看了恁些书,也是个聪明人,怎就看不出来?跟着我弟弟过来当摆设了?我弟弟胡闹,你不知道拦着些?” 无端受到指责,颜衠赶忙收了笑容,对于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自己惹不起可躲得起。 夜遐迩复又朝向张九厄道:“九厄道长,凶手另有其人,谁也脱不了干系,不如下山报官,留待官府查验,咱们还是莫要自作主张了吧。” 听人劝吃饱饭,张九厄颇为赞同。 不再理会此间事情,夜遐迩示意妹妹回房。眼下发生这种事情,一派掌门莫名身死于山中,已然表明这次道门齐聚武当就是一场不明缘由的宏大布局,所为何来尚不明确,可是死了人,就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前后连贯,夜遐迩同样有些拿捏不准的感觉,刘福禄的死,仅仅是个开端。 不怕麻烦但绝对不想招惹麻烦,夜遐迩觉得明日一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最为稳妥。 …… …… 殿外飞升坛,已然暮色渐深,也是看了一出好戏的袒胸道士张三封边走边对自家唯一的小徒弟道:“你会说福州话不?” 骑在花豹子上喂着那只黄雀,年龄小辈分一点也不小的小道童张云集随口道:“我要下山游历,你又不让,我哪会说啊。” 袒胸道士抱着胳膊,摸着细碎胡茬,道:“你看的书多,还记不记得张虚佗那老家伙是哪里人来着?” 被师父几个问题搞得晕头转向的小道童挥走黄雀,虽说疑惑却还是答道:“福州人啊,他那年代是前朝闽中郡。咱们书阁里那本内门弟子生死注上写的他当初躲避战乱才入山修道,没成想颇具慧根,短短几年便…” 袒胸道士压根就没听自家徒弟后面的话,再次蹦出一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你说,他是不是护覆不分啊?”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男女关系 夜寤寐搀着夜遐迩越过众人正欲离开,刚到门口,刚刚去找张九鼎的武当长老疾步返回,也顾不得平日里太和大殿周遭不得大声喧嚣的规矩,人未进殿声音便响起,“掌门,九鼎不见了!” 因得夜遐迩一番话闹了个大红脸,在殿内进退两难的胡非真登时来了精神,连道“你们看,你们看”,不理身旁同门的拉拽,喜道:“这就是畏罪潜逃!” 泰山派年轻道士石敢当将这一幕瞧在眼里,撇嘴轻笑。 恰恰被旁边的夜三更瞧在眼里。 因得姐姐刚刚那番言论,对这个修习神奇心法的年轻道士,夜三更多少有些腹诽,见对方露出这般让人不易察觉的表情,不免心生疑惑。 显然眼下对这个泰山派的道士产生的好奇心,绝对要比那个一会儿一个性子好似压根就不是一个人的胡非真,更要大了一些。 似乎感觉到了被人注视的目光,那位无声无息便拿捏人心如翻掌的年轻道士刚刚收敛的笑意再度浮出,并未尴尬于被夜遐迩拆穿心中小伎俩,反而冲着夜三更点头温和一笑,落落大方。 只是不等多想,张九厄已在那位长老带领下疾步走出偏殿,吩咐着门内弟子守好偏殿,匆匆向赶去后山。 …… …… 武当山后山陡崖,紧挨滚滚大江,崖下有浅滩,千万年惊涛拍岸,滩上怪石嶙峋。 据传很久以前,如这种江边险滩,大多被跑船的当做中途休息的地方,经过千百年水拍浪打,如今已是滑不溜秋,跑船的也是把这种不便歇脚的滩涂叫成了“险滩”,早已弃之不用,另选他地。 这块险滩算不得大,一亩有余,多碎石,浪头不断冲刷的西南方有一间粗陋茅草屋,破败不堪到感觉要是风浪再大一些就会被拍散一般。 此时里正是黄昏,这般多山的地方,日头早已隐入山后,虽不至于完全黑下来,可听着那劲风穿林、浪打石崖声,再加上那时不时的夜枭号叫,昏沉沉的这种时候,还真有些说不出的恐怖。 陡崖东侧有陡峭小路,一直蜿蜒到山上,是山中先人早在很早之前凿斫的攀岩小道,真要说起来,可要比小莲花峰那条镶嵌在崖壁上的甬道都要费些功夫。 山上有三人颇为费力的侧着身子,近乎于趴在崖壁上,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下得陡崖。 当先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显然脚下这坎坷曲折的小路并未对他有何影响,只是要照顾后面一男一女,走的也是当心。有时后头两人一个粗心脚下滑那么一下子,不管是一个趔趄,还是这俩人一拉一扯的摇晃一下,都好似要掉下这万丈悬崖似的,那前面的魁梧男人就赶忙搭手扶一下子。 这三人,正是韩没打过自己一指头,就是骂也没骂过,二十几年来更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过,看到师祖这般模样,不心疼才是怪事。 “来了。”张九鼎睁眼,开口,两眼浑浊,声音沙哑,哪还有以前的风度。 那边跪着的韩有鱼又是泪落不止,哽咽连连“师祖,是我连累了你。” 韩有鱼还未有其他反应,就听自己母亲一声“九鼎”,那声音可是凄厉的很,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跪倒在这位废掌门身前,一下扑在他身上。 韩有鱼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一幕,先不说这礼数风化下的男女有别,就是尊卑有别母亲也不能与师祖这般动作不是,这千百年来的传统礼教也不允许一个出嫁从夫二十多年的妇人对自己夫君的师父做出这般举动吧。 更何况…还是直呼名讳。 含着泪都忘了掉的韩有鱼愣愣地跪在原地,看着师祖毫不避讳的探手至母亲腋下费力扶起那具风韵身子,如此动作可要比自己刚刚搀着母亲时都要来的亲密,也显得更加暧昧。 身子一个栽歪,脑袋里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想法,韩有鱼便听到母亲再次开口。 “有鱼,其实你师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可谓石破天惊。 (千篇一律就是个推荐票(?ˉ??ˉ??))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一家子 看到儿子表情,自是知晓其中深意的潘瓶长吁口气,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坐在张九鼎身边,很是自然的揽着张九鼎臂膊,眼眶微红。 本就从面前师祖和母亲一连串亲密举动中还未回神的韩有鱼彻底愣怔当场,身子一软瘫了下来,眼中惊骇,心下茫然,一时间心潮澎湃气血翻涌,本就还未痊愈的旧伤又犯,血脉张弛无度便是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昏死过去。 张九鼎和潘瓶赶忙去扶,被封住武功的张九鼎只是没了内里气机,门中特殊手法自然还会,当下一番推宫活穴,韩有鱼悠悠转醒。 “娘,你刚才说的…说的是什么?”躺在母亲臂弯中,此时已然算是丢掉半条命的韩有鱼哪还有那些个旖旎心思,只剩吃惊。 自然料到儿子如此反应的潘瓶眼角含泪,戚戚道:“此事说来也是羞耻,可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那时我还未嫁于韩家,当年正是二八,你师祖也才三十有余,一次与你外公去武当还愿,远远得见于你师祖风采,也是暗自着迷心意暗许,尔后多次借经书疑难去问他,一来二去也是有情有意,自然从一门心思换来了两厢情愿。后来我将此事告知你外公,本想入了武当与你师祖做个人间仙侣,可是你外公不同意,用什么年龄家世横加阻拦,之后还同意了韩家的聘书,把我下嫁出去,可怜为娘从此与你师祖天各一方,不能再见。” 说到此处,眉目间略带忧愁却更添了些味道的妇人悲从中来,两眼含泪看着张九鼎,羞愤之情溢于言表,让得外人看来着实是有些悲悯。 潘瓶续续道:“只是老天弄人,谁成想,韩道:“不错不错,如此一来,这牛鼻子老道自然一心一意跟在你我身边,以后事宜就看我师道满如何安排了。” 潘瓶长出口气,道:“这些年可真是累坏我了,整日里想着怎么哄骗这老杂毛,真不知道我师道满怎就看上了他。如今他已然于这武当失势,你我本该就此撒手,怎知我师还要你我将他带回,我师到底瞧上了他什么?” 韩顶天也是纳闷的很,却还是道:“我师心思,可是你我这种俗人能猜透的?要不是这老杂毛,我师又怎会如此看重于武当?说起来你我能受我师厚待,还多亏了这老杂毛。如今你我在这武当除去这小杂种惹出来的意外也算收官完美,待得哪天有机会,我定要好好奖励你一番。” 听闻此言,背对身后两人已经拉开些距离的潘瓶早已没了刚才那般手足无措可怜兮兮模样,眉眼带笑,妩媚天成。 不得不说她这年龄的女子真真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醉人,再加上本就有几分姿色的脸庞、不输少女的身段,一个眼神就把韩顶天撩拨的气冲天门。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你可别银样镴枪头。”说完一个媚眼,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笑意更甚。 韩顶天心痒难耐。 缀后三四丈远的韩有鱼仍旧愣怔的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时难以接受,心下苦闷,略一抬头,恰恰瞧见前方不远处,母亲跟在那个做了自己二十年的便宜老爹身后,在湿滑的崖壁上手脚并用的躬身攀爬。 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个眼下外伤未愈内里气息紊乱的纨绔子,竟然再次有逆人伦的起了些旖旎心思。 不等回神又是心猿意马。 这一家子哟。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章 身处险地 突然发生可称之为变故的转折,让回屋的众人路上不免开始猜测着其中可能。 自然,如看香派胡非真所谓的“畏罪潜逃”,怕是除了那两个又不知道去到哪里找乐子的和尚会信以为真,其他几人断断不会将这种漏洞百出的猜测当真。 只是如今看来,张九鼎毫无缘由的失踪,好像是坐实了这般可能,难不成真就是那手循烟下神夺舍他人心神后所看见的真相? 也仅仅是从道门上古典籍里粗浅瞧到过这种夺舍附身的失传手法,只不过也都是近似于传说神话的桥段,夜思服对于此中门道在颜衠询问下也是含糊其辞不得要领。 最近小竹篓不离身、受自家四少爷暗中委派游逛于整座武当山的兔儿爷在消失了两日后难得回来,在厢房里未见到自家那几个其实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少爷小姐后出来找寻,半路碰到一块。 对于这位见多识广的马前卒,夜遐迩问出心中困惑,对于这看香派道姑之前之后判若云泥的样子所产生的疑问。 这个没了一条腿却毫无行动不便的中年汉子在听到如此玄乎其玄的事情,饶是如他这般同颜衠一样,信奉着所谓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名言,也不相信世间会有如此怪事,一人分作两人,前后两个极端,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似的荒诞不经。 颜衠想到的便是西南十万大山中素来低调似是与世隔绝的苗教中那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巫蛊降头术,可以通过一系列令普通人见之头皮发麻的蛊虫控制他人心智,如此一来不也就是有人操纵着变了个人一样? 于此夜遐迩却感觉属于湘西巫术,类似于传说中存在的那种无人见过的赶尸,同样也是通过秘法控制他人一举一动,不过却要用到符箓,那于道门中以茅山派最为擅长的术法。 涉及到道门派系之中的玄妙手段,夜思服心中一动,道:“据说茅山有些不外传的云篆天书在一些斋醮中的确有召将请神镇压妖魔、或是关照冥府炼度亡魂的手段,只是从未有人见过,真假便不得而知。如我们其他这些个道教门派里,符箓大多也仅仅是祛病延年、康健益寿,哪能真做到这般神通。至于能控制他人言行举止,更是天方夜谭,有这本事岂不是成了神了?” 顿了一顿,夜思服眉心一蹙,“关键也没见到她借用符箓,晌午一个样子,刚刚两副样子。” 一直静静听着夜寤寐在那边夸大其词的描述那位辽东道姑神乎其神的“变身”,兔儿爷思绪纷纷。 一人身上出现两种性格,这哪能是用一个“神奇”所能概括? 钻研医术几十载的兔儿爷插话道:“曾在府上藏书楼里看过一本书,提到有人忘记不了自己前世事,如同吐蕃卫藏的禅宗所讲的转世一般,一辈子有两辈人意识,弘扬佛理便会变作上一世的佛头。只是以前从未听说过中土有如此事迹,真要说起来,这位看香派的道姑会不会就是如此?” 颜衠摇头,“我也曾听家中老人讲过,可那位道姑表现可像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两个人,我觉得更像是思服道长刚刚说的夺舍附身。” 对于这等只能用玄妙来解释的事,于龙虎山里博览众多道教典籍的夜家兄妹俩也是不解,夜思服道:“夺舍附身可是老君那年代的手段,至今几千年,可没再听说过有这种事情。” 颜衠笑道:“看来龙虎山的老天师对你兄妹俩隐瞒了不少。用你们道门中的话这叫做夺舍附身,在我们儒家称作黄粱一梦,佛门里那俩大和尚应该也知晓,叫睡禅。据说达到人间仙人境界,返璞归真,便可形成自己一方小天地,窥探想要窥探的过往。武当山里那位老掌门张上甫,估计就有这般手段。” 龙虎山来的妙道师俊脸微红,显然这是被戳中了痛处,行万里路不如这个书生,即便在宗门内遍览恁些道家典籍,好似也比不上。 夜遐迩道:“我神州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肯定有好多人好多事解释不清,不能以常理度之。能在此地接触到这么个妙人,也不枉这么一趟。” 夜寤寐却哼哼道:“狗屁的妙人,装神弄鬼糊弄人。” 看来还是在记恨刚刚这位看香派的道姑耍小聪明嫁祸武当的事。 颜衠道:“抛开这道姑有两重性子不说,她那手循烟下神的手段倒是真的,我曾游学辽东见过有人实现这种手段与人祛病消灾。本来好好的一个人,也无甚征兆便被一些个邪魅鬼祟附了身,老人说这便是无意冲撞了仙家。我亲眼所见,有个七八岁的小孩白日里逗弄过一只黄鼠狼,到夜里正睡着觉便开始手舞足蹈的咿呀蹦跳,就有看香派的道姑出手,一阵施为过后,便找到躲藏在暗处的黄鼠狼于月下两腿直立,所作所为与那孩子举动无异,端的是奇妙诡异。” 夜寤寐只是撇嘴。 转身的兔儿爷忽然道:“三少爷呢?” 一众人这才发现从刚刚离开太和大殿偏殿便缀在最后的夜三更没了踪影。 自是了解自己这个弟弟,这段时间如同开春后的万物复苏,压抑了三年的跳脱性子再度回转如当年,九成是又被此间发生的种种激起了好奇心,想来不管是让人不解的辽东胡非真,还是善于拿捏人心的泰山石敢当,抑或是被杀害于偏殿中的清源刘福禄,可都是让人颇感兴趣。 “管他作甚,死不了就行了。”仍旧还生着弟弟逞强的气,夜遐迩斥骂了一句。 …… …… 对于夜三更的了解,夜遐迩若猜错了,那基本就没人能猜出夜三更去作甚。 出得偏殿不多久,夜三更思忖着刚才发生的种种,胡非真也好,石敢当也罢,忽然失踪的张九鼎更是让他疑惑不已。 尤其是最后泰山派那年轻道士冲着自己一笑,颇多含义。 只是相较于此,夜三更更想搞清楚的,还是关于张九鼎。 且不管胡非真一手循烟下神窃取刘福禄意识后所言真假,好巧不巧的正赶上张九鼎失踪,这可着实有趣的很。 如若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吧。 夜三更远远缀在张九厄及几位武当长老身后,小心翼翼生怕暴露了行踪,毕竟是去往别人宗门里涉及隐秘的思过之处,若是被发现,造成一些误会还是比较麻烦。 只是绕过大殿后于山中小路上没多久,自是比不过这群整日里待在山中的老道,这般林中羊肠小路也是如履平地,不到一刻,已然黑下来的夜色里,昏沉沉的密林中,夜三更站在原地自嘲一笑。 跟丢了。 有夜枭咕咕,伴随着山风吹动树叶沙沙,倒也不至于害怕,不想前功尽弃的夜三更决定摸索前行,反正天柱峰山头就这么大,他不信找上一宿还找不到。 天色越来越黑,好在朦胧月光下也能瞧见周遭环境,夜三更决定放弃的刹那,异变突起,身后劲风袭来,刚猛异常。 千钧一发之际,来不及提气闪躲的夜三更就地一滚,也顾不上地上坑坑洼洼石子落叶,翻了几番,尔后蹬地奋力向旁侧一闪,借着一棵参天古树藏匿身形,算是堪堪躲过一击。 只是没有丝毫喘息机会,还不等仔细瞧瞧是谁偷袭自己,罡风再起,一掌轰向自己面门。 不敢硬接,夜三更扶着树干迅速侧开身子,这般如同捉迷藏一样地痞无赖的打法虽说上不了台面,可也效果最佳。 显然这般施为惹怒了对方,化掌为拳,一拳轰在那棵一人合抱不住的树干上,倒没有那般神力能将其拦腰捶断,可如此力道,竟也是轰炸一块树皮,露出里面白色树心。 对方出手凶猛,显然是冲着要自己命来的,夜三更脚下使力又一推树干,两厢用劲身子斜斜滑出丈余,对方绕过大树穷追不舍,大踏步跟上,这才让夜三更看清来人是谁。 莫万仞。 夜三更心下不免一苦。 虽说自己眼下行动无碍,可那日里张上甫三招下来打的自己经脉别络乱作一团,这几日休养下虽说好了七七八八,可体内气劲还未恢复从前,对上这个伪登峰境的高手,着实不敢再硬碰硬。 那日里被这家伙一拳轰出来个炼气九转,紧接强行接下张上甫这个人间仙人的三招,一直到现在,夜三更都不曾去熟悉九转境给身体所带来的感觉,以至于眼下像是空有一身蛮力的孩童,身怀宝物而不自知,据说可汲取天地造化的九转境在其下意识的运转下压根毫无回应。 却也是体内经脉尚未恢复如强盛时,这般天地大气运怎又是那么好相与的?夜三更只能施展绝妙身法一味躲避,好几次也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躲过那劲猛拳风,颇显狼狈。 莫万仞一拳猛似一拳,一掌快似一掌,虽说没有炼气武人那般与天地共鸣的气机牵引,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打熬,一招一式自有罡风围绕,呼呼作响。 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似是将拳头所过之处的空气都要撕裂,不是前冲拳,而是借着胳膊摆动斜斜抡来,力道更甚。 夜三更瞧在眼里也猜出这一拳威力,心下已有对策,两臂一叠护住面门,体内不多的气劲迅速游走聚集于胸口不至于被外力所伤。 轰然一声,一拳重重落在小臂上,即便是早有准备却也如离弦的箭矢,身子直直向后飞出,脚下使力也是连连后退,撞在一棵大树上方才止住。 夜三更喘口粗气,不待开口,头顶上幽幽传来熟稔声音。 “夜三更呀夜三更,瞧你今天还有什么本事逃出去。” 即便不用抬头去看,这才分开没几天,夜三更也能听出此人是谁。 夜三更背靠大树,将后面空门封死,显然是背水一战的架势。 一声苦笑,夜三更悠悠道: “九宫燕,你能出现在这里,挺好。”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有一刀,直上九霄 来人正是前不久在分水岭上打过交道的九宫燕。 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于分水岭上假扮良厦许久所图为何亦是不明,这个扶瀛来的神秘女子,当时可真让夜三更为难。 眼下又在这种情况下遇上,夜三更有理由相信,莫万仞绝对便是这易容术堪称绝不上是震慑于对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还是两人一换一的搏命。 “九宫燕,趁现在!” 莫万仞咬牙切齿,胸前虽是刀伤,可透体而入乱窜的那股气劲告诉他,若自己再有所动作,怕是得不偿失。 “他本就还未回复,现在又伤及元气,绝对不会是你的对手。”莫万仞喘着粗气,在下一刻还是强撑不住跪倒在地。 九宫燕自然不是害怕,回手将短刀别于腰间,瞧着那边已经站起来的年轻人,问道:“怎么感觉和刚刚不一样了?” 晃了晃极其酸痛的左肩,夜三更可以断定这条胳膊绝对不会仅仅是骨折脱臼那么简单,肩头处的撕裂感仅仅是轻微晃动便造成钻心疼痛,臂膊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接接触那悍然一击的左手手指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可别是碎了。 将手中短刀甩了甩,意料之中本该飞溅出去的血珠仍旧留在刀锋之上,显然算不上一把利刃。 在衣襟上擦了擦,夜三更咧嘴轻笑,一口白牙变得通红。 夜色深深,月光如霜,血如花般夺目绚烂。 “你可真不该让我握上刀啊。” 如同开闸决堤的洪水,这块小天地间气机刹那间汹涌跌宕,周遭一阵气机涌动,山风归于平静。 “刀若在手,可就解开了我们殓刀坟刀客与生俱来的桎梏啊。” 气机一而再再而三的攀升,好似乌云遮月也是受此牵制。 “我有一刀…” 山风乍起,遮天盖地,直透九霄。 刀气纵横弥漫之下,方圆数丈内四分五裂。 “直上青天!” 这一刀的威力,好似要将这方天地洞穿。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又一场阴谋 再度伤及内腑,拼死使出骇人一刀,虽说并未对那两人造成何种伤害,最起码也让对方心生胆怯,不敢上前。 两方交手最惧诛心,打不打的过另说,若是怯了场,那可就真是打不过了。 瞧着倒还算有些江湖道义的九宫燕,并不像她为人处事那般阴毒险恶,至少看到此处东倒西歪的拦腰斩断那么多大树后的一片狼藉,九宫燕还是没有将负伤的莫万仞丢下,一步三回头小心谨慎的扶着自己的这个短时间内不得不休戚与共的同伴迅速远遁。 显然也是害怕这使出了惊天一刀的夜三更会再次出手,自然也是害怕这一刀后引起他人注意。 不过担心也是多余的,夜三更提刀于原地动也不动,只是冷眼观瞧。 九宫燕猜测这怕不是他破釜沉舟的强弩之末,可是清楚的感觉到那股强悍气势并未消失,眼下即便是对方扮做纸老虎在唱空城计,心思重重如九宫燕也不敢贸贸然去试探。 在莫万仞要求九宫燕速速过去补上一刀结果了夜三更的连声催促中,后者根本不搭理这个老家伙,执意搀着他强行离开,任由莫万仞如何挣脱也是无济于事,在九宫燕拉拽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直到瞧不见这两人身影,又强撑一会儿以防对方试探回返,夜三更终于闷哼一声,胸口处一阵翻腾,压制不住的再次吐出一口血浆。 体内那特殊心法如其名字般霸道无俦,没想到连得母亲宗门里那与生俱来的刀气也是如此凶悍,不好相与,直教人内里阵阵绞痛。 殓刀坟这种以器证道的武人莫说是整个大周,即便是上千年的三教外加以武求长生的武夫一途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要说是独一无二不见得,毕竟数百年前有个殓刀坟的武人因得触犯宗门规矩被放逐,在蜀道东南临近十万大山之处的栖凤峡赌气之下建了个剑阁,两派呈犄角之势在天府之地上演了一出被江湖人津津乐道的刀剑错。 兵中霸者,器之君子,可谓精彩。 自然也是承袭于不得不承认的老东家,剑阁如同殓刀坟一样,信奉以器证道,无外乎借这手足之延伸,锤打煅烧之余,汲取其中气息,砥砺心境,煎熬筋骨,借此与天地间不可多得的气运机缘,辅之宗门福泽传承,得证长生。 说来简单,如若没有一脉相承代代流传积攒下来的香火,哪会有如此绵延厚重的因果? 就像是殓刀坟里很久以前的一位老祖曾讲,门内修行如做学问,不积小流怎能成江海? 是以这个以铸刀为荣以铸刀为生、于这神州大地之上都尤为特殊的宗门,那股子薪火传承下来的气,尤为重要。 像是夜三更兄弟姊妹五人,也无人知晓怎么就姓夜而未姓姜,对于殓刀坟这个极其重视此等根源传袭的宗门来说真真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且不说这个让江湖人都纳闷的事,再如何说道这一家子孙都是殓刀坟的门人,故而抛去其他三个于佛家道教占据慧根的子女,夜遐迩与夜三更,便是殓刀坟中传承下来、该注入此支脉中刀气的继承人。 所谓刀气,顾名思义,刀中气息。 铸刀者千锤百炼,没日没夜的锻打提纯,朝夕相处下自然便与这等没有生命的物件产生微妙感应,尤其是一些个可称之为神兵利器的宝物,在最后出炉辅以精血便可呼应天地神威,如此不更是寄托锻造者心血? 那股气,便用驻其中。 尤其是于诸多兵刃中被称作霸王的刀,内里雄浑精气,更是得天独厚到举世无俦,无以匹敌。 殓刀坟中那绿油油的刀池,注入新生儿的血液便会有刀主动认主,如夜三更这般天生练武又能与刀中王者相互呼应的好苗子,当年池子中那密密麻麻的长刀短刀唐刀陌刀斩马刀虎头刀,数以千计万计的于池中昂头如朝拜,那般大气象,可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是以便是秘而不宣讳莫如深的接种刀气,不同于往常那般设坛祈福,仅仅是不露圭角的悄悄进行,连自己父亲都不知道注入自己身体内的是哪位祖宗传袭下来的刀气。 以至于母亲去世后,指望着守口如瓶的殓刀坟能主动告知显然有些为难,夜三更只能不止一次的猜测,还不如闯闯刀阵来的痛快。 反正那把被万把刀共主的鸾纛就在夜遐迩身上,夜三更总是会自我安慰般告诫自己,不要贪得无厌。 只是眼下,好似都快要死了一般的夜三更觉得,有必要得去趟巴蜀,回姥姥家问问,到底是哪个祖宗在自己出生时给自己身上接种的这股刀气,真他娘的让人抗不住。 一念及此,不省人事。 …… …… 也曾打算半路返回再去查探一番的九宫燕到底是没有回去,任由莫万仞骂她做“缩头乌龟”仍旧是一意孤行的带着这个眼下已然失去战斗力的老头子仓皇逃窜。 好像真被那骇人一刀吓破了胆。 可说起来这还真算不上害怕。 常年跟随自己家那位游戏红尘的老头子修习,数年前由术入气后只求能证大道,只是现如今人人都说大道福浅气运微薄,导致五百年来武人难以长生。可她万万想不到,眼下这个年纪轻轻的夜家小子,竟一刀带出这足以撼天动地的大气象。 相较于这匪夷所思的景象,九宫燕纳闷的却是如何得来的这股磅礴气运。 旁边这个外家武夫可不懂得内里蹊跷,指望着他能理解此中门道,无外乎对牛弹琴。 如若不是看中这是个能助己修行的得力人丹,九宫燕恨不得就把这个老家伙扔在这里,任由中了一刀的他自生自灭。 一念及此,看来有必要给自家老头子修书一封,说说这其中奇怪之处。 想到此处,九宫燕不免有些头大,自家老头子明明传令下来说不得招惹这夜家姐弟,将来说不定就会有大用处,眼下好似自己已经或故意或无意的与他们打了两次交道,着实有些公然抗令的意思。 不过想起那个小妖精已然来到大周,想来自家那老头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闲心管顾自己这边。 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未对这对姐弟有什么过分的动作,而且自己也仅仅是试探成分居多,都是小心翼翼未留任何马脚,耽误不了老头子筹划恁久的计划。 想到自家老头子如今这个时候肯定偎红倚翠的左拥右抱,又想到那具如此年纪仍旧不输年轻男儿的勇猛身姿,这个眼角露出盎然春意的扶瀛女子嘴角更是妩媚至极,瞧了瞧旁边这个老头子一眼,搀扶着莫万仞的娇嫩身子又往里靠了一靠。 这老家伙可是不开窍的很,三两日了对于自己的投怀送抱视若无睹,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不中用了,要不然九宫燕可不信能有哪个正常男人会拒绝自己的自荐枕席。 已然将习武证道当做此生追求的莫万仞近些年里又多了个为孙儿报仇的夙愿,已然魔怔,显然是到了不顾忌对方身份的状态。 前几日里于山腰处与夜三更一战,莫万仞久违的感觉到了境界的松动,于他来讲,这小十年间一入伪登峰境,那可是寸步不前的教人难受,尤其是在三年前听闻自家孙儿在京城被害,一怒之下心境受损,更是再也难以触及登峰境的门槛,悔之莫及。 不成想阴差阳错的一次打斗,竟然可以触及近十年苦苦找寻的一丝机缘,这倒让莫万仞有些拨云见日的痛快。 于是乎,介于这种想法,莫万仞在九宫燕找到自己说明来意的第一时间,自然是双手赞成。 于是乎,一拍即合的两人找准机会开始动手。 只是这次的围击显然大大的出乎了莫万仞的预料,事先计划提前埋伏暗中偷袭,竟然还让对方躲了开去,能在后手时给自己一刀,差点给自己开膛破肚,这绝对是自己习武以来最大的败笔。 最最关键的,还是两人联手。 使劲捂着胸口处那道狰狞的口子,莫万仞瞧向旁边这个让他看不透的女子。 甚至到现在,对于这个女人的了解也仅仅是局限于来自扶瀛,至于为何要杀夜三更,这女人只是含糊其辞的说自己跟夜三更有些见不得人的瓜葛。 对于这个年龄都教人看不出的女人,也曾听说过夜三更当年游历江湖的诸多事情,于此也不得不腹诽一句这夜家小子心也花花的很,连番邦女人也是荤腥不忌。 照片也只是片面的猜测着这俩人关系,眼下想到两人刚才对话,莫万仞不得不考虑这女人是不是旧情复燃放了水,要不然两人联手竟然以败逃告终,这可真是丢脸丢到家里去了。 莫万仞再次问出了两人甫一见面的问题,“你和夜三更什么关系?” 强行拖拽着莫万仞不分东南西北的狂奔一阵,感觉到已经远离了那片狼藉之地,即便有人察觉后追寻也不会追到,九宫燕扶着莫万仞坐下,于自己裙摆处大大的撕下一块布条,露出内里不着片缕的嫩白,蹲下身子之际若隐若现,仔细为这个被自己视为囊中之物的人丹包扎胸前可怖伤口。 毕竟这对于莫万仞而言是精血,可对于九宫燕来讲,这可是绝妙的精气,怎教她不耐心? 九宫燕近距离瞧着这张老脸,无关样貌,仅仅只是可供自己摄取的那股子精气,便让她垂涎欲滴。 九宫燕这次没有再隐藏,笑道:“我和夜三更也无甚冤仇,仅仅是想着把他据为己有。” 模棱两可的回答,再次让莫万仞坚定了自己心中想法。 九宫燕又道:“你们大周那位异姓王可是厉害的很,鬼知道哪里求来的香火福泽,把子孙一个个喂养的有如此浩浩机缘,你或许不明白,可对于我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宝贝。” 莫万仞眉头一拧,不明所以。 九宫燕看在眼里也不解释,起身瞧着空中半月。 “我现在要做一件大事,关乎武人证道长生,你要不要一起?” 尔后巧笑倩倩,眉目弯弯,贴近莫万仞耳边,呵气如兰。 “到时候,可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呐。” 瞧见对方眼中短暂迷离,九宫燕笑意更甚。 “我膝。”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乡遇故知 夜三更再醒来后天已大亮,除了两个预料之中一刻都闲不住的和尚,自家姐弟和兔儿爷,还有颜衠,或坐或站的在屋里,夜三更睁眼看到这一幕都有种荒谬的感觉。 这才几天,又躺下了。 神沉气海一阵周游,感觉着体内气劲如游丝,即便夜三更沉入神识所感知到的也是微乎其微,这让使出惊天一刀的夜家三公子再度想到昏迷前那个过分一些的念头。 这是哪个老祖宗传下来的刀气,比霸道都霸道。 左边胳膊裹缚着厚厚的纱布,整只手缠的如同一个刚出锅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乡遇故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四章 故人岳青凤 均州就这么大的地方,关于前不久分水岭的种种,身为官府中人自然有专门人负责,毕竟那一手借天威,上接碧落下黄泉的漫天卷地,沿着大江东流水也传散极快,早就成了百姓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官府自然要过去问明缘由,以防对百姓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只是其中十几个时辰的光景,竟然如此跌宕起伏环环紧扣,不仅仅有武人之间刀光剑影,还有错综复杂的阳谋暗手,听来也算是身临其境,让人深有感触。 面相如同女子、笑起来要比女子都吸引人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四章 故人岳青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且有张良计 (磕头求订阅) 圣人寺之所以称为圣人寺,说到底还是因为建寺之初有圣人坐镇。 自然不是现如今这位圣人,而是本朝开国君主天问帝,那位于乱世之中一统中原问鼎神州的大周第一位圣人。 是以这座与国同寿的寺庙由那位称为千古一帝的圣人题名敕建,享受香火至今,即便是历代圣人将信奉天人合一的道教赐称国教,而这座外人看起来香火的确有些绵薄的寺院,则被尊称国寺。 无他,因为里面有大周第一位圣人的老师,称圣师。 百年前饿殍遍野朝不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且有张良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却遇过墙梯 (让订阅来的更猛烈一些!!!) 天色尚还未明,到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天空出现一种近乎于?靘的烟蓝色,甚是昏昏。 已然早在计划开始之前便知会过武当的岳青凤倒也并未过意的去注意脚下声响,在落灯后借着还未见鱼肚白的昏昏夜色游走于后山厢房中。 好在机智如自己,离开时特意画了一份厢房布局图,要不然早就把昨日里去过的那处住所找错了地方。 想到此处脸上便略微疼痛,岳青凤再次腹诽。 他娘的,这几年自己怎么一遇上这俩人就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却遇过墙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七章 如云山雾罩 (跪求订阅~) 当每日准时准点提着餐盒来送餐的小道童张云集告知说看香派的那位黄姨尸首被发现在山腰回心庵以后,早就猜测到还会出现死亡事件的夜三更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一出已然可以确定是针对道门的叵测布局,仅仅相隔一日便出现第二条人命。 瞧着这两日送餐时不像以往那般会停留片刻再行离去的小道童说完话以后仓皇离开,夜三更并不在意他是在刻意躲避着夜遐迩还是说要去到回心庵去为那位有着神秘手段的看香派门人做超度。 昨日在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七章 如云山雾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八章 揣明白装糊涂 (跪求大爷给点订阅。。。) 日上中天,一名老妪,满头乌发,佝偻着背,走过牌坊,向下而行,亦步亦趋。 瞧着这一个个上山的香客,老妪忽然就停住脚步,先是抬头瞧瞧那三间四柱五楼式的石建筑上“治世玄岳”四个大字,又看向门口那几尊翁仲石像,有龇牙咧嘴有托天指地,形态各异。 老妪自言自语。 就靠着这么个莫须有的信念支撑了好几千年,有病? 老妪摇头苦笑。 是能带来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金银还是能指望着过上好日子?还是说真就返老还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八章 揣明白装糊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送一桩大机缘 昨日又有道人身死,显然看这几日的情形,已然是一天死一个。 这次死的是普陀山道门李纪,一个修道一甲子的老道士,这次受掌门之命领着门下几名弟子前来一探究竟,谁也不曾想会遭此毒手。 尸首是在前日里夜三更与九宫燕和莫万仞对战的地点,有几个前去清理打扫的道人于今晨发现。 这次也不用夜三更再好事的前往,前来送餐的小道童张云集这次没急得离开,特意将死者的状况讲述给几人听。 不出意外的,死状仍旧与前两人无异,不知是被惊吓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送一桩大机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章 鞍前马后犬马之劳 也不去管夜三更跟不跟着,要送一桩大机缘的石敢当脚下不停,继续道:“其实也算不得受人所托,只是没少听他提及三公子,且就鉴于三公子家世渊源,值此风云尚未激荡之际,贫道觉得,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愿再跟这个说话云里雾里让人不明就里的道士继续猜闷,夜三更语气里透出些怒意。 看出夜三更是打算要等自己说明白才会跟上来,石敢当索性一屁股坐到路边大石上,还拍了拍旁边空出的一大块,示意夜三更同坐。 【(就这订阅,还写不写了?)】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章 鞍前马后犬马之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五体投地卑躬屈膝 能行如此大礼能说如此言语让夜三更瞠目结舌。 夜三更躲到一旁,连连摆手,“你可不要闹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话讲完,也不管石敢当作何反应,迈步就走。 只是绕过长揖不起的石敢当走没几步,对于这个动也不动的年轻道士,夜三更到底是停步回身,一脸无奈道:“那你还是说说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扶瀛人的什么信息好了,你这样子让我觉得难受。” 收身而立的道士仍是那副现下让夜三更瞧着就想要打烂掉的温和笑容,伸长胳膊做了个大大的懒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五体投地卑躬屈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他娘的妙极了呀 (求各位读者大大多少赏点儿吧) 想来夜三更也算是来的早些,至少此处并没有瞧见其他道门中人。 那块前几日夜里发生打斗的地方被称作是满目疮痍一点都不为过,处处是残枝断木,切口光滑,整齐划一。 最先看到夜三更一行三人的几个道士窃窃私语,这也不奇怪,对于这个人,不仅仅是前些日子毫不讲究的闯山,还是这段时间围绕着夜家姐弟的种种关于,显然这姐弟两人不管出现在哪里,就会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焦点。 尤其是眼前可称为震撼的一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他娘的妙极了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三章 锤死他 (还不订阅一下子啊???) 将毫无征兆出手偷袭的张九平安放到一旁,早有道士跑去禀告掌门,夜三更也不理会,去看那已经无了生气的梅花观道士李纪。 也曾私底下跟岳青凤请教过一些关于从尸首来判定死亡时间的技巧,掀开白布,仍旧同前两人无异,惊吓后的面目略显狰狞,眼球呈现出轻微的混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出现轻微的尸斑,按压后已然消散不掉,脖子上那道伤口出血液板结,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赶过来好似凑热闹的石敢当装模作样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三章 锤死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四章 湘西派 (俺想要收藏,要推荐,要订阅。俺要不给各位大爷磕一个?) 夜三更语气中的不耐,石敢当可以听做是一种玩笑,他相信夜三更绝对不会是真心的想要锤“死”他。 但是石敢当绝对相信,那个胖大和尚,绝对会真的锤死他! 毫无理由的相信。 因为大和尚那双牛眼一瞪,似乎都要撑出眼眶,大踏步就直奔过来,那双蒲扇似的巴掌,石敢当也绝对有理由相信,要是打在自己身上,凭自己的本事,防是能防住的,但肯定做不到张九平那种地步,吐血那都是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四章 湘西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家国情怀 (有票砸票,无票退朝。) 瘦瘦高高的一水大和尚小时候也没这么瘦,那时里两个小和尚初入圣人寺,个头身材也都是一般无二。 他们师父,那位于乱世中辅佐天选之人一统天下的道济圣师,在一次醉酒后曾说,两个和尚年幼时虽都话多,可一山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唯独这个一水,从小到大,即便是被罚不许吃饭,那张嘴也一刻不会停,没完没了的絮叨,能把人烦到想把他打死的程度。 是以从小到大,尤其是自家师妹在那座香火极不旺盛的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家国情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护佑武当 (你们当真是一点票也不给?) 夜三更的打趣让面色本来有些凝重的夜遐迩不禁莞尔,引得蹲在外头廊道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两个大和尚侧目。 一刻也闲不住的大和尚这几日里安稳的很,连夜三更都怀疑他俩是不是转性了。不过想到自家大姐那蛮不讲理的霸道脾气,这两个和尚能如此听话也可以理解。 透过廊檐看天,山上天不管阴晴,都别有一番风味。 自然,大和尚是看不出来觉不出来的。 两人看看夜遐迩与夜三更再度回头,仰头看天,一水叹口气道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护佑武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护覆不分 (求订阅~求各种票~晚上还有一章。) 早晨受平辈执礼做天揖,夜三更就百般不适应,心里百爪挠似的如芒刺背。 这还未过多久,算算将将两个时辰,也快赶上饭口的功夫,就又受了比自己爹年纪都要大的长辈一礼,还是下敬上的跪拜礼。 这可是折寿啊。 夜三更赶忙闪到一旁。 瞧瞧地上仍旧一袭兰衣的老道,这都荣登掌门之位恁些日子也未着象征一派掌门的赤袍,初见时打理寡净的面庞上眼下是遮掩不住的憔悴,鬓角也微微泛白,可见这几日的确是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护覆不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呵气得长安 (在本卷存稿快消耗殆尽的情况下两更,使死个人~) 夜遐迩算是明白了张三封的意思。 相比于弟弟跟自己讲的石敢当所谓的“送一份大机缘”那般投诚,反倒是眼下这个武当道士说的委婉,更让人接受一些。 又听张三封继续道:“其实关于这句谶语,历代掌门人都不曾太过注意。如我们这般遵循本心顺其自然,不可能被外物干扰。坏就坏在韩有鱼那不成器的外门小子惹了你,让张九鼎那老家伙把五百年前的屎橛子又拾起来闻闻。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呵气得长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处处皆死路 好似过了个极其漫长的时间,也不知是盏茶是一炷香,还是说日头东升西落或者黑夜变白天,夜三更再睁眼,第一动作便是伸了个懒腰。 一个大大的懒腰。 以至于两只手都快要够到了甬道顶端。 夜三更保持着两臂伸直的动作,看着那根绑缚着厚厚布带的胳膊,里面传来的感觉清楚无比。 好了? 夜三更哪还管顾其他,蜷了蜷臂弯,受内里夹板格挡所带来的滞塞感在提醒他此时此刻那条气血淤积骨骼错位的胳膊已然恢复知觉。 这就有些教人难以理解了。 “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处处皆死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章 坐而论道 由得那存放有道教气运莲池的密室中出来已是午正时分,尔后去往后殿偏房用过餐,恰恰与那一群道士错开。 在夜遐迩前几日警告过后,已然不敢再挑食的两个大和尚馒头就米饭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相较于两个狼吞虎咽的大和尚,夜三更与夜遐迩更倾向于素粥与那一小碟的腌菜。 那位被一山一水前些日子拿着山中打来的野兔山鸡吓到的灶房师傅手艺的确没得说,白菜黄瓜各有各的味道,即便是于山间挖来的一些个不知名野菜,一番调制下也颇为适口。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章 坐而论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一章 借前尘事解今朝事 抛开不懂便不懂也不会去寻思的夜三更不谈,张九厄却在一旁冥思苦想此中要义。 对此字字珠玑,倒真是见仁见智的各得其乐。 张三封也不理这个近些日子实在是有些陷入心魔的后辈,好似热了一般将衣领再度扯开,露出清晰可见一根根肋骨的胸膛,只是表情仍是那般屏气凝神。 他道:“两位施主的道心,可都大如都,可也小的很。你们所求好似太过明显,却又有些让人瞧不透彻。我也只是比你们多吃几年饭,两位施主且记住,事缓则圆人缓则安,水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一章 借前尘事解今朝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做主 同门尊长已执礼,张九厄不敢怠慢,起身弯腰尤甚,更显恭谨。 最先回神的是夜三更,拽起夜遐迩躲到一侧。 这并非是多讲究,这一天被人连磕带跪还有拜的,怕是真会折损阳寿。 夜遐迩这个心思玲珑剔透的眼盲女子莞尔笑道:“早知道真是这般强人所难,就直接告诉三封道长不要讲了。” 张三封却是权当做这句话是打趣,并未收身,仍是一脸正色道:“望成全。” 夜三更撇嘴,现在求人办事怎么都这副德行?这不是强人所难,这叫做赶鸭子上架。 夜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做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下马威 (一会儿还有一章。) 原来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夜三更,要比夜遐迩的分量更重一些。 虽说算不得常年打雁反被啄了眼,可是这落差也忒大了些。 不过好在,对方话里意思可是同意了自己的请求,这让张三封忽然感觉有一些兴奋。 就像是年轻时自己师父忽然说要开坛收自己做徒弟一样,至少自己锲而不舍的努力并未白费,不管换来的结果好坏,都足以让人心生喜悦。 听见对方未开口,夜遐迩以为对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又道:“出门在外,虽说是我弟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下马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四章 静坐 自然不会安分的回房等待,左胳膊抡圆了舞的虎虎生风,又跟夜遐迩指天起誓一番后,夜三更便去监视崂山派的两位道长,一男一女,一对道侣。 这让夜三更很是好奇这对道侣为何会被师门选中,远赴武当。 如石敢当所言,崂山派可是最早察觉到此中实情,如他们出于道义派人通知泰山派、并劝诫不要趟这趟浑水而言,他们完全可以选择不来,或者说在三月三以后,朝廷派出官家大员前来主持十年一次的科仪,他们再来也不迟。 偏偏选择偏向虎山行,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四章 静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白袍鬼 所以是终于明白了崂山派如此安排的个中原因,让两个哑巴参与,既不落人后,权当充了个人数,又能参与其中,不错过任何消息。 夜三更对那个也曾不少耳闻的崂山派掌门人有些刮目。 做着远遁红尘无为清净的事,一个个的全都肚子里打着九曲弯弯绕的小算盘。 对面石敢当咯吱咯吱嚼着鸡肋骨头,完全嚼成沫沫方才吐到地上。 老人常说,好东西全在骨头里,这泰山派来的道士还真是个识货的,真是连点渣都不留。 夜三更忽然想起当年在京城,一个说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白袍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女妖精 晌午得观武当千人万字书,恍惚间便从那借由大手法与无为自然融会贯通的字迹中瞧出连眼下道门众人都意会不到的气息,吐纳间便与武当立教千年来众多掌门人直抒胸臆所流诸指尖渗入字里行间的道门真意发生共鸣,能在短短几个呼吸便将自己体内气息与天地浩然之力架起一道共生桥梁,得以化作己用,呵气间使得体内经脉恢复如初,那股不同于世间诸多法门的气劲转瞬充盈,的确是玄之又玄。 其中还不乏五百年前一些个证得大道飞升仙界的人物,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女妖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说真相 单凭这一句话夜三更就开始怀疑刚才那些话是真是假。 这女人嘴上没个把门的,着实让人不能相信。 可感觉对方刚才的回答又不像是在骗自己。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女人心机太过叵测,让人难以琢磨。 见夜三更如此表情,九宫燕竟然信誓旦旦的指天发誓道:“我真的有些喜欢你。” 夜三更懒得跟她纠缠这种无聊的话题,问道:“你家老头子是谁?” “这个不能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夜三更并未觉出不妥。 “既然是胡非真所为,为何连她同门都被杀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说真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共白头 一对着道门最普通灰袍的男女,挽着道门最常见的一字混元髻,各负木剑,由东海之滨好似修的苦行,一路东来,走走停停。 只是一把似是都要超过女人腰身粗细的大剑负于其背,一把轻巧狭长的木剑提在男人手里,怎么都不搭调。 只是管什么他人目光,他喜欢,她喜欢,便是最欢喜。 人生多过客,何必千千结。 曾掬溪水解渴,曾挖草根止饿。 身边有他,哪分什么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去过名山大泽,趟过小溪大河。 身边有她,何处不是瑶池仙境绝美景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共白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剑气横 佛家讲慈悲,渡人渡己。 道门说无为,大道轮回。 都有普度众生心怀天下之意,区别在于佛家首戒不杀生。 道门出手,不同儒教,先礼后兵言出法随,也不同佛教,以守为攻不破不败。 道教以养身养生养性养意为基,明悟之时方能炼气抑或练体,选那如山外纯粹武人炼气或外家的路子。 道门练体分拳脚及剑术,却并非世俗剑,是道门止杀伐的木剑。 剑虽木制,却是世间最硬之木,铁桦木。 据说要比精钢打造的都要硬上几分。 但轻如鸿毛。 如此一把兵器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剑气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章 拂衣去 着一袭白袍的女人,自然就是已经被九宫燕“出卖”的胡非真,第二种人性的胡非真。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气势,以秘法修为精进神速的胡非真自然而然想到的也是秘法。 如看香派这般小门小派,偏居一隅名声不显,依附于无量宫这座辽东有名的道教洞天福地,便一直在标榜自己属道教的身份,实则完完全全不懂得道门经典不了解道教渊源。 三教及武道之中剑之一途,不管剑术抑或剑气,被称作兵中君子的剑,自然要选最佳,方能承载一方气机。千多年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章 拂衣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逼供:胡非真 莫说这天柱峰,整座武当所弥漫的森森剑气,怕是上山进香的香客都能感觉到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刺骨寒凉。 天气有些回暖,此番气象,可不像此时该有的。 山间破败茅屋前,二十余把飞剑悬空停滞于胡非真面前,浩荡剑意于此方天地激荡下,那个欺师灭祖背叛师门的道姑跪倒在地,浑身颤栗。 剑气纵横,生生搅碎那块黑色面纱而不伤及肌肤,手段之高超,手法之玄妙,方寸间拿捏得当,可见其控剑之娴熟。 肇若石瞧着这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微微皱眉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逼供:胡非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后手:柳生丸 很难想象两个分属不同阵营的一男一女能平心静气的走到一起,仍旧不忘施展着自己那引以为傲的魅惑手段,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反倒是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毕竟在这种女人眼里,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不偷吃的猫? 夜三更连一丝反应都无,对于女人的言语撩拨丝毫未有兴趣,离着一定的距离,只是催促着九宫燕快一些。 九宫燕倒是走的也不慢,其实她激将夜三更前往那一处打斗地点,很大原因是她害怕那个将将拜入自己宗门中的女子会出卖自己。 世间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后手:柳生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三章 背叛:岳青凤 声音由远及近,话音落地时人已到得近前,手中一把腰刀直接插进正打斗的九宫燕与肇若石之间,朝着肇若石唰唰唰就是几刀。 御剑这般绝妙手法,颇费心神不说,精神力也要高度集中,对于精气神的考验可谓是千锤百炼。 有大剑与共辅助,信手御剑二十有余也在情理,只是再要分神对付两个人,还要顾及一旁的胡非真,就真有些捉襟见肘。 肇若石手扣剑诀微微一顿,手指剑势也弱了一分,悬于胡非真头顶、气海及几处大穴的飞剑气势略滞,全无刚才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三章 背叛:岳青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人意料的反转 来自扶瀛的柳生丸自诩为媲美一方藩主大名的存在,用不到那个以貌取人的扶瀛天皇册封,在扶瀛那座江湖里信奉的强者为尊,自己如此本事,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 在以剑为尊的扶瀛,自己舍剑学鞭且能取得一个骄人的成绩,于类似于大周一百单八风云榜的扶瀛三十六番众中坐上第十的位子,当称得上是无双。 要知道,前九人要么是修炼一甲子的老怪物,要么就是于剑道中不世出的天纵之才,要么就是处世如掀书的妖孽,要么就是家财万贯的藩主,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人意料的反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首正气小歌谣(上) 可怜巴巴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岳青凤赌气一样坐在地上,还真是可怜。 手中那把发白的长剑白头借由一水还回去,瞧着崂山派的中年道士拖着大剑与共提着长剑走向那位女冠,在分开一段距离后,夜三更看向一山,问道:“夜遐迩怎么了?” 一山摸着大光头,气狠狠道:“你问他,他怎么惹夜遐迩了?” 岳青凤还在赌气,脾气也是执拗的紧,上来那一阵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要不是有那两撇小胡子,怎么看都像是受气的小媳妇。 “天没天理人没人性,我做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首正气小歌谣(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首正气小歌谣(下) 夜遐迩不以为意,“这不有我呢嘛。” 岳青凤不为所动。 “崂山派两位道长也在,他们两位贤伉俪于江湖什么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也可以作证。” 岳青凤不想搭理这个刚刚在山上厢房里说服过自己的眼盲女人。 这压根就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夜遐迩又道:“你刚才在山上都答应了呀。” 不提还好,岳青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是答应了,你怎么做的?你都不告诉这俩和尚一声,还在那里装可怜,让他俩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这一顿追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首正气小歌谣(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来讲一次机缘 显然是为了避讳才一直待在不远处的肇若石与林薛,有没有听到这边的谈话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眼下看到那位一身皂衣的捕快离开,肇若石主动过来。 对于这两位江湖上有些名气的伉俪,尤其是在河东道,这对道侣更是有名。 以前虽未有过交际,夜三更仍旧表现出远超平时对待陌生人的热络,毕竟还有些问题需要从这个表面温文尔雅出手却雷霆万钧的道长口中得到答案。 或许是能帮助到自家宗门控刀之术的答案。 不得不说,这位夜家少爷也是个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来讲一次机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曲离别鸿门宴 到底也没有问出夜遐迩在回避着自己什么,知晓姐姐这张嘴的严实,到最后夜三更也只得不了了之。 带着仍旧对那御剑之术的疑问,返回厢房时途经太和大殿,火势已然熄灭,好在仅仅是烧着了一角,毕竟是木质结构的房屋,扑灭也着实不易。 将胡非真交给赶来的张九厄手上,将这位道姑的所作所为说到清楚,无事一身轻的夜三更背着死活不肯下来的夜遐迩方才返回厢房。 至于胡非真的处置,显然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一夜无话,第二日,弥漫着单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 局中人落子无悔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曲离别鸿门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各人门前晦涩 安驾小城凤来仪,后院地窖。 将军正小心翼翼的从那须发皆白的独眼师祖怀里起身,随手搭上一件也不知道是谁的亵衣,拾起件袍子随意裹了裹,踩着昨晚踢落的棉被,蹑手蹑脚向外走去。 本来动作轻轻十分小心,仍没想到会惊醒师祖另一旁那名模样姣好眉眼中自带一股子妩媚的妇人。 妇人翻身而起,抖落一床丝被,露出一具绝对让男人垂涎的丰腴身子,及臀长发散乱周身,浓密如黑袍,若隐若现间更有一种勾魂味道。 听到轻微翻身声,将军正于门口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六十九章 各人门前晦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各有各的叵测 如将军正眼下十七岁的年纪,虽说只是个少女,花一般的年纪已然亲身伺候这六十多岁的师祖五六年,饮食起居样样都由自己经手,对于师祖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也早已习惯。 说不准自己正与他婉转高歌时便被其狠命掐住脖子到窒息,或是在最后时刻被这个师祖用马鞭抽打到遍体鳞伤,即便是平时,若是自己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师祖也会在前一刻的温和调笑立马变作拳脚相向,毫无预兆。 只是即便如此让人难以捉摸,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就会恢复如常,这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章 各有各的叵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长安江楼 (第一更!) 西亳,现下也该叫做长安。 即便是当今圣人一时兴起的心血来潮,即已一道圣旨昭告天下,那座权利中心的内阁大员朝中肱骨再如何反对,再如何于皇城外跪地一日以破坏老祖宗千年传承做说辞冒死进谏,已然起不到任何作用。 九五之尊,一口千金,哪怕是酒后失言,在圣旨不经中书、门下两省好似玩笑一般直接出现在尚书省的那一刻,便是一锤定音无法更改。 上行下效,这座庞大的国家机器自然有他运行的法则。 东南,有湖名曲水,占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一章 长安江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宫大内 (二更!) 皇城大内。 一座座琉璃瓦碧檐牙之下,压抑且沉闷,一座座红墙中,即便有着外人见不到的花红柳绿富贵奢靡,也着实憋闷。 养在深闺人未识并非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不过是换了个牢笼的金丝雀,枷锁又多一层罢了。 种种规矩下,稍有自由身、统领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江杉,难得偷来半日清闲,漫步在常人难以踏足的御花园。 这时节里天还正凉,花尚未开,人工开凿的御液池旁垂柳已绿,微风吹过,配上这和煦日头,倒也颇有一番风情。 几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宫大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街边茶摊 日头高悬。 立春后的天气渐渐回暖,路边有些柳树枝上也已吐绿,燕雀北归,天空上就多了些生机。 淮南道里去往安州安驾小城的官道上,四男一女骑着高头大马风尘仆仆,一路疾驰。 正是由武当山上下来的韩顶天、潘瓶、韩有鱼、张九鼎、莫万仞五人。 瞧不远处紧靠驿馆的边上有座茶摊,韩顶天收了收马缰,马儿速度减缓,那几人也是紧随其后,遛着马来到茶摊。 韩顶天下了马,朝着缀在最后面的韩有鱼喝了一声“快些”,韩有鱼赶忙紧走几步进了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三章 街边茶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凤凰城主(上) 原本该向西的路程,下来武当买得一驾马车后,在一山一水两个大和尚争抢的驾驭下,由官道竟然慢慢改向北,这着实出乎意料。 如眼下已然传遍大江南北的夜光碑,夜三更可不相信于武当山中呆了十来日就会被那些草莽匹夫淡忘。 毕竟开出的条件如此诱人,不管是家里老头子那座藏有天下武学的宝库,连当今圣人都来凑热闹。 有夜幕临的事迹珠玉在前,想来那群江湖人士相较于夜幕临的允诺,更倾向于朝廷的赏赐。 有此事如利剑悬头,被众多作壁上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四章 凤凰城主(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凤凰城主(下) 于是乎,听闻过有关亓莫言的各种传言,好胜心极强的夜家二小姐自然也是想着一分高下,便学着当年亓莫言手谈天下棋手。 只是不如亓莫言当时大杀四方的气势,一开始会遇到些不出世的高人,夜遐迩输多胜少,不过也就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夜遐迩手谈之下无一败绩,更是连战连胜,传言与十人同时对弈都未落下风。 亓莫言坐不住了,当时还不是城主的他出凤凰城,到当初的西亳如今的长安约见夜遐迩。 两人于夜家府中摆乌鹭十局,同时手谈,观战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五章 凤凰城主(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星罗山庄 “遐迩,你说你当初直接躲到我这里就是了,你看你,去什么京陲,惹了那么档子事,也不怕咱爷爷生气啊。” “遐迩,这三年你都去哪里了,过的怎么样?” “遐迩,三年不见你都瘦了。” “遐迩,在外面没人欺负你吧?有什么不如意你跟我说,我替你出头。” “遐迩,我听说你在分水岭弹了一曲《阳关曲》是吧,不用去听我就知道好听。” “遐迩,去武当那群道士没难为你吧,那群牛鼻子可不会伺候人。” “遐迩……” 直到进城,这位凭下棋坐上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六章 星罗山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姐弟谈心 自行摸索着坐下,也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的夜遐迩开口道:“现在也没外人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这句话自然不会说是仍旧小家子气的针对夜三更不带她去襄樊的事,如她们几个姐弟之间,从小到大,打打闹闹习以为常,自不会反目成仇到一直记仇话都不说的程度。 因得没去到襄樊,脾气好似小孩子一样的夜遐迩这几日还是第一次主动跟自家弟弟开口,话到嘴边本想着打趣一番的夜三更还是选择说些有用的,老虎的胡须可是万万碰不得。 “还是关于夜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七章 姐弟谈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美味佳肴 晚宴安排在正厅,正对着那一方小池。 说是晚宴,也只是与老百姓的饭点差不多,这才刚刚酉时,对于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庄稼汉而言,这是回家吃饭最合适不过,简单吃过后,街头巷尾一凑,天南海北的瞎聊,不只能增进邻里之间的感情,也能赶走这一天的疲惫。 对于亓莫言这种同级别的官宦抑或是那些个有钱人来讲,那该称作宵夜的晚宴基本都是要等天黑掌灯以后才会开始,各种莺莺燕燕,才叫晚宴。 诚然,亓莫言是没有这种习惯的,不管他一厢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八章 美味佳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仇人见面 压根就不用去猜测,这娇媚女人便是凤凰城里那位世袭罔替的虢州夫人,篮荔。 如同这个教人想不通的名字一般,但凡会有些文化底蕴的家庭,都会给自家子女起一个相对来说寓意深远或者是有深层次含义的名字,由此而言,最合适的便是两个字的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寄托的不过是长辈对子女的希望。是以大多都是二字为名,只望能更进一步的从名字中让子女得到些许看不见摸不着的福泽。 如同亓莫言,在及冠时需要一个能彰显其一技之长的名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七十九章 仇人见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 虢州夫人 对于蓝荔的冷嘲热讽,夜三更自然不会像是对待那些个泼皮无赖一般给这位世袭罔替的虢州夫人一些颜色看看,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夜三更也不会太过于跟她较真。 夜遐迩可不是吃亏的人,面带笑意,即便是无神的眸子里也是泛出傻子也能看出的嘲讽,“那你是觉到你确实放不到我眼里,才能在此时此地说出这句话来么?” 这可不是刚才那种拐弯抹角的挖苦,这可是赤裸裸的嘲笑,蓝荔一时语塞,可也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瞪着眼喘着气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章 虢州夫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如此想法 廊道拐角,耳力惊人的夜遐迩即便看不见,聪慧如她也能从对方语气中猜测出个大概样子,仅仅只是笑笑,对这个女人的自作多情表示不屑。 旁边已然被这位虢州夫人如此言语举止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夜三更彻底失神,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印象里大大咧咧的女人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可谓是惊掉下巴。 一直等不到自家弟弟动作,伸手没有碰到夜三更的夜遐迩怎会猜不到?抬腿一脚,“干什么呢?” 略显尴尬的夜三更借用笑意掩饰,道:“我在想亓莫言这么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一章 如此想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唏嘘破金陵 (一会儿还有一章~) 月近全圆,夜深人静。 如今季候天气寒暄不一,候鸟南归,白日里日头和煦,太阳落山后气温又慢慢下降,再加上地处山下,云蒸础润,凉气尤甚。 小丫鬟绿花的确是有先见之明,日头偏西时如同蒸笼的房间,在此时虽说也经过长时间的开窗通风透气的缘故,温度最为适宜。 姐弟两人有的没的一直闲谈到月上柳梢头,期间小丫头绿花一次又一次的进来,生怕这两位贵客不适应这里的环境,要么就是抱着一床锦被进来,要么就是又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二章 唏嘘破金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且说必兰婆 通体舒泰下,又借机游走几个周天,唏嘘里如吞云吐雾,气机裹缚周身,犹如实质。 月上中天,夜至三更,山庄内一片静谧。 “三公子别来无恙呀。” 这突兀的声音,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的确能将人吓一跳。 尤其是声音如如钝刀划过铁器吱嘎作响似的难听,让人听了分不出是男是女,只是感觉渗人。 偌大的后院里,如狸猫般倏忽飘进一道黑影,虽说不足丈高的木制院墙对于一些练家子来讲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落地时悄无声息,也足以瞧出此人身法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三章 且说必兰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必兰婆的打算 夜三更和必兰婆的交情,倒不是直接的来往,反倒是因为必兰婆的孙女——其实夜三更也不晓得是不是她的孙女,毕竟俄末栗族里关系乱的理都理不清,反正那个女人是称呼必兰婆作奶奶的。 那个女人叫帖暖古慧,起初夜三更因得个中原因远赴辽东,也是天意如此偶遇这位异族少女,自然不可能一开始便对人刨根问底。 两人认识是在鸭渌府府治所在、朝中称作北都的神州府,当时帖暖古慧大碗喝酒的架势引起夜三更注意,多少对这异族少女产生了些好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四章 必兰婆的打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亓莫言的心思 见夜三更离开,必兰婆扫视一圈四周如临大敌的护院,冷哼一声,甚是不屑。 这些护院不过是跑江湖讨生活的普通人,习得一些个粗浅拳脚,受雇于亓莫言为其看家护院。这便是如亓莫言这种有名无实的城主,仅仅只有这么个看似很厉害的称呼,实则也就仅仅只剩下这么个称呼,其他的一无所有,比如说不得参预朝政,不可增设府兵,这都是当初朝廷设立此职位时强行增加的规定。 毕竟真要说起来,各道有御史经略,各州也设有刺史督统,城中府尹守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五章 亓莫言的心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姐弟俩的思虑 再说夜三更回到房间。 夜遐迩嘴中塞着一块纱巾,双手双脚用床头罗幔绑缚一起,双眼虽说毫无神采也瞪得溜圆,在床上一个劲的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夜三更自然手中极有分寸,打的结扣是当年于西域督卫府时跟着一个叫做阿大的守捉郎学来的驻船扣,松紧得当,最适宜束缚手脚。 刚刚解开手脚束缚,就被夜遐迩一脚踹下床来,即便身手如他能轻松躲开,此时里也不敢有过多动作,权当做让这位大小姐撒撒气。 尤其是要配合上一声痛叫,才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六章 姐弟俩的思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情字十一笔 窗透初晓,日洒山头,疏影斜斜。 昨夜的发生虽是影响了休憩,作息极有规律的夜遐迩天一亮便醒来。 小丫鬟绿花早早备好了一应洗漱用具,听到屋里传来声响,很有礼貌的敲门,得到允许后方才进来,很是熟稔的涮洗方巾帮衬着多有不便的夜遐迩。 不同于那些官宦家或是富甲一方的富贵人家,家中丫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能被看中。如绿花这种穷苦家的孩子,年纪尚小便被家人找尽各种关系送进这种高门大宅中伺候人,在凤凰城这座不大的地方,能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七章 情字十一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计取必兰婆 星罗山庄前院里,那一方池塘一旁,身材矮小的必兰婆被二三十名着灰色铜钉布甲的军士围在当中。这是大周三军将士根据等级划分的十三甲中最低等级的甲胄,但凡从军者都有一套,只为赋闲劳作时穿着轻便,遇到突发事件也能及时作出应对。 必兰婆那张与年龄毫不相符的脸上如罩寒霜,却也并无惧色,瞧着已经出现在厅堂中的亓莫言,冷笑道:“亓城主这是给我唱的哪一出?” 声音本就沙哑,如今更显森然。 亓莫言倒是坦诚,“难不成你这老妖婆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八章 计取必兰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意失荆州 深知这女人的厉害,亓莫言可是担心这群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甲士着了这老妖婆的迷魂汤,高声道:“紧守灵台清明,万万不可胡思乱想。” 那群精壮甲士当下便是眼神一紧,一个个的面露狠色,想来平日里亓莫言对他们的训练也是严格。 亓莫言狠声道:“老妖婆,你能出去再说吧!” 该有五十多岁年纪的必兰婆那张绝对称得上年轻的俏脸上淫邪更甚,声音里透出一股子意乱情迷的娇羞,道:“齐城主是要在你这星罗山庄里大被同眠不成?我可是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意失荆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 必兰婆败走 “小子,一群不成气候的卒子,真以为能过河拱了大营?”必兰婆阴鸷鸷地怪笑,一使力将亓莫言逼在墙上,那双瑞凤眼中的狠厉似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看着院中那些刚刚稳住阵型的护卫,嘲笑道:“要是找些个中高手,还真会让人觉得棘手呐,亓城主。” 见亓莫言被抓,山庄外又乌泱泱跑进二十多人,与最初那群一样,一身铜钉布甲,手持钢刀,将逼住亓莫言的必兰婆围在一角。 凤凰城守备军将领秦胜,可是万万没想到局势竟然会变到如此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章 必兰婆败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 老友重逢 山清水秀水软山温,晓风和畅风清气爽,这个季节爬山最是再合适不过,冷热相宜,甚是舒服。 再往北便是大河流域,地属秦岭一脉的凤凰山,丝毫不与相连山脉相同,这几座山头极其显眼。 山腰以下多大树,如若是到夏季,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好似一条曳地长裙,包裹住这群山下半身,拖拽绵延至城中。山腰向上光秃秃,皆大石,奇形怪状,一块连着一块,紧紧相挨,山势岈然,毫无立足之处,与山下相比,着实好似赤身裸体,没得一点遮掩。 不管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一章 老友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诉离殇 老友相见,心中自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 大傻冲后面那几个年龄要小一些的少年一招手,吩咐道:“过来见过三公子,他就是老寨主经常提到的那个,咱山寨的大恩人。” 那几个与夜三更年龄差不了多少的年轻后生上前,应是早就从寨里长辈口中听过面前这清秀男人与自己村子里当年的交情,当下几人便是屈膝跪倒,异口同声,喊道:“见过恩人。” 夜三更哪敢受如此大礼,赶忙侧身避开,将地上这几个后生扶起,道:“这都是谁教你们的,怎么还跪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诉离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那一年相遇 日至中空,山路上一行人亦步亦趋。 “老哥哥,我弟弟当年在寨子里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夜遐迩深一脚浅一脚的扶着夜三更走着山路,“他小时候最不听话。” “二小姐您叫俺大傻就行,这称呼俺听着还怪不得劲哩。”王大傻咧嘴,让夜遐迩如此称呼使得他话说的都有些磕巴。 夜三更一搂王大傻,打趣道:“怎么叫你你就怎么答应,当年谁喝多了咋呼说娘们的床都上的,娘们的话也得听得。” 王大傻脸更红,一个劲的挠头,眼神中的窘迫无以复加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三章 那一年相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山里小寨子 凤凰山中出凤凰。 涉及到此等祥瑞,千百年来,莫说是帝王将相心生向往,普通百姓亦是景仰神驰。 政权更迭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是历代帝王都曾派司天监与工部官员来此堪舆脉络审查地理,并统计方圆百里飞禽走兽,就只为了能找出凤凰的蛛丝马迹。 秦岭起势百千里,再跨过大河到中条山一脉,何止万里,其中奇珍异兽记录在册数以千计,也都没有发现过一只白雉,更遑论是凤凰这等神兽。 不过唯一能让人浮想联翩将其与祥瑞神兽联系起来的,还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四章 山里小寨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事小神仙 一行人簇拥着进了寨子。 往老寨主家里,一路上走走停停,有二狗一路“看谁来了”,或是什么“咱寨子里的大恩人来了”之类的吆喝,当年曾见过夜三更的寨民时不时打着招呼,也有听说过这位当年帮自家寨子渡过难关的公子哥儿,俱都出来招呼,夜三更也是一路寒暄过来。 老寨主家在寨子最后,不等进院门,老寨主便高声喊着,“二妮子,快出来迎客。” 屋里走出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粗布衣裳,乌黑秀发打了个卷,用布条缚在脑后,正好将那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事小神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小姐弟 日头斜斜挂在天上。 东风也觉春光好,便缠河边杨柳梢。 山中羊肠小道,有少男少女愁眉苦脸无精打采,后面跟着一头很是精神的小毛驴,趾高气昂。 两个顶了天也就有十岁露头的小孩一身衣服虽说破烂,可也能看出价格不菲,尽是绸缎面料,想来也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 只是一个赛一个的灰头土脸,头发凌乱的比那树上鸟窝也不遑多让,尤其是那小男孩,肉嘟嘟的小脸上已然看不见原本脸色,一道黑一道白,更像是一个叫花子,如果手里多个破碗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小姐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闲话家常 今年春来极早,历法推演,说的是两头不见春。 新年一过,那一场大雪不仅仅兆示丰收年景,也将凛冬寒意尽数遮掩,随着皑皑尽去,春意悄然而来,翩翩而至。 再有几天日便进二月,正午头里已颇有热意。 日头下,引着碳火、提着小桶进门的二妮与夜遐迩额上已见汗珠,不知道说了什么悄悄话的姐妹,二妮脸上更见酡红。 已然卷起袖子的夜遐迩由二妮扶着进了屋,吩咐着自家弟弟去拾些柴火。 不待夜三更起身,闲不住的二狗已经向外蹦跶,“我去我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七章 闲话家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鸡鸣狗盗 凤凰城星罗山庄。 山庄依山而建,隐匿林中,周遭大树参天,一年四季各有景致。 很有风雅趣味的亓莫言祖辈经商,家大业大,也不怕花销,能选在这里建一处庄园便能看出一二。 只是有了个中趣味,缺陷也是明显。 就比如眼下,必兰婆去而复返,藏身进树林中,找个隐蔽的地方潜匿了身形,的确教人发现不了。 只是这位行事教人胆寒的俄末栗族长盘算着能否等到夜三更出来,奈何从晌午一直枯守到日头高悬也未见有何动静。 期间必兰婆也耐不住性子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八章 鸡鸣狗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和歌忘忧 九州极西有山,高万丈,曰昆仑。古语有云,昆仑者,夫以万山之祖,汇地脉之根。 昆仑中段有百里大沼地,山顶积雪于天暖时融化,经大沼地汇于长河,一路东去千里横穿四州浩荡入海。 长河入海口位于河北道南端棣州境内,奔流到海,景象甚是好看。 这日过午,日头已过了正中慢慢偏西,海上慢悠悠泛来一艘小船,待得有些近了,便看见船上一散发年轻男子一身白衣两手背负,长身立于船头,双目闭紧,两道伤疤呈“八”字型由眉心跨过眉毛眼睛 《负刀江湖行》第一百九十九章 和歌忘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 两对姐弟(上) 残阳如血,霞光万丈。 诗人笔下此时景色最美。 同是彩霞,清晨的日出便只是日出江花红胜火,黄昏的落日却将天上云彩染的各不相同,不仅仅是晚霞,或是暮霭沉沉,或是凤吐流苏,要么怎会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句流传至今。 模糊里当落日将余晖尽情洒下,整座山峦如同披上一件红纱,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驻跸寨老寨主家的院子里,从过午开始,那张东拼西凑了一张足以坐得下三十人的大方桌,都是村里当家的男劳力,挤得满满当......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章 两对姐弟(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一章 两对姐弟(下) 殓刀坟里年幼一代,最喜欢跟在夜三更屁股后头上山下河的折腾,尤其是姜小白,一肚子的鬼心思,打懂事起跟着自家这个三叔没少胡闹。 眼下姜小白就低着头,明明在偷笑,夜三更看在眼里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拿自己这个侄子怎样,反而是姜小龙看不过去,又踹了一脚,终是让姜小白离开了夜遐迩的臂弯。 “不哭了。”夜遐迩动作轻柔的擦拭姜小龙脸庞,又够了几下摸到姜小白,用袖子轻轻摩挲那张小脸,“我替你们教训你三叔。” 说着话,夜遐迩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一章 两对姐弟(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二章 仍旧是少年 考虑到姜小龙、姜小白姐弟俩半个月来长途跋涉的劳苦,原本打算第二日便告辞离去的夜三更姐弟俩不得不将原本的计划调整延后。 如此还有些庆幸于亓莫言的歪打正着,虽说自作主张的给姐弟俩安排了如此行程,可却也能阴差阳错的碰到姜小龙姐弟俩,要不然这小俩指不定一路就走去了哪里。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app继续阅读。 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这样便不得不考虑着如何应对殓刀坟接下来的安排。 既然从那座被称为刀冢的祠堂里商量出了这么个结果,那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小俩路上十多天的时间......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二章 仍旧是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三章 暗流再涌动 天色渐晚,山中虫鸣还不甚成型,两人翻过山头,又晃晃悠悠有惊无险的下得山来,恰巧就是凤凰山城城墙。 类似于凤凰山城这种非军事要塞的城池,又算不得什么经济枢纽城镇,城墙仅仅只有两丈高低,得亏二狗瘦小,夜三更轻松打横抱起几个腾跃上了城墙。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app继续阅读。 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原本还担心有守卫士兵发现,免不了一番口舌,上得城墙却发现平日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严密守卫眼下却变得空空如也,极目望去目之所及处竟然一个守卒都未发现。 夜三更抬头望天,算准了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三章 暗流再涌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四章 阴差 一样米养百样人,百多桃花一树生。 从家世到成长再到往后成人,接触的人接触的事甚至于一些个细微处的不在意,哪怕就是某些人的一句话,潜移默化之中所能造成的影响都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说到底并不能怨米,只能说吃米的人骨子里就已经注定了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但也是好几种人,古人自然不会乱说。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更何况还是已然有七年没见的凝脂玉。 自小便吃穿住在一起,凝脂玉的为人夜三更最是熟悉不过,被人一糊弄便被牵着鼻......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四章 阴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五章 阳错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夜三更离了星罗山庄,找见二狗,毕竟二狗正是好事的年纪,出言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夜三更也未理他,心中只是想着自己这个多年不见远去扶瀛的远房表姐重返大周做出这等事所为何来。 往前数些日子,正是自己和姐姐刚刚从历下城出来的时候,偶遇外甥女将军正,因得怪自己当年将他们一家赶出大周去往倭胬怀恨在心,见面就发生了冲突,之后就再无交集。今时今地,又遇到表姐凝脂玉,仅是自己对她的了解,凭她那偏执性子,结合山庄管家亓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五章 阳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六章 城中美妇人 (今晚三更~) 星罗山庄。 月朗星稀,夜阑人静,厅堂中杯盘狼藉,那群吆五喝六的汉子东倒西歪,鼾声四起。 一身米色长袍的凝脂玉早早返回后院一间卧房,等着那名跟踪夜三更的瘦小汉子回返的同时,也开始梳理自己盘算。 眼下到得凤凰城实属意外,早在几年前,自家那位独眼师父与梨风皇后那些个反和派在一起暗中谋划时,伺候在侧的凝脂玉就偶尔听那些个当时自己提鞋都不配的大人物提及过几次凤凰城,只是这凤凰城有何值得他们这群人惦记......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六章 城中美妇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七章 山里小道士 (第二更~) 武当山,小莲花峰。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月牙未上柳树梢,斜斜被山头托在九天之上,衬得周遭星辰都没了颜色。 千仞悬崖,万丈陡壁,那条人工凿出的甬道里,一副真武大帝脚踩蛇盘龟神像之下,自号三封的袒胸道士侧卧,呼吸平缓,是道门里最最常见的心法希夷睡。 左手心垫在脑袋下方,虎口张开,将左耳置于拇指与食指开空之处,以使耳窍通气。头脊呈正直,舌顶上腭,左腿微屈,安贴地面,右腿伸直压左腿之上,右手心贴放于肚......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七章 山里小道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八章 与尔同袍 (第三更,么么哒~) 万家灯火已然也都隐去,整座城池如同一只沉睡的怪兽,安静沉寂。 由得府衙出来,夜三更找到躲在一旁巷弄中的二狗,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仍旧精神满满,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自从进了城以后夜三更所表现出来的谨小慎微让他也感觉到了一些难以表达的紧张。 见到夜三更出来,这个老想着出去闯一闯学人江湖任侠的少年赶忙上前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还小,哪会理解到或者看出此时其中暗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八章 与尔同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九章 庄中说事 (一会儿修改一下,还有一章。) 月白风清,春宵何止万两金,夜深人静,翦翦萧瑟阵阵冷。 初春的夜晚,最忌讳这般萧杀景象,渐渐回温的季候,平白里又添凉意。 夜三更完全被自己慷慨激昂的一番言论所震撼到,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能说出这般振奋人心的话来,看来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道理亘古不变,让夜三更不得不感叹自己跟在姐姐身边潜移默化之下竟然也是这么能说会道起来。 最重要的是这群没经历过战事的守备甲士情绪被调动到最高,至少眼......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零九章 庄中说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章 短暂交手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夜三更不觉得有人能模仿出其他人的字迹有什么稀奇,只是眼下已然跟亓莫言讲清楚此中事情原委,他怎就表现的还是如此若无其事满不在乎? 对于亓莫言支吾其词,夜三更直接问道:“先讲讲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被人抓住了。” “我哪知道啊。”提起此事自是极其不爽,亓莫言愤愤道,“昨晚你那表姐来见我,我也不认识她,刚见面就一个锁喉,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然后哗拉进来那么些个人,凶神恶煞的就把庄子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章 短暂交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有浸淫棋道数十载春秋的大国手曾说过,棋如人生,全凭“演”技。 一个“演”字,博大精深,囊括多多。 下棋最是磨炼一个人的心机,四四方方一张棋盘,方寸之地尽在弹指一挥间,全局的安排、时局的把控,一遍一遍在心里反复演练,久而久之,便如同戏子一般,做到熟能生巧的演绎着自己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 夜三更自然不会去追必兰婆,眼下自己在明敌人在暗,情况不定谁知道对方是不是以诱敌深入之计于退路设有埋伏。 再加上自己身后还有......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一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天明前杀机四伏 夜三更带着亓莫言到达府衙的时候秦胜正指挥着守备军士打扫战场,这位当年也曾于沙场征杀刀尖舔血的武人肯定不是那个做了一辈子文官的程守义能比得了的,肯定不会是程守义那般自私。 来的路上夜三更也将刚才程守义那番教人匪夷所思的胆小言行说于了亓莫言,怎么说也是文人傲骨,如此贪生怕死胆小怕事着实教人不齿。 亓莫言倒是也无甚隐瞒,说了个大概。 按照本朝官制,不足千户的小城应设五品城牧一人,下置六品督军、七品长史各一人。 【明日预告: 宋梨,二三。】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二章 天明前杀机四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宋梨与二三(上) 立春过后的日头一天早似一天,只是今日里鸡鸣三声,东方仅仅只是多了一层鱼肚白,并未有该出现的红晕亮起,阴沉沉的好不压抑。 想来也是一夜未睡的原因,凝脂玉感觉右眼皮时不时便蹦跳一下,这让年近四十极其注重姿容的美妇人有些愤愤。 这一路而来,从登州上岸便从未与扶瀛情报组织源头断过联系的凝脂玉,也算是用极短的时间把这半个月所有关于夜三更夜遐迩的情报掌握了个全面。 这就完全得益于自家师父十多年前就着手创立的扶瀛情报......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三章 宋梨与二三(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宋梨与二三(下) 有些人说话,无根无据的胡说八道,那叫吹牛。有些人说话,有根有据说的是事实,却也会被人当做吹牛。 显然,必兰婆认为宋梨在吹牛。 诚然,了解宋梨的都会知道这句话是实话,大实话。 听闻对方这句话,必兰婆不怒反笑,道:“小子好大的口气,今日我就会会你这杀人技!”说话间,必兰婆已是五指成爪,罩向宋梨面门。 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手宋梨自然瞧出必兰婆招式路数,当下也不闪躲,五指并拢成手刀迎向必兰婆。 历来爪击最是好练却也最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四章 宋梨与二三(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开封城 (持续了一个月的每晚两更六千字往上,今日第一更。) 中原腹地,大江大河居中所在,有城开封,取开疆封土之意。 此城连接南北两条湍湍大河,粮草肥沃,水陆交通尤为便利,历史悠久孕育古老文化,传承至今日可尊为中土神州千年源头,源远流长。莫说前朝大魏,从有文献记载,便先后有数家王朝建都于此。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北扼大蒙,南引江水,西控山川,东瞰泰岳,九州通衢,加上四周皆山易守难攻,自古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若不是本朝太祖、开国皇帝天问......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五章 开封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刀流 开封城,三重城墙,最外一层于风水之上可做垣局,拱护帝王之气不外泄,暗合太微、紫薇、天市三垣周护帝座之星,因其缠护周密有如罗网,称之为罗城。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再往里过了空旷的罗城,便是外城。外城是老百姓居住的坊市,此时里天还不算大亮,却已有商铺开门,早市早就熙攘,沿路叫卖声此起彼伏,多是花样繁多的早点。 豆腐羹、煎白肠、灌肺、素粥、蒸饼、烩面、油泼糕,真要说起来不用吆喝,单是这扑鼻而来的香气也足以教人停步,食指大动大快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刀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见人说人话 凝脂玉被人抗在肩头在城中七拐八绕了一阵,待那人停下凝脂玉颇为不耐地下来他肩头,整理着一路颠簸下变得略显凌乱的衣服,那一头垂膝的长发更是杂沓。来人虽是黑纱蒙面,包裹的严实,可对于凝脂玉来说又哪会辨认不出? 毕竟也是与自己同床共枕好一阵的男人,即便容貌已改,凝脂玉仍旧能从其身上气息分辨的出。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将军令,你就不会轻一些?”凝脂玉皱眉埋怨,揉着被颠得有些酸痛的腰身。 将军令向后撤了两步,刻意与凝脂玉保持了些许距......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七章 见人说人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 见鬼说鬼话 春寒料峭之时,阳光明媚,那么今天就绝对是个好天气。 等着日上三竿,搬个马扎,沏一壶清茶,在日头底下,优哉游哉,便是最快活。 显然这对于安驾小城凤来仪后院地窖中的独眼老者而言,好似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快活。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在喂完面前气质妖娆模样妩媚却年龄正值花季的少女吃完那一封密信后,独眼老者倚靠在仿制美人靠制成的短榻上,那仅剩的一只眼睛中被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怒气所充斥,血丝密布。 曲身趴在老者膝头的少女自然能从老者青筋暴露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八章 见鬼说鬼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有女二三(上) 凤凰城内。 天已大明,日头未出,躲在厚厚云层之中,无风。 春日最怕倒春寒,冷也一天,暖也一天。 在重新将守备军归于一处后,再也未再有过突发情况。折腾了一宿的亓莫言早就在府衙里随意找了处房间倒头便睡,连那胆小如鼠的太守程守义想来也是神经崩得时间过于长了,眼下也是在府衙公堂之上睡得安稳。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秦胜再统计完军牌后又与文书一一仔细审核,以防有漏。 这个又当爹又当妈什么都要做的折冲都尉可着实让夜三更佩服,做完这个就是那个......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一十九章 有女二三(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章 有女二三(下) 天转阴,东南方缓缓行来一团黑云,要有雨。 女子在前面带路,后面夜三更落下了几步距离,再往后不远缀着两名着甲士兵。 并没有阻拦亓莫言的刻意安排,夜三更也在考虑如果遇到突发情况还要有人回去报信。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大街上空空荡荡,街两旁住宅里倒有些百姓开着窗户扯着嗓子闲话家常,显然无端封城也并未引起他们的不满,想来昨夜府前街道上那起拼杀也未引得他们注意。 远处城墙之上隐隐约约能看到身影晃动,从军第一要则便是坚守岗位,这群一夜不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二十章 有女二三(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再生因果 前朝大魏曾有过一支秘密组织,人数不足四十,有登堂入室的炼气武人三四个、登峰造极的外家武人五六名,再有九转或是如意的江湖武夫半数左右,其余的大多都是天象抑或金刚境的四境武者。 这群人当初可没少让于西北举义字旗、兴兵讨伐暴虐大魏的大周开国皇帝天问帝怵了头。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当时完全就是被那位后世称作“圣师”的和尚赶鸭子上架一般兴兵造反的天问帝兵微将寡,为了对付这群江湖人士更是损兵折将不知凡几。 后来天下一统,投鼠忌器,生怕......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二十一章 再生因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要死了 官道之上安安静静,平坦如镜面的大道一侧两个年轻人向背而蹲。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对于宋梨口中那个能打动他的酬劳,夜三更疑惑道:“三年前因为我家那事被圣上迁怒,解貂寺已然致仕去了普宁坊。咱们就别说当初他任传旨太监时都没这般能力,现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宦,有什么本事把你弄回去?” 宋梨解释道:“虽然最初是他找的我,但之后就一直是一名男身女相的光头与我联系,告诉我你所在位置。一开始我也让弟兄跟踪过,只是到了南市就不见了那人踪影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要死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老太守的官腔 本该日上三竿,灰蒙蒙的天空里阴云密布,见不得一丝光照,山头另一边黑云滚滚,到不了压城城欲摧的地步,但是最起码这个时候是绝对的压抑到令人窒息。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本该属于夏日的气候挪到了初春,单是看这厚厚云层,不知晓故人口中的春运贵如油是否能恰当运用在此处。 初春气候最是让人难捉摸,尤其是秦岭往南的地域,早穿棉袄午披纱不是不存在,这种时节作为的春捂秋冻都是屁话,谁说这句话就可以让谁天气大晴之时中午头儿里捂上一捂,怕是刚下......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二十三章 老太守的官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要出城的蓝荔 凤凰城主门,一架装扮奢华雕梁画栋配以各种璀璨闪烁宝石金黄银白之物的三乘马车停在主路中央,车后是两列着灰色铜钉布甲的挎刀甲士。五六丈外的城门下,六名甲士昂首挺胸寸步不让,城墙之上已有士兵弯弓搭弦,一名该是临时选出的管事高升呵斥“退后”。 夜三更赶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自然明白本朝礼法制度的夜三更看见这三匹马,根本不去看也能猜出车厢里的是谁。 能在凤凰城甚至是虢州驾乘三乘马车的屈指可数,能把一辆马车装饰到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二十四章 要出城的蓝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驻跸寨的变故 山中清爽,无风。 大山浩浩荡荡连绵不休,跨过一山又一山,一山还有一山高不外乎是。 文人墨客众多诗词歌赋常把美人眉目比春山,便是眼下这般时节最佳。晚之一分老树长新叶,远望泛着青色便是青涩;早之一分季候寒凉尚未吐青返绿,遍地枯黄尽是颓败,光秃秃毫无生气。 眉黛眉黛。 远望青山多妩媚,一去百里略施粉黛,便是这般颜色描以弯弯柳叶峨眉,最是好看。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只是夜三更绝对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情去欣赏此中美景。 返回到山北小寨时已是正......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二十五章 驻跸寨的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凌峻江的手段 长话短说,且说三人顺着蜿蜒山路走没多远便拐进林中,王大傻解释说这是一条近路,看不见的夜遐迩自然不会有任何疑心,以她的性子能在这种时候选择王大傻来帮忙就是对这个汉子最大的信任。 姜小白却忽然注意到缀在几人身后不远处的凌峻江。 姜小白轻轻道:“二姑,教书匠在后面跟着我们哩。” 夜遐迩皱眉。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王大傻回头这才注意到身后两人,有些错愕道:“他跟着咱干嘛去。” 显然仍旧对于刚刚凌峻江所表现的热情让夜遐迩心中有些难以言明 《负刀江湖行》第二百二十六章 凌峻江的手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