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悠悠》 序章·勿用 ps:正文不是第一人称,序章随便写写…… 我叫沈游,游戏的游。 八月二十七日,睁开眼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如果不是空调停了相信我会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醒来。 拉开窗帘,盛夏午时的阳光裹挟着热浪立刻钻进了我的屋子里,烦人的亮光和温度让我有些不舒服。 我伸了个懒腰,躲在窗帘的阴影后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今天和往常一样,也和往常不一样。 没有人会在这种热死人的时候上门吧? 我刚抿了一口咖啡,有人就推门进来了。 见鬼,我昨晚睡觉竟然没关门? “沈先生!救救我!你知道吗?真的有鬼!它在水里拉着我的脚,无论我怎么挣扎,就是挣不开它。” 书桌前的男人神色很紧张,每次说完一两句话后就扭头朝四周看上几眼,像是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监视他一样。 他面色苍白,三十来岁,头顶上已经没有几根头发了,从穿着和体态来看,是个富贵人。 “你……你看!” 他忽然拉起了裤腿,他的小腿上,留着一个乌黑的手印,很明显。 如果他不是无聊到给自己掐一个印子来戏弄我,那他口中的话,应该是真的,至少那个手印是真的。 “好的,我明白了,近日我就会去您家的游泳池查看的,只是……” 我摩挲着咖啡杯,露出了几分恰好的难言之隐。 “钱不是问题!还请您尽快!”男人很明白我的意思,一边说着,一边留下了一笔现金。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 当然,他能这么痛快,和他那能自带游泳池的家应该也有一定关系。 “我明白了,您慢走。” 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友好的将他送出了我的家,以及工作室。 “一定要快来啊,我……我这两天会在外面住,您准备好之后给我打个电话,到时我和您一起回去。”这句话这个男人已经重复了很多遍,看得出来,恐惧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底。 我保持着最职业的微笑,轻轻点头:“没问题,交给我吧,我是专业的。” 男人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走了,一如他来时的样子。 我关上了事务所的门,这次我仔细地确认过它已经好好锁上了。 我回过头,看着书桌上的那一叠钞票,笑眯了眼睛。 总有人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被鬼缠上了。 至于我信不信? 我自然是不信的。 蠢货才会把常识不能理解的问题一股脑扔到鬼怪头上。 不过,我喜欢这种蠢货,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我才能这么滋润地活着。 我再次端起咖啡,来到窗边,啊~阳光真可爱!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骗子,因为我确实解决了他们的问题,越是有钱的人,就越会有各种奇怪的心理问题。 也许以后能考虑一下做心理医生?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向楼下。 我是男人,能让我目不转睛一直盯着的,当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 她站在跑车旁,仰起头,雪白的脖子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她在看着我。 虽然我看不见她墨镜后的眼睛,但她身后的车辆下来了一群黑衣壮汉,我是能看见的。 我惹她生气了? 她是谁? 哦,病人家属…… 当他们一脚踹开我上好锁的门时,我正在书桌后面安静地喝着咖啡。 我真的很想抱怨几句,不要乱翻我的办公室和家,最值钱的东西已经在他们面前了。 但当这群家伙一边掏枪一边走向我时,我只能收敛好情绪,双手上举,瞳孔颤抖地看着他们:“钱都在这里,放我一条生路吧……” 无论神情还是动作,我都做得那么恰到好处。 如果他们不接受这个建议,我会按下书桌旁的隐蔽按钮,天花板会洒下强酸,地板会摇晃塌陷,墙角的孔洞会喷吐火舌,火力应该不会比他们的手枪弱吧? 我怕死,所以……我赚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保护自己这方面。 在我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这一屋子尸体的时候,那个戴着墨镜的女人走了过来。 “你说的仙宫找到了。” 我浑身僵住了。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离谱的事,就是为一位大人物寻找不死药。 没错,听上去令人发笑。 现代社会,大人物,不死药? 也许他自己也觉得可笑,才会找到我来做件事吧? 我不想浪费自己的生命去寻找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但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年,我确实为此付出了大量精力,最后,我查遍古籍,结合自己的一通胡说,告诉他不死药在一座仙宫里,而那座仙宫,缥缈难寻。 而现在,这个女人告诉我,仙宫找到了…… …… 我被她带着立刻出发飞往新疆,这段时间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李春花。 名字挺俗的…… 我这么在想,但没敢这么说。 到了新疆,刚一落地,一架直升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载着我和李春花,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飞向了昆仑山。 幽幽群山,茫茫雪原,昆仑的雄壮巍峨让我有些失神。 “云顶峰上风刀雪刃,空气稀薄,不安全。” 沉默寡言的男人开口说话了,是对她说的。 “没事。”李春花看向直升机下方的雪原,“亲眼所见,才能让父亲死心。” 他们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上昆仑绝顶的人选,完全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随着高度的变化,周围的风渐渐变大了。 直升机开始出现一些不规则的震颤。 我看了一眼天色,红日挂在天边,天际如同被血染过一般,巍峨磅礴的昆仑像是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衣,映在皑皑白雪之上格外诡异。 夜幕即将来临。 云顶峰就在眼前,还没等落下,我就已经被眼前的建筑惊呆了。 一座冰雕玉琢的宫殿嵌在山顶,玉白冰冷的风雪中,这震撼的一幕似乎已经在此处定格成了永恒。 宫殿的材质我未曾见过,似玉石,却又流动着隐晦的荧光,每一根梁柱,每一块瓦片都闪烁着残月般冷冽的光泽,在风雪之中更显神异。 仙宫…… 我的脑海里自然地冒出了两个字。 仙宫……仙人所居之地,古老传说中的存在,无论是仙人,还是仙人居住的宫殿,都不应该出现在现实世界。 然而,此刻它却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眼前,出现在了无路可上的,昆仑云顶之巅。 眼前的画面,撼人心魄,连绵巍峨的昆仑本就令人望而生畏,在这绝顶之上,却又出现了一座仙宫,流动着神光的宫殿对我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不……也不仅仅是我。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座流淌着沧桑气息的神异宫殿。 直升机艰难地悬停在山顶,螺旋桨带来的狂风没能吹散脚下已经沉淀千万年的积雪。 他们先将行李丢下去,然而依次坠着绳子滑下了直升机。 男人朝着后方挥了挥手,直升机离开了。 我的心底没来由地涌出了一股寒意。 仙宫就在眼前,但却让我难以接受,血色的夕阳下,整个古老的宫殿都披上了一层血光,我发现,宫殿并不是修建在这里,更像是砸下来,掉在了这里。 地基旁能看到一些被冰雪覆盖的裂缝,如蛛网一般蔓延到四面八方。 李春花的眸子在颤动,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朝着仙宫迈步。 初时虽然艰难,但依旧能迈动脚步,走了几步后,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与虚弱感就涌了上来。 我眼前一黑,不自觉地跪倒在了地上。 我看向他们,李春花和我差不多,已经跪在了地上,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要离宫殿更近一些,但也明显撑不住了。 凛冽的风雪从四面八方涌来,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扯下了厚厚的手套。 我的手……竟然已经干瘪枯瘦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不能再靠近,我们会老死的!”那个男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艰难地转过身,对李春花喊道。 风雪之中,他听不清李春花的回答,当他摸出卫星电话,准备呼叫直升机撤离时,地面猛然一颤! 我看见…… 三道光芒从仙宫内飞了出来,银白色的,钻进了李春花眉心,血红色的,钻进了那个男人眉心。 而一道漆黑如墨的光芒,正朝着我而来……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时,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章一·岁远 “二少爷,你终于醒啦!” 身为一个骗子,沈游很难上当,他能看出眼前这个小丫头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沈游艰难地坐了起来,看了看两只白白嫩嫩的手,能确定这九成不是自己的身体了。 “嘶……” 刚一坐直,沈游就按住了腹部。 腹部缠着绷带,隐隐透出血色,吓得眼前的小丫头脸色一白:“二少爷!不能乱动的……” 沈游依言没有再动,他抬目朝门外看去,只见曲径通幽,一门形似满月,左右延伸出廊房,飞檐彩绘,古雅宁静,园中坠着亭台楼阁,假山怪石,丫鬟仆人穿梭往来。 大户人家啊…… 接受穿越需要多久? 对于沈游而言,大概三分钟吧…… 尤其是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户明显很有钱的人家后,沈游就接受得更快了。 这时,沈游脑中一疼,临晕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来都来了,不会让我立刻又回去吧……” “红姑娘!少爷醒过来了!” “红姑娘!二少爷又晕过去了!” 小丫头的叫声回荡在沈游耳边,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也终于逐渐出现。 …… 三天后。 沈游坐在假山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咧开嘴试着笑了笑。 “小白脸还挺帅的,不愧和我十几岁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无聊地自言自语后,沈游又叹了口气。 事情和想象中差不多,这个小子不仅和他长得一样,连名字都一样,也是沈游。 他的身份,是岁远城沈家的二公子。 沈家世代从商,家底殷实,到了沈游的父亲沈鹤翁这一代,却没能生下一个儿子,膝下两个女儿,大女儿沈如安,如今负责打理沈家的产业,小女儿沈如云倒是有些奇特,无论是从沈游的记忆中,还是这两天的打听,都没有太多关于沈如云的消息。 至于这位沈游,是七日前沈鹤翁从乡下接回来的私生子。 据说是那位老爷子年轻时醉了酒,不知摸上了哪个丫鬟的床,而后那丫鬟又犯了错,被遣回乡下,直到临终前才说出这个秘密,告诉沈鹤翁他还有这么一个野儿子。 本来按沈游的想法,这家伙腹部重伤显然是触及到了沈家其他人的利益,毕竟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儿子回来分家产,谁能受得了? 但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沈游的记忆后,他又“看”到了不对劲的事。 袭击沈游的……并不是人类。 也许是记忆有残缺,也许那小子遇袭时太过慌乱,记忆中并没有出现对方完整的脸,但仅从那些残影,沈游也能确定那绝不是人类。 不仅受伤的缘由搞不清楚,沈游甚至连这个世界都没搞清楚,文字语言与前世一般无二,但历史的走向却完全陌生。 更诡异的是,这个世界,充斥着大量妖鬼精怪的民间传说,还有不少的“目击报告”。 这算什么? 遗失世界? 沈游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他很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关键,就是昆仑云顶那座仙宫里射出的黑光。 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那李春花和那个壮汉呢? 忽然背后一阵凉风吹来,让沈游起了些鸡皮疙瘩,他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但真实的遭遇让他有了一些很不妙的猜测。 也许……他们会再见面的。 正想着这些事情,嗒嗒的脚步声从身后的长廊里响起,之前清醒片刻时见过的小丫鬟一路小跑过来,头上的双丫髻一跳一跳的,跑到近前仰头看着假山上的沈游:“二少爷,大小姐回来了!请你去衙门呢!” 沈家大小姐沈如安,前些日子不在岁远城,估计是去谈了生意,今日才到。 说起来,沈游清醒三天了,除了这个小丫鬟,他还没见过其他的沈家人。 沈鹤翁害了病,在另一处安静的宅子疗养,也不在城中,至于那三小姐沈如云,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 “大小姐说过让我去衙门干什么吗?” 沈游一边翻下假山,一边随口问到。 小丫鬟看得提心吊胆,连忙摇摇头道:“衙门的大哥没说……” 闻言,沈游也没有再问什么,身上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便拍了拍袍子,说:“那走吧。” 出了大门,上了马车,那衙役显然是得了令,一路挥鞭疾驰,让沈游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这岁远城是个什么模样。 到了岁远城衙门,进入大堂,远远沈游便瞧见一群人扭头看向了他。 其中一位披着玉白袍子的女子格外显眼。 沈游越走越近,那女子相貌也越来越清晰,她没有多做打扮,一头乌黑长发只是随意用红色束带绑起,束带与青丝垂到雪白的袍子上,倒也相映成趣。 见沈游过来了,她便解下了袍子,递给身旁护卫,然后走上前去,抬头瞧着沈游,见到沈游眉眼后,她轻声唤到:“二弟?”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但沈如安的神情却有些恍惚。 没等沈游回应,她就拉着沈游的胳膊,走向衙门大堂中央,面向一位没穿官服的中年文士模样之人,说:“梁大人,如安的二弟日前在鹿鸣山遇袭,几近丧命,还请大人还我沈家一个公道。” 沈游一直杵在原地,也不动弹,直到沈如安谈到这件事时,他才侧头看了这位姐姐一眼。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奔入了岁远城,眼见行人挡道,马上之人狂呼:“让开!快让开!” 百姓见快马冲来,赶紧朝一旁躲闪,待快马飞驰而过后,人群又合拢来,一时议论纷纷。 “那是驿站的官差吧?” “打马入城,一身狼狈,不知出了什么事……” 那官差一路喝叫,接连冲过了几条大道,眼前终是出现了一座高耸的朱红大门。 他立刻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衙门。 “大人!出大事了大人!”官差声嘶力竭地吼着。 衙门口的差人见他一身差服,也没拦他。 待他冲进衙门后,却见众人齐刷刷回过了头,正瞧着他,那梁大人沉声问到:“何事,这般慌张?” 那官差见了梁大人,立刻拜倒急声道:“大人,城南鹿鸣山尸横遍野啊大人!” 梁大人面色猛变,疾步走向那官差,喝问道:“详细说来!” “小人是往来岁远城与明州城的驿差,今日策马路过鹿鸣山时,见鹿鸣山尸横遍野,血流满地,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梁大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官差一咬牙:“而且尸体破碎不堪,不似刀剑所伤,只怕不是猛兽所为,就是妖邪精怪!” 此言一出,大堂内鸦雀无声,那梁大人双目精光暴射,霍地走上前去,大声道:“点齐人马!带好兵刃,与我上路!” 这时,沈如安忽然出声到:“梁大人!我等几人可否同行?” 沈游看了她一眼,只听沈如安继续说道:“如安二弟身上之伤,也并非刀剑所致,想来与此物脱不了干系!” 梁大人看了一眼沈如安身后的几个护卫好手,也不多做纠缠,当即点头道:“那便随我来!” 众人前呼后拥,奔出衙门,那驿差翻身上马,领着众人飞驰而去,十余匹马直冲而出,后面跟着一辆马车,车上的正是沈如安与沈游二人。 “二弟,你倒是不必来的,姐姐听说二弟自幼念书,身子本就孱弱……” 沈如安担忧地看着他。 然而,沈游面色平静,看着沈如安的眼睛,说到:“能问姐姐一事吗?” 沈如安被他这样看着,神色虽然没变,但身子却紧绷了一些:“自然可以,二弟请问。” 沈游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姐姐刚回岁远城,是如何知道我这身上的伤,并非刀剑所致?” 章二·妖踪 沈如安略显意外地看着沈游:“都说二弟是个书呆子,传闻却是不实,如此也好,万事多长个心眼。” 沈如安笑了笑,问到:“二弟可知道红姑娘?” 沈游稍想了一下,说:“听莺儿叫起过那名字,却未曾见过,红姑娘是?” “二弟的伤整个岁远城的医者都束手无策,我听闻此事后,一封书信送与红姑娘,请了她来,你的伤情,便是她一直传讯与我,姐姐这才得知的。”沈如安眨了眨眼睛,“二弟可还有惑?” 沈游摇了摇头,沉默下来。 身为一个骗子,许多时候,沈游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还未成年就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的他,早就有了怀疑身边一切的习惯。 即便是现在,沈游也只是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怀疑,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疑虑没有解除,不过这个疑虑,要在去了鹿鸣山之后,才能印证。 “好漂亮的城。” 沈游透过窗看向外面,低声说道。 岁远城不算小,但也不是一国大城,它胜在古色古香。 这里的街道很宽,四通八达,两边高楼林立,商铺五花八门,鳞次栉比。 “以后,这座城就是你的家。” 沈如安望着沈游略显出神的脸,安慰了一句。 家吗…… 沈游单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望着身旁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什么河?” “离水河。”沈如安顺着他的目光往向窗外,这时的马车,正行在河岸边的大道上。 “这条河一路向东,经浅云山,月涌峡,剑峰镜谷流入青苍海。” “那座桥呢?”沈游一指离水河上架着的那座长桥。 “留仙桥。” 这一次,除了名字外,沈如安没再介绍其他。 沈游也没有追问。 天色已经在渐渐变暗,炊烟从四处升腾而起,到处都是人间的气息。 孩子的嬉闹和大人的叫喊交相呼应。 春日的微风格外清新,漾起离水河的层层微波,倒映着逐渐点燃的灯火,如同一颗颗躺在碧波里的繁星。 马车行过的河堤草丛旁,幽幽传出不知名小虫细细的鸣叫。 这些声音和眼前的人间景色一样,从沈游身边快速掠过。 他看到了华灯初上,看到了船夫摇桨,看到了街边瘦骨嶙峋的乞儿,也看到了高楼画舫里的歌舞翩然。 又是一阵微风吹来,它钻进沈游的领口,让他回过了神。 此时的马车,已经跟着梁大人的人马哒哒地冲出了岁远城。 一连跑出几里路,前方领路的驿差才停下来。 沈如安见沈游沉默,便也没主动说话,她已经知道传言有误,自己的二弟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更不是个没有决断的孱弱书生。 传言中的那个沈游,是不敢在夜色即将来临之际,还出城寻贼的。 此刻马车停下,沈如安撩开车帘问到:“梁大人,可是到了?” 说着,她便身手轻盈地跳下了马车,沈游跟着她,那梁大人一行人也翻身下马,十来人朝前走去。 到了领路的驿差身边,梁大人问道:“尸首在何处?” 驿差打着哆嗦,嗓子干哑地说:“就……就在前面那土丘之后。” 见他神色颇为恐惧,梁大人眉头微皱,对身旁两位年轻官差说到:“你们去看看,骑马去,莫要下马。” 这两人年轻力壮,血气旺盛,此刻脸上并无惧色,听闻吩咐当下便提缰夹马,朝着土丘冲去。 驿差见这二人颇为莽撞,似想要将他们唤住说些什么,但又怕旁人耻笑,便闭了嘴忍住了。 一行人看着那两位马上的官差冲向土丘,越过土丘后,两人的身影陡然消失。 梁大人心中一紧,忽听土丘之后传来两声惊呼,随即便没了动静。 这下众人都是心下一凛,知道土丘后定有什么古怪,梁大人喝道:“走,一齐上去!” 众位官差虽怕,但见自家大人已经持刀上了,也只能急急拔刀,跟着朝土丘逼近。 “二弟,你呆在马车上,不要去了。” 沈如安的声音比之前都要轻,但话中的威严却比之前要强上许多。 沈游却摇摇头:“我一人留在马车里,更加危险,还是一起去吧。” 说罢,他也不等沈如安回答,朝身旁护卫讨了一把长刀护身,便朝着土丘走去。 沈如安一怔,见自己的几个护卫呆呆地站立不动,连忙低声喝道:“还不跟上二公子。” 一行人留下车马,很快便到了土丘之上。 沈游到了土丘,见梁大人一行人站在土丘上呆立不动,只是浑身颤抖,便随他们的目光向前望去,顿时之间,心头也是一震。 后头沈如安几人跟了上来,待见了眼前的景象,霎时也都惊得讲不出话来。 天色渐晚,斜阳仅剩一丝余晖,一阵狂风忽然自土丘上掠过,令人心底生寒。 风卷尘沙,灰白之中,只见一把长刀倒插在地,十几具尸首七零八落地散在四处,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摊开零落了些肢体,每具尸首的面孔都扭曲异常,好似死前见到什么可怕的景象。 更诡异的是,所有尸体的眼眶之中,都没了眼珠子,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眼洞。 一名官差身子瑟瑟发抖,颤声道:“大……大人……一共……十九具尸体……” 梁大人捏着长刀的手咔咔作响,怒道:“该死的贼人,竟如此残暴!” 沈游也在凝视着现场,过了半晌,他忽地咦了一声,低声说道:“不对,不是贼人……” 众官差听他如此说话,忍不住心中一凛,纷纷凝目望去,却不见有什么不妥。 梁大人暂时也没看出一个所以然来,便转身看向他:“沈公子可是看出了什么?” 沈游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眼前惨烈的尸身之上,此刻闻言,看向一具尸体,说:“眼珠子不见了,眼眶内却不见半点血迹,而且……” 他转头看向四周,低声说道:“起雾了。”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便突然响起! “王行!”一位官差惊声叫道。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发出惨叫的方向,只见诡异的雾气已经围拢过来,那叫王行的官差已经被拖向了雾气深处! 正当这时,沈游眉心一热,福灵心至,突然一拉已经走到他身前的沈如安。 下一刻,一条分叉的腥臭血舌便自雾中伸了出来,正好卷向沈如安刚才站的位置! 这一下,每个人都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沈如安更是惊魂未定,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沈游眉头紧皱,一直在转头看向四周,雾气已经越来越浓了。 “都聚拢过来,有妖!” 章三·有蛇 在场之人虽说多少都会些功夫,但面对此时这种诡谲难明的情形,也都已乱了方寸,此刻听到沈游一声低喝,个个都脑中一清,赶紧围拢过来。 沈如安更是心绪难平地靠近沈游,她虽然忙于商贾之事,但身手一直很不错。 不过刚才的袭击,即便是她都没能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沈游及时地拉了一把,就算是不死,估计也会落下些伤。 这个传言中只是书呆子的弟弟,竟还有这种本事? 其他人更不消说了,若此地的是贼人,凭着一腔血勇,拼个鱼死网破倒也无惧。 就怕这是个什么诡异的精怪,这些汉子怕的不是危险,而是未知。 “沈公子可是有了对策?” 梁大人出声询问。 “嘶嘶——” “嘶——” 这时,一阵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响动自雾气中出现,吓得所有人靠得更紧,持刀紧张地瞪着周遭的雾气,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啪嗒啪嗒啪嗒——” 天上鸟雀吓得扇动翅膀,飞速逃离。 因为天色已黑而点燃的火把,也被一股来历不明的阴风吹得摇摆不定。 “什么声音?” “蛇?” “像是蛇!” “对对对……刚才那条分叉的大舌头也像是蛇的!” “娘啊,那么大的舌头,如果是蛇,它得有多大啊……” 官差们的议论让沈如安面色有些苍白,刚才她死里逃生,亲眼看到了那条卷向自己的舌头。 光是那条伸出来的舌头,都有她腰身那么粗,如果真的是一条大蛇…… 众人间的议论立刻又消失了,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出现了一条恐怖的巨蛇,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有心情说话。 沈游同样没有说话。 但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刚才眉心一热后,沈游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眼前迷蒙的雾气,昏暗的天色,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消失,双目的视野逐渐被另一个诡异的视野所取代。 在这种视角下,他除了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外,竟然能看清身体四周所有的东西! 甚至……只要自己想的话,看穿这些雾气,好像也不是做不到? 沈游没有贸然尝试,他的手指动了动,身体的控制权在回来。 他仔细地体会着这种神妙的感觉。 片刻后,嘶鸣声越来越大,沈游脚下一动,身体的控制权终于完全回到了自己身上。 “二弟……” 沈如安知道此刻九死一生,刚想回头对沈游说些感谢的话,却被沈游的异状惊呆了。 “二弟,你的眉心!” 沈如安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沈游身上。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沈游的眉心,只见一道漆黑如墨的长痕竖在那里,浑然天成! 沈游根本来不及说些什么,他眉心闪过一道几乎不可见的乌光,整个人忽然一动,转向了身后侧的雾气方向。 此时此刻,在沈游的眼中,浓厚的雾气里出现了两点幽白色的灯光。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点幽白,那光亮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游听见了一个很轻微的“咦”。 这时,梁大人一行也惊声叫了出来:“蛇!好多的蛇!” 此刻众人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 这些蛇什么颜色都有,花花绿绿地缠绕在一起,身上的蛇鳞随着它们的移动而隆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梁大人握着长刀,喝道:“劈死它们!” 话音一落,就见梁大人持刀凌厉地劈向一条绿色的长蛇,将它拦腰砍成两半,蛇头所在的那一半落在地上,忽然嘶地一声窜起一簇阴森森的幽白火光,消失不见。 下一刻,周围蛇类发出的可怕嘶鸣越来越嘈杂恐怖,它们的蠕动也越来越快,但却只是围着沈游一行人打转,并没有再靠近。 “妖怪!真的是妖怪!” “你们看见了吧?有头的那部分燃起来消失了!” “大……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梁大人……若……若是妖怪……属下也没办法呀!” 还没等那梁大人回答,却见沈游头也不回,身也不转,手中从护卫处讨来的长刀突然疾射而出,插在了梁大人身前! “噗——” 一抹血光凭空出现,众人吓了一跳后,看向地面,只见长刀的刀尖之上,正插着半截蛇身! 就是那消失的半截! 它已经莫名其妙地游到了梁大人的脚下,只差分毫就能咬到他了! 梁大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下,他哪里还能不知道眼下能靠得住的,只有这个二十岁左右的读书人。 这是个高人! 如果说,方才沈游的镇定与奇怪之处,尚能被理解。 那么这一刻,就连沈如安都满目惊疑地看向了自己这个才认识的“弟弟”。 那半截蛇身毫无形迹,偷偷潜到了梁大人脚下,沈游是如何做到头也不回就精准找到它的? 只有沈游自己知道,是亲眼“看”到的。 这诡异的视角从眉心处传来,囊括了周围的所有细节,那半截蛇的所有动作,都落在了沈游的“眼睛”下。 令他自己都不安的是,这具身体根本就没有令长刀飙射而出的力量与准头,但奇怪的是自己只是动了动念头,那把刀就自己去了! 而在这半截蛇头被插在地上后,沈游“看见”,雾气中那两盏幽白的,正靠过来的灯光停滞了片刻,而后又继续过来了…… 只不过,围住了众人的蛇类纷纷向雾气中退去,很快就完全没了踪影。 一行人面面相觑,蛇退了? 安全了? 沈游不敢放松丝毫警惕,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力量全部来自眉心,来自云顶仙宫的那道黑光,他盯着那两道越来越近,越来越巨大的幽白灯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沈游出声之前,没有人敢说话,敢乱动。 这时,雾气之中忽然一阵涌动。 两个扭曲诡异的身影从地上爬了出来,然后人立在沈游面前。 一众官差吓得双腿打颤,牙关紧扣,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条人立在沈游面前的,已经长出了手脚的花纹大蛇。 雾气在散去,幽白的月光透过淡淡的雾撒下来,映在两条大蛇的身上,更显阴森恐怖。 良久,两条长了人类手脚的大蛇吐出信子,蛇头昂起对着沈游,发出了嘶哑难听的声音: “有请贵客。” 章四·言怪 精怪声响,云开雾散。 诡异的画面在沈如安一行人眼前铺开。 他们看见沈游的脚下蔓延出一条明玉大道,蛇怪俯首,皓月当空,枯枝在左,老藤在右。 路的尽头,是一座古朴雅致的宫殿。 白玉为墙,青铜作瓦,两盏幽白的灯笼挂在檐角上,于夜风中轻悠晃荡。 细细看去,殿门成朱丹之色,石阶落草痕之青,左右各立一妖,皆是人面蛇身,状若美人。 “大……大……大人,这是妖怪……还是神仙呐?” 一位官差被眼前神异的画面惊呆了,喃喃问到。 梁大人虽见多识广,知道这世间有不少奇异之事,但就这般发生在眼前,他却也是第一次遇到。 此刻他蹲下身子来,伸出手摸了摸地上浮现出的白玉大道,略带冰凉的触感告诉他,这不是假的…… “我以礼相待,客为何不动?” 众人惊疑之际,又是一道难辨阴阳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沈游静立原地,没有回话。 沈如安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二弟,莫要理他,找个机会杀出去。” 此刻状态下的沈游虽能“看到”沈如安的神情,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侧过头,看着沈如安。 无论是他,还是以前的那个沈游,按理说沈如安都是初见,为何短短时间,沈游就感觉到沈如安对自己一直有一股莫名的善意? 这份善意让沈游异常怀疑与不安,在前世,他吃过不少先释放善意,然后自己被骗上当的亏。 不过,怀疑归怀疑,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绪,却也让沈游的心情好了一些。 眉心的灼热让沈游的精神格外集中,他抬头看向那朱红宫殿,在眉心的“视野中”,这座宫殿,甚至它的周围,都笼罩着一层比刚才的雾气还要浓郁的诡异黑气。 这些黑气是什么? 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一句古怪的咒语便自动浮现心头。 沈游无法控制地闭上了眼睛,左手不自觉地并指成剑,立于胸前,嘴里念到:“通天彻地,万法奉行,御见六道,真形速现!” 话音落下,沈游双目睁开,剑指前送,直指那神异宫殿! 沈如安与梁大人一行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乌光闪过,却又没瞧得真切。 但眨眼之间,一阵妖异的冷风呼地吹来,两旁树枝舞动,犹如鬼魅,令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然而这诡变只是个开始。 只听窸窸窣窣的怪声突然从两旁的枯枝树丛间传来,棵棵老树的树干慢慢膨胀扭曲,如同怀了孕一般,上下鼓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钻出来。 “啪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树干崩裂,钻出一条条细小的蛇,这些蛇筷子大小,虽不大,但多得惊人! 密密麻麻地裹成了一个球,摔在地上,四散逃离,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孕育出蛇球的老树也在往下不停地流淌血水,树枝变成了一根根惨白的手臂,在冰冷的月光下扭曲舞动。 顷刻间,鹿鸣山前,乱土丘上,一阵狂风呜咽,鬼哭狼嚎。 而那立于宫殿前的两只蛇妖,却是突然静立不动,靠在门上,随后,竟是化作了两个漆黑的门环,紧贴朱门之上。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朱门也是缓缓地淌出鲜血,像是溶化了一般,产生了可怕的形变。 枯藤老树的手臂疯狂生长,很快就缠绕在一起,遮天蔽月。 明玉大道也在逐渐腐化,由白变黑,由硬变软。 细细看去,竟全是血肉淤泥,恶臭难当,不堪入目。 一行官差再看向那宫殿之处,哪里还有什么神异仙迹? 取而代之的,根本就是一条小山般巨大的,盘在一起的恐怖巨蛇! 那幽白的灯笼,根本就是它的一双蛇目! 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致,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每个人都知道,这些变化是在沈游念念有词,一指之后产生的,现在唯一还有办法的……只有他了。 他们被吓得不轻,被他们视作希望的人,沈游也感觉自己的腿已经软了。 他是个惜命的人,虽然已经做好了和妖邪之物碰一碰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来这个世界就遇上的,分明就是个已经成了大气候的恐怖妖物! 被这恐怖的巨蛇盯着,沈游感觉自己都快有巨物恐惧症了。 不过沈游也明白,这条蛇至今都没有动他,是因为它也摸不清他的底细。 现在的生路,要么是自己的眉心处再显神异,一道神光直接劈死这条蛇。 要么就凭着自己的一张嘴,把它先唬住。 哪种可能性大一些? 沈游知道,其实自己没有什么选择。 眉心的神异疯狂消耗着自己的体力,这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沈游已经有些大脑发晕了。 他已经在一次次地暗示自己,千万不能松懈,这口气一松,绝对会立刻晕倒,到时候……自己和这些人都会进了蛇肚子,谁都不会留下全尸。 编瞎话对沈游来说并不困难,毕竟是他曾经的职业。 但就在沈游刚准备开口之际,这条蛇竟然先说话了。 “七日前,你生魂已离体,为何死而复生。” 沈游心中一动,大脑急速运转,这条蛇七天前见过“沈游”,说明沈游的伤确实是它造成的,而且它已经确认了“沈游”的死亡。 心念几转后,沈游目不斜视地迎上它的蛇目,开口道:“世间有法,唤为出窍。” 巨蛇的尾部突然一动!猛地砸在地上,震起大片烟尘。 它一双蛇目死死地盯着沈游,声音雌雄难辨,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杀我?” 它是蛇类成精,曾机缘巧合之下,听法于高僧,知道这世间确有出窍之法,只是那高僧曾言,世间有大恐怖,魂魄出窍便如弃船入海,刹那间便是翻天覆地,巨浪滔天。 罡风,阴风,色界,迷相……以及种种无法言说的大恐怖瞬间加身,只需顷刻便会被完全抹除存在。 而能做到出窍之人,或有秘宝护身,或者……已经证了道心,得了道果,于天地有心,自八方不动。 眼前这人,究竟是有宝物,还是…… 沈游闻言,神色全然没变,望着那巨蛇,平静地说:“自不用我杀你,你已经快死了。” 章五·斗法 那巨蛇沉默了许久,忽然张开巨口,吐出一道雾气,笼向了沈游。 “二弟……” 沈如安担忧地看着他。 沈游没有回头,却“看”到了她的眼神。 “没事。” 沈游算得上伶牙俐齿,但这么平淡的两个字却说得异常艰难,异常不习惯,也许是因为,上辈子从未有人用这种眼神望过他。 蛇嘴中的雾气很快就包围了众人,那巨蛇的身影也再次消失,但它的声音还在:“你的道行若比我深,大可直接动手,你在故弄玄虚,我不信。” 沈游的目光毫不闪躲,他依旧可以透过浓雾看见那条巨蛇:“你尽管一试。” 此言一出,沈游暗自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催动起了眉心那道黑色长痕。 这次若不成功,就真得以死相搏了。 霎时间,周遭的雾瘴之气开始剧烈地涌动,巨蛇吐出的雾气由慢到快旋转起来,并以沈游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漩涡! “沈小姐,站我身后。” 沈游的声音很低,但却刚好钻进了沈如安的耳中。 此刻的沈如安正和梁大人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在听到沈游的声音后,她眸光颤动,却没说什么,依言站在了沈游身后。 其他人有样学样,赶紧挤到了沈游身边。 沈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巨蛇吐出的雾气如同龙卷一般绕在了周围,恐怖的吸力将周围的老藤,枯枝,花草扯了过来,刚一触碰到雾气便被绞得粉碎。 到最后,雾气龙卷竟发出了锐利的啸声! 沈游静立其中,抬眸看向巨蛇:“来。” “他到底是谁?” 被沈游毫无情绪的目光注视着,巨蛇终于迟疑了。 它不是山野精怪,也曾受过高僧点化,知道一些人世间的道理,也知道有些高人确实行事古怪。 难道眼前这人便是那一类? 它看不穿沈游的底细,自己吐出的雾瘴竟能被他掌控,这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以敌之术,加以演化,再反馈敌身,这是什么手段? 越是深想,它便越是惊疑,终于,这巨蛇出声问道:“阁下为何说我快死了?” 沈游能“看”到,在巨蛇问出这句话后,整个蛇身上的鳞片都诡异地立了起来,显然只要稍有不对,这条蛇就会发难。 没有片刻停顿,沈游的声音不疾不徐,说道:“你的眼睛。” 巨蛇浑身一僵,连恐怖的嘶鸣都停滞了。 “蛇类不以目力见长,便是成了气候,也无法改变此事,你却逆反天性,将一身妖法炼在了眼睛上,此举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 沈游盯着它,继续说到:“你虽取了很多过路人的眼珠子,但也只是徒劳。” “轰——” 巨蛇突然重重地砸在地上,顷刻间仿佛整个地面都猛然跳动了一下。 十几人呆若木鸡,口干舌燥地眼睁睁瞧着一条恐怖的巨蛇游了过来。 光是它的一片蛇鳞,就有孩童大小! 官差们震惊恐惧得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就是沈如安,此刻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远远瞧着和近处看着,感受到的压迫力,简直是天壤之别。 巨蛇游到近前,隔着龙卷雾瘴,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游,浓郁的腥臭气息穿透了龙卷雾瘴,让十几个凡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我明白了,你的修为,不如我。”巨蛇庞大的嘴开合着,发出了声音:“但我可以不杀你,告诉我,解决的办法。” 沈游仰头看着它,冰冷无情的蛇目让这句话显得毫不可信。 但沈游没有选择。 “俯下头来,让我细看。” 沈游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大家撑到现在还没有被吓崩溃,与沈游一直这样冷静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异人,至少,他似乎总有办法。 而那巨蛇听了沈游的话,却是半晌没有动作。 它摸不透沈游的心思,这人的本事虽然诡异得很,但身上的法力波动却几乎感受不到,这样的人,要么是已经天人合一,返璞归真的高人,要么就是个确实的凡人。 若是高人,他根本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 所以……他极有可能是个机缘巧合,学到一些神仙手段的凡人。 若是凡人,那他便是耍破大天,也伤不到自己分毫的。 思及此处,巨蛇的头颅终于缓缓降下,贴在了地面上。 沈游见状,迈步走向了巨蛇,这条恐怖的大蛇,只是趴在地上的头颅竟都有房屋大小,简直骇人到了极点。 一行人心惊胆战地看着沈游,现在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五米…… 四米…… 三米…… 两米…… 终于到了巨蛇头颅之下,没有人知道,就连这条蛇都不知道,沈游到底看见了什么。 他并非无的放矢,也没有信口开河,这条蛇的眼睛,真的有问题。 在眉心眼的“视野”之下,沈游能清楚地看到,那一对幽白灯笼般的恐怖蛇目里蕴藏着磅礴的妖气。 但这对它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沈游根本就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对冰冷可怕的蛇目,就是它的命门所在! 再坚持一下…… 沈游已经咬过了好几次舌尖,让自己不要晕过去,维持着雾瘴龙卷对他来说非常艰难,持续到此刻已经隐隐有了吐血的冲动。 机会只有一次…… 慎重,慎重…… 沈游的神情很平静,但心神与意念,早已凝练到了巅峰! 就在沈游抬起头,看向那双巨大蛇目之际,巨蛇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对…… 这人为何还维持着雾瘴形成的旋风,不肯散去? 糟了! 蛇目猛竖成针,它刚想暴起发难,已经察觉到的沈游却快它一步,气力心念精神尽数集中于眉心,发出了唯一的指令——杀! “去!” 沈游并指成剑,意念锁定蛇目,众人周遭的雾瘴龙卷瞬间暴涨!猛然飞天而起!细小的风眼在空中越发凝实,在沈游一声令下后,犹如银河泻开一个口子,雾气狂卷化作一束束细小风眼,如密密麻麻的针尖一般,滚滚落下,瞬间淹没了巨蛇! 蛇是没有眼睑的,裹挟风力的雾气化针临身之际,巨蛇只能鼓起鳞片,并竭力躲开! 奈何沈游的胆子太大,走得太近了! 这么近距离发动的攻击,即便是它都根本躲闪不及! “嘶吼——” 雾针入眼,巨蛇的嘶鸣惨叫瞬间在月下爆发开来! 一阵阵幽白的恐怖妖气自蛇眼里四散泄溢,刚触及到官差身上时,他们的身体就起了变化! “啊!这是什么!” “救命……好痒……救命!” 沈游看见,梁大人,官差,沈家的护卫,沈如安,所有人的脸上,手臂上,都冒出了细密的蛇鳞! 他们的躯体在扭曲拉长,瞳孔也逐渐变成灰白之色,且变得又尖又细! 他们在变成蛇! 与此同时,一条蛇尾忽然甩了过来,砸在了沈游的胸膛上。 “噗……” 沈游喷出一口血雾,倒飞而出,坠在地上都依旧滚过去了好几米远。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绝望之色,它的力道变弱了…… 沈游的眉心黑痕越发诡异,他能看见,那条蛇变小了,刚才它的头颅有房屋般大小,身子盘起来像是一座小山。 现在的它虽仍比普通巨蟒要大,但两个成年人却也能合抱住它的蛇身了。 “嘿……” 沈游左手撑地,坐了起来,斜斜地看着疯狂挣扎着的,小了十来倍的巨蛇,往一旁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瞧向梁大人等人的方向,喊道: “要想活命,就趁现在拿起刀来,剐了它!” 章六·结怨 在场之人,除了沈游之外,每个人的身上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蛇鳞,又痒又疼,痛苦难当。 即便沈游不喊出那句话,大家也不得不与那条大蛇拼命。 因为那条蛇已经失去理智,正嘶吼着冲过来。 沈如安的反应非常敏捷,她的脸上虽然也爬了些细密的蛇鳞,但却是众人间最少的了。 她一闻到那股腥臭刺鼻的气味,就知道不好,立刻退开了些,捂住了口鼻。 即便如此,她还是着了一些道,但情况却要比梁大人等人好上许多。 梁大人最是凄惨,他的身体已经直挺挺地砸倒在了地上,抓着自己手臂上的鳞片来回滚动,手臂上的蛇鳞被他连血抓下来了不少。 而那粗壮大蛇也张开了血盆大口,目标正是他。 这梁大人也是颇得人心,一行官差见状,竟是不管不顾地持刀冲上前去,想替还在地上痛苦翻滚着的梁大人挡上一挡。 可惜,那大蛇迎面就咬没了一名官差的半截身子。 骨骼破裂血肉撕裂之声响起,此人的胸腔喷溢出大量血液,歪斜着倒了下去。 其余官差见状,是又惊又惧,又恨又怕。 场面之惨烈激起了众人的一腔血勇,都是心肠一狠,个个存了死志,持刀不要命地扑向了大蛇。 那大蛇虽被沈游破了命门,泄了妖气,再使不出雾瘴之类的妖法,但一身巨力却是实打实的。 只见它漆黑粗大的蛇躯疯狂扭动,虽然体型惊人,但似乎竟也不慢,砰砰砰三下,便是撞上三人,强横的力道瞬间击碎了三名官差的五脏六腑,就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嘴里不受控制地流出血沫,还夹杂着一些血肉碎片。 这样的伤势,就算当下不死,之后也活不成了。 沈如安取过一柄长剑,刚想上去,却被身后之人按住了肩。 “二弟……你?” 沈如安回过头,看到的是沈游那张异常苍白的脸。 沈游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平静地看向大蛇那边。 惨烈异常的战斗没有令他产生任何波澜。 “你是故意的……”沈如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游的脸,“你在让他们送死?” 沈游的目光从大蛇与官差的战斗中,回到了沈如安这里。 他低头看着她,没有解释什么。 沈如安目光一颤,望着沈游的脸,呢喃道:“爹说的……都是真的。” 话音落下,她头也不回地提起长剑,冲向了大蛇。 此时此刻,能够完好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地上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那大蛇杀红了眼,身上的鳞片也成了利器,蛇尾一甩便刮起一道乌光,稍稍刷在人身上,便会被那锐利的蛇鳞削去血肉。 所以每一具倒下的尸体,都是血肉模糊,异常凄惨。 与此同时,沈如安步法连散,躲开了一次次巨蛇甩尾,终于冲到了它身侧。 梁大人也已经自地上爬了起来,他步法散乱,但双目猩红,明明一身文士打扮,但提着刀却又毫无违和感。 他见沈如安已经近了大蛇的身,便毫不迟疑地飞身而起,一个纵跃持刀迎头劈向大蛇。 大蛇对于沈如安的攻击,根本就不管不顾,它的蛇目已经完全灰白,创口还是不停流血,但就如沈游所言,蛇类本就不以目力见长,它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前跳过来了一个找死的人族。 大蛇一声嘶鸣,巨口张开,虽未见毒牙,但光是腥臭的味道,以及黑洞洞的咽喉,便足以令人心惊胆寒。 “大人!” 一名年轻的官差红了眼,斜斜地撞向梁大人腰间,梁大人一个偏移,跌到了一旁,但那年轻人却被大蛇一口吞吃了进去。 同时,这大蛇还猛然一个甩头,撞向了梁大人胸膛。 梁大人发出一声闷哼,口鼻淌出鲜红血液,把落满尘埃的地面染得通红。 就是这短暂的牵扯之中,沈如安的剑已经由下至上刺了过去! 扑哧—— 闪烁着寒光的长剑竟真的刺破了大蛇的皮肤! 沈如安一咬牙,紧握长剑斜拖下划,锐利的剑锋瞬间便拉开了一条尺来长的血口! 大蛇吃痛之余,七寸一凉。 被杀意盈满的大脑也逐渐清醒。 自己竟被凡兵所伤? 是了……那一身妖力,已经被那小子破了,没了妖力护体,自然刀兵可伤。 而沈如安又是另一番感受,又热又湿的蛇血顺着长剑流到了自己身上。 这蛇血接触到皮肤的刹那,沈如安只觉全身的气息毛孔火辣辣地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大蛇已经猛然一甩,将她甩飞了出去。 苍凉月下,尸横遍野。 来时意气风发的梁大人,此刻满身蛇鳞,呆坐原地,血污凝结在他的脸上,身上,这位文士打扮的大人如同失了魂,只是瞳孔颤抖地看着满地的残尸。 都死了。 沈家的护卫,随自己来的衙门弟兄,全都死了。 沈家小姐也躺在远处,生死不知。 唯有那条大蛇,不愧是有了道行的妖,就算被沈家小姐在七寸处拉开了一道口子,依旧没有死亡的迹象。 为什么岁远城会忽然出现这么可怕的妖物。 为什么明明知道事情有异,还要这样大意前来。 梁大人仰起头,看向幽白的月亮。 为什么…… 世间有妖,为何无仙? 大蛇游动的声响离他越来越近,但他已经浑然不在意了。 而这时,一道很小的响动又出现。 梁大人猛然扭过头,看到了拍了拍青色衣衫上的灰尘,正朝这边走来的沈游。 这位神秘的沈家公子漫步在月光下,径直走向大蛇。 他的脸色被月光映衬得越发惨白,但整个人却异常平静。 “我还有一击之力。” 沈游看向大蛇。 大蛇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它虽然彻底没了眼睛,但却依旧在“盯着”沈游。 “暂时作罢,还是共赴黄泉,你选。” 言语间太无波澜,论生死竟如闲事。 鹿鸣山前,突然一片寂静。 良久,大蛇昂起了巨大的蛇头,发出声音:“你,姓甚名谁。” “岁远城,沈游。” 大蛇突然仰天张开恐怖的蛇嘴,对月长嘶。 “这仇,我记下了。” 难辨阴阳的声音与大蛇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游安静地注视着大蛇消失的方向,忽然身形一晃,眉心黑色长痕悄然隐没,仰面倒在了地上。 章七·人间 沈游捂着头,自木床上坐了起来。 初春的风透过窗吹在身上,带着几分微凉。 沈游看向窗外,这是一座临水小屋,清澈的离水河就在窗外,岸边垂柳轻摆,细燕懒飞。 春风里带着些奇异的芳香,就连沈游多疑的性子,也在这座木屋里感受到了片刻的气定神闲。 他试着下了床,走到门边,看见河岸边一方半掩半露的岩石上,一位身着绿色裙衫的妙龄少女手拈花草,斜坐其上。 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足时不时地点向离水,勾起一层层涟漪,再缓缓荡开,风里飘扬着她的青丝,水里映着她清秀的姿容。 离水河中的渔夫拉起一网,好几尾鲜鱼坠着水滴在网中跳跃挣扎,于春日下闪出一片耀眼的光。 沈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看见了一副展开在自己眼前的画卷。 恍惚间,一阵歌声响起: “春日迟迟,离水洋洋。” “依依杨柳,悠悠河汤。” “岁无知己,天有际涯。” “痴者何处,痴者自伤。” “痴者何处,痴者自伤……” 她的嗓音清远悠扬,荡人心神,船上渔夫被歌声所引,忍不住引颈瞧去,待看到岩石上的少女后,忙举起手中鲜鱼,喊道:“红姑娘,可吃河鱼?” “不吃了!杨叔!” 少女清澈的声音回了过去,说罢便站起身来,穿好鞋袜,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小院。 沈游依在门边,终于回过了神。 他踏出房门,来到小院中,院内小屋一座,茅顶柴扉,左右路旁各开垦出了一片地,左边种了些瓜果菜蔬,右边则是些不知名的花草,幽幽散着药香。 沈游看向院外,竹篱上的野花正开得灿烂,微风拂过,爬满篱笆的各色小花齐齐晃动着脑袋,似在向那正走来的少女点头。 少女手捧鲜花,走到院前,还没推开柴扉,便瞧见了院中的沈游。 “沈家公子,你醒啦?” 她的声音透过门扉钻进沈游的耳中。 转头看去时,他看到了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与一张清秀白皙的脸颊。 “如安姐和梁大人先回了城,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一扭头钻进了小屋旁的一个棚子里。 不一会儿,沈游便听见了“咯咯咯咯咯……”的鸡叫声。 扭头看去,只见这姑娘挽起了衣袖,正追着一只母鸡在药田里乱跑。 她的动作并不迟钝,但母鸡也不想死,一人一鸡就从瓜田追到药田,再自药田追回瓜田,来回打着转。 沈游愣愣地站在中间,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姑娘是准备杀只鸡炖给他吃。 心里想了想,沈游说到:“红姑娘,不用了……” 红姑娘忙里抽空瞧了他一眼,认真地摇头道:“不行的,这是如安姐给沈公子买的鸡……” 话刚说完,就见那母鸡扑腾一下扇动着翅膀,飞上了竹篱笆。 下一刻,便是直接飞出了小院,“咯咯咯咯……”地跑远了。 红姑娘傻了眼,望着竹篱笆发呆。 好一会儿后,她才委屈地转过头,对沈游说:“我去城里买一只赔你……” 说着她就要出门,眼瞅着是要往岁远城的方向去。 “诶,算……咕咕……” 沈游的“算了”二字还没说出口,肚子里就传出了一阵响动。 红姑娘恍然大悟地看着他的肚子。 沈游则是少见地躲开了一个人的目光。 又是一阵忙活后,一碗香糯的米粥递到了沈游面前。 “谢谢。” 沈游接过米粥,却只是捧着,暂时没喝。 “家姐与梁大人,是何时走的?” 红姑娘一边放下袖子,一边回到:“昨日上午。” 沈游一怔,问到:“我昏睡了多久?” “三日。”红姑娘不假思索地说。 距斗蛇那晚,已经过去三日了吗…… 沈游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问到:“红姑娘可看见家姐与梁大人身上蛇鳞?他们没事?” 红姑娘点点头:“瞧见了,妖气入体,幸好未至心脉,我用了些法子,帮他们祛掉了。说起来,倒是沈公子伤得更重,一身精气神几乎干涸,沈公子,听说你与蛇妖斗了法?” 她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沈游身上,丝毫未掩饰其中的好奇。 沈游沉默片刻,摇摇头:“算不上斗法,取巧罢了。” 他没有多说,将冷了些的米粥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双手递还给红姑娘,起身一礼:“多谢红姑娘两次相救,沈游铭记于心,他日必报。” 红姑娘接过碗,只是笑了笑,将被春风吹乱的鬓发拈起,放在耳后,转过身去:“把公子送来此处的是如安姐与梁大人,且公子并未被妖气入体,我未曾做过什么。” 沈游只是听着,也不说话。 红姑娘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洗净碗后,转身说到:“沈公子可在此处稍歇片刻,如安姐让我在公子醒来后,先去城里知会一声。” 沈游意外地看着她:“家姐没让我醒来后立刻回家?” 红姑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苦恼地想了想后,问到:“沈公子,你可是何处得罪了如安姐?” 沈游稍稍想了下,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毕竟当时沈如安的失望与诧异,几乎全都写在脸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游要鼓动那么多的人去送死。 沈如安能接受见死不救,却无法容忍蓄意害人。 想通了症结,沈游心中便坦然了许多。 他抬起头,对红姑娘说到:“烦请姑娘一事。” 红姑娘擦净了手,点点头。 “姑娘回到城里后,请带着家姐到城中走走。” 红姑娘有些意外,为什么要我和如安姐一起? 她虽暂时不能理解,但还是应下了此事。 “沈公子,你刚清醒,需以静养为主。” “嗯,我知道了。” “那我先去了。” “红姑娘慢走。” 瞧着推开柴扉,在春风中渐渐远去的女子身影。 沈游闭上眼睛,仰起了头。 一直只闻其声,终究是见到了人。 一个能祛除妖气的医者,她的身上,也藏着一些无法言说的事吧。 沈游缓缓睁开眼,回到了木屋里,在窗边坐了下来。 取来一旁的铜镜,沈游看向了自己眉心。 意念集中之后,一道漆黑如墨的长痕悄然出现。 是时候,弄清楚自己的身上发生的事了。 章八·今生 红姑娘乘着一艘小船逆流而上,离水河本就横穿岁远城而过,现在乘着船,不多时她便看到了岁远城的城门。 下了船,一路往城东行,很快就到了沈府,沈府又高又厚的墙砖上雕刻着华美的图纹,两边檐角斜飞,大门上托着一块牌匾,上书“鹤舞渐鸿”四字。 沈家仆从见是红姑娘,也没去通报,便有丫鬟领着,往院内去了。 很快,一间有些特立独行的屋子,便出现在了红姑娘眼前。 这不像是少女春闺,没有花花绿绿的衣物,少见精致可人的饰物,不见女红刺绣,倒是长剑斜挂床头,而且——书多了点。 沈家大小姐沈如安正站在窗边,手上把玩着那根平日用来束发的红带,看着楼下往来的丫鬟侍女,怔怔出神。 “大小姐,红姑娘来了。” 丫鬟的声音终究是把她唤回了神。 沈如安利落地绑好长发,转身道:“知道了,环儿,你去吧。” 丫鬟环儿缓缓退去,红姑娘不待召唤,便踏进了她的闺房。 “如安姐,你家二公子刚才醒了。” 沈如安微微叹了口气,随手关上了窗户:“姑娘,他的伤势重吗?” 红姑娘摇摇头:“沈公子伤了些元气,身子倒是无恙。” “如安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沈如安诧异地看向她,恰好自己心绪难宁,便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并肩出了沈府,来到街上,身后没跟下人。 “今天岁远城好热闹啊!” 红姑娘颇有兴致地看着四周,岁远城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来往不绝,街道两旁更是商铺林立,百姓熙熙攘攘。 沈如安笑了笑,说:“三月半了,再有七日便是桃花节,鹿鸣山的桃花远近闻名,自是少不了游人商贾的。” “如安姐,桃花节你去鹿鸣山赏花吗?”红姑娘期待地望着她。 沈如安微微摇头,轻声道:“沈家商铺众多,这些时日正是忙碌之际,我却是走不开的。” 红姑娘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片刻后,她忽然伸手一指:“那里好多的人,姐姐,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她已经径直跑向了人群聚集之处。 沈如安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红姑娘,自认识她来,那姑娘就从未变过,一直那般天真灿烂。 跟着红姑娘来到近前,她才看见,这是官府放榜之处,这上面,正贴着最新的告示。 “……岁远府衙官差,王行,李贵年,陈乔安,周德珠,张小北……一十五人,于鹿鸣山外铲除匪患,惩恶扬善,庇护一方,以身殉职……” 有百姓念出了告示上的文字,沈如安听着,越听越是不安。 她拉了拉红姑娘的衣袖,低声道:“姑娘,我们走吧。” 红姑娘也没有反抗,被她拉着,两人来到了离水河边。 “如安姐,那告示上的官差,是前些日子我见到的那些尸体吗?” 红姑娘问到。 “是他们……” 沈如安望向微波荡漾的离水河,声音很轻。 她张了张嘴,又没有发出声音,好几回后,沈如安终于说到:“姑娘,这世间,有人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红姑娘瞧着她,想了想后,应道:“若未经心伤断魂,便只有妖邪入体了。” “妖邪入体……” 沈如安低声念着这四个字。 她很信任红姑娘,也知道红姑娘的神秘,不然也不会问她这些事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其实……我也派人去看过他,一是护他周全,二来看看他的性子。回来的人说,沈游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性格软弱,胆子不大,家里也过得贫苦,没有书生的傲气,也没遇见过不凡的人物,不过……” 回想起几日前,沈游站在巨蛇面前冷静又凌厉的话语,再想到他那些诡异离奇的手段,眉心妖异的黑色长痕,越是细想,沈如安越觉得沈游可能真的被“妖邪入体”了。 不然,他为何会让那么多的官差冲上去送死…… 沈如安心事重重,没了说话的兴致。 这时,却听红姑娘说到:“这些官差……倒是件好事。” 沈如安诧异地看着她:“姑娘何出此言?” 红姑娘回头看向那告示处,说到:“当日我见到的那些尸体,每一具都已是妖气攻心,活不长久了,如此看来,让他们早些死,倒还少了些痛苦。” 沈如安眸子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便是如此,也不该鼓动他们上前送死啊,不救便罢,何故要害了他们?” 红姑娘忽然笑了笑,神色间却多了些怅然。 “姐姐啊,若是你终究要死,你会选择留下美名,福荫家人,还是拖着残躯,逐渐妖化,在家人与世人恐惧的目光中死去?” 沈如安怔住了。 莫非,沈游是已经看穿他们被妖气攻心,彻底没救了,才会故意那么去说的? 终究要死,是留下美名而死,还是慢慢变成妖,在世人的不解中死去…… 若是后者,那对这些官差而言,未免也太过残忍了,沈如安甚至能想象到他们的家人在未来将遭受的非议。 沈游……是那样想的吗? 沈如安的眼神有些茫然,她想到了自家父亲曾说过的,一句很奇怪的话。 “接他回来吧,不管他还是不是他……” “如安姐?如安姐?” “嗯……嗯?” 红姑娘的轻唤将沈如安从复杂的思绪中唤醒。 “如安姐,沈公子无恙,该让他回家了。” “嗯……” 沈如安应了一句,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旁静悄悄的,只有春风吹过刚冒出芽的柳梢,一摇一晃。 身后不远处的告示旁,仍能听到百姓的议论。 议论着山贼匪徒的凶残,议论着官差衙役的大义,也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桃花节。 已经被除去的匪患,就不再重要了。 与已经死去的官差一样。 沈如安站在离水河旁,柳树下,静静地发着呆。 草丛里,春虫在细细地鸣叫。 一阵微风袭来,柔软的柳枝掠过她的眼角眉梢,也扫去了一些怅然。 不管他曾经是谁,现在是谁,将来又是谁。 至少,他是那个会说出“沈小姐,站我身后”的人。 这便够了。 章九·观山 沈游集中心念之时,眉心黑痕再次浮现,眼下没有妖物在身侧,他终于有机会体悟眉心的异样。 把意识集中在眉心,沉入进去会怎么样? 好奇一旦出现,就如同猫爪挠心,沈游想了想后,闭上了眼睛。 放松,观想眉心…… 渐渐地,他的意识真的缓缓脱离了身体,沉入了眉心。 闭上眼后的黑暗在消失,一些奇异的光彩出现在视野之中。 沈游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座山! 那座山……有些眼熟。 沈游下意识地想看清它,然而,他越是执迷于那座山,眼前的画面就越模糊。 就在这时,沈游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无法回归了! 他的思绪像是陷入了泥潭中,困顿于眉心黑痕之间,时间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分不清上下,也无所谓左右。 脑海里更是突然涌出一阵梵音,梵音本该正直庄重,和雅清澈,然而出现在沈游脑海中的梵音却时而细密,时而尖锐,时而嘈杂如天魔嘶吼,时而又暧昧如妖女惑人。 剧烈的反差令沈游头疼欲裂,沈游明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沉入眉心的意识也在一直尝试回归身体,但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从外界看,沈游只是坐在窗边,像在发愣。 然而诡异可怖的眉心世界中,沈游的精神已是被那可怕的梵音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对…… 眉心黑痕来自仙宫,仙宫怎会吟唱梵音? 即将崩溃之际,沈游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他想到这个问题时,那像是直接印在他灵魂里的诡异梵音戛然而止,就这么消失了。 沈游的意识一轻,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他歇息了一会儿,再次尝试着意识回归,这次依旧没能做到。 不过,那座山却清晰了一些。 高大……连绵…… 上接天际,远至沧海。 弥漫的白雾遮掩着它的大部分山体,透过雾气,依稀能看到山上的积雪。 这是……昆仑! 不,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的那个昆仑,这座神山要比昆仑高上不知多少倍,厚重的云层堪堪飘在这座山的腰间。 太高了,太大了…… 一时之间,沈游被眼前这座高大,绵长得不可思议的山摄住了心神。 虽只是意识,但他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似有无数的电流通过,浑身发麻,从头顶麻到了脚尖。 “昆仑墟……” 无意识地说出三个字后,沈游猛然回过了神。 刚才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意识此刻却像是被按在水里的瓢,一松手就立刻浮出了水面。 一睁眼,带着馨香的春风便钻进了窗,缠绕在他身边。 意识回归了。 沈游再次拿起铜镜,看了一眼自己眉心。 黑色长痕又消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眉心有一座山? 直到现在沈游都有些发懵。 “昆仑墟……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三个字……” 沈游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他觉得眉心黑痕里那座山,有些像曾经见过的昆仑山。 但若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最多会叫出“昆仑山”三个字,而不是“昆仑墟”这三个字。 刚才的情形,简直就像是有另一个人,在借着他的嘴叫出了那座山的名字。 想到这里,沈游忽然感觉有些脊背发凉。 他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虽然“沈游”和前世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看着看着,他竟觉得镜中之人在逐渐变得陌生! “啪——” 没来由的恐惧让沈游丢掉了铜镜,接连深呼吸了好几下。 沈游是一个聪明人,不聪明的人根本没法儿骗人。 所以,他也不想骗自己。 注视着掉在地上的铜镜,沈游觉得……有极大的可能,自己的眉心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因为,除了刚才的“昆仑墟”三个字外,还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就是前些时日,那巨蛇以蛇目妖法演化幻象,变出雅致宫殿与白玉大道之时,他说出的那些诡异口诀。 虽然沈游现在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但他很清楚,那些口诀不是自己在念,自己也根本不会念…… 沈游的好奇心又起来了。 既然已经如此,不弄个清楚,沈游如何也不能甘心。 思及此处,沈游下定了决心,再次闭上眼睛,并指成剑,立于胸前,开口念到: “通天彻地,万法奉行,御见六道,真形速现。” 十六字毕,沈游睁开了眼睛。 扭头看了一眼四周,沈游没察觉到有什么变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也没坐地飞升,白日成仙。 “没作用吗……”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沈游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失望。 然而这时,小屋内突然出现了一阵暖洋洋的风。 不是从窗外钻进来的春风,而是就在这屋内,凭空出现的微风! 沈游眨了眨眼睛,他能看到,一些青色气旋在屋内打转! 这些是什么? 那天晚上,念出这十六字后,蛇妖幻象立破,那此刻呢? 这些青色的气流是什么? 沈游伸出手,试着碰了碰这些青色的气流,和刚才感受到的一样,暖洋洋的,非常柔和。 妖气吗? 沈游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忽然听到了柴扉被推开的声音。 “咯咯咯咯咯……”一只鸡叫得很惨烈。 “沈家公子,我回来了,吃了鸡再走吧!” 是红姑娘。 她从岁远城回来了,比想象中快一些。 “沈家公子,你还在吗?” 或是沈游许久不答,红姑娘提着鸡脖子,走到房门口瞧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两人都惊呆了。 沈游眼中青芒一闪,门口的清秀女子,竟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一袭青碧之色曳地仙裙,缀着神秘的细碎云纹。 衣袂飘摇,翩然轻落,素颜如雪,青丝如墨。 一双秋水碧瞳如氤氲着一层薄雾,朦胧飘渺,看似咫尺,实则天涯。 沈游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那个女子,春风像是缠在了她身上,一头青丝在风中轻轻飘扬,轻盈静谧,淡雅空灵。 更诡异的是,沈游看见她的身后,竟凭空漂浮着一把碧绿箜篌,神妙非凡。 红姑娘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真身竟会被眼前凡人看破。 捏着鸡脖子的手下意识地用了用力。 “咯咯咯咯……哒!” 两人恍然一惊,回过了神。 春风走了,青色气旋消了,一男一女一个坐在窗边,一个站在门口,气氛有些尴尬。 “沈家公子……你……吃鸡吗?” 章十· 告别 没有被威胁,更没有被杀人灭口,沈游和红姑娘之间,只是多了一些约定,一个秘密。 站在船头,回岁远城的路上偶尔想到红姑娘,沈游还是有一些难以相信。 一是惊奇那十六字口诀真的能堪破虚妄,洞悉真形。 二是……虽然沈游已经猜到红姑娘可能是一位异人,但没想到的是,红姑娘的真实身份比他想象中还要离奇得多。 “人间神呐……” 想到红姑娘有些为难地说出自己来历时的样子,沈游心中越发好奇。 至于什么是人间神,她没有解释,沈游便也没追问。 “这位公子,岁远城到了,您是在城门口下,还是去留仙桥下?” 沈游被船夫的声音拉回现实,回头说到:“留仙桥吧。” “得嘞!” 船夫一摇桨,渔船轻轻地推开水面,进了岁远城。 春日的傍晚,西边的天际被浓云遮住了霞光,水面蒸腾起的雾气与炊烟缠在一起,浮动在这座古老的城中。 离水河上,沈游随着渔船缓缓前行,掩映在或浓或淡的烟雾间,犹如进入了天河仙境。 沈游静静地望着周围,这里的时间相对前世而言,过得太慢了。 渔船路过岸边菜摊,他看到了收拾着箩筐,准备归家的农人。 路过河面上飘着的画舫,他看见了面带倦色的烟花女子,略显失神地倚着栏杆朝外眺望。 这个时刻,是岁远城最鲜活,也是最宁静的时刻。 白日的纷扰繁华刚刚散去,夜晚的醉生梦死尚未开张。 每个人脸上的倦容掩不住一些细小的幸福,这种幸福从何而来? 沈游好奇之余,又有些陌生。 若说见识,他来自现代文明,繁华,享受,比之这个时代的帝王也差不了几分。 即便一天能挣再多钱,见识了再神异的事,对于沈游而言也就那样。 沈游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累,但他们脸上的希冀与幸福,却是真实的。 也许说到底,这个古朴自然的时代,大部分人都是容易满足的吧。 做着让自己忙碌一天的事,赚到温饱,便能喜笑颜开。 “这位公子,留仙桥到了。” 老船夫忽然说到。 “多谢船家。”沈游跳下船,回身对老船夫抱拳一礼。 老船夫摆摆手:“诶……用不着用不着,平日里有个腰酸腿疼,都是红姑娘帮忙看好的,今日红姑娘需要帮忙,我老杨自得跑这一趟。” “我说,公子啊,你也别在外逗留了,这水雾来得怪,估摸着是快下雨了,公子还是快快回家吧,老头子也得赶紧回家了。” 老船夫抬头看了一眼,对沈游说到。 沈游点点头,拱手作别船夫,踏上留仙桥,朝沈府方向走去。 刚才老船夫的话中,提醒了他答案。 为什么这岁远城的百姓再苦再累,脸上都挂着细小的幸福? 因为他们有归处。 那个归处的名字,叫家。 恍惚之间,春雨淅淅沥沥地下来了。 沈游走到挂着“鹤舞渐鸿”四字牌匾下时,浑身已经被雨水湿透。 “呀!大小姐!二少爷回来了!” 刚醒来时见到的那个丫鬟莺儿,此时正在门边候着,想来是沈如安知会过她,二少爷今日会回来。 小丫鬟一边叫着,一边撑开一把黄色油纸伞,提着纱裙一路小跑过来,努力地将伞撑到自家少爷头上。 “二少爷,这几天您去哪里了呀?” “二少爷,大小姐最近不太开心,但今天好多了,您去看看她吧……” “二少爷,您是不是长高了?” “……” 沈游跟着一路叽叽喳喳的莺儿,回到了自己住的二层小楼。 拒绝了莺儿服侍更衣的好意,沈游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自己换上了。 沈家啊…… 他透过窗,看着楼下,偶尔有丫鬟撑着油纸伞匆匆忙忙地出去,又匆匆忙忙地回来。 她们撑着伞,在春雨里穿梭,婉转于廊院园林,亭台楼阁之间。 沈游抬起头,这场春雨来得很突然,就像他突然看到了红姑娘的真身一样突然。 他知道,春雨一下,便是绵绵长长,片刻难停了。 说起来,这个世界和前世的自然规律,也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太阳,一个月亮,满天星辰。 甚至这春夏秋冬,也是一般无二。 沈游将手伸出窗外,接住了一些细腻的雨丝,冰冰凉凉的,很快就在他掌心汇成水滴,从指缝中溜走。 雨也是一样的。 他把手伸了回来,静静地看向窗外。 春雨将青黑色的瓦片洗出了亮光。 年龄不大的丫鬟们笑闹着撑着油纸伞在雨中穿梭,回到屋子里后,又好奇地去接屋檐上滑下来的水滴,水滴破碎在指尖后飞溅到她们的脸上,又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幅年代久远的画,在沈游面前徐徐展开。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湿润的空气钻进了身体里。 他没办法再骗自己是一样的了。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家,更没有朋友。 不过……也没有什么值得悲哀伤感的。 和以前一样罢了。 “笃笃笃——” 敲门声打乱了沈游的思绪,是莺儿吗? “请进。” 推开门进来的人,让沈游有些意外,是沈如安。 她是来追问自己的异常的吗? 也对,能和一条成了妖的大蛇斗法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以前那个文弱的书生了。 沈游没想过骗她,甚至没想过在沈家多呆。 然而,当沈如安拿着一些布料走过来时,他还是愣住了。 “这里有石青色,月白色,玄色,品竹色,莲青色,你挑着喜欢的看看,做些衣服。” 还没等他回答,沈如安又自顾自地说到:“家里有城中最好的布料,成衣铺子也是我们家的,不用节省……” “嗯……”沈游轻轻点头。 “说起来,那晚的事着实骇人,那条大蛇还问了你名字,想来是会报复的,城北青亭山有个观山寺,香火旺盛,该是有些本事的,等雨停了,我与你一道去。” “不用……”沈游的话又没能说出来。 “桃花节也快到了,我想了想,过两天等三妹回了家,我们一起去鹿鸣山赏桃花,总归是一家人……” 沈如安一边细碎的念着,一边拿起布料往沈游身上比划。 和初见她时相比,此时的她,少了几分干脆利落,却多了些亲近闲适。 本来做好的最坏打算胎死腹中,沈游下意识捏紧的拳头悄然松开。 他安静地注视着沈如安,仔细地听着她说话,时不时应上一两句:“嗯。” 雨还在下,但天色总归不那么阴沉了。 云层隐隐透着亮光,空气里也是令人舒爽的清新。 世界不同了,那个总是在不安多疑的小骗子的影子,在沈游的心中悄然淡了几分。 他一直为了活着而活着,也许…… 在这个世界,能找到比单纯活着更重要的东西吧。 章十一·算命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 丫鬟们从一开始的新鲜,慢慢变成了倦怠疲乏,巴不得明日一早就能看到太阳。 莺儿撑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小声问道:“少爷啊,天什么时候会放晴呢?” 沈游放下手中毛笔,从窗口望向了天空,说:“雨云昨日便散了,想来……也该停了。” 巧合的是,在沈游这句话说完之后,一丝阳光竟真的从天际漏了出来! 莺儿呆呆地望着天空,又把手伸出窗外试了试:“少爷……真的放晴了!真的诶!” 沈游笑了笑,说到:“去开门吧。” 莺儿不明所以地瞧了沈游一眼,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见楼下叫道:“二少爷!新衣好啦!” 莺儿连忙兴冲冲地下了楼,捧着一套玄色长袍献宝似的一路小跑过来。 “少爷少爷!衣服好了!” 沈游看了一眼,这套长袍通体黑色,衣领袖口腰身等处,又镶着些红色的线边,清雅之余又衬出一丝高贵。 沈游伸手摸了摸玄衣,布料轻薄柔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这应该是前世今生的第一次,有人给了自己一套新衣服,一时间,许多难言的感触涌上心头。 “莺儿,你把铜镜举着。” “哦。” 沈游拿过玄衣,将懒散披在身后的长发随手合拢,用一条白色细带捆住。 对着铜镜看了看,刚准备穿上这件新衣服,沈如安的声音便出现在了门口。 “这像什么话。” 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子,她不由分说地解开了沈游随意绑着的长发。 沈如安的动作很轻柔,却有些陌生,但无论如何,也比沈游自己绑的要好。 不多时,发髻便高高竖起,一根白色发带缠着,多余的带子随着长发轻轻地搭在身后,煞是好看。 接着,沈如安又拿起衣服,仔细地替沈游穿上。 沈游看着铜镜中的身影,竟觉得有些陌生。 “少爷……你真好看!” 莺儿呆呆地看着他,说着不矜持的话。 沈游将铜镜拿了过来:“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沈如安见了沈游这丰神俊逸的模样,也是一阵神情恍惚。 “莺儿,你先下去吧。” 沈如安忽然吩咐道。 “是,小姐。”莺儿听话地离开了。 沈游看着沈如安,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沈如安眉头微皱:“我知道你有秘密,我不会过问,也不会四处多言,但……梁大人也知道你的本事,虽说梁大人一心为民,是个难得的好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原来是这件事,沈游有些意外。 “嗯,我有分寸。” 沈游点头道。 见沈游神色如常,沈如安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听沈游忽然又问道:“我还有一个疑惑,姐姐能否解答?” 沈如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在她看来,自己这个神秘的弟弟都不知道的事,自己又怎会知道? 却听沈游说:“前些日,我重伤濒死,是如何来的沈府?” 听沈游问起这件事,沈如安脸上露出一丝恍然,想了想后,却又为难地摇了摇头:“派人去乡下接你后,我便去了明州城,后来的事,也是从家里人口中听说的。” 沈如安皱起眉头:“说来也蹊跷,派去接你的五名侍卫尸骨无存,你却只是受了伤,躺在沈府门口。” “若是好心过路人救了你,为何连门也不叫,只是放在门口便走了?” 沈游闻言,心中的疑虑更深。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疑惑,“沈游”受了那么重的伤,是如何来到沈府的? 听那蛇妖的口吻,它分明袭击过“沈游”和几名侍卫,甚至亲眼见证了“沈游”的魂飞魄散,那就更奇特了,谁会将一具尸体送去沈府? 真是奇怪…… 两人没得出个结论,沈如安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沈游看了一眼放晴的天空,心中一动,离开了沈府。 …… “好漂亮的城!我们那破观简直不能比。” 一个小女孩儿仰着脑袋,鲜羡地看着岁远城。 身旁的老道一拍她后脑勺,嘀咕道:“没出息!你师父我以前连飞在天上的城都见过,这算什么?” 话虽说得好听,但这肚子却“咕噜”一声响了起来。 小女孩儿翻了个白眼:“老神仙,您再不开张,我们就要饿死了。” 老道贼眉鼠眼地瞧向四周:“急啥,做什么生意不得讲究个眼缘。” 话音刚落,他脸上一喜,忙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肩头:“有了有了……” 路边面摊,刚夹起一筷子阳春面,还没送到嘴里的沈游,忽然听到身边有个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几分焦虑,道:“呀!这位公子,我观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啊!” 沈游筷子一顿,胃口顿时没了大半,扭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自己身后来了一个老道,须发皆白,身形清瘦,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而这老道身边,跟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头发扎成了两个大团子,脸蛋红彤彤的,正咽着口水盯着他的筷子。 “哦,有何不妙?” 沈游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老道一抚长髯,眯着眼睛道:“若贫道所料不错,公子近日定有过大难!” 这种带着暗示的车轱辘话,沈游曾经也对别人说过,对付这种二流骗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当场算一卦。 “这样吧,你帮我起一卦,算算我的来历,如果算得准,我便给你十两银子,如何?”沈游说到。 老道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掏出五枚铜钱,往桌上铺了一层画满奇怪图纹的黄布,说到:“有何不可?公子请抛掷这五枚铜钱便是!” 老道的话中气十足,沈游拿起五枚铜钱,在接触到铜钱的刹那,眉心忽然一热。 有门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五枚铜钱造型诡异,正反两面都没有任何文字,反而画着各种没见过的奇珍异兽。 想了想,沈游随手一抛,五枚铜钱向上翻飞,然后……掉落在了黄布上。 老道凝神朝铜钱看去,沈游也在看那五枚滴溜溜打着转的铜钱。 渐渐的……沈游和老道的眼睛越瞪越大。 终于,铜钱停了。 五枚古怪铜钱,竟然都立在了黄布上,并没有倒下! “八方无影,三界绝行,乾坤有意,往来无机……” 老道哆嗦着嘴皮子,一卷黄布:“不算了不算了!” 章十二·海棠 那老道的动作很快,说走就走,转眼间就拉着小女孩儿钻进了人海里,没了踪影。 沈游想了想老道无意中念叨出的话:八方无影,三界绝行,乾坤有意,往来无机…… 从字面意思来看,他算对了。 自己确实不属于这方天地,自然算不出因果牵连。 再加上那五枚让自己眉心有感的铜钱…… 沈游起了几分兴致,莫非……那老道就是这世间的修行之人? 暂时看来,那老道是有几分本事的。 而看那一老一少的样子,像是刚刚赶到的岁远城。 这等异人来岁远城做什么? 岁远城比邻青苍海,已经是极东之城,若不是生意人,少见来此处看海的…… 难道说,和这场雨有关? 沈游看了一眼离水河,河面雾气已消,此刻微波荡漾,一如往常。 算了,只要还在岁远城,总会遇到的。 沈游收回思绪,刚准备继续吃面,却伸手夹了个空。 眼前是空空如也的桌面,面不见了。 …… “赶紧走赶紧走……” 老道急急忙忙地催促着,小女孩儿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算出什么问题了?” 老道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可不是?那小子非金木,无水火,看上去也不土,实在瞧不出根脚,这种人呐,老夫我平生见过三个,算上他是第四个,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远远躲开就是。” 老道一边说着,一边回过了头。 “嘿!死丫头你哪儿来的阳春面!” 头上两个大团子的小女孩儿正捧着一碗阳春面,吃得满嘴都是汤。 “临走的时候,用搬山法搬过来的。” 老道气得鼻子一歪:“教你搬山填海的道术,你拿来偷面?” “老祖宗啊,后辈不肖,竟收了这么个孽障……” 老道嚎着挤出了几粒泪花,被小女孩儿瞧在眼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给你留了口面汤,吃不吃?” 老道伸手一抢,吹胡子瞪眼地看了小女孩儿一眼:“下次多少留口面。” 说着就稀里哗啦的把面汤喝进了肚子里。 “喂,李道缘,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干嘛?” 小女孩儿擦了擦嘴,不解地问。 老道放下碗,擦了擦胡子:“叫师父!” “切,你法力还没我高呢。” 老道一瞪眼,刚想说些什么,却瞥见了小女孩儿的眼睛,连忙悻悻地扭头看向一旁:“贫道纵横三界时,抢着做我徒弟的能从天涯排到海角去。” “快说,不说来干嘛我可先回去了。” 小女孩儿转身欲走。 老道拉住她,中气十足地说:“自然是为民除妖,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小女孩儿轻巧一挣,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像一条鱼一般从老道的手中滑了出去,真的要走了。 老道这次真急了,忙拉住她,左右瞧了一眼,低声说:“有条鱼偷了琅琊镜阁的宝贝,我算出它顺着青苍海,一路逆游到了岁远城,真真,你我师徒二人取长补短,我出脑,你出力,取了那无主之宝,再反手一卖,岂不是大赚?” “李——道——缘!”小女孩儿真真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我没脑子?” 老道一怔,再细想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不是……误会!真真,你先听为师一言,趁着现在琅琊镜阁的人还在路上,我们赶紧找到那条鱼的下落,只要宝贝得手,日后……你想吃几碗阳春面就能吃几碗!不痛快吗?” 真真小脸一皱,认真地想了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又盯着自家师父,问到:“还有多少人能算出这条鱼在岁远城?” 老道李道缘伸出指头数了数,五根不够又十根,十根不够又轮一遍,真真越看小脸越黑。 “也许……九十几人?”老道试探着说。 “你疯了吧李道缘!那么多人我们怎么去争!再见!”真真转身就走,这次是真走了。 “等等!真真,好徒儿!再听为师一言!他们能算出这条鱼在岁远城,是因为那件宝贝离了琅琊镜阁,天机尽露,他们算的是宝贝的位置,而你师父我算的是鱼的位置!我们是最快的!”老道连忙喊道。 真真脚步一停,扭头问到:“真的?” “千真万确!” “算鱼的位置比算宝贝的位置要快?” “绝非妄言!” 真真半信半疑地走了过来,试着问了一句:“那你告诉我,那条大鱼叫什么名字?” 老道神神叨叨的伸出左手,掐了一番:“海棠,那条鱼叫海棠!” …… 沈游一脸纳闷地付了面钱,还赔了碗筷钱。 面去哪儿了? 难道是那老道卷走黄布的时候,顺手把面也卷走了? 不可能啊…… 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又不显露出半点法力波动,这样的人会被一副卦象吓退? 沈游怎么想都想不通,如果再遇到那一老一小,一定要好好问问。 沈游空着肚子离开了面摊。 刚走了一会儿,他就听到离水河畔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什么情况? 举目望去,只见那河畔停着一艘画舫,到处张灯结彩,火光摇曳。 沈游走近了些,随手拉住一位书生模样的路人,询问道:“这位兄台,这画舫上是有什么盛事吗?” 那书生一脸薄情寡性之像,闻言瞥了沈游一眼,说道:“烟雨楼来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今夜那女子要亮相,这些都是来凑热闹的人,想上船的,得先交一百两银子,你想上去?” 烟雨楼? 难怪风中有淡淡的胭脂味。 “兄台,这烟雨楼有吃食吗?” 沈游问到。 那书生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有倒是有,你想进去吃饭?” 沈游点点头:“这附近除了面摊,也没别的吃食,刚好没了吃面的兴致。” 说着,沈游一拱手:“多谢兄台。” 那书生看着沈游走进人群,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罩子将他与众人隔开,毫不费力地就走到了画舫前,递给负责收账的龟奴一张银票。 “哟,这位公子,里边儿请!” 沈游点点头,踏上了画舫。 沈如安给的零花钱不少,沈游心中难免有些感叹。 这就是富二代的感觉吗,真好…… 章十三·靡靡 沈游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好奇地看向四周。 古代的烟柳之地倒是第一次来,这画舫共有两层,屋顶以檀木作梁,玉璧为灯,珍珠牵丝垂为帘幕。 沈游身前的,便是一张五尺宽的沉香木方桌,后面悬着绡宝罗帐,帐上绣着银线海棠花,风起帘动,珍珠微撞,令这画舫内如梦似幻。 总的来说,没有沈游想象中的乌烟瘴气,反倒多了一丝清净韵味。 “难怪今日一早,船头就飞来了一只喜鹊,原来是贵客光临。” 人还未到,温润的声音就如春风般吹了过来。 沈游转过身去,只见一位三十多岁,儒雅俊秀的中年文士撩开珠帘,走了出来。 他身形修长,面带笑意:“在下罗安,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沈公子见谅。” 沈游还了一礼:“罗先生认识在下?” 罗安点了点头,到沈游身前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梁大人是在下好友,前些日死里逃生,多亏了沈公子。” 沈游点点头,也没什么表情,随口说到:“罗先生言重了。” 罗安见状,知道沈游不想多谈此事,便起身说到:“公子安心玩耍,今夜花费,皆算在罗某身上。” 沈游终于笑了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哈,公子请便,在下是此间主人,尚有事宜调度,就不陪公子了。” “罗先生慢走。” 见罗安离去,沈游便把小厮招了来,将名字好听的菜挨个儿点了一遍。 小厮晕晕乎乎地记住了一堆菜名,下去了。 沈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晚,灯火渐燃,莺莺燕燕之声已能隐隐听到,这两层的画舫也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 眼看着,好戏要开场了。 这时,只听琴声一引,华灯璀璨,众人眼前的台子上,竟又冒出了九个大小一样的圆台。 九名女子缓缓出现,她们或抱琵琶,或捏折扇,有清纯可人者,也有冷艳难近者,总是千姿百态,梅兰竹菊,各擅胜场。 沈游也来了兴致。 那九名女子,开始依次展现自身才艺,霎时间阵阵乐声响起,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终于,到了最后一位女子。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她戴着面纱,一身红衣。 只见这厅堂陡然一暗,再次亮起时,所有光亮已集中于她一人。 方才还悠扬动人的琴声,突然妖冶起来,而那红衣女子,竟随着这妖冶的琴声开始扭动腰肢,跳起了舞。 厅堂内鸦雀无声,偶有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只见那女子曲线玲珑,曼妙的身上并不是红衣,而是缠着一层层晶莹的红纱。 女子单足而立,轻盈地转着圈,每转一圈,身上的红纱便向下滑落一层,逐渐露出了自身的肌肤。 也不知是她肤色本就粉嫩,还是那红纱映出来的颜色。 琴声越发妖冶,不知不觉间,还加入了一些节奏诡异的鼓点。 眼前动人绝色与耳边靡靡之音两相结合,场中众人顿时浑身燥热起来。 “脱……” “脱!脱!” “脱!脱!脱!” 本来正经的书生公子,达官贵人们一个个忽然涨红了脸,兴奋地叫嚷起来。 沈游却有些无聊,就这? 他回头看了一眼,点的菜怎么还没来? 这一回头,刚好看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沈游冲她招了招手,那妇人也是诧异地看了沈游一眼,见沈游真的是在对自己招手之后,她走了过来:“客人有什么吩咐?” 沈游问到:“我的菜呢?点了些菜,一个都还没来呢。” 妇人神情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台上一眼,低声道:“那……我这就去给客人催催,客人稍候。” 沈游点点头,再次看向台上时,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几乎已经快脱光了身上的红纱,曲线惊人的身子被唯一的亵衣包裹着,不过这等娇俏可人的模样,在摇曳的灯火与音调诡异的琴声下更显诱人。 四周的客人依旧在狂喊:“快脱!给老子脱啊!贱货!” “妈的,磨蹭什么?快给大爷脱!” 周围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兴奋渐渐带上了些愤怒。 到最后,竟全是愤怒了。 皆因那台上女子虽然还在扭动着腰肢,但却怎么也不肯褪下最后一件亵衣,耽搁了几次后,终究是触怒了台下的男人。 沈游看向那女子,暗自集中念头,眉心黑痕隐现。 刹那间,那女子的神情动作便在沈游的“视野”中清晰了无数倍。 咦? 沈游本以为,这是那女子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旁人无需干涉什么。 但这一看,却发现了异常之处,那女子的肩膀,四肢,头颅,腰身,全身上下竟到处都牵着细线! 那红衣女子,简直就是个活着的傀儡! 谁在控制她? 沈游心念一动,扫向四周。 这些细线肉眼不可见,定不是凡人所为。 这时,却听一声满是怒意的暴喝响起: “贱人!是不是嫌钱不够?” 随着声音响起,一锭拳头大的银元宝发出呼啸声朝那女子飞去。 沈游目光一冷。 这力道,他是想杀人吗? 眼看那枚银元宝冲着女子头颅就去了,沈游心念一动,那晚斩下半截蛇身时,长刀随着念头自己飞过去的感觉再次浮现。 他随手取下身后帘幕上的一颗珍珠,屈指一弹。 眼看着要出人命,所有人都盯住了那枚银元宝。 然而,一颗比银元宝飞得更快的金元宝后发先至! 在女子身前险之又险地撞上了银元宝! “嘭——” 银元宝倒飞而出,摔在一旁,金元宝却应声落地,稳稳当当地掉在了红衣女子身前。 “爷我赏的,拿着。” 一个轻浮蛮横,一听就是纨绔子弟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出手之人,是一位俊美异常的公子哥。 此人双臂抱胸,两腿异常嚣张地搭在桌上,半躺在椅子上,斜着眼睛瞧着台上的红衣女子,根本没看那扔出银元宝的大汉一眼。 那暴怒大汉见自己的银子被撞飞,知道此人不好惹,但自己有武艺在身,也不惧他。 然而,他刚想说话,却听见了一声惊呼! “这……这银子怎么碎了?!” 什么?! 大汉连忙朝自己那锭银元宝看去,只见自己那元宝,竟真的已经碎了一地! 这一下,他的瞳孔终于颤抖起来。 糟了……那个纨绔小子竟是个极其可怕的高手! 大汉惶恐之时,那纨绔公子哥也愣了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隐晦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还有人也出手了吗…… 某个角落。 沈游扭头看了一眼那妇人去的方向,低声嘀咕道:“菜呢,怎么还不来……” 章十四·天赐 沈游刚念叨完,忽然眉心一热,嗯? “哒——” 一双穿着布鞋的脚穿过帘幕,落在了沈游眼前。 他认得这双布鞋的主人,这是那个一开始点菜的那名小厮。 “菜好了么?” 沈游目光向上,抬头一看,顿时脊背发凉,瞳孔一缩! “咔咔咔咔——” 只见楠木门框被这小厮的手指缓缓扣出了木屑。 他佝偻着身子,听见沈游的声音后,缓缓抬起头来,白色的眼球正对着沈游的脸,狰狞骇人! 沈游倒吸一口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立刻侧身一躲! 他刚做完这个动作,就见那小厮的手已成爪状挥了过来。 “砰——” 沉香木桌应声而断,随之一起断的,还有小厮的手。 那小厮指甲翻出,鲜血淋漓,整条胳膊也耷拉在了肩膀上,但仍像是疯了一般,又是一记角度异常诡异的踢腿轰了过来。 沈游虽然一直在警惕,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厮腿来的角度这般刁钻诡异! 这种别扭的角度,他的腿不会断吗? 没等沈游继续思考,一条鞭影砸下,沈游已经来不及躲了,只能略微调整角度,用肩膀去接了这一脚。 “咔——” “咔——” 两声清脆骨响,一声来自小厮的腿,一声来自沈游的肩。 沈游被这角度诡异的一脚踢得连连后退,直撞到了桌椅才停下来。 那小厮也摔在了地上,虽然还有一条腿和一条胳膊,但终究是爬不起来了。 沈游立刻集中心念,唤出眉心黑痕,整个厅堂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这一开眼,他便看到了小厮身上各处的细线! 不……不仅是这小厮,整个画舫之内,每个人的身上都勾连着细线! 二楼,一楼,红衣女子,发怒大汉,书生,员外……所有人都正目光诡异地盯着他! “喂,联手!有妖怪!” 这时,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从旁响起。 沈游没有转头,他已经看见了那人。 是那个丢出金元宝的公子哥。 只见他一个纵越,跳到了沈游身边。 “像是蜘蛛精,船上的凡人都被它控制了,我是摩罗山许天赐,你是哪个道门的?” 沈游转身看着他,露出了眉心黑痕。 许天赐神色一变,并指成剑,按向眉心:“天鬼招来!” 话音一落,只见他全身皮肤立刻变成惨白之色,一双眼珠也尽数黑了。 接着,沈游眼前一花,一条比刚才小厮要狠厉数倍的鞭腿朝着他面门就踢了过来! 沈游心脏猛然一跳。 这人为何突然动手攻我? 他来不及多想,这可怕的腿影已经让沈游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生死之际,沈游意念一动:“御!” 只见放在地上的沉香木桌突然翻飞而起,立刻挡在了沈游面前。 “哗——” 木桌应声而碎。 许天赐却依旧如连珠炮一般疯狂袭来! 沈游连连后退,四周的木桌被他不断招来防御,没几下便都被许天赐轰成了碎渣。 和那小厮的动作不一样,许天赐的每一脚都带给沈游巨大的威胁。 他有种感觉,只要挨上许天赐一脚,自己就是不死,也会重伤。 不行……久防必失,要攻! 沈游再次招来一方木桌之余,念头一扫,引动了许天赐身后一位富商腰间的匕首。 匕首凭空而动,眨眼间已经飙射到许天赐身后! 杀! 沈游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匕首冲着许天赐的后脑勺就刺了进去。 “噗——” 匕首应声入脑,从许天赐额前飞了出来。 沈游一侧头,躲开了余力不减,朝着自己而来的匕首。 许天赐的动作停了下来,沈游趁机拉开身位,注视着他。 这人突然疯了?还是说,他就是妖? 许天赐被匕首破额而出,眼看着该是死了,未成想他额前血肉一阵蠕动,竟在缓缓愈合! 几个呼吸后,许天赐漆黑如墨的眼睛一动,阴恻恻地说:“人魔,今日必杀你!” 人魔? 沈游眉头一皱,趁着许天赐还没发动攻击,说到:“等等,什么意思?” 许天赐见状,摸了摸自己额头,说到:“别装了!眉心魔痕已现,你这老魔,道行不浅!” “你就凭这个认为我是魔?”沈游无语地看着他:“若是外人来看,你比我更像魔。” 许天赐纯黑的眼睛一僵,像是回过了味来,试探着问到:“你真不是魔?” “暂时不是。” 沈游实打实地说。 许天赐看了他一阵,忽然伸出手,咬破指尖,闭上眼睛血液往眼皮上一抹:“阴眼,开!” 再次睁眼,他那纯黑的眼珠子上,陡然浮出了一圈诡异的血红,异常骇人,比厉鬼更像厉鬼。 但他看了沈游一眼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你身上毫无血气,一个修行人竟从未杀生,真是难得。” 许天赐嘀咕道。 见他如此,沈游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人的法门太过诡异,若是生死相斗,怕是会两败俱伤。 “兄台,抱歉!”许天赐颇为嚣张地一抱拳,“你刚才爆了我的脑袋,想来是能原谅我了,咱们合作,把这牵丝控制了一船人的妖怪逮出来,功德算你的,如何?” 沈游看了一眼他完好如初的额头,还有他这比鬼还像鬼的样子,对那摩罗山的道法也是充满了好奇。 闻言便点了点头:“好。” …… “喂,李道缘,是这艘船吗?” 真真坐在一艘渔船的船头,小声问到。 老道李道缘划着桨,肯定地说:“错不了,妖气冲天,定是这艘船。” “可是……”真真小脸仰起,灯光落在水面,粼粼闪闪地印在她的身上:“你不觉得这艘画舫太安静了吗?像死掉了一样。” 李道缘闻言手上划桨的动作一停,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可疑,但眼前的妖气又是实打实的,便没放在心上。 “放心放心,师父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 说着,老道生怕宝贝飞了,又加快了几分摇桨的速度。 渔船破浪而行,很快就到了画舫下方。 “真真,看你的了。” 老道笑眯眯地说。 小女孩儿真真翻了个白眼,提着老道的腰间,手上捏了个手诀,两人身形一花,再次出现,便是在画舫上了。 然而,真真还没说话,这老道却在踩在画舫上时,面色大变! “千丝勾连,阵迷十方……坏了坏了,找错了!不是大鱼!是只大蜘蛛!” 章十五·相遇 李道缘觉察到不对,立刻便准备带着真真开溜,然而回头望去,四周黢黑一片,哪里还在什么离水河上? 夜空天风呼啸,饶是李道缘见多识广,此刻的心情也如被风刮起来的长衫一般,激烈地翻涌着。 “瞬息千里……好可怕的道行,难道是那只蜘蛛?” 李道缘的脸上多了些凝重不安。 真真倒是无所畏惧,只是没见过自家师父这般紧张过,反而有几分好奇:“哪只蜘蛛?” 李道缘摇摇头:“应当不是……那只蜘蛛不该在人间界,它怎会过得来?” 两人说话间,只见画舫二楼木窗猛然被撞破,一个浑身惨白之色,眼睛却漆黑的男子跳了出来,砸在师徒二人面前。 紧接着,又一个一身黑衣,眉心竖着一道诡异黑色长痕的年轻人也露出了身形,犹豫了一会儿,跳下了二楼。 “这畜生,躲在暗处操纵凡人来攻我们,这怎么打?” 许天赐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是气极了。 沈游从二楼跳下,在即将坠地前念头一动,稍稍卸了些力,总算是安稳落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刚想对许天赐说些什么,却看到眼前站着一老一小,颇为眼熟。 李道缘也认出了沈游,那一卦算得他差点吐血,此刻根本不想与沈游多有接触。 然而此时此刻,众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魔头!” 李道缘这边还没想好如何寒暄,身旁的小姑娘真真突然一声娇叱,双手捏诀,顿时整个船体都翻动起来! 沈游与许天赐二人面色一变,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 这小女孩儿的法力,竟是如渊似海,可怕到了极点! 李道缘也吓得不清,连忙按下了真真不停变换着手诀的双手,解释道:“别别别!不是魔头,不是魔头!这位长得像鬼一样的少侠,使的是摩罗山的道术,擅御使百鬼,也可借域外天鬼之力降妖除魔,是正道,是好人!” “那他呢!” 真真法力引而不发,气氛异常紧张。 李道缘神情一僵,忙向沈游看去,刚才沈游落地之际,李道缘虽然瞧得真切,但却没能看出沈游使的是哪家的道术,他也着实奇怪。 “这位……公子?您是?” 李道缘小声问到。 “无师自通。” 沈游如实地回答了他。 但包括许天赐在内的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的脸,意思很明显——不信。 这年头,说实话为什么没人信呢? 沈游颇为无奈,要说自己有什么法力,他不清楚,他只知道,眉心黑痕浮现之后,自己能看清周围所有的东西,能凭借念头御使视野范围内的一切死物,至于御使的重量极限是多少,他还没试过。 除此之外,要说法术,倒是会一个。 就是那莫名出现的十六字口诀,那口诀念出来后,能够看破虚妄。 这时,沈游忽然面色一变,想起了什么,他看向那小女孩儿,问到:“我的阳春面,是你吃了?” 真真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捏着法诀的手不自然地动了动,见自家师父站在身边,心中一动,赶紧说到:“他让我偷的,他也吃了!” 李道缘嘿嘿一笑:“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公子不会介意吧?” 剑拔弩张的氛围终于缓和了一些,许天赐瞟了沈游一眼,又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 从外表来看……确实都挺像魔头的。 这时,只听“哗——”的一声。 一只硕大的蜘蛛自忽然碎裂的木窗下跳了出来,对准四人喷出了一道色彩斑斓的毒网。 许天赐动作很快,他一个闪身,挡在了三人身前,屏住呼吸,运转天鬼化身之法,顿时身上流转起了一层阴冷的黑光,一道道诡异的黑纹从他的脖颈处蔓延向上,很快就覆盖了大半张脸。 看起来更像魔头了呀…… 沈游往后退了两步。 只见许天赐张开了嘴,用力一吸! 恐怖的吸力扩散开来,那色彩斑斓的毒网立刻被他吸进嘴里,吞进了肚子中。 而那只硕大的蜘蛛,也是被他鬼爪一撕,在空中分成了两半。 “有些蹊跷。”许天赐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转身对三人说到:“那只大蜘蛛为何一直试探我们,不使出全力?” 真真睁大了眼睛,看着许天赐的肚子,咽了一口口水:“你吃了蜘蛛网?” 许天赐拍了拍身体,说到:“无所谓。” 倒是李道缘啧啧称奇:“小道友年纪不大,摩罗山的道术却是习练到了高深之处,令人钦佩。” 许天赐心中一动,看了李道缘一眼,这老道看似平平无奇,眼光倒是毒辣得很。 沈游没有过多留意许天赐,反正他也不了解什么是摩罗山。 他正凭着眉心黑痕,“看”向四周。 “我们不在离水河上。”沈游一句话让许天赐也愣了神。 他走向画舫舷旁,向下看去。 谁知这画舫之下压着奇松怪石,根本就不是河水! 这不是岁远城,更不是离水河上,而是山里! “改天换日?这是那蜘蛛做的?”许天赐瞪大了眼睛,这种道行的妖物可不是他能处理的,估计得叫摩罗山的老祖师来才能降它。 老道李道缘摇了摇头:“不是改天换日,不过……也算是妖力惊人了,那蜘蛛将这画舫从离水河上挪移到了浅云山。” 沈游心中一动,浅云山? 沈如安曾说过,离水河一路向东,经浅云山,月涌峡,剑峰镜谷,然后流入青苍海。 这短短的时间,竟跨越这么长一段距离,好惊人的妖法…… 这时,真真忽然叫道:“蜘蛛的肚子里有东西!” 许天赐立刻走过去,蹲下身子,从蜘蛛被撕得稀烂的后腹中,取出了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遇石则转,见水则停。” 许天赐抬起头,和老道面面相觑,后者抚了抚白胡子:“怪哉,这妖怪什么意思?” “遇石则转,见水则停……它是让我们去找它?”许天赐问到。 老道抬头瞧了画舫一眼,转身问沈游二人:“难道那蜘蛛的真身,不在船上?” 许天赐摇摇头:“这谁知道?船内全是被蛛丝控制住的凡人,打不得杀不得,不过倒也没见那蜘蛛杀他们。” 老道皱眉道:“蹊跷啊……莫非它确实不在船上,这张纸条只是想将我们引过去,上门送死?” 见众人一筹莫展,沈游看了一眼画舫,说到:“我有个办法。” 章十六·道心 “什么办法?” 许天赐问到。 “我能先确认那只妖怪在不在画舫之上。”沈游轻声说到。 老道李道缘瞧了沈游一眼,说到:“那便看公子神通了。” 沈游点点头,也没有解释什么,闭上眼睛,并指成剑,立于胸前,念到: “通天彻地,万法奉行,御见六道,真形速现。” 许天赐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李道缘一双老眼却罕见地颤抖起来,真真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不太靠谱的师父这般失态的模样。 以往哪怕是遇到再可怕的妖物,再厉害的仙长,自家师父也只是面上哆哆嗦嗦,然后立刻到自己耳边吹嘘一番,曾经如何如何。 但这次……师父真的失态了。 真真也看向了沈游。 刚好,沈游睁开了眼睛。 一道青芒闪过,沈游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眼前三人身上。 许天赐……老道…… 然后是……嗯? 沈游忽然盯住了小女孩儿真真。 他抬头看向老道,见老道隐晦地对自己摇了摇头,满眼哀求之色。 沈游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看向画舫。 瞳中青芒闪现,在眉心黑痕的视野下,掠过了画舫的每个角落。 片刻后,沈游剑指一收,瞳孔中青芒散去。 “不在。” 老道松了一口气,说到:“既然如此,两位是听那妖怪的指示上山,还是就此回去?” 许天赐一捏法诀,天鬼之法散去,肤色逐渐恢复正常,瞳孔也慢慢露出了嚣张跋扈之色。 此刻闻言,顿时眉毛一竖:“来都来了,还能怕了那妖物不成?” 老道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那妖怪既然不在船上,定是有不能在船上的理由,若是这般贸然去它巢穴,无异于羊入虎口。我辈修行中人,虽当以降妖除魔,扶持正道为己任,但也不能凭白丢了性命,没了性命,哪能成仙得长生?对吧,二位?” “放屁!”许天赐毫无尊老之意,双臂往怀中一抱,一屁股坐在船舷上,说:“成仙?长生?你告诉我,这世间修行者,有几个能得长生的?我告诉你,打一开始,我就不求什么长生,老子求的是道,不是仙!” 许天赐霍然起身,自画舫上一跃而下,声音清晰响亮地传来:“降妖除魔,就是老子的道!” 老道嘴微张,白须微微颤抖,眸中似有过往闪现。 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化作了一声叹息:“唉。” “公子,你呢?” 沈游想了想,也自船上一跃而下。 “他说得有理。” 沈游的声音不大,但也很清晰。 真真见那两个长得像魔头的人都下了船,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衣袖,问到:“李道缘……我们今天走了,船里的人怎么办?” 老道心中一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确实可以一走了之,但那妖怪留下纸条的意思也很明显。 若是上山来,凡人可无恙。 若是不上山,你等可无恙。 好一个简单的选择…… 李道缘忽然哈哈一笑:“有趣有趣,绝地天通千年,这人世间终究是有趣起来,真真,你想去降妖吗?” 真真点了点头:“嗯!” 李道缘意气风华地一挥手:“好!我们跟上那两小子!” “不过真真,一会儿打起来你可得留意着点。” “嗯,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不不不,师父的意思是,你留意一下师父,别让师父被妖怪吃了……” “……” …… “遇石则转,见水则停……” 许天赐嘀咕着这句话,又回头对沈游说:“你说一只妖怪,搞那么多花样作甚?直接摆开阵势打一场不就好了。” 沈游只是笑了笑,没有回他的话。 许天赐也是一乐,这次认真地说到:“你的手段怪了些,但不是妖人,行事也合我脾性,令我颇为喜欢。不过你这人有些不地道,我知会了你名字,你却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沈游,游戏……人间的游。”沈游应道,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若有所思地说:“你口中的妖人,是哪种人?” 许天赐正色道:“不择手段,有伤天和之人。” 沈游闻言,转回头看着许天赐:“若有一天,我成了这种人,你会如何?” 许天赐伸出右手,神情嚣张地一捏:“当然是除了你。” 沈游再次笑了笑,说到:“那许兄可要下手痛快些。” “那是自然!”许天赐爽快地说。 “二位!二位少侠!二位道友!等等贫道!等等……” 老道的声音自山路后遥遥传来,两人回身看去,这山路崎岖难行,山石又灰黑低沉,四处还生着枯枝杂草,在山间夜风中如同鬼魅,一个看上去没什么法力的老道,确实难行。 许天赐倒是颇有些意外地说:“那老道竟然来了?” 不多时,一老一小两个身影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怎么,不怕死了?”许天赐忍不住损了一句。 老道也不害臊,嘿嘿一笑:“天黑路难行,不如等天亮,顶着日头走敞亮。” “对嘛!”许天赐一拍老道的肩头,开怀了许多。 老道被他这不知轻重的巴掌拍得身子往下一颤,还没说话,真真就先为他出了头:“喂,你干嘛欺负我师父!” 许天赐别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事实上,他拿小孩子基本没辙,尤其这个小孩子有些神异之处,看上去法力颇为高强。 闻言立刻便悻悻地放下了手,假模假样地问到:“你说这遇石则转,是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他说这话时,恰好身前不远处就是一块大青石。 真真瞧了一眼,说到:“不就只有左边有路吗?” 许天赐踱着步子,赶紧过去了。 沈游见着有趣,也跟了上去。 “许公子,有一事,不知能否为我解惑?” 许天赐纳闷地回头看着沈游,问到:“何事?” 沈游回想起许天赐被那一把匕首从后脑勺爆头而出的画面,此刻仍觉得不可思议,便问到:“许公子遭受那等重创,为何还能活下来?” 许天赐闻言,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沈游啊,爆头是爆头,死是死,你不要混为一谈。” 沈游一怔,还能这样? 章十七·有邀 四人一路跟着指示行走,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是看到了一条小溪。 溪水自山上淌下来,蜿蜒流过四人面前。 “见水则停,是这里停吧?” 许天赐四周看了几眼,唯一比较异常的,是溪水里的一块大石头。 石呈青色,月光之下虽无异样,却无端地吸引人视线。 果然,四人刚刚站定身形,就见水里忽然跳出了一只大蛤蟆,趴在青石上,幽幽地盯着沈游四人。 那蛤蟆一身细小的疙瘩,看上去很是恶心,真真忍不住叫道:“它为什么看着我们?” 许天赐恶狠狠地走上前去,指着蛤蟆骂道:“喂!你是不是蜘蛛派来的?不是就躲开!” 蛤蟆的眼睛依旧呆呆愣愣,也不发出什么声音。 许天赐回头问到:“怎么办?现在往哪边走?” 沈游注视着蛤蟆,眉心黑痕之下,隐隐看见了什么东西。 这时,那蛤蟆忽然眼睛一白,张开丑陋大嘴,“呱”地一声,喷出了一股黄雾。 “不好!” 老道反应极快,立刻就拉着真真往后退去。 但这蛤蟆嘴里吐出的黄雾更快,被夜风一吹,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扩大了范围,将方圆百米都笼在了黄雾中。 四人立刻就被困在了原地。 “哼,雕虫小技!” 许天赐一捏法诀,单足而立,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几息后,他双目一睁,抬起的右脚猛然踏地,喝道:“鬼火,去!” 只见一圈幽白火焰自他脚下凭空出现,将他护在其中。 “你们都过来!” 许天赐一边喊,一边令鬼火开了一道口子。 沈游就在他身边,见状立刻从那口子处进了火圈。 老道见状也是眼睛一亮,忙拉着真真钻进了火圈内。 许天赐再一跺脚,火圈立刻围拢,护住了四人。 “小道友当真了不得,这神魂附地,唤御鬼火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修成的。”李道缘啧啧称奇。 许天赐瞟了他一眼:“你倒是见多识广。” 老道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许天赐的鬼火确实神异非凡,那毒瘴之雾根本不敢靠近分毫,竟像是有生命般一直在绕着鬼火走。 这时,沈游突然并指成剑,一把匕首自他袖中疾射而出! “噗——” 黄雾悄然散去,三人定睛一看,只见那一直隐没在雾气中的大蛤蟆,肚子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血洞,倒在了青石上。 许天赐瞪大了眼睛,看向沈游:“你还留着那把匕首作甚?” “用着顺手。”沈游随口说到,然后剑指一招,匕首倒飞而回,又钻进了他袖子里。 许天赐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后脑勺凉飕飕的。 李道缘的神情更加离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好问。 许天赐散去鬼火,嘀咕道:“你能看清它位置就早点出手啊,浪费我法力……” 沈游听到了这话,也不好解释,他确实一直能“看见”那只蛤蟆的位置。 但他也注意到,那只蛤蟆一直在看着自己,似乎有所防范。 直到许天赐唤出鬼火,那蛤蟆才眼珠子一转,略微分了下神。 沈游抓住机会,这才一击毙命。 走到蛤蟆身前,这蛤蟆已经死透了,但却和画舫上那只蜘蛛一样,肚子里藏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迎风背月,逆水而行。” 许天赐满脸不耐之色,抓起纸条看了看:“这蜘蛛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真是烦人。” 沈游忽然心中一动:“蜘蛛……” “怎么了?” 许天赐纳闷地看着他。 沈游看向三人,说到:“为何是蜘蛛?” 他这话问得老道和许天赐一怔,许天赐毫不犹豫地说:“那画舫上的人不是被蜘蛛控制住的吗?” 沈游看向来时的方向,说:“方才你杀掉的那只蜘蛛,会不会就是控制住所有人的妖?” 许天赐眉头一皱,不解道:“不可能,那只蛛妖太弱了,化不成人形,还没成气候。” 沈游摇摇头,看向老道李道缘,问:“方才那只蜘蛛,能以蛛丝制住所有凡人吗?” 李道缘想了想,摇头晃脑地说:“蜘蛛布阵,勾连十方,蛛网之内,皆为其用,这是蜘蛛成妖的禀赋,就算道行不深,想来只要提前布下蛛网阵,也是能做到的。” 沈游点点头,说到:“那便对了,画舫上的蜘蛛,妖力并不强横,所以只控制了凡人,无法制住你我。” 许天赐被沈游说得头疼,狠狠地瞪了一眼蛤蟆的尸体,问到:“你到底想说什么?” “幕后邀我几人者,并非蜘蛛大妖,那蜘蛛是信使,这蛤蟆也是信使。”沈游抬起头,看向月色下浅云山顶峰之处,“只是……信藏腹中,不取妖命则不能至。再看那船上的蜘蛛,以蛛丝控制了凡人却不敢伤其性命,想来……邀我几人者,该是人族。” 沈游这一番话,不仅扫清了眼前迷雾,还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些那人的真实身份,令许天赐这眼高于顶的天纵奇才都不由得心生敬服。 老道更是连连点头,一双老眼越听越亮。 “不错不错,沈公子所言有理,无论是那船上蜘蛛,还是这溪中蛤蟆,都不过信使而已,此人将信藏于两妖腹中,手段却是残忍乖张了些,就算是人族,只怕也不是正道中人。” 说话间,四人也没停下脚步,如那纸条所言,一路逆游而上,背月而行。 行了又有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隆隆巨响,只见月色之下,一道瀑布犹如银河泻地,自山顶奔腾而下,溅起碎玉纷飞。 就在四人张望寻路之际,只见那奔涌不停的瀑布竟是诡异地从中分开,露出了一条小道! 道通洞穴,洞内神光异彩,方才又看不见分毫,格外神异! 老道神色凝重了些,摸出五枚铜钱,朝天一掷,又摊开手掌接住。 看了一眼后,老道收了铜钱,叹道:“真是时也命也,贫道算不了自身,却也算不了你等,天机含掩,乾坤有遁,是福是祸,这番只有进去才知道了。” 章十八·白骨 已经到了这里,不进去看个究竟,总会心有不甘。 沈游更是心中有底,之前那一番开眼寻妖,一来确实是为了找到蜘蛛藏身之处,二来,他也是想看一看这三人的根脚。 双瞳青芒之下,许天赐慧光闪烁,灵性惊人。 老道李道缘则死气沉沉,灵台晦暗,像是命不久矣。 而最令沈游惊诧的,是身边这小女孩儿真真,碧眼之下,真真神光熠熠,但却没了人形,显露在沈游眼中的,竟是一棵神木! 李道缘在沈游念动口诀之际,便已是神色大变。 当沈游看向真真时,李道缘心知无法瞒住这年轻人,只能哀求于他。 幸好,沈游只当没看出个究竟,并未过问此事。 不过,已经知道了真真的真身,对此行的安危,沈游放心了许多。 眼下,四人也没有过多纠结,当即便顺着那小道,从瀑布分开之处进了洞中。 一进岩洞,便是豁然开朗,俨然另一番天地。 精致亭台错落分布,山花开遍四处,更令人惊奇的是,一群极其细小的人儿正在花丛间嬉笑打闹! 那些小人儿只有指头大小,都穿着鲜艳的衣服,看不出男女,见沈游四人进来了,也不害怕,自一朵花跳到另一朵花上,有的抱着花径,荡秋千一样的摇来摆去,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有的小人儿踩在花瓣的露水上,用脚丫子踢着水,溅向自己的同伴,发出的笑声如水花一般,四处溅射。 李道缘看着眼前画面,激动得白胡乱颤,哆哆嗦嗦地说:“山精……好多的山精!” “山精?”许天赐一脸茫然,他从未听师长说起过这个词,“什么东西,妖怪吗?” 李道缘连连摇头:“不不不,活物衍灵为怪,死物衍灵为精!这些不是妖怪,是妖精!它们的本体并非活物,别看这些东西小,却是个个神通奇异,奥妙无穷!” 许天赐一听眼睛都瞪直了,这世间法虽不轻传,但却有迹可循,唯独神通,只看天生禀赋与后天奇遇,最是难得!这些山精竟个个都有神通,简直太过惊人! 沈游虽也好奇,但心中却少见地难以平静。 他没有将目光多投注于玩耍的山精身上,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块岩石。 岩石黑白二色皆有,恰似人形,却又似兽形。 不多时,李道缘与许天赐的目光也被那岩石吸引,看了过去。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块岩石之上后,所有的山精立刻没了动作,不再嬉闹。 洞穴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诡谲难言。 片刻后,一只只山精全都跑出了花丛,爬上了那块岩石。 接着,更诡异的事发生了。 所有山精都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细小的血液,滴落在岩石上。 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血液不仅没有腥臭味,反而带着扑鼻的香气,令人沉醉着迷。 不多时,那岩石上已是沾满了细密的血迹。 在沈游四人惊疑的目光中,那岩石渐渐软化,道道曲线开始出现,渐渐的,它的轮廓也开始清晰。 骨骼,血肉,手足,胸膛,头颅,毛发…… 不一会儿,那黑白二色的奇异岩石就变成了一个面带微笑的赤裸男子!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朝前迈动一步,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沈游四人身形,笑道:“颜白骨,见过诸位。” 老道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生不成仙,死不留骨,颜白骨,你不是死在……” 颜白骨诧异地看向李道缘,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世上,竟还有知晓我的人。” 真真拉了拉李道缘的衣袖,小声问到:“师父,你认识他吗?” 李道缘眼中的震惊比之前听到沈游的口诀时更甚,此刻听真真问起,却忽然闭口不言。 平复了好一阵后,李道缘收拾好情绪,神色莫名地看着颜白骨,问:“今夜,是你引我来的吧。” 罢了,终究是躲不过…… 李道缘的惆怅还未落下,却见颜白骨摇了摇头:“不,本座所邀之人,是这两位小兄弟。” 李道缘一怔,悻悻地回过头看了沈游与许天赐一眼,又说道:“两个小辈而已,你又何必大费周章。” 却见这俊美男子颜白骨轻轻迈步,朝沈游与许天赐二人走来。 他每走一步,一只山精便跳向他,化作一道色彩。 等到了二人身前,颜白骨的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白红相间的长衫。 “受人所托,请来二位公子,还请二位,入画一叙。” 说着,颜白骨一挥手,一副空白画卷便凭空出现在他身后。 接着,他又是一招手,一支画笔出现在手上,挥毫几笔,那空白画卷立刻便发出妖异的白光。 沈游四人齐齐看去,只见“浮沧宝图”四字缓缓落入画中,等字迹化虚为实,完全落在画上时,只听“哗”地一声,那空白画卷猛地卷了起来,青烟徐徐,白雾缭绕,画卷急速转了几圈,忽然停下,竟是化作了又一个指头大小的精怪。 这精怪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昂起头,看向沈游几人。 “是你们吗?进入浮沧图,可能永远出不来!” 这指头大小的精怪声音尖细地说。 真真目不转睛地地盯这精怪,它一身短小的白衣服,像是没穿裤子一样,脸上花花绿绿的,全是色彩,露在外面的手脚白得透亮,都能看到血脉经络了,格外神奇。 沈游见状,忽然出声问到:“可否告知,是谁托阁下请我二人来的?” 颜白骨转向沈游,不掩好奇地看了他两眼,说到:“是一条大鱼,本座需要它身上之物,它却似乎在找一个人,若是找不到那个人,它宁愿毁了那宝物也不会交予他人。听它说,它要找的人在岁远城,方才,我与它看见两位公子同时为一妓子出手,它便说,它要找的人就在二位之中,只是它也分不清,究竟是谁。” 颜白骨笑了笑:“所以,还请二位进入浮沧图中,任它分辨。” 章十九·借风 “你说进去就进去?凭什么!”许天赐一听便不乐意了,这颜白骨虽看似人族,但却妖气从天,方才岩石染血,化做他身的画面充满了诡异,若不是摸不清他的底细,只怕许天赐早就冲上去降了妖伏了魔。 此刻颜白骨要他和沈游进入什么浮沧宝图,以供大鱼分辨,立刻便触怒了许天赐。 桀骜的性子一上来,许天赐哪里还管这妖异的男人有何惊人来历。 “要么打断我的手脚,把老子扔进图里,要么就滚!别在这里装神弄鬼!”许天赐一按眉心,天鬼再次降身,一双漆黑的眼眸不屑地盯着颜白骨。 颜白骨静静地站在原地,从容优雅,宽大的红白衣袍随风轻扬。 他没有看许天赐,而是低着头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 只听“轰——”的一声。 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堵住了进来的洞口。 震耳欲聋的巨响令人耳膜发胀,洞内也是一阵颤动,细小的岩石不停自上方滚落。 几人回头看向洞口,只见那巨石下面,还压着好些山精,它们被巨石压成了肉泥,馨香的血液溅了一地。 许天赐心中一寒,这些山精像是他的仆从,却被颜白骨这样毁掉,此人虽面上带笑,实则已是冷漠到了骨子里。 “若是小兄弟所愿,本座自当满足。”颜白骨缓缓抬起头,带着笑意的眼睛却溢出了骇人的目光,像是幽深的水渊,令人不寒而栗。 “少说废话!”许天赐双手合十,快速变幻法诀,一道道黑色图纹爬满许天赐全身,整个人的身体也凭空高了些许。 “果真是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就能召来道境天鬼。”李道缘虽然口中称奇,但面上却没有一点轻松之色。 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许天赐也赢不了。 沈游看了李道缘一眼,这个老道,似乎知道很多很多的事。 李道缘却误会了沈游的眼神,细说道:“摩罗山道术擅御使百鬼,许小道友的道术更是摩罗山最强之术——天鬼。一旦使用便是域外天鬼临身,此时虽不能再施道法,但却几乎不死不灭,肉身无敌。” 李道缘这边在说,那边许天赐已经脚下一蹬,化作一道乌光奔袭而去。 然而,颜白骨只是静立不动,伸出右手食指,向前一点。 就听许天赐忽然闷哼一声,急速身影无奈停下,手捂胸口,跪在原地,胸膛上下起伏。 颜白骨没有继续动手,而是低头看着半跪在地的许天赐,淡淡地说:“天资尚可,可愿追随本座?” 许天赐猛然咳出一口鲜血,抬头对他笑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再来!” 颜白骨眼中笑意渐失:“不识抬举。” 许天赐大吼一声,全身法力爆发,长发无风自动,幽白鬼火自地下升腾而起,迅速包裹了他全身。 “幽炎鬼身,那小子拼命了。”李道缘低声说道。 他话音刚落,许天赐就脚下一蹬,坚硬的岩石地面陡然出现了一个炸裂的大坑,他的身影更是快到了不可思议! 颜白骨神色平静,只是张开了嘴。 一条白骨手臂自他咽喉处钻了出来,浮在身前。 这条白骨手臂现身之后,颜白骨与许天赐之间的空气忽然一阵涌动! 沈游眉心灼热,眼皮跳得厉害。 他集中了所有精神,黑痕如天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看到那条白骨手臂钻进了空气中,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许天赐面前。 骨爪探出,精准地抓住了许天赐的头,缓缓合拢。 “啊!!!” 许天赐身上的幽白鬼火烧到了白骨手臂之上,但却没有丝毫作用。 但缓缓合拢的骨爪却捏得许天赐的头颅咔咔作响,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片刻后,只听“嗙——”的一声。 朵朵血花飞溅,许天赐惨叫一声,脑袋竟是被颜白骨生生捏爆了! 无头尸身伫立原地,两息之后,扑通倒在地上。 沈游看着眼前画面,心中发寒。 这看起来是人族修士的颜白骨,给他带来的威胁要比那条大蛇强烈无数倍! 沈游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人,但……更离奇的是,许天赐竟然还是没死! 没了头的尸身本该血液冲天而起,但许天赐的脖颈之处,竟是半点血迹都没出现。 反而那些炸裂到四处的肉芽,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回爬,眼看着就要合拢。 颜白骨似乎也被这离奇的道法吸引住了,叹道:“千年不见,竟出了这等法门,世上果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然而,话虽这样说,颜白骨的手段却未停止。 只见他一挥手,一朵闪着红白之光的妖火,便凭空出现在白骨手臂的掌心之上。 “不好,这是要烧了那小子的魂!” 李道缘惊呼道。 “去。” 颜白骨一抬手,那白骨手臂便一挥,红白妖火立刻脱掌而出,朝着许天赐的无头身体飞去! 呼…… 沈游面无表情,想着许天赐那些堪称幼稚的豪言壮语,闭上了眼睛。 “红姑娘,借神力一用。” 岁远城外,离水河旁。 一道身着青绿衣衫的倩影斜坐石上。 月色如水,水清如镜,晚风拂过,青丝飞扬。 红姑娘慢悠悠点着河水的赤足一停,抬头瞧向了离水河下游的远方。 这么快就遇到麻烦了吗? 也罢…… 毕竟说好了,这是他为自己保守秘密的报酬。 不过……心中总有些不安。 岁月如洪流,有多长的时间,自己没有感受过不安这种感觉了…… 洞中。 沈游睁开眼,张开了口,吹出一缕青色的风。 青风虽柔,却如那妖火的天敌一般,只是一缕便将它吹散在了空气中。 颜白骨侧过头,看向沈游,眼中尽是意外之色。 李道缘更是瞪大了眼睛,心中有的些许猜测陡然推翻。 这沈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沈游吹出一口青风后,便看向颜白骨: “若那大鱼找的是许天赐,阁下杀了他,如何去它那里换宝贝?” 颜白骨注视着沈游,忽然展颜一笑,压抑恐怖的氛围陡然一松。 “公子所言极是,本座倒是……玩得兴起了。” 章二十·入画 沈游面色平静,骗子,要会审时度势。 虽然借了红姑娘的神力,但沈游不觉得自己就能稳压颜白骨一头。 毕竟,颜白骨看向那青风之时,只有诧异,并无退意。 他是不惧红姑娘的。 不过……颜白骨也多了两分忌惮,至少不能随意打杀了他们。 “其实……二位误会了本座之意。”颜白骨忽然笑道。 沈游看向他,只见颜白骨一迈步,就走到了亭台之中,并对沈游点了点头。 “公子这边请。” 沈游闻言,也没犹豫,一步步走了过去。 颜白骨看着,只是笑了笑。 李道缘拉着真真,赶紧跟着沈游的步子,也走了过去。 老道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真真,都斗不过这个颜白骨,这男子的名号,甚至存在于他的时代的传说之中。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那位看上去同样神秘的,沈游沈公子了。 “我颜白骨一生求道,恩怨分明。” 沈游在亭内石凳坐下,看着眼前的男子。 这是他第一次口称我,而不是本座。 颜白骨一挥手,石桌上出现了两杯清茶。 “欲得大鱼之宝,我便以宝相易,只是那大鱼不肯。我问它所求为何,它说,人。”颜白骨看向躺在地上,头颅血肉正在慢慢恢复的许天赐,“我便答应它,为它找到那人,以之易宝。” “我遣下狼蛛,阵迷画舫,布下那大鱼所言之局,它说,若是那人见到有人受辱,无论尊卑贫贱,只要受辱者非己所愿,他就会出手相助。”颜白骨说着笑了笑:“巧合的是,公子与这位小道友同时出手,助了那妓子,所以,我便将二位设局引了来。” 沈游一边听着,一边回想当时状况,现在想来,那被蜘蛛控制的小厮袭击自己之时,确实是自己与许天赐同时出手之后。 “我施展法力,挪移画舫至浅云山,这时,那大鱼又设下第二道考验。” “去与留?”沈游问到。 颜白骨点点头,端起清茶轻抿一口:“除了这位,公子与许小道友又是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他看了李道缘一眼,老道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作不是在说自己。 “这下,那大鱼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恰好,我手中灵宝浮沧宝图,可画前世今生,便一路引二位前来,进图一试。”颜白骨看向老道,说到:“这位道友应当晓得,浮沧宝图并非恶毒之物,相反,它是难得的机缘。” 李道缘见颜白骨看向自己,不得不点了点头,说到:“确实如此,宝物有法,便为法宝。法宝生灵,便称灵宝。浮沧宝图乃天下十大灵宝之一,可画出入卷者前世今生,若能明悟破画而出,道心自此无暇,不坠幻境,难生心魔,大道可期。” 颜白骨颇为自傲地一笑,说到:“浮沧宝图乃天下十大灵宝,非凡之处又仅限于此?公子与许小道友之间,只有一人是那大鱼所寻找之人,所以,必有一人因我之事而耽误。我以浮沧宝图为试,一为验明正主,二为补偿两位。若能破图而出,不仅道心无暇,我还会赠与二位宝图之中法宝一件。” 老道激动得一搓手,问到:“敢问阁下,那传言竟是真的?浮沧宝图之中,真的藏着万千法宝?” 颜白骨看了他一眼:“确实如此。” 老道闻言,脸色都红润了几分,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白骨也不理他,见沈游端起清茶,喝了一口,便等他放下茶杯后,才继续说道:“一饮一啄,自有因果,我误了二位时辰,自然会给二位补偿,只是,想要明悟破画而出,也并非易事,若是悟不透,看不穿,便要一生困在其中,沈公子,你可明白?” 颜白骨这一番话,倒是真的出乎了沈游的意料。 若是一切真的如他所言,那这颜白骨虽手段毒辣狠绝,但却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并非无故滥杀,巧取豪夺之辈。 但,他也明白,颜白骨看似在问他愿不愿进入浮沧宝图之中,实则根本就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若是他沈游不愿,颜白骨只怕也会笑眯眯地打断他的手脚,硬丢进去。 不过……那浮沧宝图带来的好处,倒是真的令沈游有些动心。 颜白骨有没有可能在骗人? 这种事沈游一眼就能看穿,站在颜白骨的立场之上,他根本没有必要说这些话。 而且…… 该是冒险一争的时候了,就算眉心黑痕神异,也不能只依靠于它。 自己切实拥有的东西,才会让人踏实。 而无论是眉心黑痕,还是红姑娘处借来的神力,总是让沈游心有不安。 毕竟,那是别人赐的,不是自己挣的。 人若要立于天地间,活得逍遥自在,总得有自己的本事。 而那无暇道心,便是沈游打算去争的,第一个自己的东西。 说来长久,实际也只是几个念头闪烁罢了。 沈游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看向颜白骨:“我愿一试。” 颜白骨眯起了眼睛,俊秀好看的脸上露出动人的笑意:“我辈中人当如是。” 说着,他看向许天赐处,许天赐的头颅已经完全愈合,虽然这次耗费的时间颇长,但他毕竟没死。 片刻后,许天赐的睫毛动了动,茫然地睁开了眼。 视线缓缓清晰,当看到亭台中颜白骨那张脸后,许天赐自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中气十足地叫道:“再来!” 这等脾性,饶是颜白骨都觉得有些好笑:“你若想除魔卫道,就再好生练个千百年,等你觉得时机到了,便来寻本座。本座出世自会搅动风云,无需担心寻不着,到时给你一场体面。” 许天赐这才回过神来,脑子里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隐隐觉得脑瓜有些疼。 恍恍惚惚间,似乎有极其可怕的火焰想灼烧自己,眼看着就要魂飞魄散,却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股暖风,不仅护住了神魂,还熄灭了妖火。 那风,好像是…… 许天赐看向沈游,有些拿不准。 这时,却见沈游对颜白骨一点头:“既然醒了,开始吧。” 颜白骨一笑,又一挥手,空白画卷自空中展开,气机牵引之下,一股磅礴的吸力传向了沈游与许天赐。 “喂?沈游?你让他做什么?” “怎么回事?” 两人腾空而起,身形逐渐化实为虚,飞向了空白画卷。 沈游看着不断挣扎着的许天赐,心中已经明白,那条大鱼要找的人,就是他。 只是不知道,他的前世,又是何人? 章二十一·前尘 长安城下了一场雪。 雪中,来了个和尚。 他很年轻,虽然僧衣有些破了,但眼睛很亮。 和尚在桥头铺了一层布,安静地打坐,念着不出声的经。 雪很大,但和尚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闭着眼,嘴唇微微动着。 有人怕他冻死,便上前问:“和尚,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和尚听到声音,睁开了眼,认真地说:“化缘。” 那人见状,摸出两枚铜钱,放在他的破布上,说:“那好,你化到了,快离开吧,晚上真的会冻死人的。” 和尚见了铜钱,赶紧小心地捡起来,放进布袋里,光溜溜的脑袋低了下去:“多谢施主。” 那人疑惑地看着和尚,问:“为何还不走?” 和尚摇摇头:“还不够。” 这一下,那好心的过路人被气着了,拂袖而去。 很快,长安城内许多人都知道,城里来了一个要钱不要命的和尚。 不过,长安城这么大,一个和尚而已,谁会去在意他? …… 雪下大了。 天色渐晚,少见的几位行人也遮掩着口鼻,目露厌恶之色,行色匆匆。 缩在墙角之人看上去是个乞丐。 她有过许多名字,乞丐只是其中之一。 “贱人”,“死残废”,“怪物”……这些都曾是她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海棠。 她曾瘸着脚艰难地爬上树,往大户人家的院里张望过。 听说,那个院子里有海棠。 那是一个夏天,脏兮兮的她第一次看到了海棠。 她鬼使神差地从狗洞钻进了院子里,站在花下,一阵阵香风袭来,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漫天如雨…… 然后,她的另一条腿也被海棠花的主人打断了。 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个这样的名字? 她经常看着月亮,在心中问自己。 没有人会在乎乞丐的名字,更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乞丐会叫海棠。 她更应该叫菜花,春花之类的名字。 闻着空气中浓浓的柴火味,她知道,这是用晚饭的时间到了。 长安城很大,但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容下她的角落。 残疾,畸形,丑陋,孤儿……不幸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缠上了她。 以前她还会想,为什么所有人都有家,而我没有? 但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去想过了。 只有吃饱肚子,才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 她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吃饱肚子上。 一个身有残疾的畸形女子靠什么活着? 自然不会是出卖色相。 偷,骗,坑,甚至是抢。 抢比自己更惨的人。 也许她天生就不是一个好人,做出一些坏事来不仅得心应手,而且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所以,她遭报应了。 “呼……” 海棠躺在墙边,呼出一道道白雾。 雪越来越大了。 零星的雪粒化作飘零的雪花慢悠悠地洒落下来,落在海棠的头上,身上。 夜也渐渐深了。 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凄厉的寒风卷着地上厚重的雪花砸了过来,海棠眯着眼睛,脸上生疼。 她很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坐直起来,慢慢走回破庙里。 但刚才说过,她遭报应了。 脸在发烫,额头也在发烫,但身体却异常冰冷,没有半点力气。 染上风寒了…… 尽管不愿这样去想,但事实就是这样。 海棠很清楚,长安城的冬天,染上风寒是怎样的下场。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许只是一场头疼脑热,浑身乏力。 但对于她,对于这个城市里的乞丐而言,染上风寒,等于死亡。 我也要死了吗? 海棠没有什么恐惧。 毕竟她活到现在,一直就没有过希望,所以也根本不了解,什么叫做绝望。 她闭上了眼睛。 也许睡一觉起来,自己还能活着? 以往她就靠这招撑过了无数的疼痛与饥饿。 “呼……” 海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墙角。 也许是错觉,闭上眼后,她竟觉得风雪比之刚才,要小了许多。 不对! 海棠猛然睁开眼睛,嗓音嘶哑地喊道:“谁?” 她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海棠很小的时候就懂了一个道理。 善意是强者的慈悲,而像她这样的,如野狗般的乞儿,根本不存在,也不能存在任何善意。 越是穷苦,卑贱之人,就越会变着法儿地伤害他人。 又是来抢地盘的吗……这种天气?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瞪出了平日里最凶恶的眼神。 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些野狗般的同类。 挡住漫天风雪的,是一个僧人。 他很年轻,穿着一身老旧的僧衣,似乎快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白色的雪花缠在他身上,他的眸子很亮,很干净,就像……夏天晚上的星星。 “施主。” 他弯下腰身,把手递到了她面前。 海棠一看,那只手上有一个雪白的馒头,正微微地冒着热气。 很奇怪,若是以往,她早就迫不及待地夺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 生活教会她,只有吃进了肚子里的食物,才不会被人抢走。 但这次……她犹豫了。 好干净的馒头…… 和这和尚的眼睛一样干净。 她想夺过馒头,但想到自己畸形又肮脏的手,又忽然怕了。 她怕弄脏了这个馒头。 “施主,雪大了,快回家吧。” 和尚的声音再次在海棠耳边响起。 等她回过神来时,馒头已经在自己手上了。 雪好像小了一些。 海棠眯着眼睛,伸出手挡住风雪,看向和尚的背影。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走到了桥头处,盘腿坐下,很快,雪花就落满了他全身。 疯子吧? 海棠惊奇地看着他。 注视没持续多久。 毕竟,看着一个雪人并不是一件太有趣的事。 至于那个馒头,已经被海棠一点点撕下来吃掉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在恢复。 海棠撑着墙壁,努力地站了起来。 如果能活着,就算以再丑陋的姿态,海棠也想继续活下去。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疯子般的和尚,朝着自己那不能称之为家的破庙,一点一点地前行。 眼看着就要拐角,海棠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那桥头白茫茫的雪人一眼。 如果明天你冻死了,帮你收个尸吧。 章二十二·为鱼 破损的木窗透进了些阳光,阳光下,可以看见一些飘在空气中的尘埃。 天晴了? 海棠猛然坐了起来。 风寒虽然还没好利索,但这对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 心中带着些莫名的念头,她急匆匆地出了门。 一路上,行人都躲着那个又脏又臭的瘸腿乞丐,所以,她倒是很不慢地,赶到了桥头。 过路人对桥头处的指指点点令她心头一颤。 当她冲过去看个究竟时,却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也透过人群刚好瞧见了她。 虽然那和尚没有说话,但海棠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自己还活着,他是高兴的。 古怪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有人替自己高兴,是这种感觉吗? …… 自此之后,长安城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一个僧人,一个乞丐,一个坐在桥这头,一个靠在桥那头。 僧人在这头化缘,她便在那头要饭。偶尔想想,好像也是一回事。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便情不自禁地笑。 海棠从不在白天的时候上前找他,不好。 而到了炊烟四起,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便拖着瘸腿,来到桥这头,坐在他不远处,听他念经。 她总是听不清他在念些什么。 “和尚,你在念什么经啊?” “化缘经。” “化缘还有专门的经文念吗?” 海棠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阿弥陀佛……” “和尚,你要化多少啊?怎么总说不够?” 年轻和尚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口:“不可说。” “你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海棠觉得,这和尚定是需要许多钱财的,说不定,是他的庙给烧了?要重修一座庙? 和尚摇着头,又不说话了。 类似这样的问题,海棠问了一遍又一遍,但这和尚,也总是不愿说。 日子从冬,渐渐走到了春。 和尚的身体比海棠想象中要抗冻,不见他躲过雨雪,每日只是吃一些馒头清水,第二日见,仍是一身老旧僧衣,干干净净的模样。 这天,海棠没有到桥这头坐下,而是站在桥上,扶着栏杆,看向长安城中,呢喃道: “和尚,年节到了。” 她侧过头,略带好奇地看向他,问:“你不用回去过年的吗?” 和尚停下了嘴里一直念叨的经文,抬头看向她:“施主呢?” 海棠愣住了。 她想了半天,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回去? 可是……去处呢…… 海棠忽然发现,长安城,这个自己一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的城市,竟然有些陌生。 无论是这里的人,还是建筑。 甚至是天空,清风,桥下的流水,傍晚的炊烟,都那么陌生。 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去“认识”它们。 似乎她活着的唯一目地,就是活着。 “施主,可曾细细去看过这世间万物?” 和尚忽然问到。 海棠皱着眉头,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眼睛一亮,点点头道: “有!” 和尚笑了:“何物?” 海棠闭上眼睛,脑袋里出现了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花的模样,说:“一是海棠。” “二呢?” 和尚问到。 海棠睁开眼睛,心脏没来由地加速跳了起来:“二是……你。” 海棠的声音越说越小,小到很难听清,但和尚仍是听清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突然闭口不语,而是看向长安城,问到: “施主可否说说你的故事?” 海棠的心跳差点停止,但片刻后,她又咧嘴一笑:“我……好得很!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她大声嚷嚷着,但眼睛却呆呆地望着城里的烟火。 每一年,每一年,年复一年。 长安城的年节,对她而言,也是节日。 因为在这段时间,挨家挨户乞讨时,她很少被乱棍打出去。 大户人家给的剩饭也比平日多些,运气好一些的时候,甚至会有一两条肉丝。 不过,破庙还是一样的冷,她买不起烛火,一到这个时节,晚上就又黑又冷,寒风像是一把钝刀子,隔着衣服割她身上的肉。 捡来的发黄棉絮又破很短,尽管她很努力地蜷缩着身子了,还是会被冻得直打哆嗦。 有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 海棠低下头,刚想着糊弄过去这个话题,忽然一声惊叫:“呀!有鱼!” 和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条红色的大鲤鱼正摆着尾巴,悠闲地晃来晃去。 “和尚,你有口福了!” 海棠挽起裤腿,轻手轻脚地到了河边,瞅准机会,一下便抓住了它! “哈哈哈哈!”她很少有笑得这么开怀的时候,刚想让和尚一起高兴高兴,却忽然听到:“贫僧不食荤腥。” 海棠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哼,你不吃,我吃!” “施主,你也别吃吧……” “不!” “……” “咦,这条傻鱼怎么放了它,它还是在附近游来游去?” “鱼的记忆很短,也许,它已然忘了施主刚才抓过它了。” “哈哈,鱼可真蠢。” “阿弥陀佛……” 一年又过去了。 只是这一年,海棠觉得日子比以往似乎要快一些? …… 打坐的和尚,要饭的乞丐,长安城的人也差不多已经习惯了那个奇怪的组合。 和尚自己也开始习惯了。 这天,海棠忽然神秘兮兮地拉住他的僧衣袖子,趁着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堆银子,放进了他的布袋里。 “这下够了吧?赶快回去修庙吧,我听说,长安城新来了一个大官,要治理流民,像你这种没有度牒的野和尚,一定会被赶出去的,说不定还会被发配去做苦役,到时候就惨了!” 见她说得认真,和尚听得也有些恍惚,他看了一眼银两,问到:“施主,这些钱财是……” “你就别管这么多了!赶紧走吧,难道还不够吗?”海棠问到。 和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倒映出了她丑陋的身影,让海棠赶紧侧过头:“我走了!以后我也不会来了,再见!” 见她匆匆离去,和尚又看了一眼布袋里的银两,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忙追着她而去,连地上的布都忘了收拾。 …… “贱人!让你钻狗洞!让你偷钱!上次逮住你只是打断了你一条腿,这次不打死你!” “给我打!” 海棠抱着脑袋,蜷缩着身子,躺在破庙的地上。 棍棒无情地扬起又砸落,打得她皮开肉绽,地上,墙上,棍上,还有他们的脸上……都是她的血。 不过,奇怪的是,好像也不怎么疼? 海棠的眼睛慢慢失去神采,脑子的念头也渐渐变得模糊。 和尚离开了吗…… “轰隆——” 一道惊雷响起,暴雨在刹那间倾盆而下。 “李管事,像是打死了……” “哼,便宜她了,走!” 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这乞丐偷了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敢冒犯贵人。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她的身上。 弥留之际,海棠好似看到了一个在雨中狂奔的狼狈身影。 好像是……那和尚? 不……不会的,他是雷都劈不动的性子,哪会这般着急。 但,一双手却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海棠的脑海中闪过片刻清明,抬眸看去,竟真的是和尚…… “你……化……缘……” “够了……吗……” 海棠的瞳孔完全没了神采,暗淡的映出他的影子。 “多了……”和尚的手渐渐用力,“贫僧……化不去这段缘,倒还……又欠了施主……” 海棠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意识已经不受控制,嘴里溢出血沫,脸也被雨水打得狼狈不堪。 “和尚,我……这一生……太短……” 她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但……这……一刻……好长……” 她的手无力垂下,砸在了地上,溅起血水一片。 若有来生……若能变成一条大鱼,刹那间便能忘了世间苦痛,忘了你…… 想来,也不错。 章二十三·千年 浮沧宝图之上,一幅幅画面闪过,颜白骨,李道缘,真真三人神色各异。 真真看完后,有几分说不清的滋味,像是难受,又有几分失落。 这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竟是下意识地去问颜白骨:“那个小乞丐,这一世真的变成大鱼了吗?” 颜白骨看向她,俊美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老道连忙挡在真真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颜白骨也不在意,一挥手,空气如波浪般翻涌,虚空之中,走出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她青丝悠悠垂落,随着微风轻摇,身上不带丝毫烟火之气。 她的眼睛很亮,倒映出三人的身影,如同平静清澈的湖面。 白色衣袍虽垂在了地上,却不染半点尘埃。 她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就这样一步踏来。 近些后,李道缘和真真才看见,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亮晶晶的光点,宛如星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小小的鳞片。 “海棠姑娘,可是他?” 颜白骨叫出了她的名字。 真真瞪大了眼睛,她……她就是海棠?那个乞丐?那条大鱼? 不会吧…… 在真真眼里,眼前的海棠根本就是一位不染尘埃的仙子! 前世明明丑陋不堪,卑贱如泥。 今生却衣袂飘然,不落凡尘。 强烈的反差在真真眼前不断碰撞,让她心中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而那名叫海棠的姑娘,此刻正站在画前,静静地看着画中一幕幕往昔。 良久,她垂下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闪开了身子。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在画卷中渐渐放大,自浮沧宝图里飞了出来。 颜白骨第一次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看着缓缓落地的沈游,问到:“沈公子竟这般快?” 虽然知道颜白骨的意思是“他这么快就看破了前世破图而出”,但听着总是让人感觉怪怪的。 摇了摇头,沈游说到:“进入宝图后,我并未遇见前世,而是如旁观者一般,看了一段长安往事。看完之后,我便出来了。” 颜白骨仔细想了想,说:“这般状况,我也从未遇见过,不过沈公子进了画卷,又安然无恙出来却是事实。” 说到这里,颜白骨双手不停变换法诀,这般阵仗,要比之前与许天赐动手之时都大。 李道缘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颜白骨的手,隐隐认出了一些,更多的却是不认识的。 倒是沈游,看着颜白骨那些不停变换的法诀,心中无端冒出了一个名字,无意识说到:“生死敕令。” 李道缘闻言扭头看向沈游,沈游心中一紧,立刻闭上了嘴。 又来了…… 刚才那个声音虽然从自己口中发出,但却并不是他的主观意识。 又诡异地说出了“生死敕令”四个字…… 颜白骨也听到了沈游的声音,他法诀一停,捏指发出一道红光,钻进了浮沧宝图中。 不多时,就见浮沧宝图一阵颤栗,方才见过的那个指头大小的精怪自图中跌了出来,脸色发白地趴在地上。 “这是浮沧宝图孕出的灵,它和刚才那些山精一样,也是一种妖精。”李道缘小声地对真真说。 忽然!只见那小精怪蓦地从地上窜起,身影倏地消失。 接着山洞里便响起一声吼叫。 精怪的身躯猛然胀大,一双如墨的肉翅“哗地”展开,瞬间撑满了大半个山洞。 这强横的气息,逼得沈游连连后退。 老道也被真真提着,身形一晃退了老远。 颜白骨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白骨手臂破空而出,一把抓住了浮沧宝图精怪的脖子。 那精怪拼命挣扎,巨大的黑色肉翅疯狂拍打,一层层波涛般的气浪排开,冲击得洞**的岩石不断碎裂。 颜白骨神色平静,他注视着那只精怪,白骨手臂骤然一紧。 精怪立刻发出哀嚎,双翅无力垂下,庞大的身躯也萎靡了不少。 “画出的身形再大,也只是虚妄。”颜白骨淡淡地说,他瞥了一眼浮沧宝图所化精怪,说:“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取出两件画中法宝。” 他随手一掷,白骨手臂便将这精怪庞大的身躯扔了出去。 只是在离开白骨手臂的瞬间,精怪的身子迅速萎缩,一眨眼就变成了指头大小,重重地砸在了洞内的岩壁上。 做完这一切,颜白骨转过头,带着笑意看向沈游:“沈公子见笑了,这幅图被我以生死敕令制住,尚未完全收服。” 沈游点点头,虽然心头骇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知道颜白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但眼下这种误会显然对自己有利,那便让这误会继续下去吧。 “果真是生死敕令?!”李道缘一脸惊喜地问到,“这法门不是已失传千年了吗?” 颜白骨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沈游,对李道缘说:“我等……不也死了千年吗?” 李道缘心中一震,看了看神秘莫测的沈游,又看了看深不可测的颜白骨,闭上了嘴。 “你虽灵台晦暗,命不久矣,但见多识广,想来是出身名门正道。只是本座不知,你为何也在此处?”颜白骨好奇地问到。 李道缘目光颤动,“此处”二字,令他心神难安。 “前……前辈误会了。”李道缘抓住真真的手臂,赔着笑说:“贫道只是个小角色,什么都不知,也什么都不会……” 这时,那浮沧宝图所化精怪刚好从岩壁的坑洞里爬了出来。 它畏惧地看着颜白骨,化作一缕白烟,钻进了浮沧宝图内。 颜白骨见状,对沈游说到:“这宝图内虽无灵宝,却有不少神异法宝,沈公子稍待。” 沈游略一拱手:“多谢道友。” 颜白骨闻言笑意更甚,拱手还了沈游一礼。 “两个老怪物……” 李道缘见了这一幕,心中猜测已经坐实,虽然很多秘辛他不清楚,但他也知道……颜白骨的重新现世意味着什么。 可是……沈游又是谁? 这个名字却是未曾在哪个传说中出现过,莫非是化名? 这时,颜白骨再次转身,看向仙子一般的海棠,说到: “姑娘,你的要求,本座完成了。” 颜白骨收起了笑意,不可见的磅礴压力,令这山洞内的温度都似下降了几分。 “该你了。” 章二十四·宿命 海棠静立原地,仿佛没有感受到那无边的压力。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长安画卷中的另一个主角。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海棠并没有犹豫。 她轻轻张开嘴,一面小巧的镜子飞了出来,缓缓变大,落在她手中。 见到这面镜子后,沈游注意到颜白骨的眉头颤动了一下。 颜白骨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之前的笑与怒,沈游很难分辨是真是假。 但见到这面镜子时那刹那的激动,他能肯定是真的。 莫非这面镜子,也是灵宝吗? “悬天镜可以给你。”海棠转过身,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落在颜白骨的身上,“只是,还有一事相求。” 颜白骨看着她,点了点头:“请说。” 海棠低下头,青丝倾泻而下,她却不管不顾,只是仔细地解下腰间长剑。 “若他能出来,便将此剑交予他。若他不能出来,阁下就弃了它吧。” 说着,海棠轻轻一送,悬天镜与长剑缓缓飘向了颜白骨。 颜白骨接过悬天镜和她的长剑,说道:“此事,本座应下了。” 说完,颜白骨一挥手,封住了洞口的巨石冲天而起,露出了洞外的夜色。 海棠也不再说话,转过身,朝着洞外而去。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真真愣住了,她忽然喊道:“等等!你不见见他吗?” 海棠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了那个一脸认真的小女孩儿。 “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们不是有宿世情缘吗?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为……” 真真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李道缘捂住了嘴。 真真张开嘴一咬,疼得李道缘赶紧松开手。 “嘶……你这不孝徒,想把师父的肉咬下来一块吗?” “李道缘!你干嘛拦着我!”真真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家师父,满是不解。 李道缘揉了揉自己的手掌,少见地认真看着她,说:“你还小,那画中的情情爱爱你觉得很喜欢,觉得前世今生纠葛不休是缘分,师父告诉你啊,如那画中一般的,甚至比那画中更凄惨动人的事,也在这世间不断发生。” 老道疼得厉害,又吹了吹手,说:“说到底,这都是小情小爱,有则美,没有则罢,无需耗费一生,甚至耗费来生。” 真真捂着耳朵,满脸不信:“你胡说!” 李道缘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好生想想,那和尚为何突然去了长安城,为何整日整日坐在桥头?他在干什么?化缘!他上一世便是修行中人,知道自己有一段凡尘情劫,他是故意去等她的!他是要化去那段缘分,不想扰了自身修行!懂吗?” 真真愣住了,她缓缓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看向洞口不远处的海棠,问到:“真的吗?你来找他的来生,也是想化去你们之间的缘吗……” “哈哈哈哈。”颜白骨得了悬天镜,心情大好,闻言不由接了一句,“这位海棠姑娘虽为妖身,但一身法力中正平和,是正统的仙家法门,仙家讲断情绝欲,讲斩凡尘。” “海棠姑娘因为这宿世情缘的牵扯,只怕修为再难寸进。而这世间,只有琅琊镜阁的悬天镜,能找到来世之人的影踪,所以,才会有此时这一遭。”颜白骨看向真真,笑着问到:“小姑娘,若是你,突然有一天你的师父告诉你,你和一个陌路人有一段宿世情缘,因为他,你现在的生活将全被改变,你会如何选择?” 真真听着颜白骨的话,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前世是前世,我是我,为什……”真真话说到一半,就自己停了下来。 她有些明白了。 上天注定,宿命纠葛。 也许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所以,前世那和尚才会千里迢迢地赶去化了那一场缘,虽然……他失败了。 而今生,成了大鱼进了仙门的海棠姑娘,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找到和尚的来世,赠剑斩缘。 说到底,物不同,人也不同了。 为何崭新的一生要为前世所牵绊? 为何当下的美好要为所谓的宿命让道? 真真不会接受一段莫名其妙的夙世因缘,所以……她渐渐也理解了,为什么海棠姑娘只是看了一眼,就留下了剑,要斩断这份纠缠不休的“缘”。 洞口处山风呼啸,海棠姑娘的身影犹如孤峭绝壁的树。 挺拔而俊秀。 她的白衫被风吹得猎猎起舞,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改变。 “我是海棠,云霞六岛弟子。” 她转过身,走向洞外。 声音随着山风吹进了洞里。 “不问前尘,不修来世,只争今生……” 她的腰间虽然没了那柄长剑,但她自己,此刻却像极了一柄剑。 颜白骨击掌而笑:“好一个不问前尘,不修来世,好一条大鱼,有趣,哈哈……有趣!” 沈游看着海棠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他也没想到,她竟走得如此洒脱。 许是受了前世某些影响,沈游也下意识地认为,海棠是来找那和尚再续前缘的。 不过……转念一想,海棠此举倒更为有理,什么宿世情缘? 牵牵绊绊,纠缠不休,岂不是扰了我清闲自在,逍遥天地? 天注定就最大吗? 若是修行之人会那般认为,就不会个个逆天而行了。 毕竟,人生来就在大地之上,但那群修行人,却狂妄地思虑着打破宿命,飞上天际。 不过,沈游也如颜白骨一般,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才算有趣。 这时,那浮沧宝图一动,一只神情疲惫的精怪飞了出来,它的手上,还抱着一柄剑形的发簪。 颜白骨眼前一亮:“此宝,倒是最适合沈公子了。” 沈游略带好奇地看向那剑形发簪,问到:“这是什么法宝?” 颜白骨笑道:“这是千年前,一位女剑仙的剑,同时,也是她的发簪。” 不远处的李道缘听见了这话,浑身一颤,忙问到:“可是那位‘剑出青丝三千丈,神鬼无路入寄南’的寄南剑仙,素妙真素仙子?” 颜白骨又是诧异地看向李道缘:“莫非,你是钦天洞月楼的传人?为何什么都知道?” 章二十五·刀剑 老道悻悻地笑了笑,也不接话。 但见颜白骨取过那剑形发簪,似是自语,又似在疑惑:“说来,素妙真仙子虽行事低调,但在千年之前,却也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沈公子真未曾见过这剑簪吗?” 沈游神情不变,但心中却知道,颜白骨已经起疑了。 他摇摇头,说:“不知。” 颜白骨将剑簪交到沈游手中,笑道:“那……沈公子可要收好它,这剑簪虽不是灵宝,却早已灵性十足,它只认了寄南剑仙一人为主,可能会不太听话。” 沈游接过剑簪,颜白骨刚一松手,一股可怕的剑意便四散溢出! 沈游早有准备,张口一吹,借来的一缕青风还残留一些,此刻刚好派上了用场。 只见那青风轻柔的蔓延过去,很快就裹住了剑簪全身,像是给它装进了一把青色的剑鞘之中。 剑意瞬间收敛,沈游一抬手,将它收了起来。 颜白骨眼睛眯了眯,说到:“此间事了,沈公子,后会有期。” 沈游一拱手:“后会有期。” 颜白骨一欠身,那白骨手臂便飞驰而来,凭空浮在他身后。 接着颜白骨身形一晃,飞天而起,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呼……千年前的魔头竟然复活了……要命了要命了……”李道缘见颜白骨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沈游正一脸平静之色地看着他。 老道浑身一僵,忙讨好般地笑了笑:“这就走,我们这就走。” …… 却说颜白骨得了悬天镜,正驭风而行。 还未飞出浅云山,便瞧见了一座陡峭的孤崖。 这种孤崖虽常见,但眼前这崖却又有所不同,竟宛如一柄利刃,锐不可当的杀意冲天而起,直指着他。 颜白骨眼睛一眯,施法射出一道红芒,想破这杀意。 却听“嗡——”的一声,空气陡然撕裂,一道极为可怕的刀气冲天而起,瞬间便撞上了颜白骨射出的红芒! 颜白骨身形一晃,落在了悬顶。 他的脸上终于没了笑意,神念一动,朝四周扫去。 只见崖顶狂风不止,一柄白色长刀插在地上,刀身如雪似玉,神光内敛。 “出来。” 颜白骨抬脚一跺,一圈圈红芒散开,崖顶顿时摇晃不止,几欲崩塌。 “悬天镜,还来。” 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长刀旁。 颜白骨定睛看去,来者是个身形伟岸的男子。 他一头如墨长发随意披散在肩,随着夜风狂舞。 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虽无情绪,却不怒自威。 配上那一双凌厉的剑眉,仿佛有两道锋锐之气即将冲天而起,斩向八方。 颜白骨暗自吃惊,神念之下,他能看出此人的法力远不及自己,但……这一身可怕的刀气,却令他心生警兆。 此人一直便站在原地,只是刚才那把白色长刀散发的刀意太过惊人,自己才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二人目光久久对视。 月华之下,狂风渐起。 颜白骨看着他的眼睛,竟隐隐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刺痛。 好厉害的角色…… “本座颜白骨,你是何人?” 颜白骨没有掩藏自己身份,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却见那伟岸男子缓缓抬起右手,将插在地上的白色长刀倒拔而出。 “琅琊镜阁,萧人凤。” “时隔千年,琅琊镜阁竟出了你这样的人物。”颜白骨低语道,随即又邪意十足地一笑:“琅琊镜阁留不住你,与本座同去如何?” 萧人凤长发乱舞,刀尖斜指地面,一双丹凤眼静静地看着颜白骨,说:“你不配。” “哈哈哈……”颜白骨并未被这话触怒,反而笑出了声。 “若只说刀,本座确实不配,但你的刀气凌厉有余,韧性不足,只是如此境界,便敢目中无人?惹人发笑,真是惹人发笑!” 萧人凤终于有了其他的神情,他眉头一抬:“你懂刀?” 颜白骨摇摇头:“本座虽不用刀,但认识一个用刀之人,从他之处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说着,颜白骨低头看向地面,一指那长刀拔出之处:“我曾见过他的刀,他的刀插在地上,绝不会如你一样四周走满裂痕。可见你的刀虽凌厉无双,但气势外泄,萧人凤,你尚不能完全控制你的刀。” 萧人凤沉思片刻,终于动容:“那人是谁?” 颜白骨眯着眼一笑,道:“若想知道,便随本座走,本座带你去见他,如何?” 萧人凤眼中陡然爆出两道刀光:“好。” 颜白骨心下一喜,然而还没等高兴,就见无穷的锐利刀气从萧人凤身上汹涌而出! “在此之前,先与我打一场。” 萧人凤的声音如长刀出鞘,杀意十足。 崖顶之上,狂风嘶嘶作响,地上碎石纷纷炸开。 萧人凤右手持刀,在颜白骨眼中,他整个人又突然消失了。 颜白骨的视野中,只有一把锐利难挡的刀! “使刀的都这样吗……” 颜白骨颇有些无奈,但他是谁? 道法通玄,仙魔同修,岂会怕一个后起之秀? 只见颜白骨衣袍鼓荡,一圈圈红白之色的气浪涌起,瞬间便凝结成一个血色的圆球,裹住了自己周身各个角落。 萧人凤不言不语,白色长刀迎风而斩! 只见四面八方,立刻涌现出无穷刀气! 刀气如白浪,瞬间淹没了整个崖顶! 排山倒海一般,一刀接着一刀,一浪高过一浪,朝着颜白骨的护身血球攻去。 萧人凤狂攻不止,颜白骨却只守不攻。 这边激战的异象,很快便被不远处的沈游,李道缘三人看见。 李道缘一双老眼瞪得溜圆:“谁与那魔头打起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散溢出的刀气猛地劈了过来。 老道吓得脖子一缩,沈游也是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仿佛有千万把杀意狂涌的刀,正指着自己。 然而就在此刻,那本被一缕青风裹着,安稳躺在沈游怀中的剑簪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沈游眉心一热,隐隐感觉到了一股模糊的意念。 它想接这刀光? 情势危急,沈游也无暇多想,只得传出一道念头给那剑簪: “不要抗拒。” 也不知它能不能懂,沈游念头一动,撤去了一缕青风,眉心念头集中,一缕缕神异法力出现,涌向剑簪。 “锃——” 虚空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声响亮剑鸣! 老道和真真扭头朝沈游处看去,只见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正浮在他身后,剑尖斜指那汹涌而来的刀气。 沈游念头一动,不闪不避地看着那刀光,口中念到: “去!” 章二十六·无痕 剑簪化作黑色长剑,眨眼之间,便撞上了那缕刀光! 如同针尖对麦芒,又似烈火遇冰霜,雪白刀气与漆黑剑气在空中相遇,撞出了一道道无形气浪。 崖顶之上,正狂攻不止的萧人凤忽然动作一停,侧目看向悬崖之下,山腰之上。 颜白骨一挥手,血色圆球悄然散去,显露出身形。 “刀不错,可有名讳?” 萧人凤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长刀,说:“青苍有玉,蕴而无锋。刀名,藏锋。” 颜白骨摇摇头,难怪…… “山下是谁?” 萧人凤忽然问到。 颜白骨扫了一眼,说:“沈游,深藏不露,身份不知。” 萧人凤遥遥地看了沈游一眼,月色下分明朦胧难辨,但沈游却忽然心中一动,抬头看向了某个方向。 二人目光隔山相对,一触及分。 “琅琊镜阁萧人凤,日后定来拜会。” 萧人凤的声音自崖上传来,沈游听了,只是念头一动,黑色长剑倒飞而回,法力散去,长剑飞速缩小,变为发簪。 将发簪收入怀中,沈游看了一眼李道缘和真真,说到:“江湖路远,分道扬镳。” 老道忙点头道:“好好,这就扬镳,这就扬镳。真真,走,咱们走这边下山……” 老道拉着小女孩儿,往另个方向去了。 真真回过头,看了一眼沈游,尤其看了一眼他的眉心,忽然说到:“喂!我欠你一碗面,告诉你一件事!” 沈游看向真真,他知道这个女孩儿并非人族,身有不凡之处。 “什么事?” 真真指了指沈游眉心,面色古怪地说:“你那里,还有一个人,你认识吗?” 老道面色一变,连忙拉着真真,低喝道:“胡说什么!快走……” “本来就是嘛……” “还说!” “哼……” 一老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沈游自己站在山间夜色中,浑身发寒。 …… 崖顶之上,颜白骨说到:“你的刀不错,但还破不开我的周天血盾,还要打吗?” 萧人凤看着他,说:“才刚开始。” 话音一落,便是一刀劈来。 这一刀,不再如方才一般,一浪一浪,一叠一叠,刀气接连不断。 而是迅猛如雷,变幻莫测,急速到了肉眼难辨的地步! 此种情形,即便是颜白骨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使出法力,再起周天血盾,护住全身。 “轰——” 只听一声巨响,藏锋刀劈得周天血盾表面一阵荡漾,似乎既然砍破,然而当萧人凤再想令刀前进一些时,却又动弹不得,刀身完全陷入了周天血盾之中,无法抽离。 萧人凤一愣,感应到藏锋刀上传来的变化后,他目光一变,凝视着年轻俊俏的颜白骨:“你没有使出全力?” 颜白骨淡淡一笑:“差不多了,方才情急之下,已有三层。” 萧人凤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孤傲如他,怎能受得了这种话? 只见藏锋刀一晃,猛然从周天血盾中拔出! 颜白骨收起笑意,眼前出现了两个萧人凤,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锋锐的刀气骤然同时出现在周天血盾左右两侧,快似惊雷地劈了过来,连空气都扭曲了几分! “咔——” 周天血盾悄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萧人凤持刀再攻,刀如狂狼,一圈圈的凌厉刀气扑向那裂痕之处。 终于,又是数百道刀气之后,颜白骨的周天血盾终于破碎! 萧人凤手持长刀,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法术流转如意,以一点迎敌,散全身而消,很精妙。” 颜白骨笑了笑:“周天血盾,环环相接,生生不息,本座还没练到家,这才被你强行破开个口子。” 萧人凤看着他,说:“再接我一刀。” 颜白骨点点头:“好。” 萧人凤闭上眼睛,如同凝滞了一般,静立不动。 磅礴的法力不断从他体内涌出,缠绕着刀气向藏锋刀的刀身处蔓延。 颜白骨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他感觉到了一些威胁。 乌云飘来,遮住了月色,狂风不止,鸟雀无声。 就在此时,萧人凤睁开了眼睛! 精气神力法念六者合一,他自身,如同化作了一柄刀! 颜白骨的红白衣衫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萧人凤的刀,还有萧人凤的人。 藏锋刀缓缓伸出,在空中以极慢的速度一挥。 这一刀挥出,月色,狂风,飞沙,碎石,通通被吸附其上,四面八方陡然变得寂静无声! 颜白骨的眼中,这一刀挥来,天地在这瞬间竟是一片死寂,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除了自己……别无他物! 这是……道。 萧人凤所持之刀,凝结的道! “嗡——” 一声刀鸣响起,云散,月出,风起,鸟飞,兽逃。 颜白骨再次看去,周围已经有了色彩,然而,那把藏锋刀,已经重新插回了地面。 颜白骨低下头,看向自己腰间:“这一刀,可有名字?” 萧人凤身体一软,半跪在地,扶着刀浑身颤抖。 然而,他的眼睛亮得出奇。 听见颜白骨询问,他努力直起腰,说出了两个字:“无痕。” “不错,是我小看你了。” 颜白骨话音一落,身子忽然从腰间一分为二,鲜血狂涌而出! “轰——” 颜白骨的血肉轰然炸裂! 海棠的长剑,浮沧宝图,悬天镜也四散飞离。 崖顶之上,血雾弥漫,一片寂静。 好几息后,一声异响出现。 萧人凤抬起头,看向那血雾处。 只见一具浑身莹白的骷髅正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应该庆幸,遇到了本座。”骷髅骨骼开合,发出了颜白骨的声音,“本座惜才,舍不得杀你。” 萧人凤的眼睛慢慢睁大,即便是修行之人,这般模样也不可能还活着,眼前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痕……这一刀,有些气候了。本座给你三年,三年后,去琅琊镜阁寻你,报这一刀之仇。” 说着,那具骷髅站起身,四散崩溃的血肉诡异地倒飞而回,密密麻麻地攀附在他的骨骼上,一点一点,重新凝结成了肉身。 转瞬之间,又是一个长发飞舞,红白纱衣飘摇的俊俏公子。 颜白骨一招手,浮沧宝图,海棠仙剑也飞了回来。 然而下一刻,颜白骨面色一变。 悬天镜呢? 他失了镇定自若的风采,一捏法诀,再次召唤。 然而,留在悬天镜上的烙印已经没了响应,就连位置也感应不到! 颜白骨双目一寒,也不看萧人凤一眼,转身朝着悬天镜飞走的地方追去。 章二十七·追击 时间拉回一刻,说老道与小女孩儿真真走后,沈游静立原地,浑身发寒。 真真的那句话,令他毛骨悚然。 沈游自己很清楚,许多时候,身体是自己在行动,并不为他所控。 比如那洞悉真伪的十六字法诀,又比如见了颜白骨手诀后,脱口而出的“生死敕令”四字。 沈游自己也有过猜测,便是眉心之处……还藏着另一个“人”。 但他找不到证据,也看不见对方的踪影,此番真真一说,倒是让他确认无疑了。 沈游紧握手中剑簪,虽然刚来这个世界,自己便能施展出一些奇异的法力。 但他也知道,这些法力来自眉心,并不属于自己。 要赶紧,拥有自己的力量…… 念头刚这么闪过,沈游就眉心一热,又是无意识地抬手一摄! “呼——” 一面银色圆镜破空而来,径直钻进了他手里! 再次回过神时,崖顶之上传来了惊人的压迫力。 是颜白骨! 若是颜白骨看见了他手中的悬天镜,绝不会还笑眯眯地叫他沈公子。 这面镜子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行……要立刻走。 沈游毫不犹豫,将悬天镜揣进怀中,心中呼唤道:“红姑娘,请助我。” 离水河畔,红姑娘绣口一吐,便是一缕青风飞出。 而远在浅云山的沈游,身上立刻便浮出一缕青风,裹着他的身体。 眼看着颜白骨气势磅礴地飞了而来,沈游身边的青风悄然一散,与沈游的身形一道散入风中,没了踪影。 …… 话分两头,老道被真真提着,使出搬山法搬动身体,一息便是百米,速度极快地下了浅云山,到了离水河旁。 老道见离水河旁寂静无声,浅云山中却狂风呼啸,流光溢彩,还是觉得不安全,忙拉着真真的手:“还得躲远点,我估摸着,今晚还得有人来。” 真真朝后看了一眼,问到:“李道缘,那颜白骨是谁啊?看上去年纪轻轻的,你怎么那样怕他?” “嘘!”老道赶紧比划出噤声的手势,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可别说名字,这种修为莫测的魔头,一说名字他就能心生感应,万一听到了你的坏话,把你这小丫头皮给剥了烤肉吃,师父我可报不了仇。” 老道这么一说,真真也吓到了,大眼睛颤颤巍巍的,小声问:“可是……你说他是大魔头,为什么这种连灵宝都有的大魔头,会需要一件没什么名气的法宝呢?” 真真这一问,倒是把李道缘问住了。 说起来,那颜白骨活跃在千年以前,千年之前的世道可比如今恐怖得多,天妖真魔频现,菩萨游仙也有影踪,就是世间凡人,也出了好些武道通玄的绝世人物。 那个时代的魔头,什么宝贝没见过?为何会这般费力地来取这悬天镜? 要说那悬天镜,最大的作用便是能照破九幽,牵魂寻迹,寻找转世之身。 莫非……颜白骨是想借悬天镜找什么人? 也没道理啊,颜白骨孤家寡人一个,哪有什么亲人朋友? 老道一肚子疑惑,真真仰着头,看着自家师父:“李道缘,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咳咳……”老道干咳一声,瞪了一眼真真:“没大没小,叫师父!” “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悬天镜,我就叫你师父!”真真眨巴着眼睛,她认为,自己这师父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想告诉自己,这便让她更加好奇了。 老道心虚地瞟了一眼离水河:“你换个问题。” 真真想了想,点点头:“好,那你告诉我,颜白骨一个死了千年的人,为什么能死而复生?” “……”老道摸了摸白胡子,喃喃道:“总觉得忘了些事,是什么呢……” “李道缘,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这时,只见一道恐怖的红白之光闪过,李道缘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真真身前。 光华敛去,露出颜白骨俊美的面容。 他注视着这一老一小,问到:“沈公子未与你二人同行?” 李道缘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先走了。” 颜白骨眼睛一眯,血色气浪自脚下涌出,整个人冲天而起。 “留下。” 生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颜白骨面色一变,头顶上空如金石迸裂,一道金色雷霆凭空出现,迎面劈向了他! “哼。” 颜白骨一声冷哼,第一次没有召来那白骨手臂,而是自己的双手化作一片红影,九枚骨刺悄然浮现在他身后,首尾相连,成圆形朝着金色雷霆撞去。 李道缘赶紧护住了真真,下一刻,恐怖的法力波动散遍八方,狂风吹得浅云山的树木几乎仰倒,刹那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这时,只见离水河上水波荡漾,映着月色的清澈河水汩汩翻涌,一道奇异的水柱慢慢突出河面,缓缓流转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李道缘惊疑不定地看去,只见一位紫衣中年人正并指成剑,遥看着颜白骨。 他风姿过人,目光深邃,面容方正,虽自水而出,浑身却滴水不沾。 颜白骨眼睛一眯,九枚骨刺四散而开,浮于身后。 “玉怀安,玉掌门,好久不见。” 颜白骨的身形缓缓下落,笑看着他。 “白骨魔君,颜意期。”玉怀安眉头微皱,望着颜白骨,“千年前本座亲眼见你身死道消,你为何死而复生?” 颜白骨面色猛变,道道红色魔纹蔓延上俊俏面庞,恨声道:“住口,休要再提那个名字!” 九枚骨刺悄然染上血色,刺尖正对着玉怀安。 玉怀安面色平静,只是看着他:“交出悬天镜。” 颜白骨诡异一笑:“好,你且来拿。” 话音落下,颜白骨法诀变换,念头锁定玉怀安,一条半虚半实的红线疾射而出! 玉怀安剑指一勾,离水河上一道朦胧水柱冲天而起,映着月色犹如匹练,挡在了身前。 然而下一刻,那道红线诡异竟像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转眼间就穿越了水柱,插进了玉怀安的胸膛之间。 玉怀安眸光一动,一道金色雷霆闪过,一眼斩断了红线。 “九刺夺魂,摄!” 却听颜白骨法诀念动,玉怀安面色微变,他身体虽仍站在原地,意识也很清晰,但一个痴痴傻傻的魂儿,却走出了身体外,向着颜白骨的方向走去! 章二十八·天地 浅云山外相争不断,而真正得了悬天镜之人,却在红姑娘的帮助之下,到了岁远城郊,离水河畔的木屋旁。 沈游脚下由虚变实,眼前逐渐清晰。 草木在晚风中轻摇,枝叶的缝隙中,渗出一丝浅白的月华,似露水一般,仿佛快要滴落下来。 虽然这一幕有所预料,但真的发生时,沈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岁远城与浅云山,不说千里,乘船却也至少需半日,但这位红姑娘,却远在岁远城外就将他凭空摄了过来。 沈游自树下走出,望向河边,红姑娘伸了个懒腰,蜷起长腿:“一夜两次,约定可只剩一次了。” 沈游点点头,虽然红姑娘没有转身,但他仍是诚恳地一礼:“今夜,多谢姑娘了。” 红姑娘转过身,将被晚风吹乱的鬓发夹在耳边,好奇地看向沈游:“你怀里的是?” 沈游闻言,伸手入怀将悬天镜拿了出来。 “悬天镜,琅琊镜阁之宝。” “唔……听说过。”红姑娘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天空。 沈游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月色陡然一暗,瞬间乌云密布,“轰隆”一声惊雷响起,刹那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红姑娘连忙提起裙角,往木屋跑。 路过沈游时,还叫了一句:“愣着作什么?下雨了!” 沈游也赶紧跟着她跑进了木屋。 屋内灯火亮起,红姑娘拍了拍身上的雨滴,嘟囔道:“来了多少人,呼风唤雨的神通都会,太吓人了……” 沈游闻言一怔,他知道红姑娘隐居于此,就是不想让修行人知道。 今晚出手帮了他,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毕竟……由今晚所见,他也知道红姑娘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她的法术异常玄妙,连颜白骨与李道缘都瞧不出根脚。 现在听红姑娘说起,似乎浅云山那边,连会呼风唤雨的人都来了,今夜,定是不得安宁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面镜子。 沈游低头看向悬天镜。 然而这一眼看去,只见悬天镜上,竟是飘出了淡淡的白雾? “咦?” 红姑娘也颇为好奇地看向悬天镜:“莫非这镜子,另有玄机?” 沈游仔细看了一眼,方才还没有任何异样,现在却起了雾气…… “会不会是因为沾了水?”沈游问到。 红姑娘点点头:“你等等。” 说着,她提起裙角小跑到了侧屋,不一会儿,端着一个木盆又小跑了回来。 “放进去试试吧。” 沈游也不犹豫,将悬天镜小心地放进了木盆里。 两人一个好奇,一个略显紧张地盯着悬天镜,镜子如常地沉入了盆底,面上的水雾也消失了。 沈游不信邪,将悬天镜又拿了出来,然而悬天镜上这次并没有出现水雾,除了背后的玄奥图纹,这面镜子根本就像一面普通的铜镜。 “奇怪……” 红姑娘也有几分意外,她想了想,又看了看沈游刚才站的位置,眼睛一亮。 “沈家公子,这样试试!” 沈游抬头看向红姑娘,只见她跑到窗边,把自己的那面梳妆铜镜拿了过来。 沈游恍然大悟,懂了她的意思。 两人一人持梳妆铜镜,一人持悬天镜,相对而立。 神奇的事发生了,只见悬天镜上镜面水雾氤氲,丝丝缕缕的白雾升腾而起,白雾自镜中飘出,在两人之间幻化出了奇特的景致。 沈游与红姑娘凝神看着那雾气所化之景,看着看着,红姑娘皱起了眉头。 而沈游却心中猛然一跳! “这是……山?”红姑娘望着那雾气所化的山,“这般神山,为何我从未见过……” 听着红姑娘的声音,沈游的心脏越跳越快,他的胳膊上冒出了细密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座山,他认识…… 因为这根本就是他眉心之中,那座连绵不绝,远至沧海,上接天际的昆仑墟! 在沈游确定自己认出了这座山之后,忽然之间,这些水雾变淡了。 每一次眨眼,水雾就淡去一分,几个呼吸后,刚才还栩栩如生的白雾图画,已经彻底散去。 “嗒——” 物品落地之声,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红姑娘没有去捡,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说:“这好像是……地图?莫非是指引去方才雾中那座山的地图吗?” “不过……是残缺的……” 沈游努力平复着心绪,一股浓烈的被注视着的感觉,在心底出现。 他的眉心热得发烫,他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呼唤着地上那块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地图碎片。 眉心这道黑色长痕想要它! 红姑娘看了沈游一眼,缓缓走向窗边,忽然问到:“沈家公子,你相信……命运吗?” …… 浅云山外。 方才还只有玉怀安与颜白骨二人斗法,但此刻,天际已经来了好几位神仙中人。 李道缘嘴皮子哆嗦着,喃喃道:“老天爷,那海棠姑娘偷的悬天镜,到底是个什么宝贝,怎么引来这么多道门之主……” 真真一双大大的眼睛也看得迷迷糊糊,天上那些人,好像神仙啊…… “尽是外道妖法,颜意期,你何至于此?” 高空之上,玉怀安的声音依旧平静,一道道金色狂雷随着他的指尖奔涌而出,锁住了颜白骨想逃走的每一个方位。 “哈哈哈!”颜白骨满脸张狂笑意,斜眼一瞧玉怀安,擦了擦嘴边血迹,说:“玉掌门,这道魂儿,你怕是收不回去了。” “哼,玉掌门三魂七魄具在,你拉出去的不过幻象而已,还想以此祸乱道心?颜白骨,千年前你能被杀一次,千年后,你也将是同样命运!” 颜白骨望着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道门高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到:“你们可知,我为何死而复生?” 一道道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投来,颜白骨诡异一笑:“荒芜人间,以绝山海。诸位,活过来的,可不止我一人……” “妖言惑众!”一位红面老者身穿黄色道袍,手持拂尘,闻言怒目圆瞪,手捏法诀,道袍飞天而起,迎着风雨骤然变大,转眼间遮天而至,笼向了颜白骨! “天地无主,只是时机未到,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颜白骨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俊朗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终至放声大笑,竟是丝毫不避那黄色道袍! “此人想来是疯了……” 在场之人,心中都掠过了这般念头。 然而下一刻,风歇,雨停,整个浅云山,再无半点声响。 玉怀安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之色,他发现并非是风雨停了,而是……浅云山的时辰与天地,凝滞了! 诸位前辈高人,众目睽睽之下,一位裹着黑袍的人形之物,悄然出现在颜白骨身边。 那黑袍人伸出一只手,按在颜白骨的肩上。 那只手落在玉掌门眼中,一直在细细蠕动,仔细看去,竟是由一只只细小的黑虫组成! “别碰我。”颜白骨眉头微皱,躲开了黑袍人的手。 黑袍人也不说话,依旧按向颜白骨的肩膀。 下一刻,两人身影化作一蓬黑雾,齐齐消失。 而浅云山凝滞的天地,也陡然恢复。 同时,一道邪意十足的笑声传来:“诸位,天地变了。我们……来日方长,哈哈哈哈……” …… 岁远城外。 沈游心念一动,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浅云山的方向。 那边雨停了吗? 为何这边,雨下得更大了。 章二十九·得剑 沈游回到沈府之时,已是深夜,还有两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刚到沈府大门,他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靠在门边,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沈游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儿,走上前去,拍了拍莺儿的肩。 “莺儿,莺儿……” 小丫鬟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地眯着眼,见着眼前这张俊朗的面孔后,连忙揉了揉眼睛,刚想喊少爷,却被沈游拦住了。 “嘘……夜深了,你为何在这里?” 莺儿嗓子里的声音眼看着就快出去了,又强行压了回来,小声地回到:“少爷……你入夜还没回来,莺儿担心你……若不是大小姐拦着,莺儿就要去报官了……” “大小姐说,少爷知道分寸的……” “少爷,你去哪里了呀?有人见少爷上了喝花酒的船,然后那船也跑不见了……” 小丫鬟的嘴一开始说话,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撒了出来。 沈游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丫鬟顿时浑身僵住,两只眼睛都瞪圆了,愣愣地瞧着沈游。 沈游从她身旁走过,说:“回去睡吧,明早晚些起,少爷说的。” 过了片刻,小丫鬟眼睛才眨动了两下,小脸红彤彤地跟了上来,偷偷摸摸地瞧了一眼沈游:“少爷……” “怎么了?” 沈游回头看着这个捏着自己衣角,满脸通红的小丫鬟,眉头微皱。 “今夜下了一场急雨,你是不是感冒了?” 莺儿疑惑地看着他:“少爷,感……冒是何物?” “就是受凉,得了风寒。”沈游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额头。 小丫鬟又是身子一僵,但这次反应很快,她逃也似地躲开了:“少爷……莺儿先去睡了……少爷也早些歇息!” 一眨眼,莺儿就钻进了庭院回廊深处,没了踪影。 沈游摇摇头,今夜本来略显沉重不安的情绪,竟悄然散去了些。 他循着记忆,走向自己的小楼,路过沈如安的阁楼时,他看见她的窗纱依旧亮着。 沈游想了想,回到楼上之时,特意点燃了烛火。 很快,沈如安的房间灯火灭了。 沈游一笑,也吹灭了刚点燃的蜡烛。 说起来,沈小姐说,过两日要带着他,和那从未谋面的沈家三小姐沈如云,一起去鹿鸣山赏桃花,过桃花节。 本来从没有这种雅兴的自己,此刻竟莫名有了一些期待。 沈游躺在床上,总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难道因为这副身体变年轻了,自己的心态也跟着变年轻了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是。 思绪无意间回到了那天傍晚,留仙桥上。 也许,是因为有一盏无论再晚,都会为自己亮着的灯火吧…… 他自己都没发现,比起前世,此刻的他想法已经平和了许多,那个无时不在保持着警惕,总是怀揣着对人的恶意,总是做着最坏打算的骗子,面容已经渐渐模糊。 沈游侧过身,感受着眉心的灼热,以及怀中地图碎片的异样,终究还是睡不着。 他翻身爬起,并没有点燃灯火,而是来到窗边,借着暴雨刚停之后的皎洁月色,看着手中的两样神异法宝。 其中一件,来自千年前的女剑仙,素妙真。 另一件,来自琅琊镜阁,虽只是一件法宝,却另有玄机,红姑娘身为人间神,竟不认识那座云雾缭绕的昆仑墟。 而这块从悬天镜中掉落出来的,非金非木的碎片,很可能便是去往昆仑墟的地图。 沈游先是拿起了那剑簪,置于月光之下,它虽平平无奇,却自有一道古朴气韵。 颜白骨也曾说过,这枚剑簪虽未能彻底生灵,晋为灵宝,但本身已是灵性十足。 就像之前在浅云山中,萧人凤那道散溢出的凌厉刀气。 同为杀伐利器的它,自然地便起了反应,要与那刀一较高低。 甚至,沈游都感觉自己能跟它简单地进行沟通。 想了想,沈游一张口,吹去了红姑娘留下的最后一道青风。 没了束缚的剑簪立刻便颤动起来,眼看着就要钻出窗外,破空而去。 沈游也没拦着它,只是开口道:“我并非剑仙,也不会剑术,你本是仙剑,在我手中确实埋没了。” 准备离去的剑簪忽然颤动一停,竟竖立起来,靠在窗边,像是在注视着沈游,又像是在聆听。 沈游见状,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帮你。” 剑簪的剑尖往前倾了一点,像是在问帮什么。 沈游想着颜白骨与李道缘的话,说:“我可以帮你去找素妙真,素仙子。” 剑簪猛然一颤,自窗边凭空飞起,围着沈游绕了好几圈。 沈游感受到了淡淡的焦急与疑惑。 他继续说道:“千年前已死的颜白骨,能在千年后死而复生,寄南剑仙未必不可以。” 他看着剑簪,诚意十足地说:“我只需要你在找到素仙子之前,暂时助我,待找到素仙子,我不会有任何阻拦,自当让你回她身边。” 剑簪时上时下,时左时右,满屋乱飞。 沈游趁热打铁地说:“你已有灵宝之姿,这等仙剑若被修行中人瞧见,绝不会与我一样,还放你回到素仙子身边。有些行事狠辣之人说不定会直接抹了你的灵性,让你再也记不得前尘,如同凡铁死物,供人驱使。剑簪,你可想好了?” 话落,屋子里静悄悄的,剑簪落在桌案之上,再没有动,像是失去了所有灵性。 沈游知道,它在“思考”。 尽管不知它能否听懂这些话,或者能听懂多少,但自己这些话,也并不是在诓它。 万物一旦有了灵,便该一视同仁,让它自己做出选择。 沈游被人逼着做过选择,他厌恶那种感觉,更厌恶那种人。 片刻后,躺在桌案上的剑簪忽然一动,自窗口疾射而出,冲天而去。 沈游抬头看了一眼,它在月色下画出了一道道韵味十足的剑光,与月色交织一起,如梦似幻。 没有缘分吗? 那就算了。 沈游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了地图残片。 只要捏着它,就能感受到眉心的灼热。 那道黑色长痕,迫不及待地想将它纳入眉心。 或许,可以满足它试一下? 正当沈游出现这个念头之际,一阵细微的剑鸣忽然出现在他耳中。 沈游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了窗外。 只见那皎洁的月光之下,一枚剑形发簪,拖着凄清的剑气飞来。 在沈游意外的目光中,它围着沈游的头转了几圈,找到发髻的位置,一剑打飞了本来插着的玉簪,自己斜斜地刺了进去。 沈游一笑,感受着它传来的情绪,原来是憋坏了…… “那……以后请多指教了,剑簪。” “嗡——” 剑簪一颤,似是回应。 “不过,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章三十·传言 翌日,沈游起了个大早,至于那枚摸不出材质的地图碎片,他暂时没有将之纳入眉心黑痕中。 小丫鬟莺儿早早地来敲开了门,目光时不时地往沈游头上瞧。 “怎么了?” 沈游喝着她送来的粥,擦了擦嘴,问到。 “少爷,莺儿方才好像看见,您的发簪动了一下……可能是莺儿眼花了……” 小丫鬟不太肯定地说。 沈游笑了笑:“你昨夜睡得太晚,我让你晚些起你也不肯,定然是累着了,吃过早饭,再去休息一下吧。” 莺儿低着头,小声说道:“哪有白日入眠的道理,城里的懒汉才那样……” 沈游也不多劝,放下碗筷,说:“我去外面走走。” “少……” 莺儿的话还没开口,沈游走转过头,打断了她:“别跟来,回去睡觉,不然扣了你这个月工钱。” 小丫鬟委屈地瞧了沈游一眼,低声道:“是,少爷……” 眼见沈游离去,莺儿也并没有听他的话,回去睡觉,而是去了沈如安的阁楼。 “大小姐,少爷又出门了……” 沈如安抬起头:“他可说过去哪儿?” 莺儿想了想,说到:“少爷说,就在城里走走。” 沈如安想了想,随后笑了起来:“随他去吧,莺儿,你替我挑件衣裳,再梳洗打扮一下,我们也出去。” 莺儿圆圆的眼睛一亮:“大小姐,我们是去找少爷一起玩吗?” 沈如安点了点她的额头:“又是少爷,你这丫头,一大早醒来满脑子都是你家少爷,你忘了今天谁要回家了吗?” “才没有呢……”莺儿脸蛋微红,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惊呼道:“呀!今天是三小姐回来的日子!” 听莺儿终于想到了沈如云,沈如安侧过头,看向了墙上斜挂的那把长剑,低声说到:“对,三小姐,回来了……” …… 昨夜一场急雨之后,岁远城今日的天气晴朗了许多。 微冷的春风拂动着树梢上的新叶,给缓缓活过来的城市,又增添了几分喧闹的感觉。 在大多数人眼中,岁远城依旧是以往的样子。 离水河上水光潋滟,画舫飘然,渔船催着浆声,自柳树新冒出的嫩叶下轻盈走过。 船夫哼着渔歌,贩夫唱着小曲,沿岸的石阶上蹲着或老或少的女子,浆洗着衣物。 偶尔一片绿叶被春风吹落,它便打着旋儿飘落在水面上,随着洗衣荡漾出的微波,浮浮沉沉地漂向远方。 岁远城还是那个岁远城。 但若说不同,那也是有的。 坐在茶摊酒楼,或在路边暂歇的人,都在传一件奇怪的事。 便是昨日,罗安的那艘名为烟雨楼的画舫,一夜无踪,而后又诡异地出现在了城外,今早才开进城里来。 事情的缘由为何,大多数人是不知的。 但有些人说得言之凿凿,他们自船上下来的人那里,听到了只言片语,便结合自己的想象,添了些起因经过,留了些悬念结果。 怪事嘛,总得要足够怪才吸引人。 若仅仅只是一艘画舫开失踪了,而后又忽然出现,人们听一听也就腻了。 但若是再加上些妖魔索命,艳鬼勾魂,情节便就曲折动人几分了。 而且听那些上了船,今天早上才下来的人说,那艘船一瞬千里,自河上到了山中。 这若不是妖魔,谁能有这般手段? 更有甚者,依稀提到了城中沈府的,沈家二公子。 说是那沈公子,和一只眼珠子全黑的妖怪打了起来,打得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明明人在船上,山又怎么会摇? 听者问出了疑惑,说者便瞪他一眼,让他好生听着便是。 传来传去,便传成了沈家二公子是仙家子弟,打小便被送到神仙洞府中修炼,最近才下山。 要不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沈家还有位二少爷? 有人信,便有人疑。 这个时候,又有更夫出来作证,说是昨天夜里见沈家公子很晚才从城外归来,而且明明下了雨,他又没带伞具,却浑身滴水不沾。 大家对于沈游的猜测,渐渐离谱起来,沈游自己也没想到,那画舫中被蜘蛛所控之人,竟还留着些记忆。 想来,该是那蜘蛛道行不深,还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有了这等怪异之事后,岁远城的热闹,又比往日要多了一些。 一家名为观水楼的酒家中,一桌年轻男女,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周围人的话。 这桌人女的布裙荆钗,男的长衫朴素,虽看起来都普普通通,但精气神却出奇的好。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 她一身素衣,样貌极为出众,秀眉如黛,琼鼻若玉,清丽出尘。 若不是眼睛冷了些,嘴唇淡了些,让她看去有几分凉薄绝情,怕是这桌旁早已挤满了想来结识一番的公子少爷。 听了周围食客的言谈后,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孩子看向那素衣女子,小声问到:“如云姐,他们说的那位沈家二公子,会不会就是你家的……” 这气质清冷,相貌动人的女子,正是沈家三小姐,沈如云。 听自己师妹问起,沈如安摇摇头,淡淡地说:“我也不知,从未见过。” “啊?如云姐,算起来他不是你家兄长吗?” “没见过。”沈如云望向窗外,没再说话。 她听说了家中近日会来个少爷,她也会多个兄长。 但这些事,她并未放在心上。 那个小姑娘听沈如云这样说,有些遗憾地嘀咕道: “……可惜,听那些人说,那位沈公子像是修行中人,能与妖鬼争斗,也定不是邪魔外道,如果真是如云姐的兄长……” “月檀,别说了。” 一位年轻人阻止了小姑娘的自说自话,又对沈如云说到:“如云师妹,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还望你莫要误了时机,三日后,白鹿洞天见。” “嗯。” 沈如云淡淡地回应道。 师兄弟们都知道沈如云的性子,也不会与她计较,便留下银子,自观水楼离开了。 周围之人还在说着昨天的怪事,自然也会说到沈游。 沈如云没有去听,她很清楚,世间多的是三人成虎之事。 只怕他们口中的故事,也只是故事罢了。 忽然,一道人影自她身前晃过。 接着,便是一道声音响起: “姑娘,可否借在下半张桌?” 登徒子吗…… 她抬起头来,目光清冷地望去,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一身玄色衣衫,发髻上插着一枚剑形发簪的年轻男子。 他样貌俊秀,身形略显单薄,眼睛里带着询问之色。 她瞧了一眼四周,确实所有桌都满了,毕竟快到桃花节了,来鹿鸣山赏桃花的游人也越来越多。 看起来,他确实只是想借半张桌。 想到这里,沈如云点点头,同意了。 章三十一·出手 沈游很饿。 昨天一天都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 说起来,还是那画舫的问题,为什么老是不上菜…… 而且,如果早上莺儿送来的不是稀粥,他也不至于喝完就急吼吼地往外走。 木桌对面,沈如云本想结账离去,却见对面那年轻人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反而频频看向那楼梯之处。 有什么人要来吗? 沈如云心中一动,多了几分好奇。 她虽性子清冷,但一双眼却阅人颇多。 若是抱着接近她的目的,她根本就不会同意对面这年轻男子坐下。 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究竟是何人,让他这般急切…… 沈如云分了些心神,注意着楼梯口。 过了半晌,有上楼的脚步声出现,她注意到,这位年轻公子的眼睛一亮,立刻看向了楼梯处。 是谁? 她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来咯!客官,您的菜!” 小二端着托盘,笑眯眯地放下了三碟菜,一大碗饭。 “多谢小二哥。” 沈游笑得无比灿烂,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动。 沈如云嘴角微微一勾,眼前这位年轻公子,倒是真出乎了她的意料。 看来是饿极了。 …… 确实是饿极了。 沈家虽也有吃食,而且很不错,但都清淡得过分,少油,少盐,吃了一段时间后,沈游嘴里都没什么滋味儿了。 昨天到现在又饿着,此刻见了冒着油光的棕红色猪蹄,哪里还忍得住? 只是……他刚一动筷,便听窗外楼下,传来了一阵喧哗。 “诶!蛇!好大的蛇!” “汪汪汪!汪汪汪汪!” 夹在人声中的,还有好些凶猛的犬吠。 “哎哟老天爷,这蛇怎么这么大啊!” “胡五爷好生了得,这种大蛇都能捉来……” “啧啧,看得我起鸡皮疙瘩,这条大蛇,怕是要成精了。” “成精?你看那蛇的七寸,都被五爷的细犬给咬烂了,成精的蛇会怕狗吗?” “让开让开!别挡着道,奶奶的,这趟赏钱俺是拿定了,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坦胸露肚的络腮胡大汉胡五爷,一边拉着车,一边吆喝着众人让道。 他是岁远城出名的猎户,花豹大虫都猎过,没想到今日竟猎回来了一条大蛇,也算是开了大家的眼界了。 那条蛇被胡五爷放在板车上,足有碗口粗,拉直了怕是有十来米,此刻堆在一起也是高高的一堆肉,很是吓人,若不是胡五爷这样天生神力的人物,只怕拉都拉不动这辆车。 观水楼中,沈游放下了筷子,看向街上。 那条蛇…… 他心中莫名的不安,眉头微微皱起。 坐在沈游对面的沈如云,也带着几分疑惑之色,瞧向了街上。 沈游意念集中,眉心发热,再次看向那大蛇。 虽然确实有些大得吓人,但它身上并不见妖气,想来……与那条留下话语,说是记住了他的大蛇,不是同一条。 可是,不安仍心底蔓延。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念动十六字真诀,再去看一眼那条死蛇。 就在这时,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救命!救命!” 走了个神的沈游立刻回过神,看向那传来呼救声的地方。 只见胡五爷拉着的板车里,那条七寸之处被细犬咬得血肉模糊大蛇已经盘了起来! 而且在它的尾部,正缠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 “孽畜!还敢伤人!给老子松!” 胡五爷怒目圆瞪,他也万万没想到,已经打死的蛇,竟然只是假死! 他是接了官府的委托,去鹿鸣山一带寻蛇的,带回一条大蛇,赏钱可丰厚得很。 可眼下闹出这么一遭,胡五爷眼睛都急红了。 这等大蛇进了城,如果不赶紧杀了它,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人命,到时候莫说赏赐,不把他这祸事之人抓进牢里就算不错了。 “救……命……救……” 那被大蛇缠着的年轻人浑身骨骼咔咔作响,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嘴里渗出血沫,呼救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眼看着要不行了。 沈游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刚想动,却见眼前身形一晃,一位素白衣衫的女子持剑自观水楼二楼一跃而下。 “锃——” 长剑如水,寒光出鞘,一抹惊艳的剑光迅速地斩向蛇尾。 “噗——” 蛇尾应声而断,那年轻人已经被绞得没了意识,不知是死是活。 周围围观的百姓早已吓得闹哄哄的逃开,躲在街边观望。 此刻见一女子如仙子般持剑飞来,个个都看直了眼。 那大蛇吃痛,立刻转头张开巨口,蛇喉孔洞之处,猛然喷出一蓬绿色毒雾! 沈如云目光微冷,右手持剑,左手飞快捏诀,嘴中念念有词。 “九天揽月,碧水无波,起。” 话音落下,只见一道透明屏障自沈如云脚下向四周延伸,将她自己,大蛇,还有绿色毒雾,都关在了里面。 “带他出去。” 沈如云看向胡五爷,长剑一挑,法力暗涌,那年轻人便轻飘飘地飞向了胡五爷。 胡五爷知道轻重,忙一把接住了这年轻人,从沈如云挥剑打开的口子处,赶紧带着自己的细犬跑了出去。 见凡人走远,沈如云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其恶心的腥臭味道,令她头脑一昏。 不好,是这毒雾…… 回神之时,一张血盆大口已至身前! 沈如云左手捏诀,往剑上一指,只见这长剑一晃,如水影摇曳,立刻分出了道道剑身,挡在她身前。 “分光剑影,画地为牢,摄!” 沈如云一剑斩出,道道剑影也自她身前飞出,发出阵阵剑鸣,插在地面,将张开大口扑来的大蛇困在了剑阵之中! 那大蛇刚一碰到剑阵升起的白光,皮肤上便冒出一阵青烟,随之空气中飘出焦臭味。 沈如云见状,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大蛇吐出一口绿色毒雾挡住了凡人视线,不然这一次,倒真是棘手了。 就在此刻,沈如云身后,那条被她斩断掉落在地的蛇尾,忽然长出一颗狰狞的蛇头! 它悄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毒牙,猛然朝着沈如云后脑处咬去! 沈如云本无察觉,却无意间瞥见自己长剑的剑身之上,倒映出了一颗狰狞恐怖的蛇头!那血盆大口,已是近在咫尺! 糟了! 毫厘之处,微秒之间,这种情形,调动法力都来不及,更遑论施法。 她已是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尽力地稍稍移动身子,希望那恐怖的獠牙不要咬到头颅。 就在这时。 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黑光一闪而逝! “噗——” 利器入肉的声音出现在沈如云耳边。 她借着剑身反光看去,只见那张开嘴咬来的蛇口,不知被什么东西从侧方贯脑而入,已是血花飞溅! “嘭——” 蛇身砸在地上,被困在剑牢中的大蛇,蛇目也逐渐灰去,没了神采。 沈如云怔怔地站在原地,回过神时,额上已全是冷汗。 她看向早已跑得空无一人的街道四周,心下茫然。 刚才那道快得惊人的乌光,是剑吗? 章三十二·修行 嗯……御物的速度变快了,力道也大了许多。 沈游还是有些满意的。 只是,手上的筷子又少了一只。 刚想回头让小二哥再拿一双筷子来,却见这酒楼的店家早已吓得不知躲哪儿去了。 低头看了一眼碟子里的红烧猪蹄,沈游毫不犹豫地用手抓了起来,管他什么筷子不筷子,今天就是用手抓,我也要吃饭! 然而此刻,那本已经死透的大蛇,粗大的蛇身忽然臌胀起来。 沈游眉心一热,皱眉朝街道上看去。 只见沈如云也发现了异状。 这条蛇生了两个头,另一个从断尾处长出来的头也在臌胀,诡异异常。 她嗅到了不妙的气息,但…… 沈如云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刚才被吓到的行人商家见已经没了打斗之声,便又壮着胆子过来了。 凑热闹真是人的天性,有些人豁出命都要去瞧一眼稀奇事。 眼下那膨胀的蛇身,即便是沈游都感到了一阵隐隐的不安。 这里不安全…… 他念头一动,调动眉心法力,顿时足下生风,轻踏窗台飞身而起,如一片树叶般自街道上空划过。 这御物的念头,只能御使死物,而唯一能够御使的活物,就是他自己。 这也是沈游昨日跳下画舫之时偶然发现的,取了个巧,便也算能飞了。 如果身体承受得住,他甚至能让自己飞得跟刚才那根筷子一样快。 但是很明显,他没有护身的法门,更没有强横的肉体,还是慢点好,安全第一。 这在空中飘然飞行,直飞出了五六十米,沈游才停下来,遥遥地望着大蛇的尸体。 那使剑的姑娘为何还不走? 修行中人,对危险的敏感程度很高,她不会感觉不到才对。 沈如云也想走,但眼下的状况在告诉她,她不能走。 蛇尸眼看着就要膨胀炸开了,如果自己不撑起法术挡住,这周围居民百姓,不知会受多大波及。 沈游看了一眼有越聚越多趋势的人群,也是微微一叹,有那么好奇吗? 顺手的忙,能帮他就帮了,但这种舍己救人的好事,他是不会做的。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他们喜欢看热闹,那就要承担看热闹的风险。 沈游是这样想的。 然而那位毒雾中拿剑的姑娘,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通过眉心黑痕,沈游能“看见”她全身法力涌动,已经是使出了全力,那被她撑起来关住毒雾的水光罩更加凝实了几分,本欲散去的剑牢,也发出了更强烈的神光,将大蛇尸体牢牢困住。 接着,便听“嘭——”的一声巨响。 水光罩轰然崩溃,一枚枚染着鲜血的蛇鳞疾射而出。 凄厉的尖叫声从人群中炸开,惊恐的人们如同被爆炸弹出的蛇鳞一般,向四周飞速逃离。 然而,他们是不够快的。 成片成片的人身上扎进了蛇鳞,街道两旁的建筑也被那可怕的力道冲击得摇摇欲坠。 不消片刻,方才还算是干净的街道上就已鲜血淋漓,尸横遍野。 尚还活着的人,发出阵阵无力的呻吟。 “嗙——” 又是一声巨响,断裂的蛇尾也炸开了,飙射的蛇血如同一股炽热的波浪,飞溅到任何事物之上,都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人沾上了蛇血,浑身血肉很快就腐化掉落,房屋与地面沾上了这蛇血,立刻就是一个水滴状的洞出现。 人类的血液与蛇血一样,腾空而起。 伴随着飙射的蛇鳞,仿佛朵朵妖娆艳丽的死亡烟花,骇人心神。 沈游站在远处,遥遥地看着他们挣扎,听着他们惨叫。 眉心黑痕之下,他已经看到了所有人身上的死气。 活不成了,就算扛过了蛇血与蛇鳞,蛇毒也已经攻心了。 零星几个还活着的,是因为胆小躲在后面不敢来近处看的。 以及……那个持剑的姑娘。 想走的话,她是能走的。 但她选择了硬抗,这样的举动在沈游看起来,无异于螳臂当车。 那姑娘的岁数看上去比许天赐要小上一些,虽然法术玄奇,但一身法力,却远不如许天赐深厚。 再加上这蛇尸是从她那水光罩子的内部炸开的,挡得住才怪了。 不过,她这番举动多少还是有点作用,躲在最后面那几个不是活下来了吗? 不是她的话,只怕那几人也活不下来。 注视着爆炸中心那明明灭灭的一点白光,沈游猜测,她估计也受了重创。 想了想后,沈游脚下一点,飞身靠近了她。 毒雾未散,四处都是鲜血与百姓的呻吟,沈游一挥手,卷开了一些毒雾。 那持剑姑娘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虽然已经猜到她受了重伤,但眼前这一幕,仍旧让沈游眸光一颤。 密密麻麻的蛇鳞扎满了她的右侧身子,右脸上也布满了细密的蛇鳞,鲜血直流,血肉也少了一些,眼看着是毁容了。 她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只是撑着自己的剑,不让自己倒下去。 唉,值得吗? 沈游回首看了一眼满目狼藉,宛如地狱的街道,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还是没能救下这些人。 更何况,就算救下了他们,又能如何? 人这种动物,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的。 再好的教训摆在眼前,过些时日便也忘了。 沈游来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轻声唤道:“姑娘?姑娘?” 她眼神涣散,没有回应。 但在沈游“眼中”,她那白色的火光跳动了一下。 还行,有救。 他把这位姑娘还算完好的左臂扶了起来,架在自己肩上,念头一动,一个腾挪便飞出了毒雾,朝着岁远城外赶去。 伤得太重了。 如果她将那水光罩子收小一点,只保护自己,想来是不会被这蛇尸炸伤的,她的争斗经验虽不太足,但修为是要比这条大蛇深厚许多的。 只是…… 说来也奇怪,这个世界的修行人,好像都不够冷漠。 她也好,许天赐也好,都是想着降妖除魔,护佑人族。 便是那行事乖张狠厉,魔性十足的颜白骨,在画舫上让蜘蛛控制了一船人后,也没让那蜘蛛敢伤任何一个凡人的性命。 比起前世受到的熏陶,这是令沈游最诧异的。 他们明明已经超脱了“人”,却仍把这些平平凡凡,缺漏满身的人当作自己的同类,护他周全。 也许,这个世界的人族,发生过一些非凡的故事? 抱着她一路飞驰的沈游想到这里,对这世间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低头看去,她脸上的伤最是触目惊心,也不知道,红姑娘会不会出手,又能不能治好她…… 章三十三·请求 岁远城郊,离水河畔。 无论多少次来到这里,沈游的内心都会感到一阵宁静。 还没到,他便看见红姑娘正站在河边,安静地看着离水河面。 没等他打招呼,红姑娘便转过了头,瞧着飞在低空中的他,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红姑娘,她有救吗?” 沈游如一片叶子,轻巧地落在地上。 “有。” 红姑娘撩了撩被风吹散的长发,转身走向自己的小屋。 “放在床上。” 不知为何,听见红姑娘没有多问,便愿意救她之时,沈游的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一是为她,二是为红姑娘。 “这两处,以指尖相接,渡入法力,护住她心脉与神魂。” 红姑娘指了指那姑娘后背的两处位置,吩咐道。 输送法力? 沈游一时间有些为难,他自身是没有法力的,所有法力皆在眉心之间,能调动多少,全看自己的精气神。 听红姑娘说起,护住心脉的法力像是个精细活,不能出了岔子。 算了……救人要紧,试试吧。 沈游一指点出,精神高度集中,自眉心调出一缕法力,再全力细分,将法力化得如丝如缕,才缓缓渡入她的身体。 他的法力刚一进入这姑娘体内,这位昏迷中的姑娘便颤抖了一下。 红姑娘也没有再说话,正仔细地查看着她的伤势。 “三小姐撞见的这蛇妖,似是有些不对。” 红姑娘略显疑惑地说。 沈游心神一动,问到:“三小姐?莫非这位姑娘就是我的三妹?” 他刚一分神,沈如云脸上便浮现出一层血红之色。 红姑娘见状,指尖浮现一点青光,立刻按向沈如云的眉心。 “别分神。” 沈游闻言,立刻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但又不自觉地低头看了沈如云一眼。 原来是她…… 沈家的三小姐,竟是个修行之人。 不过,为何这沈家两姐妹,还有他这位沈家少爷,三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可能这秘密只能问沈老爷子了。 红姑娘见沈游专注起来,便开始施法救治沈如云。 她先是翻开了沈如云脸上被蛇鳞削起的皮肉瞧了瞧,又闻了闻伤口处的味道,喃喃自语:“果真有古怪,那条蛇并不是妖,更像是……将一身蛇妖杀器置入了普通大蛇体内,这是为何……” 嘴上虽在惊疑,但红姑娘手上的动作也不慢。 一枚枚蛇鳞浮空而起,接着,一道道青光洒下,沁入沈如云的伤口之中。 很快,那些伤口便开始愈合,效率极其惊人! “嗯,可以了,外伤无碍,内伤需要调理几日,也可无恙,松开吧。” 红姑娘轻声说到。 沈游松了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这精细控法消耗的精力,完全不比与妖物大战一场来得轻松。 还没等他歇息片刻,便听红姑娘说到:“沈公子,请随我来。” 沈游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恢复了一些的沈如云,跟着红姑娘离开了小屋。 …… 两人来到河边,红姑娘转过身看向他,说到:“沈公子,那条大蛇,当是冲你而来的。” 沈游点点头:“我知道。” 红姑娘见状,柳叶细眉微微一皱,疑惑到:“那大蛇尚未成妖,身无妖气,但一身皆是陷阱,应当是知晓沈公子眉心神眼能看破虚妄,故意找了一条未成妖的蛇类靠近你。” 沈游也是这般猜测的,以他和那大蛇之间几乎不死不休的局面,对方这样做也算合理。 但听红姑娘继续说到:“可是……生灵之体最是奥妙,便是道境妖怪,也无法对一条普通蛇类的身体做这么多手脚,那条蛇妖……有问题。” 本来在沈游的理解之中,仙妖皆存的世界,要想改造一副身体,应当是非常简单的。可听红姑娘这样一说,沈游立刻就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生灵之体,奥妙无穷,那条蛇妖绝对没有能力对一条没有妖气的普通大蛇进行这样程度的改造。 假死入城,断尾生头,绝命尸爆,一环一环,环环相扣,显然是要取他沈游的命。 不是瞧不上那蛇妖,而是以沈游对它的了解,它虽开了灵智,但智力程度……也不像很高的样子。 凶狂也罢,残暴也罢,能玩出这种手段,不像是那条蛇妖的手笔。 而且…… 沈游忽然问到:“红姑娘,道境……为何物?” 红姑娘诧异地看着他,你明明都会飞了,还不知道境为何物? 真是不可思议…… “元,始,道,真,为修行四境,仙妖鬼魔,皆是如此,只有佛门不在此列。” 红姑娘简单地说到,她若有所指地看着沈游,说:“能踏空而行,一日千里者,除非修有秘术,否则便是道境中人。” 原来如此…… 沈游一脸受教之色地抱拳一礼。 红姑娘侧过身子,让开了这一礼。 她有些看不透他,这位公子几乎从不施法,但那随心所欲,随念而动的御物之术,分明又是真境才有的境界。 真是奇怪得很…… “沈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沈游一怔,这还是红姑娘第一次主动对他提出请求。 “姑娘请说。” 沈游没有贸然答应,红姑娘都要出言请求的事,他不觉得自己能妥善办好。 “近来,我感觉到鹿鸣山中,有阴阳交泰之气诞生,这是天地和祥,宝物出世的征兆,想来鹿鸣山中,孕育先天之宝的洞天要现世了。只是不知,是先天法宝,还是先天灵宝。”红姑娘目光遥望鹿鸣山方向,“无论是先天法宝,还是先天灵宝,皆会引来各方之人抢夺,我希望……沈公子能尽力,护持这一方生灵。” 沈游眼睛微微睁大。 护持这一方生灵? 红姑娘……是不是误会我的能力了…… “姑娘,你是人间神之身,若是你都护不住,我又能做什么?”沈游疑惑地问。 红姑娘摇摇头,歉意地说:“近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五年,鹿鸣山洞天现世之时,我怕是……已经不在岁远城地界了。” 章三十四·渡河 红姑娘要走,沈游倒未曾想过。 只是……她离开岁远城的时机,也太凑巧了。 想来红姑娘也是有意在躲着修行中人。 沈如云便暂时安置在了红姑娘住处,沈如安那边,也由她去说。 沈游暂时没有答应红姑娘的请求,也没有离开这座小屋。 说到底,他和真正的修行中人是不同的。 他的法力来自眉心,那些法力虽为他所用,但却并非是自己修来的。 虽说确有神异之处,但沈游并不认为,这样的自己就有资格说什么护持一方生灵。 天色渐渐晚了。 沈游在离水河畔的岩石上坐了许久。 白天那条大蛇的袭击来得很突然,百姓的伤亡虽然非他所为,却因他而起。 许是因果牵扯,沈游总有些心神不宁。 红姑娘站在门边,瞧着那块平日里自己经常呆的岩石。 那位沈公子……好像是睡着了? 沈游确实是睡着了。 不知为何,这个地方总是令他格外放松,吹着风,想着事,渐渐的……他竟在这块岩石上沉沉睡去。 直到一阵凉风袭来,沈游才猛然惊醒。 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已是明月高悬。 怎会在这种地方睡着…… 沈游拍了拍自己的头。 好久没做过梦了,但刚才那短暂的一眠中,他却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一双眼睛,藏在黑暗之间,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双眼和他的很像,但却透露着诡异的情绪,像是杀意,又像是癫狂。 难言的情绪令沈游醒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冷风一吹,他无意中伸出手,碰到了一旁冰冷的岩石。 回头朝红姑娘的木屋看去,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歇息了。 沈游站起身,念头一动,调出眉心法力飞身而起,缓缓朝着岁远城方向归去。 又晚了…… 不知沈小姐和莺儿会不会还在等。 护佑一方生灵,他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但……这世间还是有人,值得他去冒险的。 …… 清晨,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天地,朦胧之间,碧水流波。 河边浅水处,水草卵石清晰可见,灵动的鱼儿钻来钻去,嬉戏游玩。 岁远城外,离水河对岸的河畔,站着一男一女,二人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似要乘风而去。 男子身着青色道袍,长发梳了个道髻,左手臂弯处搭着一把拂尘。 他看上去年轻,但眼眉之间却有一股淡淡的无奈与衰颓之意。 而他身旁那女子却是一身妖艳黑色皮裙,腰身苗条动人,未语先笑,媚眼如丝。 “道长,你一直跟着小女子,既不降妖,也不除魔,莫非……是看上我了~”她凑到道士身边,轻轻在他耳边吹气,弄得道士手中的拂尘,似乎乱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妖艳美女懒洋洋的叹了口气:“你想跟着,那便跟着吧,接下来,我要去逛青楼,吃花酒咯~” 正话说间,一道声音响起。 “两位,可是要渡河?” 一位身披蓑衣的船夫自薄雾中划着小舟缓缓行来,爽朗地叫道。 女子甜甜地一笑,美丽的脸庞让人目不转睛,她唤道:“是的!大哥,麻烦你了!” “嘿嘿,不麻烦!上来吧二位!” 那小舟划过来,靠上了岸,船夫慢悠悠地解下斗篷,露出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见女子对着他笑,他也笑,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 “两位来岁远城,可是来看桃花的?”船夫一撑竹篙,小舟便破开水面缓缓动了起来。 “对呀,听说岁远城鹿鸣山的桃花,是附近开得最好的。” 船夫哈哈一笑,摇头晃脑道: “夜欠岁远一檐雨, 春来鹿鸣群山西。 无心箜篌迎客往, 有情琵琶归无期。 可惜千山不同梦, 总把花期作四季。 年年一场云游客, 次次去时花满膝。” 船夫唱着歌儿,撑起竹篙,一使劲儿便行入了雾气深处。 那道士眼前一亮,终于开了口:“敢问船家,此歌是何人所作?” 方才还挺妖艳的女子此刻安静地坐在船头,看着清澈又朦胧的水面,雾气打湿了她的裙摆也毫不在意,似是陷入了沉思。 船夫一笑,朗声说道:“岁远老调,人人皆会唱,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岁远地界有两位神仙,一位怀抱琵琶,一位手持箜篌,每到桃花节,便奏响仙乐,与人同乐。哈哈哈……传说罢了,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神仙,两位这次来赏桃花,玩个痛快便是!” 这时,那恍若走神的妖艳女子忽然抬起头,接话道:“没错,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神仙?” “哼,既知无仙,你还想逃?” 女子话音刚落,一道沙哑男声便自水中出现。 年轻道人一回头,看向那船夫。 只见船夫哈哈一笑,竹篙一收,红芒绽放,化作了一把幽红钢叉。 “真是煞了风景。”年轻道人摇头叹道。 “男的杀,女的擒!” “上!” 道道厉喝自水底涌现。 离水河中顿时异芒闪耀,一个个形容怪异的“人”飞天而起,攻向了那道人与女子。 “你们是这水里的妖,还是山中的妖?”道人问到。 “哼,我等乃贪欢妖王帐下!” 道人又是一叹,年轻的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狐妖,你先走,进岁远城。” 妖艳女子一怔,逃出来遇到这道人之时,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他竟只是跟着自己,并没有对她动手。 而此刻,他这样子,竟像是要替她接下这一场祸事? 虽心有疑惑,但狐妖却没有耽搁,身形一晃便踏水而去,钻向了岁远城中。 道人见状,拂尘一摇:“来吧。” “分几个去逮那狐狸!其他的跟我上!” “是!” 大小奇形怪状的妖怪应声道,然而下一刻,只见拂尘一展,瞬间遮天蔽日! 完全笼罩住了离水河上的所有妖物! 那船夫所化的妖怪大惊失色,目光惊疑不定:“乾坤入袖,你是云山道之人?” “还算不得乾坤入袖,改物易形罢了。” 年轻道人摇摇头,捏指一礼:“云山道陈风礼,见过诸位。” 章三十五·昆仑 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岁远城的桃花节也一样,在即将开始前气氛最是热烈。 红姑娘传来消息说,沈如云先在她家落了脚,三两天后再回家,沈如安便放下了心。 虽然昨日岁远城内伤亡惨重,但该开的店还是开了,该来的客还是来了。 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沈如安为了和弟弟妹妹好生过一个桃花节,这两日也忙得团团转,把该布置的事都安排了下去,生意也过问得勤快。 沈游今早想去与沈如安说一声,晚上不必再等他,但得到的却是她已经离了府的消息。 大家都在忙,倒是弄得他像个闲人。 想了想,沈游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对眉心黑痕一直怀有忌惮,但目前看来,他最大的依仗依旧是它。 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那便是没有选择。 他将自己关在了阁楼中,对莺儿吩咐道,在自己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包括她。 莺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游觉得不妥,关上门后,又将剑簪取了下来,看着它商量到:“帮我护法,不要让人进来。” 剑簪的剑尖之处点了点,似模似样地飞了起来,在门框旁探头探脑,一副我在护法的样子。 毕竟是千年前女剑仙的剑,应该……靠得住吧? 瞧着剑簪的模样,沈游压下了心中的狐疑。 再将窗户掩好,平心静气之后,他终于拿出了那块非金非玉的碎片。 之所以这般郑重,是因为每次一接触到它时,眉心黑痕就自然而然地浮现,一股强烈的想要它的意念,传递到沈游脑中。 再傻的人都清楚,这枚碎片纳入眉心之后,定然会发生些什么。 沈游一直在考虑,究竟是如眉心黑痕所愿,找个时机将它纳入眉心,还是装作不知道,就当没得到过这枚地图碎片。 本来,他是倾向于后者的。 但昨日之事发生后,沈游已经没了选择。 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先不说那条在暗地里盯着他的大蛇,也不说近日即将迎来各方势力的鹿鸣山,就是那丢了悬天镜的颜白骨,也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颜白骨那等人物,定不会对一件法宝那样上心,他真正在意的,该是这枚藏在镜中,必须两镜相对,才能取出的地图碎片。 他找不到悬天镜,肯定会挨个找遍当晚在浅云山的所有人,毫无疑问,自己也在颜白骨的怀疑名单之中。 而且……怀疑程度绝不会低。 他早晚会找过来的。 还有那个用刀的萧人凤,听他的语气,来找他试刀绝不会是玩笑。 接下来要面临这么多的困境,如果无法找到提升自己的办法,那就只能远走他乡,躲在暗处了。 但……沈游不甘。 他也找不到不想离开岁远城的理由,也许……是舍不得这富二代的身份? 收回思绪,沈游深吸了一口气,手持碎片,盘腿而坐,闭上了眼。 念头一动,放松精神,观想眉心…… 如上一次一般,他的意识缓缓脱离了身体,沉入眉心。 眼前的黑暗逐渐消失,奇异的光彩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连绵不绝,高接天际的山……又出现了。 昆仑墟…… 手上捏着的地图碎片飘然而起。 沈游虽然闭上了眼,但却能看见……它正在缓缓地钻进眉心。 “嘶……” 好强烈的疼痛。 仿佛被一柄利刃生生刺入了脑海,沈游的眼前涌起一片血红。 种种难言的念头莫名出现,四面八方也有了被人凝视的感觉。 时间,空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下来。 “天地无主……” “绝地天通……” 就在地图碎片完全沉入眉心的刹那!沈游头疼欲裂,面如白纸,汗如雨下。 八个文字通过一些密密麻麻的诡异声音直接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好疼! 沈游对疼痛有相当程度的忍耐力,他是不怎么喊疼的人,因为他觉得喊出来也没用。 但此时此刻,针扎般疼痛的大脑让他第一次想惨叫出声。 果然出事了…… 这枚碎片,真的不能就这样纳入眉心。 我会死吗? 沈游察觉到不对,想竭力睁开眼睛,然而那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无论如何也完不成。 天地无主,绝地天通。 字面意思他都能理解,但为什么会出现在眉心黑痕中? 而那道黑痕,又来自地球上的昆仑,一座仙宫之内。 越来越离奇诡异的事发生在眼前,沈游浑身紧绷,强烈的疼痛让他死死地咬着牙。 求生的意念让他不敢松懈分毫。 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下一刻……头就不会疼了。 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 除了意志,此刻的他没有别的武器了。 仅仅是痛苦就想让他放弃,沈游也不是那种软弱的人。 单比意志,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忍……继续忍! 既然还没晕过去,既然我还没死。 就说明脑子里这些疼痛是不会要人性命的……只要保持清醒,只要不崩溃认输…… 赢的就是我! 耳旁密密麻麻的声音还在继续。 “天地无主,绝地天通”八个字仿佛要刻进他的灵魂里,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嘶吼也有淡然,诡异到了极致。 忍,忍,忍! 沈游几乎快将牙齿咬碎,房间内,剑簪也紧张兮兮地一会儿围着他转来转去,一会儿又飞到门边探头探脑。 不知过去了多久。 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更长的时间。 有那么一个瞬间,密密麻麻的声音突然如潮水般退去。 沈游灵台一清,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安静。 眼前的血红之色也逐渐消失。 下一刻,他缓缓睁开了眼。 淡淡的冷意,呼啸的寒风…… 映入眼眸的,是千山暮雪,是无尽沧海…… 这里是? 沈游惊愕地望向四周,发现自己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之中。 他想往前一步,却骇然发现,脚边就是悬崖,而悬崖外,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云海! 不对……这里,好像有些眼熟? 沈游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只见那冰天雪地之间,一座宫殿静静地嵌在雪地里,仿佛……已经沉睡了千万年。 沈游抬起头,虽不认得仙宫上的文字,但心底莫名出现了答案。 这里是昆仑绝顶。 这座仙宫是……昆仑墟。 章三十六·风礼 难道我回到了地球? 沈游神情一怔恍惚。 不……不可能,这里不是地球。 这里是眉心昆仑,这只是我的意识世界,只是离奇地从山外远处忽然来到了昆仑绝顶之上。 而这顶峰的仙宫,和前世所见那座,一模一样…… 沈游低下头,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果然,这是意识的世界,他仍然在眉心黑痕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游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仙宫。 若说这座宫殿和前世所见的那座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它的顶部多了三个古老的文字。 昆仑墟…… 苍凉的岁月气息在宫殿大门上流转,这是一扇由玉石刻成的大门,神光隐晦,图纹玄奥。 不自觉地靠得这么近,甚至触手可及,回过神时,沈游的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寒意。 若是仙神居处,为何这仙宫给人的感觉这般压抑? 还好它不是真的,这只是眉心黑痕中的倒影,若是…… 沈游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如果找齐了所有地图残片,是否就能够找到这座神山的所在? 甚至是……找到这座仙宫? 一股难言的悸动与诡异气息在沈游心底流转,让他难以平静。 反正眼前的仙宫只是倒映残像,也许……可以尝试一下推开这扇大门? 沈游是一个好奇心很旺盛的人,同时,也很怕死。 在确认自己的意识能够随时退出这个空间后,他心动了。 大不了就溜…… 沈游意识一动,缓缓地“按”向了眼前的玉石大门。 然而,他的念头刚碰到门上,还没来得及用力,忽然,门上的玄奥图纹竟如活物一般,诡异地游动起来! 一阵阵光华闪耀,本来略显暗淡的玉石大门与仙宫的砖瓦石块,突然间流光溢彩,神芒大放! 沈游立刻缩回意识,心底绷紧了弦。 “喀——喀——喀嚓——” 阵阵碎裂声传出,眼前的玉石大门一片片龟裂,几个呼吸后,那游动在玉石大门上的图纹忽然脱困而出,冲天而起! 接着,仙宫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眼前的震撼令沈游呆立原地,他感受到了一股浩瀚无垠的恐怖气息。 沧桑,古老,厚重,绵长…… 不行……要离开……该离开了…… 大脑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但眼前的神异却让沈游有一种想要豁出命的冲动。 他想进去…… 他想看看仙宫内,到底有什么。 这个念头令沈游的意识缓缓地朝着那条打开的缝隙靠近。 意识混沌,灵魂飘忽。 不对! 沈游脑中一阵刺痛,猛然回过神。 不对……不止是我,还有一个意识,还有另一个意识也想进去…… 然而,当沈游看清四周时,为时已晚。 迷蒙的白色云雾映入眼帘,这里……是仙宫内部吗? 什么东西……地面好像在动? 沈游愕然地低头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条巨大的鱼正在缓缓游动! 它们在下方的云雾中若隐若现,首尾相衔。 沈游没有感觉到仙气,反而一阵不寒而栗,他看向四周,到处都飘散着白雾,一眼根本就没有一个方向能够看到边际。 冷静一下…… 沈游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次看向了那两条鱼,本来寻常可见的鱼类忽然变得无比巨大,在云雾中漫游,离奇的画面与震撼的体型很难令人不心生恐惧。 若只看外表,沈游是认得这两尾鱼的。 太极图中的阴阳鱼,便是这种模样…… 但……那只是图,不是活的啊! 就在这时,一枚残缺的碎片从天而降,缓缓落在了两尾巨大的阴阳鱼之间。 只见其中白鱼嘴一张,那枚地图碎片便被吞了进去。 刹那间! 云雾翻涌,天旋地转…… 沈游的意识想回归身体,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发生了什么? 一颗颗星星点点的光点出现在沈游身边,他惊愕地看向四周,这些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光点围绕着他,诡异的气息也凝而不散。 沈游不敢轻举妄动,这时,他发现周围的光点中,有一颗光点格外明亮,闪烁得也格外厉害。 试试看吧…… 沈游缓缓探出意识,想试着触摸一下这枚极其闪亮的光点。 然而当他的意识刚触及那枚光点之时,一股恐怖的吸力便自那光点身上狂涌而出! 糟了! 沈游吓了一跳,然而念头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眼前一暗,只是刹那间,便没了意识。 只是在意识消失前,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那枚光点的名字。 “陈……风……礼。” …… 离水河上。 陈风礼施展道法,如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在河面上闪转腾挪。 他只是想阻止这些妖怪,能不杀生就不杀生。 然而,每当他挥出一次拂尘,便有一只妖怪化作血雾崩溃。 怎么会这样? 莫非……法力有突破? 陈风礼想了想,干脆不再出手,以躲为主,缠着这些妖怪,缠得它们妖力不足了,自会退去。 然而,尽管他没有动手,这些来擒那狐妖的妖怪还是在不断减少。 意识到有所不对的陈风礼身形一转,悄然落在河面上,脚尖点起一层涟漪。 “北斗请星术,落。” 他手捏北斗印,法力一引,自离水河中取出两滴河水,又自星辰之上请下两道星光,星光汇于水滴之上,陈风礼并指成剑,取水抹过双眼。 一道璀璨星光自他眼眸中出现。 陈风礼看向那些妖怪,它们的动作越来越迟缓,高大壮硕的身子在一点一点萎缩,旺盛的血肉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干瘪。 继而“嘭——”的一声,在空中炸开,化作一蓬血雾。 果然不对劲…… 一条暗黄细丝自那些妖怪的血雾之上抽离,很快去寻找下一个宿主。 那是何物? 妖术?精怪?还是法宝? 陈风礼一挥拂尘,一道清水被他引出,化作一道长虹,裹向所有还活着的妖怪。 那暗黄细丝这下再也扎不进妖怪体内,忽然转了个向,正对着陈风礼。 陈风礼法力暗涌,眼中星光闪烁,那暗黄细丝,终于在他眼中现出了原形! 只见那暗黄细丝无声无息地朝他飞来,快到近前只是,哗地展开了一根根细长的尖刺! 所有的尖刺上都布满了黄色的绒毛。 这竟然……是一只怪虫! 章三十七·前辈 陈风礼挥动拂尘,根根白须化作绚丽的惊虹,击向那只怪虫。 却见那怪虫细长身子上的密集肉刺同时张开,每一根肉刺都找到了拂尘上的一条长须。 两者相接,拂尘上的法力白芒立刻便黯淡下来,被肉刺缓缓吸入。 陈风礼心下一惊,这时只见一道橙黄火焰自一旁飞来,暂时逼退了那怪虫。 陈风礼回首看去,只见那一身黑色紧身长裙的狐妖正站在河边。 “别和它接触,那东西能吸食法力!” 却见那怪虫被狐妖一团灵火逼退后,狭长的身子忽然诡异地扭动起来,竟是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十六,转眼间就变得密密麻麻,铺满视野,朝着陈风礼围了过来。 “狐妖姑娘,你快走吧!”陈风礼拂尘一张,激起脚下滔滔河水卷向怪虫。 “喂,道人,你为何从空苍山就跟着我,还要帮我?”狐妖不仅没走,反而大声地询问。 陈风礼腾身而起,躲开了袭来的道道尖刺,既然这虫会吸食法力,那便以器击之。 只见他一抖拂尘,根根白须光华一闪,竟是凝结成了一块,化作剑形! “故人所托!姑娘还是快些走吧!” 陈风礼的身形快似闪电,拂尘所化长剑更是锐利无匹,飞快地斩落了一只只怪虫,那怪虫确实如狐妖所言,虽有吸食法力的异能,但肉身并不强横。 被陈风礼长剑斩落之后,便立刻坠入河中,没了动静。 “是哪个故人?” 狐妖面色奇异,这世间,多的是见妖就除的道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会助妖怪的道人。 甚至就连那些来抓她的妖,这人也不杀。 眼中注视着那剑光凌厉的道人,狐妖心中却是颇为期待他的回答。 然而,陈风礼却忽然闭口不言了。 他趁胜追击,拂尘长剑灵动穿梭,接连斩落了好几只怪虫。 剩下的怪虫齐齐朝后退去,肉刺忽然诡异地朝着一个方向伸出。 陈风礼轻巧地落在河面上,看向那怪虫之处。 只见那怪虫与它分出的身体之上,所有肉刺一起发力,顿时周遭雾气被吸食一空,一团幽暗的圆球缓缓出现。 强横的吸力自那圆球处传来,怪虫的首要目标是陈风礼,陈风礼也感觉到自己有些无法动弹,一身气机全被锁住。 同时,他体内的法力也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管子刺入了身体,源源不断地朝外泄溢。 陈风礼神色微变,收回长剑再次化作拂尘,立刻盘膝坐下,拂尘横在膝上,左右两手各捏法诀,一层银白光罩陡然出现。 道人飞快地说:“狐妖姑娘,贫道暂时破不了此妖神通,你先去吧!” 狐妖此刻也生出了一种可怕的感觉,她虽然从长辈处听过那怪虫的名号,但也是第一次见。 没想到,它竟能压制住那法力高强的年轻道人! 离水河面宛如死寂坟场,无风无浪,仿佛所有生气都被那怪虫的肉刺吸走了。 转眼间,那细长怪虫竟是越变越大,根根肉刺也越发坚硬,肉刺上的黄色绒毛也逐渐变成了骇人的黑色。 狐妖一咬牙,张口吹出一团狐火,朝着那怪虫烧去。 但就在此时,方才被陈风礼斩落河中的怪虫尸体忽然发出妖异的红光,映照得河面一片血红。 那些被杀死的怪虫尸体重新钻出了河面,血光大盛,纷纷飞起来,冲向了妖狐所在。 狐妖一阵头皮发麻,那怪虫,竟能死而复生? 她看了一眼陈风礼,心知不妙,自己万不可死在这种地方,转身飞遁而去。 陈风礼见狐妖跑了,便专心应对起了自己眼前的麻烦。 他祭起护身罩,虽能有效地阻止法力被那怪虫吸去,但长久这样下去,早晚会被它吸干的。 而且……那怪虫竟然会复活。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脱离困境…… 想到师父在下山前对自己说的话,陈风礼不由一阵苦笑。 师父的观星术世间无双,他说:“你此番下山斩断凡缘,定会困难重重,不过……你也会遇见改变你一生之人,你的前程,为师也看不清了……” 现在想来,果然是困难重重。 这世间多的是奇诡妙法,若是仗着法力高强便肆意妄为,早晚会栽大跟头。 现在的情形便是一身法力使不出来,还成了怪虫的养分。 不过,遇见改变我一生之人又是何意? 莫非是那位狐妖姑娘? 陈风礼在这等情形之下,却也没心神慌乱。 这时,一个神秘的年轻声音,忽然自他脑海中响起。 “吸食法力,必先有源力,斩断怪虫源力,危局自解。” 陈风礼眼睛一眨,差点没能稳住心神,散了护身罩。 “前辈?您在何处?” 听见他的询问,沈游也是一阵无奈。 在哪里……我在你眉心神宫里。 他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摸了一下那枚光点,自己的意识便突然穿越空间,进入了陈风礼的眉心之中。 这算什么?我还能回去吗? 万一这道人死了,我不会跟着他一起死吧…… 沈游想了很多,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陈风礼,自己就在他眉心神宫之中,免得他手一抖,法术散了,被怪虫吸死。 “千里之外,你不必管。”沈游装着高人,说到:“你也修有法眼,看见飞得最低的那只虫了吗?” 陈风礼闻声看去,果然瞧见了一只就飞在水面上的虫。 这一眼,他顿时眼前一亮。 源力,这便是那怪虫能吸食法力的源生之力! 那只怪虫的尾部,正垂在水中,疯狂地汲取着离水灵气! 原来如此…… 世间万物,有生便有死,有枯便有荣,这怪虫能吸食法力,却无法修炼法力,它只能汲取世间灵力,来发动吸食法力的攻击。 “多谢前辈指点。” 陈风礼心悦诚服地说。 方才这位前辈说到了“你也修有法眼”,“也”之一字,却是告诉了他,这位前辈的法眼洞悉万物的本事,要比他的北斗请星术厉害得多。 若是这话让沈游听见,只怕是苦笑不得。 也确实,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法术,便是那十六字真诀了。 法诀一出,甚至连人间神的真身都能看破,更何况眼前那奇异的怪虫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怎么做,才能从陈风礼的眉心神宫离开呢? 不会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吧…… 章三十八·宿命 另一边,得了沈游的指点,陈风礼立刻散去了护身罩,他脚下一点,腾空而起,拂尘化剑,挥出一道雪白剑气,直斩向那最靠近水面的怪虫。 这一剑,不止识破了怪虫的真身,也找到了它力量的来源。 那怪虫似乎也知晓厉害,分化出的其他怪虫被迫聚拢成盾,挡在了最底下那只怪虫的前面。 却见陈风礼长剑挥动,一股股锋锐剑气从他的拂尘上飞出,那挡成一团的怪虫,立刻便被震飞了出去。 陈风礼如影随形地飞上前,一连串剑光挥落,终于是破了怪虫的纠缠。 然而眼看着他的拂尘长剑要斩至怪虫本体,那怪虫却诡异地一晃,化作一道血色长虹,消失在了空气中。 陈风礼收剑而立,疑惑地看向怪虫消失的反向。 “竟是有主之物,何人在豢养这等凶厉虫类……” “前辈,您还在吗?” 陈风礼看向四周,出声问到。 “在,你意守眉心,便能看见我。” 眼前危机已除,沈游便也不打算瞒着这位年轻道人了。 而听见沈游的声音后,陈风礼明显僵了僵。 意守眉心? 难道说……那位前辈在我眉心神宫里? 陈风礼心神波动的瞬间,沈游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慌乱,警惕,疑惑,以及畏惧的情绪。 他在怕我? 由不得陈风礼不担心,修行之人,有法出黄庭,命住方寸,神锁灵台之说。 三处要害,乃是重中之重。 而那灵台,指的便是眉心神宫。 灵台是神念心识的居处,最是神秘难破,故有神念锁于灵台之说。 少有修行者可以打破枷锁,念头脱困而出。 而一旦做到那一步,便能得一神通,神通名唤——出窍。 这是一位神魂出窍的前辈吗? 那岂不是说,他比师父还要厉害…… 在陈风礼错愕不安之时,沈游也是完全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但他不准备解释什么,保持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形象,显然更加有利。 而陈风礼也来不及多想,脚下一点腾飞至河岸边,赶紧意守眉心,盘腿坐下。 下一刻,陈风礼的意识,已经进入了自己的眉心神宫之中。 每个人的眉心神宫,皆是天道境界所化,陈风礼的眉心,是一片澄净的湖,湖中飘散着几枚荷叶,荷花还未长出来。 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陈风礼尝试着问到:“前辈?” 沈游也有些意外,他明明已经看到了陈风礼意识所化的身躯,然而陈风礼却无法看到他? 而就在陈风礼出现在自己眉心神宫的瞬间,风云突变! 沈游甚至来不及回答他,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之感再次袭来。 陈风礼心知不妙,却又无计可施,意识想逃出眉心神宫,也完全做不到。 待光华闪过,天地停滞之时,他的意识终于能够看见四周。 然而看清的这一刻,陈风礼呼吸一滞,目瞪口呆。 这是…… 山……高大到不可思议的山! 上接天际,远至沧海…… 山上飘着无尽的风雪,风雪之中,伫立着一座神异的宫殿,光华流转。 而那宫殿的门前,一个朦胧的黑色身影,负手而立。 “前辈……这里是?” 陈风礼默念道经,稳住了心神,随即开口问到。 沈游也完全没有想到,陈风礼竟然能跟着他,一起回到他的眉心神宫,甚至是来到这座眉心神宫中的昆仑墟……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此刻的沈游,能够感觉到陈风礼的所有境界,修为,甚至是道法! 云山道,换天法,星辰术,变化之道…… 越是感受,沈游便越是心惊。 为什么……感觉我能施展他的法术? 甚至是……掌控他的生死? “前辈?” 陈风礼沉住了气,瞬间改天换地,这神通,眼前这位前辈,只怕已经超越了真境…… 莫非是……人世游仙? 不过既然这位前辈将自己带到了这处仙境,想来,一时之间也不会杀我。 莫非,这位前辈才是师父说的,将会改变我一生的人? 沈游也回过了神,他能清晰地看见陈风礼的神念,也感知得到对方此时的忐忑。 想了想,沈游说到: “你来岁远城,所为何事?” 陈风礼恭敬一礼:“晚辈修道前,曾被一狐妖所救,今次师尊算到那狐妖有一场大劫,便令晚辈下山救他,了却因果。未曾想晚辈迟了一步,到空苍山时已是血流成河,那狐妖先生只剩一位后人尚存,晚辈便跟着她,护她到安全之地。” 沈游一边听着他说,一边观察着他的情绪波动。 直到陈风礼说完,此人的神念依旧坦荡平和。 沈游心下稍安,再次出声:“你所言非虚,我便不为难你,去吧。” 陈风礼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想离去,心底却又藏着一个疑问,犹豫片刻后,陈风礼还是躬身一礼,问到:“前辈,请问您,可是仙人?” 沈游心中一动,反问道:“世间可有仙?” 陈风礼眼前一黯,叹道:“回前辈,世间已千年无仙了……” 沈游暗自记下了这话,说到:“你便把我,当作千年前之人吧。” 话落,沈游神念一动,陈风礼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排斥之力,似乎要将他挤出这番天地。 “前辈!” 陈风礼望着那道伫立在风雪中的黑色身影,唤道。 沈游念头一停,看向了他。 只见陈风礼忐忑又期待地低下头,问:“敢问前辈,这是……何处?” 沈游缓缓抬头,看向了无尽的风雪,这是何处? 这时,他掌心一热,低头看去,见到了一颗闪亮的光点。 这是……陈风礼的那枚光点? 坦荡,期待,希冀,憧憬……各种美好正面的念头自陈风礼的光点上传递进沈游的意识中。 之前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我能掌控他的一切……甚至是,他的法术。 沈游眉心黑痕浮现。 他需要做的,只是将枚光点投入陈风礼的神念之中,也就是……陈风礼的眉心神宫。 那他与自己,就会建立起一种诡异的联系。 沈游隐隐感觉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极其重要的抉择。 这个抉择,也许会关乎陈风礼和自己的一生。 这个道人的法术吗…… 急需力量的沈游陷入了沉思。 要掌控他吗……之前在仙宫内,阴阳鱼前看到了那么多的光点,只是随意选择了其中最亮的一枚。 也许……下一次进入仙宫,就能再掌控一枚光点? 沈游侧过身,看向已经关闭的仙宫大门。 他没有忘记,这次的异变,是因为眉心黑痕纳入了一枚地图碎片。 也就是说,要想再打开一次仙宫大门,必须找到下一枚地图碎片才行了…… 要选择他吗…… 正思及此处时,沈游忽然脑中一疼! 不……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只是我在选择,眼前这个道人呢? 他是如何想的? 我为什么……在变成自己厌恶的那种人…… 昆仑绝顶的风雪遮挡着两人的视线,沈游注视着陈风礼,缓缓开口道:“回答我一个问题,方能决定是否告诉你,这是何处。” 陈风礼朗声道:“前辈请问。” “你我有缘。”沈游看着风雪中的陈风礼:“你……可想成仙?” “想!”陈风礼坦然地回到,“若是有仙,晚辈便成仙,若是无仙,晚辈便求道!” 沈游点点头,摊开手掌,念头一动,一枚闪烁着光芒的亮点幽幽地飞向了陈风礼。 陈风礼伸出手,轻巧地接住了它。 刚一入手,陈风礼就感受到了一股自然,亲近,又神异的气息,就仿佛……这光点本就该属于自己。 “此物,能助你成仙。不过,你将为我所用,生死,一念之间。”沈游如实说道,他的声音很慢,也很清晰:“作何选择,皆由你。” “你此番下山斩断凡缘,定会困难重重,不过……你也会遇见改变你一生之人,你的前程,为师也看不清了……” 师父的话语再次出现在脑海中,陈风礼怔怔地看着掌心的光点。 他已经感受到了此物的不凡,这光点之上,缠绕着一股古朴沧桑的岁月气息。 他很明白,这是一场机缘。 不过,这个选择,也极有可能将他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师父……我遇到那个人了。 陈风礼抬起头,看向风雪中身影越来越模糊的沈游,问到:“前辈,你可是要与天下为敌?” “不会。” “前辈,你可会违背天道?祸乱人间?” “不会。” “前辈,你……会不会撒谎?” 沈游张了张嘴,刚想否认,却又忽然一笑:“会!” 陈风礼闻言,俊朗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念头一动,不再犹豫,将这枚光点纳入了自己眉心神宫之中。 一股灼热之感立刻出现。 随之而来的,还有自心底感觉到的,那站在仙宫前的身影深不可测,沧桑古老的气息。 陈风礼的意念越来越凝实,最终完全化作与实体一般无二,站在了雪中。 他缓缓睁开了眼,眉心之处,悄然浮现出一道白色长痕。 沈游心念一动,自己的意识之中,多了一颗闪亮的星辰。 看见陈风礼眉心的白色长痕之时,沈游也有几分讶然。 随即,陈风礼捏指一礼:“前辈,可以告诉晚辈,这是何处了吗?” 沈游笑了笑,心念一动,陈风礼的身形立刻自雪中改换到了崖边。 崖下深不见底的云海让陈风礼一阵恍惚。 “这是我的道场,你可以叫它……昆仑墟。” 章三十九·闲谈 自眉心神宫中退出后,沈游缓缓睁开眼睛,恍若隔世。 剑簪眨眼间自门边飞了过来,围着他打转。 沈游伸手接着了它,笑道:“辛苦你了。” 说着,他便将剑簪重新插回了发髻之上。 推开门,向楼下看去,正好瞧见莺儿站在楼下,时不时朝四周看上一眼。 听见楼上的动静,她抬起头,看见了沈游,开心地唤道:“少爷!” 沈游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快到晌午了,这小丫鬟,竟在楼下守了两个多时辰。 春风拂过,楼下的莺儿,脸上带着可爱的笑意。 “嗯,你下去休息吧。” 莺儿摇摇头,问到:“莺儿不累,少爷要用饭吗?” 沈游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她是肯定不会好生休息的,便说到:“不用,我出去吃。” 说着,他又想到了岁远城外的陈风礼。 那个年轻的道人,眉心多了一道白色长痕。 离开眉心神宫后,虽然沈游已不再有那种掌控着陈风礼一切的感觉,但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却建立起来了。 只要他愿意,他能够随时将陈风礼的意识拉入昆仑墟。 但他不会那样去做,说到底,沈游觉得自己与陈风礼仍是合作关系。 他给陈风礼一条路,而陈风礼,暂时为他所用。 其实,陈风礼选择了收下那枚光点,是有些出乎沈游意料的。 他本以为,追求自由的修行中人绝不会甘于受制于人。 然而,他看错了。 那个年轻道人,虽然看上去不争不抢,淡然洒脱,其实心底也有着一股傲气。 有仙便想成仙,无仙便要求道。 能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的人,若不是狂妄无知之辈,就只有心气极高的天才了。 但……这世间已经千年无仙。 眼前无路,陈风礼是不甘的。 所以当“机缘”出现在眼前时,他没有过多犹豫,立刻伸手抓住了它。 “少爷……您是不是……不喜欢莺儿呀……” 思忖间,小丫鬟委屈的声音自楼下低低地传来。 沈游一怔,随即无奈一笑,说到:“莺儿,你闭上眼睛。” “是……少爷。” 沈游身形一晃,自楼上飘落至莺儿身前,伸手入怀,拿出了一面镜子。 “睁开眼吧。” 莺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被眨眼间就来到自己眼前的沈游吓了一跳,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游手上的圆镜吸引去了。 “哇!好漂亮的镜子!” 莺儿惊叹道。 沈游低头看了一眼,悬天镜上遮着一层青光,是红姑娘的神力。 也正是这青光,一直遮挡着颜白骨的感应,不然颜白骨早就找寻过来了。 “莺儿,听我说。”沈游认真地看着她。 小丫鬟点点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这面镜子,是少爷送你的礼物,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说到这里,沈游停了片刻,“除非……你或沈家遇到了很大的危险,那时候,你就拿出这面镜子,将它用水清洗一遍,心中默念我的名字,记住了吗?” 说着,沈游将悬天镜递向了莺儿。 莺儿懵懵懂懂地接过了这面古朴的圆镜,沈游的话,她有许多地方不懂,但……只要是少爷说的,照着做就好了! “嗯!莺儿记住了,少爷!” 小丫鬟甜甜地一笑,将悬天镜抱在怀里,心中的小小委屈已经不翼而飞。 沈游摸了摸她的头,缓缓离去。 小丫鬟抱着镜子,怔怔地看着沈游的背影,下意识地呢喃道:“少爷……” 沈游停下脚步,回过头:“怎么了?” 莺儿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小声地说:“少爷……莺儿刚才只是觉得,少爷好像……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沈游静静地看着她,微笑道:“不会的,少爷哪里都不会去,少爷……不会骗人的。” “嗯!” …… 已经过了午时,岁远城内,多了非常多的生面孔。 鹿鸣山的桃花,有这样大的吸引力吗? 沈游站在离水河边,随意地望着人来人往的岁远城。 人影倒映在岸边水中,不知是微波荡漾,还是光线曲折,有好些人竟显得格外扭曲离奇,不似人身。 忽然,一阵轻柔的风吹来,身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 不用回头,沈游也知道来者是谁,脚步声安静文雅,或许说……闲适自然。 侧过头,一抹青绿色的身影正从柳梢下走来。 那身影走到了离水河边,也停了下来,同沈游一样,看向岸边来往的行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 沈游对红姑娘很好奇,但却从未主动寻找到关于她身份的线索。 片刻之后,红姑娘开口道:“沈公子喜欢离水河吗?” “嗯,这条河很干净,也很宁静。” 沈游平静地回到。 他知道,红姑娘这时候出现,是来告别的。 …… “离水河,曾有一个传说。” “嗯?” 红姑娘目光看向离水河,眸中泛起了某些说不清的情绪:“离水河曾经波浪涛涛,毁岸无数,河流两旁的百姓多的是家破人亡,哀鸿遍野。但……离了离水河又活不成。这时,出现了一位神,他手持琵琶,奏出金戈铁马之声,息波平浪,斩除恶妖,终于令这条害人无数的离水河平静下来。” 琵琶…… 沈游莫名想到了红姑娘真身身后,飘浮着的箜篌。 “那位神呢?” 红姑娘沉默片刻,看向远方:“死了。” 沈游眉头一抬:“神也会死?” 红姑娘转过身,柔美的脸庞上露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嗯,神……也会死。” “沈公子是个怪人。” “嗯?姑娘何出此言?” “沈公子的法力,是活的。而这人世间的灵气,已经死了。”红姑娘缓缓靠近了沈游,轻声说到:“死去的灵气,修不出活着的法力。沈公子……你,不是此界中人。” 柳梢轻拂,一男一女站在离水河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自二人身后走过,却似乎注意不到他们。 见了沈游瞳孔的些微颤动,红姑娘偏过头去,嘴边溢出一抹笑意。 “我来找沈公子,是因为公子的三妹醒了,她要见你。” 章四十·人神 沈游到红姑娘的木屋时,沈如云已经下了地,在红姑娘平日最喜欢坐着的那块岩石上发呆。 “她好了吗?”沈游小声地问身边的红姑娘。 “看上去好了。”红姑娘回到。 沈游点点头,犹豫了片刻后,走上前去。 树梢的枝叶在风里抖动,树荫下投来几缕斑驳的阳光,沈如云坐在青石上,沈游站在树荫下,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小时候……我见过你。”沈如云忽然开口道,“你是突然被领回来的,爹吩咐所有见过你的人,不能乱说话,后来,你被送走了。那些见过你的下人,也不见了。” 沈如云回过头,看向沈游:“我的年纪很小,爹觉得我会忘了那些事,但……我一直记得。” “你果然不是凡人。” 沈游毫不回避地注视着她,平静地说:“你误会了。” 沈如云摇摇头:“是真也好,误会也罢,这次……多谢你救了我。” 说到这里,沈如云又抬起头,望着沈游:“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沈游问到。 他的语气并不高昂,随时在准备着拒绝。 沈如云也听出了沈游暗藏的情绪,清冷的目光转向一旁:“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这次我受了伤,去不成白鹿洞天,同门师兄弟便结不成三千弱水阵,我只是想……求你去白鹿洞天,拿着我的信物,告知他们,此行作罢。” 沈游闻言,点了点头:“好。” 说着,他将手摊在了沈如云面前。 沈如云清冷的脸庞一怔,似有些没反应过来沈游竟答应得这么快。 她呆呆地看着沈游的掌心,一时间没有动作。 “信物呢?莫非是你的视线?” 沈游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如云回过神,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红霞,自身上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了沈游:“玉中有我传音……麻烦你了。” “嗯,你好生休养,争取过两日,能与我和……大姐,一起去鹿鸣山赏桃花。” 沈如云的眼神终于柔和了几分,她轻轻点头:“嗯……” …… 沈如云回了屋中休息,她还不太能走动,而且无法使用法力,需要调养。 红姑娘喂她吃了药后,与沈游来到院外。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红姑娘忽然说到。 沈游有些莫名其妙,她又在说什么? “沈公子,我可以将你变化成你家三妹的模样,你扮作她与止水阁修士汇合,一起进白鹿洞天……”她越说眼睛越亮,“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可以借机取宝,三……” “停!”沈游及时打断了红姑娘的浮想联翩,“姑娘,我不会进什么白鹿洞天,你说的护佑生灵,我自会尽力而为,况且……此次前来的正道修士也不少,相信不会有敢贸然作乱之人。” “噬灵虫。”红姑娘忽然说出了三个字,她一抬手,掌心青光闪烁,一只缩成了一卷的小虫正躺在掌心。 沈游神情微变,这虫……不正是陈风礼在城外离水河上遇见的那只怪虫吗? 只是陈风礼遇见的虫是针状的,而红姑娘掌心的这只,已经完全蜷缩了起来,弯成了一团。 “沈公子也知晓它吧,无法修行,不开灵智,却可夺五行之气,吸食血肉法力,极为凶险。”红姑娘说到。 “它叫噬灵虫?”沈游问到。 红姑娘点点头:“此虫无法成妖,出没于幽渊暗窟之间,按理说,不该出现在岁远城附近,然而今日,我在城外却发现了一只。” “此物是修行人大敌,大意之下,便是道境修士被它偷袭,也会疲于应对,无暇分身,生生被耗死。”红姑娘看向鹿鸣山方向,“我怀疑,有人在豢养此虫,将它带来鹿鸣山,布了一个局……” 沈游本想说此事与我何干,但想到近在咫尺的岁远城后,他又沉默下来。 若是真的有一股势力在暗中布局,想将此次前来鹿鸣山的修行者一网打尽,那岁远城…… 按理来说,这些发现应该知会给鹿鸣山附近的道门,但红姑娘显然是不想与那些修行中人打交道。 至于沈游,人微言轻,说了只怕也没人信。 “红姑娘,此事事关重大。”沈游想了想后,问到:“姑娘不能待此事之后再离开吗?” 红姑娘闻言,摇了摇头:“我的事,更加重要。” 她看向沈游:“沈公子,我不会逼迫你,你也不是会被世俗道德束缚之人,若事不可为,你便带着想带的人,趁早离去吧。” 说着,她掌心青光一闪,那噬灵虫已经化作糜粉散落在了风中。 “明日,如云姑娘便能回沈府,我也会离去。” “沈公子,我还欠你一份人情,若是有缘,人间再会。” 她进了小院,关上了柴扉,声响渐渐消失。 沈游抬起头,看向岁远城,心绪一时间难以平静。 虽然红姑娘对他一直很友好,但此刻,他也看出了她的态度。 她是神,并不是人。 人被杀掉与树被砍倒,都会令她伤心。 因为世间万物的分量,在她心中是一样的。 正如她之前的请求一样,是护佑这一方生灵,而不是护佑这一方人族。 噬灵虫…… 沈游乘着船,缓缓行于离水河上。 这件事,他越想越不对劲。 就算有异宝出世,也不至于闹得天下皆知吧? 这简直就像……有人故意在散布消息,把人间道门引来鹿鸣山。 而从沈如云的止水阁一行人来看,此次前来鹿鸣山的,大多应该不是什么前辈高人,而是世间道门的年轻一代。 若这真的是一场局。 那……幕后之人的打算,是要这天下道门……断代啊! 忽然,河面上狂风乍起,吹得渔船一偏。 沈游抬头朝天上看去。 乌云密布,风云突变,一股寒意自心底滋生。 “船家!船家!贫道要渡河!” 这时,一个沈游不久前才听过的在岸边响起。 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青色道袍的道人,正手持拂尘,立于岸边。 陈风礼? 沈游认出了他,但……陈风礼却认不出沈游。 船家将渔船撑到岸边,陈风礼轻巧地跳上船,捏指对船家与沈游一礼: “见过二位施主,贫道陈风礼。” 章四十一·相逢 陈风礼上船之际,远在千里之外的风歇岛,迎来了两个奇怪的人。 “颜白骨!你放开我!” 许天赐被颜白骨制住,身不由己地被他带着,来到了风歇岛。 风歇岛是青苍海中的一座大岛,岛上有一个名为神影宗的道门。 今日的风歇岛,狂风不止,乌云密布,眼看着是要下大雨了。 “本座见你是可造之材,才带上了你,你若是无聊,不如闭上眼睡个懒觉吧。”颜白骨悠哉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把沈游也抓来?他不是可造之材吗?”许天赐拼命地挣扎着。 颜白骨闻言,只是笑了笑:“本座可不敢动那位,不过……也会去拜访他的。” 颜白骨眼中寒光一闪,不再说话。 两人落在了岛上,许天赐正想说话,却见颜白骨躬身一礼。 “尊上。” 许天赐被颜白骨的称呼吓了一跳,是何人竟能令颜白骨这等千年老魔低头? 他看向前方,浪涛起伏的青苍海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他长炮飘飘,风姿卓绝,一双深邃又清澈的眼眸,仿佛瞬间跨越了两人间的距离,直接映在了许天赐的心底。 许天赐心底悚然一惊,他根本不清楚那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是何时出现在前方的。 而且……虽然自那中年男子的身上,他感受不到半点邪意魔念,但……被他这样注视着,许天赐不自觉地浑身发寒,如坠冰窖。 狂风呼啸,碧浪滔天,那男子抬起腿,瞬间许天赐感受到了一股飘忽不定的玄妙感,下一步落下时,他竟是已经到了近前。 许天赐瞳孔一缩,这是……缩地成寸? 真境大神通…… 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为何从未听说人间界存在这等人物…… “白骨,你失败了。” 那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转过视线,看向了颜白骨。 他意态闲适,声音不疾不徐,温润动听。 颜白骨苦笑一声,拱手道:“我会找回来的,尊上。” “喂,你是谁?” 许天赐的愣头青性子似乎又上来了,竟是对着眼前这一看就深不可测的男子大呼小叫。 只有许天赐自己清楚,若是现在不开口,他可能就不敢开口了…… 眼前这个男人,给他带来的压力庞大得超乎想象。 简直就像是……凡人在直面天道。 颜白骨见许天赐这般无礼,却也没训斥。 那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看着许天赐,开口道:“本座名唤……易小铃。” …… 却说陈风礼上了小船,打了个招呼之后,便找了个地方打坐,不再说话。 沈游暂时也没有与他相认的想法。 陈风礼赶着去岁远城的用意,他很清楚,定是要去寻那只狐妖。 只是,这些都是他的缘法,与沈游无关。 比起这个,沈游更想赶紧去吃一顿好的。 一路无话,船行至留仙桥头时,两人留下银两,各自离去。 只是陈风礼在与沈游擦肩而过时,眉心忽然一热,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沈游一眼。 只见沈游正朝着一个挑着担子,叫卖馄饨的街头老翁走去。 错觉吗? 陈风礼收回了目光。 沈游能感应到他的视线,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顺其自然地来到老翁摊前,说到:“大爷,给我一碗馄饨。” “好咧!公子请这边坐一会儿,馄饨马上就来!” 老翁笑呵呵地下了十几个馄饨,小馄饨在滚开的水里上下翻腾,透过薄薄的皮可以看到里边的肉馅,从腾腾的热气里散发着浓浓的肉香,沈游咽了下口水,赶紧将头扭到了一旁。 “小哥,来了!慢用。”老翁一竹篓子舀起了馄饨,装入碗中,递给了沈游。 馄饨在汤里漂着,热呼呼的汤上浮着一层淡白色的油和碧绿的葱花,煞是好看。 沈游将碗接过来,一阵诱人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浓烈、细腻,透着一股农家气息,使人食欲大增,满口生津。 用筷子轻轻一搅,汤里的馄饨立马活了过来,一只只打着旋儿,在碗里互相碰撞。 正当他准备一筷子下去,吃上一个时。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那留仙桥头,一名男子正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咦?有法力…… 沈游放下筷子,也看向了对方。 那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皮肤很白,就像绝大部分读书人一样,也许是因为肤色太白,他的五官看起来分外鲜明,长发随意地挽了一个髻,鬓旁垂下两条长发,平添几分洒脱。 沈游的目光渐渐向上,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了。 “轰——” 沈游大脑一阵轰鸣,岁远城的热闹与喧嚣逐渐剥离,近在咫尺的老翁也突然没了声音。 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和那个中年模样的人。 这时,那中年文士一笑,轻轻向前踏出一步。 “嗒……” 轻微的脚步声如同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沈游陷入的枷锁。 四周的景致重新鲜活,声音也在渐渐恢复。 而那中年文士,已经到了近前。 “小兄弟,能借半张桌吗?” 沈游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点点头。 “老丈,再下一碗馄饨。” 中年文士在沈游对面坐下,笑着说到。 “好咧!” 老翁笑眯了眼,不多时,眼前这位中年文士的馄饨也来了。 他夹起一个馄饨,先吸了一口馄饨中饱满的汤汁,含在嘴里,细细品味。 汤汁在舌头上来回滚动,鲜香的浓汤刺激着味蕾,瞬间便弥漫开来,充满整个口腔。 他又咬开了一个馄饨,夹了起来,细细看去。 只见咬开的雪白透亮的馄饨皮,里面的一小团肉馅是粉红色的,极嫩,被筷子夹着,竟有些微微晃动。 沈游见状,也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 待他咀嚼着肉馅的时候,唇齿间瞬间便充溢满肉的香味。 沈游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间,竟已把一碗馄饨吃光了。 而本坐在对面的那位中年文士,也已经起身离开了。 沈游放下几枚铜钱,刚想离开,却见老翁摆摆手:“公子,够了,刚才那位先生已经替你一起付了。” 沈游一怔,扭头往人海中看去,终于在留仙桥头,找到了他的身影。 他立刻起身朝着留仙桥的方向走去,那位中年文士,正站在桥头,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身前的离水河。 “多谢前辈,晚辈沈游,不知前辈名讳。” 那中年文士转过身,河面的春风吹动了他的发梢,他清澈的双眸直视着沈游,说: “本座,易小铃。” 章四十二·借法 “易小铃?没听说过!快让颜白骨放开我!” 许天赐支棱着头瞧着易小铃。 “你小子不识机缘,旁人想被本座带上,本座还不乐意呢。”颜白骨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些揶揄之色。 “你们这两个魔头,来风歇岛定是没安好心,带上我?想拿我背锅吧!” 易小铃与颜白骨也不理他,闲庭信步般地走进了风歇岛中。 这座岛屿很大,岛内古木参天,郁郁葱葱,狂风不止,吹得浓密的枝叶摇成了一排黑压压的树影,沙尘飞扬。 许天赐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们,落叶被狂风吹着不停地往他脸上砸,灰尘也扑了一脸。 易小铃与颜白骨却纤尘不染,依旧风度翩翩。 “你们……呸呸……你们来这破岛到底要干什么?”许天赐一边眯着眼睛吐满嘴的尘土,一边问。 易小铃停下脚步,抬头说到:“神影宗,千年道门,根本之法为造化留影,可控已控敌之影,变化无穷。” “本座此番来,是为借《造化留影大法》一阅。” 许天赐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你知道神影宗内有多少高手吗?宗门的根本之法是你想借阅就能借阅的?你们两个疯子想找死,别带上我!” “而且小爷我出身名门正派,被你们两个疯子带来风歇岛,一定会被神影宗的人以为我是帮凶,到时候,神影宗误会了摩罗山怎么办?你们快放开我!” “咔——” 一瞬之间,一条白骨手臂便破空而来,捏住了许天赐的脖子,颜白骨漠然地盯着他:“要么闭上嘴,要么,现在就死。” 许天赐感觉到捏着自己脖子的白骨手臂在逐渐收紧,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易小铃神色平静,稍一挥手,所有自身前吹来的狂风便倒卷而回! 空气中陡然出现一阵水纹般的波动,在树林与山峰之间,诡异地出现了一扇黑色的大门,门左四字“静影沉璧”。 门右四字“浮光跃金”。 门上则镌刻着“神影宗”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何方道友?” 清朗之声自黑色大门内传来,直抵三人心间。 许天赐自觉大脑一阵混沌,无意中瞟到自己的影子,却骇然发现自己的影子竟是在做着奇异的动作,似乎想要离开! 颜白骨见状,一指点向他眉心:“意守玄关,别去听这声音。” 许天赐心中一慌,忙问到:“玄关在哪儿?” 颜白骨一滞:“你出身名门,玄关所在都不知道?” “你是千年前的老古董,说不定千年前的叫法和现在变了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颜白骨颇有几分无奈,叹道:“玄关便是你所修行的根本道法,与天地沟通法力之处。” 竟还有这说法? 许天赐连忙意守玄关,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别的不说,这两个魔头,道行却是真的高深莫测。 他这边稳住了影子,而颜白骨和易小铃的影子,根本就未动分毫。 易小铃谦逊一礼,拱手道:“散修易小铃,听闻神影宗《造化留影大法》神妙无穷,特来借阅。” 此言一出,山门前一阵寂静,就连风都停歇了下来。 半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喝道:“小辈放肆!” 颜白骨一笑,提着许天赐腾空而起。 他刚离开,易小铃身后的影子便诡异地直立而起,自背后攻向了他! 易小铃点头道:“果真非凡。” 说着,他负手一踏,整个人冲天而起,速度比颜白骨要快上数倍,瞬间便脱离了影子的攻击距离。 “登天步?你是天都山的修士?”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易小铃摇摇头,说到:“非也,千年前,曾有缘借天都山《登天步》一览。” 话落,只见山门渐开,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却不是那老者,而是之前说话的那个清朗声音。 “易小铃……本座想起来了,千年前昙花一现的劫天道体,还未成气候,便被仙魔两道共同击杀,你是借了他名号的后人,还是……易小铃本尊?” 易小铃负手立于空中,瞧着山门前的神影宗宗主,没有说话。 “不管你是谁,劫天道体断不可留。”神影宗宗主黑衣飘飘,缓缓升起,立于山巅。 “本座——柳无邪,若你能败我,《造化留影大法》任你取用,若不能,便留下命吧。” 柳无邪青年相貌,俊逸不凡,话音刚落,便有一条黑漆漆的影龙从山间的褶皱中游了出来,缠在他身边。 影龙张开巨口,发出一声恐怖的咆哮,音浪一波波地冲击向易小铃。 “轰隆——” 攒了许久的雨云似是被这一激,顿时倾盆而下。 许天赐被颜白骨提着飞在空中,暴雨淋得他头发贴在了脸上,狼狈不堪。 身后的青苍海上已是百丈浪涛,大鱼翻滚。 铺天盖地的雷声,雨声,青苍海浪涛的轰鸣,呼啸的山风,统统汇聚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惊天动地的巨响。 易小铃,柳无邪,二人都没有动,但视线却不离彼此。 狂暴的雨点打到他们身上,又诡异地向外滑开,半点都没有打湿。 易小铃左手负于身后,右臂缓缓抬起,一股神异的法力波动凝聚于掌心。 他看着柳无邪,回了他方才的那句话:“好。” …… 岁远城,留仙桥上。 沈游与易小铃聊了两句,果不其然,这位易先生也是冲着鹿鸣山之宝来的。 他想隐晦地劝对方不要来趟这滩浑水,就当是还了他的面钱。 但注意到易小铃时,沈游却发现对方好像在发呆? “易先生?易先生?” 沈游唤到,易小铃只是凝神瞧着离水河面,没有任何反应。 莫非这河水里有满汉全席? 沈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瞧见。 这时,易小铃似乎也回过了神,他转头看向沈游:“沈公子在看水吗?” 沈游有些无语,我不是好奇你在看什么吗? 但话都说到这里了,他便随口说到:“是啊,我在看,这水一直在流,是不是意味着这条河流每时每刻都不同,每时每刻都是一条新的河流。” 易小铃一愣,随即深思起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明亮地看着沈游,露出了笑容:“世间万物既存在,同时又不存在,你我也如水一般,每一刻都在不断变化,不断地产生与消亡。” “沈公子,可愿与易某同去鹿鸣山?” 章四十三·斗法 风歇岛,神影山门。 易小铃一袭白衣随风狂舞,气势也如海浪一般一叠高过一叠。 柳无邪年轻俊朗的脸上一片淡然,他的身体忽明忽暗,缠绕在身边的影龙悄然隐没,到后来,颜白骨与许天赐已经看不太清楚他的身影了。 柳无邪随着影龙一起消失,同时,被****冲刷之下的大地之上,逐渐蔓延开了一片巨大的阴影,这些阴影宛如活物一般,盘伸出触手覆盖了整个大地。 “好神妙的道法,可惜……今日有雨。”颜白骨眼睛一亮,又遗憾地摇了摇头。 许天赐完全被柳无邪身化暗影,囚禁大地的道法惊住了,此刻闻言,不解地问:“有雨不是更好?如果有太阳,哪儿能铺开这么大的阴影?” 颜白骨看着铺满阴影的大地,说到:“你只看到光驱影散,没看到光影相随。若有日光,柳无邪的暗影当更加深邃恐怖。” 真的吗? 许天赐半信半疑地看向易小铃与柳无邪。 空中易小铃见状,叹道:“好道法!” 他右掌推出,看似软绵无力,然而掌至中途,易小铃整个人忽然俯冲而下! 凌厉的掌风扑向地面,他找不到柳无邪的身影,但他能毁掉整片大地! “轰——” 一道金光闪过,整个岛屿轰然剧震! 易小铃这一掌的威力在数秒后方猛然爆发,刹那间,犹如天崩地裂,一股股金色气浪掀开了大地,碎石土浪四散纷飞,以他的掌为中心,整个地面凹陷了数丈,并呈蛛网状朝着四周扩散! “金刚伏魔掌?” 震耳欲聋的大地崩溃声中,柳无邪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去过金刚寺?” “本座麾下,曾有出身金刚寺之人。” 易小铃站在地面,负手而立。 他虽在回话,但右掌的金光却在不断攀升,肉眼可见的气浪也越来越汹涌! “你太过自信了,缚!” 柳无邪叹道,随即一声低喝,碎裂的大地阴影之处,忽然迸射出万千条黑色魅影,犹如一根根绳索,立刻绑缚了易小铃全身! 易小铃眼前一亮,登天步再使,身体纵越而上。 但那万千条绑缚住自己的影子也跟随着他的身影冲天而起。 易小铃猛然击出一掌,目标正是绑缚住他身体的魅影。 一掌刚落,一掌又生。 易小铃的右掌速度越来越快,无穷金光自他掌心迸发,掌势无穷无尽,打得****不能进五尺之内,雷霆天光不敢挡掌心金风。 然而,柳无邪的魅影仍然死死地束缚住了他,在上升到一定高度时,易小铃的身形猛然停滞。 就像是蛛网的中心困住了蚊虫,无论易小铃如何挣扎,绑缚住他的黑色魅影也只会越收越紧,根本没有松开的可能。 许天赐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易小铃打得稀烂的大地,还有地面角落伸出的,密密麻麻如同魔影一般的黑色魅影。 那个颜白骨的尊上,竟然落了下风? 神影宗……拥有这等恐怖根本道法的道门,竟连一流门派都算不上。 这天地之大,各派道法之玄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而易小铃似乎也放弃了挣扎,疯狂的掌影刹那间收回,闭上了眼睛。 “阁下,本座最后问一遍,你是不是那劫天道体?” 柳无邪清朗的声音自四面八法传来。 “有何区别?” 易小铃闭着眼睛,悠悠问到。 “若不是劫天道体,本座可放你离去,若是……哪怕妄开杀戒,也只得将你留下了。” 柳无邪缓缓说到。 易小铃收回身后的右掌缓缓捏紧,猛然睁开了眼:“劫天道体,便是生来有罪?” 柳无邪的声音沉默片刻,而后带着几分感慨:“穷天劫地,造化己身,正道不容,邪道亦不容。人虽无罪,道体却有罪。若你真是……” “便……认命吧。” 柳无邪的声音相貌虽都很年轻,但语调之中却尽显沧桑。 易小铃在听完此话后,本来暗自调运的法力忽然平静下来。 “柳宗主。”易小铃忽然柔声问到:“你认命吗?” 柳无邪的声音消失良久,直到风雨渐歇才幽幽一叹:“若是认命,世间哪里会有道法,哪里会有仙门,又哪里会有……你我。” 易小铃淡淡一笑,道:“便是如此了,本座也不认。” 他缓缓伸出左手,低头看去,低声道:“劫天道体,天地不容,出世便有预兆。精通算法之人告之天下,引来天下人在未成气候前斩杀之。千年前,有人替我死了一次,千年后,该你们死了……” 话音一落,易小铃长发狂舞,双眸如电! “今日,某便先破法,再借法!” 苍穹随着他的声音骤然昏黑,许天赐骇然地看向四周。 他只能听见磅礴的风雨浪涛之声,至于眼前,早已伸手不见五指。 “轰隆——” 一道可怕雷霆陡然自上空亮起。 易小铃的身影随着雷霆的亮光出现。 他居高临下,长发与衣角迎风飞舞,开口道:“此法名《代天御雷真诀》,至刚至阳,专破阴邪。” 地面的可怕阴影悄然凝聚成人身,柳无邪仰头看向天际,没有惧色,说到:“雷霆破暗,只在一瞬。你欲生雷霆,却先演出无边暗影。易小铃,是你输了。” 易小铃淡淡一笑:“是输是赢,斗过才见分晓。” 话音落下。 一道暴戾的气息倏然从易小铃身上释放而出,雨云中雷霆不断汇聚,如同远古凶兽的怒吼,浓烈的杀意与狂暴的电气充斥在空气中。 “嘶……颜白骨,我身体麻了……”许天赐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倒不是他怕了,而是被这空气中窜动的电流打到了。 “麻着。” 颜白骨头也不回地说,一双明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易小铃与柳无邪二人。 柳无邪双眸暗光一动,身边暗影涌动,也提醒道:“此法名《造化留影大法》,控己控敌,控身……控魂。” “易小铃,你身心皆被缚,即便招来雷霆,本座也能让它劈落在你自己身上。” 易小铃闻言,淡淡一笑,两只漆黑的眸子中,忽然有一只左眼悄然变得银白。 “此身此魂被控,那便……换一身一魂!” 只见他眉心陡然浮现一丝隐晦的金光,口中念到:“阴阳逆转,造化长生!” …… 岁远城,易小铃的忽然邀请完全出乎了沈游的意料,然而下一刻,沈游身边的易小铃气质陡然一变! 霸道的气息四溢而开,眼中隐隐有雷光闪过。 他根本就没看沈游一秒,只是一踏步,整个人就消失在了留仙桥上。 沈游心脏狂跳不止,那个人…… 他朝四周看去,发现除了自己,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留仙桥上,消失了一个人…… 章四十四·节临 怪人……也是高人。 直到回府,沈游也一直在想易小铃的事。 为何一个人转眼间就能气质大变? 莫非是修炼的道法所致? 想了很久,自己对这世间还有太多不解之处,便就暂时放下了。 …… 第二日一早,沈游是被爆竹声吵醒的。 起床洗漱后,看着府中忙碌的丫鬟仆人,算了算,原来今日就是桃花节了。 庭院远处,一位换上了一身浅紫衣衫的少女,对他点了点头。 她像是引来了所有春光,明明只是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整个春天。 沈如云回来了。 沈游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沈如云看上去状态不错,但却与凡人无异,今日,她怕是真的只能赏花了。 用过早饭后,一身浅色青衣的沈如安也出现了。 她看起来兴致很高,让丫鬟们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进马车里,然后招呼着沈游与沈如云,就要出发前往鹿鸣山。 沈游没有拒绝,毕竟这两姐妹,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姐与妹妹。 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鞭,马车便晃晃悠悠地朝着城外去了。 两姐妹一直在说话,大部分时间,是沈如安在说,沈如云在听。 聊的大多是家长里短,沈老爷子的身体状况之类的琐事。 偶然说到近况,谈起前些时日惊险的遇蛇妖一事,沈如云似乎来了些兴趣。 就着这个话题,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沈游身上。 沈游身负异术,这对沈家两姐妹来说,不算是个秘密。 但他这一身异术从何而来,沈如安之前不问,但沈如云却是好奇的。 既然已经聊到了这里,沈如云便干脆地看着沈游,问到:“兄长道法玄奇,不知学自何门何派?” 这一次,沈游没再说什么无师自通。 他看向车窗外,轻声回到:“昆仑墟。” 昆仑墟? 沈如云有些讶异,她仔细地想了想,这世间大多道门自己都是知晓的,妖魔邪道也是略知一二,却从未听过昆仑墟这个名字。 她的反应在沈游的意料之中,陈风礼出自云山道,世间一流门派,也不曾听过昆仑墟这个名字。 至于沈如云的道法,他倒是听红姑娘提到过,沈如云学法自止水阁,止水阁虽算不上一流门派,却也和摩罗山差不了多少。 想到这里,沈游又想起了那个性子张狂,满脑子斩妖除魔的许天赐。 离开浅云山时,他还关在浮沧宝图中,被颜白骨带走了。 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一旁的沈如安见沈如云与沈游你一言我一语地缓缓聊着,神色有些黯然。 她下意识地捏住了青衣一角,目光投向窗外。 岁远城今日灯火如龙。 桃花节的分量,在岁远城之人心中,与年节是一样的。 所以,提前几日便要上灯,桃花节当天,鸡鸣起就要燃灯,不分昼夜,城内狮龙共舞,夙夜不休。 酒楼,茶肆,画舫,游船,灯会,花会,诗会络绎不绝。 有文人才子的蕴藉风流,也有潇湘美人的低语浅说。 当然,更多的人选择了与自己的家人一起,去鹿鸣山赏几日桃花。 临出城之际,沈如安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忙叫停了马车,下车进了一家店铺。 沈游见她对掌柜模样的人吩咐着什么,就知道这是自家的店铺。 这时,沈如云忽然说到:“其实……止水阁看中的弟子,是姐姐。” 沈游有些意外地侧过头,看向她。 沈如云很少与男子说话,也许因为自己有求于人,也许……身旁这人是自己的兄长,她便少了几分冷淡,多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哀伤:“我自小体弱多病,大夫说,很难活到成年。” “那时,刚好有一位止水阁的修士暂留沈府,见了姐姐后,她一眼就看中了姐姐,说她百脉畅通,灵台清明,是难得一见的修道之才。” 沈如云目光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沈如安:“因只是暂留沈府,她半日便走了,临走之际,问了家里人可愿让姐姐出家修道,家里人同意了。她便说,一月后会有一只仙鹤来接她。” “后来,姐姐偷偷问父亲,修道能不能让我活过十八岁,父亲说可以。于是,她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 沈如云陈述得很平静,但眼里的情绪是藏不下的。 “我体弱,睡得沉,仙鹤来了,他们便把睡着的我与一封信一起交给了仙鹤,去了止水阁。”沈如云看向沈游,说到:“兄长……我欠姐姐很多。” “姐姐的性子,其实比我要冷淡,她是不喜欢与人说话的……更别说谈生意这些事。而且……姐姐是未出阁的女子,整日抛头露面各地奔波,许多人会说闲话。去了止水阁后,我回家的时间很少,姐姐也从不与我说这些事,但我知道的……我是她妹妹,她心里的事,我都是知道的……” 沈如云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是真心觉得亏欠了沈如安。 沈游能感觉到,她在面对自己时,有几分无措与为难。 但在她眼里,自己能御风而行,能从蛇爆之下救下她,无论本事,还是心性,都值得信赖了。 虽然才见不久,虽然还不了够了解沈游。 但此时的她,能够依靠与相信的,只能他了。 “今日鹿鸣山桃花节,定会风波不断,还请兄长……一定要护住姐姐。” 沈如云盈盈一礼,不再说话。 沈游静静听着,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弄黄这次桃花节,让所有人都去不了鹿鸣山,这样,无论游人还是家人,都能安全一些。 但从红姑娘处得知,那名为噬灵虫的怪虫已经布满了整个岁远城暗处,城内……只怕更不安全。 在鹿鸣山上,反而能得到修行之人的庇护。 想到这里,沈游忽然问到:“世间多妖,为何行走世间的仙门弟子却很少?” 沈如云疑惑地看着沈游:“兄长的师门,未曾告诉过兄长为何吗?” 沈游摇摇头:“不曾。” 沈如云看了一眼马上要回来的沈如安,说到:“人间灵气已死,修行之人若无法突破大境界,法力便是只出不进。所以……大部分修士都在门派修炼,节省法力,以期长生。如此一来,行走世间的便少了。但若是遇上妖邪,还是会管的。” 章四十五·桃花 灵气已死……又是灵气已死。 红姑娘曾说,他的法力是活的,言谈之中也提到了人间灵气已死之类的话。 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在里面。 难怪世间有妖迹,却难现仙踪。 元,始,道,真四大境界,突破一个大境界才能恢复法力,否则体内法力便是只出不进,即便是真境高人,想来也是能不出手,就绝不会出手的。 这么说来,像许天赐那样一言不合就请神的,其实是当今修行者中的异类? 对了……还有陈风礼。 不过那两人对自己能突破当前境界,定然都有相当的自信。 这时,沈如安重新上了马车,歉意地看了一眼沈游与沈如云:“铺子里出了些事,耽搁了。” 沈如云只是笑了笑,将沈如安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两人小声地说着话,马车又继续动了起来。 岁远之春,静谧柔和,沈游像是一直在对车窗外的飞禽鸣叫,灿烂山花感兴趣,其实,他已在找寻隐没在游客中的修行之人。 鹿鸣山。 山名有些仙韵,山本身却不高,大概两百余丈。 但鹿鸣山身后还有许多其他山峰,与鹿鸣山的山势连成一片,这样一看,一片两百余丈的群山,便有些奇绝了。 岁远城的游人,大多是来鹿鸣前山,山腰桃花林处踏青。 至于背阴之处,群峰掩藏之下,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沈游收回目光,马车逐渐行得慢了。 春风送爽,今日的天空,高远而明净。 山林木叶正是青绿之时,满目山花也是开得灿烂,即便没有游客,鹿鸣山就已经显得热闹了。 巳时的朝阳从窗口照射过来,映着窗花的痕迹,斑驳的影子铺在了车内三人的身上。 沈游静坐一旁,低头看着随着不断上山,越来越短的窗影,听着耳畔的虫鸣鸟飞,听着车轮悠悠的滚动,听着眼前姐妹偶尔的轻笑之声,竟觉得这一刻,是自己前世今生少有的悠闲。 原来,人生也是有这样的时刻的。 一生,也是能选择这样去过的。 上山的马车不少,性子急一些的,从沈府的马车旁飞驰掠过,性子慢一点的,还会下车随意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放上些糕点,歇息一阵。 这世上,求仙问道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的凡人过的,是另一种普通却真实的生活。 若是问以前的他,他会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是求仙问道的日子更好。 毕竟只有掌握了力量,才能不被欺负。 可若是现在,两者孰优孰劣,孰好孰坏,沈游一时间,竟无法分清。 人,都是会变的。 日头快到正中之时,沈家的马车,终于到了山腰的桃花林。 沈游与沈家姐妹下了车。 骤然映入眼帘的一片缤纷,让沈游的脑海中自然出现了那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还好来得也不算太晚,好的位置还有一些。 因为是一家人来,除了车夫,沈如安一个丫鬟都没带。 她便自己占了一棵桃花树,铺开草席,摆上点心,笑眯眯地对沈游与沈如云招手。 这个瞬间,沈如云竟有些恍惚。 姐姐……本也可脱离凡尘,逍遥人间。 但看到桃花之下那个笑得开颜的女子,一时间桃花与她谁是绝色,倒令人分不清了。 让了仙缘,选了凡尘,她还是会那样开心地笑。 不知怎地,沈如云莫名地落下了泪来。 沈如安慌了手脚,赶紧过来拉着自家妹妹,柔声问着。 沈如云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摇头,拉着沈如安,走向了那棵桃树。 沈游见了这一幕,忽然心有所感,他虽未曾修道,也不曾练法。 但自然万物交融的风景,与眼前画面交织生情,感悟于心的机缘,却就这么突兀地来了—— 桃花与她,皆是绝色。 无论仙妖佛魔,皆不能毁。 “二弟……二弟!” 沈游耳边响起沈如安的呼唤。 心中念头未散,他笑着走向沈如安,盘膝坐下。 说来……他与这两姐妹之间的缘,都是从“救”这个字开始的。 先是救了沈如安,又救了沈如云。 但沈游觉得,自己也被她们救了。 因为,前世的他,是静不下心去看桃花的。 更不可能因为他人,损伤自己。 拿了一块糕点后,沈游站起了身。 “二弟,你要去何处?” 沈如安疑惑地看着沈游。 恰好,此刻一阵微风袭来,漫天桃花,如雨般缓缓飘落。 有些落在了他的发上,有些落在了他的肩上。 沈游一笑:“散心,一会儿便回来。” 话落,沈游转身离去。 沈如安担忧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游这一走,将遇到千难万险。 但想出声挽留之时,沈如云却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姐姐,二哥会回来的。” 沈如安点点头,看向席上的几碟点心,喃喃道:“二弟该再拿一些的……” …… 离开游人络绎的桃花林,沈游拾阶而上,想寻个无人之处,施法飞向后山。 他也不急,白鹿洞天虽在鹿鸣山中,但鹿鸣群山数量众多,一时间也寻不到。 而一旦洞天现世,他的眉心当会有所感应。 所以,他倒也有闲心去看一看满山的春花。 清风一缕,便有暗香袭来,沈游抬起头,看向山间花丛。 前世的他,没什么闲情雅致去认识花,所以这些花,他是不认得的。 但看着美,闻着香是能体会到的。 忽然,一个娇蛮的声音响起:“青帝借法,万灵应变,收!” 咒出法随,一道青碧法力飘荡而出,印着桃花之色,带着三分轻灵,三分霸道,眨眼间笼向了那片花田。 沈游一怔。 下一刻,那花田上的花丛竟就这般诡异地消失无踪了! 修行者? 他抬眸看去,只见一位一身玄衣,坠着白纹的少女正站在那儿,满意地一扎香囊,笑眯了眼睛。 “你……把一片花田的花都收走了?” 那玄衣少女吓了一跳,扭头看向沈游。 沈游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好美的女子。 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姿容清丽,毫无媚俗。 见到沈游后,那少女明眸一动,说到:“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章四十六·云动 “你是不是想说教我,说我把花都弄死了?” 少女直直地看着沈游的眼睛。 可看了半天,她也没看出沈游的眼里有别的什么情绪。 “你摘你的花,关我何事?我只是好奇你的法术。” 沈游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少女眼前一亮,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同:“你不觉得我此举是在断绝花田生机,是有伤天和的吗?” “姑娘,你有病吧?” 沈游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荒谬的事,他摇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少女像是来了兴致,脚下一点,轻盈地飘到沈游身边,探腰问到:“诶,花的命也是命,不对吗?” 沈游懒得理她,他总觉得这女子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质,沾上了会很麻烦。 可那少女见沈游不愿理她时,反而笑眼更加弯了,又问到:“诶,你不是正道修士吧?” 沈游有些无奈,想飞天离开,此女又在面前,恐怕又要生出误会。 他便没什么耐性地说:“我不叫诶,你要找姓诶的,可以去其他地方找,我要走了,请别挡路。” 那少女怔了一下,弯月般的眉眼顿时收敛,露出了几分冷冽。 “那你叫什么?” 她虽然不再笑了,但态度还算柔和。 沈游见她似乎有些生气了,自己也有些诧异,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性子,为何面对这女子时,总有一股莫名的烦躁?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太对的沈游,态度好了些,回到:“我叫沈游,姑娘,你也是修行中人,来鹿鸣山不找白鹿洞天,在前山摘花合适吗?” “沈游……神游……什么傻瓜名字……”少女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又瞧了沈游一眼,说到:“看你还算顺眼,姐姐劝你一句,别去凑白鹿洞天的热闹哦。” 说着,她便潇洒地一转身,花瓣洒落她肩头脸侧,春风勾起几缕青丝,身影眼看着要在山林间消失。 沈游还在思索她方才那句话。 劝我不要去白鹿洞天? 早有猜测的沈游此刻心中却有些疑惑。 没错啊……自己都能猜到白鹿洞天很可能是一个陷阱,那些修行者没理由看不出来。 这就有意思了。 这时,那即将消失的少女忽然回头,喊道:“诶,沈游!” 沈游正看着她离去的反向,看起来是在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其实是有些出神地在想事情。 此刻闻言回过神,让那少女笑了一阵。 “你一直看着我,是觉得我很好看吗?” 沈游若如外表一样,是个纯情少年,怕是会在这女子暧昧柔和的眼眸中败下阵来,但前世见惯了不知多少套路的他,面对这种程度的调戏,心底根本就没起什么波澜。 反而有些猜到了这女子的来历,这样的行事作风,八成是个魔道妖女。 “在世人眼里,你应该是好看的。” “那在你眼里呢?”少女笑起来明眸皓齿,带着好奇的眼神让人难以拒绝。 “我又不是世人,世人都觉得好的,那叫庸俗。” 沈游不咸不淡地回到。 “哼!”她柳眉一竖,但一转眼,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眼波流转地看向沈游:“你还算有趣,可不要在这里死了哦。” 话音落下,女子身形被一阵青碧光芒笼罩,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直到她消失,沈游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他也不在意她的名字就是了。 他更在意的,是那女子的法术。 刚才那突然消失的法术,是遁术吧? 虽不至道境,无法飞天。 但天下门派,也各有神奇遁术,倒是让沈游一阵羡慕,毕竟飞在天上实在是挺招摇的。 不过,红姑娘不是说灵气已死,现在的修行者,都是省着法力在用吗? 刚才那女子,怎么看起来用得这般随意…… 想不通的问题,便暂时搁置,从不为难自己。 这是沈游的优点,也是缺点。 他心念一动,飞身而起,并没有飞得太高,只是离地尺余,悠哉地朝着后山飘去。 …… “还初,方才去哪里了?” 鹿鸣山中,一处险崖,一位面如冠玉,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来到玄衣少女身边,轻声问到。 少女手中把玩着一朵自刚才花田中摄取而来的山花,嗅了嗅:“空等无趣,采花去了。” 中年男子看了她手中鲜花一眼,问:“没遇见什么人吗?” “没有。”似乎名唤还初的少女头也不回,“这世上无趣之人太多,记不住。” 她的声音回荡在山崖间,虽轻柔悦耳,却带着几分邪意。 中年男子笑了笑:“洞天尚未现,道门在寻我们,我们也在寻他们,你莫要再落单了,这鹿鸣山中除了道门之人,还藏着不少有些道行的妖怪,只是不知为何……都不到前山去吃人,也是怪哉……” 玄衣少女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无聊……” 话落,在那中年男子的注视下,少女掌心涌起一团碧绿幽火,将那朵开得灿烂的山花烧成了灰烬。 而那枚装满山花的香囊,也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玄衣少女神色平静地摊开手,看着山间的风将这些灰烬从她掌心带走,才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还是毁掉有趣的东西,更加有趣……” …… 鹿鸣群山中,止水阁一行修士,两男两女四人正缓缓前行。 领头之人是一位年轻男子,他看了一眼天色,眉头微皱:“如云师妹为何还没到?” “如云师姐会不会遇到邪魔外道,被拖延住了?” 小师妹月檀嘀咕道。 “未听见周围有斗法之声,想来,师妹是有什么俗事耽搁了,杨师兄,不如我们先去寻找白鹿洞天所在吧?” 另一位素衣男子说道。 这时,只听“嗒——”的一声。 什么东西落在了男子肩上。 众人好奇地看去,男子也伸出手,取下掉在自己肩上的东西闻了闻。 “夜明砂?” 那杨师兄闻言忽然面色一变,猛然抬头,只见四人头上,正盘旋着一团巨大的黑云! 仔细看去,那黑云忽然露出两枚可怖的獠牙,俯冲而下! 小师妹月檀吓得浑身一颤:“蝠……蝠妖!” 章四十七·出手 月檀虽慌乱,但那杨师兄还是立刻做出了反应。 只见他指尖法诀变幻,转瞬间,挂在脖子上的一枚圆盘便缓缓浮起,绽放出幽幽白光,扩散成一团水波般的光晕,护住了四人身周。 “借我法力!” 杨师兄急声说到。 他话一出口,其他三人这才反应过来。 而那只巨大的蝠妖已经一爪乌光,击在了光晕上。 好在光晕虽薄,却极有韧性,蝠爪落下,如陷泥潭,蝠妖奋力拍打着翅膀,方才从光晕中脱身。 然而止水阁四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因那蝠妖忽然朝天张开了口,一层层无形波浪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杨师兄面色一白:“不好,它在呼唤族群!” 他话音刚落,就见远处山头,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 仔细看去,那团乌云竟全是细小却狰狞的蝙蝠! 一处山坳,五位黄色道袍的修士抬头看去,其中年纪稍大之人说:“午时阳气最盛,怎会有蝠群掠空……定是有妖踪,几位师弟,随我来。” 鹿鸣群山某个山腰,四位眼部皆绑着红色布条,无法视物的修行人同时身形一滞,侧耳听了听。 “蝠妖声浪,走。” 某处峰顶,一位身着白衣,面笼白纱的女子微微侧身,散作朵朵白莲,不见了踪影。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鹿鸣山各处,各道门见了妖踪,默契地赶向了同一个方向。 而刚从前山慢悠悠飘到后山的沈游,也忽然眉心一热。 嗯? 这是……和那大蛇一样的气息,妖气? 想了想,沈游加快了几分速度,朝着眉心所感的方位飞去。 …… 此刻那山坳中,止水阁四名弟子正在拼死抵抗。 止水阁并不以杀伐道法见长,而是阵法与护身之法。 “杨师兄,如云师姐不在,弱水阵难成,这么多的蝙蝠,什么时候才能清掉啊……” 小师妹月檀小脸发白,她入门最短,但天赋颇佳,这番历练,还是她第一次直面妖邪之物,周遭的腥臭气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钻,直熏得这位打小便娇生惯养的小姐几欲作呕。 杨师兄转眼看了一下四周,神情还算镇定,他疾声道:“不要离开离水罩,此番前来鹿鸣山,虽皆为求取法宝机缘,但天下道门同气连枝,断不会坐视妖孽横行,我们坚守在此,定会有同道师兄前来除妖。” 话虽如此,但这漫天蝙蝠铺天盖地,已至近前,如狂风骤雨一般砸在离水罩上,每一只都张开猩红的大口,以尖牙撕扯着离水罩光晕。 不多时,离水罩便忽明忽暗,眼看着快要破灭了。 这时,又一行人到了近处山头,看向山坳处正被蝙蝠袭击的四人。 “挺能坚持的嘛,不如……帮他们一把?” 玄衣少女饶有兴致地说。 她身旁空间一阵氤氲,一名黑衣男子缓缓露出身形,他的头脸皆被黑布笼罩,只露出一双蛇类一般的竖瞳。 “是,小姐。” 男子一欠身,张开了黑袍。 只见他黑袍之下,竟全是惨绿雾气! 这人除了一颗头颅,身子竟全由雾气形成,怪异到了极点! “孩儿们,去……” 黑袍男子声音沙哑地发出命令,顿时,他袍子里的惨绿雾气竟如同活物一般,飞快地涌向了山坳。 这时,玄衣少女忽然眉头一抬,灵动的眼眸朝着另一处山峰望去。 片刻后,她一撇嘴:“收回来,扫兴的人来了,暂时别让她知道我们也在鹿鸣山。” “是……” 黑袍男子一躬身,刚想唤惨绿雾气回归,不成想却见那山坳之处,已经起了天大的变化! “师兄……我们的法力不能再用了,再用就不能进白鹿洞天了!”另一位止水阁男修士说到。 那杨师兄面色微变,扭头看向那男修士:“周云奇,你是何意?” 他话音刚落,那男修士已经收回了法力,不再借法给他。 “师兄。”周云奇起身看着他,“蝠妖目盲,我几人施展涌泉遁术,借机逃离,想来这些蝙蝠也无法发现,只是……师兄这离水罩却不能散,若是那只最大的蝠妖发现了内里的情形,我们便走不掉了。” “那杨师兄怎么办?”月檀瞪大了眼睛,瞧着周云奇,“周师兄,你是让杨师兄当诱饵,我们偷偷逃跑吗?” 周云奇扭头看向两位师妹,说到:“我止水阁不擅杀伐,此番唯一杀阵也因若云师妹爽约无法布置,继续待在此处,除了空耗法力,还能有什么作为?不如保存实力,等待入洞天取宝,还能为师门争光。” 他话说完,除了离水罩外蝙蝠不断冲击的声音,便没人再说话了。 杨师兄闭上眼睛,脸色有些发白:“周师弟说得有理,几息后我大放法力,令离水罩光华耀目,你们便借机施展涌泉遁逃离,记住,万事小心为上,宝物有缘者得之,不可强求。” “师兄!” 月檀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师姐也默认了,明明师兄一个人留在离水罩内这般危险。 “都准备一下,我要开始了。” 杨师兄暗自调运法力,刚想使出全力,却听月檀激动地喊道: “师兄!不用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杨师兄闻言抬眸一看,只见一柄漆黑长剑掠空而来,正在蝙蝠群中穿梭! “这是神念御物还是御剑之术?”杨师兄目露惊喜之色。 另一位女修心神大定,目漏奇光看着那柄黑色长剑,说:“若是神念御物,来救我们的定是真境前辈。若是御剑之术,来者当是杀伐道术第一剑修道友。我们……有救了。” 此时,其余山间陆续而至的道门也看到了那柄在蝙蝠群中凌厉无双,杀伐无敌的黑色长剑。 “好快的御剑之术,不知是哪位道友……” “剑修山门,天下唯三,不过……这御剑之术,倒是瞧不出根脚。” “也是……莫非,是真境前辈?” …… 此时,沈游却是听不见外界的议论纷纷,他发髻散乱,头上的剑簪已经不见了。 刚一到此处,就见到了沈如云的师兄弟们。 总不能让他们死了吧…… 躲在暗处专心御使着剑簪的沈游忽然心中一动,朝某个山头看去。 一位白纱笼面的女子,似乎已经找到了他…… 章四十八·蔷薇 她是? 沈游眉心一热,黑色长痕显出,两者间的距离在沈游的“视野”中骤然拉近。 虽然白纱遮面,但她眼角那枚晶莹的亮点,却让沈游记起了她是谁。 云霞六岛弟子——海棠。 她竟也来了鹿鸣山? 也对……她将自己的仙剑赠给了许天赐,了断缘分,想来身上正缺法宝。 远处山头的海棠,也认出了沈游。 虽然她不知道沈游的名字,但浅云山那晚,他确实是在的。 两人没什么交情,但沈游知道她前世的事,总感觉有一些怪异。 但眉心长痕显现之后,沈游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修行者正在朝这个山坳赶来。 不能拖了……赶紧解决了这些蝙蝠,然后找个机会传话给止水阁的修士。 一念至此,沈游指尖变换法诀,一开始有些生疏,但渐渐的,他的动作熟练起来。 他在尝试着施展云山道的法术! 云山道的根本之法,乃是星辰之道,陈风礼收下那枚白色光点后,沈游便掌控了他所拥有的法术。 不过,这还是沈游第一次用。 “分光剑影,星罗密布,散!” 法咒手诀,同时完成,沈游捏出了一个奇异的手势,眉心法力流溢而出,朝着剑簪涌去。 法力离体,沈游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精神也肉眼可见地差了一些。 但剑簪之处,却又是另一种景象。 云山道的星辰秘术被他施展到了剑簪之上,本该群星分化,引星光除妖邪的法术,竟在这时起了变化! 只见黑色长剑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十六,转瞬之间,已是分化出了满天黑色长剑! 竟比那蝙蝠的数量还要恐怖! 暗中注视着山坳处的众人眸光一颤,有惊疑之声出现:“这剑阵排列……是云山道的星罗密布?莫非是云山道的道友?” “云山道上下皆用拂尘,你何时见他们用过剑?更何况,那些黑色长剑虽以星罗密布大阵之位排列,但法力却截然不同。” “云山道法力清澈灵韵,那长剑上的法力却奇诡难言,透着一股邪气,想来……不会是云山道道友。” “那此人是谁?” “不知……” 四下议论纷纷,沈游的脸色已经越来越白,好家伙,这云山道的法术竟然这么耗费法力? 难怪不见陈风礼对阵噬灵虫时使用。 但这法术的威力,却让沈游格外满意。 他看着漫天悬空黑剑,心念一动:“去!” 只见满天长剑豁然一动,剑尖溢出璀璨白色剑气,刹那间划破长空! “噗……” “噗噗……” “嘭……” 离水罩上空爆起一团团血雾,在剑气白芒之下,七零八落地摔到地上。 一时间,血肉横飞,蝠落如雨。 止水阁四人看向离水罩外,只见很快外面就堆满了蝙蝠的尸体,血流成河。 这时,那只最庞大的蝠妖眼中凶光一闪,却只是猛地一拍打翅膀,冲天而去。 沈游没想放过它,念头锁定蝠妖,三柄长剑齐齐追去。 那蝠妖见状,回头吐出一颗滴溜溜转着,散发血光的圆球,它的身体在吐出这枚圆球后顿时萎靡了许多。 但沈游的三柄长剑,一时间竟是不得寸进。 待到蓄力一击,斩破血色圆球后,那蝠妖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游脑袋有些疼,知道差不多了。 他一直用眉心黑痕观察着四周,发现除了海棠,暂时还没人发现他的位置。 趁着现在山坳混乱,沈游屈指一弹,一枚玉佩飞速射入了离水罩的方向。 而后黑色长剑一收,道道剑影在空中相合,长剑身形也飞速变小,在变成发簪大小后,它黑芒一闪,刹那间没了踪影。 “好机灵的剑!那把剑,快孕育出灵了吧。” 暗处有道门之人感叹道。 这时,止水阁四人也是一怔,看到了离水罩外的玉佩。 “那是……如云师妹的碧水环佩?” 杨师兄见妖物离去,蝙蝠也被杀得差不多了,便小心地散开离水罩,取来了那枚玉佩。 暗处沈游见状,缓缓离去。 答应沈如云的事已了,现在,得赶紧找个地方恢复一下精神。 刚才那一圈扫下来,他发现这鹿鸣山中,来寻白鹿洞天的修行人起码有近百个! 就算都是正道中人,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好在他的位置够隐蔽,法力也足够奇诡,竟是没被人注意到位置。 除了那位海棠姑娘,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沈游飞身离去,刚找了片树荫坐下,却见自己身前不远处,一道青白之光缓缓出现。 一阵闪烁之后,现出了一道身形。 沈游不动声色,抬头看着她,问:“海棠姑娘,来寻在下所为何事?” 来人正是海棠,她一身白衣,面笼白纱,对沈游一眼就识破了自己身份,她也有几分不解。 “剑。” “剑?” 沈游愣了愣。 “海棠姑娘是为我的剑而来?” 谁知这句话却让海棠柳眉微皱。 “蔷薇剑簪非你之物。” 她目光看向沈游散乱的发髻之处,问到:“剑簪呢?” 沈游悻悻一笑,指了指她的身后。 海棠回头看去,只见一柄黑色剑簪正对着自己的后脑勺,随时都能取她性命。 饶是性子淡薄的海棠,此刻也心惊了几分,不由得看了沈游一眼:“你行事,有几分邪意。” 沈游只是笑了笑:“为求自保,无可奈何,姑娘见谅。” 说到这里,沈游又好奇地看着海棠,问到:“姑娘说,此剑簪名为蔷薇剑簪?不知姑娘和它有何渊源?” 随着沈游的声音,剑簪也一转身回到了沈游掌心,翘起了剑尖,似乎也在听。 海棠见状,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她看着沈游,说:“云霞六岛,一岛一剑,一剑一花,我名海棠,也是此代海棠剑主。” “其余四岛,皆是如此。唯蔷薇剑主例外。” 沈游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到:“为何蔷薇剑主例外?” 海棠凝视着他,缓缓开口道:“蔷薇剑簪,已失千年,蔷薇剑主,已缺千年。” 章四十九 影道 风歇岛,神影宗山门。 “如影随形……”颜白骨面露惊叹:“想不到,柳无邪的神影之道已经到了这个境界。” 暴雨之中,易小铃也哈哈大笑:“原来阁下已经悟到了此等境界!除神影宗开山祖师外,柳宗主当是神影之道第一人了。” 柳无邪飞身而起,站在了风雨飘摇的神影宗山门之上。 “今日,阁下进不了神影宗。” 柳无邪声音虽轻,但言语中的坚定却显而易见。 几番交手下来,他已经知晓,那易小铃,确实是传言中的劫天道体。 天下道法,相生相克,极少数天纵奇才可触类旁通,大多数修行者只修有本门法术,少数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玄妙法术的人,也根本不敢贸然修行。 法走各脉,咒术留痕,阴阳不交,水火难容,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体而亡。 因此,一人施百家法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了……劫天道体。 劫天道体与天地相合,体内道术法力如同存于天地之间,根本不会发生冲突,引起走火入魔。 而刚才一番斗法下来,那易小铃已经施展了好几家仙宗佛门的法术。 柳无邪也因此确定了他的身份。 “柳宗主,本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易小铃眼中泛着幽白色彩,气质比之方才,似乎要阴柔了一些。 却见柳无邪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掌合拢,忽然掌中爆发出骇人黑光! 他的身体剧烈抖动,风雨之声也更加恐怖,仿佛他此刻施展的法术,已经影响到了天地!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人间有尽,山海无垠!” 柳无邪清朗的声音陡然间响彻天地,他睁开眼,天空一道声势骇人的雷霆轰然劈下! 仿佛天地也在回应他的声音,发出怒吼! “好,好一个山海无垠!” 易小铃的衣衫疯狂摆动,接着从容迈出了一步。 突然间,一道道雷霆自天空劈落,撕开层层雨帘,缠向了他的脚下。 “来吧,让本座领教你的法!你的术!你的道!” 如果说柳无邪的声音是天地之威,那易小铃此刻发出的声音,就是一柄狂暴无双的巨斧,直接砍向了天地! 许天赐骇然地瞪大了眼睛,****虽然让他眼前一片模糊,但那狂放的气概,惊人的威势,恐怖的道法,无一不在震撼他的心神。 颜白骨忽然一把抓向他肩头,往山头上飞去。 两人刚离开,就见一片片乱石碎木被狂风刮得漫天飞舞,宛如人间末日。 落到山顶站定之后,颜白骨定睛看向了柳无邪。 饶是他,也很好奇这位神影宗之主要施展什么法术。 这时,柳无邪合拢的双掌悄然分开,左右两手各自并指成剑,抹向了自己双眼。 他站在神影宗大门之上,狂风骤雨里,他的身形虽模糊渺小,但散发出的威势,却令人心折。 “阁下要领教我的道,好。”柳无邪抬头,双眸看向空中,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重重雨帘,直达易小铃近前。 易小铃负手而立,脚下踩着雷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光现影生,一举一动,一雕一琢,灵动传神。” “我的神影之道,便是师法于敌。” 柳无邪声音平静,然而话音一落,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道雷霆突然自易小铃脚下分出,涌向了柳无邪的脚下! 此种变化,易小铃和颜白骨都未曾想到。 易小铃眉头一皱,他隐隐感觉到柳无邪与自己建立了某种联系。 “凝水成冰,化冰为剑,现!” 易小铃单手捏诀,摄水成剑,一柄柄凝结与空中,寒光闪烁。 然而还没等他落下这些雨剑,便听柳无邪的声音几乎分毫不差地响起: “凝水成冰,化冰为剑,现!” 又是一柄柄雨剑化形而出,只是这些剑,通通剑尖朝上,锋芒毕露! 这一次,即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颜白骨击掌而叹:“奇才!天纵奇才!” “怎么了?”许天赐回过神,急切地问到:“发生了什么?” 颜白骨赞叹地看向柳无邪:“神影宗开山祖师,以‘变’字为基,‘缚’字为石,演化了《造化留影大法》,想不到千年之后,他的后辈竟又发现‘拟’字,影之道,便是拟之道,人之影,一举一动,皆似人形。以此为道,师法于敌,映射万法,以牙还牙!妙,妙,妙!” 颜白骨赞不绝口,而易小铃见到柳无邪如影随形,瞬间拓印了他的凝雨法后,也是眸光大亮。 “宗主大才,何必困守此岛,断绝仙路,老死此界?不如与本座一道,闯破人间,重回山海。” 风雨之中,柳无邪的衣衫随着风雨跌宕起伏。 易小铃的声音他听到了,但却没什么动作。 片刻后,柳无邪微微摇头,眸光平静地透过风雨,看着易小铃,说: “若论年纪,阁下当是前辈。人间,山海两界千年前已彻底隔绝,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门中先辈有言,枯守人间,九死不悔。” “晚辈不才,不期仙道长生,只想谨守师命,留守人间,九死不悔。” “哗啦……” 浩浩荡荡的风雨声随着青苍海的浪涛一齐翻飞。 细密的雨点打在山崖间,大地上。 易小铃平静地注视着那个站在神影宗山门之上的身影,忽然一挥手,漫天雨剑重新化作大雨落下。 “白骨,我们走。” 他一个闪身,到了颜白骨与许天赐站立的山头上。 “尊上,《造化留影大法》不要了吗?”颜白骨看了一眼柳无邪的方向。 易小铃笑了笑,抬头看向低矮阴沉的天空:“有那位宗主,也够了。” “走吧……对了,”易小铃转回头看着颜白骨,“你之前说,可能盗走了悬天镜的人,叫什么名字?” “沈游,岁远城沈游。”颜白骨回到。 易小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本座,倒是已经见过他了。” 话落,他便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 颜白骨提着许天赐,刚想动身,却听许天赐挣扎道:“喂!你还带着我做什么?快放开我!” 颜白骨看着他,忽然诡魅一笑:“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前世。宿慧未醒,懵懂无知,本座不怪罪你。等你清醒了,本座再好好与你说道……天龙和尚。” 章五十·洞天 风歇岛。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柳无邪站在神影宗的山门之上,静静地看着易小铃离开。 “宗主!为何不拦住他们!一群邪魔外道,犯我宗门,岂能善罢甘休!” 门下一阵氤氲,道道身影出现,皆是愤懑不平,言语神色充满愤怒。 柳无邪向下看了一眼,轻声说到:“去吧,谁愿去拦住他们,本座不阻拦。” 此言一出,神影门前陡然安静下来。 柳无邪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身形一晃,又强自站定,吩咐道:“都回去!好生参悟本门法术,外道尚且觊觎,汝等空守妙法,还不知奋进?” 有弟子小声嘀咕道:“反正也成不了仙……法术修炼得再好有什么用……” 柳无邪脸一白,脚下又软了几分。 这时,一位黑衣白髯的老者喝道:“再有胡说八道者,立刻废除根基,逐出风歇岛!还不给老夫滚回去!” 见这位长老发话,弟子们才各施一礼,回到神影宗内。 山门隐没,徒留柳无邪一人站立山巅。 白髯长老飞身而起,来到他身边。 柳无邪俊朗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涩:“辛长老,我是不是不配当神影宗之主?” 辛长老躬身一礼,肃声道:“非也,只是宗主与二代弟子同时入门,他们还是二代弟子时,宗主修为已一日千里,成为神影宗之主。” “同辈师兄弟,转眼之间身份修为已是天差地别,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常事。” 说到这里,辛长老又低声问到:“宗主,那个人究竟是……” 柳无邪看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天际,摇了摇头:“深不可测,本座法力已消耗近半,他的法力依旧浩瀚如海,而且……手段频出,皆是门派根本之法,听他自语,像是千年前那位昙花一现的劫天道体,易小铃。” “易小铃?”辛长老白眉紧皱,“老夫倒是听过这个名字,他不是已被天下各派联合灭杀了吗?” 柳无邪一叹:“谁又知晓千年前的事……一夜之间两界隔绝,若非道统尚留人间,如今天下,怕是已无法可传了。” 辛长老也深有同感地说:“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尚留人间者闭口不谈,便是真境修为,寿数也不过千年,寻不到超脱之机,如今怕是皆已老死。” 说到老死之时,辛长老看向柳无邪:“宗主,自那日以后,灵气渐死,法力只出不入,世上无人突破真境,如今已是千年无仙。莫非……是山海界故意隔绝了人间界?” 柳无邪沉默不语,良久后,他看向青苍海的方向,喃喃道:“隔绝山海,人间无法,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辛长老。”柳无邪转头看向一旁:“烦请你递书各派,将今日之事如实告知。” “是,宗主。” 柳无邪轻出一口气,缓缓飞下了山巅。 山门如水纹般波动,柳无邪一步踏入,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中。 只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徘徊在附近: “易小铃,究竟想做什么……” …… 鹿鸣山。 说到蔷薇剑主时,剑簪忽然从沈游掌心飞了起来。 海棠看向它,如询问人一般问到:“果然是你吗?蔷薇剑簪。” 沈游也看向了剑簪,这柄黑色小剑此刻剑身不停颤抖,他问到:“蔷薇剑主,可是寄南剑仙素妙真?” 海棠略显诧异地回头看向他,点了点头:“千年前的事,你竟会知道。” “素妙真前辈,本是云霞六岛弟子,也是那一代蔷薇剑主,只是去了寄南后,便一去不回,蔷薇剑簪也自此下落不明。”海棠有几分疑惑,“你是从何处得到的这枚剑簪?” 沈游没有隐瞒,如实说到:“是上次浅云山山洞中,那位名叫颜白骨的男子赠与之物。” 海棠一怔,低声说到:“竟是他……我不知他来历,但其人神通广大,正邪难辨,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蔷薇剑簪?莫非……是他杀了素妙真前辈……” 话到最后,海棠的白衣已是无风自动,杀气四溢。 “我会找他问个清楚。”海棠看着沈游,说到。 沈游念头一动,将剑簪收回手中,问到:“那此时呢?姑娘可是要收回蔷薇剑簪?” 沉默片刻,海棠摇了摇头。 “蔷薇剑簪非我之物,也非你之物,它出身散岛,若你愿意,可随我散岛一行。” “散岛?” “云,霞,舒,卷,聚,散,乃我云霞六岛,蔷薇剑主,便是散岛之主。” 海棠简单地说到。 沈游想了想,问到:“若是……我不愿去散岛呢?” 海棠面无表情,说:“自会有人来找你,散岛虽无剑主,此代却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剑仙,她一直在寻蔷薇剑簪,此番之后,我会将蔷薇剑簪的下落告诉她。” 惊才绝艳……剑仙…… 沈游笑了笑:“那便让那位仁兄主动来找我吧。” 正当这时,鹿鸣山中,忽然起了雾。 午时起雾? 而且这场大雾转瞬便至,悄无声息,奇诡难言。 沈游与海棠同时看向了某个方向。 不止他二人,鹿鸣山中近百修士,皆同时看向了一个方向! 只见浓郁的白雾之间,忽然轻轻一抖,跳出了一颗巨大的红色圆球,在山间雾气中滴溜溜地转动。 沈游眉心发热,视野一直紧锁着那枚红色圆球,它的体积,怕是有一座房屋大小,通体血红,表面有些细微的尖刺,像是一颗放大了万倍的荔枝。 仔细看去,那些尖刺下方还生着暗红色的纹路,红纹不停闪烁,似活物一般,时不时地跳动一下。 海棠娇躯一震:“是灵宝洞天!” 沈游神色一动,低声问道:“这么说,此番现世之物,是一件灵宝?” 海棠点点头:“灵宝,可看作成了精怪的法宝。先天灵宝又要更加神异,甚至……它还会伪装在人类修士之中,与常人无异。” 沈游讶然:“那岂不是说,它已从死物变成了生物?” “生物?此言虽未曾听闻,但也算准确。” 沈游此刻才充分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神奇,浅云山山洞中听李道缘说到山精之时,还无法切实体会。 那位真真小姑娘的本体虽是一棵神木,但多少算是活物。 但眼下,死物竟然也能诞生意识,长出血肉,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倒是让他长了见识。 这时,海棠眼眸一亮: “要开了。” 章五十一·真假 沈游抬头看向那枚巨大的红色圆球,它时而沉入雾中,又时而浮出山间,红纹隐现,诡异十足。 渐渐的,方圆百里的雾气,竟缓缓变成了红色。 雾气氤氲流动,丝丝缕缕的红色雾气,像是自红色圆球中飘出,又像是正在往红色圆球中钻回去。 片刻后,每个人都抬起了头,神色各异。 只见那山间的红色雾气,正在幻化出无数奇怪的形状! 虫豸,飞禽,走兽……渐渐的,人类,山峦,面容模糊的庞大种族…… 虽在场之人,皆有修为在身,但眼前的雾气之景,依旧令人大开眼界。 忽然,不知是谁发出了声音:“开了!” 众人朝着血色雾气看去,只见那幻化万物的雾气正在诡异地纠结成一团,然后……化作了一扇古朴神秘的灰色大门。 见洞天门现,便有人已经动了身,一道道身影自四面八法的雾气中涌出,跃入那扇门中,沈游看了身旁一眼:“海棠姑娘不去夺宝吗?” 海棠摇了摇头:“灵宝有神,并非强夺能得到的。” 说着,她也看向了沈游:“阁下又为何不动?” 沈游笑了笑:“在下本就只是来凑个热闹,去也可,不去也可。而且,在下法力浅薄,就算得到了灵宝,也驾驭不了灵宝,还是不去添乱了。” 海棠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会信什么法力浅薄这种话,刚才沈游御剑斩妖之时,施展出的法术,她完全看在眼里。 海棠注视着他:“先走一步。” 沈游点头一笑:“姑娘请便。”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丛林中,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游与海棠同时回过头去,然后不动声色地各自掩藏住身形,注视着雾气散乱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高一矮,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偷偷摸摸地出现了。 沈游右眼皮一跳,是李道缘和真真? 怎么哪里都有这两人…… 只见李道缘贼兮兮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后,便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炫耀道:“小丫头,瞧见了吧,师父说什么来着?那些年轻人啊,法力是高强,但和师父比起来,那还是嫩了点儿,嘿嘿。” “李道缘,你到底要干嘛?他们都进去了,宝贝都快成人家的了!” 真真不满地说。 李道缘老神在在地抚着自己的几缕胡须,摇头晃脑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上天无路,入地有门,那群傻小子都进错了门咯!你看!” 话落,李道缘伸手一指,躲在暗处的沈游与海棠也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凝结于雾气之上的灰色大门底部,竟隐隐约约地,还映出着一扇门的影子! 雾中倒映出的门看上去极淡,甚至没有明面上那扇灰色大门玄奥神秘,就连它究竟会不会只是一个影子,沈游也无法确定。 但……见到那扇雾中倒映之门时,沈游的眉心,出现了异样。 微微的灼热感令他精神一振,沈游与海棠对视一眼,两人自树后走了出来。 “谁!” 老道吓了一大跳,立刻躲到了真真身后。 真真不满地扭了扭身体,看向沈游和海棠。 “咦?是你们?” 真真睁大了眼睛,忽然目光在两人间来来回回,恍然大悟般地伸手指着海棠:“呀!我明白了!难怪你不见那个和尚!原来这一世你和他在一起了!” 老道面色一变,赶紧上前捂住真真的嘴,对沈游连连道歉:“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瞎说的……” 他瞪了一眼真真:“小丫头片子!你懂个什么情情爱爱?” 沈游倒是不在意,他看了一眼海棠,这位姑娘也是面色平静,根本没当回事。 “李道长,那扇倒映在雾气中的门,才是洞天的真正入口吗?” 沈游问到。 老道悻悻一笑,点头道:“是……是……老道起了一卦,卦象显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上天无路,入地有门……那扇门出现后,贫道便一直在往下看,想来,那扇门才是真的……” “卦?” 海棠忽然看向李道缘,眼眸中有几分疑惑:“灵宝自掩天机,不该有卦象。” 李道缘颇为自得地一摸胡子:“海棠姑娘这就不懂了,卜卦者有三算,算天,算地,算人,算天者绝道,算地者绝命,算人者……绝后。不过老夫的卦,可不在这三算之内。” “李道缘,你怎么没给我说过这些?你算什么东西啊?”真真仰头问到。 李道缘脸一黑,掐了一下真真的脸:“你师父我什么都算!” 话落,李道缘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二位,虽说这洞天一上一下,一真一假,但谁也不知那真洞天内情形如何,有多少危险。” 李道缘按着真真的肩头,诚恳地说:“贫道人老体衰,好在见识不错,若二位愿带上我与真真,危难之时帮上一把,贫道愿助二位一臂之力,寻得真宝。” 沈游闻言,问到:“既知危险,为何还要勉强进入?” 说着,他状若无意地看了真真一眼,这个小女孩的身上,藏着很强的法力。 他收回目光,继续说道:“灵宝唯一,你助我们取了宝,你自己呢?岂不是白跑一趟?” 李道缘神秘兮兮地一笑:“沈公子此言差矣,这洞天虽在鹿鸣山中,但内里却早已演化出了另一番天地,也不知存在了多长时日,嘿嘿,就算得不到灵宝,其他宝贝,想来也是少不了的……贫道只要喝口汤,喝口汤就够了……” 还有这种说法? 沈游看向了那扇隐隐约约的大门,也就是说,鹿鸣山只是灵宝洞天的门户所在,本身是在另一个空间。 “海棠姑娘觉得呢?” 沈游看向海棠问到。 海棠神情平静:“若能照拂,我自会照拂一二。” 沈游笑了:“既如此,那便四人一起进入其中,至于那灵宝,我兴趣不大,若是有机会得到,海棠姑娘拿去便是。” 李道缘揪着胡子点头道:“公子通透,定不会被外物所惑。” 这时,真真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人进去了!进雾里的那扇门了!” 章五十二·入洞 “什么?进去了几个人?进去多久了?” 李道缘一惊,差点把自己的胡子扯下来两根。 真真翻了个白眼:“还吹什么自己聪明,只有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五六个人进去啦!” “哎哟!二位,我们也快进去吧!” 沈游点点头,只见海棠轻轻一迈,便凭空而起,脚下更是生出了朵朵莲花,神异非凡。 真真在听到进去二字后,更是直接一把抓住自己师父的手臂,身形一晃,下一刻出现时,已经到了海棠身边,再一晃,又向前进了十来米。 看到这一幕,沈游便也不做多想了,念头一动,飞身而起,飘飘忽忽地飞向了洞天之处。 李道缘见到这一幕,小声对真真说着:“死丫头,进去后不许再乱说话!” “我哪有乱说话!” “还嘴硬!看到那人了吗?没有半点法术迹象,他是在凭念而飞,这至少是个真境前辈!祖师在上,贫道怎么看他也只有二十岁左右,真的奇了……” 同样的疑惑也发生在海棠心底。 见沈游没有施展任何法术,凭念而飞时,她少见地出现了惊讶之色。 这么年轻……真境? 不可思议…… 难怪他不把灵宝当回事,也不在乎云霞六岛。 蔷薇剑簪在他手中,散岛的那位剑道奇才,怕是没那么轻易能讨回来了。 不多时,四人各施手段飞到了倒映雾中的大门之上。 即便飞到了近前,沈游也一阵惊奇。 好淡的门,若是李道缘不说,只怕他也难以发觉雾里还有一扇门。 四人都到齐后,彼此互视一眼,齐齐跳下了雾气大门中。 无声无息,但……刚一入门,沈游便立刻浑身发麻,彻骨的寒意从各处钻进身体。 身体,念头,法力,精神,全都冻僵了,什么都动不了。 四人急速地向下沉去。 沉…… 沉…… 还要沉多久…… 沈游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意欲何为。 忽然,一个个画面自他脑海中闪过。 办公桌,咖啡,城市里的阳光,空气中的尘埃…… 紧接着。 巍峨的昆仑,风雪,李春花,高大的男人,仙宫…… 再接着。 岁远城,沈家,沈如安,红姑娘,蛇妖,许天赐,颜白骨…… 接着是……眉心黑痕! “轰——” 大脑一阵轰鸣,沈游猛然惊醒,恢复了意识。 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看向四周,漆黑的一片,却又诡异地能看清自己和周围。 这些颜色,是黑,却又不暗。 能视物,却又无光。 更诡异的是,沈游在黑暗中下坠时,看到了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飞快掠过! 不……是那个人在上升! 沈游心中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恐慌,那个自己……是谁?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个人飞快自身旁掠过,快速上升。 那是……李道缘? 沈游心跳加速,低头看去,瞳孔一颤。 另一个真真,另一个海棠也在上升! 转眼之间,四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从身旁掠过,他们在下沉,而那些“人”,在上升。 难以言说的诡异侵蚀着沈游的情绪。 有了法力,能施展法术之后,沈游几乎没再有过恐惧的时候。 即便是面对妖物,邪魔外道,甚至是眉心中的奇景,他都没有恐惧过。 但现在……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沈游说不清这种感觉,他试着唤醒身旁与他一起下坠的海棠,真真,李道缘三人,甚至是用力打了一下李道缘的腰,都无法唤醒他们。 三个人像是死了一般,皮肤透着一股灰败的白色,身体更是一片冰凉。 这真的是灵宝洞天吗? 沈游忽然诞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法宝成了精怪,便是灵宝。而精怪,意味着它是活物,有自己的性格,好恶。 再加上鹿鸣山洞天这位,是天地生成的先天灵宝,如果把它看做妖精的话,只怕……修为深不可测。 光是从那一真一假的入口,就能看出它的些许脾性。 这样的“宝物”,真的能为人所用吗? 沈游甚至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前来求宝者的陷阱。 他们根本就收服不了这“件”灵宝。 因为它已经成了妖精,而且是妖力惊人的大妖! 隐隐之间,沈游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他推动着不断往未知的方向迈进。 真真刚才看见的,那几个先他们一步进入这里的人,是机敏聪慧发现了真正的入口,还是…… “轰——” 沈游眼前一白,一缕透亮的光芒钻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眼前。 下一刻,海棠,李道缘,真真三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沈游看着这一幕,心中知晓,自己本该和他们一样,现在才能清醒。 但方才脑海中的画面闪过眉心黑痕之际,将他强行唤醒过来。 所以……他才能看到四具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往上升的画面。 那本该是绝不会被看见的。 “这里是……哇,雪!” 真真眼睛一亮,跳了起来,摇着李道缘的胳膊喊道。 李道缘揉着腰,嘀咕道:“哎哟……怎么感觉腰扭了……” 四周的树木花草极为稀少,他们脚下站着的地方,已经是极少的土地了,大部分地方被积雪覆盖。 远远望去,一座高山伫立,自山腰往上已尽是银妆素裹。 枯枝老树身上,挂着一根根透明的冰刺,冰冷的山风一吹,雪便唰唰地往下掉。 “白鹿洞天,竟真的已成另一个小天地……”海棠喃喃道,少见她这般失神的样子。 沈游默默地看着,他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思索片刻后,出声问道:“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吗?” 三人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李道缘面带不解之色:“方才?眨眼间便到了这里,哪有什么方才?公子是说在洞天外之时吗?” 果然如此…… 他们的记忆是在落地的瞬间重新接续上的,根本不知道进入洞天的途中发生了什么。 一种难言的被注视感,涌了上来。 沈游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这时,一道身影忽然自四人不远处掠过。 看清是何物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之处。 李道缘更是哆嗦着嘴皮子手里掐算道:“那是何物?” 章五十三·人马 这时,那道身影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游四人的存在。 他仰起头,粗略地看了沈游四人一眼,像是被吓了一跳,粗声粗气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长得这么丑?” 沈游与李道缘面面相觑。 我们……丑? 眼前那个东西,根本就是一匹马的身体上,安了个人头,怎么看怎么怪异,就这样,他还说沈游他们丑? 李道缘朝沈游使了个眼色,让他别乱搭话,沈游却有自己的想法,他瞄了一眼那马身人头的怪物,问到:“你又是谁?长得比我们还丑。” 那人头马身的怪物顿时急了,他马蹄一抬,哒哒哒哒地踏雪跑来,速度快得惊人。 海棠暗自警惕,李道缘也缩在了真真身后,却见那人头马身的怪物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又看了沈游四人一遍。 “我叫葛巴布,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们?” 沈游心下一松,说到:“我也没见过你,我们是外乡来的,你呢?你跑那么快要去哪里?” 一边说着,沈游的手一边在身后轻轻摇动,示意海棠等人不要动手。 “哦!难怪你们长得这么奇怪,我要去梅澜雪山,今晚是梅花大王寿诞,迟到了就糟了!” 葛巴布一五一十地说到。 沈游悄悄与海棠,李道缘三人交换了个眼色,然后说到:“梅花大王?我们能去见梅花大王吗?我们从外乡带来了宝贝,刚好可以当做寿礼送给大王。” 葛巴布闻言眼睛一亮,马尾甩来甩去,点头道:“当然没问题!梅花大王喜欢热闹,来的人越多大王就越高兴!走吧!” “哎呀!糟了!我的礼物还没准备好!” 葛巴布刚一迈动蹄子,忽然叫了起来。 李道缘贼眉鼠眼地说:“葛什么巴兄,没有礼物不碍事的,一会儿我借你一件礼物就是。” “真的吗?”葛巴布高兴的看着李道缘,然后又严肃地纠正道:“我叫葛巴布,不叫葛什么巴兄。” “好好,记住了葛拉布兄,我们走吧。” “是葛巴布!” “是是是,葛巴布,我记住了,记住了……” 见李道缘说对了自己的名字,葛巴布这才开开心心地出发。 李道缘瞅着他的背影,小声说到:“这是妖怪还是妖精?怎么身上有一股人气?” 沈游摇摇头,他甚至偷偷用眉心眼看过了,还是看不出什么门道。 海棠却忽然开口道:“他的心思很单纯,适合修道。” “海棠姑娘,你不会打算把他拐出去做你云霞六岛的弟子吧?”李道缘问到。 海棠回看着他:“有何不可,云霞六岛有教无类。” 李道缘这次没有打哈哈糊弄过去,而是认真地说:“姑娘,贫道劝你别动那念头,这人头马身之物身上不仅有人气,还有妖气,邪气,异常斑驳,混杂不堪,而且,贫道观不出他的面相。” “面相?”沈游略显疑惑。 李道缘严肃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葛巴布,说:“天生万物,各有其相,便是妖物,精怪,也有天道轨迹。除了天机自掩的大神通者,以及神异灵宝,其余世间之物贫道都能观其本相。但那葛拉布,贫道看不见他的本相。就像……他并非天地所生,而是它物所造。” “李道缘,他叫葛巴布……”真真小声地说。 李道缘回头瞪了她一眼:“懂我意思不就行了?” 沈游闻言,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条……被动过手脚,改造过的大蛇。 红姑娘说,它只是一条普通的蟒蛇,并未成妖,但全身上下都藏着诡异的妖术与陷阱,还让沈如云差点丧命。 莫非,葛巴布和那条大蛇一样,都经过了某物的改造? “三位,世上可有门派,能改换生灵肉体?” 沈游出声问到。 真真见沈游也问了自己,顿时小脸一喜,忙举手说:“我我!我知道!” 沈游看向她,真真骄傲地一仰头:“那个道门叫造化灵山,根本之法叫《生生白骨诀》!” 造化灵山…… 沈游看向李道缘与海棠姑娘。 李道缘点了点头:“若要说改换生灵肉体,造化灵山可谓是一枝独秀,此道门也是世间一流门派,只是几十年前发生了一件动摇门派根基的大事,当代山主玄采子下令封闭山门,至今未开。” 说话之际,走在前面的葛巴布忽然回过头:“你们几个,太慢了!” 李道缘笑嘻嘻地说:“阁下四条腿,自然要跑得快些,要不……您受点累,让贫道在您背上坐坐?” 谁都能听出的调侃之言,那葛巴布却当了真,当下马蹄哒哒地跑到李道缘身边:“上来吧!” 李道缘瞅了三人一眼,真真跃跃欲试,似乎也想骑马,沈游神游天外,像是在想什么事,而海棠姑娘则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老道胡须一抖,心想可不能再在这死丫头面前漏了怯,便点点头:“那便麻烦马兄了。” 李道缘骑上去马背后,感觉也与寻常马匹无异,当下心安了几分。 却听那葛巴布忽然前蹄一抬,发出一声长嘶:“走咯!” 李道缘面色一变,赶紧抱住马脖子,俯下身来,他感觉到了些许诡异,刚想回头叫沈游他们救他下来,然而一回头,已经根本就看不见沈游三人了! 而另一边。 沈游还在想着那条被改造过的大蛇与葛巴布之间的异同,以及造化灵山时,脚下忽然一陷,低头看去,自己竟是无意中踩进了一片水坑。 这些都是冰雪融水,甘冽清澈又冰寒彻骨。 沈游被冻得一激灵,终于回过了神。 然而抬头一看,李道缘和葛巴布都没了踪影。 “他们人呢?” 海棠看了他一眼:“先走了,我们顺着马蹄走就是。” 然而这时,真真小脸一白,拉了拉沈游的衣袖:“喂,李道缘……李道缘出事了!” 沈游低头看向真真,这小姑娘的眸子里闪动着不安。 “他怎么了?你能知道他此刻在哪儿吗?” 真真闭上眼睛,眉心溢出青碧之光,而后急切地说:“他被那匹马带走了,带到了一个到处都是奇怪生灵的地方。” “那匹马在对他说‘让你们骗我,你们骗不了我’,”真真瞧着沈游的眼睛,“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 沈游看向海棠,摇头叹道:“海棠姑娘,看来他的心思并不单纯。” 章五十四·怪物 “他应该一早就发觉我们不对劲了,一直在隐藏想找机会逃。” 海棠回想了一下:“难怪他方才忽然提到自己没带礼物。” 沈游点点头,看着真真,问到:“能找到你师父的位置吗?” 真真闭上眼睛,努力地试了试,摇头道:“我只能看到那里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去。” “那……李道缘身处之地有些什么,能说出来吗?” 沈游问到。 真真闭上眼睛,说到:“有树……好多好多的树,都很高,遮住了天空,但树林里不暗,树的枝叶在发出白色的光……” “有雪吗?”海棠问到。 “有……而且……很多,地上的雪比我们脚下的要多……” 真真睁开了眼,脸色白了一些,她看着沈游与海棠:“能找到吗……” 沈游沉默片刻,又看了一眼真真,低声道:“试试吧。” 他闭上双目,念头集中,渐渐地,眉心黑痕显现。 海棠眼神一变,看到沈游眉心的黑色长痕时,她感觉到了一股很诡异的法力。 这股法力……不似正道。 但之前见他施展的法术,又是云山道的星辰法。 难道这位沈公子,并不是云山道之徒? 沈游却无暇顾及这些,他答应了真真试一试,便会尽力做到。 黑痕一现,周围广阔的雪原迅速拉近! 沈游的“视野”在刹那间飞跃百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探寻这种“视觉”的极限,他的感知,越过了雪地,越过了荒原,越过了冰湖,终于……发现了一片雪林。 而这时,沈游的“视野”也几乎快到极限了。 他心中一狠,再次往前探索了几分。 这里是……雪山,山腰的雪林,环境也与真真说的一样,枝叶并未凋零,而是遮天蔽日,高大浓密,还绽放着莹白的微光。 看来,就是这里了。 沈游的念头刚想收回,忽然! 一个恐怖的声音自他脑海中炸响! “谁?” 简短的一个字,却混杂着两种音调,一种阴柔缠绵,像是女子。一种阳刚霸道,当是男儿。 沈游的脑海中炸响这个“谁”字时,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眉心念头倒缩而回,面色一白,差点摔倒。 好在海棠与真真都在身边,立刻扶住了他。 “怎么了?” 海棠皱眉问到。 她对沈游的认知一次次推翻,但能确认一点,那就是沈游法力高强,法术诡异,绝非平常修士。 但即便是这样的沈游,也忽然口吐鲜血,莫非这洞天之内,真的藏着一位真境巅峰修为的大妖? 沈游轻轻挣开两人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已经找到真真所言之地了,就在那里。” 沈游伸手一指,三人视野尽头那座高大的雪山,便是了。 真真低着头,颇有几分刁蛮的性子,这时却忽然安静下来。 沈游与海棠瞧着她,不知她怎么了。 “走吧,真真姑娘。” 沈游轻声唤到。 真真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又赶紧低下头:“谢……谢……你们……” 沈游讶异地与海棠对视一眼,随即低头一笑:“没事,我们答应过的,尽量护你与你师父的安全。” “只是……” “只是什么?”真真心中一紧,以为沈游反悔了。 却听沈游认真地看着她,柔声说:“不要只把任性胡闹的一面留给你的师父,他才是最在乎你的人。偶尔也像现在一样,告诉他,你也可以很懂事,好吗?” 真真目光躲躲闪闪,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沈游直起身来,看向海棠:“海棠姑娘,我们飞过去吗?” 海棠这才从他方才的那些话里回过神来,闻言捏了几个手诀,法力一阵涌动,一朵白莲自她腰间飞出,缓缓变大。 “上来吧。” …… “呸!你们这些怪物,快放开贫道!” 李道缘的嗓音震得雪花乱颤,他旁边的葛巴布伸腿给了他一蹄子:“安静点!” “葛巴布,他这么老,这么丑,这么瘦,大王会喜欢吗?” 一只人类模样,但浑身却长满蛇鳞的怪物出声问到。 “只要是人,大王都会喜欢的!你们别打他的主意,他是我准备献给大王的寿礼!” 李道缘听到这话,吓得腿直打哆嗦,被绑在树上的身体也拼命地扭了起来。 “祖师爷在上,救救后世徒孙吧,我李道缘怎么看也不是早夭之相啊!” “诸位……诸位好汉?贫道这里有几件更好的宝贝,保管比贫道要值钱!你们拿去送给那位大王,定能讨得他欢心!” 李道缘不停地嚷嚷着。 “哦?是什么?” 葛巴布伸出一只马蹄,在李道缘的身上摸摸索索。 “马哥,马爷!您这手就算有宝贝您也拿不出来呀!还是放开贫道,让贫道自己拿出来吧,如何?” 葛巴布闻言眼睛一瞪。 “那可不行!” 这时那浑身长满蛇鳞的怪物说:“嘿嘿,既然宝贝都在你身上,那我们连你人一起献给大王,不是更妙?” 李道缘一怔,随即老脸一白,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怪物!天杀的!狗娘养的!你们不得好死……” 谁知,李道缘这么开口一骂,周围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都走了出来,围住了他。 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葛巴布更是双眸血红,马蹄带起一抹乌光狠狠地蹬在了李道缘的肚子上,把老道踢得眼睛一鼓,差点没晕死过去。 “怪物……谁是怪物?你们才是怪物!” 李道缘畏畏缩缩地看着周围似乎要发狂的怪物们,不敢再说话了。 但那葛巴布却来了劲,一直逼问着他:“为什么说我们是怪物……说!为什么?不然现在就吃了你!” 李道缘一哆嗦,犹犹豫豫地说:“你们……又不是妖怪,又不是精怪,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快说!” 葛巴布一蹄子蹬在树干上,枝干上的积雪纷纷而下,美则美矣,但李道缘却感觉到了一股实实在在的杀意。 他咽了口唾沫,一狠心,大声说道: “更像是……人族和其它妖物拼凑起来的怪物!” 章五十五·求助 李道缘忐忑地看着眼前的一群四不像,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迎来他们的暴怒,更多的怪物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只有葛巴布,和那只浑身蛇鳞的人,眼中闪过了一些情绪。 “唰——” 绑缚住身体的身子忽然一松,掉在了地上。 李道缘心中一喜,可还没等他高兴,就听葛巴布说:“跟我来。” 老道也不敢拒绝,小心地跟在葛巴布身后,缩着身子走。 穿过怪物群时,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祖师保佑,祖师保佑……” 李道缘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直到身前的葛巴布停下脚步。 李道缘不知这人头马身的怪物到底想干什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却见葛巴布伸出前蹄,蹄子上绽放出微弱的妖力,按在了眼前的大树上。 大树枝叶一颤,像是醒了过来,接着树身缓缓打开了一条口子,里面微光隐现。 李道缘瞪大了眼睛,刚想仔细瞧一眼,屁股上却忽然挨了一蹄子。 “进去。” “你们要做什么!” 老道身体一歪,栽进了树洞里。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反而一直被一股温暖的微光裹着往下坠,暖洋洋的,让人想睡过去。 李道缘惊奇地看着眼前掠过的光点,这些东西,是最纯粹的灵气啊! 这洞天世界的灵气,竟然如此鲜活! 眼前的灵气不仅具象化成了光点,甚至还长出了一些小小的手脚,看上去格外神异! 它们也不怕人,还在李道缘身边打着转,有些“手脚”完整的灵气,还伸出了发光的手,去触摸李道缘。 李道缘激动得嘴皮子直哆嗦,喃喃道:“老道我不会撞上仙缘了吧……” 这话还没说完,李道缘忽然感觉树洞的空间骤然缩紧,下一秒,下方传来了惊人的亮光! “嘶……吼!” 野兽的嚎叫也从树洞下方传来,李道缘立刻从一肚子胡思乱想中回过了神。 乖乖……地下怎么会有光?而且还有野兽的叫声? 下一秒,李道缘身体周围一松,眼前豁然开朗! 强烈的光亮刺得他眯上了眼睛。 当眼睛渐渐适应后,他小心地睁开眼朝四周看去。 这里显然是地底,头顶就是厚实的土层,但地底却也并非漆黑的一片,反而充满了光亮。 李道缘惊奇地发现,这里到处都是那种几乎实体化的灵气,也是它们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 他的身边,是一汪碧色的湖。 湖中撑开了一棵巨大的树,长在地底的树! 它的树干如房屋般粗大,根茎隐没在湖水中,巨大的树冠撑在了地洞的顶端,也许是这些灵气的缘故,整棵树也似乎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李道缘掐着手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不合天道,不合天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些什么东西?” 这棵树的生机庞大得难以想象,它的枝枒上甚至结着一个个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果实!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响。 “嗒……嗒。” 葛巴布走到李道缘身边,抬头情绪莫名地看向了那棵巨树。 “看见那些果子了吗?” 李道缘畏畏缩缩地点点头,不知这怪物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是要把自己当花肥喂给这棵树? 却见葛巴布突然一抬前蹄,蹄上迸射出一道乌光,径直射向了一枚果实。 被乌光击中,那果实上的绿色莹光立刻暗淡下去。 李道缘瞳孔一缩,他看到了那颗果实的真面目。 那竟然是一只半人半鸟的怪物! 并非是人长了个鸟嘴,或者长了一对鸟翅之类的异状,而是真真切切的半人半鸟。 那果实里的怪物,左半边身子是人,右半边身子是鸟,诡异到了极点! “那是……什么?” 李道缘下意识地问到。 葛巴布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低声道:“那就是……我们。” 李道缘侧头看着他。 葛巴布眼前放空,缓缓说道:“你并非第一个说我们是怪物的人。” “你们还见过其他人?”李道缘问到。 葛巴布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我们从树上掉下来那一刻,就是成年。每个同伴的脑子里,都是支离破碎的画面,我们总是处于混乱之中。我们知道人族,也会说人话,但……这一切没人告诉我们,我们天生就会。” 他扭头看着李道缘,尤其是李道缘的身体。 “我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 雪原上空,海棠的莲花上,沈游正在闭目调息,其实只是做个样子,他只要别动脑子,就是最好的恢复精力的方式。 真真抱着膝盖,额前的头发被迎面撞上来的寒风吹得很乱。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心里空落落的。 从有记忆起,好像……李道缘就一直在身边。 这一次是唯一一次,李道缘长时间不在她身边。 真真不喜欢叫李道缘师父,并不是因为她认为李道缘的本事不及她,而是她总觉得,李道缘让自己叫他师父的时候,他的眼神虽然落在自己身上,但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有怀念,有欢喜,有遗憾,也有怅然…… 她讨厌那样的眼神。 她是真真,并不是另外的人。 可恶的李道缘……死了才好…… “前辈!救命!” 这时,一声呼救从雪原上传了过来。 沈游睁开眼时,海棠已经降下了莲花,快落到地上了。 还未等三人安稳落地,就见一群奇怪的东西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冲了过来。 之所以说它们奇怪,是因为这群东西,全都没有脸。 海棠冷冷地看着它们,抬起手指,运转法力,一指点出,一道轻灵的剑气自她指尖飙射而出,打在了迎面冲来的无脸怪物的天灵盖上。 剑气瞬间洞穿了它的额头,带起一大片血花,它的身体瞬间便僵直地飞了出去。 “你们别下来。” 海棠淡淡地说了一声之后,飞身离开了莲花,落到了雪原上。 她脚下连点,指尖迸发出数道剑光,每一道剑光就带走一条性命,很快,鲜血染红了雪地,无脸尸身倒得满地都是。 大开杀戒的海棠让沈游终于意识到,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小乞丐了,这一世的她,是海棠剑主,虽然海棠剑给了许天赐,但她本身,依旧是剑主。 她有剑的一意孤行,剑的锋锐难挡,也有剑的杀意凛然。 被她救下的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一身白衣,滴血不沾的海棠。 这个画面,也许会留在这个年轻修士心中一生。 “多谢……前辈。” 章五十六·选择 海棠回过头,看向那位年轻修士,目光在他手中的罗盘上停了下来。 “你是观山道的弟子?” 年轻修士行了一礼:“晚辈谢灵行,观山道末代弟子,见过前辈。” “你怎会在此处?” 海棠心中仍有怀疑,但她也不屑试探,便直接出声询问。 谢灵行眼前一亮,飞快地说:“晚辈算出一真一假,上虚下实,然后发现了倒映在雾气中的大门,便跳了进来,循着罗盘走时,无意中撞上了这群妖怪。” “前辈,附近还有几位道友也遇到了妖物,晚辈学艺不精,帮不了他们,还请前辈念在天下道门同气连枝,能出手相助。” 海棠闻言,细细思索了一番,而后飞身而起,回到了莲花之上。 沈游看着她:“姑娘要去救他们?” 海棠点点头。 真真往下看了一眼,说:“你不担心他是骗你的吗?李道缘说了,能瞧得出洞天之门真假的,都不是凡俗之辈,他们能进来,一定有自己的依仗。” “而且……万一他们本来就是那只成了精的灵宝精怪的同伙呢?” 海棠低着头想了想,看向了沈游。 “沈公子,李道缘交由你如何?” 沈游点点头,说到:“姑娘小心。” 话落,海棠便彻底将莲花落在了地上,沈游与真真下了莲花,海棠一捏法诀,莲花缩回腰间。 她左手一翻,递给沈游一枚亮晶晶的鱼鳞。 “此间事了,我会尽快来寻你们。”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和谢灵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真真拉了拉沈游的袖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那很可能是一个陷阱的。” 沈游摇摇头:“李道缘所在的荧光雪林,又何尝不是陷阱?” 真真一听这话,陷入了沉默。 “每个人的道不同,对于海棠姑娘而言,李道缘与其他修行者,并无区别。”沈游看了真真一眼,问到:“真真姑娘,你能带着我一路瞬移过去吗?” 真真本来还在想沈游刚才的话,此刻闻言,不由一怔:“瞬移是什么?你是说搬山法吧?” “搬山法?”沈游问到。 真真点点头:“李道缘教我的,天下有仙山三道,观山道,搬山道,云山道,搬山法就是搬山道的根本之法,李道缘说修至深处可以移山填海,我觉得他在骗我,然后我试了试用搬山法搬运自己,然后就能一眨眼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了。” 真真说得轻巧,但法术之间的精妙掌控最是熬人,更遑论是将这种毁灭性,破坏性极强的法术用在自己身上,稍有差池只怕不仅搬动不了自己,反而会将身体弄得四分五裂。 她能这般信手拈来,足以说明这姑娘天资惊人了。 “不过,搬山法太耗费法力了,我也不能一口气多次使用,离那梅澜雪山还有那么远,我做不到……”真真愁眉苦脸地说。 沈游抬头看了一眼,虽然那梅澜雪山一直在视野里,但所谓望山跑死马,真正的直线距离,怕是得走上一天。说来,那葛巴布的速度,倒是与神马一样惊人了,驮着李道缘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那……我背你飞过去吧。” 沈游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唯一一次载人航空的经历,是救沈如云那次,沈如云几乎被炸了个半死,他是将沈如云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才飞到红姑娘的木屋的。 真真瞪大了眼睛:“背?你不会驾云吗?真境都能驾云的……” 沈游无奈地说:“我不是真境修士,连元境都还没有。” 真真警惕地看了沈游一眼,本来她还有几分相信沈游确实不会驾云,但他说自己连元境都没有,那就纯粹是在骗人了。 没有元境就是没有法力,也就是说,他说自己其实只是个凡人? 哼,一定是别有企图! “你……你是不是故意想背我啊?” 真真小脸一红,终于想到了一个原因。 “不……不行的,那条……不不不,那位海棠姑娘刚走……” 沈游脸一黑,终于明白李道缘为什么总是吹胡子瞪眼了。 年龄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不对,她本体是一棵树,估计年龄也不小了。 沈游说到:“不背也行,我还有个办法。” …… 梅澜雪山,荧光雪林。 一只脸上长着牛形骨骼,如同面具一般的怪物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天空结结巴巴地喊道: “伶翘,有……有人……扛……扛着一个小女人在飞!” 正靠着树木假寐的,浑身蛇鳞的怪物猛然睁开眼,朝天上看去。 “准备动手!” “好!” 半空中,真真不安分地扭动着腰:“你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沈游往下方看了一眼,随意地说:“快了,快到了。” 真真小脸通红,这次不是羞的,是憋的。 沈游的肩膀顶在她的肚子上,弄得她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这个混蛋,竟然一把将自己扔在了肩膀上,扛着飞了起来。 沈游控制着高度,缓缓下落,他已经看到雪林中的怪物了。 “剑簪,去。” 沈游念头一动,剑簪自发髻上飞下来,在空中不断半大,先行落了下去。 一道凌厉的剑气激荡得雪花飞扬,整个树林似乎都在颤抖。 怪物们纷纷咆哮着爬上树,朝着沈游与真真扑来。 剑簪斩落一道道剑气,这些怪物还没碰到沈游就被击落至地面。 但他们前赴后继,一副完全不怕死的样子。 沈游注意到,唯一一个没动的,是一只像蛇一样的,浑身长满鳞片的人形怪物。 他双瞳竖立,嘴唇是黑色的,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但每一寸肌肤都覆盖着细密的蛇鳞,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葛巴布呢? 沈游四下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葛巴布与李道缘。 他轻巧地落在树梢上,将真真扔了下去。 真真脸一白,立刻施展搬山法一个瞬移,安稳地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没有怪物的雪地上。 “沈游!你还是不是人!” 沈游来不及理她,口中念到:“分光剑影,星罗密布,散!” 话落,一排排黑色长剑围成剑阵,护在他四周,剑阵刚成型,一条巨大的蟒蛇就张开蛇口,自空气中浮现,从脚下咬了过来! 章五十七·变化 一旁的真真运起搬山法,拔了一棵树扔向了虚影大蛇,搬山法果然非同寻常,这一砸,直接把那虚影大蛇砸得重重地摔倒在地,名叫伶翘的蛇鳞人也倒吐出一口鲜血。 然而下一刻,那虚影大蛇摇了摇脑袋,竟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这次它调头一口咬向了真真。 真真目瞪口呆,被搬山法控制的树砸中,就算是一块精铁也会弯折,但那虚幻蛇影和伶翘竟然只是愣了片刻,吐了口血就没事了。 沈游眉头一皱,提醒道:“你先躲开,它们施展的不是妖术,也没有法力,你打不散蛇影的,交给我来。” “那你自己小心!” 真真见蛇影朝着自己张嘴咬开,立刻一个闪身,身体出现在了另一个方位。 伶翘蛇瞳一竖,见真真如此灵活,便果断放弃了她,准备先一口气拿下沈游。 沈游早已大开眉心黑痕,视野之中,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他都一清二楚。 那虚幻蛇影,是自伶翘的腹部钻出来的,细小的蛇尾仍然连在伶翘的肚脐处,越是到头部,虚影就越庞大,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非常古怪。 这时,那虚幻蛇目陡然爆发出一阵眩目的白光,径直投向沈游的脸。 沈游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闭上眼睛。 却听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个声音: “侧头,避开。” 沈游的身体,下意识地照着这句话去做了,没有选择闭上眼睛,而是侧过了头。 但在伶翘的控制之下,沈游的头转向哪边,蛇影的双瞳就移到哪边,非要与他对视。 “血气控阴,蛇类死魂而已,怕火,用火法。” 那个声音再次自沈游脑海中出现。 沈游不知对方是谁,眼下也不是一个弄清这神秘声音来历的好时机。 他念头一动,一边躲避蛇影,一边说到:“我不会火法。” 声音停顿片刻,继而说道: “蛇性阴柔,非刚能克,不可正面破敌。” “御风提速,攻其本体。” 沈游心中一动,他也知道该去攻击伶翘,但……他不敢让自己的速度太快,能飞行,纯粹是因为神念之故,他的身体依旧是血肉凡胎,禁不起折腾。 万一失败了,就不是攻敌破绽,而是送货上门了。 耽搁这片刻,周围的怪物又争先恐后地向沈游扑了过来。 星罗密布剑阵分出几道剑光去应付怪物,另一些剑光则在护体,应对着蛇影的偷袭。 这样下去不行…… 擒贼先擒王,必须先解决掉伶翘。 初到岁远城时,尚敢与巨蛇近身一搏。过了些时日,为什么反而畏首畏尾了。 沈游意识到了自己的细微变化,心中一发狠,目光阴冷地盯向了伶翘。 沈游从来就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也许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过得太安逸,他竟有些忘了以前的自己。 敢对我动手,那就要付出代价…… 沈游心念一动,眉心法力涌出。 口中念到:“改形如意,变化由心!” 这是云山道之法,改物易形! 陈风礼曾用此法化拂尘为剑,以道袍遮天。 而此刻沈游用出此法,却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只见蔷薇剑簪分化出的剑影齐齐收回,合为一柄黑色长剑。 接着,沈游隔空一指点在剑上,黑色蔷薇长剑立刻便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剑气化作黑色的剑形羽毛,剑柄化作庞大的翅膀,剑尖弯曲成锋利的脚爪,而剑的锋锐之气,则化作了一双恐怖的锐利眼神。 蔷薇剑,竟在沈游的变化之法下,化形成了一只高大神俊的苍鹰! 苍鹰一展翅,仰天发出一声长唳! 此声似剑鸣又是鹰啼,响遏行云,气势磅礴! 所有怪物都被震慑住了,伶翘那条大蛇虚影也肉眼可见地一僵,蛇眸绽放的白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退缩与畏惧之意。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嗯,悟性不错。” 脑海之中,再次出现了那个神秘的声音。 沈游没空理他,心念一动,剑簪所化的苍鹰双眸迸出惊人杀意,翅膀一扇,道道剑气飙射而出,卷起了一阵阵狂风,瞬间便切开了一大片雪林,声势之浩大,着实惊人! 只见苍鹰飞扑而下,鹰抓如勾,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直冲大蛇蛇影而去! 伶翘脸色大变,连忙想唤回大虚影,躲开攻击。 但在鹰目的锁定之下,大蛇虚影的动作竟是无比的迟缓僵硬,根本就躲不开! 眨眼之间。 “噗噗噗……” 明明是虚影蛇身,却被蔷薇剑簪所化的苍鹰用鹰爪抓出了几个血洞! 伶翘心知不妙,这蛇影与他一体共生,伤蛇等于伤他。 那人族也不知使出了什么精妙法术,竟是将剑变成了蛇的天敌! 本来大占上风的他立刻便落了下风。 而且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那蛇影的反应如真正的蛇类一般,见了苍鹰只顾着逃跑躲避,哪里还敢反抗? 局势不对,蛇影越来越淡,身上的血洞也越来越多,伶翘布满鳞片的脸也越来越难看。 终于,这怪物一声大喊:“等一等!” 谁知沈游竟是仿若未闻,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并没有让苍鹰停止攻击。 伶翘心中一颤,他看到了沈游的杀意,连忙说:“你不是来救你的同伴吗?杀了我,他也会死!” 一旁看着的真真本来正在为沈游的奇妙法术而惊奇,眼下一听这话,立刻着急到:“对……李道缘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伶翘喷出一口鲜血,有苦难言:“你快让他住手,我立刻告诉你!快啊!他快把我打死了!” 真真看向沈游,此刻沈游眼中的阴冷之色,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沈游……能不能先放过他?” 真真少见的犹豫。 沈游看也没看她一眼,眼中精光一闪。 苍鹰得令,忽然放弃了大蛇虚影,凌空一爪扯断了伶翘的左臂,连带着半个肩膀一起扔在了地上,恶臭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洒在雪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接着,苍鹰扇动着巨大的翅膀,飞回沈游身后,终于不再攻击。 沈游眼中寒光微敛,说: “人,交出来。” 章五十八·请求 伶翘按着肩膀,畏惧地望着沈游。 “葛巴布,把他带去梅澜雪涧了,说是要献给那只梅花妖,给他过寿。” 沈游眉头一抬,缓缓地落到雪林中,问到:“葛巴布叫他梅花大王,你为什么叫他梅花妖?” 伶翘啐了一口,满目恨意:“我们,树族,梅花妖每月都要我们献上祭品,他吃人族,也吃我们,葛巴布是他的狗,我们不是!” 没等沈游继续问,伶翘自顾自地说:“今晚,是他的大寿之日,葛巴布说,过了今晚,梅花妖就能凝聚实体,带领我们走出这里,去另外一个世界。” “但是!梅花妖今晚要的祭品,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最后的希望!她不可以被梅花妖吃掉,所以!” 伶翘带着几分哀求,几分决绝地看着沈游:“你要救老头,我们要杀梅花妖,过了今晚,就没机会了!求你!”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砰砰砰地砸在没有积雪的空地上。 真真神色复杂地走到沈游身边,小声地说:“李道缘还活着,他被关在了一个很阴暗的地方。” 沈游闻言,看向伶翘,问到:“你口中的梅花妖,是梅花成妖?” 伶翘脸上一喜,忙摇摇头:“不是,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妖怪,他的声音很奇怪,像男人,也像女人,像老人,也像孩童,他之前是没有实体的。葛巴布说,今天是梅澜雪山和外界的交感之日,梅花妖还差最后一口气,一旦外界那口气飘了进来,他就能真正出世,到时候谁也拦不住他了。” 伶翘此言一出,沈游和真真的心中便有了些底。 看来,那梅花妖就是这洞天之中的先天灵宝,它一直在洞天里孕育,鹿鸣山洞天现世之日,就是人间界气息流入洞天之际,它得了人间界这口气,就能真正化形。 沈游看着眼中满是哀求与欣喜之色的伶翘,这蛇鳞人的话有几分可信,还有待分辨。 但有一点是能够确定的,那便是结合之前他的念头扫到梅澜雪山时,听到的那个难辨阴阳的声音来看,这位“灵宝”,并不是与颜白骨那件灵宝“浮沧宝图”一个档次的。 这梅花妖明显更具有人性,或者说妖性,魔性。 而且,它的可怕程度也远不是浮沧宝图能够比拟的。 不过,即便是浮沧宝图,也并没有被收服。 它所化的那只精怪被颜白骨以秘法控制,一直在寻找机会反噬颜白骨。 法宝生了灵智,成为灵宝,演化出肉体,精灵,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自然不甘被他人掌控。 后天衍生灵智的浮沧宝图尚且如此,更遑论天地孕育的先天灵宝。 可是,越是这样想,沈游心中的疑惑就越盛。 这次来鹿鸣山寻宝的,根本就没几个前辈高人,甚至没有琅琊镜阁悬天镜被盗那次,来的高人多。 他记得,红姑娘在悬天镜被盗来岁远城那些时日,几乎是一直呆在自己的木屋旁,不怎么出门走动的。可见她也在躲着那些真正的境界高深之辈。 可这次,先天灵宝啊!可做镇派之物的宝贝竟然只是吸引了一些小辈? 这由不得沈游不怀疑。 而且,颜白骨那种法力高深的人都尚且不能完全收服后天灵宝,难道各大门派的前辈掌门就那样自信,自己门下弟子能够获得先天灵宝的青睐,乖乖为其所用? 这根本就不现实。 沈游忽然很好奇,在那扇假的洞天之门后面,又会有什么? “你们不知它的本体,为何叫它梅花妖?”沈游问到。 伶翘畏惧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山,说到:“它有一桩法术,中者身体上会出现梅花印记,面目皆无,被它所控,非常可怕。” “误入这里的凡人有些被它吃了,有些被它种下法术,变成了无面傀儡,我们树族,也有不少同伴成了他的傀儡。” “所以……我们就叫它梅花妖了。” 原来如此。 沈游沉吟片刻,这时,眉心忽然一热,那个突兀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了。 “地下有古怪,去看看。” 沈游心中一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个声音,在刚到这个世界时,就已经出现过了。 斗大蛇时出现的十六字真诀,就是这个声音发出的。 沈游早就有所猜测,现在眉心真的多出了一个人的存在,他并没有太过于惊诧,而是依他所言,看向了地下。 “你若真想与我合作,便带我下去看看。” 沈游看向伶翘,平静地说。 伶翘双目微睁,蛇瞳里闪过一丝慌乱与意外。 转瞬间,他又点了点头,阻止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其他树族,认真地说:“好!我带你去看,你很厉害,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 沈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伶翘。 伶翘一咬牙,转身道:“跟我来。” …… 青苍海。 易小铃,颜白骨,许天赐三人,一路东行,到了一处云蒸霞蔚的岛屿。 许天赐瞪大了眼睛,大喊道:“你们这两个魔头,又来云霞六岛做什么?这里可不是神影宗,云霞六岛有六位剑主,每个都是剑道奇才,你们想找死,别把我带上!” 颜白骨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白骨扇,悠然自得地摇着,闻言瞧了他一眼:“哦?你对这云霞六岛,很是看好嘛。” 许天赐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两个死了一千年的魔头当然不知道,云霞六岛近千年来,已经成了仙门执牛耳者,与三山五道,四海七门并列。我知道你们这两个魔头法力高强,但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赵归玄知道吧?上一代的凌霄剑主,这一代凌霄剑还未择主,世间传言那老剑仙还活着,根本就没死。呵呵,你们现在敢来云霞六岛,还真是有勇气。” 颜白骨啪的一声收了白骨扇,笑眯眯地说:“我问你,你猜……海棠姑娘是如何知道,琅琊镜阁的悬天镜可以找到前世之人?” 许天赐一怔,说道:“仙家子弟,对各家法宝有所了解,不是很正常?” 颜白骨俊俏的脸上笑意更甚,又问:“那海棠姑娘又是如何突破重重防卫,盗走悬天镜的?” “她……她法力深厚?她不是这一代海棠剑主吗?”许天赐嘴硬道。 颜白骨轻轻靠近许天赐,细声说:“你已经猜到了,不用回避。就是你想的那样,云霞六岛与琅琊镜阁里,都有我们的人。” 许天赐面色一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你要杀我灭口了?” 颜白骨摇摇头,看着易小铃的背影,笑道:“自然不会杀你,只是……也不打算放你走。” 章五十九·涌动 鹿鸣山,一处密林中。 一位身穿黄色道袍的红面老者静静地站在树林当中。 风起云聚,雾气翻腾。 太阳完全被遮掩住,半点光芒都照不进鹿鸣山。 黄袍老者手持拂尘,静静地看着已经合上的洞天之门,整个人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似乎与树林融为了一体,很难被发觉。 雾气流动,千变万化,经过黄袍老者的雾气时而化作祥云模样,时而又扭曲狰狞,宛如深渊中爬出的恶鬼。 万物,皆由心。 若是心底有了鬼,便是看向窗纱树影,也会觉得那是鬼。 但……渐渐的。 一阵诡异的嘶鸣声响起。 接着,便是令人头皮发麻的鳞片蠕动声。 雾气之中,这个声音很容易令人产生遐想,再加上周围不断变化的雾气,轻易就会让人心生恐惧。 这位黄袍老者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出来。” 黄袍老者屈指一弹,一道法力射向雾中,很快便击中了某物,化作一圈圈波纹消散。 而随着法力的消散,那片雾气中的某处也在慢慢地凸起。 一个长条状的身形逐渐在雾气中化作人形,直立爬了起来,两团幽白的鬼火突兀地出现,接着,雾气轰然散去,一个相貌阴冷的花衣人出现在了那里。 那两团幽白的鬼火,竟然是此人的眼睛! “嘶……仙长好手段,一道敕令便使我无所遁形……” 花衣人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尖牙,而伴随着他的声音,还有一条分叉的舌头是不是地从牙缝中露出来。 黄袍老者见了他,神情有些不悦,问到:“你是何人?” 花衣人姿态别扭地一礼:“主上赐名……花赤练,见过无空海荀仙长。” 这自称花赤练的花衣人走上前来,暴露在黄袍老者眼前。 此人的皮肤白皙细腻,却泛着诡异的惨白之色,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常人该有的颜色。 若是细看,会发现他的皮肤上有一些细微的白色鳞片,那些鳞片小得出奇,若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而且,他的眼睛也是蛇类的竖瞳,看着黄袍老者时,诡异地拉成了一条细长的竖缝,时而闪烁着幽白的诡异光芒。 一条分叉又细长的舌头,也不断地伸出嘴外,试探着周遭的空气,整个样子,诡异又恐怖。 幸好,此时这里只剩黄袍老者一人。 “花赤练?哼!” 黄袍老者拂尘一甩,直直地击打在此人胸膛之上,花赤练立刻便倒飞而出,口吐鲜血滚落在地。 老者盯着花赤练,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色:“陈怀玉竟已堕落至与蛇妖为伍。” 花赤练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丝毫不为老者的目光和言辞而动怒,反而咧嘴一笑,尖牙闪着寒光,说到:“主上之事,不必荀仙长操心了,这是……答应给仙长的东西。” 说话间,花赤练自口中呕出一颗红色丹丸,上面还残留着他恶心的唾液,但黄袍老者却丝毫不嫌弃,像是抢一般地从他手中夺过了红色丹丸。 丹丸刚一入手,黄袍老者便面色一变,死死地盯着花赤练:“为何只有半粒?” 花赤练嘿嘿一笑,说:“主上让我问荀仙长,无空炼魂大阵,阵眼之处以何物为引?” 黄袍老者瞳孔一缩,一把将花赤练从地上提了起来,面色铁青:“陈怀玉把无空海的阵法布在了这里?” 花赤练按着黄袍老者的手,笑道:“无空炼魂大阵是主上以胎化生息丹换来的,以物易物,最是公平不过,如何用,用在何处,也需要向仙长您请教吗?” 黄袍老者双手颤抖,一把将花赤练扔了出去。 他颓然地退后两步,喃喃道:“陈怀玉一开始就打算将天下道门后辈一网打尽,鹿鸣山除灵宝洞天,还有伴生洞天的消息,也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陈怀玉……” 花赤练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诡异一笑:“荀仙长好计谋。” “天下道门皆知先天灵宝不可强求,根本不会派门下弟子前来历练,唯有极其稀少的灵宝伴生洞天,是不错的历练时机。危险不大,还有机会获取法宝,灵药,仙材。嘶……做出了表率的,可是荀仙长所在的……无空海呢。” 花赤练的笑容越来越盛:“只是可惜,这次来的人不算多,大多是东洲至青苍海的仙门,不过……也能伤他们一些元气了。” “主上特意让我对荀仙长说,多谢仙长的无空炼魂大阵,若是仙长愿意继续合作,胎化生息丹……甚至无空海之主的位置,我们也可以双手奉上。” 黄袍老者在听到这些话后,瞳孔微微收缩,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 “他想让本座做什么?” 黄袍老者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他的变化,显然在花赤练的意料之中,毕竟主上说过,荀道迟……早已魔根深种。 一念至此,花赤练竖瞳之中血光一闪,幽幽地说:“主上想请仙长彻底堵死生门,让进了上方伴生洞天之人,一个不留。” “荀仙长,若是有漏网之鱼,逃出来发现了正在运转的无空炼魂大阵,那无空海的麻烦可就大了……您说呢?” 黄袍老者面色阴沉,低喝道:“伴生洞天内进去了五名真境,你的主人,有办法解决他们?无空炼魂大阵能炼化那些小辈,可炼化不了他们。” 他的语气似有不屑,但从神色中可以看出,他对进入了上洞天的五个真境,极为忌惮。 毕竟……若是此刻他的处境暴露,不光他自己,连无空海都会遭受天下所有道门的报复。 “嘶……这个,就不消仙长劳心了。” 说到这里,花赤练不知从何处,又摸出半枚红色丹丸,丢给了黄袍老者。 “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荀道迟,荀前辈。” “嘶……哈哈哈哈……” 花赤练身形一晃,变成了一条花纹大蛇,趴蝮在地,游进了雾气之中,很快便没了踪影。 荀道迟手中捏着红色丹丸,双手颤抖,迫不及待地灌入口中,一股强烈的生机瞬间冲撞向四肢百骸。 他的气色,也陡然好了几分。 荀道迟的身体,从颤抖,到平静,再到……颤抖。 一阵压抑的低笑回荡在雾气中,山风一吹,便像是被吹散无形了。 但也像是……被吹进了雾气的更深处藏匿着,难寻踪迹。 章六十·母树 树洞之下。 沈游与真真惊叹地看着那棵生长在地底湖心的大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树?” 沈游看着那些泛着荧光的果子,问到。 “母树。” 伶翘面色复杂地看向大树,说:“我们树族,就是这棵树的孩子。但……我们从成熟落地那一刻起,脑海里就有其他记忆,这些记忆赋予了我们思考的能力,以及文字,语言,是非伦理……也正是因为这些,我们得出了一个答案。” 沈游看向他,只见这只蛇鳞人低声说到:“我们的真正来历,可能并不是这个世界……我们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广袤无边,多姿多彩。而这个世界,梅澜雪山便是中心,它的边界一片混沌,无法触及,也难以看透。” “你是外界来的,那个老头也是外界来的,他说,我们身上有人气,有妖气,也有邪气,斑驳混杂,世上没有这样的种族。”伶翘回过头,眼神中带着期盼,看着沈游问到:“外面的世界,真的没有和我们一样的族群吗?” 沈游看向四周,每一双颜色各异的眼睛都正落在他的身上,一个个奇形怪状,丑陋不堪的怪物不敢靠近,但却远远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沈游摇摇头,说到:“我也不知,平生未出远门,世间之大,万事皆有可能。” 伶翘按着肩膀,他没有记恨沈游扯掉了自己一条手臂,既然先动了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就算是被人杀了,也是理所应当。 反而此刻因为沈游的话,他的心中生出几分好感,他不蠢,知道沈游这句话只是在安慰他们。 站在这时,一个浑浊的声音突兀地在沈游心底响起。 “欢迎你,客人。” 沈游浑身一震,目光扫向四周,一只只怪物立刻回避开他的眼神。 太奇怪了。 就算有高人,声音也只能传到耳边才是,只有像眉心那个神秘人一般的存在,才有可能让声音直接在心底出现。 但这个人,为什么也能做到这一点? 伶翘的脸上也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忽然对沈游说:“母树的女儿要见你。” “她在哪里?”沈游又用眉心眼扫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异样。 伶翘没有说话,只是一个转身跳向了湖中,喊道:“跟着我!” 沈游转身对真真说到:“你在这里等我。” 话落,剑簪自他发髻上飞落,缓缓变成一柄黑色长剑,插在了地上。 “保护她,谁敢靠近,杀。” 沈游平静地对剑簪说到。 剑簪发出一声轻吟,似在回应。 真真捏紧了衣角,仰头看着沈游:“那你呢?” 沈游回头看向伶翘:“我不会有事。” 在真真略显复杂的目光中,沈游脚下一点,飞身跟上了伶翘。 掠过湖面之时,沈游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吸力,这股力道就是从身下的湖面传来,似乎想将他扯落下去。 虽有些在意,但沈游还是紧紧地跟着湖水中的伶翘,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大树之下,伶翘咬破手指,鲜血溢出,他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将手指按向了树干。 不多时,又是一个树洞悄然出现,只是这个树洞,里面的空间要大得多,看上去雾气蒙蒙,难知深浅。 “两界树……此处竟然还有一棵,时也……命也……” 眉心中的男人声音,再次出现。 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再掩藏自己的存在,沈游也没对这个声音的出现表露出惊疑的情绪,只是用念头问到:“两界树?” 那男子声音轻轻一叹:“远古,上古,太古,亘古,每一元伊始,世间便会诞生最原始之脉动,扎根界域之间,吸取源生之力,造化万物。” 沈游心中一颤,细细地看向了眼前这棵树,它有这么大的来头? “不必看了,一条枝桠罢了,只是这条枝桠,像是被人故意栽种在此处的,谁有那么大的手笔……” 眉心的声音带着淡淡疑惑,越来越小。 沈游也暂时收回了心神,不再问他。 等此间事了,眉心之声究竟是何人,究竟想做什么,他总会弄个明白的。 最坏的打算,不过玉石俱焚罢了。 这时,树洞内的氤氲雾气蓦地停止,突然如水流一般纷纷向两旁散开,露出了一条发着淡淡荧光的通道。 “进去吧,女儿就在里面。” 伶翘的声音带着疑惑。 沈游看了他一眼,他不怕伶翘耍花招,因为他暂时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威胁。 更何况,眉心那个神秘人也完全苏醒了,想来他暂时也不会看着他死。 一念至此,沈游迈开脚步,踏入了树洞中。 雾气立刻在他身后合拢,就连树洞外的缝隙也立刻封闭起来,裂开的纹路诡异地消失,沈游只觉得耳边安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岸边的真真眼看着这一幕,脸色一白,冲伶翘喊道:“喂!你把他骗到哪里去了?” 伶翘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真真,只是注视着眼前的树干。 树洞中的沈游,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见脚下的荧光越来越亮,一枚枚灵动的光点不仅结成了实质,甚至已经有了形状,有的趴在他肩头,有的吊着他的发梢荡来荡去,也不怕人,它们全身都是透明的,看不见血脉经络,但灵性十足。 “连灵气都快成精了,此处,倒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眉心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沈游闻言,摊开手接住了一枚汤圆状的灵气,它已经长出了手脚,两颗蓝晶晶的点在圆球上眨动着,像是它的眼睛。 这时,沈游脚下一停,他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抬头看去,沈游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眼前还能看到树的内壁,但这些树壁上,已经长出了血肉生灵一样的血脉经络,爬满了整个空间。 这些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动收缩,像是在吸吮着某种物质。 而所有的脉络交织之处,被一层淡淡的光罩笼罩着,里面漂浮着一个极其细小的婴孩儿。 她的肌肤是半透明的,像湖水一样清澈,长发却是树一样的碧绿,每一根脉络都钻进了透明光罩,通过四肢连接着她的身体。 当沈游下意识地抬起手,想靠近她时。 那光罩中的婴孩儿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道妖异的绿光从沈游耳边掠过。 紧接着,一股极其庞大的压力,压在了沈游心头。 那个浑浊的声音,再次出现: “欢迎你们,外来人。” 沈游浑身一紧,他盯着这个婴儿大小的女孩儿,她的瞳孔与头发一样,呈现出最纯粹的绿色。 虽然沈游暂时没有感觉到她的恶意,但她刚才那句话,却让沈游心中一寒。 她说的是你们…… 沈游不觉得,这个你们,是把留在岸边的真真也算在内了。 能够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她感受到了沈游眉心之处,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章六十一·镜妖 “你很疑惑?” 碧绿的眼睛透出奇异的色泽,直视着沈游。 她明明只是个葫芦大小的婴儿,但眼里的沧桑与古老,却令沈游不免心颤。 这种气息,他只在一处感受过。 就是……那座眉心昆仑里的仙宫。 “你的声音,是如何直接印在我心底的?” 沈游沉吟片刻,出声问到。 眼前的女婴缓缓抬起了白嫩的手臂,碧眸之中,光芒大放! 沈游只觉耳边“轰——”的一声,大脑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能视物时,竟然已经不在树洞空间内了! 这里是一座雪山的顶峰,寒风刺骨,飞雪飘荡,凄清的冷雾到处流动,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女婴就这样凭空漂浮在他身前,她的个子大了一些,说是女婴已经不太合适,现在的模样,该是女童。 她的身上笼着一件缀满了神秘图纹的长袍,碧绿的头发长到了腰间,她注视着沈游,眼睛里光华流动。 “这里是太阿识界,”她的声音不再混沌,清澈透亮,散发着春天般的生机,“我能进入太阿识界。” “太阿识界是什么?” 迎着沈游请教的目光,她解释道:“剑意,道韵,神念……种种存在却不可见,难以阐明的特殊力量存在的界域。” 她看向沈游的左边胸膛,说:“你感受到我的声音在你的心底,是因为,我直接通过太阿识界,沟通了你的念头。” 话落,她转过身,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周围的风雪戛然而止,停在了半空中。 “这里是我的太阿识界,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梅澜雪山。” 沈游心头一震,他注视着眼前的女童,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这时,眼前的女童回过头,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游的双眸。 “我叫梅,两界树汲取天道气息演化的先天灵宝。” 沈游静立原地,虽然神情未变,但心中已经翻江倒海。 梅一步步向他靠近,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沈游目光一凝,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向她:“你是不是,弄错了?” 梅摇摇头,凝视着沈游:“我能感受到,你的身上存在着纯粹古老的太阿神念,这种神念,只有传说中,真正的仙才会拥有。” 沈游眉心陡然一热,他本以为那个男人要出声了,没想到,这灼热感很快就消退了下去。 “我不会让你白白帮忙。” 她注视着沈游,缓缓开口:“我可以解答……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缘由。” 沈游身形一晃,心中的骇然终于难以掩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碧发碧瞳的梅,问到:“你知道……我……” 也许是太过惊骇,沈游的声音都在颤抖。 梅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有形众生的记忆,也藏在太阿识界中的。我能看到……你的记忆。” 沈游第一次产生自不量力的冲动,这一刻,也许就算是仙佛挡在身前,他也会尽力一搏,完成梅的请求,然后……让她把一切的因果告诉自己。 “你需要我做什么?” 沈游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躁动,但他的声音依旧在微微颤抖。 梅的目光仿佛一直渗透到他的心底,说:“我要你,杀了我。” 沈游浑身一僵,注视着梅:“什么意思?” 梅郑重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杀了我。” 沈游心中的焦躁不安缓缓退去,他只是看着梅,希望她能对这简单却诡异的六个字做出解释。 梅转过身,说:“两界树汲取的天道气息,演化了我。我的本体,是一面镜。” 又是镜子吗…… 沈游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总是能与镜子扯上莫名的联系。 梅继续说到:“镜分里外,也分阴阳,诞生之初,我在镜中,他在镜外。我属阴,他属阳。我主映照演生,游走太阿,他主……破灭消亡,灭魄夺魂。” 梅回头看着沈游:“镜只是容器,我和他,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天道之力。” “镜的里外永远是相反的,我和他也一样。”梅的声音轻描淡写,但讲述的事却诡异非凡,“一天,他趁我修炼之时,封闭了我的太阿识,将我驱出本体灵镜。他杀不了我,也不敢杀我,便将我困于两界树洞,以树脉相接,若是我强行挣脱,这个洞天世界,将顷刻间荡然无存。” 梅的声音有几分疲惫:“你可以,将我与他看作镜妖,除了灵镜本体,我们是绝难凝结实体的,但这次……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能找到办法,打通灵宝洞天与人间界的界域,人间界道韵流长,若是被他吸到一口人间烟火气,便能化虚为实,到那时,我也奈何不了他了。” 沈游心中一动,这次鹿鸣山洞天的消息,本就来得古怪,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他隐隐察觉到有一股不明势力暗掺其中,不……或许不止一股势力。 “打通灵宝洞天与人间界的界域,很难吗?”沈游问到。 梅点点头,说:“只有我与他修至业障,灵性圆满而命魂有缺时,才会引发天地交感,大开洞天,迎来化形的时刻。” “但这次,我一直压着修为,并未到引动天地交感的地步,他却照样打开了一条缝隙。” 梅看向天际,低声道:“想来,是有人与他里应外合了。” 接着,梅侧过头:“我与他这样的无形之物,最怕的就是强大的神念。你的神念,是太阿识界中最古老的太阿神念,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他。” 梅面色平静,碧绿的瞳孔注视着凝滞的风雪,说:“他杀性大,邪性也大,对有形众生怀着极强的怨恨,若是任他凝结实体,无论是这个洞天,还是人间界,都将迎来一场灾难。” “你们……不是天道气息演化而成的灵性宝物吗?他为什么会天生为恶?” 沈游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的观念中,有灵众生自出生起就不会有善恶之别,那时都应该是一片混沌,只有随着后天的成长,伴随着环境的变化,才会渐渐显现出不同来。 而听梅这样说,那个“他”,似乎天生就是恶? 梅转过头,看着沈游,凝滞的风雪忽然恢复了生机。 冰冷却细腻的雪花飘落在沈游的脸颊,发梢,肩头,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是真实的世界,还是仍然在梅的太阿识界中。 梅的双眸透过风雪,声音幽幽响起:“杀性,邪性,魔性,不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吗?” 沈游心中一震,前世有一句经常被提到的古文,闪过脑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若上天真有灵,在它的眼里,无论仙气道韵,还是杀气魔性,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它并不会故意去挑改什么。 所谓的天地造化,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章六十二·鱼鸟 沈游沉思良久,问到:“梅花妖既然把你困在这里,为何又指名要你做祭品?” 梅神色平静,说:“洞天门开,今夜子时过半,他就能强行化虚为实,凝结实体,我与他一体两面,少了我,他无法成功。” 她抬头看着沈游:“所以,我要你杀了我。” “我与他回归灵镜本体,化虚为实那刻,是最好的机会。” 沈游看着梅,话锋一转:“即便你愿意赴死,我也愿意杀你。但我的相貌与树族差异甚大,气息也截然不同,只怕还没到梅澜雪山,就会被他瞧出破绽。” 梅抬起眼眸,碧绿的眼睛凝视着沈游:“无碍,我有办法,将你的外形暂时变得与树族一样。” 沈游沉默下来。 “为何要与他同归于尽?” 梅浅浅地笑了笑:“算不得同归于尽,只是回到最初的模样罢了。” “你叫……沈游吧?” 梅忽然认真地看着他。 沈游点点头,注视着梅。 “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梅幽幽地说。 “嗯。” 梅转过身,说: “山崖上,来了一只鸟。山崖下,有一汪清泉,里面住着一条鱼。” “一日,鸟捕猎回巢,山间忽然起了狂风,将它吹得砸在了山间岩石上,坠落到了清泉里。” “鸟不会水,即将淹死之时,那条鱼游到了它的身下,将它托着送到了岸边。” “从此之后,鸟便经常来泉边看鱼,鸟与鱼,成为了好友。” “鸟对鱼说着白云,天空,远山,大地,鱼对鸟谈着流水,浅沙,波光,落叶……” “在它们各自的眼里,对方的世界都无比精彩。” “寒来暑往,年复一年,它们彼此诉说着,一直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有一天,鸟看到大地枯黄,河流干枯,鱼住的那汪清泉,也越来越小。” “鱼也感觉到了不对,水草在枯死,小虫也越来越少。但鸟对鱼说,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会报答你。” “从那天起,鸟一天一天地越飞越远,在死寂的大地上寻找食物。” “一开始,它还能带回一些小虫,后来,只有草叶,碎屑……再后来,它扇得翅膀都快断了,却再也找不到一点食物。” 沈游被故事吸引,眼神有些恍惚,问到:“后来呢?” 梅抬起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继续说道: “后来,鸟也因为没有食物,飞得一天比一天近,一天比一天无力。它回到了鱼的身边,鱼在水底看着它,这时,鸟忽然发现,鱼的身体是有肉的。” “飞鸟捕鱼,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鸟对鱼说,你想飞上天空去看一看吗?” “鱼看着鸟,同意了。” 梅转过身,注视着沈游:“鸟的爪探进了水里,动作像经过了千锤百炼一样精准熟练,将鱼从几乎干涸的泉水里抓了出来,飞上了天空。” “故事就是这样。” 梅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游眉头一皱,问到:“鸟最后吃了鱼吗?” 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沈游:“如果你是那只飞鸟,你会怎么做?” “是顺应天性,吃掉鱼活命。” “还是带着鱼飞行,让它看看自己从未见过的世界?” 沈游沉默下来,叩问本心,说道:“若我是飞鸟,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与鱼成为朋友。” 梅笑了笑,说:“你说得也对,但世上的许多事,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若你生来就和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宿命相连,你会如何选择?” 这一次,梅没有等待沈游的答案,而是平静地说: “我没有选择。” “一切,都只是本性。” 她一字一顿,缓缓说到,碧绿的眼眸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我没有选择,他也一样。” 梅再次说到。 这一瞬间,沈游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悲哀。 梅淡淡一笑,似乎注意到了沈游的目光,说到:“生而为恶,铸就他的一切让他诞生不出任何关于善的念头。” “而我,生而为善。如同飞鸟捕鱼,一切只是本性。” 沈游沉思片刻,摇头道:“也许飞鸟抵抗了天性,带着鱼飞上天空后,又将它放回了水里。” 梅的目光幽幽地落在沈游脸上:“即便如此,鱼又能活吗?它只能一生呆在水里,离开了水,它很快就会死,它的生命里,没有关于天空的选择。” “沈游……我很羡慕你们。” 梅忽然说到。 沈游注视着她,不知她此言何意。 梅缓缓开口,说:“你知道妖怪与妖精之别吗?” 沈游点点头,回到:“活物衍灵为怪,死物衍灵为精。” 梅轻轻坐在了雪地上,说:“还有一处不同。妖精,精怪,这类死物衍灵,自生出灵性那刻,便再也无法改变,善便是善,恶便是恶,机灵,古怪,沉稳,好动……妖族,人族,都是复杂的,多情的,会被世间影响改变。只有精怪,它们的性子从一而终,不会有半点改变,那是它们的天性,也是天命。” 她回过头,看着沈游:“法宝生灵,其实,也是一种精怪。我们这类先天灵宝,也不例外。其实……我不知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那只是你们人族的约定之物,但……我的本性只给了我一种选择,即便……我不想死,我也只会那样去做。” “就像他一样,他要有形众生死,他自己也不知道怨恨从何处而来。而我……想让众生活下去,我自己,也不知那些怜悯……从何处而来。” 梅的声音充满了迷茫。 “所以,沈游……我很羡慕你们。” “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性格做出选择,你们会对天地间的一切有所反应。而我们……自生出灵性的那一刻,本性便已固定,无法更改。” “你可以选择吃掉鱼,也可以选择放生鱼,甚至可以选择一开始就不去认识鱼。” “而我们的天性,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们只有一种选择。吃掉鱼,顺应天性。” 梅仰起头,雪花落在她精致的脸上,她碧绿的眼睛眨了眨,看着天空: “我们是天地的宠儿,也是天地的奴隶,永生永世,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章六十三·生灵 “非也。” 雪峰之顶,忽然出现了一个成熟的男声。 沈游心中一惊,这个声音,就是在他眉心里的那个人! 梅听见那个男声后,目光仿佛洞穿了空间,直视着沈游的眉心。 “天命,只是难违,并非不可违,天性也是一样,虽难以逆转,却可抗争。” 男子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漫天飘雪中。 “你说得轻巧,根本不知对于精怪而言,天性意味着什么。”梅平静地说。 神秘男子一声轻笑:“不知?” 他沉默片刻,声音再次响起:“梅姑娘,还有……沈游,我的名字是,昆仑。” 昆仑二字被他说出来后,沈游与梅眼前,竟好似凭空出现了一座接连天际,远接沧海的巍峨神山! 古老,沧桑,磅礴的气息萦绕四周,令沈游心惊不已。 昆仑! 他说,他的名字是昆仑! 梅好像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碧绿的瞳孔中,看到的景致却似比沈游更多。 “日辉月华,星光霞影。恰逢其会,顽石亦可开窍,夺天造化,朽木也可登仙。” 昆仑缓缓地说。 梅恍惚间隐隐看见了一个儒雅的中年文士,对她说着:“我是山岳化灵,也无血肉凡胎。天性,选择,并非不可违抗。” “敢问前辈,如何违抗?” 梅没了那份淡然,身子颤抖地拜倒在地。 昆仑的声音沉默良久,悠悠传来:“心。” “心?” 梅一怔,愣在了原地。 “可我们……都是无心之灵……” 昆仑微不可查地一叹:“精怪能思能动,并非有了灵,而是……有了心。” “天性不可逆,只因你尚未找到你的心。你要对抗的,也不是天性,而是……你自己的心。” 沈游听见这些话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枚顽石,可历经沧海桑田而不朽。可若是顽石生灵,成了精怪,便有了生老病死,有了苦乐哀愁。那是生灵的宿命,由死物化作生灵,并非能走,能动,能言便够了。生灵……是有心的。” 听到这里,沈游不自觉地喃喃道:“从不朽化成有了生老病死,值得吗?” 梅也抬起了头,眼里尽是迷茫。 昆仑的声音消失了很久,直到沈游以为他已经不想说话时,再次出现。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困惑。若我只是一座山岳,我可以矗立世间千万年。我可以看着春花凋谢,看着王朝更迭,看着世事浮沉。若是化成了精怪,我就有了生老病死,有了劫难,轮回,因果。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要化作精怪,从轮回之外跳进人间?” 沈游与梅听着他的声音,也在静静地思考。 却听昆仑的声音出现了几分怀念:“后来,有一个人告诉我,在我有心之前,我是不会想到这些的。我以为的看着春花凋谢,王朝更迭,世事浮沉……也只是以为而已。在没有灵,没有心之前,我的世界是空白的。我虽然矗立在那里,但听不见风,也摸不到雪,看不见世间,更想不到生死。” “这样……算是活着吗?这样的不朽,有意义吗?” 昆仑的声音回荡在沈游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这个世界的妖,精,仙,魔,与他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 他们似乎是不怕死的,就像许天赐一样,他们更怕的,是没有目的,或者说……毫无意义的活着。 昆仑不再说话,梅跪坐在雪地上,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心。 虽然有了灵,但还没有心。 我要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心? 梅抬起头,看向沈游,缓缓地飞了起来。 这时,她忽然面色一变,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痛苦之色。 沈游眼前的风雪一阵变换,耳边更是响起“轰轰——”的巨大颤鸣。 回过神来时,竟已经从太阿识界回到了树洞之中。 而刚才面露痛苦之色的梅,此刻仍然被困在那个透明的光罩之中,一条条脉络疯狂地蠕动着,但这次却不是梅在抽离两界树的灵气,而是她在被其他东西,往外抽离灵气。 “他在呼唤我了,如果我不去,他会杀掉灵宝洞天内的所有生灵。” 梅睁开眼睛,平静地从光罩内看向外面的沈游。 “那个被树族抓住的道士,关在哪里?” 沈游问到。 “葛巴布捆着他,送到梅澜雪涧去了。我们也要去那里,就在雪峰之后,那条雪涧,就是梅花妖的藏身之所。” 梅稍微一动,便挣脱了连接着四肢的脉络,粘稠的绿色汁液从断裂的脉络中流了出来。 “看着我,我要把你变成树族的样子。” 梅缓缓飞了起来,身体越来越大,渐渐地,她冲破了光罩,变成一个六七岁大的女童模样,站立在沈游身前。 沈游依言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刚一接触,沈游就大脑一晕。 眼前出现了斑斓的色彩,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飘出了既冰冷,又炙热的白色雾气。 梅的身影在斑斓的色彩中逐渐扭曲变大,沈游看不清了,只隐约地听见她说:“意守眉心。” 沈游最后的意识回归眉心之中,这时,反而视野变得清明起来。 然而当他看见梅在做什么后,却不由得眉头一皱。 只见梅伸手了左手,五根手指虚按在他的心脏上方。 眼中碧光一闪,五根手指齐刷刷地变长,诡异地扭动着钻进了他的心脏。 一股强烈的刺痛猛地涌了上来。 沈游控制着眉心“视野”看着自己的身体,只见一条条碧绿的脉络,如同小蛇一般,从他的心脏处朝着全身散去。 一股混乱,繁杂,却又纯净,平和的气息蔓延向四肢百骸。 沈游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深入自己的身体中,像是长了爪子的种子一样,深深地勾进了血肉的最深处。 梅在做什么? 她真的在将我变成树族吗? 沈游的意识守在眉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安。 也许,不该这样轻易地相信她。 这时,沈游“眼前”一花,一个身穿黑白相间道袍的斑驳人影,悄然凝聚成形。 “别乱动,她现在做的,对你有好处。” 沈游“注视”着那道人影,问到: “你是……昆仑?” 章六十四·妖化 黑白道袍人影没有回应。 沈游沉默片刻,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我为什么会在地球的昆仑遇见仙宫?那三道光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会被选中?” 良久,昆仑的声音传来:“我是山岳之灵,在我诞生灵智之前,昆仑已经有主了。许多事,我也不知道,但你们被选中,并不是偶然。一个与你相貌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都一样的人,本就是早已准备好的容器。此事之后,我会指引你前行,但……沈游,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也在寻找答案。” 昆仑的声音越来越淡:“我也在找……为什么……都不见了……” 沈游意识一乱,心脏的刺痛让他猛然惊醒。 迎面是一双碧绿的眼睛,与无风自动的绿色长发。 梅的脸色白得惊人,她的左手从沈游的心脏血肉中收了回来。 诡异的是,无论是沈游的衣服还是血肉,都没有半点受损的痕迹,她的手指上也完全没有血迹。 就像刚才她的手指并没有插入到沈游的心脏中,一切都只是幻觉一样。 但沈游能感觉到,自己有些地方已经不同了。 浑身骨骼在咔咔作响,皮肤下的血肉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快速地鼓动着。 强烈的疼痛让沈游直冒冷汗,他捂着左脸,靠在树壁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记住你接下来的样子。” 梅说到。 沈游循声看去,只见梅身形一晃,化作了一面生机盎然的碧绿灵镜,漂浮在他眼前。 沈游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脸发生变化,左眼的轮廓在拉细,变长,左边嘴唇的颜色,眉毛,睫毛,甚至是的头发,都变成了莹白之色。 “还差一点。” 碧绿灵镜发出声音,绽放出微弱的光芒。 接着,沈游便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左边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 仔细看去,那竟然是一颗种子! 眼睛里,为什么会有种子? 还没等沈游明白过来,左眼就出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眼睛里钻出来一样。 沈游一记闷哼,脸色发白,汗水不停地往下滴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眼里的种子,竟然在慢慢发芽,根茎一点点覆盖了整个眼球,左眼的视线,完全丢失了。 像是有人拿着细针在扎一样,沈游死死地咬着牙,拼命地忍耐。 渐渐的,左眼中长出了花的根茎,结出了花蕾,在沈游痛苦万分的神情中,花瓣慢慢打开,从他的眼里长了出来。 疼痛还在继续,沈游眼睁睁地看着那朵花占据了自己全部的左眼眼眶,并还在向外延伸。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沈游靠坐在地上,已经昏死不动了。 而他的左眼处,开出了一朵晶莹如玉的白色梅花。 梅身形一晃,化作人身,轻轻一指点向了沈游的眉心。 沈游右眼皮动了动,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只有右眼能看见了。 他心中一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然而手指碰到的,却是一朵奇异的白色梅花。 “树族不是天地造化衍生的种族,他们是人与妖混杂的异类,我也不知,是何人在这里种下了两界树。那人利用两界树的生机,不断汲取人间界残魂,创造了树族。” 梅淡淡地说。 “你把我,真的变成了树族?”沈游难以置信地看着梅。 梅摇摇头:“树族是妖怪与人族的混杂,你是我用自己的本源,结合这些年汲取的两界树灵气创造出来的。” 说到这里,梅笑了笑:“你也许是世上唯一一个精怪与人族的结合。” 沈游低下头,他能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法力游荡在体内。 之前,他的体内是没有法力的,所有的法力都在眉心。 而现在,有一股淡淡的白色法力,已经在经脉中流动了。 “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做到改变种族之事,你还是人,你可以将现在的样子当作……额……一种法术?只要你运转心念,收摄妖力,就能变回人身。”梅见沈游这般模样,以为他在担心自己不是人族了,便解释道:“你已经感觉到体内的妖力了吧?那就是收摄妖力的法力种子,不过,你最好不要修炼这些妖力,因为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这些妖力不断壮大,你也许会彻底变成精怪也说不定。” 听她这样说,沈游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瞎就好。” 梅一怔,惊奇地看着他:“原来你不是在担心自己会变成异族啊?” 沈游自地上站起身来,说到:“做妖做精还是做人,没什么区别,能活下去就好。” 梅认真地想了想他的话,却听沈游继续说道:“能让我看一下现在的样子吗?” 梅一挥手,一面镜子凭空出现在沈游身前。 沈游看向镜中,神情不由一滞。 他的眉毛,嘴唇,头发,甚至是肤色,都变成了淡淡的白色,更奇怪的是,左眼眶内正盛开着一朵白玉般的梅花,这朵梅花不仅没有半点突兀与惊悚,反而衬得他俊朗非凡。一眼看下来,虽然外貌还是沈游的样子,但整体气质却如同换了一个人,带着几分疏离,几分妖异。 “还可以吧?比起外面树族那些奇形怪状的样子,你这样可要好多了,虽然也有妖化特征,但只是一朵梅花,是好看的。”梅说这话时,语调轻快了几分,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有些像女子了。”沈游左右侧头看了一眼,喃喃道。 “这叫俊秀。”梅仰头看着沈游,笑弯了眼睛。 然而笑着笑着,她就转过了身,看着两界树的树壁,兀自出神。 “沈游,这算是请你帮忙的谢礼……” 沈游看着梅的身影,总感觉,她有些隐隐约约快要消失的样子。 “当你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可以用我的法术,不过……现在还不能用。”梅转过身,笑着说:“我与梅花妖融合进入本体之时,你以太阿神念碾碎我们,然后全力吸收,能吸收多少是多少,我们没有实体,所有本事,都在里面了。” 沈游想知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却见梅伸了个懒腰: “该去梅澜雪涧了,走吧!” 章六十五·神灵 沈游和梅走出树洞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伶翘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游,嘴里吐出了一条蛇信:“你的身上为什么有我们的味道?” 梅看着所有的树族,说:“他是清客,新的树族。” 沈游没有说话,地洞内的树族立即小声地议论起来。 “准备一下,出发。” 梅说到。 她的权威很大,话一出口每个树族就立刻动了起来。 沈游与梅渡过地心湖,真真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沈游。 可还没等她说话,比她看上去还要小一些的梅却忽然开口问到:“若木?” 真真恍然回头,奇怪地看着梅:“你在叫我?我不是若木,我叫李真真!” 听真真这样说,梅就没再开口。 真真也没放在心上,看样子连李道缘正身处险境都忘了,她格外惊奇地伸出手,想去摸沈游左眼内的梅花。 “沈游!你变好看了!比那艘画舫上的花魁还好看呢!” 真真眨着眼睛叫道。 沈游一边躲开她的手,一边说:“叫我清客,沈游这个名字不像树族。” “你做了什么啊?眼睛里为什么会开花呀?你的头发和眉毛都变白了耶!”真真按了按沈游的手背,惊呼道:“你的手好白好冰啊!” 沈游无奈,又找不到什么理由说她。 但他无意中注意到梅时,发现梅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看着真真。 地洞内的树族在忙碌着,沈游也不知道他们在做着什么准备,总之,能看到树族装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在身上。 不多时,伶翘跑了过来,看了一眼沈游后,对梅说到:“可以出发了。” “嗯。” 梅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巨大的两界树。 离开地洞,回到地表雪林时,铺在地面的积雪已经映满了晚霞。 风吹过来,泛着莹白光亮的枝叶沙沙作响。 护送“祭品”的队伍总算出发了。 真真本想一起去,却被沈游留了下来,留在树族的地洞中。 她实在不像是树族,梅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将她也变成树族了。 “沈游,你们一定要回来……” 站在树下的真真咬着嘴唇,眼里闪动着不安。 她安静了一些,也成熟了一些。 若是之前的她,想来是会吵着闹着非要一起去的。 沈游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剑簪留在了真真身边,比起自己,她更需要保护。 护送“祭品”的队伍很安静,前后都是奇形怪状的树族。 他们像是出征的战士,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的身后没有人送行。 沉闷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队伍,梅知道,沈游知道,伶翘也知道,这一次,是整个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稍有差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游看了一眼梅,走到她身边,问到: “梅姑娘认识真真?” 梅看着脚下,虽然她没有实体,但却如同平常生灵一样,一步一步地爬着雪山,尽管她无法在积雪上留下脚印,但这种奇妙的感觉,令她总是乐此不疲。 听沈游问起后,梅点点头,说: “南海之国,若水之源,西方有树,名曰若木。” 沈游想起了第一次用十六字真诀看到真真本体时的情形,原来,那就是若木。 梅见沈游神情有异,继续说道:“她与我们不同,她是生灵,却不是普通生灵,她生而有道,是人间之神。” 沈游心脏猛然一跳,梅最后的四个字触到了他心中疑虑。 “敢问梅姑娘,何为人间之神?” 梅略显诧异地看着沈游,虽然有些修行人喜欢闭关长修,但见识浅薄到这种地步的,梅还是第一次见。 “你知道节气吗?” 梅问到。 沈游一怔,回应道:“姑娘说的是清明,谷雨,惊蛰,芒种这样的节气?” 梅点点头:“不错,人间二十四节气,便是二十四位人间之神。不过,他们也已经消失了千年。” 又是千年…… 沈游眉头微皱:“真真是若木,是人间之神,二十四节气并无本体,为何也是人间之神?” 梅笑了笑:“你知道,若木所在,是什么地方吗?” 沈游微微摇头,前世的他对这些毫无研究。 梅看向已经昏暗下来的天空,低声说道:“若木是落日之处,黄昏尽头。这人间,有多少生灵曾望向落日的方向,每一缕目光,每一个念头,都会成为若木的法力,所以,她是人间之神,而且是最古老的几位人间之神。” “二十四节气也是如此,人族心念所系,他们便应运而生,由虚化实,掌控节气。只是和若木比起来,二十四节气神,要差了不少。”梅解释道。 这次,沈游倒是真的被真真的来历镇住了,她真的是若木? 那棵黄昏尽头的天涯孤木? 可细想之后,他又觉得不太对。 “既然如此,姑娘为何不请真真帮忙?”沈游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梅摇了摇头,说:“你也能看见吧,她的本体。” 沈游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梅微微一叹:“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的本体竟如此虚弱,宛如新生树苗,禁不起风吹雨打。我怀疑,她不是传说中那棵若木,而是之后长出来的,一株新的若木。” 梅话音落下,沈游陷入了沉思。 此时此刻,他对李道缘的身份来历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李道缘显然是知道真真的真实身份的,沈游现在还记得,在浅云山之时,李道缘那哀求的眼神。 他真的只是一个会一点相术,知道一些传说的老道士吗? 还有……红姑娘。 她也是人间神。 既然人间神是人间生灵心念所系,自然化身的神,那她的本体又是什么?那把碧绿的箜篌吗? 而且,按梅的说法,人间神绝大多数已经消失了。 而且是一千年前消失的。 那么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种种疑惑萦绕于心,这时,一声怪吼响起。 “站住,你们是谁?” 一只巨大到可怕的妖怪趴在雪顶上,巨大的头颅宛如山峰,探出了半张没有面孔的脸,居高临下地问。 “雪林树族,前来祝寿。” 伶翘扭动着满是鳞片的腰走了上去,躬身说道。 章六十六·误会 伶翘回答完后,沈游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波动荡漾而来,扫过了自己的身体。 那巨大的无脸妖怪似乎在检查每一个人。 几个呼吸后,它发出了声音:“进去吧。” 说完,它光秃秃的面部忽然泛起一阵乌光,一条幽深的缝隙出现在它的脸上,并一点点扩大。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响动回荡在雪峰之上,不多时,它的面孔已经完全裂开成了左右两半,中间露出了一条幽深黑渊。 沈游颇为惊奇地看着那条深渊,他如何也没想到,所谓的梅澜雪涧竟然在一只妖怪的嘴里! “那是什么妖怪?” 沈游低声问到。 “算不上妖怪,也不是精怪,这是他点化雪涧外的一块山岩,看门的奴仆而已。”梅回应道。 “点化?”这个词令沈游有些惊奇。 梅看了他一眼,说:“天生神通,人妖两族之中,也有能领悟到点化万物神通的存在。” 沈游了然地点点头,原来点化并不是法术,而是极为高明的神通。 说话间,那深渊里散溢出来一片妖异的乌光,缓缓地罩住了所有人。 沈游眼前一暗,心中一紧,便听梅低声说道:“别抵抗,它在带我们进入雪涧。” 闻言,沈游按下了心中的不安。 接着便是脚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 这让沈游想起了刚进入灵宝洞天时的情景,自己四人都出现了另一具一模一样的身体,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通那是什么。 而现在,这条雪涧的长度惊人,下落了好一阵后,脚下才踩到地面。 微弱的光亮让人心底发寒,周围的树族呢? 沈游猛然回过头,为什么只剩下了自己? 周围安静得可怕,寒意也比雪山之上要更甚数倍,冰凉的水滴从上方渗落,滴在地上,击起回声一阵阵地向着洞穴深处蔓延。 沈游蹲下身子,仔细看了一眼脚下,接着又看向四周,骇然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寒冰铸就的洞穴! 刚一进来就与树族走散,这让沈游产生了一些极其不妙的猜想。 这一切,有没有可能只是梅花妖的自导自演? 梅是它,梅花妖也是它,树族是它的眷族,它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自己? 沈游心下生疑,毕竟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梅单方面的说辞。 不过,沈游也防备了一手,他留下剑簪和真真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安全,还有在情况不对时,立刻毁掉两界树,动摇树族根本的打算。 他从来都没有彻底相信梅,哪怕她说得再天花乱坠。 梅寄生在两界树中,而那些奇形怪状的人也以树族为名,可见两界树对他们的重要,至少,在有这张底牌的情况下,沈游才会考虑与他们合作。 沈游眼中闪动寒光,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传一道念头给剑簪,让它开始破坏两界树时,他的腰间,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沈游一惊,回头却发现拍他的人是梅。 梅仰头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她往洞穴深处看了一眼,说:“他起疑了,而且,洞穴里有几道陌生的气息,道行……很深。” “人族?”沈游问到。 梅点了点头,低语道:“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打开洞天之门,人间界有人在协助他,那些人可能也进来了。” “痛恨有形众生,却又与他们合作,真是讽刺……” 梅幽幽地说。 沈游也看了一眼洞穴深处,虽然猜到了有人间界势力掺杂其中,但他们来得这么快,他却没有料到。 “梅花妖那样痛恨有形众生,却肯低头选择与人间界合作,想来那些人的实力还要在梅花妖之上。” 沈游说到。 梅也凝重地点了点头。 “灵宝出世虽是大事,但也不该引起这么多关注才对,人间界到底想做什么……” 听见梅的低语,沈游脑海中闪过了一个采花的女人,她的行事作风,不似正道。 红姑娘也曾提到过,这次鹿鸣山洞天来得不简单,她似乎早就预见到了会有大事发生。 这时,梅面色一变,拉着沈游立刻朝一旁躲去。 沈游知道有情况,便没有出声,随着梅躲到了一块冰岩之后。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等等。”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沈游耳边,他朝着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一身白衣,面笼轻纱的海棠正站在四个人之中。 “海棠仙子,怎么了?” 冷冷清清的海棠看向地面:“这里刚才有人。”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坚定,没有一般女子的柔媚之感。 四人被海棠所救,本就对她心有仰慕之意,此刻闻言,立刻仔细地朝着地面看去,这一看之下,果然发现了一些走动的痕迹。 “海棠仙子真是细致入微!” 海棠不言不语,却忽然朝着沈游与梅躲藏的地方看去。 沈游心中犹豫,她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不是去另一个方向救人了吗? 海棠的品性,沈游是信得过的,但她身旁那四人,沈游并不认识。 这时梅轻轻拉了拉沈游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 见状,沈游便没有现身,打消了与海棠几人会面的念头。 而海棠在看了冰岩方向一眼后,便神色如常地收回了目光,转身对四人说到:“这些痕迹可能是你们的师兄弟留下的,走吧。” 话落,海棠便带头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那四人赶紧跟上了她。 等海棠一行人的脚步消失后,梅才开口说到:“他们被梅花妖盯上了,难怪梅花妖这么谨慎,原来是雪涧之中,进了不该进的人,惊动了他。” 梅看着海棠消失的方向:“能寻路破法入涧,道行不浅。” 说着,她又看向沈游:“那些是你的同伴吧。” 沈游摇摇头:“不全是,只有一……” 话尚未说完,忽然,一道凄清的剑光自梅的身后斩来! 沈游面色一变,抬头看去,看到了一张美丽的面孔,眼角之下,细小的鱼鳞让他认出了剑光的主人是谁。 梅也吃了一惊,她也没感觉到有人到了近处,但她没有实体,想来剑光还伤不到。 然而一瞬之后,梅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梅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喃喃道:“剑气斩虚,好高明的剑道。” 沈游也终于回过神来,立刻阻止道:“海棠姑娘,等等!” 下一剑即将来临之时,海棠听到了沈游的声音,及时停住了手。 海棠眸子里闪动着疑惑,出声问到:“你没有被挟持?” 章六十七·血梅 沈游摇了摇头:“误会,说来话长。” 见海棠是一个人,沈游问到:“海棠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海棠见状,终于收了剑光。 梅与沈游这才发现,刚才的剑光根本就不是仙剑发出的,那只是海棠的指剑。 “有个叫谢灵行的观山道弟子,算出了灵宝精怪的藏身之处,他说还有几个道门弟子被抓走了。”海棠简单地说到,接着,她又狐疑地瞧着沈游:“你为何这般模样?” 沈游张了张嘴,想了想,说:“伪装的。” 沈游这句话刚说完,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面色一变,急声说到: “不对,是陷阱!” 话音刚落,沈游与海棠就感觉脚下的冰层猛然晃了晃! 三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连串冰棱便自地面豁然冒出! “小心!” 梅的反应是最快的,一层碧绿光罩展开,然而这光罩虽护住了周围,却护不住脚下。 只听“噗嗤——”一声,沈游的左脚掌便被一根尖锐的冰棱刺了个对穿。 海棠指剑再起剑光,一剑挥过,一道凌厉的剑光便呼啸着飞去,眨眼间便斩断了所有自地面冒出来的冰棱。 刺穿沈游脚掌的那根冰棱也忽然缩了回去,沈游面色一白,强忍疼痛唤起眉心神念,不可遮挡的视野瞬间笼罩了周身十丈。 三人各自看向满是坚冰的地面,隐隐约约间,可以听见冰层下方的怪笑。 “邪魔外道,出来!” 海棠双指连连变换,一道道凌厉无双的剑光自她指尖飞跃而出,斩向地面。 光是看着这些剑光,沈游的身上就起了鸡皮疙瘩,这种可怕的锋芒之意,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那就是萧人凤。 不知……海棠姑娘与萧人凤,谁能更胜一筹? 这种情形下,沈游也不免想岔了一些。 然而,海棠的剑光将地面破坏得千疮百孔,却也没有逼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不知是人是妖的敌人。 脚掌被洞穿的疼痛让沈游大脑反而清明了许多,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隐蔽的寒意。 猛然侧头一看,只见一道幽蓝冰锥已经到了近前! 糟了! 沈游不怕与人斗法,但却极其害怕近身。 他还没有修炼,所有法力与法术都来自眉心神宫,身体是真正的不堪一击,甚至连御风而行都不敢飞快了,因为身体会承受不住。 现在这冰锥到了近前,沈游的瞳孔立刻缩小到了极致。 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就在这时! 一阵妖异的香味突然绽放。 海棠与梅忍不住朝沈游看去,刚见到他的险状,却也看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异状! 只见开在沈游左眼的那朵白玉般的梅花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且还在越变越红! 一阵浓郁的血液混杂着梅花清香的诡异味道悄然散开。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 眼看着就要刺穿沈游头颅的冰锥陡然失去了力量,摔在了地上。 梅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游的左眼血色梅花,那是她的本源结合沈游自身演化出的意象,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诡异的变化,她也完全不知道。 沈游也才发现,那只带着杀意的冰锥,竟然被左眼梅花散发出的血色光芒挡了下来! 地面冰层之下,也响起了一声极低的惊疑。 海棠趁机立刻来到沈游身边,低声道:“能找到它的本体吗?” 她知道沈游有异术在身,能明察秋毫,此刻她也完全寻不到那暗处偷袭之人的所在。 敌暗我明,最是危险。 沈游死里逃生,只觉连脚掌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左眼梅花由白变红,散发出阵阵血香,这股奇特的味道,也隐隐有些影响到了他。 此刻听到海棠的询问,沈游竟是没有回应。 他死死地盯着地面,身上散发出的血气令海棠眉头微皱。 梅也神色惊疑地看着沈游,轻声喊道:“沈游?” 沈游仍旧不答。 海棠与梅感觉到了情况不对,两人缓缓朝后退去。 而这时的沈游,忽然诡异地一笑。 左眼梅花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血光! 又是一柄冰锥自地面飙射而来。 然而这次,沈游却毫不慌乱,左眼血梅绽放,一条条布满荆棘的藤蔓自他眼中长了出来,在半空中与飞来的冰锥撞在了一起。 一白一红两道光芒轰然对撞,一阵肉眼可见的巨浪后,两者各自被弹开。 然而沈游眼中的荆棘藤曼只是稍稍往后弹开了一点,便又一个前屈追了过去。 这时,又有另一道冰锥飞快地从沈游身后袭来。 沈游站在原地,低着头,没有去看也没有去躲。 只见荆棘藤曼诡异地倒转而回,闪着寒光的荆棘在昏暗的冰冻中格外显眼,它在空中分成了好几股,眼看着那枚偷袭的冰锥要击中沈游时,立刻编织成了一张网,挡在了沈游身后。 梅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海棠也皱紧了眉头,扭头看向梅: “你对他做了什么?为何他在妖化?” 梅摇摇头,她并不是梅妖。 之所以叫梅,而不是镜,仅是因为那面本体灵镜的背面,烙印着一朵梅花而已。 以自己的本源结合两界树的神异,将沈游暂时转化成树族,只是她的构想,她自己也挺意外一次就成功了。 但现在来看……沈游眼里的那朵梅花,好像并不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开出来的? 难道说,沈游自身本就有妖族血脉? 两人简短地说话之际,眼前战况又起了变化。 四面八方袭来的冰锥无一不被沈游左眼血梅长出的荆棘藤曼拦下,就在下一波冰锥攻击又要来临之际,沈游一直低着的头忽然一动。 他的嘴边咧出了一丝扭曲的笑意:“在这里……” 话落,只见一根根荆棘藤曼瞬间凝结成了一柄尖刺长矛,猛然朝着一直躺在地上的碎冰刺去! 这些碎冰,是一开始从地面冒出来的冰棱被海棠斩断之后,便一直存在的。 然而当荆棘藤曼刺下去之后,昏暗的冰洞内,立刻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接着,一个透明的,冰块般模样的小人便出现在了梅与海棠面前。 “你在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透明冰晶状的小人只有常人的一条手臂大小,此刻被沈游眼中的荆棘藤曼刺中,尖刺狠狠地插进了它的身体里。 海棠与梅看见,藤蔓之上出现了一股股液体涌动的痕迹。 而那惨叫的冰晶小人,眨眼间就被沈游的藤蔓吸成了一块薄片!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眼前恐怖诡异的一幕,让海棠面色越来越凝重,直到……指剑再起。 只是这一次,她的指剑,对着的是沈游。 沧海悠悠最新6章节 章六十七·血梅 沈游摇了摇头:“误会,说来话长。” 见海棠是一个人,沈游问到:“海棠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海棠见状,终于收了剑光。 梅与沈游这才发现,刚才的剑光根本就不是仙剑发出的,那只是海棠的指剑。 “有个叫谢灵行的观山道弟子,算出了灵宝精怪的藏身之处,他说还有几个道门弟子被抓走了。”海棠简单地说到,接着,她又狐疑地瞧着沈游:“你为何这般模样?” 沈游张了张嘴,想了想,说:“伪装的。” 沈游这句话刚说完,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面色一变,急声说到: “不对,是陷阱!” 话音刚落,沈游与海棠就感觉脚下的冰层猛然晃了晃! 三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连串冰棱便自地面豁然冒出! “小心!” 梅的反应是最快的,一层碧绿光罩展开,然而这光罩虽护住了周围,却护不住脚下。 只听“噗嗤——”一声,沈游的左脚掌便被一根尖锐的冰棱刺了个对穿。 海棠指剑再起剑光,一剑挥过,一道凌厉的剑光便呼啸着飞去,眨眼间便斩断了所有自地面冒出来的冰棱。 刺穿沈游脚掌的那根冰棱也忽然缩了回去,沈游面色一白,强忍疼痛唤起眉心神念,不可遮挡的视野瞬间笼罩了周身十丈。 三人各自看向满是坚冰的地面,隐隐约约间,可以听见冰层下方的怪笑。 “邪魔外道,出来!” 海棠双指连连变换,一道道凌厉无双的剑光自她指尖飞跃而出,斩向地面。 光是看着这些剑光,沈游的身上就起了鸡皮疙瘩,这种可怕的锋芒之意,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那就是萧人凤。 不知……海棠姑娘与萧人凤,谁能更胜一筹? 这种情形下,沈游也不免想岔了一些。 然而,海棠的剑光将地面破坏得千疮百孔,却也没有逼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不知是人是妖的敌人。 脚掌被洞穿的疼痛让沈游大脑反而清明了许多,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隐蔽的寒意。 猛然侧头一看,只见一道幽蓝冰锥已经到了近前! 糟了! 沈游不怕与人斗法,但却极其害怕近身。 他还没有修炼,所有法力与法术都来自眉心神宫,身体是真正的不堪一击,甚至连御风而行都不敢飞快了,因为身体会承受不住。 现在这冰锥到了近前,沈游的瞳孔立刻缩小到了极致。 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就在这时! 一阵妖异的香味突然绽放。 海棠与梅忍不住朝沈游看去,刚见到他的险状,却也看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异状! 只见开在沈游左眼的那朵白玉般的梅花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且还在越变越红! 一阵浓郁的血液混杂着梅花清香的诡异味道悄然散开。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 眼看着就要刺穿沈游头颅的冰锥陡然失去了力量,摔在了地上。 梅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游的左眼血色梅花,那是她的本源结合沈游自身演化出的意象,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诡异的变化,她也完全不知道。 沈游也才发现,那只带着杀意的冰锥,竟然被左眼梅花散发出的血色光芒挡了下来! 地面冰层之下,也响起了一声极低的惊疑。 海棠趁机立刻来到沈游身边,低声道:“能找到它的本体吗?” 她知道沈游有异术在身,能明察秋毫,此刻她也完全寻不到那暗处偷袭之人的所在。 敌暗我明,最是危险。 沈游死里逃生,只觉连脚掌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左眼梅花由白变红,散发出阵阵血香,这股奇特的味道,也隐隐有些影响到了他。 此刻听到海棠的询问,沈游竟是没有回应。 他死死地盯着地面,身上散发出的血气令海棠眉头微皱。 梅也神色惊疑地看着沈游,轻声喊道:“沈游?” 沈游仍旧不答。 海棠与梅感觉到了情况不对,两人缓缓朝后退去。 而这时的沈游,忽然诡异地一笑。 左眼梅花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血光! 又是一柄冰锥自地面飙射而来。 然而这次,沈游却毫不慌乱,左眼血梅绽放,一条条布满荆棘的藤蔓自他眼中长了出来,在半空中与飞来的冰锥撞在了一起。 一白一红两道光芒轰然对撞,一阵肉眼可见的巨浪后,两者各自被弹开。 然而沈游眼中的荆棘藤曼只是稍稍往后弹开了一点,便又一个前屈追了过去。 这时,又有另一道冰锥飞快地从沈游身后袭来。 沈游站在原地,低着头,没有去看也没有去躲。 只见荆棘藤曼诡异地倒转而回,闪着寒光的荆棘在昏暗的冰冻中格外显眼,它在空中分成了好几股,眼看着那枚偷袭的冰锥要击中沈游时,立刻编织成了一张网,挡在了沈游身后。 梅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海棠也皱紧了眉头,扭头看向梅: “你对他做了什么?为何他在妖化?” 梅摇摇头,她并不是梅妖。 之所以叫梅,而不是镜,仅是因为那面本体灵镜的背面,烙印着一朵梅花而已。 以自己的本源结合两界树的神异,将沈游暂时转化成树族,只是她的构想,她自己也挺意外一次就成功了。 但现在来看……沈游眼里的那朵梅花,好像并不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开出来的? 难道说,沈游自身本就有妖族血脉? 两人简短地说话之际,眼前战况又起了变化。 四面八方袭来的冰锥无一不被沈游左眼血梅长出的荆棘藤曼拦下,就在下一波冰锥攻击又要来临之际,沈游一直低着的头忽然一动。 他的嘴边咧出了一丝扭曲的笑意:“在这里……” 话落,只见一根根荆棘藤曼瞬间凝结成了一柄尖刺长矛,猛然朝着一直躺在地上的碎冰刺去! 这些碎冰,是一开始从地面冒出来的冰棱被海棠斩断之后,便一直存在的。 然而当荆棘藤曼刺下去之后,昏暗的冰洞内,立刻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接着,一个透明的,冰块般模样的小人便出现在了梅与海棠面前。 “你在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透明冰晶状的小人只有常人的一条手臂大小,此刻被沈游眼中的荆棘藤曼刺中,尖刺狠狠地插进了它的身体里。 海棠与梅看见,藤蔓之上出现了一股股液体涌动的痕迹。 而那惨叫的冰晶小人,眨眼间就被沈游的藤蔓吸成了一块薄片!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眼前恐怖诡异的一幕,让海棠面色越来越凝重,直到……指剑再起。 只是这一次,她的指剑,对着的是沈游。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六十八·转世 鹿鸣前山。 本来阳光灿烂,风光大好的鹿鸣山,忽然起了雾。 大多数游人都败兴而归,只剩少些有闲情雅致的人,觉得雾里看花,也是别样一种美感,继续留了下来。 到了酉时过半,天色渐晚,便是那些有闲情雅致的人,此刻也已经离去。 桃花林唯剩沈家主仆三人。 沈如安瞧着后山,神思不定,喃喃道:“二弟为何还不回来……” 沈如云知道沈游去做什么了,担心止水阁同门之余,沈游的样子也不停出现在脑海中。 “兄长是有本事的人,不用担心的,姐姐。” 沈如云虽然在安慰,但自身的语气却并不坚定。 她也在担心。 “如云,你有没有听到,自起雾以来,鹿鸣山就一直有些奇怪的声音?会不会是有妖啊?先前鹿鸣山下是出现过蛇妖的,二弟会不会遇见妖邪之物了……” 沈如云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如安,姐姐虽然无缘仙门,但天资着实过人,后山的动静本不该是凡人能感应到的。 但她却感知到了。 沈如安灵台清明,六感敏锐过人,她只是玩耍般地学了些剑法,就能登堂入室。 如果……能再有一个引姐姐入仙门的机会…… 沈如云忽然起了这个念头,然而下一刻,她的心底又涌现出一丝不安。 自己是替了姐姐的仙缘,才得入止水阁。 如果姐姐也去了止水阁,当年之事会不会被发现?如果被发现,自己会不会被废去修为,逐出仙门? 越是去想,沈如云便越是害怕。 飞上天际看过万里河山,霞光万道后,她已经无法想象自己重回阡陌,平凡庸碌一生的样子。 不行……不可…… “如云……如云?” “啊……我没事,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沈如安的轻唤拉回了沈如云的迷思,她第一次不太敢面对姐姐关切的目光,匆匆地扭过头,便说着要回家去。 “身子不舒服吗?你先回家吧,我再等等二弟。” 话音刚落,姐妹二人便听见了马车上山的声音。 天色已晚,这种时刻,谁还会到山中来? 莫非……是劫道匪徒? 想到此处,沈家姐妹二人也没慌张,两人一个身手不低,一个修有道法,虽然还不能动手,但面对刀兵时自保却够了。 二人加上车夫小心地看着上山的路口,做着防备之时,那辆发出声响的马车,终于缓缓露了面。 见到那车架之时,姐妹二人一怔,还未开口,便听一个略显桑老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府?”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撩开,一位鹤发童颜的褐衣老者走了出来。 “爹!” 沈家姐妹二人又惊又喜,连忙小跑过去,来者正是沈家家主,沈游与两姐妹生身父亲,沈鹤翁! 这位传言中身子不太好,在另一处宅院养着的老者笑着下了马车,看着沈如云与沈如安,问到:“天快黑了,夜深也看不见桃花了,随为父回府吧。” “爹,你怎么来了鹿鸣山?”沈如安满脸意外之色。 “今日是桃花节,为父本想今晚设宴,齐家一聚,回了府才听说,你们都跑来了鹿鸣山,怎么……桃花节都不愿知会为父一声吗?”沈鹤翁说到。 沈如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道:“爹不是病了吗?女儿不敢来打搅。” 沈鹤翁闻言,只是笑了笑:“爹的病时好时坏,可好可坏,就看你有没有孝心了。” 说着,他又拉向二女的手:“走走,回府去。” 沈如云依言上了马车,沈如安却为难地轻轻挣脱了沈鹤翁的手,低声说道:“爹,二弟还在山里,女儿想再等等……” “哦?”沈鹤翁淡淡地看了一眼鹿鸣山,说到:“不必管他,他自会回来的。” 沈如安闻言心中一颤,她在沈鹤翁的眼睛里,看到了别样的情绪。 以前提到沈游时,沈鹤翁的情绪还有几分复杂,但此时,那抹复杂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陌生与淡然。 就像……沈游的死活他完全不在意。 “爹……”沈如安下意识地捏着衣角,低着头,瞧着落了满地的桃花花瓣,一时之间,似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鹤翁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如安与如云虽然都是他的女儿,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如云外柔内刚,难为外物牵绊。 而如安虽是大姐,但却是外刚内柔,心思细腻善良。 “想问何事,上了马车再问吧。”沈鹤翁知她心思,便如此说道。 却见沈如安摇了摇头,手指关节都快攥得发白了,才鼓起勇气,抬头问道:“爹曾经让女儿把二弟接回来时,说过‘不管还是不是他’这句话,爹还曾说过,二弟会与过去的十八年变得截然不同,爹……二弟到底怎么了?” 沈鹤翁缓缓松开了抓住沈如云的手,再次走下马车,对车夫挥了挥手,两个仆人知趣地去了远处。 桃花林静悄悄的,只有山间晚风吹过桃枝,沙沙作响,花瓣偶尔乘着风飞出去些,但终究飞不了太远,又零落在地,等待腐烂成泥,等待下一个春季。 两位沈家小姐都偷偷地看着沈鹤翁,旁人不知道,她们却很清楚,在外人看来,沈家家主只是一介商贾。 但……儿时她们亲眼见过不少仙人,来过沈家。 止水阁那位暂留沈府,最后收了沈如云为徒的仙人,便是其中一位。 父亲为何会与仙人往来? 她们也曾想过,沈鹤翁会不会也是仙人,但这些年来,他在变老,身体也每况愈下,一切似乎又在告诉两姐妹,沈鹤翁只是凡人。 但此刻,谈及沈游之时,沈鹤翁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又悄然出现了。 “你们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想知道,为父自不会瞒着你们。”沈鹤翁负手而立,缓缓抬头,看向了夜空中才出现的明月。 山风袭来,吹动着他鬓边的白发,好似也吹来了一些难忘的记忆。 “如安,爹曾对你说过,沈游在此番接回来后,会变得截然不同,因为……他十八岁了。” 沈如安茫然地看着沈鹤翁,说:“爹,女儿不明白……” 沈鹤翁微不可查地一叹,缓缓回过头,看向沈如安与沈如云,说到: “天妖转世,舞象年归,十八岁时,沈游的灵魂会被一只转世而来的妖取代。” “你们……也已经察觉到他的变化了吧。” 沈鹤翁目光复杂地说。 沈如安与沈如云,已是完全愣在了原地,想起沈游的种种离奇本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真的……是妖。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六十八·转世 鹿鸣前山。 本来阳光灿烂,风光大好的鹿鸣山,忽然起了雾。 大多数游人都败兴而归,只剩少些有闲情雅致的人,觉得雾里看花,也是别样一种美感,继续留了下来。 到了酉时过半,天色渐晚,便是那些有闲情雅致的人,此刻也已经离去。 桃花林唯剩沈家主仆三人。 沈如安瞧着后山,神思不定,喃喃道:“二弟为何还不回来……” 沈如云知道沈游去做什么了,担心止水阁同门之余,沈游的样子也不停出现在脑海中。 “兄长是有本事的人,不用担心的,姐姐。” 沈如云虽然在安慰,但自身的语气却并不坚定。 她也在担心。 “如云,你有没有听到,自起雾以来,鹿鸣山就一直有些奇怪的声音?会不会是有妖啊?先前鹿鸣山下是出现过蛇妖的,二弟会不会遇见妖邪之物了……” 沈如云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如安,姐姐虽然无缘仙门,但天资着实过人,后山的动静本不该是凡人能感应到的。 但她却感知到了。 沈如安灵台清明,六感敏锐过人,她只是玩耍般地学了些剑法,就能登堂入室。 如果……能再有一个引姐姐入仙门的机会…… 沈如云忽然起了这个念头,然而下一刻,她的心底又涌现出一丝不安。 自己是替了姐姐的仙缘,才得入止水阁。 如果姐姐也去了止水阁,当年之事会不会被发现?如果被发现,自己会不会被废去修为,逐出仙门? 越是去想,沈如云便越是害怕。 飞上天际看过万里河山,霞光万道后,她已经无法想象自己重回阡陌,平凡庸碌一生的样子。 不行……不可…… “如云……如云?” “啊……我没事,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沈如安的轻唤拉回了沈如云的迷思,她第一次不太敢面对姐姐关切的目光,匆匆地扭过头,便说着要回家去。 “身子不舒服吗?你先回家吧,我再等等二弟。” 话音刚落,姐妹二人便听见了马车上山的声音。 天色已晚,这种时刻,谁还会到山中来? 莫非……是劫道匪徒? 想到此处,沈家姐妹二人也没慌张,两人一个身手不低,一个修有道法,虽然还不能动手,但面对刀兵时自保却够了。 二人加上车夫小心地看着上山的路口,做着防备之时,那辆发出声响的马车,终于缓缓露了面。 见到那车架之时,姐妹二人一怔,还未开口,便听一个略显桑老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府?”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撩开,一位鹤发童颜的褐衣老者走了出来。 “爹!” 沈家姐妹二人又惊又喜,连忙小跑过去,来者正是沈家家主,沈游与两姐妹生身父亲,沈鹤翁! 这位传言中身子不太好,在另一处宅院养着的老者笑着下了马车,看着沈如云与沈如安,问到:“天快黑了,夜深也看不见桃花了,随为父回府吧。” “爹,你怎么来了鹿鸣山?”沈如安满脸意外之色。 “今日是桃花节,为父本想今晚设宴,齐家一聚,回了府才听说,你们都跑来了鹿鸣山,怎么……桃花节都不愿知会为父一声吗?”沈鹤翁说到。 沈如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道:“爹不是病了吗?女儿不敢来打搅。” 沈鹤翁闻言,只是笑了笑:“爹的病时好时坏,可好可坏,就看你有没有孝心了。” 说着,他又拉向二女的手:“走走,回府去。” 沈如云依言上了马车,沈如安却为难地轻轻挣脱了沈鹤翁的手,低声说道:“爹,二弟还在山里,女儿想再等等……” “哦?”沈鹤翁淡淡地看了一眼鹿鸣山,说到:“不必管他,他自会回来的。” 沈如安闻言心中一颤,她在沈鹤翁的眼睛里,看到了别样的情绪。 以前提到沈游时,沈鹤翁的情绪还有几分复杂,但此时,那抹复杂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陌生与淡然。 就像……沈游的死活他完全不在意。 “爹……”沈如安下意识地捏着衣角,低着头,瞧着落了满地的桃花花瓣,一时之间,似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鹤翁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如安与如云虽然都是他的女儿,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如云外柔内刚,难为外物牵绊。 而如安虽是大姐,但却是外刚内柔,心思细腻善良。 “想问何事,上了马车再问吧。”沈鹤翁知她心思,便如此说道。 却见沈如安摇了摇头,手指关节都快攥得发白了,才鼓起勇气,抬头问道:“爹曾经让女儿把二弟接回来时,说过‘不管还是不是他’这句话,爹还曾说过,二弟会与过去的十八年变得截然不同,爹……二弟到底怎么了?” 沈鹤翁缓缓松开了抓住沈如云的手,再次走下马车,对车夫挥了挥手,两个仆人知趣地去了远处。 桃花林静悄悄的,只有山间晚风吹过桃枝,沙沙作响,花瓣偶尔乘着风飞出去些,但终究飞不了太远,又零落在地,等待腐烂成泥,等待下一个春季。 两位沈家小姐都偷偷地看着沈鹤翁,旁人不知道,她们却很清楚,在外人看来,沈家家主只是一介商贾。 但……儿时她们亲眼见过不少仙人,来过沈家。 止水阁那位暂留沈府,最后收了沈如云为徒的仙人,便是其中一位。 父亲为何会与仙人往来? 她们也曾想过,沈鹤翁会不会也是仙人,但这些年来,他在变老,身体也每况愈下,一切似乎又在告诉两姐妹,沈鹤翁只是凡人。 但此刻,谈及沈游之时,沈鹤翁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又悄然出现了。 “你们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想知道,为父自不会瞒着你们。”沈鹤翁负手而立,缓缓抬头,看向了夜空中才出现的明月。 山风袭来,吹动着他鬓边的白发,好似也吹来了一些难忘的记忆。 “如安,爹曾对你说过,沈游在此番接回来后,会变得截然不同,因为……他十八岁了。” 沈如安茫然地看着沈鹤翁,说:“爹,女儿不明白……” 沈鹤翁微不可查地一叹,缓缓回过头,看向沈如安与沈如云,说到: “天妖转世,舞象年归,十八岁时,沈游的灵魂会被一只转世而来的妖取代。” “你们……也已经察觉到他的变化了吧。” 沈鹤翁目光复杂地说。 沈如安与沈如云,已是完全愣在了原地,想起沈游的种种离奇本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真的……是妖。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六十九·梅花 梅澜雪涧,冰洞之中。 海棠指剑迎着沈游,她闻到了妖气。 她也是妖身,对妖气极为敏感,但……人有正邪,妖也有好坏。 心向大道之妖往往如人族一样,隐居深山大泽,或托身仙门,吐纳天地灵气修炼。 而如人族一样想走捷径的妖也有,它们杀掠万物,奉养己身,那样的妖,修炼出来的妖力带着浓郁的血气。 此刻的沈游,身上便有这股血气…… 海棠心中万般不解,若沈游是妖,她早就该发现了,为何直到现在他才显露出妖气? “沈游,是你吗?” 海棠的指剑缓缓抬起。 沈游却只是低着头,布满荆棘的藤蔓倒卷而回,猛然朝着海棠席卷而去。 海棠眸光一冷,一道剑光疾射而出,径直斩向了沈游的咽喉。 然而沈游却不闪不避,那道剑光撞上一层血光,飞快地消弭于无形。 而沈游眼中的荆棘藤曼却在海棠惊疑的神情下掠过了她身旁,继续朝前延伸。 “轰——”的一声,藤蔓猛然刺透了满是坚冰的墙壁,整个冰洞都猛然颤动了一下。 海棠回身看去,只见坚冰之墙已破,显露在眼前的,竟然是三个人族修士! 那三人一个瘦瘦高高,面容削瘦,鼻大眼小,目露凶光。 一个肥头大耳,嘴唇硕大,鼻孔朝外翻着,额上满是皱纹,但年纪又看起来不大。 而剩下的那个,却是一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人。 “哦?竟能察觉到这里。”中年男子笑看着沈游,说到:“妖族何时又多了一位后起之秀?本座楚风君,敢问小哥是?” 那中年男子看着沈游,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色。 沈游只是静静地站在冰上,左眼的血色梅花花瓣微颤,他没有看楚山君,而是低着头,像是在凝视冰面下自己的倒影。 听见楚风君的声音后,沈游左眼梅花血光一绽,地上的碎冰裂锥竟全都浮了起来,闪过一道血光,眨眼睛便砸向了冰壁之后那三人! 一记恐怖的巨响陡然间响彻冰洞,海棠与梅被这响动震得头晕脑胀,退到了一旁。 烟尘散去,才见那三人的周围已经裂开了一道道狭长又幽深的裂缝。 海棠眉头一皱,沈游妖力的破坏性要远远超出她的意料。 一同超出她意料的,还有此刻他的冷漠。 楚风君一挥袖袍,驱退了烟尘,缓缓放下了捏诀的手指。 “阁下好大的脾气。” 他遥遥地看着沈游,正面感受到刚才沈游那一击的可怕后,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并不是什么后起之秀。 “楚风君……”沈游缓缓抬起头,唯剩的右眼深邃得宛如深渊,仿佛能吞没所有光芒:“不认识。” 楚风君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阁下也是妖族,还有那位姑娘,山海绝人间,灵气渐死,人族修士要让人间界妖族重新变回畜生,你们为何要助纣为虐?” “聒噪。” 沈游左眼梅花一动,飘落下一篇花瓣,嘴唇微动,似乎在念着什么法咒。 忽然间,楚风君闷哼一声,手捂胸口连连后退,嘴角溢出鲜血,脚下发软。 一胖一瘦两人赶紧扶住了楚风君,狠狠地瞪着沈游,高高瘦瘦者阴沉地问:“你做了什么?” 沈游并没有理会此人,而是平静地看着楚风君,淡淡地说:“你有两条路,第一,臣服于本座。” “第二,死。” 沈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仿佛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了无数遍。 楚风君擦了擦嘴角的血,轻轻挣开了胖瘦二人的扶持,笑着说到:“前辈妖法玄奇,晚辈心悦诚服,只是……不知前辈名号?” 沈游轻轻一笑,似乎看穿了楚风君的打算,低声说:“看来,你选了第二条。” 那片飘落的花瓣陡然炸碎,化作了千百条晶丝的血丝,交织成一张恐怖的血网,扑向了楚风君。 楚风君神色平静,只见他身后那肥头大耳的同伴一晃身形,上前一步张开了厚实的嘴,恐怖的吸力立刻从他嘴里产生。 花瓣所化的血丝网被他吸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后根根断裂,那胖子喉咙一动,将血网咽进了肚子里。 “雕虫小技,区区花妖,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 那胖子一拍肚子,哈哈大笑。 沈游却面色平静地伸出一只手,将大拇指与中指捏在一起,屈指一弹。 那胖子面色陡然一白! 一堆荆棘藤曼忽然破腹而出,每条藤蔓之上都穿刺着他的脏器碎片,诡异恐怖的画面令人头皮发麻! 胖子一声惨叫,仰面倒在了地上,密密麻麻的荆棘藤曼还在从他的腹部往外钻,更加骇人的是,那些藤蔓似乎正在以他的身体为养料,缓缓结出了花苞,眼看着就要绽放…… 沈游摊开左手,一阵血光闪过,一枚黝黑的内丹出现在他掌心。 “有些饕餮血脉罢了,何至于此。” 话落,沈游随手一捏,将那胖子的内丹捏碎于掌心,化作糜粉时刚溢出一阵妖光,还来不及爆发就被沈游左眼的藤蔓绞了过去,贪婪地吸收了个干净。 楚风君神情愈发严肃,他从未见过妖术这么诡异的存在,这样的大妖,若是存在世间,早该人尽皆知了才对,他到底是谁? 站在沈游身侧不远处的海棠与梅,脸色也有些发白。 无他,此刻的沈游,手段太过诡异恐怖,不仅不似正道,也不似魔道,而是充满了惊人的邪异之气。 “该你了。” 沈游的目光从地上已经死透的胖子身上扫了一眼,看向了楚风君。 “既然前辈想要烙梅灵镜,晚辈就不打搅了。” 楚风君低头看着同伴的尸体,对身旁瘦瘦高高之人吩咐道:“带上豕狍,我们走。” 话落,他躬身一礼,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游:“晚辈楚风君,此番,记下了。” 沈游没有回应,但他左眼的血梅却开得越发灿烂。 楚风君抹出了一枚玉圭,念动咒语后,眨眼间便与那瘦高之人一起消失遁走。 海棠见状,有几分惊奇:“那玉圭上竟有缩地法阵……” 光华一闪而逝。 眼前之景再次清晰时,楚风君已经回到了人间界。 一身花衣的花赤练扭动着腰肢走向他,竖瞳上下打量了几番,问到:“出事了?” 楚风君点点头:“灵宝洞天内进去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大妖。” 花赤练眉头一皱,刚想仔细询问,却忽然蛇瞳一凝,尖声道:“你的肩膀为何开出了一朵梅花?”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六十九·梅花 梅澜雪涧,冰洞之中。 海棠指剑迎着沈游,她闻到了妖气。 她也是妖身,对妖气极为敏感,但……人有正邪,妖也有好坏。 心向大道之妖往往如人族一样,隐居深山大泽,或托身仙门,吐纳天地灵气修炼。 而如人族一样想走捷径的妖也有,它们杀掠万物,奉养己身,那样的妖,修炼出来的妖力带着浓郁的血气。 此刻的沈游,身上便有这股血气…… 海棠心中万般不解,若沈游是妖,她早就该发现了,为何直到现在他才显露出妖气? “沈游,是你吗?” 海棠的指剑缓缓抬起。 沈游却只是低着头,布满荆棘的藤蔓倒卷而回,猛然朝着海棠席卷而去。 海棠眸光一冷,一道剑光疾射而出,径直斩向了沈游的咽喉。 然而沈游却不闪不避,那道剑光撞上一层血光,飞快地消弭于无形。 而沈游眼中的荆棘藤曼却在海棠惊疑的神情下掠过了她身旁,继续朝前延伸。 “轰——”的一声,藤蔓猛然刺透了满是坚冰的墙壁,整个冰洞都猛然颤动了一下。 海棠回身看去,只见坚冰之墙已破,显露在眼前的,竟然是三个人族修士! 那三人一个瘦瘦高高,面容削瘦,鼻大眼小,目露凶光。 一个肥头大耳,嘴唇硕大,鼻孔朝外翻着,额上满是皱纹,但年纪又看起来不大。 而剩下的那个,却是一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人。 “哦?竟能察觉到这里。”中年男子笑看着沈游,说到:“妖族何时又多了一位后起之秀?本座楚风君,敢问小哥是?” 那中年男子看着沈游,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色。 沈游只是静静地站在冰上,左眼的血色梅花花瓣微颤,他没有看楚山君,而是低着头,像是在凝视冰面下自己的倒影。 听见楚风君的声音后,沈游左眼梅花血光一绽,地上的碎冰裂锥竟全都浮了起来,闪过一道血光,眨眼睛便砸向了冰壁之后那三人! 一记恐怖的巨响陡然间响彻冰洞,海棠与梅被这响动震得头晕脑胀,退到了一旁。 烟尘散去,才见那三人的周围已经裂开了一道道狭长又幽深的裂缝。 海棠眉头一皱,沈游妖力的破坏性要远远超出她的意料。 一同超出她意料的,还有此刻他的冷漠。 楚风君一挥袖袍,驱退了烟尘,缓缓放下了捏诀的手指。 “阁下好大的脾气。” 他遥遥地看着沈游,正面感受到刚才沈游那一击的可怕后,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并不是什么后起之秀。 “楚风君……”沈游缓缓抬起头,唯剩的右眼深邃得宛如深渊,仿佛能吞没所有光芒:“不认识。” 楚风君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阁下也是妖族,还有那位姑娘,山海绝人间,灵气渐死,人族修士要让人间界妖族重新变回畜生,你们为何要助纣为虐?” “聒噪。” 沈游左眼梅花一动,飘落下一篇花瓣,嘴唇微动,似乎在念着什么法咒。 忽然间,楚风君闷哼一声,手捂胸口连连后退,嘴角溢出鲜血,脚下发软。 一胖一瘦两人赶紧扶住了楚风君,狠狠地瞪着沈游,高高瘦瘦者阴沉地问:“你做了什么?” 沈游并没有理会此人,而是平静地看着楚风君,淡淡地说:“你有两条路,第一,臣服于本座。” “第二,死。” 沈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仿佛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了无数遍。 楚风君擦了擦嘴角的血,轻轻挣开了胖瘦二人的扶持,笑着说到:“前辈妖法玄奇,晚辈心悦诚服,只是……不知前辈名号?” 沈游轻轻一笑,似乎看穿了楚风君的打算,低声说:“看来,你选了第二条。” 那片飘落的花瓣陡然炸碎,化作了千百条晶丝的血丝,交织成一张恐怖的血网,扑向了楚风君。 楚风君神色平静,只见他身后那肥头大耳的同伴一晃身形,上前一步张开了厚实的嘴,恐怖的吸力立刻从他嘴里产生。 花瓣所化的血丝网被他吸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后根根断裂,那胖子喉咙一动,将血网咽进了肚子里。 “雕虫小技,区区花妖,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 那胖子一拍肚子,哈哈大笑。 沈游却面色平静地伸出一只手,将大拇指与中指捏在一起,屈指一弹。 那胖子面色陡然一白! 一堆荆棘藤曼忽然破腹而出,每条藤蔓之上都穿刺着他的脏器碎片,诡异恐怖的画面令人头皮发麻! 胖子一声惨叫,仰面倒在了地上,密密麻麻的荆棘藤曼还在从他的腹部往外钻,更加骇人的是,那些藤蔓似乎正在以他的身体为养料,缓缓结出了花苞,眼看着就要绽放…… 沈游摊开左手,一阵血光闪过,一枚黝黑的内丹出现在他掌心。 “有些饕餮血脉罢了,何至于此。” 话落,沈游随手一捏,将那胖子的内丹捏碎于掌心,化作糜粉时刚溢出一阵妖光,还来不及爆发就被沈游左眼的藤蔓绞了过去,贪婪地吸收了个干净。 楚风君神情愈发严肃,他从未见过妖术这么诡异的存在,这样的大妖,若是存在世间,早该人尽皆知了才对,他到底是谁? 站在沈游身侧不远处的海棠与梅,脸色也有些发白。 无他,此刻的沈游,手段太过诡异恐怖,不仅不似正道,也不似魔道,而是充满了惊人的邪异之气。 “该你了。” 沈游的目光从地上已经死透的胖子身上扫了一眼,看向了楚风君。 “既然前辈想要烙梅灵镜,晚辈就不打搅了。” 楚风君低头看着同伴的尸体,对身旁瘦瘦高高之人吩咐道:“带上豕狍,我们走。” 话落,他躬身一礼,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游:“晚辈楚风君,此番,记下了。” 沈游没有回应,但他左眼的血梅却开得越发灿烂。 楚风君抹出了一枚玉圭,念动咒语后,眨眼间便与那瘦高之人一起消失遁走。 海棠见状,有几分惊奇:“那玉圭上竟有缩地法阵……” 光华一闪而逝。 眼前之景再次清晰时,楚风君已经回到了人间界。 一身花衣的花赤练扭动着腰肢走向他,竖瞳上下打量了几番,问到:“出事了?” 楚风君点点头:“灵宝洞天内进去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大妖。” 花赤练眉头一皱,刚想仔细询问,却忽然蛇瞳一凝,尖声道:“你的肩膀为何开出了一朵梅花?”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七十·生机 雪涧之下。 荆棘藤曼骤然缩回,钻进了沈游的左眼梅花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但刚才他那妖气冲天的模样,却深深地印在了海棠与梅的心中。 梅已经无比肯定,沈游是妖,而且是真正的梅妖! 并不是她这样的,本体后面生有一朵梅花的精怪。 现在想来,应当是自己的本源妖力激发了他。 只是不知,他这番变化,是好是坏…… 梅这番念头刚出现,却见冰洞之中,陡然乍现一道妖艳的红芒! 接着,另一道白色剑芒急速迎了上去,与那道红芒撞在了一起。 然而那道剑芒眨眼间便消散了,海棠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了鲜血。 “沈游……你……竟……是血妖……” 海棠脸色发白地看着沈游。 吐纳天地灵气,悟天地大道的妖类为灵妖,杀生摄取血食,炼血肉神通的妖类为血妖。 后者与人族修士中的魔头别无二致,杀性大,邪性更大。 从沈游那朵充满了血腥与香气的梅花,以及藤蔓的残忍行径来看,他毫无疑问是一只吃了无数血食的血妖。 却见沈游缓缓看向她,妖艳的梅花诡异地开着,闻言摇了摇头:“本座梅可久,并非沈游。” 话落,他也不等海棠出声,淡淡说到:“你们没有选择,知道了本座名讳,就死吧。” “祝二位魂归山海。” 说话间自称梅可久的沈游左眼又落下一片梅花,只见他捏住花瓣,屈指一弹,那枚花瓣便飞自洞顶,发出淡淡血光,并刷地一声,长大了无数倍。 血色的花瓣之上,能清晰地看见细小的白色纹路,这枚花瓣如同活物一般鼓动着,呼吸着。 刹那间,花瓣骤然崩溃,化作一只只细小的血色怪虫,铺天盖地地涌来! 梅与海棠在听见沈游自称为梅可久时,就知道事情糟了。 这种状况,像极了夺舍。 夺舍并不是一种法术,而是一种神通,这种神通不仅修炼起来困难重重,而且限制极大。 无论人妖精怪,有灵众生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难道沈游被那名为梅可久的妖怪夺舍了? 眼下的状况由不得二人不这样想。 血色怪虫狂涌而来,但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梅与海棠对视一眼,已是无路可退。 在这生死关头,梅打算强行呼唤本体灵镜,甚至是唤来自己的另一面,那只“梅花妖”,与这手段恐怖至极的妖物争斗。 忽然,只见剑光一闪,海棠再次迎了上去。 她一声清啸,浑身剑气暴涨,她的海棠剑虽然已经赠予了许天赐,但此时此刻,她自身却宛如一柄龙吟仙剑,剑气万道,直冲虫群。 涌来的血色虫群似乎没有任何恐惧,带着残忍的血腥杀气,裹挟着铺天盖地的可怕气势,直直地撞了过来。 海棠白衣胜雪,长发在剑气激荡中飞舞,恍如仙子临尘,周围剑气微颤,似乎生出了灵感应到了眼前的妖邪之物,刹那间冲天而起,数不清的剑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冰洞,海棠的身体也与所有剑气合而为一,一剑向那虫群斩去! “噌——” 剑光一闪而逝,梅凝望半空,只见一股氤氲而出的庞大剑气与虫群纠缠在一起,越胀越大,越胀越大! 不好……二人法力勾连,纠缠难分,冰洞要毁! 梅面色一变,身形飞快地朝后退去! 几个呼吸之后,剑气与虫群胀成的恐怖球体轰然炸裂! 一只只血色怪虫如疾风骤雨一般朝四周猛然射出,整个冰洞的洞顶,地面也被这恐怖的剑气与妖力猛然掀开。 震耳欲聋的巨响延迟了些许才爆发出来。 霎时间,洞内乱石穿空,冰棱狂舞,天摇地晃,满目烟尘。 一道白色身影穿破烟尘飞了出去,直直地撞上了洞壁。 只听“轰——”的一声,海棠被生生打入了冰石之壁中。 梅远远看着,心中对梅可久的可怕,又多了一分认识。 若是自己与“梅花妖”合二为一,渡过今日子时的化形劫,说不定能与他一较高下。 但现在……只怕不是那妖怪的一合之敌。 思忖间,海棠从壁上挣了出来,虽浑身狼狈,但眉眼之间却不见半分退缩软弱。 她抬起手指,剑光溢出,但这次的剑光,已经是明明灭灭,宛如残灯了。 烟尘中央,一道人影悄然出现。 梅可久看向海棠,微微点头:“剑心有了,道行差些。” 见海棠不说话,梅可久往前踏出一步,缓缓走向海棠:“良才美玉,杀了可惜。罢了,破例一次,可愿追随本座?” 海棠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尽是狼狈的血痕,但她的眸子却清亮如初,没有半分动摇:“你不是沈游,沈游在哪里?” 梅可久停步看着海棠,片刻后,平静地说:“不识抬举。” 话落,一朵猩红妖艳的梅花,悄然出现在了海棠的左手手背之上。 海棠低头看去,她立刻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法力,甚至是记忆!都在被这朵诡异的梅花吸取! “噗——” 一道剑光闪过,海棠右指成剑,当即一剑斩下了左手掌! 霎时间鲜血狂涌,海棠面色越发惨白,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她捏住左手手腕,抬目看向梅可久,说:“痴心妄想。” 梅可久点点头,不仅没有生气,脸上反倒出现了几分愉悦:“本座倒是愈发舍不得杀你了。” 他抬起左手,一朵朵梅花凭空出现,缓缓说到:“但……你很不听话,还是死了好。” 海棠紧紧地抿着嘴,没有再说话。 她虽生而为妖,但一心向道,她的道,便是剑。 她心无旁骛,不惹凡尘,好不容易才摸到剑之道的门径,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生死关头,海棠心底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海棠姑娘,往右后之处逃。” 是沈游的声音! 海棠眸光一亮,她仔细地看向梅可久,这一次,她在梅可久的掌心,发现了一枚细小的闪光之物。 那是……自己留给沈游的那枚鳞片! 他还没死! 一念至此,海棠咬紧牙关,紧紧捏住左手腕,在梅可久的气机锁定之下,挣扎着朝右后方逃去!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七十·生机 雪涧之下。 荆棘藤曼骤然缩回,钻进了沈游的左眼梅花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但刚才他那妖气冲天的模样,却深深地印在了海棠与梅的心中。 梅已经无比肯定,沈游是妖,而且是真正的梅妖! 并不是她这样的,本体后面生有一朵梅花的精怪。 现在想来,应当是自己的本源妖力激发了他。 只是不知,他这番变化,是好是坏…… 梅这番念头刚出现,却见冰洞之中,陡然乍现一道妖艳的红芒! 接着,另一道白色剑芒急速迎了上去,与那道红芒撞在了一起。 然而那道剑芒眨眼间便消散了,海棠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了鲜血。 “沈游……你……竟……是血妖……” 海棠脸色发白地看着沈游。 吐纳天地灵气,悟天地大道的妖类为灵妖,杀生摄取血食,炼血肉神通的妖类为血妖。 后者与人族修士中的魔头别无二致,杀性大,邪性更大。 从沈游那朵充满了血腥与香气的梅花,以及藤蔓的残忍行径来看,他毫无疑问是一只吃了无数血食的血妖。 却见沈游缓缓看向她,妖艳的梅花诡异地开着,闻言摇了摇头:“本座梅可久,并非沈游。” 话落,他也不等海棠出声,淡淡说到:“你们没有选择,知道了本座名讳,就死吧。” “祝二位魂归山海。” 说话间自称梅可久的沈游左眼又落下一片梅花,只见他捏住花瓣,屈指一弹,那枚花瓣便飞自洞顶,发出淡淡血光,并刷地一声,长大了无数倍。 血色的花瓣之上,能清晰地看见细小的白色纹路,这枚花瓣如同活物一般鼓动着,呼吸着。 刹那间,花瓣骤然崩溃,化作一只只细小的血色怪虫,铺天盖地地涌来! 梅与海棠在听见沈游自称为梅可久时,就知道事情糟了。 这种状况,像极了夺舍。 夺舍并不是一种法术,而是一种神通,这种神通不仅修炼起来困难重重,而且限制极大。 无论人妖精怪,有灵众生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难道沈游被那名为梅可久的妖怪夺舍了? 眼下的状况由不得二人不这样想。 血色怪虫狂涌而来,但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梅与海棠对视一眼,已是无路可退。 在这生死关头,梅打算强行呼唤本体灵镜,甚至是唤来自己的另一面,那只“梅花妖”,与这手段恐怖至极的妖物争斗。 忽然,只见剑光一闪,海棠再次迎了上去。 她一声清啸,浑身剑气暴涨,她的海棠剑虽然已经赠予了许天赐,但此时此刻,她自身却宛如一柄龙吟仙剑,剑气万道,直冲虫群。 涌来的血色虫群似乎没有任何恐惧,带着残忍的血腥杀气,裹挟着铺天盖地的可怕气势,直直地撞了过来。 海棠白衣胜雪,长发在剑气激荡中飞舞,恍如仙子临尘,周围剑气微颤,似乎生出了灵感应到了眼前的妖邪之物,刹那间冲天而起,数不清的剑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冰洞,海棠的身体也与所有剑气合而为一,一剑向那虫群斩去! “噌——” 剑光一闪而逝,梅凝望半空,只见一股氤氲而出的庞大剑气与虫群纠缠在一起,越胀越大,越胀越大! 不好……二人法力勾连,纠缠难分,冰洞要毁! 梅面色一变,身形飞快地朝后退去! 几个呼吸之后,剑气与虫群胀成的恐怖球体轰然炸裂! 一只只血色怪虫如疾风骤雨一般朝四周猛然射出,整个冰洞的洞顶,地面也被这恐怖的剑气与妖力猛然掀开。 震耳欲聋的巨响延迟了些许才爆发出来。 霎时间,洞内乱石穿空,冰棱狂舞,天摇地晃,满目烟尘。 一道白色身影穿破烟尘飞了出去,直直地撞上了洞壁。 只听“轰——”的一声,海棠被生生打入了冰石之壁中。 梅远远看着,心中对梅可久的可怕,又多了一分认识。 若是自己与“梅花妖”合二为一,渡过今日子时的化形劫,说不定能与他一较高下。 但现在……只怕不是那妖怪的一合之敌。 思忖间,海棠从壁上挣了出来,虽浑身狼狈,但眉眼之间却不见半分退缩软弱。 她抬起手指,剑光溢出,但这次的剑光,已经是明明灭灭,宛如残灯了。 烟尘中央,一道人影悄然出现。 梅可久看向海棠,微微点头:“剑心有了,道行差些。” 见海棠不说话,梅可久往前踏出一步,缓缓走向海棠:“良才美玉,杀了可惜。罢了,破例一次,可愿追随本座?” 海棠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尽是狼狈的血痕,但她的眸子却清亮如初,没有半分动摇:“你不是沈游,沈游在哪里?” 梅可久停步看着海棠,片刻后,平静地说:“不识抬举。” 话落,一朵猩红妖艳的梅花,悄然出现在了海棠的左手手背之上。 海棠低头看去,她立刻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法力,甚至是记忆!都在被这朵诡异的梅花吸取! “噗——” 一道剑光闪过,海棠右指成剑,当即一剑斩下了左手掌! 霎时间鲜血狂涌,海棠面色越发惨白,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她捏住左手手腕,抬目看向梅可久,说:“痴心妄想。” 梅可久点点头,不仅没有生气,脸上反倒出现了几分愉悦:“本座倒是愈发舍不得杀你了。” 他抬起左手,一朵朵梅花凭空出现,缓缓说到:“但……你很不听话,还是死了好。” 海棠紧紧地抿着嘴,没有再说话。 她虽生而为妖,但一心向道,她的道,便是剑。 她心无旁骛,不惹凡尘,好不容易才摸到剑之道的门径,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生死关头,海棠心底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海棠姑娘,往右后之处逃。” 是沈游的声音! 海棠眸光一亮,她仔细地看向梅可久,这一次,她在梅可久的掌心,发现了一枚细小的闪光之物。 那是……自己留给沈游的那枚鳞片! 他还没死! 一念至此,海棠咬紧牙关,紧紧捏住左手腕,在梅可久的气机锁定之下,挣扎着朝右后方逃去!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七十一·冰狱 无谓的挣扎…… 梅可久见海棠还未放弃,面无表情地往前一踏,朵朵虚影梅花铺在脚下,刹那间延伸过去,只是一眨眼就追上了海棠。 一朵虚影梅花自脚下飘飞而出,径直撞向海棠的后背。 海棠紧握手腕,无力感自全身各处袭来。 近年来人间界的法则出现了诡异的变化,法力可出不可入,元,始,道,真四境,每一个境界的法力都有极限,只有突破大境界之时,法力才会重新恢复。 近段时间的拼杀消耗,再加上方才那一剑,海棠已经使出了全力。 此时此刻,她除了肉身更加坚韧,比之凡人已经没了差距。 但强烈的求生之念驱使着海棠,她榨干了身体的每一分力,虽然知道身后有一朵梅花袭来,但她却不闪不避。 反倒是借着这朵虚影梅花的撞击之力,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身子朝后方飞扑而去。 指剑剑光,明明灭灭,如同海棠的生机。 “砰——” 海棠砸在了地上。 她已经到了沈游说的地方。 能做的已经都做到了,接下来,她只能相信沈游了…… 梅可久脚踏梅花,缓缓靠近了海棠。 “你的身上,有故人的味道。” 梅可久忽然说到,他挑了挑眉,问:“你可认得颜意期?” 海棠蜷缩在地面,疲倦衰弱地喘息着,闻言,她抬头看了梅可久一眼,虽然是沈游的脸,但气质与压迫力却截然不同,这只妖怪,起码有云霞六岛各位老岛主的道行,甚至妖术之诡异还要甚之。 “不……认识……”海棠声音虚弱的答到。 梅可久面露讶异,想了想后,又问到:“那……颜白骨这个名字呢?” 海棠眸光一动,这刹那间的惊疑立刻被梅可久捕捉到。 他哈哈大笑,击掌而叹:“好好好,都活过来了,他可曾邀你为伴?” 海棠不答。 梅可久却自顾自地说:“应当是没有,颜白骨最讨厌刀剑,那使刀的家伙也不知身在何处,若是活了过来,颜白骨少不得与他打上一场……” 海棠仰起头,虚弱的问到:“为何……你……们……四处……搜罗下属……” 梅可久看向她,沉默片刻,抬头看向洞顶,明明上方一片漆黑,但他的目光却仿佛已经穿透了冰层,看向了天际。 “小姑娘,你说这世间……正邪不两立,仙魔不两力,人妖不两立,那……有没有一物,与人间不两立?” 海棠一时间被他问住了,所谓正邪,仙魔,人妖的对立,都是实实在在的立场,可他口中的人间又是何意? 莫非人间是活物? 人间有一个与之立场完全相反的可怕对手? 无法理解,更无法想象…… 若不是眼前这只妖怪法力滔天,妖术玄奇,海棠只会觉得他已经疯了。 见海棠不答,梅可久第一次笑了笑,叹道:“可惜了,不能为我所用。若给你百年,当成大患,还是杀了好。妖族小姑娘,你的时间,也拖够了吧?” 说着,梅可久忽然抬起左手,看向了掌心的鳞片。 一道妖艳的红色妖气浮现,刹那间将那枚鱼鳞碾成了碎末。 海棠面色一变,与沈游的联系瞬间断绝。 原来,梅可久一直知道沈游在暗地里与她说话。 “这是我的转世肉身,我苏醒之日,就是沈游魂魄消散之时。只是未曾想到他竟还活着,倒是有趣了。不过……他自身难保,你寄希望于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吧?” 梅可久缓缓逼近了海棠。 “未必。” 另一个沈游的声音忽然出现,梅可久面色一变。 接着,只听一个雅正庄严的男声,飞速念到:“天地有应,日月无缺,乾坎翻覆,艮震逆转,巽离左右,坤兑前后,现!” 话音一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梅可久与海棠脚下的地面骤然龟裂,刹那间一道恐怖的幽光从地底涌出,彻骨的寒意让海棠的伤口立刻冻结成冰,梅可久的眉眼发梢之上,也结出了霜花。 他扭头看向四周,周身血梅飞舞,抵挡着彻骨的寒意。 “七大绝地中的极寒冰狱,竟在这里……”梅可久忽然一指按向眉心,妖艳红光绽放:“出来!” “定。” 昆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但此言一出,梅可久的动作竟是诡异地停在了原地! 这只深不可测的妖怪此刻满目都是难以置信,就连被冻得神志不清的海棠在见到这一幕时,也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那个“定”字是…… 仙术! 不是法术,是仙术! 真正的仙人之术! 沈游的身体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隐隐约约听见那个雅正庄严的声音在说:若不是他在抵抗极寒冰狱……只怕我也制不住他……你快出去……我将他困入眉心……快……极寒冰狱……危险……别…… 海棠的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没了力道支撑,缓缓地滑向了地面裂开的那条幽深缝隙。 海棠残留的意识在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能滑向极寒冰狱,但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我快,死了吗…… 这时,从眉心回到身体的沈游终于重新掌控了身体。 梅可久的意识突然出现,沈游的意识便立刻被昆仑收入了眉心。 这只大妖来历不明,但一身妖力着实惊人,即便是昆仑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降服他。 还好,昆仑本为山岳之灵,能勾连地脉,察觉走向。 他探知到这梅澜雪涧之下,竟然是七大绝地之一——极寒冰狱,便有了主意。 令沈游以鱼鳞沟通,配合海棠将梅可久引向极寒冰狱处,以法咒打开入口。 极寒冰狱身为七大绝地,不凡之处并非只有寒冷。 它的寒气因人而异,修为越高,受到的创伤便越强。 在极寒冰狱面前,凡人与真境修士,并无二致。 梅可久不得不分心抵抗寒气,这时才被昆仑定住,着了道。 而沈游掌控身体后,一眼便看见正在滑向极寒冰狱裂缝的海棠,他立刻朝前跑去,抓住了她的手,正欲将她拉回来。 这时,那一直在泄露极寒之气的裂缝中,忽然爆发出一股极其恐怖的吸力! 沈游面色一变,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海棠,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地面,同时念头一动,想飞身而起。 然而,此时的他却完全做不到。 稍稍一想,他便反应过来,此刻眉心所有的法力应该都被昆仑拿去压制梅可久了。 糟了……沈游的手掌爆出了青筋,恐怖的吸力拉扯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一块块碎冰残石也朝着这边飞来。 恍惚之间,海棠睁开了眼睛。 “他在……救我吗……” 模糊的眼前,海棠只依稀看到了一个影子。 接着,她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吸力,那股拉扯着自己的力道一松,失重感传来的刹那,下一刻,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游松开了手,不过不是海棠那边。 他紧紧地抱住海棠,恐怖的吸力将两人拉扯着,瞬间坠入了深渊……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七十一·冰狱 无谓的挣扎…… 梅可久见海棠还未放弃,面无表情地往前一踏,朵朵虚影梅花铺在脚下,刹那间延伸过去,只是一眨眼就追上了海棠。 一朵虚影梅花自脚下飘飞而出,径直撞向海棠的后背。 海棠紧握手腕,无力感自全身各处袭来。 近年来人间界的法则出现了诡异的变化,法力可出不可入,元,始,道,真四境,每一个境界的法力都有极限,只有突破大境界之时,法力才会重新恢复。 近段时间的拼杀消耗,再加上方才那一剑,海棠已经使出了全力。 此时此刻,她除了肉身更加坚韧,比之凡人已经没了差距。 但强烈的求生之念驱使着海棠,她榨干了身体的每一分力,虽然知道身后有一朵梅花袭来,但她却不闪不避。 反倒是借着这朵虚影梅花的撞击之力,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身子朝后方飞扑而去。 指剑剑光,明明灭灭,如同海棠的生机。 “砰——” 海棠砸在了地上。 她已经到了沈游说的地方。 能做的已经都做到了,接下来,她只能相信沈游了…… 梅可久脚踏梅花,缓缓靠近了海棠。 “你的身上,有故人的味道。” 梅可久忽然说到,他挑了挑眉,问:“你可认得颜意期?” 海棠蜷缩在地面,疲倦衰弱地喘息着,闻言,她抬头看了梅可久一眼,虽然是沈游的脸,但气质与压迫力却截然不同,这只妖怪,起码有云霞六岛各位老岛主的道行,甚至妖术之诡异还要甚之。 “不……认识……”海棠声音虚弱的答到。 梅可久面露讶异,想了想后,又问到:“那……颜白骨这个名字呢?” 海棠眸光一动,这刹那间的惊疑立刻被梅可久捕捉到。 他哈哈大笑,击掌而叹:“好好好,都活过来了,他可曾邀你为伴?” 海棠不答。 梅可久却自顾自地说:“应当是没有,颜白骨最讨厌刀剑,那使刀的家伙也不知身在何处,若是活了过来,颜白骨少不得与他打上一场……” 海棠仰起头,虚弱的问到:“为何……你……们……四处……搜罗下属……” 梅可久看向她,沉默片刻,抬头看向洞顶,明明上方一片漆黑,但他的目光却仿佛已经穿透了冰层,看向了天际。 “小姑娘,你说这世间……正邪不两立,仙魔不两力,人妖不两立,那……有没有一物,与人间不两立?” 海棠一时间被他问住了,所谓正邪,仙魔,人妖的对立,都是实实在在的立场,可他口中的人间又是何意? 莫非人间是活物? 人间有一个与之立场完全相反的可怕对手? 无法理解,更无法想象…… 若不是眼前这只妖怪法力滔天,妖术玄奇,海棠只会觉得他已经疯了。 见海棠不答,梅可久第一次笑了笑,叹道:“可惜了,不能为我所用。若给你百年,当成大患,还是杀了好。妖族小姑娘,你的时间,也拖够了吧?” 说着,梅可久忽然抬起左手,看向了掌心的鳞片。 一道妖艳的红色妖气浮现,刹那间将那枚鱼鳞碾成了碎末。 海棠面色一变,与沈游的联系瞬间断绝。 原来,梅可久一直知道沈游在暗地里与她说话。 “这是我的转世肉身,我苏醒之日,就是沈游魂魄消散之时。只是未曾想到他竟还活着,倒是有趣了。不过……他自身难保,你寄希望于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吧?” 梅可久缓缓逼近了海棠。 “未必。” 另一个沈游的声音忽然出现,梅可久面色一变。 接着,只听一个雅正庄严的男声,飞速念到:“天地有应,日月无缺,乾坎翻覆,艮震逆转,巽离左右,坤兑前后,现!” 话音一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梅可久与海棠脚下的地面骤然龟裂,刹那间一道恐怖的幽光从地底涌出,彻骨的寒意让海棠的伤口立刻冻结成冰,梅可久的眉眼发梢之上,也结出了霜花。 他扭头看向四周,周身血梅飞舞,抵挡着彻骨的寒意。 “七大绝地中的极寒冰狱,竟在这里……”梅可久忽然一指按向眉心,妖艳红光绽放:“出来!” “定。” 昆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但此言一出,梅可久的动作竟是诡异地停在了原地! 这只深不可测的妖怪此刻满目都是难以置信,就连被冻得神志不清的海棠在见到这一幕时,也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那个“定”字是…… 仙术! 不是法术,是仙术! 真正的仙人之术! 沈游的身体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隐隐约约听见那个雅正庄严的声音在说:若不是他在抵抗极寒冰狱……只怕我也制不住他……你快出去……我将他困入眉心……快……极寒冰狱……危险……别…… 海棠的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没了力道支撑,缓缓地滑向了地面裂开的那条幽深缝隙。 海棠残留的意识在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能滑向极寒冰狱,但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我快,死了吗…… 这时,从眉心回到身体的沈游终于重新掌控了身体。 梅可久的意识突然出现,沈游的意识便立刻被昆仑收入了眉心。 这只大妖来历不明,但一身妖力着实惊人,即便是昆仑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降服他。 还好,昆仑本为山岳之灵,能勾连地脉,察觉走向。 他探知到这梅澜雪涧之下,竟然是七大绝地之一——极寒冰狱,便有了主意。 令沈游以鱼鳞沟通,配合海棠将梅可久引向极寒冰狱处,以法咒打开入口。 极寒冰狱身为七大绝地,不凡之处并非只有寒冷。 它的寒气因人而异,修为越高,受到的创伤便越强。 在极寒冰狱面前,凡人与真境修士,并无二致。 梅可久不得不分心抵抗寒气,这时才被昆仑定住,着了道。 而沈游掌控身体后,一眼便看见正在滑向极寒冰狱裂缝的海棠,他立刻朝前跑去,抓住了她的手,正欲将她拉回来。 这时,那一直在泄露极寒之气的裂缝中,忽然爆发出一股极其恐怖的吸力! 沈游面色一变,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海棠,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地面,同时念头一动,想飞身而起。 然而,此时的他却完全做不到。 稍稍一想,他便反应过来,此刻眉心所有的法力应该都被昆仑拿去压制梅可久了。 糟了……沈游的手掌爆出了青筋,恐怖的吸力拉扯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一块块碎冰残石也朝着这边飞来。 恍惚之间,海棠睁开了眼睛。 “他在……救我吗……” 模糊的眼前,海棠只依稀看到了一个影子。 接着,她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吸力,那股拉扯着自己的力道一松,失重感传来的刹那,下一刻,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游松开了手,不过不是海棠那边。 他紧紧地抱住海棠,恐怖的吸力将两人拉扯着,瞬间坠入了深渊……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七十二·生路 传闻有七大绝地不存于现世,世间生灵亿万,阳错阴差之际会有一两位跌入界域,误入绝地之中。 极寒冰狱,便是其中之一。 沈游仰躺在冰雪大地之上,浑身凝结满了冰花,眉目发梢已经变回了黑色,左眼的梅花也已尽数凋零。 寒入骨髓的寒冷令他意识模糊,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种情形之下,就连睁开眼睛,都是一种奢望。 他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能觉察到雪花落到脸上的触感。 但身子的极度疲乏与冰冷让他打不起半点精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就这样睡过去。 但他不敢睡去。 虽然周围很冷,虽然睁不开眼,但他感觉到有一些淡淡的温热正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是一个人的重量。 不能睡过去…… 不能…… 沈游艰难地一点点睁开了眼,刹那间刺破黑暗的,是一缕极其耀目的白。 待双目逐渐适应后,他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银白之色覆满大地,天地连成了一线,模糊了上下左右,消弭了天地边界,一片白茫茫之中,只有两个人影靠在一起,如同烙印在了雪地中。 仿佛开在静谧死寂中的两朵细碎的花。 沈游艰难地微微转动着头,向身旁看去,模糊的风雪之中,一张清冷美丽的脸颊,透着雪一般的纯白。 她的唇间随着呼吸透露出淡淡的芬芳,还有几丝意乱神迷的白雾,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冰寒。 还好,她还活着。 沈游见海棠双眼紧闭,但呼吸还在,左手虽齐腕而断,但血已经不流了,一时半会儿,该是死不了的。 “昆仑……昆仑。” 沈游呼唤着住在眉心的人,然而这次,昆仑没有回应。 也许,制住梅可久消耗了昆仑太多法力,他已经陷入了沉睡。 也许那二人现在还在争斗之中,没有分出胜负。 一切都未可知。 沈游艰难地坐直了身子,顺便把海棠扶正,扭头向四周看去,只能看见漫天的风雪,根本就分不清上下左右,东西南北。 绝地,极寒冰狱。 昆仑之前简单地说起过这里。 无论凡人,还是真境修行者,面对的寒意都是一样的。 这股寒意不仅来自风雪,还有内心。 沈游不得不随时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同时,他用尽全力站了起来,将海棠背在了身后。 他迎着风雪,朝着前方看去。 七大绝地的传说能够流传开来,至少能说明曾经有人无意中跌入过七大绝地,然后活着离开了。 既然有人能做到,那就还有生路。 沈游仰头看了一眼阴沉飘雪的天空,背着海棠缓缓朝前走去。 …… “唔……” 冰天雪地的一片雪白中,只留下了一串脚印,一直朝前延伸。 沈游隐隐听到耳边出现了一声轻微的呻吟,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太冷了,太累了……如果就此停下,也许他就不会想再次启程了。 这时,背上的海棠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茫然渐渐被清醒取代。 除了一片死寂的白色外,唯一存在着暖意的活物,只有眼前这个人的肩膀。 他没有回头,但也没有放下她。 只是声音沙哑地传来:“海棠姑娘,你醒了。” 海棠张了张嘴,第一时间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待恢复一阵后,她才说到:“嗯……” “沈公子,这里是何处?” “极寒冰狱。” “七大绝地之一?”海棠缓缓睁大了眼睛。 “嗯。” “沈公子,你知道出路?” “不知道……” “那……” 海棠的话还没问出口,沈游忽然一个趔趄,猛然栽倒在了雪地之中,没了声息。 海棠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心中罕见地一慌,强撑着坐直起来,想去拉沈游,然而刚接触到他身子的时候,海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冰…… 她努力用仅剩的右手将沈游拉起来,枕在了自己腿上。 几乎枯竭的法力再次涌现,海棠面色一白,几缕微弱的法力渡入了沈游的体内。 法力一进入沈游体内,海棠便是一惊。 他的身体为何这么虚弱? 完全没有法力运行的痕迹,更没有炼体的迹象,这副身体根本就是凡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 海棠神情恍惚地看着沈游,沈游紧紧地闭着眼,眉头深锁。 他在想些什么? 海棠忽然有些好奇,她从未在沈游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在她眼里,这位神秘的沈公子一直有一种疏离之感,与人,与物,甚至是……与整个世界。 他虽然有在掩饰,但海棠能看到他的格格不入,他就像一条自深海来到陆上的鱼。 难言的孤寂始终缠在他身上,无关风月。 他到底……是谁? 海棠静静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向远方。 这莽莽雪原,根本就瞧不见尽头。 自己也好,他也好,都会死在这里吧? 这时,海棠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姑娘……” 海棠怔怔地看向沈游眉心,惊疑不定:“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姑娘……要想走出极寒冰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海棠问到。 “融冰寒彻骨,唯心火不灭……若要走出极寒冰狱,只能以血化雪,指引前路……” 男声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指尖血尽,便用眉间血,眉间血凝,便用心头血……只怕……姑娘坚持不到尽头,就倒在路上……” 海棠看着沈游,尝试着运起法力,但她体内的法力已经完全干涸,再难调出半点。 海棠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风雪没变大,但感觉起来却更凌厉了一些。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很多。 想到师父说,自己有一段夙世因缘未了,仙道难成,她便用潜入琅琊镜阁,盗取了悬天镜,找寻那个人的前世。 一切都算顺利,但她心中总是有一些疑问。 为何前尘未了仙道难成? 自己明明心无旁骛。 若是夙世因缘,也该暗合天道,为何又要让我来斩? 想来想去,总有一些不痛快的地方。 海棠心中很不爽利。 她心向剑道,剑为心之刃,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剑就不利了。 但眼下的事,她却能想明白。 海棠低下头,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着眉头紧锁的沈游,她想到的,却是他拉着自己那一幕。 他本来可以放手的。 但他没有。 那这一次,该自己不放手了。 《沧海悠悠》正文卷 章七十二·生路 传闻有七大绝地不存于现世,世间生灵亿万,阳错阴差之际会有一两位跌入界域,误入绝地之中。 极寒冰狱,便是其中之一。 沈游仰躺在冰雪大地之上,浑身凝结满了冰花,眉目发梢已经变回了黑色,左眼的梅花也已尽数凋零。 寒入骨髓的寒冷令他意识模糊,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种情形之下,就连睁开眼睛,都是一种奢望。 他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能觉察到雪花落到脸上的触感。 但身子的极度疲乏与冰冷让他打不起半点精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就这样睡过去。 但他不敢睡去。 虽然周围很冷,虽然睁不开眼,但他感觉到有一些淡淡的温热正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是一个人的重量。 不能睡过去…… 不能…… 沈游艰难地一点点睁开了眼,刹那间刺破黑暗的,是一缕极其耀目的白。 待双目逐渐适应后,他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银白之色覆满大地,天地连成了一线,模糊了上下左右,消弭了天地边界,一片白茫茫之中,只有两个人影靠在一起,如同烙印在了雪地中。 仿佛开在静谧死寂中的两朵细碎的花。 沈游艰难地微微转动着头,向身旁看去,模糊的风雪之中,一张清冷美丽的脸颊,透着雪一般的纯白。 她的唇间随着呼吸透露出淡淡的芬芳,还有几丝意乱神迷的白雾,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冰寒。 还好,她还活着。 沈游见海棠双眼紧闭,但呼吸还在,左手虽齐腕而断,但血已经不流了,一时半会儿,该是死不了的。 “昆仑……昆仑。” 沈游呼唤着住在眉心的人,然而这次,昆仑没有回应。 也许,制住梅可久消耗了昆仑太多法力,他已经陷入了沉睡。 也许那二人现在还在争斗之中,没有分出胜负。 一切都未可知。 沈游艰难地坐直了身子,顺便把海棠扶正,扭头向四周看去,只能看见漫天的风雪,根本就分不清上下左右,东西南北。 绝地,极寒冰狱。 昆仑之前简单地说起过这里。 无论凡人,还是真境修行者,面对的寒意都是一样的。 这股寒意不仅来自风雪,还有内心。 沈游不得不随时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同时,他用尽全力站了起来,将海棠背在了身后。 他迎着风雪,朝着前方看去。 七大绝地的传说能够流传开来,至少能说明曾经有人无意中跌入过七大绝地,然后活着离开了。 既然有人能做到,那就还有生路。 沈游仰头看了一眼阴沉飘雪的天空,背着海棠缓缓朝前走去。 …… “唔……” 冰天雪地的一片雪白中,只留下了一串脚印,一直朝前延伸。 沈游隐隐听到耳边出现了一声轻微的呻吟,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太冷了,太累了……如果就此停下,也许他就不会想再次启程了。 这时,背上的海棠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茫然渐渐被清醒取代。 除了一片死寂的白色外,唯一存在着暖意的活物,只有眼前这个人的肩膀。 他没有回头,但也没有放下她。 只是声音沙哑地传来:“海棠姑娘,你醒了。” 海棠张了张嘴,第一时间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待恢复一阵后,她才说到:“嗯……” “沈公子,这里是何处?” “极寒冰狱。” “七大绝地之一?”海棠缓缓睁大了眼睛。 “嗯。” “沈公子,你知道出路?” “不知道……” “那……” 海棠的话还没问出口,沈游忽然一个趔趄,猛然栽倒在了雪地之中,没了声息。 海棠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心中罕见地一慌,强撑着坐直起来,想去拉沈游,然而刚接触到他身子的时候,海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冰…… 她努力用仅剩的右手将沈游拉起来,枕在了自己腿上。 几乎枯竭的法力再次涌现,海棠面色一白,几缕微弱的法力渡入了沈游的体内。 法力一进入沈游体内,海棠便是一惊。 他的身体为何这么虚弱? 完全没有法力运行的痕迹,更没有炼体的迹象,这副身体根本就是凡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 海棠神情恍惚地看着沈游,沈游紧紧地闭着眼,眉头深锁。 他在想些什么? 海棠忽然有些好奇,她从未在沈游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在她眼里,这位神秘的沈公子一直有一种疏离之感,与人,与物,甚至是……与整个世界。 他虽然有在掩饰,但海棠能看到他的格格不入,他就像一条自深海来到陆上的鱼。 难言的孤寂始终缠在他身上,无关风月。 他到底……是谁? 海棠静静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向远方。 这莽莽雪原,根本就瞧不见尽头。 自己也好,他也好,都会死在这里吧? 这时,海棠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姑娘……” 海棠怔怔地看向沈游眉心,惊疑不定:“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姑娘……要想走出极寒冰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海棠问到。 “融冰寒彻骨,唯心火不灭……若要走出极寒冰狱,只能以血化雪,指引前路……” 男声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指尖血尽,便用眉间血,眉间血凝,便用心头血……只怕……姑娘坚持不到尽头,就倒在路上……” 海棠看着沈游,尝试着运起法力,但她体内的法力已经完全干涸,再难调出半点。 海棠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风雪没变大,但感觉起来却更凌厉了一些。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很多。 想到师父说,自己有一段夙世因缘未了,仙道难成,她便用潜入琅琊镜阁,盗取了悬天镜,找寻那个人的前世。 一切都算顺利,但她心中总是有一些疑问。 为何前尘未了仙道难成? 自己明明心无旁骛。 若是夙世因缘,也该暗合天道,为何又要让我来斩? 想来想去,总有一些不痛快的地方。 海棠心中很不爽利。 她心向剑道,剑为心之刃,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剑就不利了。 但眼下的事,她却能想明白。 海棠低下头,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着眉头紧锁的沈游,她想到的,却是他拉着自己那一幕。 他本来可以放手的。 但他没有。 那这一次,该自己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