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明》 第一章:老天爷,你挑错人了 呼……呼…… 黑暗,无尽的黑暗。 肚子里像火一样在烧,方景楠喘着粗气,躺在冰冷的夯土地上。 肚子里的饥饿是如此真实,狭小的破屋里,尽是发酸的人体臭味,十多人挤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木屋里,每天的食物只有一顿稀薄的糠米汤,可若不去抢,连这汤水都喝不到。 作为后世之人,方景楠从未如此饿过,身上虚脱无力,意识也很零乱,肚皮仿佛是透明的,隔着肚皮,可以看到里边的肠子在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你眼里看到的所有,都是你需要的,树皮、观音土,甚至……人! 黑暗中,方景楠觉得有几只枯手摸上了自己的腿。 “滚开!”他猛蹬了下腿。内心没有一丝依仗,时刻处在不安之中。 吱丫一声响,紧锁的木门被打开,一道光亮照射进来。 “吃饭了!” 一个粗犷的西北老汉,把手上的木桶往门口一放,便嫌弃地关门而走,不愿在此停留片刻。 借着这道光亮,方景楠看到角落旁,一个脸白如腊的干瘦尸体僵硬地横在地上,披头散发,皮包如骨,眼角里溢出两行黑血,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鼠疫!” 这是鼠疫发作后的症状。 屋里这群人都是身中鼠疫,才被村内老财主隔离的佃户。 但是方景楠不是的,作为后世之人,他已经免疫了这些病毒。可若是出不去,方景楠会被饿死。 在屋内其它人拼命爬到木桶那,争抢着里面的糠米汤时,方景楠卯起最后的力气,拍着木门喊道:“鼠疫,我能治,我能治鼠疫!” 为了活着,他决定撒个谎! …… 千年氏家,百年皇族。 三百年王朝一轮回,从未出错。陈氏家族已传承千年,历经数朝,长盛不息。 ——陈氏谱录 这里是大明边地大同镇的陈家村。 二月初春的北地,寒潮未去。与江南的秀美大不相同,入眼黄沙一片,苍莽广阔的大地。 远处是隐约可见的山脉,平原上稀松有着几枝小树,一处处堡垒村庄星罗棋布地排开,极目望去,总有一种苍凉广袤的感觉。 “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 方景楠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远方。 他本是21世纪大好米虫,从小人人都夸他聪明,与很多人一样,他没有兴趣读那种死书。 所以考上的也就是个不知名的三流大学,专业填的是热门的电子工程,可由于分数不够,被调剂到考古专业。 考古?挖人祖坟的么! 考古当然不是盗墓,可究竟是干啥的,方景楠自己也不清楚,一个三本里读最冷门专业的人,是不怎么去上课的。 历史有学么? 到是有,学的是各朝代士大夫在艺术鉴赏上的变迁。 墓葬群的结构解析有学么? 也有的,分析原理没问题,如何建造?那是土木工程的事。 好吧,暂不说玻璃水泥炼铁晒盐,理工科的东西。学文的诗词歌赋总会吧? 呃,明朝以后只知道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有毛爷爷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来到这个互婴而食的王朝末世,难道什么都不会吗? 读书时可能还记得一点,可方景楠已经毕业三年了,守着家里的水果摊批发香蕉,什么都还给老师了。 初来时他甚至差点饿死,就这点本事能干啥? 所以,方景楠一直很奇怪,怎么会是自己来到这里。从开始的迷茫不信,到现在的恍然无奈。 这是华夏历史上最悲壮的时代,不仅是一个王朝的结束,多少英雄含恨沙场。 璀璨几千年的汉家文明,一直都是世界的中心,在煤山崇祯上吊之后,被打断了发展进程,才有了后续西方文明崛起,才有了被八国欺凌的百年之辱。 方景楠望向天边,只想仰首大喊:“老天爷,你挑错人啦!” 可是作为炎黄子孙,仅管会的东西不多,仅管才解决温饱之忧,方景楠都认为,既然来了,总要尽力而为才能安心。 …… 去岁,皇太极领兵十万,破关入寇,分兵四路横扫山西与河北。 其战略:不攻城池,只抢村堡小县,掠夺财富人口为先。 兵临城下后,明军怯战,紧闭城门防守不敢离池半步,后金在州府台堡之间往来穿梭,会应州,克代州,围大同,斩守备常汝忠,歼灭明军数千,抢劫人马百姓无数,自此,明朝北部再无绝对巩固的防线。 而今,是崇祯八年,二月。 后金遗祸尚存,北地百姓凄苦。 第二章: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十里飘香万物生长。 村落依水而立,十里河从西往东穿流而过,陈家村便在十里河一侧,河边青草绿树,土地肥沃,一些军户和民户的田地处在其中。 只可惜近些年天气异常,灾难不断,十里河的水位下降很多,露出不少河滩之地。穿过两边河岸不远,便是大片大片干燥土地,微风一吹,卷起一片尘土。 “公子,已是午时,该吃饭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少女倚在小屋门口,正冲着他露出谄媚的微笑。她叫陈银花,陈家村里长的女儿,长得宽脸阔鼻,肤色黝黑,但脸色红润。 在边地的乡野,能吃得如此圆润并不容易。自上月村里长陈有富与他打赌输了后,便让自己女儿过来伺候他一个月。 方景楠对她的谄媚视而不见,陈银花虽说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可妙龄是妙了,村里村妞的,着实和好看沾不上边,农忙的时候也是要下田干活的。 “走吧!”方景楠礼貌地笑了笑。 陈家村是九边大同镇,云冈堡边上的一处民户村。 早年从大槐树迁移过来时,有几百民户。这些年饥荒兵灾,逃亡绝户了很多,现今陈家村不到百户,丁口三四百。 陈银花的老爹陈有富,是这陈家村的里长,而且是祖辈几代都当了里长,村里七成的田地都是他们家的,毫无疑问的村中首富。 村里正儿八经的路只有一条,不到半里长,陈有富的家在村东头。 宅前有颗百年古树,农闲的时候村民们在那聚集闲聊,也是村里发布重要消息所在。 方景楠随着陈银花向她家走去,路边遇到熟人,她都会热情的打招呼,可见心地还挺善良。要知道,这里多数村民都是她们家佃户。 饭菜的香味很远就飘了出来,方景楠摸了摸肚子,这年头特别不扛饿,村里人一般只吃早晚两餐,中午是不吃饭的。 方景楠自然不习惯,要求中午加餐,输了的陈有富要包他一个月的吃喝。 陈老财主的宅子是个两进小院,前大后小,一共八九间房。 宅子不算大,但是包了砖,砖包的有些年月,砖墙上尽是斑驳的痕迹,还有几处破损的墙角,也一直没修补。 可见这首富的日子过的也不咋地。 “见过要饭的,没见过这般没脸皮的,饿死鬼投胎么?” 陈有富的宅子门前,一位粗壮的汉子蹲坐在石阶上,撇着嘴,一脸的恨恨不满。 这说叽讽话的汉子叫陈山材,‘材’字取一财字喻意,是陈银花的二哥。陈银花还有一大哥叫陈山河,据说武力超凡,应募去了北边三十里外的镇河堡。 这年头好男不当兵,以老陈家的底子按应不至于,不知为何还是去了。 “原来是陈二少爷。对不住,实在饿怕了,并非有意浪费。”方景楠不以为意,轻笑着从他身旁走过。 陈山材本就是故意找茬,猛地一立,跨步挡在了方景楠身前。 可还没等他无礼呢,陈银花不乐意了,走上前一把推开拦路的陈山材,喝道:“二哥,你干啥呢,小心我告诉爹爹。” 陈山材心里原本也虚,被银花一喝一推的,就让了过去。 方景楠也没说什么,可这诺大的一个壮实汉子,看似凶恶,竟然忍不住地耸动肩膀,仿佛要哭起来。 方景楠见罢不禁叹道:“诺大的陈家村都是你家的,每天多加一顿饭而已,不至于此吧!” “若是像我们一般,吃着粟米糠子的,你多加两顿又何防。但你这般吃食,”陈山材真的更咽出来,“金山也给吃没了。” “呀,是景楠兄弟来了!” 就在说话的当会,一位五十来岁,身体精壮的老汉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盘葱花炒鸡蛋。 他便是陈家村的主宰,村里长陈有富。 见爹来了,陈山材也不敢出声,悄闷地扭头便走。 亲热地拉着方景楠的手臂,陈有富道:“别搭理这怂儿,以小老弟您的本事,多点吃喝有什关系。走,吃酒。” 屋内家具摆设,体现了一丝财主的样子。 檀木的四方桌,旁边有一木台,上面放着几个前朝的瓷器,门角里还有一个让客人梳洗的架台,架台上摆着一条干净的手巾,铜盆里盛有净过的河水。 一个小女丫环,拧好手巾,弯着腰恭敬地递给方景楠。 方景楠接过手巾道了声:“谢谢!” 小女仆刷地一下,脸红了起来。良心可鉴,方景楠对这丫环绝无它意,明人现在身高都很矮,男子平均一米六,女人更是一米五左右,而这小女奴干瘦如材,营养不良一点都不丰润。 方景楠对人没有歧视之意,可若是要拿她当暖床丫环,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而且方景楠知道,这老陈头那么干脆地认赌服输,就把女儿送来伺候自己,怀的也是招个女婿上门的心思。 当然,方景楠不会把事说破。这年月,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桌上摆着让财主家儿子心疼地四菜一汤,分别是:油煎小黄鱼,葱花炒鸡蛋,韭菜肉丸,酱油扮豆腐,山菇炖鸡汤。 普通民户家做这一桌菜,直接破产,陈有富这儿,其实也肉疼。陪吃的就他一个,儿女都没让上桌,怕不够吃。 方景楠没有喝酒,吃着菜,扒着碗里劲道的削面,那粉白细嫩的面条上裹着一层金黄的麻油,直看的银花大咽口水,心想着,应该和二哥一起出去的,眼不见为净。 一大碗刀削面转顺吃个干净,汤汤水水一滴不剩。 方景楠拍了拍滚圆的肚子,指着桌上打包好的十几个杂粮窝头,道:“银花,捎上窝头,咱们去消消食。” 陈家村几里外有一座墩堡,里面有几个军汉,末世将至,方景楠觉得没点武力总有些心虚。 方景楠这连吃带拿的,陈银花也习惯了,甚至脸上还俏有一丝开心,拿起布包抬步就走。 方景楠会心一笑,摇摇晃晃地大步而行,临到门口,他想起什么般,扭头道:“陈老爷子,晚饭不用准备了,我在外面吃。” “得嘞,”陈有富脸上堆满笑容,“您忙先,明天咱杀头猪,给您炖猪蹄子吃。” “哎呀,这真是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吃点喝点算个甚。” “唔,记得用黄豆慢慢闷,我喜欢吃烂点的。” “得嘞!” …… ### 大同镇,大明九边重镇之一。 下辖四道八路,明廷耗费几百万两白银,围着长城沿线修了七十二座堡垒,严防北边的游牧民族。 但很可惜,就在去年,崇祯七年七月,后金破关而入,烧杀抢掠,再多的堡垒也保护不了可怜的百姓。 云冈堡,大同七十二堡之一,属于大同左卫道北西路。 嘉靖三十七年土筑,万历(1574)二年包砖,堡墙周长1里4分,高3丈5尺,下辖8座火路墩。 陈家村与云冈堡隔河相望,渡过十里河,不到两里就是堡垒所在。 去年后金破关,陈有富带着他的佃户,送上一百两白银,躲进堡里避难。 白银是贵重物品,虽说在这个时期,明朝的南方每年都有大量白银流入,导致通货膨胀,但一百两白银也不是小数目,依靠田地里那点抽成,三年都存不着。 如此行为,方圆百里内,只有陈有富一人。 事后很多人都说他傻,佃户又不是家奴,没了就再找呗,田地给谁种不是种,这年月没饭吃的人多了。 方景楠听说这事,却对陈老财主另眼相看。末世将至,拥有一帮感激你的近邻,绝对是笔很大的财富。 方景楠同时也明白,武力更是重要力量。 “铁柱哥,小弟来了,快快出来欢迎。” 安民墩是云冈堡下辖的八个火路墩之一,常年驻有一个小旗防守,倘若发现敌人入侵,便点燃墩内的烽火,通传四方。 孟铁柱是墩里领头的小旗,一个身材壮实的北方汉子,去年银花随她爹躲进云冈堡时,孟铁柱的小旗也收缩退进了堡里。 不知因何两人遇上了,几个月下来,也算相熟。 方景楠知道这层关系后,哄着银花介绍认识,几天下来,方景楠有心相交下,很快与这位直爽的北方汉子熟了起来。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情况,听见方景楠的呼喝,孟铁柱并未像往日一般嘻笑着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兄弟来了。 火路墩里一片安静,偶尔有着几息叹气声。 方景楠走进墩门朝里一看,墩里的人好像都在,孟铁柱苦着脸蹲坐一旁。角落边的一个草席上,趴着一个后背浑身是伤的汉子。 这人方景楠也认识,名叫冷笠,墩内守兵之一。 此刻他神智已有点不清,后背上血肉翻出,明显是鞭挞出来的,涂抹了一些植物碎叶止血,混合着血肉腥气,味道难闻。 “铁柱哥,怎么回事,谁伤的他?” 第三章:这小子死定了 孟铁柱轻叹一声,把方景楠拉到墩外,望着远方山脉,这个北方汉子满脸疲惫。 “这世道呀,太难活了。” “是啊,”方景楠应景地陪着也叹了口气,道:“谁不是呢!” 后又问道:“谁打的冷笠?” “军营里打了我兄弟,我还不能帮忙出头的,能有谁,百户大人呐。” “喔?”方景楠问道:“冷笠犯军规了?” “狗屁的军规,”孟铁柱吐了一声,恶狠狠地道:“如今哪有什么规矩,长官高兴时,烧杀抢虐都行,不乐意时,说句话就犯了军规。” 在孟铁柱发泄般地咒骂下,方景楠了解了事因前后,情况并不复杂,属于这个时期军队里的正常情况。 就是拖饷。 明朝中后期,卫所兵武力下滑严重,从不操练,几乎就是纯粹的农民。出于防守需要,各大军镇纷纷开始募兵。 募兵是全脱产的职业军人,不用种地,每日操练,拿粮饷过活。 这种招募一度使军队战斗力提升很大,然而好的制度需要人去执行,到了崇祯时期,****严重,吃空饷的,偷卖武备的,各显神通。 募兵的战力也不成了,各大军镇的头头们,又渐渐搞起了家丁。 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吃食,都给到家丁,打仗时也是靠着这帮精锐的家丁冲锋在前,取得胜利。 卫所兵和募兵守下城堡,打打顺风仗就行了。当然必需强调一句,在与东虏交战中,从未有过顺风仗。 所以,在各大军头眼里,募兵便不堪大用。 军头们都知道的事,掌管粮饷发放的、明朝社会精英,各位进士大人们当然也知道。于是,拖饷也就变成了常态。 “我们尚好,祖上留有十来亩田地,刨一刨还饿不死。”孟铁柱道:“可是阿笠他们,从去年东虏出关,到现今将有半年,一粒粮食都没发。” 方景楠接话道:“所以他便跑去百户那里讨饷,然后被打了。” “唉,是啊,为壮声胆,我们墩的兄弟都去了,可阿笠还没说两句话,就被那该死的王世昌下令十鞭惩罚。” “呃,不能酌情找上官申诉么?”方景楠试探地问道。 孟铁柱摇头苦笑道:“小老弟不是军中之人,才会这般问。按说遇事不公可以找负责军功奖惩的镇抚官报告,但百户是正六品,所镇抚官是从六品,品级上就大他一头。而且云冈堡的坐堡百户和镇抚是堂兄弟。” 好吧,方景楠叹道:“那就只能算了?”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孟铁柱叹道:“万幸阿笠身子还算硬朗,扛一扛应该能过去。” “明天俺家杀猪,”一直没说话的银花,这时说道:“听说猪蹄子胶膏很多,可补气血,明儿我悄悄偷点出来,给阿笠哥补补身子。” 孟铁柱很是感动,看向银花的眼光中带着一丝温柔,轻叹道:“我替阿笠兄弟多谢妹子,这救命的事儿,哥哥就不推辞了,等他好了,定让他当面言谢。” “嗨,俺们之间客气啥。”膀大腰圆的陈银花竟露出一丝小女人的娇羞,拉扯着小红袄下摆,诺诺地不再吱声。 方景楠又不是瞎子,自是看的清楚明白。 不过方景楠对他俩的事并不看好,这年头讲究父母之命,没有自由恋爱一说。银花家村中首富,孟铁柱穷军户一个。这穷军户穷军户可真不是编排出来骂人的,而是军户真的穷,并且子孙后代不能读书经商,那就是永远都穷。 换谁是银花的父亲,估计都不会答应,与势利于否没有任何关系。 冷笠的事,方景楠一个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办法,孟铁柱叨唠这久也就是心中不愤找个人发泄一下,也没指望什么。 三人又聊几句,方景楠便让银花把那十几个杂粮窝头递上,孟铁柱也没客气,痛快地收下后道了一句。 “稍等片刻,今儿阿花喂的很饱,脚力很足。” 阿花是爱称,是一匹中等蒙古马,安民墩里只有这一匹,紧急情况下报信用的,公家的东西。 方景楠是来练习骑马的,明末了,多学点保命技能总是没错。银花家也有两匹马,但都是挽马,拉货和代步用的,跑起来很慢。 没多时,孟铁柱便拉出一匹枣红色的健壮战马,个头不高,一米三的样子,但头大额宽,肌腱发达,看着很是精神。 马鞍已经安好,边上还配了一副弓箭和一把骑刀。 方景楠见状笑道:“铁柱哥,不是说了弓就不用了么,我实在学不来。” 前世方景楠也射过箭,复合弓,三十米左右射中红心。 初来之时,方景楠还很兴奋,可当他拉起这所谓的半石骑弓时,竟嘞的手酸,勉强拉满射出后,三十米内都上不了靶。 本来这也没什么,多多练习呗,可听孟铁柱介绍了一下别人的情况,方景楠彻底扔了学箭的心思。 一石为120斤,半石便是60斤,指的是拉满半石骑弓,需要对弓箭保持60斤的拉力,有杀伤力的有效距离是四十步,就是五十米的样子,因为距离不远,所以一般是骑兵在马上使用。 而精锐步兵用的弓,常规都是一石左右,也就是拉满需保持120斤力气,能杀伤人的有效距离在八十步,也就是一百米。 而后金里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多持1.5石强弓,百步内可杀人。 优秀的弓箭手一般从小练习,刻苦五年可持弓上阵。 要说方景楠身上最大的优点是什么,那就是有自知之明,骑骑马逃的时候能快点就行了,射箭?还是算了吧。 方景楠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正欲催马而走,远处突响起剧烈的马蹄声,放眼看去,大概有十多骑正奔驰而来。 风驰电掣,气势不凡。 虽不知是谁,可这年头能骑马的都不是普通人,方景楠赶紧下马走到一边,现在是公器私用,可别给孟铁柱找麻烦。 那群人也看到了这边,吆喝之下,竟是把马速提了起来,眨眼便来到众人身边。 吁吁! 一个帅气的拉缰急停,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肤色黝黑,一脸精干。 孟铁柱看清来人,心中一颤,隐约有一丝不妙。 “啊,原来是镇抚大人,来巡视墩堡呢。”孟铁柱强装豪迈地哈哈一笑,“放心,我们无时不盯着北边呢,那帮蛮夷摸不进来。” “别在这扯犊子,要有警讯也是边墙先发现,”镇抚官根本没下马的意思,马鞭一指,喝道:“冷笠呢,叫他出来。” “啊,冷笠昨儿被百户抽了,炕上趴着呢。”孟铁柱心中一紧。 “这样啊,来人,”镇抚官扭头一喝,“把他抬出来,带走。” 听到这话,孟铁柱一下就慌了,迈前一步拦住道:“究竟是什么事呀,这会冷笠还昏着呢,这么上路命都没了。” “放肆,”镇抚官冷声大喝,“孟铁柱,别他妈多管闲事,滚开。” 刷的一下,五位悍骑兀地拿出骑弓,弓弦拉满,箭头闪着黝光直直地指向三人。或许只需镇抚官一挥手,便会疾箭射来。 方景楠猛地一震,冷汗一下子就后背侵了出来,天地可鉴,以前他被小侄子用上了膛的玩具枪指着都有点心慌,何况是这种致命武器。 可千万抓稳了别手滑啊! 孟铁柱却是怡然不退,这时,镇抚官身旁一个老者跳下马来,他是总旗李谷年,孟铁柱的顶头上司,身材瘦瘦小小,脸上有着老农般的憨厚。 只见他把孟铁柱拉到一边,悄声道:“柱子,我和你爹是把兄弟,不会害你。这事你千万别强出头,你惹不起。” 卫所的官都是父传子、子传孙,百年间下来,大家基本都认识,小时候孟铁柱吃过李谷年不少零嘴,对他自是信任的。 “李叔,这是怎个回事?阿笠不是都罚过了么,还要怎的?” 李谷年道:“唉,这小子闯祸了!昨儿他去闹饷的事,其它堡的人也听说了。” 孟铁柱道:“这怎么了?” 李谷年道:“整个大同镇,哪个军头下面没有兵丁被拖饷?万一引起大家都去讨饷,兵变了咋整?” 孟铁柱骇然道:“这……不至于吧?” 李谷年道:“应该是不至于,但不就怕个万一嘛。” “那怎么办?” 李谷年憨厚的脸上,闪出一丝轻笑,“这能有多难办,杀鸡儆猴呗,祖辈们治军不都这么弄嘛,吓唬一下,他们就老实了。” “那也不能无缘无故砍了吧,不怕军心涣散么。” “你这傻子,随便找个由头不就是了,”李谷年道:“记得去年蛮虏入关,我们都退进云冈堡了,冷笠这小子因为在外巡逻没来的及,后来躲山里去了。” “对呀,这事你知道,我也知道,大家都知道的。” “但谁能证明呢?万一他是给东虏通报消息去了呢?就算是有人和他一块躲进的山,可吃饭睡觉拉屎都在一起么,就没有过不在眼前的时候?谁能说他不是那会儿去给蛮虏通风报信?” 孟铁柱争辩道:“那谁又能说,他一定就去了呢?” “没人说一定呀,”李谷年道:“所以这不是带他过去审查来着嘛,至于说过程中用点小刑罚,总不能说不对吧?” 话说到这份上,孟铁柱眼神中有了一丝绝望,咛喃着不知说什么好,但忽地,他仿佛又想到什么般,眸光一闪,道:“有一点可以证明阿笠不是细作,如果阿笠是东虏细作,他怎么还会缺钱的跑去讨饷呢?” 看孟铁柱一脸欣喜模样,李谷年不禁叹了口气,“亏你也只是个小旗,大家欠饷都不说,你跑来闹,你不正好就是细作,以讨饷为名,引动兵变为实呀!” “啊,”孟铁柱脸上一暗,“怎么……能这样!” 李谷年也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对兄弟们不错,可这是千户大人的决定,这小子死定了。” 第四章:你相信气运吗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旁的方景楠听见了,银花也听见了,不远的镇抚官们肯定也都能听见。 这明显是在透露机密的对话,镇抚官没出来阻止,显然,也是希望给冷笠的头儿一个解释,不多生事非地把事情办了。 搞死冷笠,给其它堡的军头一个说法,日子继续。 这就是世道的常态! 方景楠心下一叹,他早就知道,每个王朝末年百姓都很凄惨,远的不说,满清入关后的大屠杀扬州十日不封刀,还有所谓的留头不留发;再后面的鬼子入侵,华夏子孙死了三千万。 可知道归知道,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时,那都是个数字。 而冷笠的事就在眼前,找人讨要被欠的钱,却反被人打成重伤,好吧,惹不起那这钱不要了行不?打也白挨了就当买个教训行不? 不行。谁让你蹦到我面前碍眼了,我要你死,砍头才算完。 欺负人,也就是这样了吧? 方景楠前世不过一普通学生,哪能做到铁石心肠,内心有股邪火直冒,可是又不敢发,手无缚鸡之力,还身无分文就是他的现状。 难道跑上去谈人权? 方景楠没法不再一次想着:老天爷,要不换个人来? 孟铁柱已经蔫了,李总旗的话在这个时代就是道理,大家都是以此生存的。镇抚官见此,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汉子翻身下马,朝安民墩走去。 “不行,不能带走笠哥!” 哪知就在这会,银花突然冲了出来,两只粗大的双手直直拦在众人身前。 “你又是谁?”见一女人也敢拦道,镇抚官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李谷年身为总旗,管着临近四座火路墩,陈银花他是认识的,连忙上前道:“王镇抚,此女是隔壁陈家村陈有富的大女儿。” 陈有富的名字,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王镇抚态度好了一些,淡淡地道:“这是我们堡里的事,你有什么理由拦着?” 这一问,陈银花蒙了,她能有什么理由呀,事实上她连刚才是什么情况都没搞太明白,她只是见自己喜欢的汉子孟铁柱突然泄了气,心有不平,这才挺身而出。 但陈银花小心思还是有一些的,只见她一个后退,让出了身后的方景楠,“楠哥,您是有本事的,您来告诉他们哪里不对!” 毫无准备的就被人推到前台,方景楠楞了一下。 “你他娘又是谁?”王镇抚却是吼了起来,“怎么地就这么邪气呢。” 依往常来说很简单的一个事,过来拿人,带走,上刑打死,然后传告同撩。 今儿却一波波不顺。 “在下方景楠,南洋海外游子,现暂居陈家村。”方景楠作了个揖。 “别跟我装读书人,”王镇抚仿佛看穿了他的小把戏,读书人在任何时候都有着崇高地位,忽地,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朝方景楠道:“你就是前月,帮着陈家村治好了鼠疫的那个方景楠?” “正是在下。” 明朝末年鼠疫横行,基本上每年都会爆发,尤其是去年后金兵进来杀了很多人,尸首丢的满地都是,鼠疫闹的更是厉害。 但千万不要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很早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需要把生病的人隔离,不然会被传染。 陈有富当时就是这么做的,所有生病的都被他强势关起,生死由天。 就是这个时候,刚来这没多久,但很快就要饿死的方景楠路过了陈家村,正准备摆碗要饭呢,就被陈有富叫人抓了起来。这种小乞丐管你有病没病,直接丢进去关了再说。 方景楠差点吓尿了,直说自己没病,但这会儿就是有杀错不放过,哪管其它。方景楠没办法,又只好大喊说自己有办法能治。 能治鼠疫? 那又不同了,陈友富放开了他,寻问医治的方法。 可方景楠哪里会治,连中药的名字他就只知道个田七和山药,再加个枸杞。多几个,都是难为人。 药方不会开,那还能怎么治? 西方叫:依靠免疫力! 东方叫:多喝白开水! 其实指向都一样,就是自己扛着。熬过去,你就能活。但方景楠肯定不能这么说,多少总得做点什么吧。 于是,在方景楠的指挥下,这帮生病的村民被单独隔离起来,避免了交叉感染;开了窗通了风,不再是闷的死死的;最后勤洗澡,喝烧开了的开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等着! 这些举措,陈有富看在眼里,感觉就是,这不啥也没干吗? 就这样能管用? 如果说,但凡方景楠多知道点中药知识,随便开一副吃不死人但又不是田七枸杞这种世人皆知的药方出来,都能装成隐世神医,蒙混过关。 可惜他不知道! 那怎么办? 有那种什么都不用会,又可以装过去的身份吗? 答案是…… 有的! 那就是……神棍! 于是,方景楠神神秘秘地冲陈老爷轻轻一笑,清世独立地姿态问道:“你相信气运吗?” “啥?什么鬼?” “如果村民的病不好,你就会把我当做骗子,咔嚓了,对么?” “没错!” “所以村民的病一定会好,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我是有大气运之人!” 最后村民的病好了么? 当然不可能全都好,还是死了十几个没扛过去的。鼠疫的死亡率很高,三成左右,但以当时的群集隔离法,基本上九死一生。被隔离也就意为着死定了,只是别再感染好人就行。 所以方景楠自然算成功了,在陈有富的传播下,又把方法转告了军堡之中,军堡地窄人多,得了鼠疫更是灾难。 虽说还是死了不少人,但至少比往年好了很多,方景楠的名字,便也在一些军堡里传了开来。 王镇抚见得是他,态度又好了几分,领着众骑跨下马来,相互打完招呼后,拱手问道:“敢问景楠兄与冷笠是何关系?” 天地君亲师。 有血缘的同宗和师生同学,是这个时代很铁的关系,再下一层就是老乡,毕竟这时代出远门的人很少,见着一个就很亲切。 “我与阿笠不过几面之缘。”方景楠道。 “喔,那这对先生便算是闲事了,奉劝一句,还是别管了。” 王镇抚知道方景楠是外地人,和冷笠这都搭不上边,这么问,其实就是在给他脸面送个台阶下。 哪知方景楠根本不懂这些,接着自己的话又道:“是闲事不假,但我与铁柱哥相交甚欢,这边也早听得千户大人威名,有心结交,所以我想,此事也不用非要了性命不可。” “喔,此话怎讲?” “千户大人想要的,无非是震慑其它军户,避免聚众讨饷。既然起因是钱的事,那就仍用钱来解决即可。”方景楠接着道:“砍了冷笠也落不着实惠,还不如罚他一笔肉痛的银子,其它军丁看了如此惩罚,哪里还敢多言。” 王镇抚心道这是要用白银开道了呀,开心道:“到也是个好办法,只是,罚多少银子为好呢?” 方景楠想了想道:“既然冷笠是去讨要半年粮饷,那便以此为准,可好?” “可以,”王镇抚道:“守堡兵丁,粮饷一石,例银一两,半年便是粮六石银六两。” 方景楠点头道:“行,我替阿笠兄弟答应了。” 以方景楠想来,钱没了可以再赚,命可是一条,怎么说也不算亏。 交易谈完,王镇抚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眯眼一笑道:“不是我不相信方兄,只是咱们这空口无凭的,万一冷笠伤好了不认这事,或者拔腿跑了,那怎么办?” “那您是……非要带走他才行了?”方景楠忍住气,双手负在身后,挺拔起身子,仰着头,以如此超凡的姿态,表示着不满。 他很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干出点啥不理智的事出来,杀人不过头落地,忍无可忍的时候…… “哪能呢,”王镇抚看出他生气,却不紧张,仍嘻笑着道:“冷笠伤重,带过去若是死了不是凭添麻烦,我的意思是,要不先交点订金?” 方景楠实在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断然道:“银花,身上有银子么?” 银花摸了摸,没有带钱,因为村里都没花钱的地儿,于是她一咬牙,把她手腕上一个银镯子撸了下来,这是她母亲送的,约有一两重。 王镇抚收了银镯,也没再啰嗦,道了声‘敬候佳音’,领着众骑打马而去。 尘土飞扬,骠骑煌煌,方景楠从后面看去,还真有股威逼的气势。 转过头来,只见铁柱一脸颓然,蹲在道边不停地叹气,方景楠安慰他道:“别恼了,铁柱哥,这事是有点憋屈,不像男子汉所为,但至少阿笠的小命保住了。” 孟铁柱抬首看了过来,眼中仍是绝望,“受点欺负算个甚,早就习惯了,可那些银粮,就算不吃不喝,墩里的兄弟也凑不上啊!”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方景楠知道这年月军户们过的很惨,经常需要挖野菜扒树皮扛过寒冬。粮六石银六两,他感觉也不多,却不想,这些银粮对军户们意为着什么。 见孟铁柱这尤如死灰的脸,方景楠知道,自己这事办的不咋滴,叹气道:“铁柱哥,刚才是小弟孟浪了,不应该替你们拿这主意。” 孟铁柱扶着他道:“这是哪的话,若不是你机智,阿笠的命现在就没了。怪只怪孟大哥没用,自己的手下都护不住。” 方景楠安慰他道:“没怪小弟就成,至于说银粮的事,我来想办法。”说完悄悄瞅了银花一眼,见她也是连连点头。 “啊!这,这……” 这银钱不是小数,孟铁柱拿了心虚,但又不敢拒绝,只见他突然一个起身,然后便重重地跪了下去,朝方景楠拜道:“我替阿笠感谢您救命之恩。” “赶紧别,”方景楠吓了一跳,连忙避开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指不定哪天谁帮谁呢。” “对了,”方景楠又道:“我说个假设哈,刚才王镇抚他们若是硬要抓人的话,我们墩的兄弟挡的住么?” 孟铁柱一楞,眼中露出一丝羞愧,“我们小旗加我六人,缺编四人,而且除了阿笠和我,他们几个都是种种地,架都没打过。” “明白了,”方景楠笑了笑道:“没事,我就是看他们刚才那么蛮不讲理,心想着,这年头没点武力可不成。” 孟铁柱眸光一闪道:“咦,你是想练武吗?不过光会骑马可不成,还得把弓箭和刀盾学起来。” “不不不,”方景楠果断地摇头道:“我这人啥都好,就是从小吃苦少,这种苦恐怕我吃不住。” “那你是……” 方景楠眨巴下眼,笑道:“得找机会让你们多练练!” …… 第五章:刀已磨好,马上杀猪 我颍川陈氏,子孙数十世贵显,家门响誉千年不坠,依占的便是:审时、以恒、得人 ——陈氏谱录 小土屋内,方景楠静静地看着从陈有富那忽悠来的陈氏谱录。旁边陈银花用炉子烧着水,准备泡茶。 往日方景楠在安民墩骑完马后,都会留在墩里吃饭,今天自是没那心情。自弄清楚年代后,他便知道,这是个人命如草芥,更是人吃人的时代。 然而字面意义总是浅,远不如亲身经历。 接触了这么多人,他早没了小看古人的心思,相对而言他们只是见识少,论聪明机灵可并不差。 方景楠不是那种为了赚钱,就拼尽所有,恨不得卖友求荣托妻献子也要成功的人,小富即安便可。 发明创造他是不会,但写字算术总不差吧,利用跨越几百年的见识,混个吃饱喝暖肯定是妥妥的。 但现在他算明白了,这年头可不是能赚几个小钱就行的。 方景楠不希望以后再被人拿箭指着的时候,自己却豪无还手之力,那不成废物了嘛。而且,如果冷笠这种事落到自己头上,靠谁来救? 所以,方景楠决定,需要主动起来,自己的小命必需掌握在实力上,而不是寄托于运气。 放下书,方景楠平静而有力地道:“银花,走,该吃晚饭了。” ### 陈家宅院。 唿哧,嗦嗦嗦嗦! 最后一个杂粮窝头,就着一碗胡辣汤哗哗吞下,胡椒的辛辣让胃里热了起来,驱赶着明末的冷风春寒。 这才是正经的明末山西小财主家的常规吃食,粟米磨成粉和喂猪的糠一起混和做成窝头,口感粗砺,就着汤喝勉强也能下肚。 就这,还都是主子吃的。陈有富家还有着七八个家奴,这会儿围坐在外堂院子的小桌上,一人分着两个大窝头,就着几根咸菜,咂叭着嘴吃的有滋有味。 这也就是陈老财主家,那些普通村民佃户们,现在基本都是啃点野菜,或者寻些观音土顶饿了。 方景楠没有挑剔饭菜,谁让自己之前说过不用准备晚饭了呢。 陈老财主一如既往的热情周全,见他吃完,赶忙递上一杯沏好的茶水,陪笑道:“今晚招待不周哈,但是你放心,刀已磨好,马上杀猪!” 以茶水漱了漱口,方景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太客气了,偶尔换换口味不防事。”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今天到是遇到件事,比较有趣。” 陈有富接过话道:“是安民墩那小旗孟铁柱的倒霉事?” 方景楠没想他竟然知道,奇道:“谁告诉你的,银花?” “是啊,银花这傻孩子,回来便找我要粮要钱,一问之下,到是听了明白。”陈有富一脸温和的微笑道:“要我说呀,这王镇抚不是好货,半年粮饷哪有那么多。” 方景楠奇道:“募兵的粮饷多少,肯定有规制的吧,他怎好乱报。” 陈有富道:“规制当然有,也确实是像他所说,可是粮饷从朝庭发下来,层层克扣,落在兵丁手上,能有个三成,就是待兵如子了。” 方景楠听罢顿时呆了,脸色极为难看,心里像吃了屎般难受。就一个边城小地的从六品镇抚,侮辱了我的人还不算,还他妈侮辱我的智商!以后若要再当古人好欺,我就,我就…… “景楠兄,你怎么了?”见方景楠脸色不佳,陈有富拍了拍他的手道。 呼…… “没啥,”方景楠叹了口气道:“只是觉得这王镇抚心机狡诈,也太坏了。” 陈有富忽然也楞了一下,低声道:“武官的这点小思量算个甚狡诈,那帮子读书的进士大老爷才叫吃人不吐骨头呐。” 方景楠没法再说下去了,自己被一个土财主都看不上的武官忽悠,那智商不就等于零了么。 方景楠提起这话题是有想法的,接着道:“听说,你去年领着村里人在云冈堡躲过东虏,那你认识里面军头么?” “认识呀,”陈有富道:“我与云冈堡操守(千户品级)邓林邓大人,喝过好几顿酒呢。” 方景楠道:“那你看,能不能帮着去求求情?” 见方景楠提出这事,陈有富微微一笑,挺直了腰,忽然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淡然道:“不帮!” 呃…… 方景楠到没自大的认为,自己一开口他便会痛快答应,只是这拒绝的也太直接了。 缓了缓,方景楠试探道:“若是不方便求情,那能不能支援点粮饷,算我借你的,回头一定还你。” 陈有富仍是摇头,“不借!” 呃……反常,这冷漠姿态太过反常。 好在方景楠也不是全无准备,只见他露出那种颇像个神棍般的神秘微笑,道:“嗯,我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法门,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与您交换,您看怎样?” 不知不觉间,方景楠对他都用上了敬语‘您’了。果然陈有富眉头动了一下,问道:“什么法门?” “现在不能说的那么细致,”方景楠道:“简单来说是,我知道一种煤炉的做法,可以保持炉火全天不息,而且还省煤料。” 山西多煤炭,民间日常一般都是以煤炭为燃料,包括军户打铁炼铁也都是用煤,消耗量非常大。 而他们使用的炉子与烧木柴的炉子都是差不多的,每次使用之前,都需要发火把煤炭点着,非常耽误时间,而且一点一灭的,很浪费燃料。 听说是做煤炉,陈有富略显失望,淡淡道:“老百姓什么都缺,就时间多的是,也不怕麻烦,所以炉火不息啥的并不重要。” 跟着他又道:“普通一户人家,每月用煤约半担三十斤,按年也不过六担。而煤炭是贱物,每担要银1钱4分,六担便8钱4分,往高了说,那煤炉可以节省一半的煤料,每户每年也不过省四钱银子。” 陈有富脸上是那种不怎么瞧的上的神色,方景楠却是异常欣喜,他道:“这事可不能这么理解,百川聚可成海,细沙合可断流,一户是四钱银,一百户那就是四十两,万户则是四千两。不说其它地方,单单咱们山西,一百万户总有吧,那就是四十万两了啊!” “这还只是一年,十年呢,二十年呢……”方景楠越说越兴奋。 陈有富却是没忍住首次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道:“难道天下的生意被你一个人做了不成?” “你那个煤炉需要找工匠做吧,要卖那么多户,得请很多工匠吧,这手艺能不流传出去?”陈有富点了下头道:“行,就算你有法子不外传,别人偷不去,可偷不去,还不能来抢吗?你一流民,我一村里长,保的住?” 方景楠无语了,这年头没专利保护不说,还他妈有恶霸。 这…… “当然了,”陈有富仿佛打一棒又给颗糖一般,赞同道:“若真有这好手艺,先自个儿卖着,保不住时再找个大商人卖了,几百两银子还是好赚的。” 几百两银子也不少了,方景楠喜道:“那你是同意了?” 陈有富摇了摇头道:“没兴趣,还有别的么?” 方景楠沉默了,认真地注视着陈有富,甚至连传说中的微表情观察法都用上了,可一切反馈告诉他,陈有富对此是真的没兴趣,而不是试图拿捏自己换取更好的利益。 一个土财主,竟看不上几百两银子的买卖。 轻叹口气,方景楠决定拿出自己能想到的终极大招,他喝了口茶,慢慢地道:“民以食为天,农以水为先,自天启朝以来,天气反常多变,近几年更是连年干旱,我看村里很多水井都枯了,而我知道一种法子,可以使枯井复满。” 陈有富终于动容了,惊道:“有这般神奇的法门?” “当然!”方景楠终于有种智商碾压古人的舒畅感,虽说对面仅是个乡下土财主。 “可否透知一二?” 方景楠知道不解释一下,他是不会相信的,在心里拿捏好分寸,便道:“咱们现在打的井都太浅,天气一干便没水了,但是如果往里再多打深一些,那儿水源充足,几乎可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打多深?” “唔,不一而足,十几二十丈深肯定够了。” “这么深如何取水?” “制一圆型空心铁柱,插入水中,我自有法子可以取水,详细那就……呃……不能……” 只见陈有富越听越失望,方景楠吱唔着又感不妙,果然,陈有富叹道:“一口井最多浇灌二十亩,每亩产粮一石,抽取一斗,二十亩便为二石,可得银二两。” 方景楠听完本想说,那也不错了呀,两千亩田地不就有二百两银子了嘛。但看到陈有富失望的脸色,方景楠选择了乖乖闭嘴。 陈有富接着道:“先不说打一口十几丈深的井需要多大劳力,单就那么长的空心铁柱,铁料钱就需要二十两。” …… …… 方景楠彻底没话了,这两个法子,已经是他近两个月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尝试着能做出来的小发明。几乎就是他的极限了。 这时代大的消费很简单,无非是衣食住行。 顺着这个琢磨,能弄出来并且有用的,也这样了,方景楠已经黔驴技穷,他甚至开始恼怒自己的无用。 “能问一句么?”缓了很久,方景楠心想不能放弃,这赚几两银子的小事都搞不定,以后还怎么办。他把思路从利益交换上,又转回到人情冷暖上来,“这些天好吃好喝的,花费应该不小吧?” “还行还行,每日也就半两银子。”说到这个,陈有富又换成谄媚表情,“您这么大本事,吃点喝点不算啥。” “那你为何连几两银子都不肯借?” “这是两码子事,”陈有富收起笑容,异常认真地道:“约赌我输了你,献女伺候,美食贡上,都无失天理大道之处。而时间也不过一个月罢了,等此月过去,你一无亲朋、二无田产、三无功名,何以为生?” 方景楠听了心中一紧,这老陈头是要干嘛? 陈有富又道:“而这个月你过着锦衣玉石的生活,让你去吃野草树皮,你能下咽?” 我草,这好吃好喝的供着,原来还有这个套子在等着我? 这不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么。 一次次被古人碾压智商,加上对自己无能的不满,方景楠终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道:“你这是几个意思?” 陈有富没有生气,表情更是极度认真,甚至还带有一丝庄严神圣,“您不是有大气运加身么?我想再看看。” “看你个屁呀,”方景楠憋了一天的怨气彻底爆发,“你一个乡下土财主,老子有没有气运,关你屁事。” “话不能这么说,”陈有富道:“还记得我给您看的陈氏谱录吧?王朝更递三百年一轮回,大明立国已有二百六十年,近年更是天灾兵祸不断,文官贪财武将怕死,恐怕没有几十年好过了,做为陈氏子孙,我需要为后辈多做考虑和安排。” “哈哈哈,”仿佛是这句话伤到了自己,方景楠愤然大笑,“看看,快看看,一个乡下土财主都有如此大胸怀,谁还敢说我大明无人,也?但是很遗憾,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方景楠盯着陈有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大明朝崇祯必完。岁,不超十载。” “什么?”陈有富徒地呆若木鸡,如被雷劈! 第六章:准备了八百年的造反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有富两眼呆滞无神,眼皮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没有,像极了那种人体蜡像。两行清泪忽然间从呆滞的双眼中流出,徒然间变得干枯的嘴皮仿佛动了一下,只听他咛喃着:“落在我这了么?” “几百年来的持之以恒,审时度势,机缘终于在我这一代出现了?” 陈有富咛喃着,双眸瞬间有了光彩,闪烁起希翼的光芒,他徒然起身,仰首大笑道:“祖宗保佑,让我遇到这三百年一次的大机缘,若能亲历这王朝更递,人生百年,我必将见证此翻精彩。” 方景楠无语了,别人要知道末世将至那都是吓得瑟瑟发抖,他到好,兴奋成这样,难怪说,世上永远不缺少野心勃勃的家伙。 看此态若疯癫的样子,方景楠不竟想起一句话:只有那些疯狂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变世界。 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陈有富忽然停了下来,猛然上前,一把抓起方景楠的衣领便道:“你小子,不会故意语不惊人死不休,糊弄我来吧?” “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怎敢胡乱瞎说。” “你有何凭证?” “呃,这个……”方景楠飞快思索起来,十年后的事这怎么证明?按理最好的方法就是预测一下很快就能论证的事件,现在是崇祯八年,今年发生了什么? 方景楠想了半天,最多也就是想到几个与考古有关的信息。 对于明史,他只是知道趋势大方向,农民军几次被灭又几次翻身,每次农民军快被灭时清军就来扯后腿,最后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灭了明朝,吴三桂放满清入关,又打败李自成。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一些比较著名的人物,著名事件也听说过几个,比如啥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留发不留头什么的。 方景楠感觉时间缓缓而去,陈有富的脸上越来越凝重,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方景楠看了他一眼,只见陈有富也在看着他,两人都很紧张,方景楠是担心这事过不去被这明显不是老实人的土财主给处理了,陈有富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期待的梦,还没做呢就醒了。 “这个……”方景楠咳了一下。 “您说,不着急,慢慢来。”陈有富早就松开了抓着衣领的手,揪着心神地注视着方景楠,脸上还强装着温煦的暖笑。 “推背图,你有没有听说过?”方景楠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在后世被喻为神之预测的推背图,他曾好奇的看过,比对着高人的分析看,确实惊天地泣鬼神。 “知道,唐代李淳风写的,您是从上面破解出来的?”没想到这土财主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都看过,果然是为了造反等待了好久了。 “对的,你挑最近的几句说下,我给你解一解。” 方景楠不说还好,听他这么一说,陈有富脸色又变了,他小心着但却异常认真地道:“推背图仅仅六十卦,您都考究到可以解卦的程度了,却背不出几句?” 方景楠内心大骂,老子就那么猎奇的瞅过一次,谁他妈还能背出来啊。 望着陈有富从失落渐又变得坚定的眼神,方景楠知道,他虽然害怕梦碎,但显然还没到不疯魔不成活的程度。 “这个……”方景楠不可能背的出来,只好赶紧转过话题道:“不扯这种言语含糊的卦象了,要预测就必需得斩钉截铁的,只是我也不好说哪件事重要,要不,你先给说说大明目前的局势?” 方景楠觉得,凭空硬想是记不起什么了,可如果能有什么启发一下,应该能记起一些有用的来。好歹自己也是文科生,学过历史的。 “啊?”陈有富一听却是楞住了,“大明局势?” “怎么了?”方景楠奇道:“要审时度势,不知道时局怎么行。” 陈有富老脸刷一下竟然泛起了红,“我,我行不过百里,又非读书人,哪里能知晓什么时局。” 我去! 方景楠有种你也就是个嘴炮呀的畅快感,稍一琢磨他便了然,陈有富就是一个充满了理想浪漫主义的小资财主,不会读书所以没有上升渠道,但又不用为生存烦恼,加上祖辈确实阔过…… 方景楠真想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句:小老头,别整天瞎想,实干兴邦呐。 “但我大儿肯定知道,”陈有富的话再一次击中了正暗乐的方景楠,“去年,我花钱给他买了点军功,现在是镇河堡正六品的百户官,堡里有朝廷的邸报。” 之前方景楠还奇怪来着,这年头好男不当兵,以老陈家的底子不至于去当兵的,现在来看,这是陈有富的未雨绸缪啊。 一时间,方景楠竟对他徒然起敬,陈有富只是限于身份太低,掌握的资源太少,导致格局不高,但他绝对是个实干家。 格局这个东西,随着见识和地位的不同,会变的! 聊这么久,方景楠也是身心疲累,“那要不,等你大儿回来再说?时辰不早了,也要睡了。” “成嘞,今儿您就别来回折腾了,就住我这吧。”陈有富一脸笑容。 怕我跑了就直说呗,两家前后不过两百米距离,折腾个屁呀。当然方景楠没有要跑的想法,也就颔首答应。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一阵急驰的马蹄声远远而来,打破了陈家村的宁静,宣示着崭新的一天。 宅院外,三匹骏马踏尘而驰,卷起的尘土凝而不散,显示着他们的高超骑术。 吁~ 一声呼喝,三骑停的稳当,为首一位七尺大汉虎步而行,从五官面相来看,与陈有富有着几分相似,他便是镇河堡百户官陈山河,身后两人是他的家丁,也是虎背熊腰气势不凡。 “爹,这么急着找儿回来,出甚事了?”陈山河迎向静立门口的陈有富。 陈有富却是朝着身后两位家丁,笑道:“一大早快马赶来,累了吧!走,茶水点心已经准备,进屋歇息着!”说完,还给两人封了包碎银子。 “谢老爷赏!” 家丁在这个时候,除了是最强战力,与将主之间一般都是人身依附关系,也算是家奴。若遇到本事更大些的,也有用收义子的形式来绑定关系。东江的毛文龙和农民军大哥张献忠,都是收了很多厉害的义子。 招呼完两个家丁,陈有富便把儿子唤到一处暗室,唰唰唰,把方景楠的事说了一遍,陈山河听完疑道:“有这等奇事?” 陈有富没有立刻回答,双手抱在胸前,沉吟良久道:“我观此子谈吐不凡,博学却不浮夸,就算这神秘诡道之事是为了保命而胡编乱造的,但他也绝不该是流民乞丐之流。所以,不防再观望一二。” 跟着陈有富又露出一种奸滑的好笑表情道:“实在不行,如此人才收了做个上门女婿也是好的呀!我早已铺垫好,看他好似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哈哈!” “行,那我去会会他!” …… 小屋里,方景楠早已经醒了,盯着房梁发呆,如果他能听到陈老头对他的分析以及连环安排的话,膝盖又得稀碎,这绝不是个普通农民。 自决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方景楠就在琢磨一件事,未来朝哪个方向发展。 古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用现在心灵鸡汤的话说就是:要做好职业规划 军人、商人、官人、百姓。 方景楠用排除法反过来推导:首先不能当老百姓,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怎样老百姓都很惨,乱世人命贱如狗就是这个意思。 当官?不用跑来奔去的打打杀杀,而大明还有小十年可过,文官还能影响皇帝的看法,做好了其实是不错的选择。可惜这会读书要讲究师承,就算能想办法骗个老师喜欢,可水化水平摆在这,努努力考个秀才或许能行,进士?那是做梦了。 至于说商人,经过昨晚与陈有富的交锋,脑子进水了才在这当个纯粹的商人。 那就只剩下军人了,军人有很多种,农民军也算其一,而且李自成还推翻了明朝。 选哪条从军之路,非常关键! 正想着呢,陈有富敲门进来了,身后还有一位气宇轩昂的汉子,眉目之间闪耀着一丝精悍。 好在这方面方景楠是不怵的,单凭气场什么的就把人唬住的事,在他身上不可能出现。 “我把人都分派出去了,”陈有富道:“这里很安全,就在这聊吧!” 第七章:发财靠抢 崇祯七年,皇太极领后金兵十万,破关入寇,分兵四路横扫山西与河北。 大同境内,后金攻占得胜堡,参将李全自杀身亡。 后金兵势如潮,围攻怀仁县及应州等地,总兵曹文诏同总督张宗衡坚守怀仁,八月,后金携带大批掠获物资离怀仁而去,总兵官曹文诏尾随寻找战机,交战几场,皆败。 同年十一月,朝延评定各将罪过,总兵曹文诏、总督张宗衡、大同巡抚胡沾恩一同定罪,流放边关。 “这是去年后金入关后的大体情况,”陈山河身子坐的笔直,朝方景楠问道:“后来山西巡抚吴牲,说曹文诏知兵善战,请求朝延派其去山西,我想问的是,如今他去了么?” …… “他死了。”方景楠令人意外地道。 “什么?这不可能。”陈山河猛地站起,显然他对这个叫曹文诏的将军很是钦佩,“除了去年与后金,曹将军身经百战未有一败,士绅百姓给他编歌谣称赞说‘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跳’。怎么可能死了。” 陈有富拍了拍他道:“事情未发生之前,别一惊一咋。”跟着他又问道:“如今是二月,请问曹将军在几月会死?” 方景楠可以很确定这个曹文诏会死,原因就是这个人,方景楠确确实实听说过。 而在明末的将领里面,能让他有所印象的,除了几个特别有名的以外,全都都是要死的人。 可具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方景楠只能咧嘴,一般人哪弄的清这个呀。 不过方景楠还隐约记得,这个人在王朝结束的那几年没出现过,于是他道:“应该是快了,就这几年的事。” 陈山河刚才的气还没消,不太友好地道:“难道还要等你几年再来验证不成?” 陈有富把他拉坐下道:“要静的住气,大明十年内必亡,曹文诏几年内必死,时间这不是越来越近了嘛。”顿了顿,又道:“佐近还有何大事未有?” 陈山河叹了口气,道:“就在上个月,元宵节。农民军开了一个‘荥阳大会’,随即,逆贼‘十三家七十二营’主力攻占中都凤阳城,烧杀三日三夜,还把帝家祖坟挖了。” “什么?”没等方景楠说什么,刚刚还让人要静气的陈有富跳了起来,他也是才听说这事,欣喜道:“龙脉被污,大明气数要尽啊!” 方景楠也是楞了一下,农民军挖了崇祯祖坟的事,他也知道呀,咋就忘了说呢,机不可再失,于是他赶紧道:“此事崇祯大怒,遣派洪承畴总督好几个省,卢象升也是督好几个省,全力打压农民军。” “然后就把农民军灭了?”陈有富不太想到听这个答案。 方景楠道:“哪能呢,天下那么多人吃不饱饭,都是农民军的兵源,尤如野草,烧了一批,春风吹又生。” “哈哈哈,这就好!”陈有富抚掌大笑。 方景楠已经在脑海中搜索开来,农民军中,有没有个姓陈的大人物?看他这模样,若是农民军来了,他妥妥的会跟上去,而以他的本事,混不出头就奇怪了。 昨晚被他几次智商碾压后,方景楠心中坚定的有了一丝明悟,若其它的乡下土财主都这么厉害,大明早亡了。 “你这是……信我了?”方景楠不太确定地问道。 陈有富脸色一整,坚定地点头道:“是的,倘若事情果真如此发展,我便信你!” “可是,如果我对朝局有所了解的话,祖坟被污,崇祯遣派大军报仇也是题中应有之意,纯粹是蒙中的也未曾可知呀!” 陈有富笑笑地说道:“反正试试嘛,争夺天命如此大事哪有不冒风险的,而且也无啥好失去的,田不过千亩,丁不过百人,豁得出去。” …… “走,吃饭,吃饱喝足,咱们商议大事!” ### 一盘煎炒豆腐,一盘青菜,两小碟咸菜,一小盆胡辣汤,外加好些个杂粮窝头。 看起来把桌子堆的满满,实际上一个荤菜都没有。 方景楠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没有动,旁边的陈山河到是甘之如饴,吃的很是痛快,眨眼间三个大窝头就已下肚。 这年头因为缺少油水,寻常一个成年男丁每餐吃个一两斤米饭是很正常的。 “这……您不是知道我会在这吃饭嘛。”方景楠望着陈有富微微笑着,昨天你说我突然回来没有准备,今天可没这事儿。 陈有富喝了口汤砸叭下嘴道:“喔,知道呀,怎么了,不合你胃口?”说着很随意地拿起一个窝头递到方景楠碗里,“将就一下吧,这年头能吃饱就不错了,现在咱是自己人,哪还能搞特殊。以后呀顿顿都这标准,喔,不对,青菜好像快吃完了。” …… …… 唉!!! 方景楠无奈的叹了口气,农村吃饭很快,不到半刻钟,就都吃完了。 回到之前的小间,让小女奴沏了壶茶,三人边喝着茶水,讨论起来。 陈有富以确定的语气道:“大明十年内便要完了,时间紧迫,你有什么想法?” 方景楠把之前关于商人百姓官人的想法一说,然后道:“所以从军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犹豫着不知从哪种军人合适,你们给参谋参谋。” 哪知这话刚一说完,陈有富两父子便异口同声地道:“卫所军!” 方景楠楞道:“为啥?” 陈有富咳了一声,略显考校的语气道:“山河,你来说吧。” 陈山河应了一声道:“虽然从战斗力来说,卫所军最低,募兵次之,家丁最强。但家丁首先排除,与人为奴,谈何发展。 其次募兵也不好,一来募兵常要去打仗,比较危险。二个募兵以粮饷为食,长官也多以克扣粮饷发财,若万一有个不小心,东窗事发,朝延只需把粮饷一停,便只能去学闯王一样四处流窜了。” 方景楠隐约也是这么认为,陈有富道:“卫所身份问题简单,我找云冈堡的操守官办了就成,只是职级不会太高。” 非常突然的,方景楠问了陈有富一个并不礼貌的问题,“敞开来说,你有多少家底?” 方景楠相信陈有富一定能懂,因为卫所军官的好处是,有屯田的土地,那是根基;不用来回争战,这便有了广积粮的空间。但唯一的缺陷就是战斗力太差,需要自己补贴大量银两来养兵。 所以,银钱是第一要位的。 果然,陈有富完全没介意,反到是有几分欣赏地应道:“田一千六百亩,存粮五十石,银三百两,铠甲五副,刀剑若干,金条若干,布匹若干。” “可养战兵几人?” “十人。” “够否?” “不够。” “可有赚钱之道?” “有。” “如何?” 陈有富一咧嘴,露出满口黄牙,冷嘿一声道:“抢!” 《莽明》第一卷……完 第一章:蒲田张氏 诗有云: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 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 男儿宁当格斗死,不教东虏嗜血流! …… 崇祯八年,二月十八,镇河堡外。 稀稀拉拉的土夯小房,一条泥泞的小道,骡马羊牛的粪便随乱地四处都是,寒风一吹,到是冻个结实。 “吁呼~吁呼~” 长长的马鞭扬起,赶车人忙碌着,不停地吆喝,这支马队由十几辆车马组成,一包包货物在苦力的口号声中堆放其上。 一杆红底金边的队旗插在车头,旗帜迎风飞扬,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但凡有些阅历的老人,见到这副旗号便知道,这是蒲州张氏(出过首辅张四维、兵部尚书王崇古)的车队。 就在几十年前,放眼整个山西,车队只要挂有张氏的家旗,便无人敢惹。可惜事世沧桑,如今的张氏已大不如前,除了十几个赶车的车把式,便只有三五个青壮,负责饮炊修拉等杂事外还兼有护队的作用。 “陈小侄,后面这一路,便多劳你照看了。”一位饱经风霜的长者轻声感谢,看他也就四十多岁,脸上布满皱纹,一笑起来,那褶子像极了口外的沟壑。 陈山河勒马抱拳,颇有股豪迈之气,“张爷客气了,我爹曾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年他多费您关照,这次我受令前往口外打探虏情,顺路看护下车队也是应有之事。” 张守仁哈哈一笑道:“都是以前的事,不提,不提了,” 嘴上说着不提,眼中却满是怀念,只听他道:“想当年我们张家的车队,一去就是数百辆,你爹也机灵,每次路过你们陈家村,他都会托我加塞辆车,卖了货好处一人一半。这口内口外,来回就是三倍的差价,结果这小子还嫌少,一车长芦盐,他硬是能往里掺个百来斤沙子去,被我发现了他还狡辩说,那帮鞑子舌厚口臭,吃不出来的。” 听得老爷们当年的糗事,众人也是跟着哈哈大笑。山西地少人多,为了活下去,很多人都做生意,与塞外蒙古人的茶马交易,从明初开始,几百年间从未停过。 方景楠默默地骑在马上,没参与众人的戏笑,他正看向路边一群争抢着捡牛马粪的小孩。大冷的天,他们穿着单薄外套,上面满是补丁,而且大多都要大上几号,走动之间松松垮垮,寒风直钻,他们却毫不在意,吸着鼻子,赤脚光足,看见一坨马粪便像捡着宝般,冲上去便抢。 有个小孩年纪实在太小,也就五六岁,每次他先看到的牛马粪,结果都抢不着。推搡中被人挤倒,看着本该是自己的东西总得不到,不知是摔痛了还是委屈,竟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铁柱哥,麻烦给我个饼子。”方景楠目光不离,朝身旁的孟铁柱唤道。 孟铁柱叹道:“边地人勤苦却总没个好,都这样,管不过来的。” “我也没想全都管,只是见着了,却不做点啥,难免不舒服。” 出远门做的面饼一般都很大,半尺见方,足有斤重。方景楠骑马跺步来到小孩身旁,也没下马,手往下一探把大饼递了过去,“别哭了,给你。” 金黄细白的饼面上泛着油光,看着便有食欲,小孩楞楞地猛咽口水,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喏,好吃!”方景楠鼓励地露出笑容,又把手递了递。 好像没有危险?小孩眼眸明亮透彻,泛着一丝朦光,他紧紧看着眼前的面饼,双手微抬,指尖触碰到面饼时仿佛身子都震了一下。诺大的面饼被他捧在手里,又等了一会儿,看方景楠再无其它动作,于是便开心地大咬起来,一边还不忘感谢道:“谢谢你,大哥哥!” 看到小孩开心的笑脸,方景楠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也要,我也要……”这举动顿时引起其它小孩注意,纷纷围了上来。 “你这位小兄弟到是心善,”一旁的张守仁见状,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辣,“不过你还是去劝劝吧,还没上路呢,别就把自己的口粮派没了。” 陈山河应了一声,正欲上前,这时只见快被围住的方景楠一夹马腹,打马竟是走远了。 哈哈哈! 张守仁粗犷的大笑一声,赞道:“心善但不迂腐,不错!” 接着便举臂一震,指挥着车队众人:“起车,我们‘走西口’哟嗬。” 长长的车队顿时动了起来,舒缓但却毫不停留地顺着马道往北而去,陈山河一震马缰,望着逃离般远远而去的方景楠,调侃地微微一笑,转首朝那群小孩又看了一眼,蓦地笑容僵住,北风苍凉,卷起漫天黄沙。 陈山河猛地转头,放马急驰。 ### 明防重九边,九边重大同。 在辽东的后金崛起以前,大同镇是明朝防守蒙古人最重要的边镇,同时也是交易最繁华所在。 急驰了足足五里路,方景楠才策马慢了下来,原本只是想求个念头通达,哪知现在更堵了,这狗日的世道。 方景楠骑的是一匹毛色乌亮的上等战马,躯高体阔,四蹄肌健有力,足足花了80两银子。 那天一经商定发财靠‘抢’之后,他们便动了起来。作为一个良民要打劫,绝对就是个技术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首先得武装起来,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劫靠嘴可不行。 家藏的五副铠甲被取出,明朝士兵的甲胄普遍很烂,此次深入蒙古防御一定要好,外套铁甲中披锁子甲内贴棉甲,一共三层,近乎和后金最强的巴牙喇兵一样。 武器是柘木杆的长枪,百炼钢打造的形防绣春刀,蒙了两层牛皮的骑盾,最后是一石二分的复合步弓。不过方景楠没拿弓,而是插了一把品质还算可以的手铳,有效距离虽然也就十几米,总比没有强。 这在装备上,基本算超一流水准,只人员上略显单薄了些,一共只有五人,陈百户和他的两个家丁,为了兄弟拼一把的孟铁柱,以及只会骑马的方景楠。 敢去口外做买卖的没有一个善茬,凭五个人就想去抢劫怎么听都感觉不太靠谱。 但陈有富既然敢提出这个建议,自然也有他的办法,只是等他把计划一说,方景楠立马就否决了,太恶毒! 若按他的计划,不知道得死多少人,而且也很难过心里那一关。 气的陈有富大骂:都他妈去抢劫了,还立个啥牌坊。 陈有富的计划是,让儿子陈百户先找一家良民给宰了,然后拿着这家良民的身份,去找那种组队的商队搭伙,接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给商队里的马儿都喂上巴豆,在草原上没有马,人便一个都跑不掉,最后再杀人灭口,嫁祸给蒙古人。 这么好的方案都被拒绝,陈有富一甩手把皮球踢到方景楠身上:你来! 四个人去抢商队确实挺难,方景楠回忆了很久,终于,想起了一个货车司机朋友的吐槽。把想法一提,陈有富骂了一句‘真磨叽’,转头又努力配合起来。 车队缓缓而行,方景楠把马都喂一次,才看到张家的旗帜。 张守仁拍马向前,来到他身旁,笑道:“小兄弟你也跑得太快了,拉车的都是挽马,可赶不上你。” 陈山河孟铁柱等人也跟了过来,道:“现在时间尚早,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下,天黑前赶到驻马堡就行。” “我都行,”方景楠从怀里拿出一支炭笔和纸,道:“正好我把路过的地图画一画。” “大家靠边休息,吃些干粮,让马也喝些水吃点草。”张守仁吩咐好众人,又朝方景楠那靠了过去,只见他拿着支细炭在纸上认真地笔画。 方景楠没有躲着,一边回忆,一边唰唰画的飞快,前后不过五里的距离,方景楠画满了一张纸。 张守仁越看越奇怪,没忍住问道:“你这弯曲的线路我明白,马道两旁的草地和高坡我也理解,可你这一条条竖线是甚个意思?” 方景楠笑着解释道:“这叫等高线,表示山坡高度的。角落里那条短粗的线叫比例线,代表地图与真实距离之间的比例。” 见张守仁一知半懂的样子,方景楠不由内心一笑,你看一离开陈有富那老头,自己的智商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吧。学考古的肯定会点制图,虽与后世真正的军用地图相比差的很远,但是在这个时代,估计要算一百分。 果然,只听张守仁道:“我家有一部杨时宁杨大人献给皇上的大同镇图说,里面标汇了本镇四道七十二堡的地图,也没你这画的详细。” “喔,那本图说里都画了啥?” 张守仁也不藏私,解释道:“就以我们这次出行来说吧,大同镇横向看,沿长城线布置了七十二座城堡,但也不是一字排开,错落之间也有纵深。以纵深说,分有极冲之地,次冲之地,缓冲之地三个层次。” “你们陈家村边上的云冈堡就是最里线的缓冲之地;从云冈堡往北三十里就是陈小侄充当百户的镇河堡,此堡为次冲之地;从镇河堡往西北走三十里,便到了关墙边上的助马堡,那堡就是极边要冲。” 张守仁说明的很清晰,方景楠心里有了些概念,现在的地图有点像是坐标点,就是距离多少的什么方向上是什么堡,至于两堡之间的地形山川之类的就提的很少。 但这对方景楠来说也很有用了,笑着脸道:“等这次回程,那大同镇图说,不知张爷能否借小弟一阅?” 哈哈,张守仁大笑道:“你可知道,这等山川形图,可是我们行商传家的宝贝,别说外人,非族内谪子都不许看。” 笑罢,张守仁又道:“但小老弟若有兴趣,我便借你看看。” 方景楠略显尴尬地道:“这个,呃,都是传家的宝贝了,我这是不是要有点不好意思呀,呵呵!” 张守仁笑容一束,正色道:“家都快没了,还传个屁嘞!” 或许是想了有些伤感,张守仁站起身吆喝起来:“起车,走嘞,今晚奔赴助马堡。” 望着老头娴熟地指挥车队摇马起程,方景楠心下一乐,这老头不错,我喜欢,比陈有富强。 第二章:天不应报我来报 助马堡。 大同镇左卫道北西路‘路治’所在,内驻参将,辖制路内九堡,陈家村所在的云冈堡便是其下辖堡。 傍晚时分,方景楠等人风尘而至。 这是方景楠首次见到如此巍峨壮阔的城堡,城墙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由墩厚黝青的大条石堆砌而成,手摸上去冰冷坚硬。城墙边长数百米,城门高耸深幽,往里看不真切,两边还有以往战斗的痕迹,展示着几百年来的风风雨雨,那冲洗不掉的血迹变得殷红泛青,一股凉气袭来,还有着血腥的气味。 方景楠下马静静地杵立在城门口,仰首而望,在昏黄斜阳的映照下,这座边外重城尤如一头猛兽伏渊而守,安静但却凶狠。 方景楠重重地呼了口气,按耐住内心的震憾波动,他不是没见过高墙大城,北京故宫的城墙更有几十米高,当年游玩的时候没有一点感觉。而此刻,静立在这道朴实深沉的高墙面前,那股杀伐之气,却怎么都挥之不去地迎面扑来,他竟是有点痴醉了。 “嘿,没见过这么大的城堡吧!”孟铁柱从身后拍了他一下,打断了方景楠的感怀。 方景楠轻笑道:“确实没见过。这么大一座城都是军管么?” “对啊,这是我们路的路治,参将是罗俊杰大人,直属兵将一千五百人,管着方圆几十里的田地,十几万亩呢。”孟铁柱不无羡慕地道。 见他如此模样,方景楠不由调笑道:“那你这怠工的安民墩小旗,不怕进去后被抓了施军法吗?” “哈哈哈,”孟铁柱笑道:“有张爷在呢,我以他们伙计的名份进去怕个甚。” 其实这些都想多了,在张守仁给守备城门的百户官递上一两银子之后,连车马都没检查,一行几十人便毫无阻碍的进了城。陈山河没有与车队一起,他是拿着镇河堡操守大人的令书进去的。 …… 一夜无话,商队进去租住的是商人小院,兵将住的是防城所。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抹阳光映照下时,助马堡便陆续有人出来活动,又过了半响,纷纷潮潮的人流都涌了出来。 做小吃的,赶马放羊的,打铁做工的交织在一起,人马熙攘热闹非凡。方景楠一伙人,吃完一顿热呼呼的饱饭后,分头做着出关前的最后准备。 陈山河去了参将署,备注了出关守令。张守仁去了路所的兵备署,交了三两银子的通关费用,拿到了出关碟照。多少辆车交多少费用,现在都已是众人默守的规矩。 方景楠和孟铁柱去了城西二里外的小怀远马市,做着最重要的准备。 “看俺少爷细皮嫩肉的,就当好唬弄是不,看这马口钳齿都快磨得没了,多老的马,张口就要50两?最多30,不卖我找球别家去。”孟铁柱以方景楠仆人的身份与马贩讨价还价。 助马堡有马市,相对价格要便宜一些。如果仅仅是出门,有匹马也够了,可他们是去干‘大事’的,一匹马自然是绝对不行的。 经过一翻充满专术词汇的交锋,孟铁柱以32两一匹的价格买了5匹下等战马,23两的价格买了5匹挽马。 挽马负责驼行铠甲粮草等物,下等战马做为平常赶路的乘骑,而最好的战马,为了蓄存马力,一般是不骑的,只有在遇敌的时候才会换骑。 尔后,还比较奇怪的买了四把铁锹。 至此,一切准备就绪,财主老陈家几十年的存银,也消耗一空。 …… 边地的初春依旧寒冷,十多年的干燥气候,使得草原上的草也不多,凛冽北风吹来,扬起一片尘土。 出关的时候,方景楠认真地观察过,一共有四支车队陆续出来,他们这支是人最少的,其它三支最少的一队都有四十多辆车马组成,近百人浩浩荡荡蜿蜒而行。 每支商队的目的地都不同,张守仁的车队因为人少,不敢太过深入草原,他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凉城的边外小城,离助马堡一百多里地,明初曾是大同镇的边外县城,如今已是蒙汉混杂的三不管地带,以交易为主。 经张守仁介绍,凉城的地理环境非常有意思,四面都环山,中部陷进去了一个方圆八百里的盆地,凉城就处在盆地靠左边的位置,而在盆地的右边,则有着一个方圆七十里的超级大湖泊,蒙古人称为奄遏下水海,汉人则称为岱海。 从助马堡出来,往西北蒙古去的商队,都会先到岱海,然后再往西行。 “也就是说,岱海是离助马堡最近的,商队的必经之地?”方景楠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错,从助马堡往北走七十里就到了岱海,岱海宽达二十多里,湖边更是水草肥美,没有任何一支商队会不在那停留休整。”张守仁答道。 “行嘞,”方景楠抚掌一笑,转首朝陈山河道:“我们就在岱海沿边打探吧。” 方景楠五人也是第一次出来‘干活’,同样不太敢深入草原复地,既然有这种又近又好的地方,自然不会错过。 陈山河应声道好,出行前陈老爷子有交待,一切听方景楠指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马蹄声骤响,五十多骑战马从后面不远处的一个大商队中奔出,直直地朝众人急驰来。 方景楠楞道:“不会吧,这才刚出助马堡没多远,就要被黑吃黑了?”在这个时代,进了草原就没有规则可讲。 五十多骑说起来不多,但他们提起马速,挥舞着马刀一起朝你冲过来时,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有如战鼓直敲得人心脏嘭嘭响。 方景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阵仗,脑子一时间有些僵住了,他突然想起以前被一条恶狗追咬的经历,当时快吓尿了。 甩了甩头,方景楠暗骂道:出息点,离那么远呢! 众骑离着还有两百步时,陈山河呼喝一声:“备箭!”跟着翻身下马,取出步弓搭箭拉满,‘咻’地一声,箭矢急射而出。 两百步的距离再厉害的箭手也射不中人,陈山河这箭警告的意味更多些,来人若不听警告,那便是敌袭了。 这时那两位家丁和孟铁柱都已下马,现在披甲已经来不及了,四人只是穿着棉甲,拉起一石二的强弓,悬而不发。 而张氏车队的其它人,就没这般沉着了,略显得有些骚动。只有张守仁盯着来骑,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箭矢在空中飞过一百二十多步距离,插在地上,箭羽颤动。 而这警告意味十足的一箭并未让众骑停下,反而像是剌激到他们一般,众骑一分为三,从左右两边像是要把他们包围起来,一声声怪叫呼喝不断,里面有不少人用的还是蒙古语。 陈山河沉声大喝:“敌袭,准备!”跟着目光看向方景楠,是战是降要听他意见。 感受到陈山河的询问的目光,方景楠暗叹一声,真倒霉,出门咋不看看黄历呢。箭已在弦,投降那是不可能的,拼了吧。 方景楠正欲下令射击,一旁的张守仁拦住众人道:“把箭收了吧,是介休范家的车队,应该不是来抢东西的。” 陈山河等人不为所动,目光仍然是看向方景楠,在战场上,可不能有两个指挥。方景楠看张守仁虽然气闷,但却没有丝毫慌张之色,想来其判断应该不会错。 方景楠一摆手道:“把箭收起来吧,快速披甲,做好防御。” 这个时候披甲,一但他们冲过来,那可真要打个措手不及,不过方景楠还是选择相信张守仁。 结果确实如张守仁所说,众骑分成三队把车队包围后,并未发动进攻,而是围着车队转圈,一边挥舞马刀大声吆喝。 直到方景楠等人把铠甲披好,才见一个年轻的少年,骑着一头浑身黝黑毛色光亮的神俊大马,跺着优雅的步伐靠上前来。 少年很年轻,约末十六七岁的样子,衣着打扮一副贵公子模样,这在边地很是少见。 少年骑马一直来到众人跟前,丝毫没把已经披甲持枪完毕的方景楠几人看在眼里,戏谑的目光看向张守仁,道:“哟,还真是张爷呀,小的范东行给您请安了。”说是请安,却是端坐马上手都没抬一下。 张守仁轻笑道:“范二公子这套虚礼就别使了,当年你爹成天给我下跪行礼,老朽都麻木了。” 范东行脸色一变,跟着又是叽笑道:“准备去凉城做买卖呢?怎么,张爷亲自出马,才带这点货物啊。要我说,别去凉城了,那才赚几个钱,不如跟着我们车队,一起去库库和屯呀,在那价钱可是能翻到六倍。” 张守仁冷冷一笑道:“算了吧,老朽年纪大了,可不习惯给人当奴才,听说东虏有侵占下属妻妾的风俗,你可知真假?” 这话说的就很损了,简直是不留一丝情面。范东行再也装不下去了,厉声道:“你个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你们张氏除了会占着官盐专卖躺着赚钱,还有甚本事。如今官威不在,家都要毁了,还在这论资排辈,缅怀当年呢。” 这话应该也是搓到了张守仁的痛处,他手指微颤地指着范东行道:“别看你们范家现在风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奴才绝没好的一天。” 话说到这份上,双方也没什么再说的了,范东行冲手下众人冷声大喝道:“把他们张家的车扔到边上去,给咱范家让道。” 一声令下,那群拿刀的汉子冲进车队,骑刀挥喝,吓得那些赶车人纷纷把车赶到路边,唯恐他们一个不小心伤及无辜。 方景楠正欲让人阻止,张守仁拦住道:“唉,算了吧,任他得意一时,总会有报应的。” 方景楠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介休范家,但凡看过一点明末史的人都知道,清朝八大皇商之首,明末时的族长叫范永斗,妥妥的卖国贼,范家便是从他手上开始兴旺,家族一直繁荣几百年,在其长孙那辈更是到达顶峰,是唯一写进了《清史》的商人。 “这报应好像来的不那么痛快啊……”方景楠低喃着。 长长的车队足足拉了一里多长,一百多辆马车方才走过,临行前,范东行还骑着他的健马绕着张氏的那十几辆小车啧啧冷哼,等来到方景楠几人身前,看到他们五人身上的明盔亮甲时,明显惊讶地楞了一下。敢情这位大少爷是到现在才看到他们。 方景楠冲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范东行以为他们是张氏请来的护队,准备先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花高价把他们挖走,便也回礼地拱了拱手。 哪知这时,却见方景楠冲他直直地竖起了一个中指,范东行不明所以,疑问道:“不知好汉,这是何意?” 方景楠笑道:“在我们老家,看到您这种富贵子弟,都是这般招呼以示尊敬。”说着,另一只手也竖了起来,“双倍尊敬!” 范东行一转马头,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好汉,后会有期!” 方景楠嘿了一声,笑道:“有机会的,一定!” 第三章:跨越几百年的路霸 崇祯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岱海 一片美丽的湖水,碧波荡漾,无边无际。湖边芦苇丛生,杨柳茂密,绿草如茵,微风吹拂而过,荡起一片涟漪。 岱海虽名为海,实则是高山湖泊,湖水略咸,湖面宽阔,故被称叫做为海。 自四天前与范家车队遭遇后,方景楠加强了戒备,行路之时都会让孟铁柱等人骑快马在四周五里范围侦查,以免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幸好再没发生意外之事,顺利来到岱海一侧。 “多谢景楠老弟一路相护,此地离凉城已不过三十里,走快点一日可达。”经过几天相处,张守仁早看清楚,方景楠才是这伙人的领头。 “张爷客气了,”方景楠礼貌地拱了拱手,“这一路多亏您老指点,让我把这边的地理环境了然一心。” 方景楠也更了解到,这个蒲州张氏的来历多么不凡,除了出过首辅张四维和尚书王崇古外,连张居正都是他们家族供出来的。放眼整个明朝史,也只有被称为半个圣人的王阳明可与比肩。 张守仁笑道:“一些风土地貌而已,回头记得去我蒲州一趟,我把大同镇图说给你。” 方景楠一捧手道:“好嘞,一定!” …… 车马的吆喝声中,张守仁等人往前凉城而去,方景楠目送良久,直到车队看不真切,方才重重地吐出口气道:“好了,我们也开始干活吧。” 方景楠的计划很简单,他曾有个开长途货车的朋友,据那朋友说,开货车最怕遇到那种专门坑人的村霸。坑人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在在你货车必经之路上,洒满铁丁,车从上面经过一定爆胎,然后他们就在不远处搭一个修轮胎的点,你一问价钱,起修一千块。 “挖,快点挖,洞要挖深,太宽就没用了。”方景楠骑在马上喋喋不休。 “喂喂,两个洞口之间相隔开一些。” “在洞口做点掩护呀,别让人轻易发现呐,” “这才哪到哪呀,就累了?不能停,万一来人了呢,先挖个一百米应该够用了。” 整整挖了一个时辰,在一百米的马道上,错落有致的挖了两百多个陷马坑。 孟铁柱丢下铁锹,摸了把额头的汗水道:“你这小子,难怪叫我只买四把铁锹,赶情你不用挖。” 方景楠哈哈一笑,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我不早说过嘛,打小我没吃过苦,干不来这劳力活。” 跟着他又道:“先别休息,我们把剩下一半干完再说。” 陈山河之前听过这个计划,方景楠一说,他便从挽马上解下一包麻袋,里面装了一整袋巴豆磨成的粉。 这里是方景楠挑了很久的好地方,路边两百米外便是岱海,陈山河领着两个家丁,在岱海边的嫩草上,很细致的洒了一大片巴豆粉。 方景楠的计划有两个环节,首先,陷马坑若是能摔伤一些马腿,那么肯定就会有车辆掉队,只要人别太多,他们就可以行动。其次,假如对方特别机警,提前发现了陷马坑,那也没事,填坑总得要些时间吧,岱海就在边上,草是现成的,把马匹松下来喝点水吃点草,难道不美么。 方景楠相信,这法子一定能行,你看老贼陈有富听了,不也同意了。 没一会儿,准备完毕,方景楠五人皆披好铠甲,潜伏在马道三百米外的一处山丘,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到来。 半个时辰过去……没有动静! 方景楠打气道:“别着急,守株待兔需要耐心。” 两个时辰过去……没有动静! 方景楠脱下沉重的铠甲,打气道:“坚持就是胜利,曙光就在眼前。” 天色渐晚……仍然没有动静! 方景楠铲了几个草饼当枕头,仰躺在山丘上,一边吃着面饼,一口咬着晾好的肉干,“咱们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呀!” 晚风袭来,大地一片安静,耳边只有岱海波涛起伏的声音。 方景楠看着满天繁星,感慨道:“这般炫丽多彩的星空,后世之人见不到了吧!” 困意袭来,五人卷着厚被祅,围睡在十几匹战马当中,味虽不好闻,但很温暖。 一夜无梦,清晨第一道阳光射来,方景楠便醒了过来,翻身朝远处的马道看去,仍然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方景楠终于明白了,这时代所谓的商贾横行川流不息是什么概念。 其它四人也早已醒来,正熟练地就着水袋吃着干粮,脸上全无着急之色,昨天他还给别人打气,其实真正心急的是他自己。 陈山河正咬着肉干,见他醒来四处张望,轻笑道:“以前我做夜不收时,几天都见不着一个人影,口外草原实在太大了,正常的,没事。” “我是怕你们着急,”方景楠嘴硬道:“计划是我出的,我有信心成事。” 陈山河咧嘴一笑道:“我爹都没说不行,所以,我也觉得能行。” 听到这话,方景楠不禁给他翻了个白眼,陈山河不是那种憨傻之人,这话明显是在故意逗自己。 方景楠朝四周看了眼,又道:“这边视野很好,我觉得不用所有人都披甲待命,轮排着让一个人看着就行。” 孟铁柱这时也靠上前来,听到这话楞道:“昨天就该这样了啊,我还以为你这般安排,是有啥特别之处呢。” 方景楠老脸一红,一脚踢了过去,“滚你的蛋,你排第一个。” 被踢了一脚,孟铁柱不以为意,把手上还剩大半的面饼往嘴里一塞,拍拍屁股,笑着穿戴起铠甲来。 守株继续,日头缓缓上了三竿, 突然,陈山河趴在地上倾听了一会儿,跟着起身,道:“有车队过来,人数在三百人之上,三里外。” 没等一会儿,远远地也能看到有一条车队长龙,缓缓地驶了过来。 “我草,”方景楠惊道:“来了条大鱼,大家快穿好铠甲,准备捞鱼。” 四人相互帮忙,没几分钟便都披甲完毕,静静地趴伏在山丘一侧,悄声观望。 约莫过了一刻钟,车队终于驶到眼前,一百多辆车马,前后足足跨了一里多长。 车队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田’字。 方景楠不知道山西有什么姓田的大商人,就算能想起来他也不关心,此时此刻,他紧紧地注视着车队的前行。 100米,80米,50米,30米…… 拉着货的马车行走的实在是很慢,第一次狩猎,陷阱还是自己放的,那心情,别提多紧张。 终于,在方景楠期待的目光下,车队终于走进了陷马坑的范围。 方景楠脸有喜色,暗喊着:“你们到是走快点啊!” 可就在这时,刚刚才深入了十几米,当第一匹马儿没有走稳撇了一下时,领头的赶了几十年车的老把式,便扬起了马鞭,大声地吆喝起来。 只不过往前又走了两三米,整个车队便就停了下来。 “我去,这商队看来很有经验啊。” 方景楠暗叹一声,暗自鼓气道:“沉住气,沉住气,还有第二个环节。” 车队停下,明显像个掌事的汉子骑马走到道前,往前面打量了起来,没一会儿,他便像发现了什么一般,一挥手,从他身后闪出几匹精骑,沿着道路两边打探了一圈,跟着返身报告。 由于距离太远,方景楠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没等一会儿,汉子的目光竟然朝他们藏身的方位看了过来。 “我去,什么情况?”方景楠楞道。 “我们被发现了。”陈山河沉声道。 “什么?不会吧,我们就只露个眼睛,这么远应该看不见呀。”方景楠不相信地道。 “不是看到了我们,而是在这一片,只有这道山丘可以观察道路,而道路上的人又看不到这边。” 果不其然,车队里喝声纷传,很快便聚拢起十几个骑士,朝这边奔驰而来。 “人多马杂,毫无阵形,并不精锐。”陈山河点评了一声,跟着问道:“打不打?” “打个屁,快跑!”方景楠白了他一眼,调转马头撒腿就要跑。 孟铁柱道:“这就要逃了么?其实我们冲一冲,不一定会输。” 但说是这么说,孟铁住并没往前冲,而是听令的,呼赶着两匹随骑,调整好撤离方向。 “什么叫逃,我们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拼命的。这叫战术撤退,你懂个球!” 一众五人十五骑,毫不停留地策马而去,后面的骑士追了一会儿,距离却越拉越远,无奈下只得转身放弃。 相距三百米,方景楠五人骑的又是好马,轻易不容易追上。 奔行了五里多,众人放马缓了下来,寻了边上一处背风的地洼处,五人终是停下,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弄?”还是孟铁柱与方景楠要熟一些,直言问道。 所谓领袖,并不是什么事都要比下属强,而是需要在团队最关键最紧迫的时刻,非常果断地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方景楠沉吟了一会儿,道:“老陈头倾付了全部家产准备这次行动,若是空手而回,估计他会把我们埋了。所以,我们还得过去,继续守株。” 啊?这叫什么决定!因为回不去,所以就得在外面待着。 猛一听,感觉这主意拿的太随意,可仔细一想,好像又很有道理的样子。因为,不然怎么办呢? 或许这就是领袖的天生直觉,在方景楠五人回到原处时,田家的车队已经把陷马坑填完走了,众人只得重新把坑挖好,而这次,没等多久,一组由几十辆车马混合而成的小型车队,缓缓走进众人的眼帘。 方景楠脸色一喜,“来了!” 第四章:蒙面,上马儿(耶,签约了) 车队约有三十多辆车,二十多骑随行保护。虽然是走在一起,但若仔细去看,还是能发现他们又分成了几个小团体,队旗也有好几种颜色。 这次前排赶车的车把式,明显不如之前的田家。同样也是进入陷马圈十多米,开始有马失蹄,而赶车人的作法却是不停地挥动马鞭,吆喝着试图让马儿重新站起来,最好笑的是,其它马车并未停留,而是驱赶着马儿绕过去,继续赶路。 方景楠见状,乐的简直都要笑出声来,直到有六七辆马车都拐着马脚后,车队的人才纷纷反应过来,不是马儿失蹄,而是路不太平。 商队终于是停了下来,略微有些骚乱,商队中骑出四位像是首领的人物,仿佛是在商量着什么,可没说多久便争吵起来,喝骂不断。 “看来他们是组队搭伙的,不是一家。”方景楠朝趴在身旁的陈山河低声说道。 陈山河应声道:“这种商队很不团结。前面不远就是凉城,估计他们很快就要抛弃受伤的那伙人,自己加快速赶路了。” 方景楠道:“对,所以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啥想法?”陈山河奇道。 “我先问你,”方景楠道:“如果你是前面那伙人,遇到点麻烦就被队友抛弃了,你生不生气?” “如此不地道,自然生气。” “这个时候,又倒霉的遇到了劫匪,要抢你好不容易才凑齐的货物。”说着方景楠还强调了一句,“而且这帮劫匪才五个人,你会怎么办?” 陈山河有所了然地道:“我会与他们拼了。” 方景楠点头道:“所以了,还是那句话,我们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打架的,就算能赢,也别去与人拼命。” 孟铁柱也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问道:“那怎么办?” “蒙面,上马,我们杀过去!”方景楠突然一个起身,不在隐藏,持枪上马,枪尖遥指前方。 …… 闷重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三百步外,闪出五匹高头战马,明甲亮盔,气势非凡。 “这好像是,遇到劫匪了!” 商队中,钱麻子很是郁闷,第一次走西口就拐了马脚。他本是山西潞安府长治县的一个征收铁税的小吏,长治县多铁,他的日子自然还行,可前不久,垄断了长治县铁矿的连氏家族,突然被朝廷给抄家了,诛了三族。 这本也不关他事,可这连氏被抄,旗下几十处矿井一时没有人管,那帮矿工们便悄悄私下炼起铁来,没多久就凑足了两千斤,但在当地他们不敢卖,万一官府缓过神来个秋后算帐就麻烦了,于是便托付他卖到草原上去,价钱上也比在本地要高出几倍。 可没曾想,竟遇上劫道的了,尽管对方只是五个人。 啾! 啾啾啾! 方景楠五人策马来到商队百步开外,停住马,陈山河首先弯弓射出一箭,箭矢飞行百米,把前排一个绣着‘大钱’两字的车旗射断。 后面跟着的三箭也是疾射而至,插在车门上,入木三分。商队顿时大乱起来,如此远的距离,还有这种准头力道,傻子都知道这是遇上精锐铁骑了,更别说他们还穿着亮晃晃的精铁铠甲。 一个管家模样双眼窄细的瘦小男人骑马往前迎了几步,一抬手大喊道:“在下朔州黄氏黄智杰,敢问前方是哪儿的好汉?” 这自报家名,除了看能否攀上交情外,还有以家名威吓一下的意思,方景楠环顾左右问道:“朔州黄氏是什么来历?” 孟铁柱是纯军户,摇头道:“不知道。” 陈山河也算是地主老财阶级,想了想道:“好像有听说过,在朔州收卖粮食的,生意做的不小。” “喔,那与你家有交情吗?” 陈山河轻笑道:“方兄太看的起咱家了,我爹不过一村之长罢了。” 方景楠随口道:“那给他来一箭!” “得嘞!”陈山河应声张弓便射,这次有了具体目标,好似射的更快了。 啾,一声,眨眼便射到黄智杰跟前。 吓的黄智杰一声大叫,摔落马下,这才躲过这一箭。但再也不敢出前,躲在众护卫身后,朝商队其它人喊道:“大家别乱,快快围好车阵,我们有二十多把弓,他们就五个人,不敢冲过来。” 这个黄智杰显然也是走惯了买卖的,方景楠五人是很精锐,策马野外厮杀或许不如对方,但结阵以弓箭自保总该没问题。 其实这也是明军对阵后金时的方法,野战不如你,我就依城而守,绝大多数时间,后金兵确实没办法。 可是这次不同,方景楠大笑一声喊道:“不知前排‘大钱’旗帜的管事的在不在?” 钱麻子一楞,没想到会被匪头了点名,但说话应该没危险,他没有走上前,躲在人群里喊道:“在下长治钱麻子,敢问好汉有何见教。” 钱麻子?方景楠一楞,听着像是个别称外号呀,难道是同行? 不过这都不重要,方景楠喊道:“麻子兄,请问一声,你车队的马是不是脚受伤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那几匹马现在都还跪坐地上,没法动弹呢。 方景楠也不是要他回答,接着道:“就算我放行让车队过去,你们的马儿受了伤,这货总是拉不走吧?” 钱麻子心中一沉,刚才他们吵起来的原因,不就是那个黄智杰准备先走,让他们留下自生自灭么。 难道这伙悍匪盯上了? 钱麻子内心一悚,但仍是鼓起勇气,强装豪迈地道:“北方爷们一个吐沫一个钉,岂有贪生怕死之理。” 方景楠听了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若真当他这么说,后金全部战兵也就五万人,山西人口过千万,咋不把他们钉死! 不过此时此刻,这话是不能捅破的,方景楠道:“真汉子也,麻兄大名小弟如雷贯耳,所以,此次麻兄的货物,小弟分文不取!” 钱麻子楞住了,什么时候我有的赫赫威名,可吓退悍匪了? 黄智杰暗叫一声不好,大叫道:“钱麻子不要听他鬼话,你有个狗屁的大名,他这是要分化咱们。” 话虽难听,其实分析的在理,方景楠哈哈一笑,没有反驳,而是静静地候着。 几句话就把人忽悠住那不可能,但他这是阳谋! 钱麻子若选择相信,那总有一丝机会保住货物;若是不信,他马儿受伤,怎么都躲不过与悍匪拼杀一场的结局。 你当他真不怕死呢! 果然没过几秒钟,钱麻子就大声喊道:“你如何能保证?” 这么快就有了决断,方景楠不禁暗赞,这钱麻子也算是人物。 方景楠道:“我们人少,不可能吃下整批货,把你的人召集起来,避在一旁静观片刻便成。” “行,江山不改,绿水常流,我钱麻子认了兄弟这次情分。” 钱麻子一招手,把手下的人聚在了一边,这么一来,商队便只剩下十几骑护卫,二十多辆车了。 堤坝上破了个窟窿,决堤便是早晚之事,黄智杰明白这个道理,大喊道:“钱麻子,你就不怕我们黄家找你算账吗?” 这声威胁,钱麻子却是不惧,反讽道:“朔州黄氏是很吓人,可你他妈都快出了五服的旁支,也能代表黄氏?” 黄智杰试图力挽狂澜,方景楠自然不会给他机会,大喝一声道:“走,我们杀过去。” 蹄声震震,方景楠领着四人绕过钱麻子,也绕过了处在商队中间的黄智杰,最后来到商队尾部剩下的那两家车队一侧。 “预备,射!” 一石二的强弓,百步之外,四支箭矢飞射而出! 崩!箭矢插在马车上,尾羽震颤。 方景楠轻笑地对这两家道:“条件一样,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什么的朔州黄氏了!” 一手大棒,一手红枣,这两家也犹豫了! 黄智杰后背顿时一凉,再也不敢故作姿态,奔马而出,不顾安危地骑到五人身前十几米远,放下身段惨叫道:“好汉,有事好商量啊!” 方景楠故作姿态地一抬手,嘿嘿笑道:“这才对嘛,财货是东家的,命是自己的,何必搏命!” 第五章:官入匪道 长芦细盐两车,每车三石,一石值银六两,计三十六两。 领南茶砖一车,每车六担,每担值银三两,计十八两。 长治精铁两车,每车三百斤,百斤值银四两,计二十四两。 粮食四车,每车三石,一石值银一两,计十二两。 …… 三十六,十八,二十四,一二…… 方景楠掰着指头在那数着,就在山丘不远的一处凹地,排列着九辆车马,上面装满了各类货物。 经过一翻谈判,他们用四分之一的货物买了个平安过路。这个结果大家都能接受,毕竟钱麻子等人也不是真的放心方景楠,损失了这些,把货物卖到凉城去,多少也还能保个不亏。 “唔,合计九十两,也就够买两匹战马,太少了!”方景楠托着下巴低喃着。这是在边地的价钱,如果拉到鞑子那去,会翻几倍。 孟铁柱惊道:“九十两还不多么,够我十年的粮饷了。” 方景楠道:“对个人来说是不少,可若要养一大家子就不够了,我看张守仁张爷的车队,一次也只是拉这么多。” 孟铁柱道:“你好好的,算计张爷拉多少货干啥?” 方景楠嘿嘿笑道:“把这收入算清楚了,以后若是缺人时,找他聊起来心里也有个数呀。” 孟铁柱手一指道:“难道你打算……” 方景楠拍开他的手道:“打算啥啊打算,以后的事早着呢,走吧,这地方已经暴露了,我们挪个窝,继续守株待兔。” 这次出来‘干活’,方景楠和陈有富说好的时间是一个月,现在过了小十天,给返程算上十天,他们还有十天的狩猎时间。 由于钱麻子的马受了伤,留下的这九辆车都没有挽马,那些受了伤的马也被他们带走了,就算不能拉车,宰了吃肉也是好的。 好在方景楠他们马不少,战马客串拉一下马车也是行的。一马一车可拉三石货物,这是明朝最常见的单人马车,据说还有双马和四马的马车,但很少见。 马是有了,赶车的人缺了很多,陈山河他们虽不精通,但只要距离别太远,多少能赶一下,方景楠却是连坐都没坐过。 好在方景楠之前琢磨的二号位置也不算太远,离这六里多,算是岱海的中间部位。众人来回跑了两趟,方景楠更是拉着马车,步行走了六里多路,终是把马车转移到了预定位置。 “呼……不行,肉都吃不饱,浑身没劲。” 方景楠躺在草地上休息,老规矩,其它四人开始挖坑,细致地洒着巴豆粉。有了一次成功经历,四人士气大涨,弄得飞快。 一翻弄罢,天也暗了下来,众人吃过面饼肉干,准备休息。 晚上很冷,连铺带盖了两层大被袄,方景楠还是觉得有些冷,他不得轻叹,这年头跑行商做生意还真是很苦。 至于说点火取暖,那是不敢的。草原上点一堆火,五里外都能看见,方景楠又想起之前提过的那个煤炉子,他觉得回头很有必要做出来,就算不对外贩卖,行军的时候捎上几个,也是极好的。 就这样思来想去的,方景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感觉没睡一会儿,他被人推醒。 “方兄,有情况。” 方景楠一睁眼,繁星满天,不由奇道:“大晚上的能有啥情况,啊,遇到狼群了?” “这年月,有狼群也要被人吃光,”陈山河指了指前方道:“是有人来了!” “啥?有人?”方景楠大吃一惊。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患有夜盲症,他们这伙人里,除了陈山河,连孟铁柱他们三个都是,不点火把的情况下,什么都看不见。 方景楠曾经好奇的找孟铁柱测试过,就算点了火把,他也只能看见周围五六米的景物。所以两军对阵,夜袭这种事几乎不存在。 方景楠顺着陈山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大约两里外,有两个火把的光芒在来回移动。 又观察了一会儿,方景楠奇怪道:“他们不像是赶路,一步三停,走来又返去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陈山河道:“是的,我已经盯很久了。” “能搞定么?”方景楠问道。 陈山河轻笑道:“大晚上点着火把这么走,就是找死!” “会不会有埋伏?”方景楠这话一说出口,自己就先笑了,尴尬地咳了一声道:“铁柱他们在这等着,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都没有骑马,把甲披好,背着强弓手拿绣春刀,朝火亮处悄悄摸了过去。 靠近到五十米开外,两人停了下来,这儿方景楠已能看清来人,那是两个汉人,看着并不精壮,一手打着火把,一手牵着战马,身上衣着破旧,只披了件棉甲,走的不快。 陈山河轻声道:“我先射一个,然后再冲上去拿住另一个,怎样?” 方景楠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急,你先拿弓瞄准着,我探探话。” 跟着方景楠悄悄换了个方位,在离陈山河五米外,突然大喝道:“别动,举起……呃,干什么的?” 寂静的晚上,突然听到这声大喝,是个人都得吓尿,两人先是一惊,跟着却是满脸喜色道:“是好汉吗?我们是来入伙的!” …… 方景楠头上冒出三个问号,“入伙?” “是的,我叫赵大壮,他是我弟赵二,之前在长治县衙当的班头,今日正巧给钱麻子当护卫,见得好汉们英雄了得……” “停,打住,”方景楠打断道:“你俩是县衙的班头,要来入伙当个劫道的?” “是啊,好汉放心,咱俩绝对是真心投靠,没藏着啥猫腻子。” 方景楠想了想,试探问道:“因为打劫来钱快?” 赵大壮嘿笑了一声,直言道:“是啊,不怕好汉笑话,你们今次一趟的收成,就抵我俩几年赚的了。当然了,”他又道:“好汉们的品性和能力,也是我兄弟俩倾慕的重要原因。” 方景楠不由觉得好笑,混县衙的果然很油滑,他俩最主要还是看中了自己的实力,今日那趟买卖连血光都没出就成了。至于说品性?有这个东西吗? 到这会儿方景楠已经接受了大半,正好也是缺人的时候,但他还是又提醒了句,“你们要是入了伙,可就不能回去县衙当差了喔!” 赵大壮刚要答话,一旁的赵二悄悄拉了他一下,这些方景楠都看在眼里,赵大壮扯开他弟的手,道:“实不相瞒,若是还有差事在身,就算有缘遇到好汉,也不敢来打扰的。” 赵大壮继续道:“就在上月,我们长治县旺族连氏被朝廷抄了,抓了很多人,恰巧我们兄弟俩与他们有过接触,连带着就掉了差事。” 敢情是两个失业的差役! 方景楠冲陈山河摆了摆手,让他放下弓,他也大步走了过去。 火光映照中,赵大壮只见一位身材修长,肤色白皙,明显是那种没干过粗活,但又不像书生,更不像是悍匪的青年男子,带着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冲他招了招手。 “你好,我叫方景楠,欢迎加入我们。” 在县衙这种龙鱼混杂的地方,赵大壮自认阅人无数,此刻也不竟有些茫然,这条船,会不会上错了呀? 直到英气非凡的陈山河从黑暗中走出来,赵大壮方才松了口气,“这才有点悍匪的样子啊!” 赵大壮两兄弟赶忙又对陈山河自我介绍了一翻,陈山河正要回应时,方景楠打断道:“先别聊了,要认识以后时间多的是,回去睡觉。” 两个人出去,四个人两匹马回来。孟铁柱张嘴正要说话,方景楠又是打断道:“新入伙的兄弟,啥也别问了,先睡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干活’。” 孟铁柱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可厉害的是,他一点没往心里去,就这么任两个陌生人躺在旁边,呼噜声一下就响了起来。 “跟个猪一样,”方景楠笑了笑,朝陈山河道:“我值上半夜,你值下半夜。” 陈山河应声说好,裹着被袄就去睡了,赵家两兄弟从马上卸下自己的破旧被袄找了个位置也就睡去。 又过了一会儿,放哨的方景楠悄悄来到这两兄弟身边,静静地打量着他们,赵大壮应该是睡着了,正有节奏地打着呼噜,赵二好像还没睡着,虽说已是闭声静气地躺着,可眼皮底下眼珠子却在动来动去。 方景楠心下一笑,感觉这两兄弟应该是真心来入伙的,这两人都不是笨人,而赵大壮是那种豁得出去的性格,做了决定就去他妈的了,赵二却明显是那种机灵但总犹豫,没有安全感,对人防备心很强的那种。所以,此刻他警备地不敢睡着是很正常的。 若是他俩都是那种睡的很深的样子,方景楠就要怀疑是不是在装睡了。又过了一会儿,赵二也沉沉睡去,打起了呼噜。 刚到下半夜,陈山河就醒来了,仿佛身上有时钟一般,方景楠把刚才的观察轻声地说了一下,陈山河点点头,表示明白。 一夜过去,再无新的情况,又是新的一天,方景楠升了个十足的懒腰,接着是漱口、收拾被袄、吃饭、然后盯着马道发呆…… 这个时代其实是很无聊的,普通人家里,除了‘造人’以外,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陈山河他们喂完了马,也都陆续回到观察点,吃起了面饼肉干。 团队里多了两个人,比往常到是要热闹一下,尤其是孟铁柱,没多久功夫便和赵家两兄弟勾肩搭背起来,正聊着,孟铁柱哈哈大笑而起,笑着朝方景楠道:“你知道么,昨晚他俩回到之前那处陷马坑,发现我们走了差点没吓死,点起火把四处找我们呢。” “得了吧,人家是逗你高兴呢,”方景楠白了他一眼道:“点火把的目的根本不是找人,而是方便让我们看到他们。” 方景楠发现,这个赵大壮还蛮会奉承人,也有股眼力劲,没多久功夫就发现,孟铁柱与自己关系要更熟一些,陈山河虽然威武,但却有股听命行事的感觉。 这点小心思,方景楠是不会介意的,反到是好事,表示他们有心融入团队嘛。 想到这,方景楠决定拿出考验的杀手锏,他把正聊天的三人招过去,一脸认真地道:“赵家兄弟,既然入了伙,有些事便要先告诉你们。” 两人看他说的认真,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方景楠缓了缓道:“其实我们不是专门干劫道的,孟大哥是大同镇的一个小旗,等干完这一趟,我们打算回去置个几十亩地过过安生日子。” 赵大壮还没说话,赵二先行咋呼起来,“啊,穷军户?” 陈山河听到动静,带着两个家丁悄悄围了过来,警备意味十足。 孟铁柱虽然耿直但也不是傻的,明知方景楠在乱说,但却没有吱声,静静地看着赵大壮的反应。 被所有人如此注视着,赵大壮却不拘谨,反而无奈地笑了一下,拿起手上刚才孟铁柱给他的油沷面饼道:“这是你们的干粮?” 方景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顺着应道:“咋了,你以为干劫道的就得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呀!” 赵大壮从怀里拿出两块一白一黄的饼子道:“这叫皱饭,是用米糊晒干的,这块是杂粮做的杂饼,就这还都是赶路时才有的吃。” 赵大壮接着道:“明盔亮甲,骏马长枪,不下六百两银子。有哪个活不下去的穷军户,可以穿上这等装备的?” 赵大壮束手而立,叹道:“唉,昨日的百般测试还不够么,若真是这般不相信我俩,就直接砍了吧!” 赵二惊道:“啊,原来你们一直都不相信我们?有些话大哥不让说,但我必需得说,昨天要不是我大哥极力让钱麻子投降,你们能这么顺利?要说这钱,我们都该分有一份的。” “老二,住嘴!”赵大壮断声大喝。 好吧,方景楠无语了,他妈的陈有富第二。 之前他看钱麻子那么果断的做出选择,还暗赞说是个人物,敢情都是赵大壮出的主意。 原本一团和气的阳光明媚的清晨,让方景楠弄的尴尬起来,双方一阵沉默,方景楠突然叉腰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呢,大壮兄弟,砍什么砍。”说着在他身上猛锤了几下,哼着小曲远远走开了。 孟铁柱一把抱住赵大壮道:“诺大的汉子,这点小委屈算个甚,我这还有点肉干,一同吃了。” 陈山河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光嘴皮溜,走,看看你的成色!” 赵大壮有了一丝感动,这才是自家人说的话! 第六章:让子弹飞一会儿 唰! 箭矢飞向一百步外的马车板木,忽,脱靶! 唰!箭矢飞向八十步外的马车板木,忽,再次脱靶! 唰!箭矢飞向五十步外的马车板木,噗,这次终于射中。 赵大壮老脸一红,甩了甩微微发酸的手臂,道:“呃,咱做班头的,近身搏斗还凑和,这弓马骑射的难免生疏一些,我一定练,一定!” 孟铁柱哈哈一笑,安慰他道:“没事,多练练就好,咱们这有人比你还差,他还不打算练呢。” 赵大壮当然知道说的是谁,昨天劫道唯独方景楠一箭未发,不过他没有跟着笑,反而帮忙开脱道:“方老大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人物,可瞧不上射几枝箭的。” 这马屁拍的方景楠都不好意思了,拍拍屁股上的杂草,起身道:“我去换班!” 就在这时,正在轮值的陈山河大步跑了过来,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有后金哨骑,三里外,朝这边来了!” 啊!!!难道是暴露了? 方景楠明显感受到,所有人都有些慌神,“不对,”他大喊一声道:“这里是鞑子的地方,东虏怎么来了。大家稳住别慌,披甲上马,看看情况。” 一行七人,很快穿戴完毕,骑上战马拎着武器,看向远处奔来的众骑。 他们是从岱海的另一侧来的,不是助马堡方向。哨骑一共八个人,前面两个,后面六个,策马奔驰,速度极快。 “等会他们过来,我们有心算无心,六箭齐发,能搞定几个?”打仗方面,方景楠一般都是问陈山河。 陈山河皱着眉道:“他们都披着甲,除非是能射中脸面和咽喉,但他们马速已经提起来了,要射中快速移动的目标有点难。” 方景楠没听太明白,续问道:“难是几个?” 孟铁柱一旁解释道:“难的意思就是,一个都不可能射中。” 方景楠骇然道:“那还等在这干啥,赶紧跑呀,难道还想正面刚?” “可是这些货物?”众人脸上都有不舍之色。 “傻啊,别的都不用想,”方景楠大喊道:“只要是不想与他们正面干仗,那就赶紧先跑起来再说。” 方景楠一声喝令,所有人都催动战马,缓缓跑动起来,速度并不快,因为对方还在两里开外,而且马速很快,若是以那种速度奔驰,战马跑不了多久。 于是乎,方景楠等人在前面跑,后面的东虏兵在快速靠近,直到相距一里左右,才把马速提到最高,双方相持而行。 如此没跑一会,陈山河突然叫道:“不对,跑前面的那两个是鞑子兵,后金兵是在追杀鞑子。” 赵大壮也出声道:“这一路过来怕不下五里,他们仍没有减速的迹象,战马被这般消耗,回头怕是不死也得残。” 方景楠坐下的好马花了陈有富80两银子,一个小旗近十年的粮饷,可不仅是待步而已,更重要的是保命,轻易不会乱来。 方景楠了然道:“就是往死里要把那两个鞑子弄死的意思呗?” “走,调头,我们靠过去。” 说不心痛那批货物肯定是假的,一见事有希望,方景楠便下了决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九对六,不是没有赢的希望。 众人贴近到一百米左右,把马速也是提到极至。马儿在小跑的时候很颠簸,可一但跑起来却是非常平稳,顺着奔马的律动节奏,方景楠如坐云端一般。 “领头的是白牙喇兵,其它的是马甲,全部都是精锐。” 靠近之后,陈山河把来骑看个清楚,心里却更是一沉,这可是十足的精锐。 东虏哨骑见这些该死的汉人,竟不像以前般见着自己就逃,反而敢靠上来,领头的白甲兵顿时一喝,遣出四名马甲朝他们冲去,自己和剩下那名马甲依然紧咬着前方鞑子不放。 “他们冲过来了!”陈山河沉声道。 是战是走,现在立即就得有所决断。方景楠见众人神色很是紧张,但如此逃走,失掉好不容易赚来的第一桶金,绝非大丈夫所为。 刹那间,他有了决断。 方景楠鼓气地大吼一声:“两军交战勇者胜,拼了!” 呜拉,呜拉! 不知怎么的,方景楠脱口而出就是这般口号。 呜拉,呜拉,呜拉! 其它人顿时也跟着叫了起来,挺着锋锐的长枪,夹紧马腹,冲杀过去。 气势可用! 方景楠见状又是放声大叫,“调头,引他们去陷马坑!” 战场之上由不得废话,方景楠一声令下,催动战马划了一个大圈,往回跑去,前面不到两百米,就是他们挖好的陷阱所在。 那四名马甲见状更是兴奋,拍马猛追,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明军嘛! 150米,100米,50米…… 奔跑起来的战马速度飞快,两百米的距离用了不到十几秒,此时众人都已明白方景楠的战术意图,微微放缓了马速,身后的追兵只有不到十米远,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们狰狞丑陋的嘴脸。 “转!” 一直跑到陷马坑边上,方景楠大声喝令,手上的缰绳猛地往右边一拉,战马仰天长啸,往前迈了几步后,一个强烈的急停,往右侧奔去。 可惜马是转过去了,人却掉了下来,这个时候,谁的马术高超一眼便知,只有陈山河一人成功转弯,其它人全都摔落马下。 因为这个急转实在是太过猛烈! 方景楠这也是没办法,后金兵的骑术肯定不比他差,若连他都能转成功的弯,难道后金兵还会傻傻的冲到陷阱里去?跟着转就是了。 但是现在,摔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的方景楠咧嘴一笑,也不管自己伤的怎么样,第一时间抬头看去。 四个后金马甲也是收不住马势,全都冲了进去,陆续之间马儿失蹄,摔个人仰马翻。 方景楠等人摔马之前是有心里准备的,对后金兵来说却是毫无准备,自然伤的更重。 “小心!” 不知什么时候,孟铁柱闪到了身前,举起手中的盾牌,挡在了方景楠头上。 噗!! 一只重尖铁矢重重地插上盾牌,箭头穿过两层牛皮,方才卡在牌木当中。 “我草!” 方景楠这才算是见识了后金兵的强悍,从马上摔下后,除了一个明显受伤不轻的外,其它三人二话不说纷纷拉弓便射。 好在孟铁柱帮他挡了一下,不然他就完了,这时其它人也聚了过来,赵大赵二持盾和孟铁柱一起护着众人,那两名家丁则是取出硬弓,站好马步拉开了弓弦。 方景楠胆气顿足,喊道:“射死他们!” 正说的这会儿,转弯成功的陈山河早已驻马,拉弓急射。 唰唰唰唰! 一分钟内,连开四箭,箭矢飞得又快又准。噗哧!一枝铁箭射穿了一名后金兵的颈脖,他倒在地上紧握住喉咙,双目圆瞪,低声大吼,血水却仍是四溅而出,殷红的鲜血溅得另外两人满身都是。 那两个马甲也是打了老仗的人,反应极其快,看都不看死去的同伴一眼,猛地一蹲,把身子缩在盾牌后面。 噗噗噗噗! 除了陈山河射出的第一箭立功外,箭矢全被盾牌挡住,不过方景楠也不失望,两名家丁一箭紧接一箭地射着,一侧的陈山河骑在马上游走,寻找着他们的死角。 灭掉他们是早晚的事! 就在这时,后金兵再一次证明,他们是当世第一流的军队,如此劣势之下,他们没有固守以待同伴的救援,竟是大吼一声,挺着盾牌冲杀过来。 双方相距几十步,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景楠留下,我们上,”孟铁柱大吼一声:“干他娘的!” 这次孟铁柱没有管他头领的身份,直接下起了命令。只见他和赵家两兄弟持盾在前,身后那两个家丁把武器换成了长枪紧随其后。 交战双方五比二,方景楠这边占有极大优势,两边都是朝对着猛冲而去,尤如两头猛虎,谁也不相让谁。 碰!盾牌剧烈的撞在了一起。 “呜啊!”孟铁柱全身肌肉紧绷,顶着盾牌,卯足力气往前推。 可惜,赵二因为力气不够,盾牌被对方撞向一边,露出了一个空档,另一名后金兵紧跟而上,‘唰’一刀砍下,砍在了赵二胸前,直把他砍飞出去。 “老二!”赵大壮怒吼着,却也没有动,双手牢牢地抓住盾牌往前猛顶。看来确实如他所说,近身搏斗他很有经验。因为只要他一动,空档就更大了。 身后两位家丁也没让他失望,两杆长枪尤如蛟龙,狠狠地越过盾牌间的缝隙刺了过去。 铛铛! 但是很可惜,他俩这一枪刺在了后金兵的铁甲上,只是让他们停滞了一下,便又再次挥刀砍来。 不过,失去了冲锋时的那股借力,后金兵也没能撞开孟铁柱两人的盾牌,一时间,双方缠斗在一起,互有杀伤。 然而随着几翻来回,这边的劣势越来越明显,无论是从气力还是战斗技巧上,后金兵都要占优,尤其是有甲和无甲的区别更是重要。 赵大壮只穿了件棉甲,后金兵厮杀的经验无比丰富,很快便找到了这处优势,突然利用了一次互换伤害,以肩膀被剌中一枪为代价,狠狠地砍了赵大壮一刀。 “呜啊!” 赵大壮吐出一口鲜血,翻滚出去。 “我草你妈,”孟铁柱猛地一推盾牌,跟着抽出刀便欲上去拼命。 “不好!”方景楠就算再不懂打仗也明白,面对身穿铁甲的敌人,大刀不如长枪好用。而他拿好盾牌,让后排的长枪手剌杀,是最好的方式,显然孟铁柱已经杀红眼了。 如今的情况是三比二,局势逆转。 初临战场的方景楠虽然还是很紧张,但也渐渐融入到气氛当中,正准备上去帮忙,这时一声暴喝传来: “让开!” 急骤的马蹄声尤如一股清泉传入众人耳中,游骑到另一侧寻找射箭空隙的陈山河终于赶了过来,端着长枪,急驰而至。 再厚的铁甲也挡不住骑兵的枪剌,这两个后金兵明白大势已去,然而他们毫无惧色,尤如野兽般地咧嘴狠狠一笑,对着冲杀在前的孟铁柱,突然扔开手中的武器抱了过去,噗哧,刀过头飞,孟铁柱一刀砍断了他的脑袋,可也被他扑倒在地。 可就在这时,另一名后金兵的钢刀紧随其后,凌厉的刀风迎面扑来,孟铁柱心中一暗,“完了!” “砰!”一声枪响,世界安静了! 第七章:人无横财不富 呼呼呼! 所有人都在大喘气,从落地开始,一场不到两分钟的战斗,几乎榨干了他们全部体力。 孟铁柱就躺在地上,一个无头的尸体压在他的胸前,鲜血侵湿了他的衣衫,方景楠站在他旁边,看着一个胸膛被打烂的后金兵尸体,沉默不语。 “杀人,好像,也没那么难。” 这是方景楠第一次杀人,或许是因为用的手铳的原因吧,杀完之后他只是觉得血气有些腥,闻着不舒服,其它更多的则是大战之后的轻松以及疲惫。 陈山河最后的冲刺没了用武之地,他转了个小圈,跑了回来,见得众人状态,不由喊道:“都别躺着了,照看一下受伤的,敌人还在呢,那个白甲兵追杀完鞑子肯定还会回来的。” 方景楠顿时一震,现在可不是休息和感怀的时候,他走上前,一脚踢了下在地上躺尸的孟铁柱道:“谁说让老子留下的,啊?嫌弃我没用吗?还不快谢谢救命之恩!” 孟铁柱也回过了神,深深地吐出口气,没理会方景楠的笑骂,一个翻身往赵大壮那边跑去。 赵大壮躺在地上,摆了摆手道:“死不了,去看下我弟怎么了。” 赵二伤的颇重,那一刀划破了棉甲,在胸前留下一道半尺长的伤口,血肉翻出,殷红的很是可怕。 陈山河查看了一下伤口,呼了口气道:“没伤到筋骨,只要扛过了发热,旬月便能好。” 说罢,他取出外伤用的金创药倒在伤口上止血,跟着又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就要给他包扎。 “打住!”方景楠大喊道:“你干嘛?” 这块呼喝来的意外,陈山河奇道:“给他包扎呀,不然血水会把药粉冲散,就不好了。” “包扎没问题,你就用这个包?” “那应该用什么包?” 如果不是陈山河那满是诧异的眼神,方景楠定会怀疑他这是在顶嘴,应该用什么包?最好是丝绸,没有的话至少也要给棉布消下毒呀。 方景楠恍然大悟,敢情这个时代,他们没有消毒一说,难怪说什么伤不算重,只要扛过了发热就能好呢。 这所谓的发热,不就是伤口被细菌感染导致的发烧么。这细菌不就是那块脏旧的布条传的么。 方景楠知道与他们解释不清楚细菌的事,直接道:“生火,用头盔盛点水,烧开了把你那布条放里煮一下,”说罢,又强调道:“煮两次!” 陈山河道:“这么麻烦?那两后金兵很快就要转头回来了。” “我来吧,你们去守备。”赵大壮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刚才后金兵那一刀正巧砍在了棉甲内嵌的铁片上,震伤了心肺,属于内伤。 “行,记住布条一定要多煮一会再包扎,”方景楠相信有亲哥照顾肯定会很细心,“其它人打扫战场,铁柱哥,把那受伤的蛮虏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众人先是把自己的马牵回,后金那的四匹马,有一匹伤了马腿,另外三匹却是完好无损,也被一并牵回,这可是三匹上等战马,还有他们的武器也是非常精良,铁甲锁子甲内甲全套都有,上好的一石二强弓,浑圆的骑兵弯刀。 方景楠看了直流口水,这次收获之大,不下五百两,比那九辆车货多多了。 果真是应了那句,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重伤的后金兵被驳了个精光带了过来,孟铁柱甚至连他的牛皮软鞋都脱了,方景楠看他气若游丝的样子,唯恐下一刻就要咽气,赶忙问道:“你们怎么会跑这来的,有何目的?” 后金兵好像嘴角微微咧了一下,双眼一闭,啥也没说,死了! 大爷的! 方景楠真是有点憋气,这蛮虏蛮虏的,还真是有股蛮劲。 正郁闷着,远处出现两个黑点,那个白甲兵带着人回来了,直到一百步外,孟铁柱陈山河等人纷纷下马拉弓射箭。 啾啾啾啾!四箭齐射而出。 啾啾啾啾!又是四箭齐射而出。 …… 不指望说真能射中敌人,但也可以警告他们,这边可不是乌合之众,能射一石二强弓的人可是有四个,而且都身披铁甲。 以二敌五,就算你是白甲兵,牛逼哄哄,多少是不是也得注意一下? 好似看懂了方景楠等人的警告,那名凶悍的白甲兵绕着一百步的距离来回转了几圈,感觉没有漏洞可钻,拍马便走了。 方景楠一指他的马尾道:“那两个鞑子应该是被他们杀了,赶着回去复命呢。”只见那马的尾巴上绑了两个人头。 嚓!一声,人头落地。 就在方景楠说着别人的时候,孟铁柱一刀一个,把后金兵的人头砍下。方景楠吓了一跳,问道:“大哥,你这是干啥?” 孟铁柱楞道:“砍脑袋呀,这可是军功,还有赏银的。” 方景楠到是把这一茬给忘了,孟铁柱弄好四个脑袋,跟着又拿盐巴在这四个脑袋上抹来抹去,好像是在擦着什么宝贝一般。 方景楠实在是看不习惯,只好过去看看赵二的伤势,这会赵大壮已经用煮过的布条给他包扎好伤口,赵二也是醒了,见方景楠过来,有气无力地道:“给方老大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方景楠假意生气地道:“你们在前面拼杀,我在后面藏着,若还嫌弃你受了伤,那还是人么。” 见赵二还要说些什么,方景楠打断他道:“先别说了,你虽没伤及筋骨,气血亏了不少,休息好就是对大家最大的帮助,”转头又对赵大壮叮嘱道:“一天要换三次布条,还要用烧热的水清洗伤口,你弟肯定死不了。” 赵大壮应声道:“明白,谢谢老大!” 这声老大把方字都去掉了,显得更是亲切,方景楠微微一笑,明白他的心意,也没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陈山河那。 “收拾的怎么样了?” “都弄好了,那匹受伤的战马等会宰了吃肉,那九车货拆了三车往其它车上挤一挤问题也不大,就是要走慢一些,不然容易翻车。” 方景楠轻笑道:“慢一点没关系,这次狩猎结束了,我们回家!” 跟着,方景楠朝四周大声喝道:“走了,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 ### 崇祯八年,三月九日,陈家村 经过十日的蹒跚而行,众人终于平安回到了陈家村,中间除了被助马堡的大爷多勒索了小十两银子外,再没波澜。 陈山河没有返回军营,而是跟着众人回到陈家村。 看着满满的收获,陈老爷喜笑颜开,杀猪宰羊,给大家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众人吃饱喝足,又泡了个热腾腾的木桶浴,方才美美睡去。 翌日清晨, 依然是之前方景楠过夜的那间小屋。此时屋里坐了三个人,一旁的桌子上并排摆着四颗脑袋以及四块木牌。 方景楠嘿嘿一笑道:“幸不辱命!” 说完这句,他便再也没吱声,方景楠算是掌握了个小诀窍,与陈有富在一起时,最好别先开口,多听听再发言,免得侮辱了智商。 陈有富也跟着笑道:“是啊,这一路经历山河都与我说了,虽偶有不足但那都是小事,景楠老弟果然是人中龙凤,厉害厉害!” “嘿嘿,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方景楠自动把那个‘偶有不足’忽略了,跟着道:“接下来陈老有啥安排?” 陈有富轻笑道:“安排谈不上,有几个事,我们来商量商量。” 方景楠指着桌上用盐和石灰硝过的人头,道:“是这个么?” 陈有富道:“这是其中之一,不过确实是要先讨论这个军功,后面才好说其它。” 我去,难道是要独吞这个功劳? 方景楠心下暗叹,正欲抢先拒绝,后一想起自己定的那个小诀窍,便又选择了住嘴,有啥话让陈老爷先说。 见方景楠没有吱声,陈有富接着道:“之前咱们商定过,在你说的那个预言没有确切发生以前,我们都是合作关系,所有收获一人一半。” 方景楠点头道:“嗯,没错。” 陈有富道:“所以,按商定,这人头军功我们是一人一半。” “是是是!” “但是我觉得,这军功分开处理并不好。” 陈有富说完便没再吱声,静静地看着方景楠,方景楠却是坚决贯彻既定战略,绝不先表态,于是他道:“您觉得怎么处理为好?” 陈有富笑了笑道:“大明军功条例里说的很清楚,军卒斩获一个东虏首级便可直接晋升一级,可惜你的军户身份还没弄好,不然给你是最佳选择。” 方景楠贯彻思路,不说话。 陈有富又道:“如果这四颗首级给了我儿山河,可以让他百户官的身份再上一级,成为试千户。而千户级,已算是大明朝的中层将领了。” 方景楠仍然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点头附和。 陈有富接着道:“但是我觉得,这四颗首级全部让孟铁柱领功最为合适。” 果然!大爷的,我就知道有转折! 方景楠暗自一呼,有种获胜了的喜悦感,陈有富见状道:“这结果让你很兴奋?” “不是不是,我就是,呃,下一步讨论啥?”方景楠转而言其它。 陈有富楞道:“你不想听听我的理由?” 方景楠拼命摇手道:“没事没事,此中深意我自己去揣摩,你说下个事吧。” “喔,”陈有富摊了摊手道:“军功是最关键的,剩下两个是水磨豆腐的事,如今武器铠甲都有了,银粮也有一些,时不我怠,需要补充一些得力的人手,这方面该你去弄。” “招兵买马训练部队么?”方景楠有点傻眼,“我不会呀!” 陈有富看了眼旁边襟身而坐的陈山河,道:“听山河说过一些,兵仗上的事你确实不太会,但你能放心让山河帮你张罗?不会就去学嘛,我会让山河送你些兵书,但一切以你为准,你想怎么操弄都成!” 经这一提点,方景楠自然明白他的话中含义,甚至连推动孟铁柱升官,都有自动分权的意思,可现在连草创都谈不上,这老陈头就想那么远去了? 方景楠暗暗地想,回头一定得好好研究下那本陈氏谱录,这都培养出来个什么人物。 见方景楠明白了,陈有富接着道:“这最后一事嘛……”顿了顿,他拿起桌上一块木牌,道:“这上面是满文,意思是镶黄前营哨队马甲索图尔。” 方景楠点头道:“嗯,正儿八经的镶黄旗后金兵,怎么了?” 陈有富分析道:“我与山河昨晚先行交流过,就在去年,被称为草原共主的察哈尔部林丹汗进攻东虏失败,回程的时候死了,部分人马被东虏收服,但有两位林丹汗的哈吞(老婆)带着剩下的族人往西边迁移。现在看来,东虏这是要乘胜追击,赶尽杀绝。” 听完,方景楠沉思起来,从大趋势来说,满清是先征服了漠南蒙古,整合了蒙古各个部落,才有了对大明的包围之势。否则,每次东虏入侵大明,都还要留守大量兵力,去防备蒙古人。 现在看来,那个阶段正好就是这个时候。 方景楠缓缓地道:“我认为,他们会成功!” “是,我们也认为察哈尔残部抵挡不住,如果没有大明帮忙的话。” 听他这是话里有话,方景楠道:“你是想往上面汇报?” 陈有富没有直接回答,转言道:“如果东虏一统漠南蒙古,那便可以在蒙古通行无阻有如腹地,而明蒙漫长的沿线,都将变成他们入寇的突破口。如此,大明将加速灭亡。” “如果在大明的协助下,察哈尔残部守住了一片基业,那么将形成犄角之势,可使得大明有喘气之息。” 说完陈有富看着方景楠,认真地道:“一个小小的选择,往往会决定大势之走向,此等紧急军情,是否要上报朝廷,我们决定听你的。” 第八章:第一支队伍讨论会 青色屋檐上,有几只小鸟在叽叽咕咕。 从陈家老宅出来,方景楠习惯地双手拢在嘴边,呼了口气。 三月的天气,其实已没有那么寒冷的无法忍耐。 之前的抉择并不难,无论会否因此改变历史的进程,方景楠一点都不在乎,他只确定一点,如果察哈尔部能在一旁蹲着,后金兵入寇时至少会小心谨慎的多,老百姓多少都会好受些。 陈山河回去复命了,只要他的上官不是白痴,随便派一哨骑探出关,就能判断真假,大军行动,是不可能隐瞒住的。 不过无论结果如何,这种历史事件,方景楠也没法管太多,还是把自己一亩三分地打理好吧。 哼着小曲,心情不错的方景楠回到自己的小土屋,赵二的伤已经好差不多了,除了不能张弓射箭外,行走都是无碍。 方景楠安排这两兄弟先在他的小屋待着,回头再找个机会弄到孟铁柱的小旗里去。 “嘻嘻嘻,赵大哥真会取笑人,我一个村里丫头,怎么可能是将军夫人嘛。”银花欢快的笑声大老远就能听见。 “我骗你干甚,你赵哥走南闯北,相过多少人了,你这面相绝对就是将军夫人,甚至更大嘞。” 大门是趟开的,方景楠一进屋,便见赵家两兄弟在大碗地吃着饭,而陈银花满脸笑容地在一旁张罗。 见到方景楠进来,赵家两兄弟笑容立马顿住,讪讪地不太好意思。 方景楠哈哈笑道:“没事,别慌,银花又不是我媳妇。” 方景楠到这来是找陈银花的,与赵家兄弟聊了几句,让他俩在这安心住下后,带着陈银花出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也要到了,以后,你就不用来我这边照顾了。” “啊!”陈银花本想说这一个月里你也没在家几天呀,可这种话女孩子说出来太不合适。 方景楠取笑道:“怎么,你还那么想待在我这伺候不成?” 陈银花没好气地道:“谁想伺候你,真当是你丫环呐。” “那若是去伺候铁柱哥呢?” “哎呀,你说什么呢,”陈银花打了他一下,娇羞地道:“和柱子哥有甚关系。” 方景楠哈哈一笑道:“好了,最近事情多,我也不和你瞎扯了。你和铁柱哥的事,我会上心的,你也别急,毕竟他是军户,还不到和你爹摊牌的时候,快回去吧。” 让人如此直接的捅破小心思,任凭陈银花性格再大方,也是羞的满脸通红,冲方景楠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撒腿就跑了没踪影。 …… 安民墩,云冈堡辖下八个火路墩之一。 横竖不过二十多米的小土堡,墩前有壕沟,外围有马圈,此时马圈中十几匹战马来回奔走,生气昂扬。 墩内更是热闹非常,往常过年都没这么高兴的,因为孟铁柱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几百斤米面,白花花的长芦细盐,一包包生津止渴的香茶,最诱人流口水的还是那一大块马腿肉,怕不止有八十斤。 墩内大人加小孩,拢共也才十几个人,其中兵丁六个,剩下的是他们的妻儿。 孟小旗一惯大方,这些吃用肯定会统一让冷笠分配,这能不笑出花来么。 而就在这欢快的气氛中,在墩堡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杵立着一位精瘦的汉子,他脸色苍白好似大病初愈,但眸光中的那抹阴狠,却是让人不敢随意欺辱。 “唉,阿笠,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你别想太多。”孟铁柱走上前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东西收拾好,今天我们吃顿好的。” “谢谢!”冷笠难得地露出一丝感恩之色。 冷笠原本就比较孤僻,孟铁柱听墩里人说,这次受伤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冷漠的就像一匹草原上的狼。 “兄弟之间不说这许多!” 安慰了冷笠几句,孟铁柱便让人张罗起晚上的饭菜来,就在这时,墩堡外一声轻挑的大笑传了进来:“铁柱哥,小弟来了,快快出来欢迎。” 冷笠阴冷的眼眸猛地一亮,孟铁柱也是哈哈大笑道:“景楠兄弟来了,快放吊桥。” 几个月下来,方景楠对这已经很熟了,像是自已家一般,大步走进,见众人喜气洋洋地在忙碌着,便笑道:“呀,暴发户回来了就是不一样,看看这白面,闻闻这肉香,今天我要大块吃肉大碗吃面。 孟铁柱锤了他一击道:“你才是富得流油的大财主,跑我这打秋风来。” 方景楠笑道:“哪里哪里,这不是有几个事与哥几个聊聊嘛。” 孟铁柱知道他有事要说,应声道:“行嘞,我们上楼去望台。” 火路墩一般分有三层,底下一层堆放兵器杂物,二层供大家居住,几家人之间用帘布隔开,晚上缠绵咛呢时那压抑着的低喘声,确实常会惹得一些单身军汉抓心挠肺。 三层便是望台,中间放有狼烟,发现敌情便点燃狼烟通传四方。 上来望台的时候,方景楠把冷笠也叫了上来,现在是有三个事要处理,先就是冷笠差着云冈堡百户官的那六两银六石粮的买命钱,银粮现在都不缺,这也是当初叫孟铁柱跟着一起去劫道时答应过的,问题是如何去给。 经一商量,孟铁柱拍板决定,这银粮他带去给,冷笠就不要过去了,以免出现新的麻烦。 第二个事就是四颗东虏哨骑的人头,在这件事上,孟铁柱大力反对,事情是大家伙干的,咋功劳要给他一个人呢,他绝不能做这种占兄弟们便宜的事。 这耿直的人一但认了死里,任凭方景楠口吐莲花把嘴都说破了,他就是不同意。最后还是冷笠更了解他,说了句:这功劳是大家伙放你身上保管的,不是给你的。 孟铁柱一听觉得有理,便欣然接受了。 最后件事,也最是麻烦,痛并快乐着的事,就是关于招兵买马的问题。 人先不说,这马,有点太多了。 除了方景楠骑的那匹马外,一共还有十三匹马,其中从后金兵那缴获的上等战马三匹,还买了五匹战马,五匹挽马。 “养不起啊!”方景楠无奈叹道。 确实是养不起,一匹上等战马若要保持良好状态,每天需要吃掉六人份的精料,可不是光吃草就行的。 “那五匹挽马好解决,丢给陈老爷找几辆马车,拉货便是。”方景楠叹道:“剩下的八匹战马怎么弄?” 孟铁柱想了想道:“这得看你对以后的队伍怎么安排。” “怎么说?” 孟铁柱继续道:“就是你打算找多少人手,是骑兵还是步卒。” 方景楠沉思起来,这次收获很丰厚,除了战马外,还有四套铠甲,加上之前陈老爷的五套存货,完全可以武装九个精锐骑兵,而若是把铁甲锁子甲棉甲拆开来穿,那就是二十多个披甲战力。 头痛!无论怎么搭配,都各有优点,不好决断。 忽然,方景楠想起一点,问道:“铁柱哥,你实话实说,不要有任何谦虚或夸张,包括陈山河在内,你们的本事,究竟算什么级别?” 方景楠又补充强调道:“千万不能含糊,这对咱们很重要。” “这个,”孟铁柱怔了怔,挠头道:“太详细我也不是很能说清,大概来说,山河兄绝对算是咱们边地的好汉,与后金最强的巴牙喇兵相比也不会差。” “而我嘛,呃,与山河手下那两个家丁差不多吧,算是精锐了。”孟铁柱不太好意思地评价了一下自己后,又道:“至于赵家两兄弟,单从武力来说比我要弱一些,与阿笠相当,其实也足够当家丁。” 或许是担心孟铁柱被人小瞧了,冷笠补充了一句道:“云冈堡的操守官邓大人曾招揽过孟大哥去当他的家丁队长。” 方景楠笑了笑,表示明白了,同时心里立马有了决断,拉出九个像孟铁柱陈山河一般的精锐就别想了,把铠甲分开来武装,打造一支全员披甲的队伍才最实际。 “既然这样,就留下那三匹上等战马吧,剩下那五匹卖掉。” “铁柱哥,你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去云冈堡请功!” 第九章:为何兵过会如蓖 云冈堡,大同镇七十二堡之一。 隶属大同左卫道北西路,是该路最靠近内里,属于缓冲地带,也是人数最少的一座堡。 堡内核定军丁217人、马骡66匹,实际多少未知。 云冈堡方景楠路过了几次,但从没进去过,因为这个堡不大,堡墙到是有十米高,可长宽却不过百多米,前世随便一个小学都比它大。 陈家村离那很近,两人骑着马,缓缓溜达着就过来了,看守堡门楼的年青小伙是个总旗叫丁吉,看到孟铁柱过来,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大声道:“是铁柱哥回来了?好样的!” 孟铁柱与他相熟,也不下马,抬手拱了拱道:“多谢丁总旗夸赞!” 丁吉是今年才顶的总旗一职,他爹在去年后金入寇时,晚上值夜不小心从城墙上摔下来摔死了。 穿过城门楼来到城堡里面,与别的地方一样,云冈堡的街道也是又脏又乱,牛马粪便到处都是,角落的一些垃圾估计堆放了十年都没清理过。现在初春还冷,等到了夏天,城堡内蚊虫肆虐,鼠蚁横行。 “难怪每年都发瘟疫了,卫生太差了。”方景楠一声暗叹。 操守署处在城堡最中间,一路而行,方景楠发现一个很奇怪的情况,在这并不大的云冈堡内,竟然有很小庙,玉皇庙、观音庙、城隍庙、财神庙、关帝庙,七八个之多。 找孟铁柱一问原因,方景楠心里不由又是一沉,孟铁柱说:“官府靠不住,不就只能指望着天上的神仙菩萨了呐。” 孟铁柱的到来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一路上都有人与他打招呼,而且都知道他为了旗下的兵丁,去关外鞑子那搏命去了。 操守署外,两人下了马。 “你小子……唉,”总旗李谷年就在门外,见到孟铁柱过来,感慨了一声,上前连摸带打,“没受伤吧?” 孟铁柱憨憨一笑道:“多谢李叔关心,屌毛都没掉一根!” “你这孩子,”李谷年被他逗乐了,笑骂一句道:“走吧,王镇抚已经知道你来了,正等着你呢。” “先不忙见他,”孟铁柱道:“操守官邓大人在不在?” 李谷年一楞道:“怎么,你还真砍了鞑子?” …… 操守署内宅, 邓琳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边,任有一只小手帮他梳理穿衣。西马庄送来的这个丫头确实水灵,细皮嫩肉的摸着像块玉,昨晚一没注意来了个梅花三弄,弄得现在都没精神。 也得亏了这混乱年月,不然这种好货色哪轮得到自己这个军户。 正暗自得意着,外面忽然吵杂声响,邓琳一皱眉头,唤来门前小旗问道:“怎么回事,这般吵闹。” 小旗应道:“好像是那个孟铁柱在关外真的立功了,说是砍了四个辽东鞑子。” “什么?”邓琳差点没坐稳,喊道:“快叫他进来。” …… 方景楠是和孟铁柱一起进来的,当呈上首级之后,便只见堂堂的操守官大人,做出了如孟铁柱之前一般的行为。 邓琳捧着那四颗东虏的脑袋,仔仔细细地摸来摸去,嘴里还啧啧有声:“这牙口,这青皮,是真的,确实是真的,真真确确的四颗东虏的首级!” 看完首级,他又检察了那四块身份木牌,直等孟铁柱把当时的情况掐头去尾的一说,邓琳称赞道:“之前听说你要与镇云堡的陈山河去关外搏一把,当时我就说,以你的本事一定能成,你看果然如此了吧。你放心,我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师,替你请功。” 邓琳大笑道:“先恭喜了,你小子要升官发财了啊,”说到这,他忽然一顿,轻声道:“不知贤侄是否可以顺手帮我个小忙?” “邓大人请说!”孟铁柱道。 邓琳嘿嘿一笑道:“等会我在写的报告里,会加上一句,你是我亲自派出关外打探军情的,遇袭东虏前哨后力战而胜。” “啊!?” 孟铁柱刚叫一声,就被方景楠拉住,拱手道:“一切但凭大人吩咐!” 见有人抢话,邓琳奇道:“你是哪位?” 孟铁柱解释道:“这是与我一起砍杀东虏的同伴,名叫方景楠。” 邓琳却是恍然状,“原来是景楠老弟,陈老爷托我给你弄的军户告身已经下来了,哦,对了,”邓琳一拍脑门,道:“你俩一起,都是我派过去的,你说怎样?” 竟有这等好事? 方景楠二话不说,立马行礼道:“大人英明!” 能把方景楠连带着算上,孟铁柱自然是毫无异议,交易立马达成,三人相视而笑,好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 哐铛! 就在这时,房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脸庞黝黑,留着络腮胡子的矮壮汉子大步迈了进来,“孟铁柱,你让老子等这许久,他娘的反了不成?” 孟铁柱陪笑道:“原来是王百户,我这不刚出任务回来,正向操守大人汇报呢。” 邓琳也是跟着笑道:“是啊是啊,也就聊了几句,这不,我刚还催他快去见你呢。” “出个屁的任务,谁发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王百户毫不客气的一把戳穿,满脸怒容。 方景楠默默地看着他的表演,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个王百户才是操守官呢。 “哎呀,”王百户忽然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道:“看我这记性,邓大人上月才让我带人去关外打探军情,我正回来复命呢。你说对吗,邓大人?” “你这……”邓大人脸色变得铁青。 “怎么了,邓大人?”王百户一脸冷笑地看着他。 邓琳脸色变幻来去了好几回,闷声良久,最后无奈叹气道:“王百户果然有将门之风,此次大胜而归,我在这先行恭喜了。” 这是在赤裸裸的抢功劳啊,孟铁柱两眼一瞪就要不干,方景楠赶忙拉了他一把,给他使了个眼色。 这个小动作也瞒不住人,王百户冷眼朝他看来,道:“你就是那个方景楠?冷笠他人呢?” “阿笠背伤初愈,还在墩内调养,但这次孟大哥缴获颇丰,已经凑足了粮饷,随时可交由百户大人处置。” 王百户冷哼道:“孟铁柱又不是他爹,谁欠的钱,就由谁自己来还。”说着,连声招呼都没打,便走了出去,仿佛他说的话别人就一定要执行一般。 直到王百户走远不见了,邓琳方才恨恨地吐了一声,跟着朝两人道:“刚才之事不过应付罢了,你俩不要当真。” “那军功?” 邓琳道:“当然不可能给他,军功这等大事怎么可以谦让,你的报告赶紧写好送来,上报的奏章由我来写,一切都不过他手,就算事后知晓,那也尘埃落定了。” 这说一套做一套的事总没什么面子,没聊几句,两人便被盯着那几颗脑袋嘿嘿直乐的邓琳端茶送客了。 回去的路上,方景楠从孟铁柱那了解到了王百户的底细。 这便是之前与陈老爷子聊到过的将门之家。 放眼大同镇,甚至是整个九边地带,在参将往上的高位,几乎都是由将门子弟把持着。王百户叫王世昌,而镇抚官叫王世荣,两人是堂兄弟,一个百户一个镇抚,两人在云冈堡横行直走。 要说邓琳是千户级的操守官,并不会怕他们,可若是宣大总督直辖标兵队的副总兵王忠,是他俩还未出五服的亲戚,那是不是就得小心一些?而且据说,他俩与大同镇的总兵官王朴大人也能攀上点关系。 方景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将门子弟,自己立的功劳别人抢不走,别人立的军功他可以去抢一抢。 可若是大明要亡了呢?抢着官位还有意思吗? “走,叫上冷笠和赵家兄弟,我们去拉队伍。”方景楠悠悠然道:“这年头啥虚名都是假的,只有刀枪才是王道。” ### 五人五骑,尘土飞扬地奔驰在通往怀仁县城的马道上。人是个个精神,马是雄壮有力。 方景楠原本以为,卫所里至少也是军户,再差也总比普通老姓强吧,结果孟铁柱的回答让他知道事情并非这样。 卫所里分两种,一种是屯堡屯兵,那就是纯粹种田的农民,由于吃的不好,比一般农民身体条件还要差。 另一种是坐堡兵,诸如安民墩里的人都是,但这都是个个有主在册的,总不能去硬挖吧。 所以只好去最近的县城碰碰运气,怀仁县城是大同镇旗下七个民户县城,下辖有百来个村,算是周边人口较多的聚集地。 县城的城墙确实很高大,城周有4里多长,比起云冈堡的1里长,那可不是四倍,怀仁县足足有十六个云冈堡那么大,常年由分守冀北道井坪路的一个守备驻扎在内,与县老太爷一起,掌管这座大堡。 进了城,孟铁柱他们很少来这,脸上颇有些兴奋,这儿走走,那里看看,偶尔买些小吃食,甚至孟铁柱还悄悄买了一支银手镯,不知是要送给谁。 方景楠到没什么感觉,这里与其它城堡一样,又脏又乱垃圾成堆,无非就是大一点,远不如边关的助马堡带给他的那股萧杀之气更震憾。 众人赶了一路,也是有些饿了,招兵也不急在一时,便随便寻了个馆子吃喝起来。 五个人,要了一大盆白面馒头,一大盆胡辣肉汤,一份炒鸡蛋,几碟咸菜,花了四钱银子。 “呲,一帮穷军汉,吃不起还要装大尾巴狼。” 正吃着,一句冷讽剌耳地就这么莫名其妙传来。 这个年月,一般人出门都不去馆子吃饭,带点干粮啥的顶个饿就成。下馆子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或者是富商大户,当然还有军官。可显然,方景楠等人看着并不像是军官。 被人嘲笑,所有人却都没有动,依旧吃着自己的,方景楠是懒的搭理,其它人是早已经习惯。 军人吃饭在哪都快,几十个份量十足的馒头眨眼就被消灭,临走的时候,方景楠瞅了眼这个在一旁不停叨逼叨的商人,他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看来很有钱。 这年头只要是胖子就是有钱人,绝无意外。 冷笠从他身旁过时,眯了眯眼,嘴角微微一拧,竟是笑了一下。 哐啷! 冷笠这副阴冷的笑容,却是把这胖子吓了一跳,碗筷掉了一地。 “你这穷军汉,笑个甚来!”反应过来,感到羞愧的胖子恼羞成怒,指着众人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 方景楠等人却是毫不回头地大笑而去,只是这笑声中,多少有股说不出的意味。 第十章:吃饼子大赛 怀仁县城北门外一角, 一根长长的旗杆迎风飘扬,上写着:云冈堡安民墩募招 旗杆底下,襟身立着四位气势不凡的精壮大汉。 边上立着一个小桌子,桌子里面坐着一位脸庞白细的年轻人,此刻,这个年轻人正无聊地咬着细炭磨成的笔头,一脸愁闷。 在他身旁没有一个人影,一道微风吹过,更添几分悲凉。 这是方景楠来这募兵的第三天,起初人还不少,因为条件算是不错:一次性发放安家银5两,每月饷银一两,足额发放。可当应征的人一看到要求,便纷纷摇头而去,在一柱香时间举50斤石锁60次,一石劲战弓五十步外上靶。 有些嘴碎的还嘟囔着,这不是逗人玩嘛,天气渐暖马上就要播种了,万一闪到腰咋整。方景楠也怀疑地问过大家,是不是这个标准定高了。 孟铁柱应声说:“这就是一般普通家丁的标准,你看赵大壮弓射那么烂,用一石二的强弓不也在五十步上靶了嘛。” 又提起这尴尬事,弄得赵大壮不停陪笑道:“再练习,我再多多练习。” 别管标准是高是低,总之从第二天开始,募兵点这就再没来过人。但是方景楠没有放弃,朦朦胧胧中他总觉得,一定会有一个他中意的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骑着七彩宝马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我来试试! 第四天,方景楠让大家收拾家伙,放弃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襟立的姿势顿时一松,赵大壮舔着脸过来安慰道:“老大其实不用失望,招不来人很正常。这普通家丁的标准,也不算低了,打熬力气可是要很多油水的,普通人家能不饿死就不错了。” 方景楠白了他一眼道:“你这马后炮放的,早干嘛去了。” 赵大壮嘿嘿笑道:“你让我们天天站这么笔直,气势威武的,怎好说那丧气的话。” 方景楠叹道:“唉,丧不丧气的不重要,若只是招来一般人手,我去陈老财主的村子里招募就是了,咱们待遇这么好,也算肥水不留外人田了。” 赵大壮沉吟了一会儿,道:“其实我知道有一处兵源应该不错,只是不知道老大会不会介意。” “别跟着文人似的拉屎黏屁股,痛快点说!” “占山为王的匪类!”赵大壮嘿嘿一笑,露出个拿走不谢的表情。 ### 雷公山,云冈堡偏北二十里。 地僻山深景阒幽,神祠远在此山陬。 峰头鸟去阳光返,谷口龙归雨气收。 这是几十年前,苏州知府,朝廷的一位大进士看到雷公山后写的诗。 几十年前雷公山是什么环境方景楠不知道,但他眼帘前的这片山峦,却和诗中的意境描写相差很远。 不能说山上没有树,零星有那么几棵,但更多的还是那种低矮的植被,有些地方甚至露出光突突的夯土。 赵大壮以前是混县衙的,对于边地老百姓的生存状态非常了解。 常言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真不是玩笑。 天灾之下,老百姓本就食不裹腹,还要被北边来的鞑子抢劫,这匪灾过去了,当兵的过来抢的更狠,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几轮,给朝廷征税的酷吏又来了。 几座大山往头上一压,饿死一片人,剩下的卖儿卖女卖老婆,最后把自己也卖掉给人当佃户当奴才,以全活命。 而多少有点血性的,便只有占山为王,结寨自保。 劫道这事方景楠也干过,收成还不如做行商搞买卖强,占山为王的山大王也一样,路上没有东西给你抢,如果有,那都是动辄几十辆几百辆的大商队,牙都给你崩掉。 所以,像这种几十口上百人聚集起的寨子,更多的还是在山坡山角里寻几分小地,种着可怜但不用交税的小田,偶尔看见几个冒险捎货的傻子,那也不防抢上一波。 日子总之就这么过着,直到哪天倒霉,碰到那种以剿匪来邀功的将门子弟,寨毁人亡也就是了。 这样的寨子雷公山有好几处,此刻,一个连寨门都歪七跌倒的土石寨前,来了一队精甲锐骑,人数不多只有五骑但个个精神抖擞,一人双马,严然就是哪个将门中的精锐家丁模样。 铛铛铛铛! 清脆的铜锣声在山谷间传开,一些在野外山田里忙碌的农民惊楞了一下,现在也不是秋收的时候呀,怎么有人来抢,但常年的生存本能促使他们,别管理不理解,铜锣一响立马回寨子里去。 等方景楠等人策马来到山寨前,四周已没有一个人影,寨门紧闭,不高的寨墙上人头耸动,十几个汉子挺着刀叉,一脸严肃地对持着,那坚毅的神色仿佛在说,想让我们投降,没门! 方景楠上下打量了一翻,这帮人的武器五花八门,穿的也是破破烂烂,只有几个人身上罩了件皮制甲胄,不过他看好像看到有根黑黑的铁管子从石缝中伸了出来。 “我去,竟然还有火绳枪。” 虽说现在的火绳枪准头很低,自己身穿三件铠甲,只要不是直接打中脸,问题就不大。 但万一就那么倒霉被打中了脸呢? 方景楠只是在寨前打探了几眼,便领着人往后退了几十步,一直到弓箭都伤不到的地方,下马安顿起来。 老规矩旗杆一竖,方景楠开始了招兵。 待遇还是一样,安家银五两,月饷一两。 但在招募要求上,则变成了一条令人费解的标准:一柱香内能吃六个面饼者达标,每多吃一个月饷多加两钱,撑死无算! 孟铁柱,冷笠,赵家两兄弟一开始都很不理解,方景楠只说了一句,能吃就有劲。反正管你理解不理解,去喊就是了。 四人只能按方景楠的要求,穿着钲亮的铠甲,喊起了让人好笑的征兵要求。 渐渐地,寨里的人笑完之后,看他们还在那卖着力气大喊,真的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有几个胆子大的冲着他们对起话来。 “真的是在招兵么?” “妥妥的,真真的,安家银五两,月饷一两。” “能吃饭就行?” “一柱香内能吃六个面饼就达标。” “面饼子多大一个?” “半斤一个。” “吃不完怎么算?” “吃不完不淘汰。” “淘汰了,不用赔钱吧?” “免费测试,不要一分钱。” 这么好的事?天上掉馅饼了?寨门没有开,但有几个胆子大的从上面跳了下来,来到了征兵点。 “我来试试!”一个干瘦的汉子道。 方景楠点燃一根香,拿出三个油沷饼子,递了上去道:“计时开始!” 汉子接过油饼子狠狠地用鼻子吸了几下,跟着便张开嘴猛咬起来。一个饼子足有半斤,这年头缺少油水,一般人一顿吃个一斤是正常的,吃个两斤也不稀奇,但一餐能吃三斤的就不多见了。 显然这个汉子是个普通人,他吃完三个,第四个勉强吃了半个后,便噎得两眼直瞪,要死了一般。 方景楠赶忙递了壶水,打住道:“好了,你不合格,被淘汰了。” 被淘汰的汉子嘿嘿一笑,一点都不失落,反而嬉笑道:“你这兵招的稀奇,那什么,我回家再练练,你们下次啥时候再来啊?” 方景楠哈哈大笑道:“白吃一顿还不够呀,好好种你的田吧。” 被人笑骂几句汉子也不生气,转身朝山寨大喊:“大家都来试试呐,不吃亏。” 老百姓穷惯了,吃亏的事是打死都不干的,但如有便宜可占,那就多多益善。 当从寨子上跳下来的那几个人都白吃了一顿后,寨门竟是打开了,一堆人都冲了过来,不管是应征的还是不应征的,看热闹般围了一圈。 当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阿婆问自己能不能也来试试,并被方景楠同意之后,气氛迎来了高潮。 所有人都在问,你们是在哪里当兵呐,真是好兵啊。 方景楠笑的满脸开花,有问必答,到不是因为被人称赞,而是有两个壮实的少年郎吃了六个面饼顺利通过,或许是家里养不起,他们都愿意当兵吃粮。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李大傻子来了!” 气氛突然变得怪异,方景楠心中却是一紧,难道世间如此奇妙,我那个意中人…… 人群当中而开,一个身披破烂熊皮袄子,赤脚光足的大个小子,走到他的面前憨憨地道:“俺要吃饼子。” 方景楠直接拿出六个面饼道:“随便吃!” 李小子接过饼子,也不言谢,往嘴里就塞,半斤重的面饼三两口就被他吃掉,没一会功夫六个面饼就下了肚,“还要!” 方景楠看了他一眼,又递上三个面饼,他接过饼子张嘴就吃,很快又消灭干净,“还要!” “饿太久的人不能吃太多,”方景楠关心地道:“你已经通过了,不用吃了!” 李小子却不理会,伸手道:“给我!” 方景楠想了想,虽然会对肠胃不好,但就此一次应该死不了人,便又给了他三个面饼。 李小子仍是埋头便吃,直到把最后一个面饼全部塞进嘴里,还没来的及下咽,他猛地双膝跪下,仰天嘶吼:“娘!!!” 泪水涌出,哭声悲呛,寨里其它人也是脸有哀色。 赵大壮早就在悄悄打探他的情况,附在方景楠耳边低声道:“这小子小时候发热坏了脑袋,村里人都说这娃养大了也无用,趁小扔掉算了,他娘没舍得,一直带在身边。可哪知他越长大越能吃,也有股子蛮劲,后来有人招他去当家丁,但他娘怕他去了受人欺负,一直不同意。去年冬天东虏入寇,她娘没扛住,饿死了!” 所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一个傻子在乱世活到现在,可知他母亲吃了多少苦,需要多大的毅力,方景楠被这伟大的母爱感动着。 望着或许是第一次吃饱肚子,娘亲却已不在的孤独少年,他缓缓伸出了手,“跟我走,能吃饱!” 第十一章:这是哪个圣人言 崇祯八年,三月二十四日。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充满律动的口号声中,安民墩外的一片空地上,二十多个精壮汉子在绕圈跑步。 方景楠的招兵方法确实有效,在走访了雷公山大小七座山寨,足足用了三百多斤白面,90两的安家银子,成功招到了18个非常能吃的小伙子,虽然有些人看着还比较干瘦,那是饿的,养养就好了。 要不是因为银子不够,还能多招几个。之前抢的那九车物资换的银两全部花光,只剩下一百五十多两卖马的钱。这得做他们的月饷和伙食费备着的。 高强度的训炼需要补充大量的盐和蛋白质,不然身体会受不了,尿血而亡。可若是敞开了吃伙食消耗又扛不住,方景楠记得人体对营养的吸收是有一个数值的,吃多了也是浪费,可惜他不是营养学家,定不了准确的量,只好根据记忆暂时先定一个。 首先,早中晚每天吃三餐。 主食的话,天天吃白面地主家都吃不起,只能是糙粟米和杂粮混揉成的窝头,但是一定管饱。每周再加餐一顿白面馒头或者刀削面、油沷面。 菜的话随着季节来,有什么吃什么。主要是蛋白质的摄入,这个最重要,也是最贵的。 方景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节省一些,每天一个鸡蛋之外,每餐外加一两肉。一两肉是什么概念呢,就是两块红烧肉。 嘿,反正吃多了也是浪费嘛!方景楠自我安慰着。 孟铁柱对此曾有意见,按他的说法,每餐两块肉一点都不解馋,还不如和其它军门一样,平常没有肉,打仗时吃个爽的鼓舞士气。 方景楠啥也没说,给了他一个白眼。 但就这样也不容易了,二十多人每天要吃掉2斤多肉,30个鸡蛋,60斤杂粮,合计8钱银,一个月便是24两,差不多人均1两,这已经是普通人家,一家五口人的费用。 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呀! 不过陈有富很支持方景楠的这个决定,陈家村包括他们家在内,每年也就养个二十来头猪,现在的猪都很小,每头一百多斤,陈有富直接划了六头特供他们,当然钱还是算的,6两银子一头。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保证了吃喝,大家训练的就很积极。 尽管都是精壮汉子,相对与现在的普通人,身体条件已经算很不错了。但他们都是虚壮,也就是所谓的外强中干,如果每天高强度大体能训练的话,很多人都会跟不上,需要一边训练一边调养身体。 所以方景楠制定的上半月训炼计划就是跑步、游泳和走队列。 现在的人都知道,跑步和游泳可以训练人的全身肌肉,身体的协调能力,还可以锻炼心肺功能,是一个非常全面并且很有效的运动。 而排队列这种训练纪律的方式,明朝一直都有。 很多人都以为,只要把现代的队列纪律,平常的生活纪律用通过高频率小体罚的形式,让所有士兵刻在骨子里,再加上一支长枪,就可以打造出一支行令禁止的精锐部队,超越同时代其它明朝军队。 这是扯蛋! 明朝的军将,全都知道纪律和队列的重要性,他们并不傻,戚继光的《练兵纪实》写的很清楚: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万军之中只如一人,如此可天下无敌。 至于说军纪,通过高频率的小体罚确实可以让人把纪律深刻到骨子里,但是通过血腥暴力的方式同样能让人守纪律。训练的时候你敢动一个试试,一刀就砍过来了你信不信? 明朝的军纪条例非常细致,也非常严格,动则就是插箭游行、割耳朵之类的,基本上你能想到的,里面都有。只要严格执行贯彻,绝对可以练出一支守军纪的部队。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如今军队的战斗力那么差呢? 原因就是,他们知道归知道,但很少去做。因为一训练就得花钱,而练了也不见得就能打过东虏,那还练个啥,守守城池就够用了。 当然,一些总兵参将的精锐家丁和总督的标兵队之类的精锐战士,是经常训练的,也多有大战的经验。 对于方景楠的小队来说,都是新兵,先通过走队列让大家时刻提醒自己已经是军人了,明白守纪律以及与队友保持一致的重要性就可以了。 训练手段也是后世那种,高频率小体罚的形式。吃饭不排队?挨打!饿了抢饭吃?挨打!走路不挺直腰?挨打!起床不叠被子?挨打!反正就是,动不动就打你,每次都打疼但又打不受伤。 “全体都有……”孟铁柱一声喝令:“立正……稍息!” 唰唰唰,动作整齐划一。 孟铁柱是总教官也是唯一的教官,方景楠觉得他教的挺好,没几天功夫大家就走的有模有样。 这种简单的队列,就是那么容易,刚开始有些人左右分不清楚,多打几棍也就都好了,就连方景楠比较担心的那个憨憨的李小子,行列之间都没问题。 “请长官训话!” 今天是开始训练的第六天,按规定,长官训完话,明天就休息。 方景楠没有刻意的与队员一起同吃同睡同训练,这时候的人打生下来就讲究个上下尊卑,太过着急队伍反而不好带,需要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 首先第一步就是军队里不行跪拜礼,见到长官,以右手握拳锤胸口表示尊敬。 “这个……首先恭喜大家,加入了我们这支优秀并且伟大的队伍,这将是你们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 方景楠微微一笑,使出了后世传销份子用的套路,就是不停强调这个事业有多好,未来多有前途,你们是多么幸运。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 众人脸上毫无表情,眼中透露着迷茫,方景楠明白,他们这是没听懂,但是没关系,这个套路就是需要三翻五次,不停强调重复的说。 方景楠大声道:“圣人曾说:一个人的伟大不是伟大,一群人的伟大才是真正的伟大,而你们,就是圣人所说注定伟大的人。” “因为,你们是团结的人,你们是勇敢的人,你们是为了兄弟可以豁出性命的人。” 后世常说,军队就像一座熔炉,千奇百怪的人进来,熔成一个模子出去。 其逻辑,就是先给你一个标准,然后所有人都朝这个标准上靠,不靠的怎么办?办法当然有很多。大公司也有同样逻辑,那个标准就是企业文化,你若和公司的企业文化不合,那就当不了高管进不了董事会。 方景楠这种心灵鸡汤看的多,他知道面前这群汉子现在心里是蒙的,这个用吃饼子来选兵的长官在说个啥?他么不是个傻子? 没关系,不着急,最怕的就是你不来,只要你来了,你就跑不掉。 毕竟这年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葱花过了道热油,飘出扑鼻的香味,陈银花带着两个老妈子,拉了马车缓缓使来。训完话的这一餐,是特加的白面大餐,整整两大桶油沷条子停在众人眼前,那还冒着热气泛着油光的滚烫汁水,烧的人心都化了。 六天的棍棒训练体现出了效果,所有人都嘴馋的眼珠四转,却没有人敢冲过去抢的。 方景楠接着道:“我知道大家都饿了,但在吃饭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顿了顿,方景楠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当中,谁,杀过人?” 嗡!原本襟立着的众人,开始左顾右盼的低声咛喃起来,场面一时有些小混乱。 “立正……稍息!” 这时候孟铁柱适时的喊了声口号,所有人顿时跟着口号,下意识的做起了动作。 “长官问话,按规矩回答!”孟铁柱喝道。 “报告长官,我杀过人!” “报告长官,我杀过人!” 有两个精壮的汉子目光直直地望着正前方,昴首挺胸,大声地喊了出来。 “都杀的什么人?”方景楠道。 “报告长官,我俩是一个寨子的,杀的是来抢劫的官兵。” “杀的好,”方景楠道:“抢劫老百姓的官兵,就不配当兵!” 方景楠转首朝孟铁柱喝道:“记录下来,我们部队死罪第一条:抢掠老百姓者,斩!” 方景楠接着又道:“敢以逆战强权者是为勇,我赐你‘勇战士’称号,披锁甲!” 跟着方景楠以右手为拳,往左胸一锤,喝道:“呜啦!” “呜啦!”“呜啦!”“呜拉!” 两大桶面条敞开供应,众人排队领取,虽然不能讲话,但眼中的开心是隐藏不住的。 方景楠默默地看着这群汉子,内心也是澎湃,这年月,别管你长官是不是个傻子,能给吃喝还有面子,那就是好长官。 第十二章:下次,下次! 安民墩现在是座十足的军墩, 方景楠把那四个只会种田的军户安排到了陈家村, 明天休息,很多人选择请假回家,方景楠也是全都批准,让他们回去报个平安,顺便宣扬一下这边的好待遇挺好。 人一走,墩里便显得空荡起来,方景楠和孟铁柱、冷笠、赵家兄弟席地而坐,复盘这几天的训练心德,陈银花带着老妈子在收拾餐盘,还有一个大个子在旁边帮忙。 方景楠微微一笑,招手道:“李小子,过来!” “到!”身材高大的李小子小跑着过来,一个立正,两眼平视,直望远方。经过几天的调养,他不只高大,也慢慢魁梧起来。 “大家都走了,你怎么不回家呀!”方景楠道。 “报告长官,我没有家!”李小子脸无表情。 陈银花这时收拾完餐盘,见李小子被众人叫去,赶忙跑上来道:“喂喂喂,你们干嘛,可不能欺负我小弟!” 孟铁柱一旁听了笑道:“你可是咱们掌勺,谁敢欺负你小弟呀,还想不想吃饭了。” 因为李小子太能吃,陈银花总是给他盛的特别多,李小子也总是报以憨憨一笑,吃完饭还帮着她一起收拾,一来二去,不知道怎的陈银花就认了他做干弟弟。 方景楠也是笑道:“我是关心他,哪里是欺负。” 陈银花不依道:“他娘死了,哪来的家,有甚好问的。” 方景楠心中一动,朝李小子问道:“你可有大名?” “报告长官,没有!” “我帮你取个可好?” 这一问,李小子却是不吱声了,弄得其它人都替他紧张,赶紧答应呀,还等什么。这年头可不会随便帮人取名字,一但取了,根据身份年龄不同,会有一份师生父兄情义在的。 沉默了没太久,李小子道:“报告长官,要问我姐!” 众人皆是一楞,问你姐?你不是没亲人了么,突地,所有人回过神来,看向了陈银花。 被众人看的一阵心慌,陈银花忙道:“他帮你取名,当然好呀。俺爹说了,景楠哥是有大本事的人!” 看着这膀大腰圆的陈银花像个小女人般慌忙的样子,众人不由又是一阵大笑。 就在这时,远处突响起剧烈的马蹄声,众人一楞,抬眼看去,一行十多骑正朝这奔驰而来。 风驰电掣,气势不凡。 那群人也看到了这边,吆喝之下,竟是把马速提了起来,眨眼便来到众人身边。 吁吁! 一个帅气的拉缰急停,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肤色黝黑,一脸精干。 方景楠楞了下,这画面……好像有点熟悉! “王镇抚来啦,累了吧,进墩里喝个茶,休息一二。”孟铁柱迎了上去,官面上他是小旗。 王世荣骑在马上,冷冷一笑道:“少来这一套,冷笠的事怎么说?” “哎,这个呀,”孟铁柱笑道:“赔偿的银子和米粮都准备好了,稍等片刻,这就叫人拉了随你一道过去。” 王世荣一甩马鞭,喝叱道:“别跟我装蒜,百户大人叫冷笠自己带过去请罪,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去?” “这个……”孟铁柱本不是嘴皮溜的,被问的不知怎么回答。 方景楠上前一步道:“敢问,冷笠所犯何事,需要带着粮饷过去请罪?” 王世荣楞住了,这不明明是和你,就是你,商量好的私下交易么,既然是私下交易,哪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方景楠,不要给脸不要脸。”王世荣恼羞成怒地道。 方景楠轻轻笑道:“王镇抚这话是有何意,恕我听不明白。” 知道他这是要装傻充楞了,王世荣朝两边喝道:“来人啊,冷笠私通东虏,给拿回去问话。” “且慢,”方景楠拦住道:“先不说可有证据,来墩堡抓人,你可有操守官大人的手令?” 按照镇堡制度,操守官是堡内的最高长官,下面配有三个百户级的实权官,坐堡,把总,镇抚。坐堡官是负责防守堡垒的,把总是巡视各个火路墩的,镇抚是负责各堡间往来文书以及审理内部案件的。 没错,镇抚只负责审理,抓人的事,应该由火路墩的上官把总来。云冈堡的把总去年被后金兵杀了,由于王家两兄弟的暗中阻碍,新任把总一直没有派下来,那就自然要有操守大人手令了。 “手令?”王世荣喝道:“你一个火路墩兵丁,也配看操守大人的手令?” 方景楠施施然地道:“那被抓的冷笠本人,可有资格?” “方景楠!”王世荣再次恶狠狠地大叫了他一声,如今可不仅是抗命了,这是在质疑他执法的合理性,是挑战他兄弟俩拥有的权力。 方景楠屹然不惧,“王镇抚何事?” “你想死,”已经很久没被下面的人这般呛过了,王世荣催马上前,“我就成全你!” 战马在地上猛地一踏便朝方景楠冲去,王世荣手中的马鞭也是挥起直甩而下,随着王世荣一动,他身边的战骑也都纷纷动了起来,呼喝之下,便只见十几骑猛冲而至。 方景楠一时有点楞住了,心里那抹小小得意立马坍塌,杀人就不用偿命的吗?这他妈真是一言不合就要打杀啊。 有了上次与后金兵的搏杀,方景楠神经大条了不少,初始一楞之后,没有坐地待毙,腰身一拧就要来个落地十八滚,难看是难看了些,总比被马撞伤或是挨一鞭子要强。 “你们敢!!”这边众人也是纷纷冲上前,鏳!地一声,冷笠更是拔出了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此刻眼中满是怒火。 “吼!!!” “呜啦!呜啦!” 一声沉重的低吼,只见一道黑影,急闪而至,尤如猛虎下山,迎向着冲来的战马就那么撞了过去,他竟是想以肉身,拦住这千钧之势。 “咦嘶嘶~” 奔驰而来的战马凄厉嘶鸣,李小子一把抱住马头,就像摔跤般往下猛地一拧,战马脚步吃力不住,‘轰’地一声,尘土飞扬,沉重的身躯砸出一道浅坑。 众人皆是骇然,他竟有如此神力!! 骑在马上的王世荣被甩飞出去,这时冷笠的刀锋却也是一挥而至,泛着幽芒的刀光卷起寒风,呼啸而去。 方景楠心中一凛,这个冷笠还真有一股狠劲,但他却没有阻止。 咔嚓!鲜血横流! 一股腥味飘在空中。 众人皆是到吸一口凉气,这个冷笠真是吓人。王世荣躺在地上,双目骇然,竟是尿湿了裤子。 在最后时刻,冷笠刀锋一转,砍在了王世荣的坐马上。 “废物……”冷笠收起刀,冷冷地退到了一边。 王世荣那边的众骑见此情景,纷纷勒住奔马,老好人总旗李谷年赶忙冲上前把王世荣扶起,连带着还狠狠地瞪了孟铁柱一眼。 孟铁柱见状报以憨傻的嘿嘿直笑。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直到跑出很远,王世荣仿佛缓过了神般,竖起嗓子尖叫道:“你们别走,给我等着!” 这尤如小孩打输了架般留下的狠话,众人却是没笑,冷笠缓缓走到方景楠面前,沉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方景楠却是笑了笑,拍着他的肩道:“下次,下次给你机会,让你的刀锋不要转!” 听见这话所有人顿起肃穆之色,再次看向方景楠时,这个总是爱嬉笑的白脸男人,仿佛又高大了几分,冷笠这性格阴狠的汉子,更是身子微微发抖,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这时,方景楠大笑一声,道:“阿笠这小子不错,知道猪肉价格太贵,替我们砍了匹马,乖乖,好几百斤肉呢。” “哈哈哈哈!” 众人欢笑着,一边收拾妥当,先是给那匹受伤的战马补了一刀,接着又催银花赶紧回去,进入墩堡,把吊桥拉起,堡门紧闭。 一排排刀枪拿到了望台之上,弓箭一支支摆在了顺手的位置,盾牌高高立起,六人披甲襟身而立,遥望着云冈堡方向,在熠熠斜阳映照之下,六道身影渊亭如山岿然不移。 “来了!” 远处,几十骑铁骑急驰而行。 方景楠扭头看向身旁一个如铁塔般的少年道:“以后你就叫李渊亭怎样?” 或许是没听懂,也或许是其它,李小子目视前方,巍然屹立。 方景楠自己摇了摇头道:“嗯,是不好,太文气。” “那就叫李蛮虎吧!” 李蛮虎眸中一亮,猛锤胸口,吼道:“呜啦!” 第十三章:水声美妙入魂 碰! 碰!碰! 一阵浓密的烟雾飘过,刺鼻的火药味迎风扑来。 方景楠等人缩在堡墙下,身子压的极低,就算披着三层铠甲,那也防不住这一炮的。 三门虎蹲炮一字排开,几分钟就打一轮,好在这年头的火炮几乎没有准头,相距三十多米,连连打中堡墙,如小孩拳头那般大小的铅弹,砸的墙上一个个窟窿。 不管有效没效,王世昌呼喝着,指挥着火炮快速发射。这次他带上了堡里所有机动兵马,三十多骑打他几个人那是势在必得,可曾想这帮小子见到自己,还不下跪请罪,却是铁了心反抗到底,竟躲进了墩堡当中。 “反了,真他娘反了!”王世昌暴躁的来回跺步,一边不停大骂。 虎蹲炮攻堡效果也就这样了,提升士气而已,可这却不是对外战斗,交战双方都谈不上士气。 王世昌也派了人冲前进攻,可大家都是一个堡的,相互谁不认识谁,好不情愿地冲到壕沟边上,还没把土填到沟里呢,望台上孟铁柱射了一箭,离他们足足有五米远,便让众人大呼小叫的退了回去。 王世昌只得对退回来的人拳打脚踢,但却没有任何办法。派自己的家丁冲上去?这事王世昌想都没想过,万一受点什么伤,那也太不划算了。 火炮一直响了七八轮,也终是停了下来,炮队官跑来说,炮管太热了要缓半个时辰,而且这么打火药也吃不消,还是备着点,下回鞑子来了好用。 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仍凭王世昌大骂一通,骂了墩堡里的人又骂自己这边的,双方却是一动不动。 远处急驰而来了十多骑,操守官邓琳带着他的家丁队也是赶了过来,情况变的更有趣了,云冈堡的精锐竟是全都汇聚在这小小的安民墩,这时候要是有谁去进攻云冈堡,估计分分钟就拿下了。 “住手,都住手,孟铁柱你下来。” 邓琳一来,方景楠知道打不下去了,王百户再跋扈,这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理由杀害堡内旗丁的事,他也是不敢的。除非刚才他能让人冲进墩堡把人全杀光,人死灯灭,事后操作一翻到是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事简单了,谈呗。 邓琳先是责骂了孟铁柱一通,说他怎么可以不尊上官。孟铁柱一脸委屈的说自己这也是按规制办事,没有大人你的手令,谁敢保证他俩不是假传命令,别有用心呢。 王世昌王世荣两兄弟哪受的了这话刺激,当着邓琳的面就拔出了刀,吓的邓琳赶忙带着家丁挡住怒火中烧的王世昌,一边喝骂孟铁柱,说王百户岂是那种以下犯上的人,让其道歉。这种行为看似公平,一旁的方景楠却是看的明白,邓琳这是在拉偏架了,毕竟孟铁柱只是个小旗,卫所里小的不能再小的一级,嘲讽上官都是可以打杀的。 孟铁柱也很顺势地给了王世昌一个台阶,连忙陪着礼。 其实王世昌也明白,就算邓琳不来这架也打不下去,孟铁柱铁了心的为兄弟拦事,自己又杀不进去,这事只能留在以后找机会。而且他从私人渠道得到一些消息,兵部对于这几颗东虏人头很高兴,对孟铁柱的奖赏很快就能发下来。这个邓琳在堡内一直被自己逼迫,但又没胆正面对抗,看来这是有意要扶持孟铁柱与自己作对了。 将门子弟跋扈不假,但不都是傻子,否则族中后辈那么多,也不是个个都能混出头。 王世昌心下已经有了决定,以后需要认真对待孟铁柱了,至少明面上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若传出云冈堡内部嘶杀伤亡惨重这种事,怎么都不好弄。 就这样,各方皆有打算之下,冷笠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火炮装车,兵马归队,看着王百户趾高气扬地领着众骑,拖着六石粮草扬长而去,方景楠冷冷一笑。 第一次这边输了,陪了六两银子六石米粮,今天这第二回,双方算是平局,但是下一次……呵呵! 与王百户的冲突已经摆到了台面上,方景楠却是不惧,末世将至,比的可不是家门了。 “我们也走吧,去陈老爷家喝酒,蛮虎留下守堡。” ### 陈家村,陈家老宅。 难得这么多人过来,方景楠又是把今天发生的冲突夸张地描述了一遍,然后众人起哄说必需得喝点酒压压惊,陈有富架不住众人的热情,从地窖搬出一坛藏酒。 一大坛子水酒足有三十斤,不过这年头的白酒度数都不高,口感也不好,但现如今饭都吃不起了,酒更是稀少的东西,众人喝的很是尽兴。 方景楠酒量其实还行,但这种入口不烈的白酒他并不爱喝,到是想起一事,便问道:“陈老爷,你听说过甘蔗这种东西么?” 陈有富白了他一眼道:“当然,那东西南边产的多,可以榨糖,又白又细,咋,你想吃?” 方景楠笑道:“你若是舍得送我点,我当然想吃,不过,我想说的不是甘蔗榨糖,而是酿酒!” “啥,那玩意还能酿酒?”陈老爷又是一惊,道:“怎么酿的?” “不知道,”方景楠摊手道:“我只是知道用那个能酿。” “哦!” 这回陈老爷没有鄙视他,等一众人吃饱喝足之后,陈有富让其它人先回安民墩,单独把方景楠留了下来。 “怎么了?”方景楠奇怪道。 两人喝着茶,油灯昏黄,陈老爷的脸在灯光中,忽隐忽现。 “之前你说的,能使枯井复水这事,不是瞎说的吧?”陈有富认真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如今两人已经很熟了,方景楠眨了眨眼道:“你不是很瞧不上的么?” “用来灌溉田地肯定是不值当的,但是我另有它用。”陈有富一脸严肃。 被他情绪感染,方景楠也收起笑脸问道:“什么用处,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陈有富阴侧侧一笑:“我打算,把祖上传下的田地全部卖掉!” 方景楠心中一悚,奇道:“搞这么大?” …… 接下来的几天,安民墩的众人发现,方景楠来墩堡的次数少了起来,成天的往陈有富的宅子里钻,也不知道是在干啥。 不过部队的训练没有落下,孟铁柱反而督促的更狠起来,游泳跑步的距离越来越多,队列也是从开始的直走前后转之类的,变成了小范围的阵形变化。 安民墩的军汉们,在一边调养身体恢复体能的同时,那时时刻刻强调的那个信息:你们已经是军人了,而军人就得守纪律。 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 “出水了!” 陈家老宅的院子里,响起一声低沉的惊呼,陈家的四个青壮家奴脸上皆是大喜,陈老爷说过,一但能挖出水便给他们家的口粮翻倍。 方景楠从外面赶过来的时候,陈有富已经站在井边了,这是个口宽小两米的大井,深度足有三十多米,挖井的家奴早已攀着绳梯上来被陈老爷赶的老远。 “你那边做的咋样?”陈有富双眼炯炯发着光,这第一步出水已经成功,剩下的就是取水了。 “你找来的那铁匠本事很高,我问了下,他连鸟铳都能打。”方景楠自那天被虎蹲炮打的抬不起头来后,对这个时代的火器也关注起来。 陈有富没好气地道:“怀仁县的大匠,我花了三两银子请来的,就借用几天,打个屁的鸟铳。” “是是是,小弟我用不起,”方景楠陪笑道:“铁管子已经拼完了,密封用的塞子用牛皮包了几层,效果不错,最晚今天就能弄好。” 方景楠又道:“多嘴问一句,你在家里打口井,不是只为了喝水方便吧?” 陈有富得意地一笑,“回头你就知道了。” 为了保密,挖井和打造压水机是分两拔人分开弄的,两拔人都不清楚陈老爷究竟是要做个啥。 压水机做完后,方景楠和陈有富又叫上陈山材和陈银花,趁晚上的时候,悄悄地拉着四匹马车,把那重达几百斤的铁管搬到了院子里。 陈家老宅的家奴下人全被赶的老远,只有他们四人一顿忙碌,先是费劲地把铁管插到井底,插入水中的这一头铁管开了七八个小洞,方便水流进来。 然后每隔一米,用一个铁铗子夹住铁管,另一头插入井壁,以固定铁管不会在井中摇晃。 好不容易弄完事儿,四人发现铁管竟然打长了,突出了井口一米多高,陈有富一咬牙拆了宅子里一面墙,用石砖在水井上砌了个小台子。 最后,方景楠把压水机的机头,塞进了铁管之中,并固定住。 “我要开始了!” 站在小高台上,方景楠咧嘴一笑,下面陈家父女三人皆是一脸凝重。 方景楠抓住握把,往下狠狠一压复又抬起,连续几十下后,一道清澈的水流从笼头流了出来。 哗……水声美妙入魂。 第十四章:三年之后? 噼里啪啦…… 啾……碰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陈家老宅外,张灯结彩,鞭炮齐鸣。不知道的,还以为陈老爷这是嫁女儿呢。 方圆几十里的村里长都来了,明朝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里设里长。陈有富便是陈家村的里长,村里最有钱的人,来的这些里长其实情况都差不多,都拥有各自村里大量的田地。 此刻,他们聚集在陈家老宅,眼神直楞地盯着院中间的那座小高台,以及台上的大铁疙瘩。 “这……便是上苍赐于我老陈家的神泉!”陈有富老神哉哉地道。 方景楠缩在小院的角落里,看着陈有富的表演。其实这个压水机没有一点科技含量,利用大气压把水从管子里挤出来,最重要的就是注意压水机头的密封,后世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 “你说是神泉便就是了,有何为凭?”坐在众人正中间,明显像是更有钱的一个胖老头提出了质疑。 “董老说的是,”陈有富态度和顺地一笑,“如今这天旱的厉害,地里种啥都不多长,咱们虽然不愁吃喝,但那些佃户过的是甚日子,大家都清楚,给咱卖儿又卖女,可咱们也使唤不完啊。” “都是一个村的,很多人祖上还是姻亲,谁也不想这样,可咱们能怎地,那么多人都没得吃食,想管也管不过来啊。” 董老打断他的话道:“别扯这些虚的,就说神泉的事。” “是,”陈有富答应一声,嘴上却继续道:“我这人呐,年纪大了就想着为子孙多谋点福,多积些德,成天的就是琢磨这事。嘿,猜是怎么着?” 陈有富突然大叫一声,“得亏祖上有福,前几天晚上,突然有个菩萨入了我的梦来,他说:我赐你一口清泉,可为你子孙百代繁衍不息,但是这口清泉不能凭白赠你,你要为邻里乡亲做善,方才能接的住这福报,否则你陈家命薄有福都接不住,反成祸害。” 这年头一提到神佛,所有人都收起轻蔑之色,别管可信不可信,虔诚一点总是对的,没人再嫌陈有富啰嗦,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这几日我是思来想去,咱老陈家祖上可是风光过的,这次菩萨赐福,怎么都要接住了。” “所以我想啊,就算散尽了这份家业,也要为邻里做点善事,给子孙积点福德。” 说到这,陈有富停了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小高台,“大家村子里都有井,大多都旱枯了,没枯的水也不多,喝起来更是苦涩。”顿了顿,陈有富突然大声道:“但这口神泉不同,此泉流水不竭,入口甘甜,可保身之强健,寿之延绵,实自古来,从未有过!” 话声一落,陈有富便奋力压起了水机,几十息过后,井水从出水口哗哗流出。 啊!! 院子里响起一片惊乎声,众里长皆是目瞪口呆,包括董老在内那几个原本不甚相信的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思索着,刚才有没有说过些啥对神明不敬之语。 高台底下放了两个大水桶,很快水桶就已装满,水流果真像陈有富说的那般,用之不竭。 陈有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冲方景楠招招手让他过去接着压,这压水毕竟还是要些力气的。 方景楠苦笑着迈着神性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高台,接过把手,卯足了力拼命压了起来。 直到水流的众里长都心疼这太浪费了时,方景楠才停下,这时陈银花拿出十几个碗,在水桶里一捞,端到众里长面前,示意喝水。 …… “甜,真甜!”众人哪会拒绝,抬碗便喝。 明显像是读过几年书的董老,更是拈起胡须,评论道:“甜而不腻,回甘恒久,果真是……果真是神泉之水呐!” 方景楠看着众人如痴如醉的模样,心中不觉有些好笑,这时感受到陈有富朝自己看来,他也抬眼看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皆是贼贼一笑。 “这老狐狸啊!”方景楠心下一叹,“牛逼!” 然而事情到这并未结束,接下来陈有富的操作,才让方景楠佩服到不行,忍不住再次一遍又一遍绞尽脑汁地回忆,历史上农民军的造反队伍里,究竟有没有一个叫陈有富的人。 众里长中,董老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警惕之色在他眼里一闪而过,他看着陈有富缓缓道:“神泉之水果真奇妙,不知陈老爷此次邀请我等而来,是以何事?可是寻那募捐积善之举,如此,老朽愿献白银十两。” 一提到银钱,众里长皆是回复了神色,十两银子其实已经不少,可买两头猪,一千多斤米面。不过这个钱大家还是能拿出来的,他们只是有点担心陈有富会不会要的更多,到时究竟是出还是不出呢,出了心疼,不出,得罪神明怎么办? 陈有富一脸严肃,“董老这是说哪家话,募捐是朝廷常干的事,咱们乡里乡亲的能干这个?”顿了顿他道:“刚才我说过了,陈家愿散尽家产,造福邻里乡亲,为子孙行善积福。” “如今乡亲们最差的就是那份口粮,我老陈家有田一千六百亩,每亩产粮约为一石,每亩抽取一斗,合计也仅160石,自家吃是足够了,可这能救济几个乡亲。” 陈有富一脸神圣地道:“所以我决定,把这一千六百亩田地分成十六份,每份一百亩,此次我也是邀请了十里河左近的十六家村里,给每家皆赠送一份。” 啊,众人再次被他的话惊到了。 如今气候很差,地里出粮不多,田价很低,但每亩怎么也要三四两银,位置好点的富田要七八两,这一百亩可就是四百两银子。在座的众人田地虽多,但那都是数百年间祖辈们传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那是一亩都不会卖的。 还是董老第一个说话,他道:“你给每家赠田百亩,所求为何?” 众人又是一惊,没错,他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陈有富深吸口气道:“我只求每家两千亩田地三年的耕种权,让我统一耕种,统一收粮,当然,”他缓了缓道:“该交给大家的佃租,我当一分不少。” 就这个条件? 众人皆是一呆,不是要求高,而是太低了。无非就是说,把各家的田地全租过去,田租陈有富照交。 董老又问道:“田地都给你种了,我们那些佃户怎么办?” 这又是一个关键问题,他们的田地一般都交给佃户种了,收回来当然没问题,但全收回?佃户们没地种没粮吃,闹起来哪家都受不了。 陈有富笑道:“我也要人种田啊。大多数佃户都会保留,只有少数不用心耕种的才会收回,你们放心。” 这么一解释,众人已经松动了几分,因为确实太占便宜了,这等于是趁着陈老爷要做善事的时机,凭白得了一百亩田。 董老忽然道:“我们董家上下有四千多亩良田,如果全给你租种,能否分给我两份?” 这话一出,有人不乐意了,叽笑道:“还四千多亩良田,在十里河沿边你们董家也就占了两里,哪来那么多良田。再说了,你多要的那一份,从谁那出?” 眼看众人有要争吵起来的架式,陈有富赶紧拦住道:“我也是为了造福乡邻,原则上是各家一份,除非有谁主动放弃。” 跟着,陈有富给站在一旁的陈山材呶了呶嘴,陈山材领会地点了下头,转身走进屋内,搬出一个大箱子,哐啷一声,陈有富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箱子,只见一大箱子的田契暴露在众人面前。 陈有富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道:“行文我已经让人写好了,愿意的,就在这上面签个字画个押,然后一百亩的田契直接带走,三年之期一到,我定随大家去县城过户。” 众人顿时坐不住了,立刻就有人想上去签字画押,但还是董老谨慎,他把众人拦住说别急,然后拿着那份契约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定里面所写没有陷阱后,第一个把字签了。 签完字,董老便迫不急待地去田契那挑选起来,要知道田地之间可是有好坏之别的。众人见状,赶紧不落其后的签字画押起来。 等众人弄完,个个揣着百亩田契,一脸羡慕地望着那口水流不止味甘香甜的神泉时,陈有富领着陈山材又朝众人一个个作揖道:“我老陈家感谢大家的支持,替我子孙积此福报,那晚菩萨最后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现在他们对此已是深信不疑。 “菩萨说,若遇对你行善有大帮助之人,托梦而来,也可与其祖宅赐神泉一座!” 众里长听罢震惊的无已加复,张大嘴道:“你是说,我们的宅子里,也可有此神泉?” 陈有富微微一笑道:“是的,不过需要布施一百两香火钱,多多益善。” “先记我的,我愿布施两百两!”董老首次毫不犹豫地大声响应。 “我也要,我布施一百五十两!” “我也要……” …… 一场各村里长的聚会,陈有富拥有了三万两千亩田地三年的使用权,布施受赠的纹银两千三百两,如此收获,方景楠还能说什么呢。 想起自己带人奔行几百里,与东虏浴血厮杀,也才不过几百两银,方景楠只得叹道:“还是动嘴皮子的厉害啊!” 看着送完客人,一摇三晃跺步回来的陈有富,方景楠忍不住挑刺道:“你那些田地卖掉也值好几千两了,这买卖真划算么?” 陈有富白了他一眼道:“银子是死物,要来何用?而且用银子能租到这三万二千亩田地?这年头有粮就有人,有人就有兵,难道你不懂?” “那三年之后怎么办?” “三年之后?”陈有富忽地露出一抹残酷的冷笑,“若真如你所言,大明十年内必亡,三年后,这帮小地主又翻的起什么风浪。” 第十五章:我有一个希望 嚯!哈! “立正……稍息!” “请长官训话!” 两排士兵站的笔直,经过半个月的队列训练,加之以合理的营养调配,坚持不懈地跑步游泳,众人的精气神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单从外表上看,已经可以算是真正的战士了。 “首先恭喜大家,加入了我们这支优秀并且伟大的队伍,这将是你们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 方景楠微微一笑,一点都不介意这句套话上次已经说过一遍了。 方景楠大声道:“圣人曾说:一个人的伟大不是伟大,一群人的伟大才是真正的伟大,而你们,就是圣人所说注定伟大的人。” “因为……”方景楠把声音拖的很长,“你们是团结的人,是勇敢的人,是为了兄弟可以豁出性命的人。” 一顿,方景楠大声问道:“对不对?” 问题来的有些突然,众人参次不齐地应道:“对!” “大声点回答我,对不对?”方景楠再次大吼。 “对!” “再大声点,对不对?” “对!” 声音震耳欲聋,方景楠满地点了点头,“解散,吃饭!” …… 例行的训话说完,方景楠便马不停蹄地赶到陈家村,最近他快忙疯了。就连张守仁来信,让他抽空去蒲田张氏一趟,大同镇图说借与他临摹一份,他都抽不出时间。 那天各村里长会议之后,交易是达成了,但事后的对接工作,繁琐到无以加复。 这时候方景楠发现,陈山材这个看着精壮但性格有些胆怯的陈家老二,在操持起田里那些事时,办的是井井有条,效率极高。 他先是根据村里的田地分布状况,合理的分成了六块小区域。然后给每个小区域提供一头牛以及种地所需的各类器具,而这些器具是大家一起使用的,在这块小区域里没有谁家的田地一说,都是集体的大家的。 这样的好处非常明显,原本只有几亩田地,种完就没事干的佃户可以在整个播种期都有活干,耕地、育苗、插秧等各个阶段的农活都不会耽误,错过了时节。 方景楠有些惊奇,这明明就是集体农庄的概念呀,现在竟然就已经有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陈有富老爷对田里的事是从来都不管的,一直都是陈山材在弄。 这个陈家老二人比较善良,看到自家佃户经常因为没有耕牛,翻田除草的时候一干就到天黑,有时候干不完还会影响后面插秧的活计,便想着如何可以让大家都有耕牛可用,慢慢的,物资器具集中使用的办法便形成了,再后来他发现,把人力集中起来干一件事往往会干的又快又好。 于是,这个初级版本的集体农庄便出现了。 只是方法是好,其它村子里的人并不太能理解,需要懂的人去指导工作,合理分配以及协调指挥,这活一般人干不了,不仅要懂得如何操弄,还得有一定威严。 于是,方景楠这个人才便被陈有富抓了壮丁,来回奔走在十里河畔的十多个村头田间。 做为回报,财大气粗的陈老爷答应,安民墩那些战士的吃食他给包了,甚至每天还增加一两肉。 如果仅仅是这样,方景楠也认了,反正骑着马,各村之间也不算远,到也赶的过来。 可陈有富这个万恶的地主老财,还把打造压水机头的事情再次按到了他的头上。 陈有富这次请来了好几个铁匠,一起打造压水机。 不但如此,陈有富甚至提出了一个用大竹子代替铁管的方案,反正只是起一个传输井水的作用,铁管和竹管效果一样,无非就是使用年限的问题。 陈有富阴侧侧地说,先把前面几年渡过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经过两人讨论验证,发现管道的两头用熟铁打制,中间部分使用竹管代替完全可行,就是水流会小一些,在这陈老财主看来,完全不算事。 如此一来,打造一口深水井的成本,在排除人力以外,只需耗银五两。 这个成本用来灌溉田地,几年就可以收回成本,而且还可以增加粮食产量,养活更多人,绝对可以大力猛搞啊。到时候云冈堡周边处处有水井,到处都是良田,与干旱说再见,庄稼全都大丰收。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方景楠这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半桶水手艺人弄了个乌龙。方景楠以前在农村用那压水机时,确实就是感觉这水用不完,随时压随时有。这是因为家用耗水量不大,你用了一些,水井又慢慢蓄一些补充回来。 可这毕竟只是口井,水量再丰富那也不是河,用量一大必然水就没了,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慢慢再蓄起来。 方景楠是因为不懂井水的道理所以搞错了,陈有富对水井当然是懂的,可这是方景楠提的新奇之物呀,难道和以前的水井是同个东西?你不是说水流用之不竭吗?只有水用不完,陈有富才以一个人的体力能灌溉的距离为上限,得出一口井可灌溉20亩的结果。如果是以井水的水量为上限,那一口井最多也就够浇个两三亩地的。 所以,两人傻眼了。方景楠傻眼是因为搞错了,陈有富傻眼是因为我信了你的鬼。 美梦破碎,日子还得过,两人一商议,决定水井就不挖了,但压水机头可以先打一百个,到时候卖给那些有钱人,赚一笔再说。 而一百个压水机头,五个铁匠师傅外加十几个学徒,快也得要四个多月,这都得方景楠看管着。不过这事两人也不急,毕竟这些井一打出来,总有不敬神明的人会拆开来一探究竟,所谓神泉之事就要露馅了,属于利弊皆有。 …… 事情到此还没结束,也是方景楠爱折腾,当有一次陈山材高兴地和他说,通过集体农庄这么一弄,大家的农忙期可以结束的早一些,他便计算起来,十六个村子,每个村百来个青壮,那就是足足一千多人的劳力,就这么闲着可是极大的浪费。 于是,他便与陈山材讨论起集体农庄的进阶版本:循环饲养。 实操这一块,方景楠是不懂的,很多事情他都只是简单的知道一些逻辑,好比后世鱼塘常用的多层养鱼法,其大概意思是,有些鱼的习性不同,在鱼塘里习惯待的水深不一样,把这样的几种鱼放进去,可以更好的利用水塘空间,出产更多的鱼。 可究竟是放哪几种鱼呢?方景楠不知道。 这个循环伺养也是一样,他只是知道,猪的粪便可以养鸡,鸡鸭可以生蛋,鸡鸭羊猪的粪便可以养鱼,鱼塘里的污泥可以肥田,如此废物利用循环往复。 但猪圈放在哪,鱼塘挖在哪,养多少鸡鸭,如何防止鸡鸭生病等等细节操作他是两眼一抹黑,一概不知。 讨论了好几次,两人也没能得出什么可用以实操的方案,只能留待陈山材慢慢去琢磨了。 不过两人到是在一件大事上取得了共识,就是趁有人手的时候,在十里河找一处地方,修建一个小水坝。 就这样,在方景楠忙忙碌碌中,朝廷对于孟铁柱和他的奖赏终于是下来了。 …… 崇祯八年,四月七日,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孟铁柱升官了,从小旗连升三级,直达百户,赏银三十两。更以百户级实职云冈堡把总一位,统管堡外八个火路墩。 方景楠也升成了小旗官,顶替孟铁柱坐守安民墩。 邓琳因指挥有方,也被计了一功,赏银五十两。他操守官位高,还不够升一级,留存备档。 百户王世昌没有只言片语,奇怪的是,往常跋扈的王百户这次却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两人领了官服告身,给传令的总旗封了一两银子小礼,表示明日便去云冈堡向操守官大人领命,接着,一众兄弟兴高采烈的庆祝了一翻。 酒桌上,鹏程万里,百战封侯等等祝福的话说个没完,可就在这时,从镇河堡陈山河传来的一个情报打断了众人的欢庆。 就在今年二月,后金派出亲王多尔衮,统率岳托贝勒、豪格贝勒、萨哈廉贝勒,出兵一万,汇合已经收服的蒙古科尔沁等部落,征伐察哈尔余部。 几翻交战,察哈尔力有不敌,在两位哈吞的协商下,把部众分成两部,一部由囊囊哈吞率领继续往西边迁移,后一直迁移到新疆地区。一部由苏台哈吞率领,带着她与林丹汗生的儿子孔果尔额哲、阿卜乃,与后金商讨投靠之事。 自此,察哈尔部,这个曾经困扰大明边境数百年的强大部落,被新崛起的后金武力集团征服了! 这些情况,大明兵部甚至是内阁都知晓的很清楚,或许是因为事不关已,也或许是因为力不从心,总而言之,明朝的一众名士大儒们,在这件事中全无作为。 历史的车轮毫不转向的往前滚滚而行! …… “酒席撤了吧!”方景楠显得很没力气,明明消息都报告上去了,情况也查明了,却还是这个结果。 “朝廷大事,咱们最大的不过百户,管不过来。”方景楠叹道。 …… “但是,纵观经史……”方景楠突然有点失控般地激动大喊。 “汉家文明传承几千年,每当灾难降临,总会有一群最勇敢的人,把我们的百姓保护的很好。” “我希望,我们就是那一群人。” …… …… 第十六章:敌人是谁 云冈堡,安民墩,望台。 清晨,微风和煦,晴空万里,难得的好天气。 方景楠、孟铁柱、冷笠、赵家兄弟,一众五人依坐在安民墩望台之上,一边抚摸前些日子炮击留下的弹坑,一边交流第二阶段队伍的建设问题。 墩堡外,从各大山寨征召来的年轻小伙们,正脱光了上衣,迎着寒风跑向前方一里外的十里河,他们需要在冰冷的河水里逆游而上五百米,再快速奔跑两里到陈家村,然后再顺流而下五百米,再快速跑回。 每天皆是如此。 再远处,田地一片青绿,培育好的秧苗已经全部插好,农人们正在细心地处理收尾的活计,接下来,便是用心地灌溉施肥,如果可以适时地下几场雨,那绝对就是老天的恩赐。 “我认为,骑兵太少了,我们才二十三个人,只要遇到一个东虏十人队前哨骑兵,我们没有马,跑不掉,毫无婉转的余地,必定全军覆没。”孟铁柱忧心地道。 赵大壮道:“铁柱说的不错。但是,如果我们野外行军时,把探哨放远一些,发现敌情后,我们人少很容易躲起来,不用硬拼呀。” 冷笠看了方景楠一眼,言简意赅地道:“他们会骑马,但不是骑兵。”这话意思很明显,不是会骑马的就叫骑兵,还需要常年训练才行,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成形的。 方景楠借用了后世头脑风暴的模式,让大家在轻松的环境下畅所欲言。 方景楠道:“陈老财主虽然最近小赚了一笔,但战马需要吃太多精料,勉强也能多养几匹,但现在看来只是为了逃跑方便的话,没什么必要,所以,骑兵这个接下来就别提了。” 孟铁柱点了点头道:“那就常规的前排盾牌,中间长枪,后排弓箭手的排布,我们研究一下各兵种人数分配。” 方景楠问道:“我们有几个弓手?” 提到射箭,赵大壮脸有戚戚地道:“边地的汉子多少都能开几弓,但能像我这般,五十步上靶的只有三个。” 方景楠楞了一下,奇道:“你都能当做弓手的标准了吗?” 赵大壮老脸一红,嘿嘿笑着不说话。 方景楠想想便也释然,像陈山河般这样能射百步还有杀伤力,八十步能上靶的毕竟是少数,而这个实力东虏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差不多都能达到。 “你们怎么从不提火绳枪兵?各个堡里不是装备了很多吗?”方景楠想起这个训练相对简单多的火器兵种,他的首杀用的就是手铳。 “这个我来说吧,”赵二出声道:“我之前在署里管的就是库房,像抬枪、三眼铳、连子铳、拐子铳那些被淘汰了的就不说了,只说说目前装备最多的鸟铳。” 赵二轻笑道:“所谓鸟铳并不是打鸟的,而是说即使轻捷如鸟也难以逃脱。这枪依靠火绳点燃火药,所以雨天不得用。杀伤距离在八十步,已经不比一般弓手差了,但是面对身披三层铠甲的白甲兵,需要放近到三十步左右才能有效杀伤。” 方景楠了然地点了点头,骑兵的冲锋那气势是很恐怖的,千军万马的冲杀过来,三十步距离三秒就到了,你要求一个火枪兵迎着扑面而来的铁骑,放到这么近再开枪,就太难为人了。 赵二又道:“不仅如此,就算军卒训练的特别优秀,可以直面死亡,把东虏铁骑放到三十步再放枪,但也仅是能放一枪而已,他们将面临后排冲杀跟进的铁骑虐杀,毫无反手之力。” “那至少他们前排的精锐铁骑要死伤惨重呀!”方景楠奇道:“一个白甲骑兵的价值至少可抵十个火枪手兵,加上后金整个部落也就几万兵,死一个少一个,怎么算也不亏呀!” 这话一说完,看到众人脸上的呆楞模样,方景楠便知自己又想当然了,不由干笑了几下。 若战争只是个数字游戏,这么拼消耗那确实是不亏,可战争是靠人打的,身为火绳枪手的士兵肯定不这么理解这事。 赵二缓解他的尴尬,继续道:“听说京师神机营装备了一种叫鲁密铳的火绳枪,射的更远,威力更强。” 方景楠眼前一亮,“那不是杀虏利器么?” 孟铁柱忍不住了,一语道破道:“赵二,别扯的这么详细,你只说一点,朝廷发的火铳哪个不怕死的敢用?” 赵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这么多,本就是想在方景楠面前表现一下。方景楠也是跟着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是想听一听这细致的,至于说朝廷督造的鸟铳偷工减料,一打就炸膛,我也是早有耳闻。” 火器是未来趋势,这一点方景楠当然不会忽视,只不过现今条件不允许,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时机成熟时,他一定会把火绳枪这一块补充起来,好的弓箭手实在是太难训练了。 方景楠咳了一声道:“好了,大家也说了这许多,我最近其实也一直有在琢磨,以后若是上了战场,生死大家都有份,所以,我才希望大家都说一说,我认为,”顿了顿,他道:“大家说的都对,但也都不对!” 卖了个关子,方景楠接着道:“我给大家提供一个思路,按这个思路,我们再来慢慢说道。” “现在,我们的敌人是谁?” 众人还在琢磨,孟铁柱道:“当然是东虏呀!” 赵大壮眼中一亮,试探地道:“难道是朝廷?” “朝你个屁呀,”方景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要造反啊!” 赵大壮嘿嘿直笑没再吱声,冷笠突然道:“王世昌!” “呃,这个……”方景楠干笑一声道:“还是我来说吧。” 方景楠继续道:“你们想呀,我们一共才二十三个人,那么,谁是我们的敌人?答案是,我们能打过的才是,打不过的就不算。” 噗哧!却是少有笑容的冷笠第一个笑出声来,跟着其它人也是纷纷而笑。 方景楠毫不羞愧地跟着笑道:“难道不是咩?咱们队伍处在发展阶段,硬战大战血战,都要躲的远远的。 但是我们也绝不能做个只会守堡的缩头乌龟,所以,东虏若是来犯,正面对战我们打不了,那能不能有机会,反抢一波他们打劫回来的东西呢?” “至于遇到其它部队,战术也是一样,堂堂正正的摆开阵式的交战,我们坚决不打,我们只打那种以多打少,突然偷袭,或者是欺负软虾子队伍。” “明白了吗?”方景楠最后问道。 赵大壮第一个点头道:“明白了,就像咱刚入伙时,老大干的营生一样。” 方景楠无语了,抗战时期无敌的游击战术,竟然被他说成了土匪劫道了,不过想想也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处。 见众人明白了,方景楠接着道:“所以,接下来我们的训练方向,只有两个。” “首先,要能跑。长途行军,转战千里,打不过我跑的过。明天开始,跑步训练增加到十里地,每个月末,我们做一次奔袭百里的野外拉练。务必在训练中,找到诀窍以及寻找不足。” “然后,不要长枪兵,奔袭时长枪不宜携带,而且长枪与前排盾牌兵的配合要求太高,上回咱们五打二都没打赢。以后遇敌交战,先投两杆标枪,然后持盾提刀一波莽上去,速战速决。” 方景楠总结道:“一切训练计划,以这两个目标为准则,都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应道:“明白!” …… “行嘞,”命令说完,方景楠又露出那种轻松笑容,道:“走吧,柱子哥,我们该去操守大人那复命了。” …… 云冈堡依旧是老样子,杂乱无序垃圾成堆。 两人骑马穿过堡门,恰巧又是那个叫丁吉的年轻总旗在城楼上值守,见孟铁柱过来,他热情地叫道:“铁柱哥来了,哈哈,升任百户了喔,哪天摆上酒水,让小弟们一起去庆祝呀。” 孟铁柱朝堡楼上拱着手道:“哈哈,现在我可不用叫你丁总旗了。等忙完这阵子,我叫上兄弟们一块热闹热闹。” “成嘞,孟百户!哈哈哈!” 方景楠瞅了眼拿百户名打趣的丁吉道:“感觉你和这个丁吉很熟呀!” 孟铁柱呵呵笑道:“这小子是个惹事精,皮猴子,不练武艺却总爱呼朋唤友,在接任他爹总旗前,没少挨我揍,不过人不坏。” 方景楠会心一笑,这就是发小了,一块长起来的,不见得多亲密,但总是有情谊的。但就从之前孟铁柱还是小旗的时候,他能那么热情来看,这人确实有几分与人打交道的本事。 两人来到操守署,刚一下马,便见总旗李谷年小跑着过来,跟着纳头便拜道:“见过百户大人!” 方景楠知道他是铁柱父亲辈的,赶忙挪步避开,孟铁柱更是一手把他抚起道:“李叔,你这是干啥呢,想让我在堡里被人戳脊梁骨呀!” 见孟铁柱一如既往的尊重自己,李谷年露出老农般憨厚的笑脸,但很快,他脸色又暗了下来,低声道:“等会见过操守大人,找我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的。” 操守官邓琳这次没在房间,而是迎在屋外的小院见的他俩,大显亲近之意,两人也是顺杆而上,行礼拜道:“孟铁柱,方景楠,见过大人!” 邓琳大笑:“哈哈,年少有为,英气勃发,大明又多了两员虎将也。” 花花桥子人人抬,现在他们是同一阵线,自然是相互吹捧。邓琳说了几句勉励话,两人也是连连谦虚,正当以为此次常规拜访就要结束时,邓琳忽然神色怪异地道:“孟把总负有巡视墩堡之责,上任之初,还是早点巡视一下为好。” 两人心下狐疑,瞧邓琳这神色,好像有什么事在发生,但见他不明说,两也只好应声道:“谨尊大人教诲!” 出来见着李谷年,两人才知道,孟铁柱管辖的火路墩,在另一位总旗的带领下,闹饷,聚众哗变了! “闹饷?” 方景楠和孟铁柱先是吓了一跳,后来一分析,这帮人早不闹晚不闹,这里肯定是王世昌在背后捣鬼,而邓操守也不明说,潜藏着也有试试他们成色的意思,若是这次搞不定,也就不配与他统一战线了。 既然里面别有内情,方景楠到是不急了,轻笑道:“走吧,孟百户,小旗官方景楠随您一道去巡视墩堡!” “哈哈!” 第十七章:当兵吃粮,天经地义 云冈堡下辖八座火路墩, 除了安民墩以外,还有靖民,保民,护民等七座,分别有两位总旗,七位小旗负责防守。 各墩堡之间相距两三里,方景楠之前路过时经常也有多看几眼,这些墩堡和安民墩几乎一模一样,不过现在安民墩在方景楠的要求下,卫生已经相当好了,每天都会有一个小伙轮值打扫,以避免传染病的发生。 方景楠本还想让孟铁柱吩咐下去,以后辖下各墩堡都要照此打理,现在到好,他们先行闹起来了。 两人先是回了一趟安民墩,把情况和冷笠赵家两兄弟说了下,让所有人拿好武器以防万一,然后方景楠和孟铁柱只带了李蛮虎和昆沛、昆皓过去。 昆沛昆皓就是之前说杀过官兵的那两个,有‘勇战士’的称号。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打理,这两人的身子都是结实肌肉,披上锁子甲后,很有一股气势。 三人的装备也是以后方景楠队伍的标准配备:盾牌,腰刀,两杆标枪,披甲。 一行五人,方景楠和孟铁柱骑马,李蛮虎昆沛昆皓三人步行,奔行着往六里外的保民墩赶去,那群闹饷的军汉全都围聚在那。 日正当午的时候,方景楠一行人来到了保民墩外。 “我们要吃饭!” “还我军饷!” “我们要吃饭!” “还我军饷!” …… 呼喊声传的老远,保民墩的吊桥边上,围聚着一群手持破旧兵器,神情激动的军汉。这群人身上的鸳鸯战祅破旧不堪,像是穿了十多年般,身子也是瘦骨嶙峋的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但他们脸上却是无比亢奋,甚至有些人像是痴狂了一般,双眼迷离,只顾仰头猛喊。 而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群几十人衣甲鲜明,持着各种武器安静地站立一旁,为首的却是王世昌王世荣两兄弟。 只见他俩不知从哪搬了个小桌,上面摆了壶酒几碟小菜,正坐在那悠闲地喝着小酒。 孟铁柱大步上前道:“原来王百户和镇抚在这呢,情况如何?” 镇抚王世荣瞅了他一眼道:“孟把总才来呐,半年多没发饷,这边都闹的不可开交了,置之不管,引起哗变你可吃的消?” 孟铁柱冷笑道:“王镇抚可别乱扣帽子,谁说不管的,我这不是来了么。” 这群讨饷的军汉大概有四五十人,见到孟铁柱这个上官来了,口号更是叫的厉害,甚至有几个还要冲上来。 王世荣拦住他们道:“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吗?如今孟把总已经来了,朝廷拖欠你们半年粮饷,你们讨要也是合理,但千万不可乱来,不尊上官可是要砍头的。当然,”顿了顿,他看了孟铁柱一眼,道:“你们也不要怕,在咱们云冈堡,绝不会发生以势压人之事,我与王百户绝不会坐视不管。” “我们要吃饭!” “还我军饷!” …… 口号喊的更热烈了,王世荣这话等于在说,你们闹吧,只要不动刀枪就行,也不会有人敢对你们动刀枪。 王世荣转首朝孟铁柱叹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可你看他们,个个瘦成这样,家里还有老小,再不发饷,难道真要逼着他们像甘肃那般,全变成乱匪才好嘛。” 这帽子扣的更大了,直接从哗变变成乱匪了。 孟铁柱道:“可是朝廷不发饷,你这个负责粮饷的镇抚官都没办法,我又能如何?” 这时,王世荣满脸笑容地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道:“去年后金出关后,朝廷唯恐山西兵灾严重,特旨给我们发了三个月的粮饷,你看,这是你前任把总的手印,我可是全都派发出去了。” 孟铁柱楞住了,上任把总都死了,他领了饷没发,这是屁股要我来擦? 不由自主的,孟铁柱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方景楠。 方景楠这会正在趁机观察王世昌的兵,披甲的约有一半,不过多是棉甲,披铁甲的只有六个人,估计是他的家丁了。一个百户养六个家丁,其实算是厉害的,陈山河也才养了两个。 感受到孟铁柱求助的眼神,方景楠回以微微一笑,他大步走到这群军汉身前,李蛮虎和昆沛昆皓三人连忙跟上,护在他的身侧。 方景楠道:“王镇抚说的没说,当兵吃粮,实乃天经地义。欠你们的粮饷,必需给,而且要马上给。” 方景楠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包括王家两兄弟也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么快就认怂了?隐隐地又有点担心,会不会有诈。 方景楠接着道:“不过,卫所的军户是有军田吃食的,募兵才算粮饷,难道你们这里全都是募兵?” 听见这话,王家两兄弟松了口气,原来他是打这个主意。 人群中走出一个颇为壮实的汉子,大概三十来岁,他先是朝孟铁柱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才转向方景楠,沉声道:“小的郑飞,是负责保民墩左近四墩的总旗,包括李总旗那边,咱们共有十二名募兵,其它人都是堡里的兄弟,抱个团心里多少安心些。” 这个人,方景楠一早就注意到了,因为大家在大喊大叫时,只有他保持着冷静。 方景楠道:“郑总旗多虑了,讨饷而已,不用抱团求心安。” 郑飞认真地道:“真的可以给兄弟们发饷吗?” 这个问题,方景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 王世荣赶忙道:“大丈夫自是说话算话的,十二个募兵,半年粮饷,嘿嘿,合计72两银,72石米面。” 方景楠仍然在笑,没有戳穿王世荣对他用过一次的小把戏。 “稍等片刻,我让人立刻取银粮过来。”他走到一旁,对昆沛昆皓两人低语交待了一翻,两人领命地点了点头,骑上方景楠和孟铁柱的战马急驰而走。 做完这些,方景楠便领着孟铁柱和李蛮虎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军汉们。 ……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没多一会,冷笠和赵家兄弟领着士兵小跑过来,方景楠特意交待带了刀盾就行,不要披甲,免得太吓人。 二十多个龙精虎猛的战士往那一站,拎着刀,目光炯炯地盯着众人,却是无一人出声,显得精锐之极。讨饷的军汉顿时不安的骚动起来。 来了这么多人,百户王世昌也心中一惊,但仍是带人逼上前来,沉声道:“孟把总,这些人是哪来的,如此又是何意?” 没等孟铁柱回答,方景楠笑道:“怎么,就许你王百户养家丁,咱孟百户就不能招募些家丁帮手?” 王世昌冷喝道:“一个家丁装备武器粮饷加起来,一年怕不只四十两,这么多家丁他养的起么。” “哟,这是什么话,我孟大哥可是陈老爷的陈龙快婿,周边十几个村的几万亩田都是陈老爷在种,招几个家丁护院怎么了。” 方景楠这话一说,王世昌楞住了,一个村的里正,能积存这么多银钱?孟铁柱更是惊呆了,边地的汉子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吱唔道:“你这是说啥。” 方景楠冲他眨眨眼,轻笑道:“不用谢我!” 方景楠一直都有把他和陈银花的事放在心上,这年头的人对风评是很看重的,有些时候我一个请求提出来,你若不接受,那就是让我失了身份,当场就可以反目成仇。当然,一个军户和一个土财主没这么夸张,但陈老爷听到这些风声的时候总不能没有一点顾忌吧。 婚姻这事慢慢来不急,何况此时借这名头用一用,也能堵住人嘴,一箭双雕有何不可的。 这时,陈银花正好牵着一辆马车也赶了过来,马车上装着一个大箱子,“铁柱哥,爹让我带银子来了。” 这下好了,众人皆有一种心领神会之意。 哗啦!木箱推开,露出一两一锭的白银,亮闪闪一片。 方景楠微笑着道:“现在一石粮需银一两,这里是144两白银,你们的粮饷全在这里,一分不少。” 看到这么多银子,穷疯了的众军汉皆是双眼冒着精光,若不是这边有二十多个彪悍的军卒拿刀站着,估计他们就要冲上来了。 方景楠把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过那个叫郑飞的总旗,此刻却是紧皱着眉头,盯着这边彪悍的军卒,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方景楠心下一笑,看来这个总旗有点本事。 “好了,欠饷的按个手印就可以领了,一人12两,快来拿吧。”方景楠一脸微笑地道。 可这会儿,众军汉们却是左顾右盼,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领取的。方景楠心下也是一叹,这年月当兵的都被上官给欺负惨了,明明是去领自己该得的饷银,却害怕当中藏有危险。 而现实的残酷就在与此,他们的担心是对的,这银子没那么好拿。 “王木根,去拿,我跟着你。” 总旗郑飞右手紧紧地握着刀把,催着身旁一个汉子上前领饷,而他也是警惕地保护在他身旁,有种但有意外就要拔刀拼命的架式。 王木根紧张地上前按了手印,然后顺利的拿到了12两银子。 “李长春,你上!” 前面有人成功一次了,被郑飞叫到的李长春不再迟疑,上前按下手印然后也拿到了12两。 这下不用郑飞再叫,一众汉子纷涌而上,十二名募兵全都顺利的拿到了银子,揣着怀里的银两他们不由的流出了欢喜的眼泪。 各墩堡的其它军户们也是满声欢笑,郑飞领着众人拜首道:“感谢王百户,感谢王镇抚。”跟着又朝着孟铁柱谢道:“多谢大人!” 王世昌王世荣两兄弟对视一眼,得意地笑了笑,孟铁柱这边却是脸无表情地默默看着,以他对方景楠的了解,这事并没有结束。 果然,方景楠拍了拍手,大声喊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这一点孟把总已经把欠下的银饷发下了,但是练兵秣马,保家卫国,是不是也是大家该尽的义务?” 第十八章:莽字营 说罢,方景楠对孟铁柱低声道:“半个时辰,十里地跑步训练!” 孟铁柱心领神会,迈前一步,大声喊道:“各墩堡军士听令,总旗郑飞领头,以小旗为单位,跑步训练。半个时辰,跑完十里地的及格,不及格者,全小旗受罚,杖棍十击。无论多久,所有人必需跑完全程,最末尾者,刑斩!” 大明的军例是很细,同时也是非常残酷的,可施以斩刑的就有十几条之多,至于挖鼻割耳就更多了,这也是为什么有着好男不当兵一说。因为一入了兵营,生死其实已不在自己掌握。 众军户听见这话,全都傻了,当兵吃粮不假,练兵秣马也不假,但这两点早几十年就都没认真执行了呀。 当兵被拖饷?拖饷咋了,哪里奇怪了?该训练了?喔,好的,列队半个时辰,劈砍几刀够了吧? 什么?半个时辰奔袭十里地?别闹了,要死人的。 “孟把总,”王世昌冷声大喝:“如此操练士兵,可谓暴虐之将,若死人太多,不怕上官问责吗。” 随着这声冷喝,王世昌六个家丁当先,其它披甲兵丁全都抽出了腰刀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 方景楠给冷笠使了个眼色,顿时一群更加生龙活虎的汉子提刀持盾的冲了上去,敢上山结寨的人,没有胆小的,虽然全身无甲,但那股咄咄逼人的威慑却反是把他们盖住了。 孟铁柱冷声道:“我的上官是操守大人,同为百户,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跟着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王世昌和他的家丁,大步走到众军汉面前,继续道:“按军例,此训练,每三日一操!但也别说我有意刁难,包括我在内,我的家丁全副武装,与你们一同跑。” 还要三日一操?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光明正大要练死人了。他们每天吃糠啃草的,人家丁吃的是啥,能一样么。 “怎么,这是要抗命吗?”孟铁柱目光如柱,威逼众人。 铛啷! 王木根银子扔了一地,他伏身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百户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这一回吧。以后我们一定安心耕地,再也不闹了。” 王木根这一带了头,李长春等人也都纷纷丢下银子,嗑头跪拜起来。其它军户本就与已无关,此时更是跪成一片。 总旗郑飞看向四周,禁不住地深叹了口气,也一同跪拜下来。 局势已定,孟铁柱转身走到王世昌王世荣两兄弟身前,笑道:“哗变已息,如此处理,可还合适?” 王世昌却是转看向方景楠,咬牙冷笑道:“后生可畏,方小旗果真好手段。” 方景楠微微一笑:“不敢不敢,以后还请百户大人多多指教!” “哼!此次算你一局,咱等着瞧。” 王世昌愤怒的拂袖而去,王世荣也是冷冷地瞪了方景楠一眼,领着队伍逃也似的走了。 算我一局?呵呵,方景楠冷冷一笑,欺负一群老实又无助的农兵,这局赢的很光荣吗? 看着跪了一地的军户,方景楠没有一丝获胜的喜悦,有的只是哀凉。同时对于利用这群可怜军户作棋子的王家兄弟更是痛恶了几分。 “都起来吧,郑总旗你也起来吧,”方景楠轻叹道:“我知道都是王世昌在背后怂恿的,不怪你们。”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总旗郑飞起身谢道:“多谢大人不究之恩。” 方景楠笑了笑,没有回礼,这一幕,与之前冷笠的遭遇是多么的像。 你被人欺负上门找理,却被人再次欺负,担惊受怕之下,欺负你的人说算了不欺负你了,然后你还得感谢他不再欺负你。 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可现实就是如此,能有口饭吃,能养活家小,就该知足了,被人欺负也能叫事? 方景楠没叫人退下,郑飞自然也不敢走,就那么一直摆着行礼的姿势,其它人见状,也都安静下来。 沉吟良久,方景楠忽然道:“最近我想组建一支辎重队,你们之前能被人挑为募兵,肯定也有几分本事,只是近年来荒废了。郑总旗你可愿意带领那十二个募兵汉子,做我的辎重队长?” “这……”郑飞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敢问可有粮饷?” 方景楠哈哈一笑道:“当然有饷,之前的烂账我们管不着,但辎重队吃喝管饱,每月例银六钱,绝不拖欠。若立有功,另有奖赏。怎样?” 郑飞转首四顾,见那群募兵都是一副跃跃欲试之色,便也欣然答应道:“谨听大人调遣!” 方景楠道:“在我们这不称大人,叫长官。” “是的,长官。”郑飞立马改口,只是说完之后,他又朝自己的顶头上司孟铁柱那瞅了一眼,看他不像是会反对的样子,便奇问道:“恕小的无知,还不知长官名讳尊号!” 方景楠轻轻一笑道:“我是安民墩小旗官,方景楠。” “啊!”郑飞一楞,小旗? 方景楠没有理会他脸上的惊讶,朝向众人道:“地上的银两都捡起来,辎重队的每人五两安家银子,剩下的给各堡来助威的兄弟们平均分了吧。都是一个堡里的兄弟,以后都相互照应着。” 郑飞立马收起眼中的惊奇,再次拜道:“谢长官赏!” 自此,云冈堡辖下的这八个火路墩,关系更加紧密起来。 …… 这次危机圆满解决,方景楠和兄弟几个一商量,决定把战兵队带上一起去云冈堡复命,以壮孟百户的声威。省得别人总以为好欺负,动不动就来搞你一下,虽然不怕,但也麻烦。 至于多了这么多精壮士兵,也不用担心,明朝的家丁制很独立,家丁属于将领自己的私兵,原则上只要你养的起,招募多少都没关系。以后若是调去其它地方,卫兵募兵很可能留下,但自己的家丁是随着主将一起走的。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将官都会克扣士兵的粮饷,用来武装自己家丁的原因。 邓琳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王世昌下面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一回堡里就偷偷把情况与他汇报了。孟铁柱领着二十多人过来,守堡的丁吉老远就看到了,一边吩咐手下看好堡门,一边跑去堡内向长官报告。 王世昌是守堡官,负有守堡职责,丁吉本应该先向王世昌报告的,可临到路口,丁吉冷冷一笑,却是跑去了操守署,直接像邓琳汇报了情况。 邓琳听说孟铁柱领人来复命,又瞅了一眼藏着小心思的守门总旗丁吉,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笑容,起身道:“走,我们都去迎接孟百户。” 云冈堡孟铁柱自小就来过很多次了,但这是第一次受到如此欢迎,堡内常驻人员也就两百来个,这次在操守官邓琳的带领下,近有一百多人跑到了城堡门口,冲着他直举大拇指。 孟铁柱有些害羞地挠着头,一边喊声不断,“这怎么好意思,哎唷李叔你别这样,小丁你干嘛呢,喂喂,奇哥你抱我这么紧干啥。” 方景楠让大队停在了堡门外五十米处,太多人带着刀盾进堡不好,只带着冷笠,以及李蛮虎,昆沛昆皓几人。 在操守邓琳的刻意烘托下,众人对孟铁柱非常热情,其实细想之下也正常,孟铁柱是云冈堡土生土长的军户,王世昌两兄弟是山西将门子弟没错,但毕竟不算乡亲,而且为人暴虐。 之前大家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很明显,操守官大人准备联手孟百户压制他兄弟俩,此时如何选择那还用说么。 热闹过后,邓琳摆了一桌酒席,请方景楠等人在官署后院吃饭。酒桌上又是一顿你来我往,并且有意无意地,双方达成了正式合作关系。 …… 呼!哈! 喊呼的时候挺刀,喊哈的时候劈砍下去。 那天与操守官达成合作关系之后,方景楠等人把心思回到日常训练中来。 第二阶段的训练以两件事为主,一个是跑步,二个就是贴身近战。 跑步不用说,加大了训练量,半个时辰十里地,然后是游泳。然后减少了队列阵仗的训练,加大了刀盾的训炼。 关于练刀,众人发生过一次激烈讨论,辩论双方为方景楠对阵孟铁柱、冷笠、赵大壮、赵二。 孟铁柱一方认为,上了战场花哨的刀法肯定是不行,所以几百年来行伍之间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威力不凡的刀式,如行刀,留刀,补刀,复刀,冲刀,平刀等,都是简洁有效的杀人招式,练好之后绝对可谓之精锐。 而方景楠的方案是,不管别的只练两招:斜刀劈砍和贴盾直刺,快速练到稳准狠就行。 其阐述的理由是:只练两招可以更快的形成战斗力。按你们训练完成的士兵或许是真正的精锐,但是耗时太久,现在没有那个条件。所以,我们只需要快速练出一支相对精锐的就行了,日子还长,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 孟铁柱几人是觉得,只这两招,遇上训练有素的精锐,定会死伤惨重。 方景楠则说,那就不要遇到他们。双方分歧很大,没有融合的余地。 谁给饭吃谁老大,众人也只能听他的。 然后方景楠又把战兵分成了两队,一队由孟铁柱率领名为‘甲’字队,另一队由赵大壮率领,名为‘乙’字队,每队有九名队员。 这一点众人没有异议,因为他们的交战策略就是,遇敌先投两标,然后挺着盾莽上去。二十多人太过混乱,分成两队指挥刚好。 新成立的辎重队长,方景楠选择了赵二,他曾管过库房,对于大量物资的调配多少有点经验。总旗郑飞为副队长,负责车队的具体管理。辎重队也由赵二按之前的训练模式操练,量度减为战兵的一半。 冷笠为军纪官兼军功书办,每次战斗由队长报功,他负责审核。 “蛇无头则乱,队无旗则散,所以我决定,”最后,方景楠总结道:“我们这支队伍,就叫‘莽字营’。” 第十九章:论一个字头的诞生 立营这种大事,当然不能草率,几位队官任命完后,还需要往下面传达,以便提升士气,增强归属感。 可若只是嘴上说说,什么表示都没有,大家的记忆就深刻不起来,立营的效果自然也会大大降低,这也是为什么每逢大事诸如祭典呀登基之类的,都要大办特办的原因。 思来想去,方景楠和众人告了声别,去了陈家村。找到陈有富把情况一说,陈有富对于立营很是支持,只是这个营怎么立才有气势,才能念念不忘,他想了半天,道:“不如,找个恶主打杀一翻?顺便还能得点银两货物。” 方景楠无语了,哪有部队是用抢劫地主老财立旗的,那是土匪砸响窑子。 陈有富道:“队伍竖旗立营,要么是在厮杀前,要么是在一场血战之后,不然还能怎地?” “要不……”方景楠小心地道:“放开来吃顿好的?” “以吃顿饭来竖旗立营?”陈有富楞了,“太随意了点吧。” 方景楠笑道:“这年头大家都缺吃的,既然杀人没机会,那就大吃一顿应该也不错。” 陈有富再次提醒道:“你确定么?一个营头的精气神,与立营时的气氛可是有很大关系的。” 方景楠坚定地点头道:“我了解他们,这法子应该成,只是,吃喝上面就得你这边多费心了。” 陈有富不屑地笑道:“那天赚了那许多银子,还差你这几十人的一顿吃喝。” 方景楠咧嘴一笑,“那就这么定了,明天立营。” 说完方景楠便要告辞回墩堡去通知众人准备,陈有富拦住道:“山材有事找你,我让人去叫他,你等一会。” 很快陈山材便跑了回来,一身灰尘,满脸憔悴之色。在那十多个村庄间来回奔走,这事方景楠之前干过,事杂活多累的死人。 方景楠由衷地道:“山材兄辛苦了,现在农忙应该快结束了吧?” 陈山材端起桌上的茶壶咕噜噜喝了几大口,歇了口气道:“是啊,农忙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浇水肥田了,所以我才找你,想说说关于修水坝的事。” “修水坝?我俩之前不是说过么,我也觉得很必要,但是我不会修呀。”方景楠奇道。 陈山材道:“我也不太会,不过咱们修的是小水坝,县里有负责水利的小吏,他能找着懂的人。” “那你找我干嘛?” “爹说这事一定得你支持才行,”陈山材解释道:“我们修的这个水坝,我算计过,横面若是十丈,深一丈二尺,长一里,积为两万丈,刚好可浇灌咱们三万多亩田地。” “你先等会,”方景楠打断了他,然后自己飞快地在脑海中换算,十丈为33米,一丈二尺是4米深,一里是500米,总共也就是六万多立方米。嗯,确实是个小水坝。 “然后呢,你接着说。”方景楠道。 “呃,这座水坝刚好够浇灌咱们的田地,如果要灌到下游的田,长度就必需再多挖一里,这样消耗有点多了。” “那就别多挖呀。”方景楠道。 陈山材叹道:“坝建成后,当我们蓄水的时候,河下游的水量就会减少,而当我们放水的时候,水却只是灌溉我们的田,他们得不到好。这种情况,下游村子里的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明白了,”方景楠抚着额头轻叹道:“你爹是担心,他们反应太过激烈,需要我这边的武力支持,对吧。” “不是担心,”一旁的陈有富插嘴道:“每次因争水引发的冲突,哪有不死一些人的,水就是粮,粮就是命。” “那最后一般怎么解决呢?”方景楠问道。 陈有富呵呵一笑,“哪一方打赢了,事情就解决了。” 方景楠不由苦笑,修水坝本是利民的大好事,但所需的银钱和人力太多,若不是陈有富包租了周边村子几万亩田地,而且还不打算还的话,根本不会起这个念头。 这些条件都满足后,还需要防备其它村的人来破坏。方景楠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普通百姓举起刀枪,这是他为人的底线所不能接受的。 可这时代处在小冰河期的高峰,指望老天爷适时下雨纯属做梦,修水渠建水坝,是唯一获得水源的办法,是唯一。 想到这,方景楠坚定起来,他本就不是犹豫的人,沉声道:“这水坝你尽管修,如果有人捣乱,我来处理。我相信,办法一定比困难多。” ### 翌日,清晨。 陈老爷坐车去了怀仁县城,修水坝光自己想干可不成,必需去官府报备,同意了才行。 不过这必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给县丞大人送点银子,再往县太爷那一批,问题应该不大。 陈山材一大早也出去了,到时候小两千人一起去修水坝,前期若不做好协调分配,那得乱成什么样。 陈家老宅,除了一众下人外,只有陈银花这一个主人在家。 剁剁剁剁…… 一大盆葱花剁好摆在一边备用,八角,乌皮,各种香料配好。 “陈叔,猪都绑好了吗?” 忙碌的陈银花抽空瞅了眼绑着的大案板,上面五花大绑地捆着一头肥猪,一个拎着杀猪刀的西北老汉咧嘴冲她嘿嘿一笑,“你就瞧好吧,俺这一刀下去,保管利索。” 说话间,他便一刀捅向了这口肥猪的脖子上,刀出血流,一个大婶端着一个铜盆接着这流出来的猪血。 陈银花没好气地道:“我不是说了宰两头么?” 陈叔脸有不舍地道:“不是才三十几个人么,一头猪出肉八九十斤,够吃了。” “你不懂,听我的宰两头。”陈银花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道:“爹出门前可是吩咐了,这顿让他们吃个痛快的。” “好吧,”明显像是管家的陈叔无奈的摇了摇头,“若是没吃完,老爷回来要揍你,俺可不拦着。” 陈银花哈哈大笑道:“谁稀罕你拦着。”转头又道:“李婶,水烧开没,八只鸡,可别也漏了。” “对了,地窖里藏的酒全搬上来,没错,是全部。” …… 安民墩外,一杆红底金字的‘莽’字大旗迎风扬起。 莽字营众将士,在队官的率领下,排成了三个笔直的纵队,人人脸上皆肃穆之色。 立营的事已经传达下去了,各队队官也都已就位,大家都挺高兴的,尤其是刚才还给李蛮虎与另一个在训练中表现优秀的士兵赐于了‘勇战士’的称号,送上了锁甲。 但也只是这样了,一个没经历过血海苦战的营头,能有这样的精气神,已算是训练的很成功了,别管现在是不是个绣花枕头,至少看着让人满意就是好的。 方景楠大声问道:“告诉我,咱们莽字营的兄弟都是什么人。” 众人立时整齐答道:“我们是团结的人,是勇敢的人,是为了兄弟可以豁出性命的人。” “很好,‘勇战士’昆沛出列!” “是!”昆沛往前跨了一小步。 “告诉我,莽字营如何对战?” 昆沛答道:“遇敌先投两标,然后提刀一波莽上去。” 方景楠大声道:“现在,由我下达莽字营第一号战斗命令。” “立正!” 口号声中,所有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心中激荡澎湃。训练这么久,终于要打仗了么。 “目标陈家村陈家老宅,标枪放下,冲锋前进。” …… 一顿山呼海啸的狂吃,风卷残云,酣醉如泥,实在无法形容一群每餐可吃三斤米面的壮汉,放开了肚皮是多么能吃。 陈家的老管家及众下人们全都看呆了,吃下如此多肉食不说,他们还一人干了一大碗刀削面。汤汤水水的都没有浪费。 …… 陈有富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入眼一片狼藉。管家陈叔说完情况后,就喏喏地站在角落,唯恐殃及池鱼。不过他也很奇怪,老爷看着是有些心痛,但又不像要发脾气的样子。 陈有富先是感叹一声,长大的女儿就是向外呀!跟着又问道:“狗子,那个营头叫啥名字来着?” 陈管家低声道:“他们昨晚喝醉后一直在大喊大叫‘莽字营’。” 陈有富苦笑道:“我看呐,应该叫饕餮营。” 第二十章:狼行千里之始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十里河两岸,人潮涌挤,不管是来干活的,还是闲着看热闹的,把董家村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家村的里长就是之前那位董老,十里河正好在这边拐了个小弯,原本六十多米宽的河面,一下变窄了二十多米,而且还有一个水流往下的落差,这里也是陈山材选定的立坝之处。 陈有富足足送了一百两银子,这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才被县丞大人同意,并且派了一个据说修了一辈子水坝的老头过来帮忙。方景楠特意和他聊了好久,发现这老头确实有几分本事,一件复杂的事情,在他的安排下,显得井井有条。 今天是动工的第一天,按理需要敬河神,在有些地方说是要把十六岁的少女扔进去,不过好在大同这边不流行那个,前天吃剩下的猪头,陈老爷一狠心,端了出来,给猪头披红挂彩,再配了些鲜果,铜锣哐哐响声中,往河里倒了进去。 然后随着陈山材一声大喝:“动工!”两千多人分成三个大队,开始干了起来。 首先是要断流。 第一队人是最多的,因为在断流之前,需要在河道两边各挖一条引水沟,不然当河水被拦起来时,会淹掉两边的良田。这条引水沟,要挖一里多长,一直连到水坝的下游。 第二队负责寻找石块,用竹篓子装起来封好。大同这边石块不多,更多的是黄土,但土一倒进水里一下就被冲走了,所以,更多的人是把黄土压紧压结实,然后再用麻布袋装起来,这年头做衣服的布都没有,这一袋袋布包看着大家伙都心疼。 第三队负责砍树,不管是大的小的,只要有那么手臂般粗细的都要,砍完之后,他们会用这些树扎一个横跨河面,也就是三十多米的,一个长方型的大木架子,这个架子宽两米,高则是河水多深就扎多高。 全都准备好后,开始断流。 先是要抬着那个大木架子到河边,一头绑上绳子,另一头让五六个水性好的汉子带着绳子游到对岸去。然后和对岸的人一起拉绳,把这个三十多米长的大木架子深深地插在河里,拦住整个河面。紧接着,马上让人带着碗口粗的圆木,依着木架每隔三米打一个木桩,直到把这些桩子打完,大家才能松开绳索歇一口气。 有了这些木桩子挡着,这个大木架子才能稳的住。 然后再把山石和泥袋往大木架子里填,先丢石头篓子,再扔泥袋子,一直把这两米宽的木架子填满,然后再用磨盘辗子在上面来回压实压紧,这河水就算拦住了。 不过两米宽的堤面并不牢固,但后面的事就简单了,直接挖泥巴往里填就行,大概填到五六米宽,这个拦截面就算稳固了。 断流成功后,接着就是挖河沟了,十里河并不深,平均不到两米,最深处才三米多,所以需要把河底再多挖深一些,这样可以加大水坝的储水量。 这一步是建水坝最花时间也最花人力的工序。 但好处也很多,河水一干,里面会有很多鱼获,可以给大家补充些营养。最大的好处是,从河里挖出来的几百上千年积留下的污泥,是一种特别好的肥田养料。而且水坝修好后,还可以沿着之前挖的那两条引水沟,再开挖两个大鱼塘,这些肥泥扔进鱼塘里,养出来的鱼又多又大。 挖深河沟的同时,开修搭建水坝最花钱的部分:水坝主体 这与之前断流时用泥袋、石篓子不一样,水坝是要使用很多年的,而且材料若是用的不好,老天突然下场大雨,水坝决堤就麻烦了。 所以水坝主体这部分,需要用那种整块的长石条子包在坝上,有些重要部位需要全部用长石条。大同石料不多,所以相对比较贵。而且水坝两边河堤也需要加高,整个下来,陈山材算计过,约莫需要近千两银子。 水坝整体修完预计是半个月时间,这两千多劳力不需要支付费用,但要提供伙食,修坝是体力活,要吃点好的,所以每天四千来斤米面要银四十两,半个月就是六百两。 加上其它一些额外费用,修建这一座小水坝,总共得要一千八百两银子。 …… 陈老爷好不容易忽悠来的银子,很快就消耗一空,不过随着水坝的修建,陈家村陈有富老爷的大名,更是响彻了方圆几十里。 随着给那些村里长挖好的神泉一座座落实,陈老爷菩萨托梦一事,竟是慢慢流传开来。 …… 水坝的事,方景楠看了几天,感觉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便也没再去看。 今天是月底,莽字营迎来了第一次的长途拉练。 郑飞的辎重队正在水坝那边帮陈老爷拉泥巴,所以这次拉练以甲乙两个战兵队为主。 一大早,孟铁柱便让甲队整装待命。 这次拉练可是带上了装备的,两杆标枪,一面圆盾,一把腰刀,会射箭的背好了弓箭,那四个‘勇战士’还披上了锁子甲。 从云冈堡到怀仁县城的距离是五十多里,来回正好百里多点。计划用时一天,但因为晚上多数人都看不清路,所以真正可用于赶路的是八个时辰。 半个时辰奔行十里的训练所有人都能完成,但八个时辰移动一百里,体力该如何分配,如何掌握休息的节奏,有战友受伤或者跑不动时应该怎么办。 这些都是这次拉练需要研究的。 “都准备好了吗?” 方景楠披着铁甲骑在马上,这次拉练他也要跟着去,他的马是匹上等好马,一日奔行百里不是问题。 冷笠和赵二也都骑着马跟在他身旁,孟铁柱和赵大壮这两个队长就不行了,披着铁甲跟战兵一起步行。 “报告长官,甲队准备完毕!”孟铁柱道。 “报告长官,乙队准备完毕!”赵大壮道。 …… “行嘞,甲队先行,两队保持一百米距离,目标怀仁县,出发!” “呜拉!” 方景楠马鞭一挥,众人应声而行。 …… 远方的山丘上,七八个身披铁甲的精骑冷眼看着这支队伍。 王世昌眼中闪过一道厉芒:“这支队伍确实有点古怪。” “我说的不错吧,孟铁柱不过会点打杀的本事,那个方景楠才是队伍的首领。”王世荣冷笑道:“只是他若以为有点小聪明,联合一个猪头操守,就想在咱大同翻起风浪,那也太看不起我们王氏了。” 长着一脸凶煞模样的王世昌,忽然露出怯色,“真的要如此激烈么?” 王世荣道:“大哥,别人都以为我们氏族子弟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幸运无比,但其中苦处你不知道?我们最怕的不是凶险,而是被家族忽视呀!百户级而已,咱们祭祖时都进不了内堂。” “行吧,不用多说了,我明白的。”王世昌策转马头,喝道:“这次不是他死便是咱俩亡。” …… 通往怀仁县的官道上,两队容装齐整的士兵呼喝而行,惹得独行的旅人看见,远远地便避了开来。 “喂喂,赵大壮,你们这么跑,是不是速度快了些,后面体力会不够的吧?”孟铁柱看着逐渐赶上来,并且要超过自己的乙队,有心地提醒道。 赵大壮笑道:“没办法,兄弟们觉得不能总是你们甲队走在前面,所以花点力气赶上来,让你们也在后面吃点灰。” 孟铁柱哈哈笑道:“笑到最后的才算赢,急这一会有屁用,”跟着大吼道:“兄弟们往边上靠,让乙队的人过去。” 方景楠骑在马上,带着冷笠和赵二,一会看看甲队,一会儿看看乙队,然后在交流一下看法。 忽然,方景楠在赵大壮的乙队看到一个他很眼熟的东西,等到第一个十里路跑完,两队停下喝水休息的时候,他走了过去,对着一个年轻的战士道:“张顺,你在腿上缠着个啥玩意?” 张顺和李蛮虎是同个山寨出来的,性格比较活泼,见方景楠发问,他笑道:“绑腿呀,我爹以前进山狩猎时常打这个,好处可多了。” 方景楠心下一笑,长途进军自己竟把这个神器忘了,接着问道:“你说说,都有什么好处?” 张顺道:“首先绑了这个跑远路腿不容易酸胀;然后若是进山绑腿可以防住山蚁蚂蝗从裤管子里钻进去,也不容易被树枝挂着或扎伤;再然后,走山路不小心摔伤了可以临时绑住,抓到猎物了一时还能当绳子用……” 张顺杂七杂八说了好些个绑腿的作用,方景楠到是不清楚有这么多用处,但只要可以防止腿胀这一点,那就必需得推行下去。 “冷笠,记录一下,以后长途行军,所有人必需打绑腿。”方景楠朝一旁的冷笠吩咐一声,又道:“张顺献策有功,晋升一级为‘勇战士’赐锁甲。” 绑个长布条这就立功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震惊起来,无比羡慕的同时也纷纷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大多数都没什么用,一部分小有作用,这种都被奖励了红烧肉一碗。 直到第二个十里路跑完,又是乙队里一个叫张横的提出了一条很有用的建议。从此能够看出,孟铁柱选人以身体强壮为主,而赵大壮更偏重灵活性。 赵大壮和孟铁柱都是披着铁甲,四十多斤的重量穿在身上,没跑多久两人就受不了。孟铁柱那很简单,把铁甲一脱交给了李蛮虎就完事了,赵大壮这边交给一个人却是不成,只得大家轮流披着。 等到张横这的时候,他却是借了张顺的绑腿把铁甲打了个包背在身上,结果却是比穿在身上轻松太多。 “冷笠,记录一下,回去一定要研究出一个行军背包。”方景楠吩咐完,又道:“张横献策有功,晋升一级为‘勇战士’赐锁甲。” 这又能算?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没过一会,孟铁柱的甲队终于有一个名叫童猛的彪悍汉子,提出了一点大家听了无语,却是让方景楠大赞的意见。 童猛说:“跑这甚远,俺力气是足够,就是嘴太干。” 方景楠让冷笠把这点也记录下来,长途行军出汗会非常厉害,需要补充大量含盐的水份,可水背多了又太重,所以解决方案有两个,一是要常备一些精盐在身上,遇到水源能直接用;二是在前行的线路上提前布置几处补水点。长途急行军,水比食物还重要。 …… 就这样一路跑跑停停,说说笑笑,众人来到一座巨大的佛像前。 “那是哪儿?”方景楠驻马问道。 “哦,”孟铁柱随口应道:“云冈石窟呀!” 第二十一章: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 与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并称中国三大石窟。 方景楠的考古学知识,终于有了显摆之处。 云冈石窟修建于北魏时期,历经六十多年完成,在其后的隋唐辽金各朝也多有修葺。 由于地处大同边镇,战火中的云冈石窟几经烧毁又重新修葺,最后形成一座庞大的石窟群,主要洞窟有四十五个,大小窟龛两百多个,石雕造像几万余躯。 元代的时候,地处武州山的云冈石窟寺庙院尚存,但到了明朝,石窟再度荒废,最后更是在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农民军路经大同时,一把火烧为灰烬。 “呃,大家休息一下吧,”方景楠首次打断了行进的队伍,道:“我想去那边看看。” 后世的云冈石窟都是重新修复的,做为一个考古学人士,有幸可以看到被李自成烧毁之前的石窟,是绝不会错过的。 石窟寺庙院离路边约有两百来米,在武州山的一处坡顶,方景楠让莽字营的战士先休息,带着孟铁柱、冷笠、赵家兄弟几人,沿着小道往山上而去。 很快方景楠便来到石窟门口,寺庙确实有些破败了,门前的木构窟檐都已经丢失不少,只是隐约可见通乐、天宫、华严等字眼。 不过方景楠也没觉失望,因为云冈石窟群中,最有名的是北魏时开建的昙耀五窟。 方景楠穿过庙门大步而进,这时一位僧袍上打了几个补丁的小和尚走了出来,施礼道:“请问施主是来礼佛还是请愿?” 方景楠纯属来观光的,但总不好说此不敬之语,便道:“我是来礼佛的,礼的是昙耀五窟的三世佛。” 说罢,从怀里掏出几钱碎银,寺庙已经破败很久了,小和尚一看这人出手阔绰,更是热情几分,施礼道:“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昙曜是一名得道高僧,《魏书》曾有记载:“和平初,师贤卒。昙曜代之,更名沙门统。” 昙曜五窟就是他组织开凿的,其内镌建佛像各一,窟面为马蹄形,穹隆顶,外壁满雕千佛,居中的三世佛雕像高达二十多米,佛像面相丰圆,高鼻深目,意为着:过去、现在、将来 “啧啧啧,真厉害。”五座石窟,方景楠边走边念叨,“雕饰奇伟,冠于一世,可不能让李自成毁了。” 小和尚在旁边随着也不说话,只见这群人披甲持器,显然是些武人,进来后只游览也不烧香,若不是这些佛像都是石雕的,还得小心着被抢呢。 五座石窟并不大,方景楠粗粗看了一遍,便告辞离开了,寻思着哪天有空再来把整个石窟群仔细品味一翻。 “老大,原来你也信佛呀!” 出得寺庙,赵大壮堆着笑脸道:“我看你在云冈堡进进出出的,一柱香都没烧过。” 方景楠笑道:“我在三世佛面前也没烧呀,我这是敬重文化,哈哈,和你说了也不懂。去看看大家都休息好没,继续前进。” 正说着话,不远处走来一群人,人不多,也就七八个,排头一个吹着唢呐,后面穿着孝衣却是出殡的。 唉,方景楠心下一叹,让众人避过一旁,来到这见的死人多了,都有些麻木了。 出殡的队伍很安静,除了唢呐吹着的丧乐,没有一丝哭喊声。领头的孝子贤孙也是随队而走,常年的饥饿让他们看着有些萎靡,行走的方向,应该是去寺庙后面的小土丘那。 看着这队人从身边走过,方景楠忽地奇怪,出殡的队伍里竟然没有棺材,就算再穷的人家买不起棺材,草席也得卷一条吧,草席也没有。 而且人群中,有一个蹒跚行走的老妪没有穿戴孝衣,佝偻着腰一步步艰难跟随。 “他们出殡怎么没有棺材?”方景楠奇怪道。 赵大壮正要回答,孟铁柱拉了他一下道:“走吧,队伍早就休息好了,该上路了。” 方景楠看了孟铁柱一眼道:“怎么,不能跟我说?” 被这么一问孟铁柱还能说什么,对赵大壮呶了呶嘴示意他说。经此一弄赵大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对着两人左看右看,直楞道:“铁柱哥,这丘子坟的事我也不太懂,要不你给说说?” “行,就我来说吧。”孟铁柱一叹道:“他们没有棺材,是因为现在还没有死人。在边地,也不只是边地,胶东那边丘子坟的风俗更甚,就是老人到了六十岁,身体已经不行了,干不了农活,每天还得消耗粮食,家里给小孩吃的都不够,也就只能把老人先葬了。” “寻一处地方,挖一个小洞,由儿子孙子披麻戴孝把老人送去,老人在坟前吃完最后一顿饭,便坐到坟洞里,由儿孙亲手用石砖把洞口封死,示以为葬。那坟看着像个小土丘,故此称为丘子坟。” 活葬!!! 方景楠心里压了座山般沉重,由子孙亲手埋的活葬!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风俗!”方景楠大吼一声,调转马头便要去追赶出殡的队伍。 孟铁柱一把拉住马绳大喊道:“景楠,冷静啊!” “怎么了,这些糟粕文化,必需清除,”方景楠怒瞪道:“放手!” 孟铁柱道:“边地很多活不下去的,都这么干,云冈寺庙因有佛性,后面山丘那到处都是,管的过来么?” 方景楠怒道:“有一句话你听过么,勿以善小而不为,孟铁柱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孟铁柱也是毫不畏惧地大喊道:“但是你非要管这闲事,或许反而会害了人家。” …… 方景楠楞了一下,不知他这话有何指向。 孟铁柱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喊叫,低声道:“还记得在镇河堡外你给面饼的那个小孩么?你走之后,那群没得到的孩子就冲上去要抢他的面饼,他一个人抵抗不了,就把面饼拼命往嘴里塞,拼命往嘴里塞,结果……” “够了,”方景楠心中一紧,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孟铁柱道:“山河兄回堡前特意对我交待,他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妇人之仁,一定要注意提醒。” “我明白了,”方景楠突然像个泻了气的皮球,垮坐在战马之上,缓了很久,他低声而又坚定的道:“多谢你的提醒,但是走吧,我不允许此事在我眼前发生。” 方景楠心里清楚,他不是妇人之仁,而是因为从小长大的文化熏陶,让他做不到对生命的麻木不仁,视而不见。 方景楠等人赶到的时候,老妪人已经吃完最后那顿饭,正静静地坐在一窟小洞内,她的儿孙正用砖头一块块把洞口封起。 小洞只有尺许深,两尺来长,老妪人双脚躬着,就那么卷缩在小洞内,麻木的双眼望着远处天空,眼角挂有一丝水雾,仿佛在回忆过往岁月,也似乎有着对亲人的眷恋。 洞口封完,几个披孝之人对着坟丘重重地磕着响头,终于是放声大哭起来。 “娘啊,恕儿孙不孝啊!” 坟内传来微弱的声音,“不怪不怪,我先走了,你们好好活!”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中归宿! …… 啾!一支利箭插入坟头,众人惊愕地转头。 方景楠襟坐马上,遥指众人道:“你的老母亲由我养了,你们一起好好活!” 说话间,孟铁柱赵大壮赵二几人大步向前,三两下把洞口挖开,轻轻地托着老妪挪出洞丘。 披孝的这几人都呆住了,可看着他们腰间挂着的兵刀,又不敢上前,喏喏地不知如何是好。 方景楠率先道:“不要怕,我们是云冈堡的兵丁,就在离这不远的陈家村边上,那边有一处专门赡养老人的地方,你们也都一起过去,那边有几万亩田地可以耕种,足够养活你们一家子。” “这……”一个像是儿子的男人小心地道:“我们是夏米庄的佃户,这么突然走了,怕是不好吧。” 方景楠喝道:“没什么不好的,稍许我让人送封书信过去便是,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那人应道:“全家六口都在这了,不过屋里还有几斤杂粮……” 听说人都在这了,方景楠断然道:“些许杂物就别管了,陈家村那都给你备好,”跟着转头道:“冷笠赵二,你俩护着他们先回陈家村,等我拉练结束回来安排。” “得令!” …… 望着缓缓离去的一行人,方景楠心中似有股火在燃烧,回到队伍中,他朝向远方大声喝道:“野外行军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现在我假设,前方三里外夏米庄有一群乱兵正在抢劫庄子,冲锋前进。” 说罢,方景楠一夹马腹策马狂奔,迎面凉风吹来,似要把那股邪火扑灭。 夏米庄,处于陈家村与怀仁县中间,是一座起了三丈高墙的大庄子。 桑干河的支流从这绕了个弯,圈起一片肥沃的土地,单从庄子的名字上看,就知道此庄是个产粮大庄。 在大同府,这么好的地方自然只可能属于……代王。 代王,朱家的第十二子。 明朝末年,众多的藩亲供养,是压在朝廷身上的一座大山。单单一个亲王,每年便需要支应:米五万石,银两万五千两,盐两百引,锦四十匹,纱丝几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等等…… 后来随着朝廷越来越穷,支应有所减少,但藩亲的人数却也是越来越多,而且各大藩王巧取豪夺累积了大量财富,朝廷那点支应已经不太看的上了。 王府长史司,是辅佐亲王处理家中大小事的官方组织,领头的叫王府长史,正五品的官,属于亲王的大总管。 而王府的那些库资仓米之事,则是由王府长史司里,一个九品小官‘库仓使’负责。 此刻,夏米庄的内厅堂,库仓使王长兴悠悠地喝了口南边运来的普洱红茶,望着跪在地上埋脸贴地两个族内侄子,轻叹道:“若不是你娘当年私下供我读书,我也考不上举人,当不了这王府的差事。你俩遇到麻烦,我当不会袖手旁观,可你俩不过吃了些暗亏,失了点威仪,就要行此掠家灭族极端之事,与一个乡下土财主纠缠不清,不觉得很没出息吗?” 王世荣没敢抬头,敬声道:“兴叔,那个土财并不一般,家藏极富。” 第二十二章:被窝里有个公主 “一大村之田,打满不过几十顷(一百亩为一顷),岁抽可得银数百两,去掉各项开支,年余百两已算不错,如何可称为极富?” 王长兴管的就是地段最好的庄田,对于地里那点东西了解很深。 王世荣抬头道:“对呀,我俩也很好奇那银钱从哪来的,他还给女婿养了几十个家丁,一年所耗绝不低于五百两。” 这时王世昌出声道:“前几天他甚至断河建坝了。” 王长兴原本一直眯着像是在打瞌睡般的小眼徒然一睁,“水坝一事我也听说了,本以为是那十几村合力所为,听你此言,难道是他一家之力?” “没错,”王世昌道:“修那坝子怎么也得两千银,若没个万两身家,是绝不会行此之事的。” “不对,”王长兴道:“水利之获各村有份,他为何要独自建坝。” 王世昌王世荣两兄弟对视一眼道:“听说……陈家把那十几村的田亩都买下来了。” 王长兴瞪地站了起来,来回跺着步,深深地思索起来,忽然他问道:“听说,那个老陈家是当年大槐树迁移时挪过来的?” 两兄弟不明所以,应声道:“听说是的,兴叔,你想到什么了?” 王长兴轻笑道:“行了,你俩起来吧,其中缘由你俩不必深究,总之这个忙我帮了。” 王世昌喜道:“是让忠叔来一趟么?” 王长兴失笑道:“王忠乃宣大总督标下的左营副将,远在宣镇,哪能随意调动。” 王世荣眼珠一转,露出担忧神色道:“那斯家养的几十个家丁,小侄曾吃过暗亏,个个神勇不凡,一般队伍怕是不好应对。” 王长兴冷笑道:“看来不和你透露一些,你们也不心安。最近我这边与兵备道窦可进窦大人的人有些许接触,一镇之兵备道的标兵队,他们总不敢反抗吧。” 王世昌心喜的连连点头称是,王世荣却又跟着问了一句:“我听人说,潞安府连家的事,就是咱们王府和兵备大人连手……” 没等他说完,王长兴断然大喝道:“住嘴,”跟着眯着小眼厉声道:“有些话不该问的别瞎问,有些事,甚至听一听都是惹祸上身,你俩……可明白?” 两人吓的赶忙跪下,头脸贴地,“明白了,兴叔!” 王长兴一甩手道:“行了,回去吧。” …… 出得夏米庄子外,两人翻身上马,领着家丁拍马而去。 路上,王世荣狠狠地唾了一口道:“当年若没有婶娘帮忙,他就是个族里的魄落户,当了王府的差事不想着回馈大哥你,在这尽拿长辈的架子,啥事都不明说。” 王世昌冷哼道:“谁让俺娘死的早呢,不提了,只要咱兄弟俩齐心,万事皆可为。” 王世荣恶狠狠地道:“嗯,先搞死那帮破军户!” …… “阿欠!” 方景楠揉了揉鼻子,自清晨开始,历经三个时辰的长途跋涉,莽字营终于看到怀仁县的城墙。 他们没有进城,方景楠领着众人在北门外之前他来募兵时的地方走了一圈,调侃了几句当时招兵的窘状,惹得已然浑身疲惫的众人哄然而笑。 莽字营每奔行十里休息一次,每次停留喝杯热茶的时间,有个叫行锋的小伙又有发现,他说,每次奔行结束要休息的时候,最好不要立刻就坐下来,可以先缓步再走个半里路,之后停下来休息会更轻松。 还有一个叫方笑的本家兄弟发现,每当方景楠讲一些笑话时,众人的精神都会好不少,这让方景楠想起后世部队行军时,都会齐唱军歌以提升士气。 此次行军已达半程,发现了很多有用的技巧,方景楠高兴之余也明白,长途行军主要还是以体力为主要支撑,在怀仁县休整了半个时辰后,后面的五十里才是真正的考验。 奔行六十里时,众人已经累的不太想说话了。 行至七十里时,好几个战士已经坐着不愿起身了。 直至走了八十里时,包括孟铁柱在内的好几名勇战士也都快要坚持不住了,赵大壮虽然没有说,可从他那乞求的眼神中,明显地表达出他也不想再继续了。 方景楠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首次产生一种羞愧感,羞愧于自己骑在马上,而这群坚韧的汉子却在苦苦支持,只因命令当是如此。 方景楠下得马来,从行锋和张横手中接过铁甲,绑在他的战马上,跟着笑道:“怎么,都快不行了吧?” 众人只是跟着咧嘴无声苦笑,省点说话的力气,还能多跑几步。 方景楠叹道:“当年啊,有一次出远门我也和你们这般累,当时我就想算了,先不回家了,休息一晚。可是我又有些担心,家中被窝里还躺着一个脱光光的公主呢,若回去晚了,被我那好色的哥哥先入了房,那我不是亏大发了。” 方景楠说话,众人一开始还都在认真听,可听到竟有个脱光了的公主时,众人皆是笑了出来,孟铁柱笑道:“还公主,你当你是驸马呢。” 那个叫童猛的彪悍战士却是憨笑道:“长官,您接着说呀,后来回去了没呀?” 方景楠露出色胚模样道:“我当然回去了,我咬着牙往死里跑,只要中间那条腿晚上可以爽到公主,另外那两条就是身外之物,跑断了又如何。” “哈哈哈哈!” 方景楠接着道:“得亏我跑的快,刚入家门,便看到我那好色的哥哥在屋外走来走去,贪心的就像条狼。好家伙,我可不敢等下去,一把冲进房门……” 说到这方景楠停顿了一下,众人皆是担心地问:“怎么了怎么了,那公主还在不在,不会走了吧?” 方景楠佯怒道:“她敢!公主正缩在被子里呢,见得我进来,那小脸噌地就羞红了,我一掀开被,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公主好看么?”有个色胚接话,一阵咽口水的声音。 接话的是赵大壮,方景楠瞅了他一眼,道:“我看到了如白玉一般粉嫩的身子,那肌肤摸起来像稠子般丝滑,这我哪受的了,腿立马就直了,那个晚上,啧啧啧,三条腿全给累坏了。后来我跟她说:知道么,男人绝对不能说不行!” 方景楠说完,众人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全都仰首望向天空,仿佛还在回味,那晚与公主究竟是怎么干的,把三条腿都累坏了。 方景楠没有催促他们,就这样让一群累趴了的汉子们,悄悄地想了一场美梦。 良久过去,众人回过神来,脸上皆是那种讪讪地奸笑,仿佛刚才真的把一个公主翻来覆去折腾了整宿哩。 “走吧,咱们回家!”方景楠轻声一笑,牵马与众人同行。 三个时辰过去,十里河两岸稻田正香,当安民墩上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众人还以为是之前无数次的幻觉再次出现,楞楞地只是以本能往前一步步挪动,没有人高兴。 方景楠也是疲惫不堪,但毕竟只是走了二十多里,他停了下来,看了看身后这群坚强的汉子,又楞楞地看向前方旗帜,笑容缓缓地咧开在嘴角。 “我们……成功了!” 孟铁柱离他不远,呆呆地朝他看来,问道:“什么……” 方景楠一指远方旗帜,再次道:“到家了,我们成功了!” 孟铁柱眼中一亮,嘴唇颤抖良久,大喊道:“我们到家啦……来,整队!” …… “甲队战兵排列,报数,一、二、三、四……” “乙队战兵排列,报数,一、二、三、四……” …… “立正……稍息!” “报告长官,甲队应到十人,实到十人,请指示!” “报告长官,乙队应到十人,实到十人,请指示!” 方景楠轻轻一笑,“你们是最棒的,解散!” “呜啦!” 一声低喝,二十人就那么往一躺,全然不顾地面的阴冷,睡成一片。历经八个时辰,莽字营的第一次行军拉练圆满结束。 方景楠没有打扰他们,叫上先行回来的冷笠和赵二,把众人一个个背进堡内,跟着又在屋内烧了一个火盆,唯恐身疲力竭的他们晚上受凉生病。 做完这一切,方景楠没有一丝困意,反而精神振奋,他坐在望台土墙之上,仰望天空弯月,星星点缀在苍穹,像极了黑丝绒上的钻石,异常炫丽。 后世马拉松可以在几个小时跑完,距离也有近百里,但这里是大明朝的边镇大同,身体素质上的差异不是这两个月的时间可以调理好的,但若论意志之坚强,方景楠认为,这群人不会比任何人差。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在口号中醒来,尽管脸上仍有疲态,但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精悍气息,却是在众人的嬉笑怒骂中尽显无疑。 方景楠知道,这抹脱胎换骨般的气质,就是那种面临绝境挑战成功后的自信与骄傲。 “立正……稍息!” 方景楠微笑地看着众人,道:“今天休息,并且是发饷日,大家可以放松一下。” 众人眼中皆露有喜色,有几个不知在想什么,嘴角都忍不住要翘起来。 方景楠道:“张顺、张横、童猛、行锋、方笑,出列!” “到!”啪地一声,五人应声抬腿往前跨了一步。 “鉴于你们在此次拉练中的优秀表现,特赐‘勇战士’称号,披锁甲!” 方景楠宣令完便让众人解散,各自休息去了。他自己去了陈家村,探望了昨天接回来的夏米庄佃户一家,安抚了几句后,他找到陈银花,跟她商量着,能不能找一些妇人及老妪成立一个布衣坊,给莽字营做些如,绑腿、布鞋、袜子、野外睡袄、以及背包之类的辅助装备。 方景楠知道,这些小东西看起来虽不起眼,但对部队战斗力的提升有极大帮助。 陈银花听了,欣然答应,把做饭的工作甩给陈叔,便四处张罗起人手来。 方景楠又去水坝那看了下,那边也是进展顺利。 又过了一天,莽字营陆续有人回来,方景楠偶有听到,昨天这帮小子有几个去找了窑姐开心,正大吹牛皮宣扬自己的煊煊战绩呢。 方景楠听了只是笑笑,暗想着以后条件好点时,得给大家涨点粮饷,省得他们总去逛便宜的窑子,就算不娶个媳妇,也可以去相对高档点的妓院,避免得些不干净的病,凭白丢了性命。 这年头妓院是合法生意,秦淮河上的八艳不说,官方都建有教坊司,专门关押罪官的女姓家人,以供人取乐。 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方景楠也没打算让大家太累,恢复性的慢跑了十里后便宣布解散了。 战兵们解散,队官可不能休息,方景楠把众人叫起,准备讨论一下军备的细节问题。 这时,陈老财主的管家陈叔,突然一脸急色地跑了过来,远远地见了众人大喊,“不好了,老爷被大同镇城来的标兵围起来了!” 第二十三章:牙口怎么样 陈家村, 陈家老宅外,几十骑凶神恶煞的骑兵在来回奔驰,驱赶任何敢靠近宅院的人。 老宅门口,五个彪悍的士兵手扶腰刀襟身而立。 宅院内,一文一武两位官人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而陈老财主则跪在堂下,双肩微微发抖。 “陈有富,你可知罪?”太师椅上,一位师爷装扮的中年男子沉声喝道。 陈有富埋头应道:“草民安守本份,待乡亲和睦,待上官尊敬,对朝廷忠贞,还送一儿从军报效,不知罪从何来!” “大胆陈有富,还敢狡辩,”另一位身着游击将军官服的武人怒拍案犊,“你装神弄鬼,假借菩萨托梦捣弄神泉愚弄乡里,更是借修筑水坝之机,扬言挖出一匹麒麟圣兽,上刻有:颍川陈氏,传承千年,天理大道,当在井中。如此妖言惑众,乃图谋造反,来呀,把他拉出去砍了!” 话声一落,走出两个彪悍士兵,押着陈有富便欲推向门外。 颍川陈氏? 陈有富有了些许明悟,放声大喊,“草民知罪,还请大人饶请草民自罪。” 师爷微一抬手,那名游击将军便让人退下,两人对视一眼,嘴角轻轻一笑,喝了口茶。 陈有富略一思量,沉声道:“草民确实是颍川陈氏旁支,我族自汉末入于魏晋,子孙历十几世显贵,宗族繁荣兴耀数百年,是制定门阀序列时最为悠远的世家大族,所以草民绝无不轨图谋。” 陈有富申诉了一下自己的立场,同时承认了自己颍川陈氏的身份,只见上座两人只是喝茶,没有表示认同,也没有喝斥他在狡辩,陈有富心下了然,心中冷哼一声,接着道:“故此麒麟圣言一说,绝对是有人诬陷,特此,草民愿捐资助饷,以查此贼。” 听到这,上座那师爷连忙起身上前,但又在距离陈有富两步之外停住,伸出手掌虚扶的样子,“看来确实另有隐情,让陈里长受屈了,只是构陷之人心机之深,怕不是那么轻易可查明的。” 陈有富看着这师爷伸在面前的五根手指,一脸痛苦之色,猛一咬牙,狠声道:“草民愿捐助五千两纹银,助大人明察此贼!”顿了顿又道:“只是祖上积存不在此处,还需些时日方能调转周全。” 师爷的手终于扶了过去,笑道:“何需如此破费,剿贼安民,乃是为官之本份,三日后,我与沈游击定当前来知会消息。” 陈有富顺势站起,躬身道:“如此,有劳两位大人!” …… 等到两人起身离去,陈老财主的脸上哪还有半分胆怯与痛苦,有的只是一抹深沉与阴厉。 ### 陈家老宅外,方景楠领着莽字营一旁静候着,没有鲁莽行动。 因为宅外有精骑巡行,门口那几个墩厚壮实的铁甲标兵,顾盼之间冷静敏锐,一看就是战场上厮杀过的汉子,最主要的,方景楠见宅子里无吵闹喧杂之声,想来情况不算严重。 没一会儿,从宅子里走出两人,走前面的是一个瘦小的读书人,穿着一席师爷幕僚的衣服,脸庞白皙,嘴上蓄有长须。落后半步的是个武将,穿着游击将军的官服,长的到也高大强壮,只是行走之间带有一丝小心,唯恐越过了那名师爷。 两人出来,游击将军一声呼喝,众人纷纷上马,那师爷也是坐上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一行人扬长而去。 方景楠看他们走了,正要出来,忽然又停住,只见之前守在宅门前的那几个标兵没走多远,就离开了队伍,在陈家老宅外三十米处,寻了间屋子,把里面的村民赶走后,竟是盯起梢来。 方景楠又缓了缓,见他们只是盯梢,并没有阻止人进去,只是每次有人从宅院里出来时,他们都会认真的打量一翻。 是防止有人逃跑吗? 想到这,方景楠让大家在一旁候着,别惊动了那几名标兵,然后领着孟铁柱,去了陈家老宅。 走到外院,两人就看到陈有富陈老爷正在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见着两人进来,陈有富轻笑道:“来,尝尝这雨前龙井的味道。” 重新拿过两个杯子,陈有富拎着壶给两人满上,“这茶可是好喝,若不是巴结上官,你俩可喝不着,还有大半壶呢,别浪费了。” 方景楠笑了笑,喝了口茶,就是普通的龙井,当然比那些砖茶要好喝很多,有股轻香。 孟铁柱忍不住道:“陈老爷,刚才那些人是干嘛来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千万别客气。” 陈有富呵呵一笑道:“唉,财露了白,被人盯上了。知道我是颍川陈氏的后裔,以为祖上给我留了很多黄白之物呢。” 跟着,陈有富便把之前众人的对话简单的叙述了一遍,说到最后不由冷笑道:“这帮穷酸哪里懂得,咱氏族豪门留给子孙的财富岂是那些烂俗的银两。” 方景楠没有理会地主陈老爷那骨子里残存的氏族贵气,沉思良久道:“那五千两银子,你应该没有吧?” 陈有富白了他一眼道:“废话,当然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办?”方景楠问道。 陈有富冷冷一笑,孟铁柱吼道:“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陈有富看孟铁柱如此仗义呆了一下,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他和银花的闲语,更是长叹口气。 方景楠道:“铁柱哥别乱说,他们是大同镇城的标兵,没那么容易打杀。” 陈有富道:“确切的说,他们是兵备道窦可进的抚标,游击将军叫沈一亮,是兵备道标兵队的右营军头。幕僚师爷姓洪,名讳他没说。” 在地方上,一省之巡抚是正二品大员,统领着军政大权,当属封彊大吏。兵备道则是第二大实权官职,多由朝廷都察院的御史兼任,品级是正三品,分管该地部队的招募、训练、粮饷、军功审核,器械仓储等。 简单来说,兵备道是当地军方最大的官,大同镇总兵王朴见了他,都需要下跪行礼。 “你说,这事会是兵备道窦可进指使的吗?”方景楠问道。 陈有富晒道:“当然不可能是,不然岂会来这么点人,还强加罪责转着弯敲诈,直接就抄家了。”他瞅了方景楠一眼道:“也别有啥庆幸的想法,一个幕僚师爷咱们也对付不了。” 方景楠道:“你们颍川陈氏那么大个门阀,就没点人在朝当个官啥的?” “呃,”陈有富老脸一红道:“那不是汉末魏晋时的事嘛,现在早没落了,而且我这个旁支几百年前就与主支没了联系,顶不了用的。” “老爷,午饭备好了。”陈叔走进来道。 陈有富招呼两人一起吃饭,方景楠还有很多事想问,孟铁柱是不放心,也就都留下来吃饭。没一会儿,陈山材满头大汗的从水坝那跑了回来,刚想问什么,被陈有富一个冷冷的眼神一瞪,便把话缩回肚里,乖乖地坐下吃起饭来。 “山材,水坝那边修的怎样了?”陈有富夹了道菜叶子边吃边问道。 陈山材闷着头应道:“挺顺利的,怀仁县来的那老头确实有几分本事,再有七八天便可按期完工。” 陈有富难得露出慈父的笑容,缓声道:“是不是又忙又开心呢,这大明还是有能人的。” 陈山材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眼中带有泪花,“爹您也是能人。” 被儿子称赞,陈有富哈哈笑道:“是啊,我当然也是能人,可惜呀,唉,操之过急了。” 陈有富说话语气轻柔,甚至还有一丝详和气息,可总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一席人吃过饭,陈有富又把陈山材赶回坝上,说是家里的事不急,还有两天能对付着,他待着也没用,还不如做点对乡里更有意义的事,让他务必把水坝看管好了。 沏上一壶新茶,几人各有所思地慢慢喝着。 “对了,”陈有富忽然朝方景楠问道:“陕西那边的农匪闹了近十年,今年更是把朱家的祖坟挖了,你说他们能成气候吗?” 方景楠心中一楞,不知他所问何意,难道他打算去入伙李自成? 暗思良久,方景楠忽地一笑,他记起一事,自己曾暗自下过决心,绝不与陈老财主玩心眼,便不再多想,实话道:“短期内应该不行,他们没有根基,一群饿的快死的农民和边军,如蚂蝗般打劫一地,吞噬一地,也不事生产,裹挟着被他们抢光了的农民,再往别处继续抢,人伦惨剧重复上演,实在是落为下剩。” “是啊,”陈有富道:“之前他们也来过山西,那时候确实惨,老百姓都被抢光了,想要活下去,只好跟着刚刚才抢完自家的农匪一起去抢其它人。” 方景楠嗯了一声,道:“但是农匪剿不完的,连年天灾,吃不起饭的人太多了,当匪总比饿死强。” 陈有富笑了笑,没再说下去,这时急驰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久,一个气宇轩昂的汉子大步走进。 “爹!”陈山河叫唤一声,看家里还有两人,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看到这个儿子,陈有富打心里高兴地笑道:“山河回来了,事情都知道了吗?” 陈山河点头道:“报信的跟我说过了,您打算怎么弄?” 陈有富晒笑道:“这种事还能咋弄,破家嘛,这年头见多了,看着别人能行,落到自家头上,咱自也得受着。” “不过,”一直平静安然的陈有富,忽地狰狞一笑,狠声道:“老子家破之前,也要把他的牙口敲碎,他娘的,真当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是泥捏的了。” 陈山河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然,“爹,您放心,他俩死定了。” 第二十四章: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方景楠知道,陈老财主已经做好了,就算我死,也要溅你一身血的决断。 一个兵备道身边的幕僚外加几十个兵丁,就可让一个富裕之家一夕而亡。 这就是明末的常态,每天都发生在天下的各个角落。 见方景楠沉默不语,陈有富忽地一笑,“怎么,担心我这事连累到你们?嘿嘿,有点牵连是肯定的,外面人都知道咱们之间很是亲密,你要撇清关系已经来不及喽,”顿了顿,他调侃道:“不过,你不是身有大气运嘛,这一劫你能渡过的。” 本只是取笑几句,可没想,一旁的陈山河脸色变了变,吱唔地道:“爹,我这有份朝廷上月的邸报,我给带来了,您看看。” 说着陈山河从怀里拿出邸报,小心地递到了陈有富面前,陈有富奇怪他的反应,接过邸报看了起来,没一会,陈有富徒地脸色大变,面灰如纸,之前要被人破家他都没这反应。 方景楠好奇问道:“上面写着啥?” 放下邸报,陈有富直楞地看着方景楠,直把他看的心中发毛,问道:“这么看我干嘛?” 陈有富有气无力地把邸报递给他道:“自己看吧。” 方景楠好奇地接过,邸报上写了很多内容,大多数都与兵事有关,其中有几处人事安排写在最显眼处: 故,特赐太子太保洪承畴尚方宝剑,总督晋、陕、豫三边由北向南;晋升卢象升为右副都御史,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五省军务,由南向北;孙传庭为陕西巡抚居中。 三个方向全力合剿农匪。 “呃……”方景楠弱弱地道:“就是我之前预测的事,发生了呗?” 方景楠又道:“可你这脸色是啥意思?” 陈有富异常认真地道:“方老弟,你说实话,你为何能如此确定大明十年内必亡的?” 方景楠怔住了,一道来自灵魂的考问啊! 以前大家都不熟,随便扯些理由就过去了,如今都接触这么久了,不说是好兄弟吧,那至少也是合作伙伴,这个问题一时间他还真不太好回答。 缓了缓,方景楠轻声道:“这事,其实重要吗?” 最终,他选择不回答! 陈有富沉默片刻,失笑道:“是呀,其实不重要,这大明朝早该亡了。” “你知道吗?”陈有富道:“之前我的想法是,等下次他们来时,让山河拼着命也把他俩打杀了,若能有幸不死,便改名换姓找个农匪头子入伙了。当农匪确实没啥前途,还得昧着良心干没**的事,可也比等死强。” “唉,现在呀,我改变主意了。” 他之前的想法方景楠能猜到一些,奇道:“改成什么了?” 陈有富像个小孩般一摊手,撇嘴道:“陈氏谱录里有句话:不能因屈辱或是荣耀,让家族陷入危险之中。” 看他没听懂,陈有富解释道:“如今这周边的局面以及你这个人,就是最重要的事,不能因我宁为玉碎的一时痛快,便毁了这大好局面。” “所以呀,草民只能是畏罪上吊自缢的下场了。”陈有富拍了拍方景楠的肩道:“你呀,以后可得把我儿女照顾好了!” …… 方景楠无语了,沉默起来。陈有富喝了口茶,自嘲地笑了笑,也没再说下去。 孟铁柱已经听蒙了,不知该说什么,陈山河也是沉默着。 沉默良久,还是方景楠先开口,“你这么聪明,再想想办法呀?” 陈有富呵笑道:“就是因为足够聪明,所以我才知道,除了自缢看能否把此事平息下去以外,不会有第二个办法。” “再想想呀,万一有呢?”方景楠坚持道。 陈有富好笑地摇头叹道:“没办法的。官家已经盯上你了,咱们没有朝廷的关系,更没那五千两银子,除了厮杀一场然后被朝廷剿灭外,再无两全齐美的办法。” 听了这话众人再次沉默起来。这时,宅子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哭喊声。 “老爷,不好了,小姐被马匪抓走了!” 随着管家陈叔一起进来的,是之前方景楠也见过的那个陈家的小丫环,最近一直跟在陈银花身边忙上忙下。 “陈银花被抓了?你先别急,慢慢说。”方景楠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 小丫环缓了缓,止住哭道:“刚才我和小姐出了董家村,正准备回来,路上突然冲出几个蒙面马匪把小姐抓走了,临走他们还说,三天内带五千两银子,去夏米庄赎人。违期就撕票。” 三天内?五千两? 听到这众人已然明白过来,这两件事是合在一处的,并非巧合。 “唉,”陈有富叹道:“这是把咱们往死里逼呀!” 方景楠道:“夏米庄不是皇庄么?代王与兵备道怎么掺合在一起了?” 陈有富苦笑道:“抓走银花的人显然是担心我们会拿出五千两纹银老实送上,然后此事平息,可事实上咱们没有那些银子。所以想这些都是无用,不重要了。” 方景楠不理他继续道:“这是两拔人干的,兵备道是图财,抓走银花的人是要害命。” 陈有富事不关已般喝着茶,抬头又看了看屋顶的房梁,低喃道:“这么多年没修过了,结不结实呀,到时断了可就鼓不起勇气了呐。” 看他死意已决的模样,方景楠不由气道:“你女儿的性命你就不管了?再者说,你敢保证你上吊死了,他们就会怕把事闹大不好交待,便不了了之?死了个乡下土财主,能算个事?” 陈有富正欲解释,方景楠双眼直直地盯着他道:“你知道,为什么别人总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么?” 这个问题也是直达陈老财主灵魂深处的,他楞了好久,应道:“为什么?” “因为瞻前顾后想太多!” 方景楠忽地咧嘴一笑,像是说绕口令般道:“当我再三确认,你都说没有办法的时候,那么,我就有办法了。” 陈老财主奇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就是直接干呀!” “既然没有退路,最后一波了,那还想个啥,”方景楠耸耸肩,洒脱地道:“莽上去,干它!” ### 夏米庄, 陈银花五花大绑的被丢在墙边角落,厅堂里王世昌王世荣两兄弟跪趴在地,王府库仓使王长兴摔了第三个茶杯破口大骂。 “放回去,赶紧给我放回去。”王长兴胸口起伏,气的肺都要炸了,“你们两个没脑子的么,把他家的钱弄光,他们自然就没有力量再与你俩做对了。急什么?做人做事,事缓则圆,非要走极端么。” 王世荣解释道:“我们是怕那老财主带着钱财悄悄溜了,这才……” 哐啷,一个诺大的茶壶咂到了王世荣的头上,茶水浸着血水流了出来。 王长兴大骂道:“你唬弄谁呢,这点小心思还想瞒我?一个村里长,祖上再富又能留多少。他们若是带五千两过来赎人,肯定就给不了兵备道,若是给了兵备道,也就没钱赎人,只能带上刀枪来硬抢,这岂不是冒犯了亲王威仪,我身为王府中人,当然要让王府卫士把那啥子百户给灭了。” “你想的是美,”王长兴恨声道:“但亲王的威仪被一个小小百户冒犯,把人宰了就能当没事了么?你俩这是害我,懂不懂,赶紧把人给我放回去。” 两人只是埋首跪着却没有动,王长兴更气了,“你俩是要反了不成,我说的话都不听了,来……呃,” 王长兴那个‘人’字还没叫出来,王世荣不顾额头还流着的血水,一个猛冲扑了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王世昌随后跟上,在他颈脖处重重地击了一下,王长兴双眼翻白,身子一麻软了下来。 王世荣赶紧把他抱住,又用布条把他的嘴堵上,跟着拿绳子把他绑了起来,两人抬着挪进了里面卧房。 出后来,兄弟两人皆是满身大汗,王长兴一个小老头并不重,这汗是紧张出来的。 王世昌长吐口气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俩这次赌了。” 王世荣安慰道:“他们也就二十多人,赢不了的。” “她怎么弄,”王世昌指着墙角的陈银花道:“杀掉扔了吧,到时我们来个查无此事,更能坐实他们冒犯亲王之罪。” 王世荣想了想,指着里面王长兴卧房道:“不好,事了之后他怎么办?”顿了顿,道:“到时把她俩一起宰了,就说他抢了她想当小妾,陈家村人不同意,事闹起来他被杀了,然后我们替族叔报了仇。” 王世昌一楞道:“好,就这么办。” 第二十五章:欠饭不请王八蛋 崇祯八年,五月四日。 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陈家老宅内。 方景楠、陈山河、孟铁柱、冷笠、赵大壮、赵二齐聚一堂,他们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蹲着,方景楠更是双手枕在脑后,背对着厅堂,斜躺在门槛上,看着在院子里一时走出,一时又回去房间的陈有富。 后世头脑风暴的法子,再次上演。前两天决定要对着莽的决定后,他们已经讨论好几轮了。 这时陈有富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根麻绳,拉了拉,冲方景楠道:“喂,你说用稠子会不会舒服些?可我又怕稠子别断了。” 方景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想死自己滚一边慢慢死,别影响我们这些想活的!” 陈有富冷哼一声道:“谁想死谁是孙子,唉,可是又有啥法子呢。你们不顾大局,想破罐子破摔拼一把,子女大了有自己想法,我这当爹的也拦不住,可你们琢磨了那许久,是不是把罐子摔稀碎了都没用?” “那也总比你啥力不出,还尽说风晾话要强。”方景楠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回厅堂,不再理他。 方景楠道:“讨论了这几轮,我来总结吧,明天就要见真章了,这两个事要早做决定。” “第一,咱们是先对付兵备道的标兵,还是先去救陈银花?” 赵大壮看了陈山河和孟铁柱一眼道:“从论事上说,应该先对付兵备道的标兵,暂时解决官面上的威胁,为后续逃命争取时间。因为从危机上来说,银花那边不急在一时,若有事那也早就出事了。” 赵大壮说完,赵二接着道:“时间上是没问题,但我们只有三十几人,兵备道的标兵队我们观察过,非常精锐,而且还是骑兵,单对付他们就很吃力,事后不可能有余力再打下夏米庄。” 这些情况其实都讨论过,大家都很清楚好坏优劣,现在再次提出,就是需要有人做决定。 陈山河没有吱声,陈银花是他亲妹妹,他实在说不出口先不破庄子的话来。孟铁柱也没吱声,前几次讨论会他已经喊过了,但先打夏米庄很不可取,标兵队反过来一追杀,所有人都得死。 方景楠咳嗽一下,众人知道要下决断了,神情皆是一悚,方景楠正色道:“不讨论了,我们全力对付标兵队为先。” “得令!”众人齐声喝应。 陈山河和孟铁柱两人皆是神色凝重,他俩明白,此决定一下,银花已然凶多吉少。 方景楠拍了拍孟铁柱的肩,道:“来,大家不要怕麻烦,我们再来仔细过一遍,是否有取巧的方式破了夏米庄。” 赵二拿出一张纸道:“之前讨论的法子我都记录了,先按着这些说吧,若有新办法大家随时提出来。” 赵二像在做报告般念道:“第一个是老大提出的,水浒传里三打祝家庄的办法,派内奸进去里应外合破庄。此点已证不可行,前两天带回来的夏米庄佃户级别太低,根本没有做内应的资格,而且他也不认识庄子里更适合做内应的人。” “第二个也是老大提出的,夜间突袭战术。此点也已证不可行,先不论拥有夜间行动能力的只有老大、山河兄、以及我和大哥四人。就算人手充足,夏米庄内因有一处王爷家存粮的米库,常年有一队二十人的王府卫士以及五十多人的团练民壮防守,夜间,在庄园周围十丈内,会摆有上百个火盆照亮四周,任谁经过都会被守夜的发现。” 方景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提的这个从书中看来的法子是最不靠谱的一个,方景楠把那帮总爱在书里用夜袭的法子以少打多、以弱胜强的写书人腹诽一通,古人也不是傻子,夜间防守的手段多的很。 赵二接着道:“第三个是我哥提的,他以前在县衙当班头时敲诈……喔不,劝捐过很多有钱的庄子,很多庄子里都会有一条通往外面的秘道,遇到兵灾时方便主人逃命。但很可惜,那个夏米庄的佃户并不知道秘道所在,而从外面寻找入口非常困难。所以,此点待定。” “第四个是山河兄提出的军队里的法子,挖条地道通到庄墙,然后用炸药炸毁庄墙。这法子耗时过久,而且容易被发现,所以此点也待定。” “第五个是我提的,想办法藏在他们每日进出庄子采购物资的车队里,混进去的法子。但此点操作难度太大,里面涉及的环节太多,而且还得寄望于每个环节中,对方都粗心大意,需要太多巧合,所以,基本上说也不可行。” “以上,为讨论的所有方案……” 赵二说完,所有人继续思索起来,随着时间过去,众人绞尽脑汁也没能有新的补充。 事实证明,这年头要破一个庄子是多么不容易。这还只是个普通庄子,后金兵强横如此,几次入寇,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地,但也少有攻破县一级城池的。 “少爷,午饭准备好了。”陈叔轻轻地唤了一声,退了出去。陈叔本名叫陈狗子,是上一代老爷买来的家奴,在老陈家待了几十年,陈银花是他看着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是他养大的,没想却要遭此灾祸。除了深深叹息,他也只能做些好菜伺候着,好让他们想出救人的法子。 饭桌上,孟铁柱夹起一块红烧肉,平常最爱吃肉的他没往嘴里塞,而是道:“要不,明早那仗,我就先不参与了?” 陈有富也在吃饭,听见这话,老脸变得极为难看,瞪了他一眼道:“银花是我女儿,与你有甚关系,不需要你弃义求存。” 孟铁柱的意思,大家都很清楚。明天一仗实力相当,他们只占了个突袭的先机,胜负如何还不好说,孟铁柱是担心自己别先死了。 夏米庄那边,强攻无力,巧攻无法,但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等诸事皆定,陈银花更大可能是会被人杀掉,但万一他们没杀呢,如此便需要把她转移到其它地方去,只要出了庄子,就有救人的机会,孟铁柱就是想等这个万一看看。 做为一个武人,做为一个血性的汉子,孟铁柱能说出这话来,可见对陈银花很是喜欢。陈有富明白他的想法,这才直接否决了。也正是应了那句古话,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而老丈人看女婿,那自然是哪哪不顺眼。 吃完中饭,尽管大家都有些累了,但仍是喝着茶,苦思破庄之策。陈有富拎着麻绳走了进来,眼中看不见其它人般,自顾地端了个凳子,站在上面把麻绳抛过房粱,打了个死结,然后还不放心地拉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别嫌我老头子啰嗦,”陈有富绑好绳结,走下来道:“人呐,有时候得认命,我得认,银花也得认。最后再劝你们一次,别瞎折腾那些没用的了,有这功夫多想想我死了,平息事情的法子,这才是你们唯一能做的。” 方景楠对明天的战事也很担心,这老头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忍不住手指一伸,对他竖起了中指。 孟铁柱奇道:“你称赞陈老爷干嘛?” 赵大壮不知道这个梗,问道:“什么意思?” 孟铁柱解释道:“这个在景楠老家,是对人表示敬重称赞的意思。” “喔!”赵大壮应了一声,对着陈有富也竖起了中指,赵二紧随其后。只有陈山河和冷笠没有动。 陈有富哼了一声道:“称赞个屁,三个傻子,看他脸色就知道不是好话。”顿了顿道:“行,不听我的就算了,你们要拼命,那我死了也没啥用。明天我就坐在这,你们要是赢了记得来接下我,要是死光了,放心,我肯定挂这儿陪你们一起走。” 说完,陈有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是隐隐的,众人听到一声叹息! 看着老头略显佝偻的身子,方景楠呼了口气,大声道:“好了,先别想夏米庄了,我们把明早应战标兵队的战术再讨论一遍!” 其实战术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众人很快又过了一遍,希望补充些不足,增加胜率。 …… 一盏茶的时间,推演结束,在最理想的状况下,他们将以死伤过半的代价,惨胜结局。 唉…… 孟铁柱轻叹口气,那些人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付出了极大心血,个个都是边地好男儿,可惜这第一次上战场,就是如此惨烈。 “训练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孟铁柱无奈地想,不说其它,若是个个有陈山河那两个家丁般实力,胜算都将大增。 方景楠道:“不用给我找理由,是训练方向不对,他们一直是以打顺风仗为预设来训练的。无论是从心态上还是实力上,他们都没有做好打硬仗的准备。近五十骑的精锐标兵,想想都可怕。” 李蛮虎、昆沛、昆皓、张顺、张横、行锋、童猛、方笑,还有很多年轻的面孔,都一一映在方景楠的脑海,明天过后,还能活下几个? 说后悔么?到也谈不上,先前的方向是正确的,东虏是外敌,自己拥有主场优势,打不过跑就行了。只是事世难料,莽字营的首次大战竟然是与官兵为敌,如此没有了根基,打不过,那肯定也是跑不脱的。 遇敌先投两标,然后一波莽上去! 方景楠无数次的在脑海中想像过这样的画面,酣畅淋漓的嘶杀,笑到最后的狂热,多痛快! 男儿当如是呀! “草他妈,凭啥我总得这么憋屈,给老子来把ak啊,不行汉阳造我也高兴啊!”方景楠有点发狂了。 看到方景楠有若疯癫胡言乱语的样子,众人皆沉默下来,战场不是儿戏,尤其是胜负未知的战斗,压力太大了。 若人人都能视死如归,关外的鞑子早灭八百回了。 就这么想着,这么大喊大叫着,忽地,方景楠身躯一震,在众人关切的眼神中,他张着嘴,目光呆滞起来。 “呃,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上了战场往前一冲,脑袋掉了也就眨眼的事,不难受。”孟铁柱安慰道。 “你才掉脑袋,”方景楠忽地大喜,仰天长啸道:“老子真他妈是个天才呀,不对,写那首军歌的人才是天才,也不对,我得感谢革命先烈们。” 方景楠想起了后世一首军歌,然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再然后,他对孟铁柱道:“你欠的那顿饭,该请了。” “今晚,咱们洗劫云冈堡!” 第二十六章:借点东西,不还的那种 夜色当空,月弯如镰。 云冈堡,总旗丁吉的家院。 “我五魁首呀,八匹马啊,六个六呀,四发财啊……” “哈哈哈,发财发财,你输了,喝酒……” “我草,又是我输,狗日的丁子,今天你手很硬呀!”一个汉子干了碗酒,脸色通红醉醺醺地道。 丁吉也是喝了不少,笑道:“今天咱柱子哥来了,就赢你咋滴,咬我呐!” “去你妈的小丁,从小就知道靠铁柱哥撑腰,娘的,再来三局分胜负……” “我哥俩好啊,七个巧啊,九华彩啊……” …… 丁吉的家院里,点着几个火盆,炭火烧的正旺,小院四角还难得的挂上了灯笼,一众七八个云冈堡的军汉,划拳喝酒吃肉,时不时的有人输了叫骂几句,偶尔还冒出几个荤段子,响起一片喝彩。 一帮人喝的东倒西歪,他们都是云冈堡本乡本土的军户,打小一起长大,以前也常有摩擦,现在和丁吉拼拳的聂远,占着比丁吉虚长几岁,从小没少欺负他,可当大家长大,小时候的那些吵闹也就不算事了。这是军户家庭的常态,他们的父辈、祖辈,往上多少辈都是这么相处下来的。 孟铁柱今天拉着满满一车的酒水肉食,带着冷笠、赵大壮两人,请这群人吃饭,晋升百户对普通军户来说不是小事,这是可以传家的,当然得庆祝一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月亮已经偏西。 孟铁柱看了看天色,也不管众人正高兴着,忽然叹道:“唉,陈家村陈老爷的事,你们听说了吧?” “那队标兵天天在村头逛着呢,哪能不知道,唉,要说这陈老爷人也不错,不知咋的就得罪了镇城里的大人,这家八成是保不住了。”丁吉道。 聂征忽地眨了眨眼,嘿嘿笑道:“听人说柱子哥和他家小女儿媚来眼去的,以前陈老爷肯定瞧不上咱军户,这次正好趁机把人娶了去。” “是吗?”孟铁柱冷冷一笑,神情严肃,“我孟铁柱岂是落井下石之人,我要帮他!” “啥?”众人楞住了,“得罪大同镇城里的大人们,你能咋帮?” 孟铁柱接着笑道:“不只我要帮,你们也得帮忙。” “啥?”众人更是楞住了,“我们咋帮?” “这么帮!” 话声一落,孟铁柱一脚猛地把聂远踢翻在地,跟着抽出放在身边的腰刀,举在他的脖子上,沉声喝道:“都闭嘴!” 在门口守着的冷笠和赵大壮,听见声响,也都是拔刀冲了进来,守在门前不让人趁乱跑走。 其实两人这个动作有点多余,孟铁柱抽刀把聂远踩住后,其它人都惊呆了,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他们到是没担心孟铁柱会把他们杀了,祖祖辈辈相处几百年,打架是常有的事情,杀人却是不多,更何况无仇无怨的杀人。他们只是惊讶于,孟铁柱这是要干嘛? 孟铁柱道:“你们都在王世昌手下当差,负责守堡,但我与王世昌已势不两立,这次把你们控制住,其实也是想保护你们,不然等会嘶杀起来刀剑无眼,伤了谁都不应该。” 众人一听,明白过来,这是两个百户之间要对着干了。 聂远一听更是低声道:“大哥,你丫踩疼我了,快把刀拿开。” 见众人并没惊慌乱喊,孟铁柱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刀从聂远脖子那挪开,“事关重大,刚才对不住大家伙了。” 聂远揉了揉被他踢痛的屁股,轻笑道:“铁柱哥是办大事的,自然得小心着点,不过你也要注意,王世昌那几个家丁也挺能打,反正比我们强。” 说完,聂远端起桌上一碗酒咕咕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把双手一伸,道:“好了,来绑着吧,塞嘴可别用你的臭袜子呀,撕我的衣服塞。” 其它人也是有样学样,把手一伸,“来吧!” 孟铁柱心底有丝感动,笑骂道:“你这狗日的……大家伙的情意,我孟铁柱领了,以后若能得好,定不会忘了大家。” 与方景楠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孟铁柱、冷笠、赵大壮几人也不耽搁,撕了自己里面的衬衣,把大家嘴堵上,一边用绳索把他们捆好。 等到丁吉那时,却是见他没有伸出手。 “小丁你怎么了?可是担心事后惹上麻烦?”孟铁柱道。 其它人见状也是奇怪,不过没有人骂丁吉胆小怕事,因为大家都知道,丁吉这人虽总惹事,但为人很重义气,与孟铁柱关系又最好,不应该会怕这麻烦。 丁吉失笑道:“哥你说哪的话,这点小事算个球,只是王世昌这几天都没在堡里,”顿了顿又道:“王世荣也没在,包括他们的家丁。” 啊!!! 这一说孟铁柱怔了下,有种出拳打在空气里的感觉。 “这个……” 这次行动他们主要目的,当然不是对付王氏两兄弟,而是怕他们会捣乱,所以要先控制住。如今他俩都不在堡内,再说对付他俩的话就太假了。 孟铁柱不是会玩心机的人,前面那些话都是方景楠告诉他怎么说的,现在情况有变,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目光一转,只得看向赵大壮。 赵大壮稍一沉吟,想出一个理由,正准备开扯,很少说话的冷笠忽然道:“铁柱,我建议说实情。” 他这一说,赵大壮不吱声了,看着孟铁柱,等他决定。 孟铁柱没有立刻表态,静静地望着这群汉子,这群从小一块长大,一起吃苦,如果不出意外,也将一起老去的同乡。 “是,阿笠说的对,”孟铁柱重重地点了下头道:“如果连大家伙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 接着孟铁柱缓缓地道:“这次进堡,我们要从堡里的武备仓库借点东西。”跟着轻轻一笑,“不还的那种。” 打劫库房? 丁吉担忧地道:“这么大动静,事后可瞒不住人。” 其它人听到这也是一脸关心之色,孟铁柱轻笑道:“以后兄弟们若是受令追剿我等,可别太卖力气了。” 哈哈! 有人听了笑出声来,聂远却是叹道:“柱子哥,打小你就勇武过人,我爹说你以后指定要干大事,只是我家还有老小,我还是让你绑着吧。” 其它几人也是担心,但也都没再多说什么,他们都明白,孟铁柱这一抢,那就是与朝廷翻脸了。 “我帮你!”丁吉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今晚北门值守的是王世昌的狗腿毛成盛,你这么直接过去,怕是回廊都靠近不得。” 丁吉从小就爱惹事,如今借着这机会,他竟是豁出去了。 “行!”孟铁柱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事不宜迟,外面的兄弟们已经等很久了,走吧。” “好嘞,”丁吉说罢,穿起那身破烂的棉甲,拿上扔在一旁的腰刀,冲聂远等人眨眼笑道:“以后你们听到丁爷的传说时可别羡慕,哈哈哈。” “去你丫的丁爷,”聂远忽然道:“柱子哥,把我身上的腰牌拿上,遇到我旗下的人可以给他们看。堡里拢共就三个总旗,把毛成盛干掉就妥了。” 孟铁柱也不啰嗦,从他身上找出总旗腰牌,一行人便就离开,往城门大步而去。 云冈堡本就不大,长宽各一百米的纯粹军堡,之前他们喝酒划拳的声音,全堡的人都听见了。有些人羡慕,有些人嫉妒。 “什么人,半夜冲堡,再靠近我就开枪了。”毛成盛看着丁吉他们过来,大声喝道。 “开你娘的枪,”丁吉骂道:“你火绳点着了嘛你,我就靠近了,你到是开呀。” 自打孟铁柱晋升为百户后,丁吉聂远这群本土军户在堡里的地位涨了几分,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懦弱了。 堡内就那么大,他们又是光明正大的走过来,丁吉不相信他没看到自己。这么问话纯粹就是闲的,有意挤兑一下。 “哟,原来是丁总旗,不去舔那孟百户的**,下值了还跑这来干啥。”毛成盛当然也听到了他们之前划拳的声音。 “过来干啥?过来打死你。” 城门楼两边各有一条回廊,从底下连到城墙上,丁吉大摇大摆的走了上去,孟铁柱几人停在下面阴暗处没有动。 毛成盛哈哈大笑道:“喝多了马尿想闹事呢,老子正在当值,你要碰到我一根头发丝,老子就能砍了你,你信不信?” “是吗?” 说话间丁吉已经走到了城门楼上,毛成盛就站在不到两米外一脸怪笑,他是王世昌的人,以前没少张狂。 丁吉忽地冷冷一笑,二话不出,抽出腰刀就砍了过去。抽刀的那一刻毛成盛楞住了,啥情况,他还真敢拔刀? 我草,要翻天不成。 当刀砍到毛成盛肩膀上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还是这个,剧烈的疼痛袭来,毛成盛啥也没想了,撒腿就跑。 丁吉暗叫一声晦气,他本是对着脖子砍的,可惜水平不够砍歪了,见毛成盛要跑,他挺刀追上去就砍。 咔咔,又是两刀,把他砍翻在地。 毛成盛大喊起来:“救命啊,杀人啦!” 城门楼上一共有十几个兵丁,当丁吉砍第一刀时,他们就看到了,当丁吉把毛成盛砍翻在地的时候,他的两个亲丁冲了过来,可是丁吉毕竟是个总旗,他俩只是冲上前拿刀护着毛成盛,不敢动手。 而其它人却是后退了好几步,远远地躲了开来,两个总旗打架可千万别殃及池鱼。 就在这时,门楼底下的孟铁柱几个跨步冲了上来,两个瑟瑟发抖的士兵一看竟然是孟铁柱,铛啷一声,手上的刀就掉在了地上,孟铁柱也不理会他俩,冲上前,一刀把大声喊叫的毛成盛砍了脑袋。 呼!城门楼上的众人看了皆是惊呼出来。 竟然,真的,是,砍了脑袋。 丁吉也是楞了一下,这也算是他第一次间接杀人了,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冲人群里喊道:“燕三、麻四,跟老子来。” “啊,去干啥?”被叫到名字的两人一脸紧张。 丁吉吼道:“叫你他娘的快点过来,开城门。” “啥?”两人更是楞住了。 “也想脑袋搬家?” 丁吉把刀一横,那两人顿时吓的一哆嗦,赶忙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随着丁吉一起去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孟铁柱朝剩下的人道:“今天我孟铁柱要办大事,不想与我做对的就蹲好了别动。” 唰!所有人齐唰唰的全部蹲下。 …… 第二十七章:游击队之歌 吊桥吱吱吖吖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云冈堡外,方景楠领着莽字营早已等候多时。 由于晚上大多数人都看不见,所以方景楠在前面带路,莽字营的人用绳索一个一个绑着走过来。 随着碰地一声轻响,吊桥放下,方景楠低声喝道:“点火把,跟我冲进去。” 唰!很快一个个火把亮起,火光中,莽字营的众人皆是神情亢奋,他们并不清楚等会要做什么,但军人的身份已深入人心,方景楠总说,做为军人,一切行动听指挥。 既然命令下达,那听令行事就对了。 甲乙两队战兵人人披甲,标枪、盾牌、腰刀、弓箭,装备齐全,方景楠扫视了众人一眼,低喝道:“上!” “呜啦!” 一声呼喝,所有人飞奔向前,几十米的距离呼吸便至。方景楠进得堡来,看到是丁吉守在门口,正冲他直笑。 没有多想,方景楠直接道:“把门关好,谁也不许出去。” “得令。”丁吉行了个半跪礼,呼喝着燕三麻四,把城门又关了起来。 这时孟铁柱、赵大壮、冷笠也跑了过来,方景楠吩咐道:“大壮,你带乙队去控制武备库,千万别让人把仓库烧了。铁柱、阿笠,你俩跟我带甲队去操守署。” 这都是一早安排好的,一声令下,两队人马分别行动。 云冈堡来回就只是一百米,这翻折腾早就惊动了不少人,有些胆大的甚至拎着刀枪走了出来。 孟铁柱边走边喊道:“今天我孟铁柱要办点私事,不想惹麻烦的就在屋里待好。” 丁吉也是跟着喊道:“我铁柱哥今天要办点私事,不相干的别出来添乱。” 云冈堡在册兵丁是两百多人,实际上只有一百多点,去掉八个火路墩的几十人,再刨开刚才绑着的几个守堡的核心骨干,王世昌两兄弟又不在,剩下还有力量的只有操守署了。 听见孟铁柱和丁吉的呼喊,刚出得门来的几人转身又走了回去,这年头少惹麻烦为好。路上又遇到几个聂远旗下的人,看到腰牌也都退回。 就此,方景楠等人在赶到操守署前,没引起一次冲突。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 操守署的大门紧闭,十几个邓琳的家丁伏在墙上严阵以待。 他们若是来杀人,那好办,把操守署一围,想杀谁杀了便是。可他们是来抢东西的,几趟能搬完都不清楚,万一他们出来捣个乱就麻烦了,毕竟邓琳是一堡之操守,号召力是有的。 “下官孟铁柱、方景楠,有紧急军务与邓大人汇报,还请传达。” 邓琳的家丁只是开了一枪,警告的意思更多一些,方景楠认为还是以谈为主,真想把操守署打下来怕也不容易。 没想邓琳早就醒了,就缩在署墙后面,回道:“什么军务如此着急,你快快把人带走,明天再来汇报。” 方景楠迈上前一步道:“操守大人,此事十万火急,必需现在立即汇报。”说着,他把身上的铁甲,腰刀全都脱了下来,“邓大人若是不放心,请开下门,我一个人进来。”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传出邓琳的声音,“其它人后退,你架个梯子翻过来。” 方景楠心中一笑,这个邓操守确实是好色又胆小,便依言让孟铁柱等人后退几步,然后他找了个梯子,翻过了署墙。 墙后,邓琳甲胄整齐地躲在一颗小树后面,见到方景楠真的一个人空手进来后,他松了口气,直接问道:“你小子究竟在做什么?” 邓琳确实搞不懂他这是在干啥。 方景楠无奈地摊手道:“明早镇城里会来一队标兵,我们打不过,想找堡里借点武备。” 咝!!! 邓琳吸了口凉气,不是因为武备库要被抢,而是震惊他们竟然要与兵备道做对。陈家村的事他也听说了,本还暗想着陈老头够倒霉,好日子不过去修个啥水坝,遭人盯上了吧。 “你们……好大的胆子!”邓琳惊叹道。 方景楠苦笑道:“世道逼的,有啥办法呢,只能拼命了。所以希望操守大人可以高抬贵手,不要阻拦我们。” 邓琳也是苦笑,叹道:“真是倒八辈子霉了,来这云冈堡当操守,之前有个王家的人渣,本以为你们能帮帮忙,好嘛,你们更狠。你把东西一抢,事后我怎么向朝廷汇报呀。” 邓琳弱弱地道:“若是我把你扣在这,你觉得会怎样?” 方景楠轻笑道:“他们会放火,把我们一块烧死。” 邓琳叹道:“我猜也是,要没点决心,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进来。说吧,要我怎么做。” 方景楠心道,成了。 方景楠缓缓道:“由于坐堡王百户玩忽职守,一股马匪闯进堡内,孟百户奋勇杀敌,把马匪赶跑,可惜武备仓库不幸在战火中烧为灰烬。操守大人居中指挥若定,灭火驱匪,安抚军众,只用一天便把局势稳住,厥功至伟。” 这些理由全是狗屁,能考上进士的大老爷都是人尖子,没有一个傻的,稍稍用心调查一下,瞒不了人。 只有一天这个词是有效的,意思是,至少要稳住一天才可以把事情上报。 邓琳冷哼一声,啥也没说,转身走进了内屋。 方景楠却是一喜,由衷地冲他鞠了一躬,道:“大人今日援手之恩,在下定当谨记不忘。” 邓琳身躯一震,援你个屁,难道还与你们换命不成。唉,这次不知得花多少银子才过得了这槛了。 邓琳进屋了,他的家丁也都退入到内堂防守。方景楠让李蛮虎童猛昆沛昆皓四人守好门口,以免邓操守反悔,跟着喝道:“行锋,发信号,让赵二郑飞他们过来拉货,其它人随我去库房。” “得令。” 行锋撒腿跑向城门楼,很快,城门楼上亮起了一堆篝火,远处的安民墩那收到信号,徒地燃起十几根火把,在赵二郑飞的呼喝声中,一行十三辆马车在火光的照耀下,朝云冈堡缓缓而去。 之前不能点燃火把,他们没法预先候在云冈堡外。 …… 云冈堡的武备仓库,是一座以长条砖石搭建的坚固大仓。 总旗李谷年带着几个人在那守着,他不认识赵大壮,可等孟铁柱和方景楠一到,稍一解释,他便连连叹气地率兵离开,完整的把仓库交给了众人。 仓门打开,一堆堆物资呈现眼前,众人眼中皆是欣喜异常,因为他们明白,这些东西不只是稀缺难得,更可以保他们的命。 “快,查清楚门类,挑我们需要的先搬。” 东西很多,十几车肯定拉不完,而且还很繁杂,种类多到让方景楠眼都看晕了,真打起仗来,一般兵丁要认全都难,这样怎么能保障后勤? 方景楠把这个发现记在心里,以后一定要找机会了解清楚。没过太久,赵二郑飞领着车队进到堡内。 赵二管过县库房,对于清点物资这块小有心得,很快就把门类弄得差不多: 第一堆是服饰类,有不少胖袄,战靴,军裤,布袜、裘帽…… 另一堆放的是料材,桐油,广清漆,鱼线胶,苏木,黄白麻,黄熟铜,熟铁,绵羊皮,翎毛各种…… 还有一堆是军器,有盔甲,弓箭,弓弦,盾牌,腰刀,滚刀,撒袋箭,长枪,铁蒺藜,铁猱钩,闷棍条,榔头,黄旗并竿…… 最里面一堆是此行的重点,火器。总类也是五花八门:黑油火罐,一窝蜂火箭,百虎齐奔箭,神火飞鸦,大小将军铳,金刚腿,碗口铳,盏口铳,手把铳,震天雷,铁炮,信炮,仙人炮,飞枪,火绳枪,枪匣个,五龙诵个,神机箭,螺蛳箭,铳箭,铁迊子,破喇忽,一把连,铁药匙,石铁弹子,大马子,哈喇蠢袋…… 方景楠光听都已经晕了,想了想,他道:“贪多嚼不烂,这样,前面那堆胖袄战靴啥的全部搬走;料材那堆,铜铁这种沉重物不要,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全捎上。” “武器这块嘛,嗯……只带我们用的上的,盔甲,弓箭,盾牌,腰刀就行了。对了,还有铁蒺藜。” “最后是火器这边,黑油火罐和震天雷是重点,必需带走。然后是那两种火箭,一窝蜂和百虎齐奔箭。还记得之前打的我们不敢露头的那三门虎蹲炮吗,全给带上。” 随着方景楠的命令,众人把物资按要求搬到马车上,可没想这么一筛选,十三辆马车竟然没装满。 物资里门类是多,但每一种都没多少。像盔甲是五副多有破损的棉甲,腰刀也就二十多把,火器这块一窝蜂火箭有四个,那个小桌般大小的百虎齐奔箭更是只有一个。 稍加整理,竟空了两个车出来,秉着路过车不能空的原则,方景楠又让人装了几十杆长枪,火绳枪也选了十把看着应该不会一枪就炸膛的带上。 就这般,众人忙碌了近两个时辰,方才把东西装车完毕。 “行锋,通知操守署那边的李蛮虎他们过来汇合!” 方景楠做着最后的安排,车队也缓缓往城门而去,没一会儿,李蛮虎他们五人竟是每人骑着匹战马小跑过来。 看到方景楠,原本是过去报信的行锋咧嘴一笑道:“马厩里还有不少。” 方景楠不禁扶额无语,难道这些人真以为他们是来洗劫军堡的?云冈堡一共六十多匹骡马,除去拉货的那种,能算作战马的也就二十多匹。 伏击战不需要战马,方景楠本没想要抢马,可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战,方景楠更不愿伤了大家士气,心下一叹,邓操守您老多担待了。 脸上方景楠露出欣喜神色道:“甲乙两队,缺马的速度去马厩挑选,半柱香后堡外集合。” 众人轰然应喏,撒腿就跑,唯恐好马被别人先选走了,边军没有人不喜欢马的。 方景楠让装满物资的车队继续往城门开去,丁吉还在门口守着,见着车队过来,不等吩咐立刻让燕三麻四把城门打开,放下吊桥。 方景楠冲他微笑道:“此次,多谢丁总旗了。” 丁吉却是看了旁边的孟铁柱一眼,道:“回大人话,我小丁已经打算跟着大家一起混了。” 方景楠恍然地喔了一声,跟着问道:“会操炮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接受了,丁吉不是傻子,虽然他只放过几次炮,但仍是骄傲地一挺胸膛,道:“小的当年用火炮打中过一只蚊子。” 方景楠大笑道:“很好,那你现在就是咱们的炮队队长。” 丁吉也是喜道:“得令。” 说罢丁吉退了下去,回到燕三麻四那低语了几句,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吓的燕三麻四一脸苍白,但在随后的炮队中,多了这两个垂头丧气的人。 莽字营纪律严明,还没到半柱香,所有人都回来了,人人骑着战马,英姿焕发。 此时,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天将亮了。方景楠策马扬鞭,极目远眺,颇有一股豪迈之气,“撤退!” 号令声下,车马浩荡! …… 倏地,一曲怪异小调悠然响起,歌是这么唱的: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密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有我们的宿营地, 在那高高的山岗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第二十八章:左手为尊 云冈堡离陈家村不过两三里地,几乎是一首歌唱完,车队便到了村头外面。 陈山河领着家丁骑马过来,见到后面满载的车队,高兴地道:“成了?” 方景楠嘿笑道:“这话就多余问,那队守门的标兵怎么样,有动静么?” 陈山河冷声道:“每两个时辰换一个人,轮流盯着我家大门,除此之外对其它事情一概不管。” 方景楠也是撇嘴冷笑,“可以把他们拿下了,我们要做些布置,避不开他们的。” “明白!”陈山河道。 …… 当方景楠下马走进陈家宅院时,身后几十米外,响起一声轰然炮响,然后便是呜啦呜啦的喊叫声以及兵器相击时尖锐的刺耳声。 方景楠微微一笑,脚步不停地走进厅堂。 陈有富坐在太师椅上,看到方景楠进来也没打招呼,慢悠悠地喝着茶。 明朝以左为尊,方景楠见陈老爷此时坐在了右边,而不是平日坐的左边太师椅,方景楠笑了笑,也不坐下,问道:“怎么,这位置是留给我的么?” 陈有富脸无表情,答非所问地道:“赢了这一场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流匪的下场。” 方景楠哈哈一笑,安然自若地坐上了左侧尊位,“有些事,做完了才知道结果。” “哼!” “反哼!” 厅堂里安静下来,方景楠把秀春刀轻轻地搁在腿上,双眼缓缓闭拢,任凭人流穿梭往来,耳内再无它音。 …… 驾!驾! 沉重的马蹄声如雷鸣般滚滚而来,近五十骑铁甲汇聚的洪流,凝成一股强大的兵锋之气,未经训练的普通百姓,靠得近了都得吓破胆。 陈家村只有一条半里长的村道,村道两侧搭建着一些村民的小土屋,虽然并不密集,但相间之处高低不平没有路,人走动无碍,车马要过便不太容易了。 这队铁骑如旋风席卷而至,在这座小村之中,尤如主宰般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霸气。 “陈有富,贼人抓到了!” …… 眼皮轻颤,宅院内,方景楠轻轻地睁开了眼,望着从门口得意走来的师爷和沈游击,微微地露出阳光少年般的笑容。 钟师爷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堂中而坐的年轻人,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人,长得不算帅气但却有种无暇的俊秀,双目清澈而生辉,神色沉静却飞扬,就那么自若地坐在那对你微笑,却令你有种想亲近,但又不敢靠近的感觉。 在这年轻人的眼中,世间万物仿佛过眼云烟,似又像历经百世轮回,明了世间一切疾苦,一时间,钟师爷有点痴了,那悲天悯人的眸光,带着一抹普渡众生的禅意,他仿佛看到了心学大家王阳明的身影。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钟师爷低喃着王阳明留的四句心学教法。 “您是?”钟师爷神色谦卑。 这一切复杂的念头,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尤如慢动作放送,直到那个年轻人开了口,口中只有轻轻的一个字:“杀!” 轰啦! 人潮从后堂涌出,一支闪着锋利幽芒的标枪越众而出,飞过厅堂,噗哧!狠狠刺入钟师爷微张的嘴巴,强大的冲击力直把他订在身后院墙上,噗噗,又是两道标枪射入他的胸口,钟师爷小眼一瞪,死的不能再死。 李蛮虎投完标枪便大吼着冲杀出去,他手上拿的是昨天刚换的狼牙大棒,腰刀这种轻武器越来越不适合他了,童猛紧随其后,手上拎的是一把厚背斩马大刀。 “敌袭,快退!” 沈游击身经百战,标枪风声刚起,他便反应过来。随同他一起进入小院的有几个亲兵,听得命令皆是第一时间竖起圆盾,并且快速靠拢,以严密的盾墙挡住从厅堂射来的标枪。 不得不说,他们确实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兵,如此突袭之下,只有一人因为圆盾太小,不足遮挡全身,露在外面的小腿被标枪刺穿。 但是很可惜,正因为他们是精锐敢战的悍卒,遭遇险情立刻就结盾防护,而不是像**一般转头逃跑,所以他们也失去了第一时间退出院外的机会。 莽字营的战术不是那种排好阵式正规推进的,而是像流氓打架,突进的速度非常快,投完标枪后,管你那边是长枪如林还是衣不遮体,反正我就是直接冲杀过去。平常训练的时候,谁要敢冲慢一步,面临的就是棍如雨下。 “杀!”冲过去之后,也不讲究更多配合,所有人挥刀就砍,管你是不是举着盾牌,砍下去再说。 噗噗噗, 笃笃笃, 全是刀砍在盾牌上的声音,这轮砍杀没有砍伤一人,但在气势上却是压倒了沈游击的亲兵,他们只有挺盾防守的份。 “昆沛昆皓,关门。”孟铁柱一刀把一名标兵砍的身子一歪,冷静指挥着。 他们甲字队的任务就是把进入院子的敌人吃掉,狭窄的空间里,他们以多打少,什么技巧配合根本展示不出来,比拼的就是装备与力量。 装备两方相差不大,都是人人披甲,但在力量上,莽字营不会弱于当世任何一支部队。 噗碰!! 李蛮虎终于立功,他的狼牙大棒好像不耗力气般,连续三次重重砸向一名举盾抵挡的标兵,那人终于力气不支,被李蛮虎连盾带人砸坐在地上,手臂骨咔嚓一声刺穿肌肉突了出来。 没等他吃痛惨叫,童猛斩马大刀斜着劈下,直把他连人带甲,砍掉半个肩膀。 “刺!” 盾墙有了一处缺口,孟铁柱一声喝令,剩下八人,八把长刀沿着缺口,毫不犹豫地冲刺过去。 噗噗,刀尖刺破身体的声音。 昆沛昆皓两兄弟再次立功,俩人冷静地盯住了最外侧的一个标兵,上万次的重复训练体现出了威力,刀尖又快又稳没有任何花哨地刺入铁甲防护不到的关节处。 “砍!” 其它没有收获的人,很快的收了刀势,狠狠一刀又砍了出去。 从李蛮虎破盾到昆沛两人再伤一人,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这时李蛮虎童猛两人又已调整过来。 孟铁柱大喝道:“蛮虎、童猛,挺盾从中间穿过去,把他们分开。” “呜啦!”两人听令,没有挥棒进攻,挺着盾牌,不顾砍向他们的大刀,以锁甲硬扛两刀,直直地冲入剩下的四个人之中。 死伤了两人的游击标兵,一时没能聚拢起来,被他俩当中一顶,却是被分隔成两边,只能两人背靠背防守,空档大增。 胜负已定,方景楠站在厅堂门槛那,劝降道:“沈游击,不如放下兵器谈谈可好。” “敌袭敌袭,保护沈将军!” 院子外面响起一片呼喝,院门被人拼命冲撞,只是他们没有准备,单用身体撞没那么容易撞开。 沈游击拼命挡住了李蛮虎的又一击重棒,吐出口血水,道:“谈你娘个腚。”劝降归劝降,莽字营的进攻没有停下。 “你以为外面的人能救你呢?”方景楠叽笑一声,喝道:“震天雷,黑油火罐准备。” …… 宅院外,一个身材高大雄壮的汉子神色肃穆,哨长张传宗是靠着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他不是沈游击的亲信,甚至还常被打压。将门子弟除外,哨长再升一级到了游击将军,也就到头了。 游击以上才会独领一营,被人称作将军,张传宗很想过一把将军瘾,所以他必需再立新功,所以他就算再不喜欢沈游击,也得把人救出来。 “牛有德,让人退开,你们这什骑马冲刺,用奔马把门撞开。”张传宗冷静下令。 牛有德脸有痛苦之色,战马是骑兵最亲密的伙伴,是血肉相融的亲兄弟,好的骑兵会与自己的战马同吃同睡。但张传宗在以往屡次战斗中,用血淋淋的胜利确立了威信,牛有德虽有不舍,但仍然快速响应命令,“左什的兄弟后撤三十步,我领头,大家跟紧我,冲锋!” 一队近十匹骑士排好队伍,牛有德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十步之内便把马速提起,可见多么彪悍。在所有部队,骑兵都是最精锐悍勇的战士,其它人紧随其后,相隔五步一字排开冲锋向前。 三十步的距离骑兵冲锋只需几秒,宅院那紧闭的大门就在眼前,牛有德深吸口气,把脑袋压低在战马后,催着战马迎门冲去。 忽…… 忽忽忽…… 咦? 想像中的剧烈撞击没有出现,院门忽地一开,他竟然是催着战马冲了进去。 难道有陷阱? 这个念头只在牛有德心中闪了一下,很快就抛之脑后,上官的命令就是让你带人撞开院门,然后冲进去救人。 既然院门已开,自己也都冲进来了,那还管你什么陷阱不陷阱,杀就是了。 牛有德只用了三步便把战马嘞停,然后他一个翻身,下马抽出腰刀准备结阵御敌,战争不是一个人的勇武游戏,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兵首先要想到的就是集结起来,合力杀敌。 牛有德也算久经阵战,冲入敌围并不慌张,等待队友的同时,他还能冷静地打量场内局势。张传宗的破门策略非常及时,沈游击还没死,剩下一个亲丁在拼命保护他,这是好事,院中敌人大概有十几人,看着雄武不凡,但没关系,就在他打量局势的时候,已经有三个队友也都冲了进来,牛有德心中一喜,又要立功了!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浑身一抖,“我草,震天雷。” 牛有德惊的心中一颤,他不再等待队友靠拢,提起长刀就冲了过去。 “给爷爷歇着!” 早有人候着他了,一个身体彪壮的大汉挥着厚重的斩马刀猛地砍来。牛有德猛一顿步,往后退了两步避了开来,可就这一耽误,三颗黑黝黝冒着火绳青烟的震天雷,被丢出院外。 轰轰轰! 一道黑烟窜起,响起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伴随着战马嘶鸣摔倒的声音,院外一片混乱。 这还不算,两大罐那种城防战时用的黑火油被点燃,然后两个站在院墙后面木梯上军卒,使劲地扔了出去。 碰!碰! 两声爆响,火油四溅,宅院外形成一道火墙,无人可以靠近。 院门再次被关上。 牛有德心中一叹,完了。 最后胜负不说,突进来的四个人小命危已。 场面的突然变化,自然影响到了本就快要不支的沈游击,一个楞神的霎那,孟铁柱一刀砍了过去,噗哧,人头落地,血花四射。 “大家别慌,靠过来。”牛有德喊道。 沈游击的死,牛有德眼都没眨一下,那两大罐火油丢出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结果。现在的情况是,如果自己这几人能扛的久些,等火油烧完,或许还有被救的机会。 然而…… “铁柱,把沈游击的脑袋用杆子挑起来,竖给他们看看。震天雷和黑油火罐准备好,这次要看准了扔。”一个穿着铁甲,脸庞白皙的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指挥着。 我草,还有火罐?牛有德明白,彻底完了。 这时,那位白脸男人朝他看了过来,咧嘴笑道:“这位将军,不如放下兵器,我们好好聊聊!” 第二十九章:我欣赏你 宅院外,张传宗脸色阴沉。 他虽不是游击将军的亲信,但他也是知道,这次过来是抢个财主的,路上他还腹诽过,尽干这种没**的脏活,好处却得不到半点分润。 但是,这他娘是财主家能有的火器?不是应该伸出几杆炸膛的火绳枪,然后自己一个冲锋就结束战斗的么。 看到插在杆子上的沈游击人头,张传宗明白,自己晋升将军之路估计是废了,死了主将,自己逃回,若不被军法砍了脑袋,贬为什长那都算万幸。 “不行,必需抢回人头,把这群叛逆全部拿下,或许还有机会。” 张传宗没有放弃,他沉声喝道:“逆匪只是火器犀利,人数并不多,只要能冲进去,他们守不住。” “范东阳,你们什领头冲锋,左卫先,你们什紧随其后,这一次无论任何情况,所有人绝不允许后退。”张传宗下着命令。 “你咋不亲率兵马冲进去,你不是号称营中猛将么。” 那个名为范东阳的什长却是不同意,张传宗抽出腰长,怒道:“范东阳,战场抗命,你当我杀不得你。” 另外那个叫左卫先的什长也是拒绝道:“我俩是沈将军的亲兵队,可不是你哨里的人,你行的什么军法?” 张传宗道:“战场之上,主将战死,我职级最高,当为最高指挥。” “但是我有密令,”范东阳看了一眼沈游击的脑袋道:“剿匪之前将军给我下过命令,让我注意打探逆匪虚实,如今逆匪势众,怕不下三千虎贲,将军大人杀入丛围,不幸以身殉国,我定当要把此消息快速回报才是。” 左卫先暗赞一声,附和道:“没错,逆匪裹众极快,若不及早遣大军剿灭,恐成燎原之势。兄弟们,我们快撤!” 说话间,两位什长便调转马头,领着自己手下,催马狂奔。陈家村只有一条半里长的村道,穿出村子就是通向大同镇城的官道。 可还没跑出一半,范东阳便看到村头涌出二十多人,堵在村道上,有人还拉着马车,马车上摆着几个粗大的物件。 又过了几个眨眼的时间,马队往前奔行了几十米,范东阳眼尖,看清楚马车上拉的是什么之后,猛地一怵,急拉马缰,他的人见状也都纷纷拉缓马速。 左卫先就没那么好运了,等他看清楚时,距离已不到五十步。 “发射!”赵二一声大吼。 啾啾啾啾啾啾! 百虎齐奔箭发出急促而刺耳的轰鸣声,物如其名,这件火器里面装有一百枚火箭,发射之后如百虎奔行,威力强大,只是准头方面差了些。 左卫先逃跑的最快,自然跑在最前,当场便被轰飞出去。其它人也是多有受伤,他这什人马伤亡惨重。 赵二见稍远处还停有一队人马,连声下令道:“一窝蜂准备……发射!” 啾啾啾啾! 装有三十二支火箭的一窝蜂急射而出,因为距离稍远,效果不佳,但也把范东阳吓的不轻,再也不敢集中冲锋了,喝令道:“所有人散开,从两侧小丘撤退。” 村子里的房子建的并不密集,两个屋子之间隔有不小的空隙,车马虽不好走,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走。 范东阳一夹马腹,逼着战马跨向一尺多高的小丘,有几个跑的快的却是突然翻下马来。 “大家小心,有陷马坑!” “他娘的,还有铁蒺藜!” 范东阳扭头一看,正欲喝斥一翻,不料马身突然一歪,他的马也被铁蒺藜刺伤,把他摔倒下来。 “乙队,莽上去!”赵大壮率人冲了过去。 嗖嗖嗖嗖! 标枪四射,一队铁甲大汉尤如吞人猛兽,拎着大刀冲杀而来。 范东阳心中一惊,赶忙道:“别杀我,投降,我们投降!” …… 陈家宅院内,方景楠把眼凑着门缝,往外面悄悄打量。 这个叫张传宗的哨长确实厉害,刚才他爬上院墙,把头稍稍探了那么一下,便差点被人一箭射穿脑袋。而且张传宗也没率众往无人防守的村另一头冲。 据那个已经谈妥的什长牛有德介绍,这个张传宗是沈一亮辖下最会打仗的,杀过不少鞑子,对自家兄弟也算不错,若不是没有靠山,去年就应该升为游击将军了。 此时,双方已陷入僵局。刚才方景楠在门缝看到赵大壮抓完那个什长后,尝试着放了几炮,冲杀了一下,结果反被张传宗的人用弓箭射伤了几个。 一窝蜂火箭的准头太差,而虎蹲炮的射程又太近,方景楠发现,张传宗的兵基本都可以做到弓射六十步外有伤杀力,而他本人更是与陈山河一般,八十步也能射伤人。 但总体来说,方景楠觉得还是自己这边占了优势,因为在这一条独道的村里,骑兵失去了机动性,又有虎蹲炮和一窝蜂火箭拦着退路,要冲出去基本不可能。 反观赵大壮,如果他愿意付出一些伤亡,让人身披三层铠甲,硬扛着他们的箭矢,把虎蹲炮和一窝蜂挪近一些发射,定能对他们有效伤杀。 当然,两败惧伤完全没必要,方景楠略一思索,便道:“铁柱,把院门打开,我们去会会他。” 孟铁柱迟疑了一下道:“外面还有近二十骑,我们才十人,全是步兵,不一定能打的过呐。” 方景楠用绣春刀在他铁甲上砰砰敲了几声,道:“我不算人呀,我们有十一个人,他们若是想拼命,你站我前面帮着挡一挡锋芒,后边的大壮会跟上来的。” 众人不禁看了眼那把漂亮精美的绣春刀,只见上面刀面铮亮,却是连血丝都没一条。 孟铁柱只是担心他分不清敌我双方实力,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见方景楠明白,他便不再作声,缓缓打开院门,挺着盾率先走了出去。 昆沛昆皓等人持盾紧随其后,李蛮虎和童猛两人则是一左一右,分站在方景楠身边。 见到院门突然打开,从里走出十来人,正在苦思对策的张传宗不禁楞了一下。 方景楠喊道:“张将军,今天你肯定是走不掉了。” 张传宗望着这个一脸微笑的年轻人,道:“在下不过一哨长,还当不得将军,敢问好汉如何称呼?” “称呼不重要,双方的性命才最保贵,为了显示我方诚意,”方景楠用手指了指村道的另一头,“那边空无一人,很好奇张将军为什么不带人往那边冲出去。” 陈家村是一条道,但道有两头。 赵大壮、赵二、郑飞、丁吉带着所有人堵住了退往大同镇城方向的那头,但张传宗完全可以从村另一头冲出去,再绕个弯回镇城也是一样。 张传宗冷笑道:“设此伏击之人思绪缜密,火器充足,难道还故意使一个空城计,留出一个空当来搞笑吗?” 方景楠也是笑道:“没错,打仗不是儿戏,空城之计更像是说故事之人编排出来的,我个人都不甚相信。实不相瞒,无人防守的村那头,我已埋好了几百斤火药。” 跟着方景楠大声喊道:“冷笠,出来吧。” 道路外不远,一个埋在地里,身上盖有一层泥土的冷笠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根引火索,另一手拿着火折子。 张传宗暗呼口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乱冲。 “说吧,你想怎样?”张传宗知道,这人出来是要和谈。 方景楠眨了眨眼,笑道:“目前局势相信不用小弟分析,张将军也很清楚。我有两个方案,一个好方案一个烂方案,你想先听哪个?” “烂的吧。”张传宗道。 方景楠道:“这烂方案是,张将军令人放下武器,也不得骑马,我让你们离开,双方全当没见过。” 张传宗失笑道:“果然是个烂方案,让我把兄弟们的性命放在一个逆匪的言而有信上。” “是啊,换我我也不敢信。” 张传宗道:“说你的好方案吧。” 方景楠却是道:“打这么久渴了吧,你先喝口水。” 张传宗虽觉怪异,喝口水也没什么,便拿出自己的羊皮水袋喝了起来。 “好方案是,你们过来跟我混吧!”方景楠突然道。 “噗……”张传宗差点呛着。 方景楠嘿嘿笑道:“不错,要的就是这反应,”跟着又道:“你先别直接拒绝,我只问你,你们这二十骑,如果在野外遇到我们这些人,胜负如何?” 张传宗扫视了众人一眼,略显自负地道:“如果你们没有马的话,一个都走不脱,我可以把你们全部磨死。” 呀?这个回答与方景楠预想的不一样,他们如此设伏都没能战而胜之,所以在野外应该是打不过这群精锐的,但是全军覆没? 方景楠问道:“怎么磨?” 张传宗道:“很简单,你们摆好阵式,我就离远一点,大家相持着。你们若是要行军,我就尾随过来消耗你们,你们摆好阵,我又离开。所谓骑兵的机动性,并非是说赶路很快,而是拥有随时发动进攻,并且随时撤退的主动性。” “后金兵就是这么对付咱们的?”方景楠道。 张传宗眼眸一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方景楠笑了笑道:“所以呀,我们不可能放你们离开的。当然,如果你只是要带走几个最亲信手下,那也行。这样对我们没有威胁,你也可以全身而退。” “这不可能,”张传宗斩钉截铁地道:“我绝不会弃兄弟而走。” 方景楠点头道:“所以加入我们,对双方都是最好的结果,而且我知道,你这么回去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说到这,方景楠一挥手,众人快速退回宅院内,但是没关门,他襟立门口道:“我们时间不多,你有半柱香时间考虑。” 说完,方景楠又朝远处喊道:“行锋,把那个什长绑了押来。” “得令!” 行锋远远地答应一声,推着范东阳朝这边而来。 一路上范东阳吓的放声大喊,“怎么了,推我过来干嘛?啊,别杀我呀,这位好汉,我是介休范家的族亲,我们家很有钱,可以让我族里来赎人,几千两都不是问题,杀我不划算呐。” 行锋哪会理他,拎着他的脖子带了过来。 方景楠忽然问道:“你是介休范家的?” 范东阳猛地点头,应道:“我们是介休第一大族,多年经商很有钱。” 方景楠道:“范东行是你什么人?” 范东阳更是一脸激动,喜道:“他是我族弟,你认识他么,我是不是没骗你,我们范家很有钱,绝对会来赎我的。” 方景楠灿烂笑道:“不只认识,我还很敬重他。行锋,让他跪好,抓住了,别乱动。” 说着,方景楠让孟铁柱递上弓箭,然后拉弓,瞄着十步外的范东阳。 见方景楠要射箭,虽然仅只有十步,行锋还是吓坏了,抓牢范东阳的同时,把身子尽量缩在后面。 方景楠晒道:“你他娘的披着甲呢,怕个鸟啊。” 说话间方景楠松开了手,箭矢‘嗖’地一声,射中范东阳的小腹。 “啊,我明明是瞄着胸口的,不好意思哈,我再来一箭。” 这时张传宗大步走了过来,叹道:“还是我来吧!”话音刚落,只见刀光一闪,范东阳的头颅瞬间落地。 方景楠冲他咧了咧嘴,赞道:“我欣赏你!” 第三十章:杀猪会吗 “唉!” 不知这是陈老爷的第几次叹息,若是不认识他的,还以为这人得多柔弱,走一步叹三声的。 陈有富站上凳子,看着房粱垂下来的那根麻绳,又叹了口气,动手准备解开,可这绳子打的死结,用手竟还解不开,他又不得不下去找了把剪子,再爬上凳子,把麻绳剪断。 做完这一切,管家陈叔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兴奋地道:“老爷,赢了,我们打赢了。” 陈有富瞪了他一眼道:“别像个土鳖一样,大惊小怪的。” 看着陈有富手上剪断的麻绳,陈叔讪讪地笑着,没有说话。 陈有富道:“走吧,出去看看。” …… 一场嘶杀,仿佛改变了陈家村的气质,这个普通的边地小村庄,似也有了几分萧瑟之气。随处可见的血迹,散乱的尸体,那些被火药烧黑的屋墙,以及一群亢奋之后,正席地而坐吃着肉干恢复体力的莽字营战士们。 “快快,把尸体都搬过去,铠甲武器扒下来,鞋子大袄放另一边,留给陈老爷处理。” 赵二在忙碌地指挥着,辎重队在这场战斗中表现的也很不错,面对之前左卫先的那波骑兵冲锋,没有人胆怯,在副队郑飞的喝令下,沉着冷静地点燃引火索。 “死了和受伤的战马全部搬到这边来,剩下完好的战马都牵到外面喂点豆子和盐巴。” 约莫半个时辰,战场打扫完毕,莽字营的战兵也都休息了一会,平复了之前因战斗极度亢奋的情绪。 赵二走到方景楠一锤胸口,汇报道:“报告长官,初步统计剿获纹银九十两,完好战马十匹,死伤战马十五匹,铁甲二十五副,精致山纹甲一副,良弓兵器不等,请指示。” “嗯,”方景楠点了点头,朝旁边的孟铁柱问道:“兄弟们伤亡情况怎样?” 孟铁柱正坐着休息,听言站起身道:“报告长官,甲队童猛小腿刀伤,乙队张横、李大嘴、蒋立受了箭伤,其中李大嘴伤势颇重。” 童猛小腿挨的那刀他看见了,是被沈游击的亲丁临死前拼命砍伤的,只是割伤没有伤及筋骨。乙队就都是张传宗的人射伤的了。 方景楠走到乙队那边,张横和文朝衣都是小伤,箭矢被甲胄挡了下,箭头只伤了点表皮,包扎一下就没事了。李大嘴比较惨,不知是谁箭法那么好,直冲他脸门,得亏他扭头快,却也被那箭射穿了半边脸,牙齿和额骨都露出来了,血肉翻出,看着很恐怖。 见到方景楠,整个脸都被包起,只露了两只眼睛的李大嘴冲他眨了眨眼,站起身还欲行军礼。 方景楠赶忙制止道:“你省省吧都伤成这样了。我记得你还没娶媳妇吧?听说你是莽字营的窑哥,兄弟们找窑姐都要你指点?” 李大嘴眼中带着笑意地点了点头,方景楠笑骂道:“你丫也不怕得了脏病,伤好之后我给你娶个媳妇,” 听到这李大嘴眼中不由一暗,方景楠拍拍他的肩道:“别担心,不就少了半边脸么,丑是丑了点,但也正好显出你的英雄气概。我也绝不会胡乱给你塞个歪瓜裂枣,定当是书香门第中的大家闺秀。” “呜啦!” 李大嘴不好说话,他的几个队友帮他呼喝答应了。 “好了,”方景楠转头对孟铁柱、赵大壮两人道:“李大嘴留下,其它人去挑选合适的铠甲,把我们所有存货都拿出来,甲乙两个战兵队先选,必需做到一人三甲,棉甲锁子甲铁甲,接下来将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对战。” “得令,”孟铁柱喝道:“甲队集合……” “乙队集合……” 在战兵队集合过去挑选铠甲替换损坏的武器的时候,陈山河和他的两个家丁骑马进入村内,马背上还驼着几件带血的武器铠甲。 来到方景楠身前,陈山河三人下马,学着莽字营的人握拳敲胸行了一礼道:“只有四个人,都解决了。” 为了防止消息过快的传到大同镇城,他们三个骑术和箭术最好的,负责在村外追杀漏网之鱼。 陈山河看向四周道:“好像挺顺利?” 方景楠轻笑道:“这多亏张将军仗义相助,来,我给你介绍两个好汉。” 说着方景楠介绍陈山河与张传宗和牛有德认识。其实从陈山河骑马进村的那一刻,张传宗和牛有德都感受到了这人的不凡,都是在马背上厮混的汉子,只需几个动作便知对方的大概深浅。 张传宗不由得又深深看了方景楠一眼,这三个如此好手,他竟然舍得放在外围,只为了让消息泄露的更慢一些。 当张传宗听说陈山河还是镇河堡的百户时,他更是惊讶起来,不是百户官多厉害,标兵队的哨长比起百户只高不低,他是奇怪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组合。 陈山河是个纯粹的军人,对于张传宗等人为何会加入他没提一句,相互认识之后,他便问起接下来的安排。 方景楠道:“山河兄你们三人也去披三层甲吧,暂时加入乙队,听赵大壮指挥。” “得令!”陈山河应诺一声,转身走了。 张传宗见状问道:“不知大人如何安排我等?” 方景楠笑笑道:“别急,等会我统一安排,”跟着他喊道:“行锋,把那几个人带过来。” 范东阳那什骑兵,从两侧逃跑时,战马受伤摔倒,人却爬起来跑了四个,后被陈山河解决,另外五个全部被抓。这五人是看着范东阳被砍头的,以为拉自己过来也要挨刀,吓的连声求饶。 “出征在即,杀俘不详,把人交给我吧。”陈有富突然出声道。 陈有富出来有一会了,莽字营战士作战勇猛,胜而不骄,战后各项事宜也是处置的有条不紊,本有点气馁的他不禁也提了精神,主动帮忙起来。 方景楠笑道:“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行锋,把人给陈老爷押到后院去,等我们凯旋而归,再另行处置。” 这手段下面兵丁不懂,张传宗心里是明白的,之前他一刀砍了范东阳就是入伙的投名状,可如果看到此事的标兵都死了,那他完全可以不认帐,说自己没杀范东阳。 现在把人留着多少有点要挟自己的意思。 不过张传宗并不在意,本就是无奈下的入伙,谁还能不留个心眼呢。 又过了一会儿,莽字营准备完毕,列队等待出发命令。 “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知道银花被夏米庄的人绑走了,各位摸摸自己的肚子,哪个没吃过她做的饭菜,如果不救她,还是个男人么。” 方景楠正声道:“现在我宣布作战命令。” “赵二,你率领辎重队和炮队,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需打破庄门。” “张传宗、牛有德,你们俩人用弓箭远程压制,杀死敢在院墙上露头,阻碍破庄门的敌人。” “孟铁柱、赵大壮,你们甲乙两队紧随其后,庄门一破立刻冲进去,消灭拦在面前的所有敌人。” “冷笠与我居中督战,阵仗之上,一切行动听指挥,谁若胆怯避战,军法处置。” “出发!” …… 只是半个时辰的短暂休息,一声令下,所有人骑上战马,辎重队驶着马车拉着炮箭,朝二十里外的夏米庄开去。 “唉!” 望着雄壮出征的莽字营,陈有富不禁又是长叹口气,管家陈叔忍不住问道:“老爷,你咋总叹气?” 陈有富摇摇头道:“你不会懂的。去,把后院那五个投降的宰了。” “啥?”陈叔楞道。 “杀猪会吗?” “会。” “嗯,一样的。” 第三十一章:破庄 桑干河的支流从夏米庄绕了个弯,圈起一片肥沃土地,庄院是砖墙建筑,墙高三丈,宽达二十多丈,里面修有库仓、马厩、农具房,佃户居住的伇房等等。 此刻,方景楠穿了一件精致的山纹甲,领着众人停在夏米庄百米外。此甲是从沈游击身上扒下来的,甲片紧密如山纹层叠,身前还有两块铮亮的护胸,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华丽的光纹。 山纹甲防护很好,更优秀的是还很轻便,所以造价也很贵,非将军不得穿。 铛铛铛! 警戒的钟锣声早已经响起,出于安全的考虑,夏米庄周围两百米都没有其它房屋,方景楠等人一到,他们就发现了。 方景楠等人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对于一个早有戒备的庄子,除了强攻外,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 骑在马上,看着自己这边一溜的精甲铁骑,方景楠有种挥斥方遒的豪迈感。 “各队战术都清楚了么,可都准备好?” 方景楠做着战前最后的确认,按说这种时候各队都该说准备好了,然后他大手一挥,进攻。 可这时刚入伙的张传宗却是道:“大人,之前制定的战术非常好,只是刚才路上卑职与陈百户交流了一下,人数上对方约有五十名民壮及二十人的王府卫士,但在武器装备上却不甚清楚。若是他们也有像震天雷和一窝蜂之类的火器,冒然上前恐怕多有伤亡。” 好吧,方景楠刚有点当将军的感觉,就被人沷了盆凉水,他奇道:“一个庄园而已,会有这种火器?” 呃!张传宗心想,刚才一个那么小的村子都能有,这个怎么说也是亲王的庄子,万一有呢。 张传宗道:“兵仗乃凶险之事,不如让我先行试探一翻?” 方景楠内心一惊,自己刚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是有点想当然了,打仗非是儿戏,自己虽不冲锋在前,可战士们的命也不是草芥,需要勇不畏死,但不能凭白牺牲。 方景楠由衷地道:“那就劳烦张将军了。” 陈山河道:“我与你同去。” “好的。”张传宗一声呼喝,“牛有德,炎洗。” 他的两什骑兵在什长的率领下越众而出,“一字横排,相间三步,冲锋!” 张传宗的骑兵有二十人,这么一字排开几乎是夏米庄墙的宽度。 骑兵的速度一百步就是十秒钟的事,对阵双方需要极快的反应速度,这也是为何打仗经验丰富的后金兵,经常是几十个骑兵就追着上千人撵的原因,因为他们不会直接冲到人群当中去,而是类似后世放风筝的打法,你走我打,你来我撤。 砰,砰砰,砰砰砰! 夏米庄墙上冒出一阵阵黑烟,十几杆火绳枪陆续响起。 我去,有枪! 这是方景楠第一次与火绳枪交战,做为后世之人,对于枪这种大杀器总是心存畏惧的。 再一看,张传宗的骑队依然奔驰向前,一个掉下马的都没有。 骑队在庄墙前十步外,分成两队,一左一右绕过庄墙跑了一圈,方景楠也看见了,只有开有庄门的这面墙上有人防守,其它三面都没有人,可惜他没更多兵力搬梯子去翻墙进攻。 骑队绕庄子跑了一圈后,回到设有庄门的正面,这时,牛有德那队骑兵依然贴着庄墙呼喝着冲锋,而张传宗和陈山河与炎洗那什骑兵却是停在四十步处,纷纷下马持弓。 随着庄墙上守兵对牛有德砰砰砰地开枪,张传宗和陈山河等人也是连连开弓。 嗖嗖嗖! 十几人连发三箭,射完之后,立刻上马毫不停滞地往回奔来。 几十支箭矢如流星般射向庄墙,顿时响起几声惨叫,方景楠看得清楚,至少有五六个人被箭矢射伤。 “干得漂亮!”方景楠对顺利回来的张传宗等人道。 张传宗没有什么得意之色,汇报道:“那些团练民壮五十步外就各自开枪,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那队王府卫士还不错,知道我们骑兵不可能攻城,刚才都隐而未动。他们没有大型火器,牛有德刚才贴那么近,他们都没使用。” 一次试探便把情况基本摸清,方景楠暗自高兴的同时,不禁又回想起之前他们五打二都差点没打赢的后金兵。 野战时骑兵确实强悍。 这时陈山河突然上前道:“我看到王世昌了。” “啥?” 方景楠一楞,跟着全明白过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这他妈就是将门子弟的格局?” 孟铁柱冷笠两人也听到了,顿时怒火中烧,当初若不是他们与王世昌起了冲突,或许陈银花不会遭此一劫。如今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万一死了,那等于就是他俩害的。 冷笠忍不住催道:“长官,请下令吧!” 方景楠看了张传宗和陈山河一眼,见两人也是点头,顿时喝道:“各队听令,一切按计划行事,出发!” 近六十名披甲战士分成三队,孟铁柱和赵大壮的战兵队骑在马上排在最后,他们人人披了三层甲胄,策马冲锋战马会吃不住力,提不起来速度。 在中间的是赵二率领的辎重队,三辆马车装着丁吉炮队的虎蹲炮,其它人举着盾牌,推着一个临时装了一根粗木柱的撞车努力向前。 排在最前的是张传宗的骑队。 庄墙之上,看到他们全员杀来时,火绳枪手们便纷纷开枪了。 众人迎着枪响逐步靠前,等到离庄门六十步时,张传宗一声呼喝,领着骑队冲锋向前,这次一直靠近到三十步外方才停下,众骑全员下马,双脚微张,把身子立稳,然后便沉住气把步弓拉到最满。 嗖嗖嗖嗖! 一支又一支劲矢仿如不会停竭般,连续不断地射向庄墙,把那群团练民壮压的抬不起头来。 “呜啦!呜啦!” 骑队冲锋的时候,赵二便令辎重队全力奔跑起来,六十步距离他们推着车需要三十秒,这时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好在张传宗的骑队冲到了前面三十步,帮他们分担了这段路的压力。 “兄弟们,加把力,冲啊!”赵二吼道。 车队推进到离庄门三十步时,如雨般的箭矢射了过来,那群一直没有动手的王府卫士和王世昌的家丁终于冒头了。 噗噗噗! 很快,所有人的盾牌上便插满了箭矢,然而这一轮进攻目标是拉车的挽马。四辆车的马都被射中,无一幸免。 “快,扛着火炮跑过去。”丁吉大声喊道。 郑飞也是吼道:“所有人举好盾,推撞车,他娘的快站起来推车。” 在他们露头射箭的同时,张传宗也是快速下令道:“所有人,七连射,放!” 步弓不比骑弓,力量很大,一个训练有素的步弓手,每次战斗一般只能射出二十支左右,优秀的军官一定会有节奏的控制弓手体力。 一百多支箭矢连续不断的射向庄墙,顿时便有几个卫士被射中,其它人也是纷纷低下脑袋。 就这会功夫,赵二的辎重队进入到战斗最危险时刻,丁吉几人在十步处,放下早已装好火药弹子的虎蹲炮,几乎是贴着庄门轰了过去。 碰碰碰! 三声巨响,尤如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炮子重重地击中庄门,直砸出三个大窟窿,庄门后好似还有人在防守,立时被砸的血肉横飞,惨叫不断。 发射完火炮的丁吉几人,也是拿出背后的盾牌,丢下火跑,冲到撞车那帮忙。赵二他们在炮击后就已经冲到了庄门之下,不能再开炮了。 “一二三,撞!” 众人听着口号,一起用力,用粗木柱狠狠撞向庄门,“碰!”的一声,已经被虎蹲炮砸出三个大洞的庄门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可惜没有破裂。 这时,七连射覆盖式射击已经结束,张传宗大声喝道:“所有人自由射击。” 箭雨顿时减少,庄墙上的众人又纷纷探头,朝着底下近在咫尺的郑飞他们射起箭来,那些有枪的民壮也是把枪口对准了赵二郑飞他们。 砰砰砰! 几声枪响,火绳枪终于射中一人,子弹击穿盾牌,打在了燕三的身上,燕三身子顿时一震,翻倒在地,一片殷红的血水从他棉甲里浸出。 “燕三。” 丁吉急的大吼,却没有过去察看伤势,与其它人一起高举盾牌,保护着推撞车的战友。 “一二三,撞!” “碰!” 庄门再次巨震,木屑四射乱飞,应该扛不住几下了。 但他们的伤亡也逐渐增多起来,所有人都被箭矢射中过,郑飞和赵二穿的铁甲,又在拼命指挥,一看就是军官,两人身上插着的箭是最多的。 不过张传宗那边也是战果连连,至少有十多人死伤在他们自由射击之下,除了那些王府卫士以外,那群民壮都已不敢露头了。 “干你娘的一群废物,快开枪呀,他们就在底下,要死卵朝天,怕个鸟吗。” 庄墙上,王世昌连骂带踢,这群团练民壮就是不敢再露头,那些人的箭射的是真准。 “大哥,撤下去吧,庄门快要烂了。”脸上不知被什么刺伤了的王世荣一脸着急地道。 王世昌吼道:“这他娘的是哪来的弓手,入他娘的射那么准。退下去,庄门一破,我们全都得死。” 王世荣附在他耳边道:“不一定,我们还有人质。” 王世昌一听,明白过来,叫上他还剩下的两个家丁,扭头就朝后面撤了。 王世荣却是朝一个穿着明光亮铠的将官喊道:“洪队长,我们去找库仓使大人汇报战况,你们死都要拦住这群胆敢抢劫王府财产的逆匪。” 话音刚落,轰!地一声,庄门终于支撑不住地碎裂开来。 王世荣心中一沉,拔腿便跑。 “呜啦!” “呜啦,呜啦!” 杀声震天。 第三十二章:狼烟起 碰!!! 一副身躯四碎着跌飞出去。 庄门破后,李蛮虎冲锋在前,粗大的狼棒被他挥得忽忽作响,挡在他面前的所有活物,都被他砸碎。 若是仔细去看,可以发现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尤如觉醒的猛兽,吞噬着一切冒犯它的生物。 我要救阿姐! 啾啾啾啾! 满天的标枪飞过,刺穿了王府卫士并不严密的盾墙,莽字营其它人紧随其后,如脱缰的野马,在羊群中横冲直撞。 孟铁柱挺着盾牌把一个壮实的卫士撞倒,然后一刀狠狠地劈碎了他的锁骨。这群王府卫士射箭的时候显得还很精锐,可一但近身对战,便暴露了外强中干的本色。明明所有人都披着精致的铠甲,却是连连后退,毫无一战的勇气。 孟铁柱终于体会到了方景楠描述的那种,披着三层铠甲,冲入敌群,杀人如切瓜砍菜一般的轻松。 锋利的刀刃砍入身体里的那种通畅感,竟是让他忍不住大吼起来。 “呜啦,呜啦!” 所有人都杀了个痛快,鲜血把战甲染成红色,黏稠的血滴渐渐干涸,有很多人却是泛起希望一直这么杀下去的想法,直到筋疲力尽。 很可惜敌人太少了,只是冲杀了一通,剩下的那十几名王府卫士便被杀了干净。而那些民壮,当庄门破了后,全跑了个没影。 莽字营甲乙两队战兵在夏米庄里冲来杀去,消灭眼前能看到的所有敌人,直到道路上再也看不到人影。 原来杀人会上瘾! 不过躲进屋里的人他们没有追杀,而试图从庄门逃跑的,也有张传宗和赵二他们抓捕。 “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在最大的一座宅院门口,方景楠看到了王氏两兄弟。 王世昌用刀抵在被绑结实的陈银花的脖子上,而王世荣则拎着一颗人头道:“这人是夏米庄的库仓使,就是他绑的陈银花,你让我俩走,我们就把陈银花交给你。” “哦?怎么个走法?”方景楠道。 “很简单,”王世荣道:“让开道路,给我们留两匹……” 啾! 一支重箭如晴空霹雳,从陈银花脸庞闪过,唰地一声,射穿了王世昌的眼睛,箭头从脑后钻出,脑浆迸裂。 “大哥!!”王世荣嘶目大吼,提刀朝陈银花砍去。 李蛮虎猛冲向前,不顾王世荣砍来的大刀,直接用身体挡在了陈银花身前。 “阿姐!” 吱啦一声,火花四溅。 但也就这样了,一旁的冷笠自看到他俩兄弟后,眼中便再无它物,王世荣刚刚一动,他便几乎与李蛮虎同时冲了上去,不同的是,冷笠的刀稳稳地砍向了他的脖子。 噗! 人头飞出,血水喷的满天都是。 我草,这就要杀完了? 没杀过瘾的众战士疾冲上前,乱刀把那两个可怜的家丁,砍的四分五裂。 …… 一场激战终于结束! 陈山河从屋顶跳下,收起手中的弓箭,望着缩在孟铁柱怀里痛哭的银花,轻轻一笑。 方景楠朝他看过来,举起大拇指,也是笑了笑。 “我们……胜利了!”方景楠放声大喊。 “呜啦呜啦呜啦!” 所有人发出了激动的怒吼,这场战斗,从昨晚开始,一直到近乎正午,足足五个时辰,历经三场战斗,终于是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兄弟们,这场战斗结束了,但是我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始,我会带领大家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因为我们是……” 方景楠突然停顿了一下,众人齐声接道:“我们是团结的人,是勇敢的人,是为了兄弟可以豁出性命的人。” “大点声,我听不见,”方景楠吼道:“因为我们是……” “团结的人,是勇敢的人,是为了兄弟可以豁出性命的人。” 众人齐声怒吼,声动震天。 ### 半个时辰之后,夏米庄粮仓。 方景楠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粮食目瞪口呆,不仅是吓到了,还有不知所措。 三千石米面,搬哪去? 夏米庄拥有五百顷良田,比十六个村子加起来都多,对佃户更是苛刻,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竟然还剩这么多。若是秋收的时候,满仓满谷的,不得有几万石? 赵二在庄子里找到了四十多辆马车,可这样一趟也只能拉一百多石,三千石需要搬运二十多趟。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邓琳就会把云冈堡被逆匪闯入的事往上面汇报,方景楠计划是先躲进雷公山,看看局势变化再说。 可夏米庄到雷公山有五十里,以马车的速度,也就只够拉一趟的。 剩下的怎么办?难道全丢了? 这可是三千石米面,此时此刻,董家村两千多人在修水坝,一天也不过吃掉四十石米面,三千石够两千人吃三个月。 所以丢掉是绝不可能的。 “唉,没想到会有一天因为粮食太多而烦恼。”方景楠叹道。 “是啊,”赵大壮道:“不如半价卖给周边的村子吧,几千两银子就好带多了。” 方景楠摇头道:“不行,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夏米庄是咱们破的。就算很多人能猜到,甚至是查到,我们也绝不能留下十足的证据,不然,我们就真的只能当流匪了。” “算了,”方景楠吐出口气道:“不想了,叫行锋骑快马回一趟陈家村,问问陈老爷怎么办。” 从粮仓出来,方景楠又去看了一眼库房。相对来说库房里的东西没那么吓人,只有一些锦帛布匹,盐茶生丝什么的,不过据赵二说,库房里的这些东西看着不多,但价值不菲,至少也能卖一千两银子。 一个王爷家的农庄,就有这么多物资,难怪说李自成杀掉福王的时候,抢的银货用了数千辆马车拉了几天才拉完。 “王爷?呵呵!”方景楠冷笑几声。 这时,赵大壮这个常年收刮大户的前衙役班头,还在库仓使的房间里搜到五百两私房银子,加上公房找到的一百两,共有六百两。 然后就是那三十多副质地上乘的武器铠甲,和马厩里的四十多匹战马。最后赵二说,那些团练民壮的火绳枪,枪管厚实竟是难得可用的火枪。一共二十多把,也被方景楠收剿入袋。 除了这些外,就是农具房里堆积如山、各式各样的种地器具,以及十多头耕牛了。 …… 这次收获丰厚,部队伤亡也很让人心痛。辎重队几乎人人带伤,但幸好没有人死,而炮队的燕三被火绳枪打中,当场死了。 方景楠不得不暗叹,单以威力来论,近距离火绳枪的威力还是要大很多,而缺点就是几乎没有准头。 方景楠到是知道,火绳枪的使用一定得集火发射才行。小规模作战中,火绳枪没有弓箭好用。 庄园里的团练民壮没能逃出一人,还有三十多个全被张传宗带人搜找出来,加上他们的家眷,一共有一百多人。 在等待陈老爷出个好主意的同时,众人一一处理着繁杂的各种事情:战兵队接过了庄子防守任务,陈山河在庄外探马巡哨,张传宗在看守民壮顺便让他们起火造饭,杀鸡宰羊,给大家做顿热乎的饭菜,辎重队在疗伤休息。 方景楠在琢磨接下来莽字营将如何走,他总结了一下,干的这几件大逆之事至少在明面上,都是有交待的,当然,若是有人较真来查,那肯定一查一个准。 不过,当朝的大人们都爱钱,只要有钱卖国都不是问题。 方景楠又开始盘算着,自己现在能拿出多少钱来,够不够买一个息事安宁。 正想着,赵二神神秘秘地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后,他悄声道:“老大,我在查收物资的时候,在后院找到个妞。” 方景楠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道:“然后呢?” 赵二道:“据那小妞说,她也是被库仓使王长兴绑来的。” 方景楠无语道:“这都是什么爱好,她家是哪的?” 这年月买一个女奴也就三两银子,陈老爷家的那个小丫环据说一分银子都没花,管吃饱饭就行,方景楠知道时还大骂他是畜生。 赵二道:“问了,还是我乡人呢,山西潞安府的,家人都被乱匪杀死了,如今无家可归。” 方景楠失笑道:“你丫的啥意思,这妞是你老乡,还无家可归,而且就算有家我们也不能放她走,你想收了去?” 赵二摸摸头道:“哪敢呢,那女人太美了,我哥让我先给你看一下。” “哈哈,”方景楠笑道:“敢情你早打过主意了,却被你哥拦下来了是不?” 顿了顿,方景楠正色道:“我们军规死罪第一条:抢掠老百姓者,斩!东西不能抢,人也不允许的。带走吧,和那帮团练民壮一起,交给陈老爷处理。” 赵二仍有点不舍地道:“老大,您真不去看看?” “滚蛋!” 赵二一脸无奈地被骂走了,方景楠却是好笑,还美女?就你们那审美……膀大腰圆的陈银花在孟铁柱眼里跟个仙女似的。 方景楠能说啥? “景楠,快出来看看!” 这时,孟铁柱突然冲了进来,一脸紧张地拉着他就要往外面跑,方景楠甩开他道:“冷静点,何事慌张!” …… 站在夏米庄墙头,望着远处直冲云宵的滚滚狼烟,方景楠的心揪地紧紧。 五柱五烟,表示来敌至少在万人以上。 鞑子叩关,真正的国战,开始了! …… 陈家村,望着雄雄燃烧的狼烟,陈有富心下一叹:“难道真有气运一说?” “行锋,接下来如何决断,把这封信交给你们大人。” …… 崇祯八年,五月。 征服完察哈尔林丹汗残部,一统整个漠南蒙古,获得神秘传国玉玺的后金大军,没有收兵东去,而是在亲王多尔衮率领下,入叩山西。 同月,位于沈阳朝都的皇太极,与群臣商议:我国出师诸贝勒今日业已进入山西诸地,大明必派宁远、锦州之兵入援山西。今当命我兵出宁远、锦州一带,于远处扎营,用我兵之出现拖住大明入援之军。 后随即,皇太极斩杀辽东大明副将刘应选精兵五百,生擒游击曹得功及守备多人。 如此,后金两路兵马夹击,明廷惊震,大小朝臣如无头之苍蝇惊慌失措顾此失彼。 《莽明》第二卷……完。 第一章:威武大将军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野战格斗死,败马悲天鸣。 东虏杀戮为耕作,继汉耕作以杀虏。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唯得圣人可用之。 …… 连绵的烽火传遍了大同边镇,行锋耗尽马力,以最快的速度奔行二十里,把陈有富的信函传回。 方景楠拿着手中的薄纸,沉心思索,陈老爷在信上寥寥只写了几字:归云冈堡!拖! “唉,这狗日的当自己是诸葛亮么。”方景楠长呼口气,猜了半天才想明白他意思后,忍不住骂起娘。 “行锋,陈老爷还让你带什么话了么?” 满脸疲色的行锋,灿笑道:“长官就是厉害,陈老爷还说,把那些粮食财货搬到三里外的云冈石窟去,他会派车队在那边接应。” 方景楠恍然道:“明白了。通知大家集合,往云冈堡撤离。” 在夏米庄停留太久,总怕夜长梦多,先把物资运到三里外的云冈石窟,辛苦点,一天也就搬完了。而在那边接应的陈家村人,也不清楚这批物资是从哪来的,虽然事后大家可以推敲琢磨,但在明面上总归没落下把柄。 其实大家早已经准备妥当,方景楠走出院子,便见各队有条不紊地离开夏米庄,不过却没见到张传宗和牛有德、炎洗这两个什长。 方景楠又找了一下,他们什下的骑兵都还在,没有一起不见,便朝身旁的赵二问道:“张传宗他们人呢?” 赵二应道:“行锋回来的时候,陈老爷让他把那五个俘虏的人头也一并带来了,张传宗他们几个看到后,就不见了。” “知道了。” 方景楠笑了笑,心下再次提醒自己,以后绝不能跟陈有富这狗贼玩心机。 …… “哨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夏米庄的一处偏僻民房,张传宗三人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张哥,我牛有德不懂什么大道理,现在走了能去哪?” 炎洗道:“管地去哪也比待在这强,你看他们那些战兵,就是铠甲好点有股子蛮劲,骑马射箭哪一个比的上咱们,人也不过二十几个,我们干啥要当他们小弟。之前用范东阳那几个怂货拿捏咱们,现在尾巴清掉了,我们大可回去复命,败了一仗也不至于砍头吧,况且他们用的那些火器,天晓得是从哪个军堡里买的,输了也不能全怪咱们无用,这皮有的扯。” 牛有德哼了一声道:“你不就是记挂着家里新娶的婆娘么,说个甚。” 炎洗瞪眼道:“我记挂婆娘错了咩?你是光棍天都敢捅一捅,咱们可有不少兄弟在镇城里有家小的,真跟着他们瞎混,家人不要了?” 牛有德一时也无言了,看了眼张传宗道:“张哥,我不是那个意思,男儿顶天立地,若是连家小都保护不了,那还凭甚做男人。我只是觉得,这个方景楠对手下人不错,你知道么,我悄摸着问了下,他们天天有肉吃,粮饷也是每月一两绝不拖欠。” 炎洗失笑道:“牛有德你莫不是傻了,咱们谁不是顿顿吃肉,月饷二两也不拖欠呀。” 牛有德牛眼一瞪正欲嘲讽,张传宗止住两人争吵,道:“咱们是兵备道大人的亲兵标队,兄弟们都在战场厮杀多年,放眼大明九边都是精锐,月饷二两自是应当。可咱们也知道,其它墩堡的普通兵卒过的是甚日子,方大人能做到月饷足额发放实属不错。” “炎洗你先别急,”张传宗又道:“他对兵卒好坏暂且不论,只是你想一想,之前他们要留着范东阳那几个怂兵,现在却随便宰了呢?” 炎洗一楞,想了想,叹道:“因为咱们帮着打了夏米庄?” 张传宗也是叹道:“是的呀,打败了战确实不至于处死,可这抢了皇庄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张传宗顿了顿又道:“之前我本想,寻个机会把范东阳那几个怂兵灭口,然后再与他们杀过一场,若是得胜,也算将功补过,可现在他们主动把人杀了……唉,我是真有些怕!” 炎洗道:“可咱们的家小咋整?” 牛有德道:“要不,寻个机会,把他们接出来?” 张传宗道:“这也算是个法子,只是这么一来,我们这些人就只能是当逆匪了。” 牛有德脸上是无所谓的样子,炎洗眉头一皱有些苦闷。 张传宗道:“横竖都是麻烦,所以我刚才想,既然他们真心要拉咱们入伙,以后他就是咱们的军头,以他对手下人的态度,咱们的麻烦他是不是要帮着解决一下?” “他能怎么解决?”炎洗问道。 张传宗笑道:“我哪知道他会怎么解决,但是他必需给咱们解决,没点本事怎么当大哥,靠嘴吗?” …… 夏米庄外,陈山河领家丁策马前行五里放哨。 莽字营甲乙两个战兵队一人双马分散开来,在云冈石窟四周游走,赶走看到的所有行人。 赵二的辎重队也全都骑马,指挥着那些夏米庄的民壮,让他们赶车把米粮货物拉到云冈石窟去。这时方景楠发现,除了马车以外,还有一种叫鸡公车的人力手推小车,竟然可以拉动两石粮食,有了几十辆这种鸡公小车,夏米庄的三千石米面及那些物资十几趟就能搬完。 车队的尾部还没完全走出庄门,张传宗三人就骑马过来了。 方景楠明知故问地笑道:“还以为你们跑了呢。” 牛有德听了哈哈一笑,张传宗也是尴尬地笑了笑,想找个理由解释下吧,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直言道:“我们哥仨刚其实在聊入伙的事。” “嗯嗯,聊的怎么样?” 张传宗正色道:“我们决定真心投靠。” 方景楠嘿了一声,喜道:“以张老哥你们的本事,咱们定能干翻大事。” “但是我们有个条件。”张传宗道。 方景楠一楞,“还有条件?” 张传宗讪笑道:“要是不谈点条件,弄得跟假的似的,你心里能踏实了?” 方景楠恍然道:“有道理有道理,什么条件?” 跟着,张传宗把他们对家人的顾虑说了出来,方景楠认真听着,时不时地问几句细节。 “你们的处境我明白了,”方景楠道:“关于此事我这一早也有想法,你们现在不能回去,否则家人更危险。” 张传宗点点头没有吱声,方景楠继续道:“但是过段时间你们还是要回去的。” 炎洗忍不住问道:“怎么回?” “立功而回呗!”方景楠一指不远处的狼烟道:“后金不是入叩了么,我们寻机立点战功,你们自然可以凯旋而归。” “当然,”方景楠又道:“这段时间你们要消失一阵子,大同镇城那边没有你们的音讯,一时半会间,总不会胡乱下定论吧,那么你们的家人自然是安全的。” 说着,方景楠点了点他们的铠甲头盔道:“把盔甲换了吧,换成王府卫士的,论装备他们的明光铠比你们的强。” 张传宗和炎洗皆是一楞,销声匿迹不失为临时自保的好办法,可干嘛要穿王府的铠甲,牛有德却是好奇地直接问了出来,“是要装扮成王府卫士么?为什么呢?” 方景楠微笑道:“几句话解释不清楚,以后你们会明白的。好了,派你们的人去接替战兵队巡查四周。” 看着张传宗三人应声而去,方景楠不禁暗赞陈有富那一个‘拖’字的妙用,把死境拖成生地,把枯木拖到逢春。 众人来到云冈石窟,在后山寻了一处偏僻之处,把物资放下后,方景楠让战兵队留下看守物资等陈老爷的人过来,他和郑飞带着辎重队里伤势较重的押着夏米庄中的老弱妇幼送去陈家村。 赵二与张传宗的骑队押着车队及青壮,返回夏米庄继续搬。 众人各自忙碌着,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晚,方景楠等人终于回到了陈家村。 方景楠让郑飞带着伤员和那群老弱妇幼进村找陈有富安排,他则领着冷笠丁吉麻四,转向十里河对岸的云冈堡。 燕三的死让丁吉很内疚,因为他和麻四算是被逼着入伙的。一路上人多,方景楠没找着机会安慰他,如今快到云冈堡了,方景楠问道:“燕三家里还有人吗?” 性格活泼的丁吉,此时脸色抑郁,叹道:“他家老娘还在的,还有一个妹妹,我决定娶了她。” 他这不是在占便宜,这年头多一口人就多份责任及压力。 方景楠赞赏地点了点头,转向冷笠道:“记录一下,我们招募给的安家费已定是五两银子,但是抚恤银还没说过,我想了想,暂定二十两吧,家人由我们安排活计,年老干不了活的,我们就一直养着,让兄弟们死后无忧。” 冷笠应声道:“得令。” 丁吉在一旁听楞了,朝廷规制上也有抚恤。武官伤残,月供米粮三石,优养十年。而士兵则是银五两,家里田地三年免征粮税。但这年头连月饷都没有,抚恤什么的只是听过,从没见人得到过。 方景楠道:“丁吉,这抚恤回头你给燕三家送去。” 说话间,云冈堡已然在目。 …… 操守署,后堂内室,邓琳靠坐在浴桶里,带着花香的滚烫浴水趋散着体内的疲乏。 他微眯着眼,后仰在浴桶边沿,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混上了一堡操守之位,掌管一地治安,还没怎么享受呢,遭心事一桩接一桩。 武备仓库洗劫一空到也罢了,反正是些消耗品,这不后金又叩关了么,到时就说有敌虏攻堡,全都用掉了。 可那二十多匹战马的窟窿怎么补,总不能全病死了吧,多少总得填补十几匹进来,这就得五百两银子,加上还要礼送上官的,一千两估计都不够。 唉……邓琳肉痛的心都颤了,对方景楠的怨念深到骨髓里,他算是看出来了,那家伙就爱管闲事,这下好,管成逆匪了。 邓琳心下念叨着,明天他就去‘路治’所在地助马堡,找参将罗俊杰好好的编排一下。大同镇划有四道八路,左卫道北西路割制九个军堡,路城就在在助马堡。 “老爷别气恼了,为了个小旗不值得。” 就在这时,室外一丝慌张的呼喊传来。 “大人,那个方景楠又来了。” 噗哧…… 邓琳怵然立起,惊道:“草!” 第二章:李疤牙 内堂之中,邓琳穿戴整齐,扮出一副武将雄壮姿态。 两人分别而坐,一个小旗打扮的沏好茶退下。 邓琳佯怒道:“你还回来做甚,单匹独人,不怕我把你拿下么。” 方景楠喝了口水道:“操守大人这是为何,小旗景楠安守本份,为何要被责罚?” “你……”邓琳无语了。 方景楠笑道:“大人,我虽是独自前来,尔后却是会把在外放牧的二十多匹军马牵缰回栏的。” 邓琳楞道:“你甚意思?” 方景楠装傻道:“昨天不是操守大人责令小旗,把堡里的战马赶去放牧一翻,以增肥膘的吗。” “还有您发下来的火器装备,我也都给众战士发下去了,介时东虏若敢来袭,定叫他们有去无回。这一切全赖大人,料敌如神,指挥有方。” 说这么清楚邓琳哪还不明白,这是要把之前抢走的东西送回来,来一个此事从未发生过,至于死了的那个总旗,叫啥名字来着?谁记得呀。 如此若能省去一千两银子,邓琳是举双手欢迎的,却仍是担心问道:“那兵备道的标兵队……?” 方景楠一脸无辜地道:“什么兵备道?什么标兵队?窦大人派人来咱们云冈堡了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灵魂五连问,邓琳一楞,跟着恍然一笑,“也是,窦大人日理万机确实没有派人过来,只是……万一有人来问起?” 方景楠沉吟一会,为让他安心,低声实话相告道:“操守大人放心,未有走脱一人。而且此时后金入叩,国战再即,兵备大人怕是无暇惦念这些。再者论,也确实没有标队路经云冈堡,一切与咱们无关,对吧。” 邓琳想了想,这也是实情,云冈堡在这事当中确实没有参与,至于说堡内某百户与啥刁民交往过密,自己负有治兵不严之责,那也总好过一千两银子吧。 想到这邓琳展露笑颜,道:“哎呀,方小旗真是少年英雄,以后定当好生亲近亲近。” 方景楠心中一喜,知道云冈堡这边也算是谈妥了,深刻贯彻了陈有富的拖字诀。 于是方景楠从怀里掏出五颗重重的大元宝,摆在一旁桌上,道:“操守大人,小旗还有一事相商,如今后金入叩,堡内多有乡亲遭贼人祸害,故此特请命,遣一队哨兵,去打探东虏虚实。” 邓琳惊道:“你们要去招惹东虏?” 方景楠无奈叹道:“大人您是高枕无忧,孟大哥那边却是要再立战功才成,不然,纸包不住火,马儿总有失蹄那天,不拼命是不成了。” “只需一队?”邓琳担心他带走太多人,万一云冈堡受到敌袭没人防守就麻烦了。 方景楠笑道:“小旗辖下一队足已。” ### 从操守署出来,方景楠松了口气,打劫一事他有信心让邓琳压下来,因为不这么弄邓琳自己也有损失。但派兵去打探后金消息的手令,邓琳会不会出他还真不敢笃定。 极冲、次冲、缓冲,云冈堡属于缓冲之地,不好好守着军堡,去前线凑什么热闹。 没有回安民墩,方景楠去了陈家村,与陈老爷分享了这些事情的处理,同时也交换了一些想法。毕竟就一个归云冈堡和拖字的锦囊,不是方景楠喜欢的办事风格,古人就爱玩一个留白,把事说一半,非得别人去悟。 方景楠才不理会这些,直接与商人般事事计较地跟陈有富讨论了很久,最终得出几个结论: 第一个,夏米庄的那些民壮及妇孺会严密看押起来。地方就选在现在正在悄摸打造深井压水机头的铁匠工场。当时为了保密压水机头的事,陈有富寻了处远离道路两里外的一个山坳,算是比较隐蔽,不是怀有目的用心去找,不太容易找到。 而且陈老财主还用了一个让方景楠感觉不太舒服,又争辩不过的连坐制度,就是把那些民壮及自己的家人老小打乱分成了五队,队里只要有一人逃跑,全队杀光。 以陈有富的说法是,是不是真杀以后再说,先吓唬吓唬他们总是对的。 方景楠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顺水推舟地信了他的话。不过他还是担心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发生,便让张传宗带着马队严加看管,以免这些人有侥幸心理。 第二个事,以月饷二两的高薪,招募大约三十户的普通铁匠或是木匠。以月饷五两的天价薪水,把之前那几个高手大匠留住,建立一个匠作营。前期是把受损的铠甲武器修复好,锻造一些简单的藤牌腰刀长枪铁蒺藜之类的武器。至于铠甲和火绳枪他们也会做,但是效率太低,一把枪的枪管一个大匠需要钻一个月,性价比太低。 如今后金叩关,方景楠需要把精力放在莽字营的建设上,匠作这块他也有些想法,但都需要与专业人士交流,他自己并不懂,只能留待以后了。 同时,他俩商量着,把夏米庄的这些民壮妇孺一分为二,一部分身体强壮的去匠作营打下手,另一部分妇孺则去由陈银花牵头的布衣坊,做些绑腿、布鞋、袜子、野外睡袄、以及背包之类的辅助装备。 第三件事,小水坝的修建很顺利,再过几日便可结束。到时这些人会继续去开挖渔塘和疏通水渠,光有水,水渠堵塞当然不行。但这些活计没那么急切,可以一步步慢慢操弄。 然后,由于有了三千石米粮和一千多两现银,陈老爷觉得可以再多招募些兵丁。这一点被方景楠否决掉了,经过这几次战斗,他已经看的很明白,训练不足以及身体素质不佳的兵卒,在战场上很难活下来,到时遇敌不战反退,影响士气不说,还容易变成敌人的突破口。 可陈老爷却是认为莽字营人太少,这次若不是当了回云冈堡的蛀虫,抢了那么多火器又挖了个坑坐等敌人入坑,几什骑队就能把他们苦心经营的局面毁了。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互相妥协达成了个结果,以陈家村的佃户为核心,那十六家村庄每个村抽十个最胆大强壮的,组成一支一百七十人的团练民壮。以受伤的李大嘴和辎重队的几个轻伤人员为教官操练他们,也就是莽字营第一阶段的训练,列队、跑步、游泳。陈家村只负责他们充足的饮食,没有银饷。 如此近期需安排的三件大事商定妥当,最后两人统计了一下花费,匠作营的薪资是八十两,消耗料材约一百五两,团练耗粮一百七十石,合计每月需230两银子,170石米粮。 支撑半年问题不大。 ### 崇祯八年,五月八日。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立正……稍息,立正……” “请长官训话……” 莽字营回来调整休息了两日,又恢复到以往的训练当中,只是经过战场洗礼后,众人身上除了那丝强壮彪悍之气外,还多了一份从容自信,这是一种对自身能力认知后的安心踏实。 或许在杀人的技巧上,他们还不如张传宗那些经历过多年厮杀的悍卒,但在一往无前的勇猛上,方景楠相信,这些人已经不差与边军精锐了。 一如既往地说了那些伟大口号后,方景楠嬉笑地走到队伍前,在众人脸上一个个看了过去。 “蛮虎不错,就是有时候别冲太猛,等一会后面的兄弟,配合起来……” 方景楠用脚踢了踢童猛受伤的小腿,调侃道:“抢人头很爽么?让给队友不行吗。” “你俩小子,杀过人就是不一样,冷静凶狠,我看好你们。” 方景楠确实很欣赏昆沛昆皓这对同乡,当时他俩突入缺口时创造出来的优势,是快速解决沈游击的主要原因。 方景楠这人说说,那人锤锤,莽字营的众战士皆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只是受到夸奖,眼角禁不住地仍闪溢出一丝骄傲。 说完甲队,方景楠走到乙队那边,一个个夸奖着。 “张顺……” “张横……” “行锋……” “蒋立……” “童彪……” “方笑……” “方成……” “李秀素……” 乙队少了一人,是受伤的李大嘴,现在正在陈家村养伤,回头将以教官长的身份对那些民壮做初步训练。 方景楠笑道:“知道么,李大嘴让我帮他改个名字。我说父母取的名字不好随意乱改,他却是告诉我,他父母在好些年前就被鞑子射杀了,李大嘴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太能吃,村里老族长给胡乱叫出来的,现在他出来了,加入了咱们莽字营,他想重新有个响亮的名号。” 缓了缓,他接着道:“我想了想,后金兵中最凶猛的兵叫巴牙喇兵。李大嘴脸上肉少了一大块,有疤不说牙齿都露出来了,所以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就叫李疤牙。我到是要看看,后金的巴牙喇兵遇到了咱们的李疤牙,会不会吓出尿来。” 见众人脸全都崩住,方景楠大声喝道:“一柱香后劈砍训练,解散!” 哈哈…… 哈哈哈哈哈…… 第三章:菩萨云游四方 呼拉! 奔腾而下的河水,伴随着泥沙,尤如一道醇香精酿的黄酒,滚动着所有人的心神,大家都仿似醉了。 历经大半个月的水坝终于修好了,开闸的这一刻,几千人皆是振臂欢呼,他们都是水坝下游,十里河周边村庄的佃户,仅管帮种的都是老爷们家的田,但地里收成好坏对他们影响最大,出不了粮食老爷们只是少了点收成,他们就得饿死了。 西马成群站在炙热的人群中,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也是跟着拍着手掌,在他身旁站着的几个干瘦老头,眼中却是充满了羡慕与嫉妒。 “陈有富来了,去找他理论。”一个干瘦老头眼中凶芒炽热。 …… 方景楠捡起一个石块,像是小时候那般,斜着往河面丢去。两边坝堤上,尽是欢呼的人潮,远远地,方景楠还看到了陈山材的身影,他与众人一般,也是兴奋的跳来跳去。 对于边地人而言,水就是命。 方景楠从人潮里退了出来,拉着一旁的陈有富问道:“有了这水坝,今年是不是得大丰收了?” 陈有富知道他不懂农事,并没有嘲讽他,缓缓道:“地里大丰收可不只是有水就行,还得看地肥够不够厚,人畜粪肥只是做些添补。在我小的时候,我爹都会种三年休一年,养养地肥。现在人都要饿死了,自然也就不养了,就算收成差点多少也能顶一年。” 方景楠奇道:“咱们挖坝不是弄了很多肥泥上来么,今年地里的肥力应该不缺吧?” 陈有富轻笑道:“若是全用在咱们地里当然不缺,可这种好东西,独吞了,会惹大麻烦的。” 说话间,从堤坝下面走来一群人,大约有七八人,有一个人特别富态,剩下都是些干瘦黝黑的老农。 陈有富指着这群人道:“走吧,西马庄的里长约我谈事,你也过去听听。” 呀,看来双方是要来谈判了。 方景楠忽然来了兴趣,不说现在,在后世的七八十年代,村邻之间为了抢水,都有抬出土炮的。 没有什么太大讲究,甚至连寒暄都没有,一群人找了一棵大树,就在树下围坐了一圈,大家都是相邻的村落,几百年下来对各村的情况都很熟悉。 陈有富上来便道:“建坝通渠,放到哪说都该没错吧?” 为首的西马成群还没说话,一个精干的老农目露凶光地大声喝起,“别跟俺扯这个,这些年旱的厉害,你在这上游把水一拦,是要饿死我们不是。”一辈子与田地命运相连的农民,有自己的是非观念。 陈有富冷笑道:“王狗剩,你这憨货又想来使横是不,想想你爹是怎么死的。” 王狗剩闻言大骂,“我入你娘的陈有富,别他娘的觉得找了个百户当女婿,老子就会怕你。咱东口王村上下几百口子,有种你就全杀个干净。” 陈有富爆跳起来,完全没有那种安然若定的从容,破口大骂,“入你十八代祖宗,谁他娘的造的谣,俺女儿若是嫁了个百户,就让我老陈家子孙死光死绝。” 陈有富接着骂道:“你娘个怂娃子,别扯什么百户官兵的借口,你们东口王村要是敢来闹事,老子不把你卵子捏出屎来,陈家村就改姓王。” “入你娘的,那你等着。” 那个叫王狗剩的老农站起来就要走,陈有富老脸一横,理也不理。这时西马成群赶忙拦住道:“狗剩侬这是干啥哩,来之前不都说好了么,一码归一码,你们东口王村与老陈家的陈年破事不能牵扯到这次事上来论,不然可别怪咱们乡亲的不帮你。” 怀仁县拢共有百多个村庄,陈家村自古就是很难惹的一个大村富村,东口王村曾经人丁更是兴旺,最高时有五百多丁,可谓怀仁县第一大村,结果也是因为一次争水,王狗剩的爹带着几百人提棍夹枪的杀奔而来,最后却是大败而逃,他人也被打死在村里。 如今陈有富联合了十里河周边十六个大村,实话说,在怀仁县基本已没哪个村子敢惹了。 所以下游的这几个村庄,才会让最富的西马庄的里长西马成群牵头,找陈有富论论道理。 在陈家村突然窜起之前,西马庄是怀仁县最富的,不止在十里河周边有五千亩良田,在远离河流的偏远地,更是有几万亩旱田,佃户有几千人。 把王狗剩劝下后,西马成群又道:“陈里长,咱们也是抱着诚意来的,如今兵灾旱灾还有夷情,咱们都快活不下去了,更别提下面那些佃户了,若是三言两语就要胡乱打杀,对的起咱祖上传下来的这份家业吗。” 陈有富道:“如今坝已建好,水也不够灌溉到你们那边去,你们说你们想怎样吧?” 这一问,众人皆楞住了,他们这次来就是要商议出一个办法,并没有现成的结论。 顿时,这几人也不顾陈有富就在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让陈有富如何补偿的话题来。 方景楠在一旁默默听着,为了听的更清楚一些,还往里挪了挪,他们说的补偿办法千奇百怪,每家村子想要的都不一样,可毕竟水坝已经建好了,打又打不过人家,能提出的要求也不好过份,最终一帮人商量了很久很久,来回重复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能提出让所有村子都满意的要求。 方景楠在他们商量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不耐烦了,太没效率,若是莽字营的战前会议这么开,敌人都该杀上门了。 可一瞅旁边丝毫没有不耐烦的陈有富,方景楠退到一边,也静静地等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大家都不吱声了,王狗剩最后道:“别扯那些鸡毛蒜皮的了,就直接给银子,要不就粮食。” 这个之前他们也讨论过,但这种直接要钱的要求总有点像是敲诈,不过陈有富听了却没生气,淡淡地道:“就粮食吧,要多少?” “这……” 众人又楞了一下,要多少合适,他们还真不好说。 最近奔来杀去的身体有些疲惫,方景楠本都快听睡着了,可看到这群人的反应,不禁又好奇地看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看过的一句话,说是中国的老百姓,发起狠来的时候敢把皇帝拉下马,与自己的道理不合时,直接拎刀子就上,毫无怜悯之心。这就像之前的王狗剩,你丫拦了我们村子里的水,那就拼杀个死活吧。 可若是当别人安抚个顺毛驴,使用的办法符合他们的是非观念时,他们又会特别温和好说话,甚至在谈及到钱财这种东西时,还会腼腆害羞的像个小妇人。 事后陈有富告诉他说,腼腆是因为不好意思开口,但心里是肯定想要的,如果你敢利用他们的腼腆而欺诈他们,结果往往要以命相抵。 陈有富道:“既然你们不好开口,我来说吧。” “没修这水坝的时候,你们也是去河里挑水,如今修了水坝也就是水流小一点,并不防碍你们挑水。” “所以从损失上来说,你们并不大,”陈有富说到这见有人要争辩,便打断道:“你们先别急,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是想告诉你们,别把我陈有富当傻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家相里相亲的理应相互照顾,我们这边日子过好了,当然不会忘了乡亲们。” 顿了顿,陈有富道:“所以我愿意给每个村50石的援助,帮助大家在灾年里扛下去。” 翁!听到给50石这么多,所有人都震惊了,至于陈有富把补偿改成援助这种文字游戏,他们根本不在乎,只要能给粮天天叫你陈爷都行。 对于一个村子来说,50石可不是个小数,大村一般良田有个两千亩左右,小村也就几百至一千亩而已,一亩抽一斗米,500亩良田才能抽到50亩,对于他们来说,可以算是白送了一年的佃租。 这还没完,陈有富又道:“这些粮你们可以自家留一半,另一半救济下村里揭不开锅的,祖上都是一家人,不必把人逼到绝路上去。另外,这次挖坝出了不少肥泥,大家都知道这地光有水也不够,到时我会给各村分点肥泥,不能让人光吃救济,也得自力更生才好。” 还有这等好事,众人皆是满脸笑容,这次商谈结果远远超过他们想像,对于陈有富的大度也是赞不绝口。原本陈家村在周边也是口碑极好,从不仗势欺人,现在是连王狗剩都没话说,几百年一个地方处着,哪个村相互间没点矛盾没打死过人,真要说开来,也不算啥杀父之仇,去年东虏入寇,杀死的人还少么。 事情谈完,各村里长都是满身欢喜地大步而去,赶着把这好消息回村里去宣传一下,同时获得村里人对自己的尊敬。 不过西马成群没有走,等众人离开后,他拉着陈有富悄悄地道:“这50石米粮我们西马村就不要了,” 西马庄是个富村大庄,陈有富知道他还有话说,便道:“我最近很忙,有事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西马成群嘿嘿笑道:“神泉一事我也听说了,要不,我西马庄的那五千亩良田也租给你种吧?” 陈有富心思一动,拿捏地道:“对不起,已经晚了,我祖传的田产已经都分割完了。” 西马成群傲然道:“陈老爷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欲做善事,我岂能趁机谋你家田产,与那十六村一样,西马庄五千亩良田租给你种,你正常交佃租就成。只是那神泉……呵,能不能给我宅子里也安一口?” 原来是这样,陈有富明白了,便道:“今年的庄稼已经种下了,租田一事秋收后咱们再谈。至于神泉,西马老爷为善一方,自然没问题,交纳二百两纹银香火钱便可。” 西马成群楞道:“不是一百两么?” 陈有富一翻白眼,晒道:“菩萨神游四方,哪天天那么好梦的么。” …… 第四章:给后金打个黑枪 水坝的麻烦算是交待过去了,除了西马庄一共七家村子350石粮食,若不是有了夏米庄那批粮,这次的风波不以血腥镇杀一翻,是不可能消停的。 只是地主家有了余粮,也没这般白送之理,陈老爷可不是好说话之人,方景楠不明所以,奇问道:“他们身上可抽不出啥油水,干嘛要对他们这么好?” 陈有富小眼一瞪,道:“这都不明白?这怀仁县是咱们的根基所在,就算你瞧不上他们身弱体虚征不成兵,可多种出些粮食也是好的,虽然那些粮食不是咱们的,但他们有粮吃,饿不死,成不了乱民之势,少去一些兵祸不是很好么?” “而且,”陈有富顿了顿,贼兮兮地道:“若是不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眼红咱们,明里打不过,暗地里偷偷放火烧咱们庄稼,事后杀光他们又能怎样?” 好吧,方景楠彻底懂了。对于古人所谓的邻里和睦,再次有了深刻理解,太重要了。 ### 地里的事方景楠不懂,一切听陈有富的。 村邻之间的风土人情,方景楠也不懂,还是以陈有富为主。 后金已在叩边,每日里烽烟不断,消息却是不多。陈山河早已回去镇河堡,云冈堡属于缓冲之堡,路治助马堡那边发出的参将命令是严整以待守好军堡。 镇河堡处在要冲之地,相对军事信息要多一些,又一日,回去收集情报的陈山河终于是快马而回,沉眉敛容。 “冷笠,通知所有人开会。”方景楠下令道。 半个时辰之后,陈家老宅后院,还是那间陈老财主准备上吊的内室,一众人等齐聚一堂。 军纪官冷笠,战兵队孟铁柱和赵大壮,辎重队赵二和副队郑飞,炮队丁吉,马队张传宗、牛有德、炎洗,镇河堡百户陈山河以及陈家村老财主陈有富。 方景楠道:“山河兄,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吧。” “好的。” 陈山河沉声道:“助马堡前营哨探与十日前发现后金大军,约有一万多人,附随的还有五千蒙古人,各类旗帜不明。 后金驻扎点就在关外七十里岱海一侧的凉城,从凉城往关内走,适合大军行军的口子有三处。从西往东数分别是铁山堡,杀胡口堡,以及助马堡。 七日前,消息传回关内,五日前,三处关口都出现了后金的踪迹,烽火燃遍了大同镇。” 方景楠问道:“对此,朝延这边是何反应?” 陈山河道:“由于敌情不明,巡抚叶廷桂与兵备道窦可进大人意见并不统一。叶巡抚主张率军支援阻敌与关外,而窦大人却认为,敌虏主攻方向不明,支援哪一处军堡都不合适,大同镇城可调动的兵马不过万许,若同时支援三处则显得兵力不足。而且,万一支援失败,大同镇城又兵力空虚,若被后金趁虚而入,代王府邸可是在镇城里面的,亲王若有个闪失这责谁也承担不起。” 方景楠回忆了一下,这个巡抚叶延桂与窦可进他确实没听过,也就说明这两人在明末的历史上,估计混得也就是这样。 “不过这个叶延桂胆子到是挺大。”方景楠低喃了一声忽问道:“这种高层决策过程的详情,邸报里不可能有吧?” 陈山河脸色一正道:“邸报中确实没有,但也不是在下凭空猜测,而是镇河堡操守姜建勋大人跟我说的。” 知道方景楠肯定不知道姜建勋的身份,陈山河又解释道:“他是边镇将门姜家的子弟,其族内有姜让为陕西榆林总兵,姜瑄为山西阳和副总兵,姜瓖为榆林卫参将。” “等会?”方景楠顿了一下道:“姜瓖?” 陈山河道:“据说姜将军作战凶狠,是位敢战之人。” 方景楠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你接着说。” 这个姜瓖很有名,方景楠听人说过,这人在几年后大同总兵王朴死后,接任了大同镇的总兵一位,打架凶不凶狠他不清楚,他只是知道李自成来了大同后,他投降了李自成,后来满清进来后他又投降了满清,投降没多久吧,他又选择自立与满清对着干,是个有故事的人。 陈山河道:“就在今日,后金的主攻方向已然清晰,他们正在全力攻打铁山堡。叶巡抚已经派总兵王朴大人率三千骠骑前去支援,后续步营也在整备待命,不过我听姜守备说,兵备道窦大人粮草支应准备的很慢,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步营出发不了。” “哼!” 方景楠冷冷地哼了一声,自打看到上次后金进攻蒙古一事朝廷的反应后,他便不再对明末的官僚抱有幻想。 “镇城那边对各军堡都有什么指示?”方景楠问道。 “除了各副总兵、参将、游击等各将军的亲军在准备外,其它各军堡都以守备堡垒为要。” 嗯,方景楠点了点头,这些文官也不算是瞎子,对于大同的各兵卒的情况还是清楚的。 从编制上说,大同镇城有七万兵马,抛开空饷缺额的两万人,真实人数应在五万左右。 这五万人里,大同镇城就有驻兵一万五千人,里面包括了一个总兵,八个游击将军。 镇城之外,还有一个副总兵,八个参将,五个游击将军分驻在其它重堡要城,兵力约有一万多人。最后剩下的两万人,则分布在其余近六十个军堡之中。 以云冈堡为例,实员一百多兵卒,但除了操守邓琳的十几个家丁外,就只有坐堡官王百户王世昌的那六七个家丁,其它全是老弱病残。 方景楠相信,其它属于极冲要冲之地的军堡就算比云冈堡要好,那也好的有限。如此六十个军堡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人有野外交战能力,而且各有从属,与东虏野外作战就是送死,做为核心防守力量守好军堡就算立有大功。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吧,”方景楠道:“现在我们讨论一下,在这场国战当中,我们莽字营当有何作为。” 大家皆沉默起来,莽字营能打的也只是两队战兵,加上张传宗的二十来人的骑队,虽然精锐但也就五十人,想有什么作为? 既然是头脑风暴,那就得大家说话,别管有效无效,能开口就是胜利。 方景楠抛砖引玉道:“要不,我们寻一处佳地,设个埋伏,就像上次……咳咳……反正就是打个伏击战,如何?” 张传宗脸上一红,道:“后金兵是旗主制,每旗下分五个甲喇,每个甲喇1500人,又分成五个牛录,每个牛录三百人。 一般而言,他们劫获一地的时候,会以甲喇为单位,抢一处庄堡为营地,然后再以牛录为单位四散各地抢劫。” 方景楠点头道:“他们一般出去打劫都是一个牛录三百人,就算设下伏击,我们人少也打不过,是这意思吧?” 张传宗点了点头,这时陈山河补充道:“他们一个牛录分有四个小队,名为达旦,每个达旦是80人,头领为拔什库。行动时是以牛录为单位一起出发,返回时也是以牛录押送物资返回,但是劫掠的过程中,他们每个达旦会保持几里的距离,分开行动的。” 陈山河知道方景楠想法比较多,于是介绍的更加详尽一些。 方景楠应道:“嗯,但就80人,正常情况咱人少也打不过,对吧。” 想了想,方景楠道:“那你们觉得,咱们正面作战能打赢多少?如果伏击战又是多少人。” 怕大家不敢言,方景楠又补充道:“老规矩,讨论阶段随便说,说错也不用负责,吹牛也不用负责。” 孟铁柱笑道:“嘿,咱们不是与后金交过手嘛。简单来算,五打二算平手,我们有五十个人,遇到他们二十人时胜负不好说。” 陈山河沉声道:“遇到二十人我们会有小败,因为二打五是平手,但二十人打五十就得看谁更精锐了。” 方景楠道:“显然他们更精锐吧?” 孟铁柱道:“伏击的话,如果有火器与地形的帮助,我认为五十对五十没有问题。甚至再多一点,遇到一个80人的达旦队伍,我们也不会输。” 张传宗补充道:“但是也绝对不可能歼灭对方,至少会跑走一半人,如果他们愿意逃跑的话。” 在这点上,大家交流了一下,认知都差不多。 方景楠总结道:“你看,方向不就清楚了嘛,我们只能打伏击战,而且对方人数不能超过五十。” 接着众人围绕着打闷棍,下黑手的方向讨论起来。 可惜有效的方案也不多,后金兵作战经验丰富,也没有那么多漏洞可寻。而且很多方案里面都需要用到诱敌深入,调虎离山等各种迷惑对手的先决条件,堂堂证证打伏击的办法不多。如果对手没有上当,反噬起来莽字将损失惨重。 见讨论的差不多了,方景楠唔了一声道:“目前来看,只有在他们劫掠完后,利用小队押运回营地的过程中,设下埋伏打他们一个出奇不意了。” 陈山河道:“是的,顶多也只是打杀一翻,砍点人头报功就得立即撤退。因为他们相距最多十里,快马一柱香的时间就能传出消息,我们没有时间搬运他们打劫来的物资,之后还要面临他们的围追堵截。” 方景楠平静有力地道:“没错,虽然收获不大,风险又很高,但是身为汉家男儿,我们绝不能坐视东虏劫掠横行却无所作为。” 眼看这就要下发命令了,众人皆是正襟而坐,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大壮,忽然期期艾艾地道:“呃,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收获很大又没那么危险。” 第五章:给野猪皮挖个大坑 孟铁柱与赵大壮很熟,笑骂道:“有啥好点子,你丫的不早说,藏着腋着想邀功呀。” 赵大壮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不是不成熟,一直在琢磨嘛。”跟着他又一脸陪笑地看着方景楠道:“老大,还记得咱们商量着怎么打夏米庄时,我提过的一个方案吧?” 方景楠想了想道:“记得,你说一般大点的财主家里,都会挖有地窑和密道什么的,以防突然被兵匪围住,逃命之用。” 赵大壮讪笑道:“前几天我在抄家夏米庄时,庄子里的那条密道我找着了,出口就在三里外的一个小山坳里。” 方景楠狐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把东虏引到夏米庄里去,然后再从密道突然……” “不对,”方景楠畅然大笑道:“你的意思是,东虏抢了那么多东西,总会选几个地方设立营地,如果我们提前找出这些营地里的密道,便可以趁其不备时杀他们一个意外大惊喜。” 堡垒总是从内部容易打开,想想之前的云冈堡,几乎不费力气。 “这绝对是个好点子。”方景楠大赞一声,跟着道:“里面还有许多细节,我们要商讨清楚。” 有了这个准确方向,很多细节便在众人的补充讨论中逐渐清晰起来,没多久一个令众人精神抖擞的初步方案便告出炉,方景楠看着这一条条的待办事项,心中乐开了花,一但这个坑挖好,绝对会让他们痛彻心扉刻骨难忘。 方景楠咳嗽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总结道:“要办的事情很多,会议之后,我们逐步落实。从大方向上来说,我们需要尽快确定两件事:一,后金入关后最有可能的劫掠线路。二,大同府或者周边其它府,什么地方是后金最有可能的安营处。 第二件事我稍晚就去蒲州张氏,找张守仁老爷要一份山西图说研究一下。而第一点,则是你们最近需要仔细琢磨推敲的,确定的越早,我们的计划就越容易成功。 好了,接下来我们会很忙碌,大家同时也要注意保密,千万不可泄露消息。” “得令。”众人齐声大喝。 所有人都明白,此计一但成功,回报将无比丰厚。无论谁都会从中获利,张传宗更是精光暴闪,仿佛一只脚都已迈入了将军之位。 陈有富也是满脸笑意地看着众人散会而去,打战的事他不太懂,但听着也觉得此计不错,可行性很高。 等众人离去,方景楠深深地呼出口气,叹道:“真他娘的不容易,”跟着又对一旁的陈有富显摆道:“怎么样,幸亏没去吊死吧!” “切,”陈有富见不得他得意的嘴脸,冷笑地甩袖而去,“你还是琢磨琢磨,夏米庄密道的事,你们那个乙队队长为何不早告诉你吧。” 来自灵魂的攻击! 望着洒然而去的陈有富,方景楠撇撇嘴,腹诽道:“有啥可琢磨的,无非就是想等秋收后,他通过密道再悄悄溜进去,看能不能发笔财呗。真是的,谁没有点小私心呀,难道人人都像你这个老财主,想造反想疯了。” 腹诽归腹诽,方景楠也明白,穷的时候好说,大家有口饱饭吃就满足了。但随着队伍的扩大,财富的增加,很难避免有点小想法,赵大壮这人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有胆识还机灵,对自己也算忠心,也是个有情义的汉子。 维持一个团队,人少时可以靠情义,局面一但做大,就必需配套相应的各种奖惩制度,分配利益的方案,可以不成熟不完善甚至很粗糙,但必需要有。 当然,现在这事还不算急迫,记在心里,以后再来完善不迟。 就这么想着,方景楠出走陈家宅院,准备一一落实挖坑的待办事项,却看到赵二站在门口,显然是在等他的样子。 “啥事?”方景楠道。 赵二显得有些紧张,“我哥让我在这等着,看到老大时请你过去一趟。” 赵家两兄弟一直住在之前方景楠住的小屋,一推开门,方景楠便见赵大状跪在地上,神色肃穆中带有点揣揣不安。 “哈哈哈,”方景楠大笑地走进小屋,在炕上随意坐下道:“人家请罪都是把上衣脱了,再披点荆条什么的,你他娘的心不诚。” 见方景楠在调侃自己,赵大壮心里松了口气,露出小女儿状地陪笑道:“我听说过,那叫负荆请罪,呵呵,这不是觉得那样有点矫情了嘛。” “那你跟老子玩这一套,”方景楠一脚踢了过去道:“快起来吧,我和你说点正经的。” 赵大壮嗯了一声,立马襟身站好,赵二一开始看到哥哥跪下有点吓一跳,见方景楠没说什么心里松了口气,也跟着默默地站在一旁。 方景楠正色道:“贪财好色是人的本性,这年头,那种老实人要么饿死了要么被人奴役着,但凡有点本事的,谁没点自己的小心思。 但是既然你俩当初入了伙,咱也就把你俩当兄弟看,就盼着你们能变得更好更强大。别看我年纪不比你们大,但我的心很高。 我希望你们可以跟上别掉队,咱们人活一世,不要总被那些小欲望给控制了,整天就盯着些钱财女色,咱要贪就得贪个大的,贪个别人不敢想的,如此,才不枉在人世走这么一迢。” 赵大壮沉默地低着头,良久,他抬起头,平静的眸光带着一丝希翼,“我懂了,老大。就让我们一起,干点有意思的!” ### 从第二天开始,众人忍耐着激动心情,浑身充满干劲地忙了起来。 “李秀素,你他娘闪个锤子,蛮虎,用你的大棒子捅他,对,捅死算我的。” 孟铁柱指挥着乙队战兵与甲队激烈对抗着,而赵大壮则指挥甲队,两人对自己队里的情况是最清楚的,互相交换指挥,可以更好的攻击对方的弱点,形成有效突破。 赵大壮道:“李蛮虎,对,就按铁柱说的办,拿大棒捅这个娘们叽叽的小素素,不要顾及寨里的情分,干他。” 李蛮虎、李疤牙、李秀素这三人是同个寨里出来的,与前面两个凶猛的兄弟不同,李秀素这人是走的灵活路子,有股子阴冷狠劲,张传宗有一次见了悄悄与赵大壮说,李秀素这人比较适合去当夜不收,不过由于战兵队人就那么点,相互也都配合熟悉,忽然少了一人不是很好。 赵大壮知道李秀素就是乙队防守的突破口,便指挥力气最大的李蛮虎重点针对他。 碰!一声巨响,硬扛了四次李蛮虎重锤的李秀素盾牌飞出,若不是他扔的快,泻去了力道,手臂估计都要被打折了。 李蛮虎还没停手,按着赵大壮的命令,狼牙大棒朝着李秀素的屁股就捅了过去。 方笑的站位是在李秀素身边,见此赶忙挺盾挡了过去,噗地一声,算是保住了他的菊花。 可就在这时,赵大壮喝道:“昆沛昆皓。” 其实没等他说完,这两人就已经抓住了这个空档,也不挥刀,挺着盾就往乙队里冲了进去,顿时把乙队的队形冲散。 “停!” 孟铁柱大喊一声,止住了双方的交战,跟着孟铁柱便大步奔前,一脚狠狠地踢在了方笑的屁股上,吼道:“救你娘个腚呐,本就少了一个李秀素,你再一走,盾墙不就空了么。” 见方笑还想解释,孟铁柱更气了,又是一脚踢了过去,“是死一个李秀素好,还是队伍被人冲散死更多人好?” “可是……”方笑本想说,现在这是演习,李蛮虎是傻的万一没留住手…… 这时赵大壮走上前来,安抚孟铁柱道:“算了,别说了。” 方笑一看自己队长过来帮腔了,委屈的内心眼眶差点就是一红,这时赵大壮接着道:“他可能是喜欢秀素的屁股,舍不得。” ……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孟铁柱也是被逗乐了,忽也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有点太紧张了,对赵大壮表示感谢地笑了笑,跟着道:“好了,今天的实战对抗就到这,所有人极速跑十里,放松一下。” …… 孟铁柱紧不紧张,大家不一定瞧出来,但是甲乙两个战兵队的队员都能感受到,今天的训练比以往要更加严厉了,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残酷的训练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水深火热的日子,让他们都想去看看地狱是什么模样,会比现在更惨吗? 没想到还有比地狱更离奇的事,从这一天开始,每顿饭里不再是两三块肉了,而是随便吃。顿顿吃肉吃到饱,这事你敢信?当皇帝也不过如此了吧。 在战兵队展开地狱模式训练的同时,方景楠也在做着出行蒲州的准备。 他先是与曾负责保民墩周边四个火路墩的总旗郑飞聊了一下,之前夏米庄一战,他们辎重队表现的算是不错,迎着头顶的火枪与弓箭把庄门撞破,有了敢战的勇气。 方景楠设立了一个火枪队,让他从辎重队里出来,成为火枪队的队长,而队员就是随他同时被招募的那十个募兵,另外有三个募兵受了点伤,准备等他们养好后跟李疤牙一起去训练团练民壮。 郑飞是参加了昨天会议的,明白接下来的事情重大,而且从副队转成队正也是好事。而且方景楠还答应他,等李疤牙对团练做完初步训练后,会从这一百七十人中挑出最优秀的二十人,组成一支30人的火枪队。为什么是30人,因为现在正好有三十多把质量过关的火绳枪。 部队这块基本安排好了,方景楠又叫上陈有富,一起去了藏在山涧里的匠作营,见到营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做一个特好用的煤炉子。” 第六章:宗说大同府 匠作营的这处山涧确实比较偏僻,而且荒凉,两边山上一片黄土,小树枝都没几根,一般人没事真不会往这跑,连进去的路也都是那种人踩出来的。 不止如此,这处山涧也没有水,打铁没水可不行,于是陈老财主一口气让人打了五口深井,并给此地命名五品涧。 五品涧里有五户请来的大匠,每户大匠给搭了一个通风的铁匠房,带着十几个学徒以及夏米庄的三十多个青壮,钉钉铛铛打的热火朝天。 招募三十户木铁匠这事陈有富已经让管家陈叔去各大县城张罗了,一时没那么快招齐。 方景楠前段时间被陈有富逼着督造压水机头的时候,没少来这,对这五个匠户都很熟悉,其中被公认手艺最好的是个老头,名叫班超,但班超自己却总说,他还不到四十岁。 方景楠没兴趣较劲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人究竟几岁,见面便道:“煤炉子,会打么?” 班超知道这位方老爷是个很随和的人,也爱开玩笑,听见这句带有质疑的调侃也不惊慌,咧着嘴露出口黄牙,笑道:“小的五岁的时候顽皮,摔烂了俺爹给人打的一炉子,因为害怕被老爹揍,小的悄悄又给打了一个补起了。” 方景楠哈哈笑道:“我这可是神炉,可保炉火万年不息,跟你们以前打的可不一样。” 班超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想着,咱们都打出几十口所谓的神井了,还差你这一神炉。 方景楠也是笑了笑,不再啰嗦,他走出班超的铁匠屋,把其它四个匠师都叫到一起,然后捡起一块尖石,寻了处平坦的地面,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只能说出个大概,具体的得你们琢磨。” 跟着方景楠一边画,一边说了起来。 “首先这个煤炉分两部分,一个是炉子本身,一个是做煤球的。咱们先说这个煤球,我给取了个名字叫蜂窝煤,他做出来的最后模样大概是这样的。” 方景楠在地上画了一个半扁的圆柱体,在这个圆柱体的中间,穿了有五六个窟窿。 “这个蜂窝煤面宽大概有个碗口那么大,高是三四寸的样子,能做出来么?” 话音刚落,班超与其它四个匠师对望一眼,然后他走进铁匠房,拿出一片薄薄的铁片,拎起锤子轻松地敲了几下便打成了一个圆型铁围子,接着他又在铁料里挑了六根细铁棍,哐哐几下均匀地钉在了一个圆木板上,弄完这些他勺了一瓢水走了出来。 班超把钉有细铁棍的圆木板摆在地上,用铁围子套在上面,跟着他抓了几把土塞满了这个铁围子,然后倒了一勺水进去,用手压实,最后,他把铁围子翻过来一盖,把圆木板拿出来,一个六孔蜂窝土便完整的呈现出来。 “是这样么?”班超问道。 整个过程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方景楠干咳几声,道:“这只是蜂窝煤,精巧之处在这个炉子上。” 方景楠接着又画了一个高的圆柱体,中间留有一个蜂窝煤那般大小的圆洞,然后他特意强调了一下,在这个圆柱体下面要留有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出气口。 画完这些方景楠还没说话,班超问道:“这煤炉子里要放几个蜂窝煤?” 方景楠看他这豪不犹豫的架式,略显心虚地道:“三个。” 钉哩铛啷…… 这次比刚才要久一些,估计是喝了三口水的功夫,一个一尺半高的煤炉子便打造出来。 方景楠看了之后奇道:“你怎么知道中间要用石砖来砌?” 班超也是奇怪道:“咱们打的不是煤炉子么?外面用铁皮包着中间的石砖,这样煤球不会烧坏铁皮,二个若是烧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煤炉子也不会烫伤呀。” 好吧,最后方景楠不得不承认,这个超越时代的发明,在技术难度上几乎为零,巧就巧在这个设计理念上。 当方景楠表示打造成功并且奖励了班超一两银子的时候,另一个叫老锻头的匠师无比羡慕地叹道:“这就是神炉了?” 这个问题问的真是,方景楠仰天大笑一声,道:“当然还有很多细节要完善啦,比如还要打一个中间只留有一个吼的铁饼子,下面那个通气口也得做个铁罩子不用的时候挡住风,一个蜂窝煤球究竟做多高多大才够满足做一顿饭……” 方景楠说了一些细节,但仍然提升不了这个所谓神炉的技术难度,最后,他只得无奈地问了一句道:“这个神炉是不是每个铁匠都能造?” 班超道:“看到实物后,半天内必都能造。” 本来方景楠是打算把这个后世验证了一百多年超级实用的蜂窝煤炉做出来,带去张守仁那,以张氏百年经商的渠道,看能不能畅销各地。 现在来看,这个蜂窝煤炉太好仿造了,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这个……刚才我说的那些细节,你们都琢磨完善一下,谁最终拿出最合适的炉子,奖励二两银子。确认版的炉子一定要造的结实耐用,然后……就先打二十个吧。” 失落无比的方景楠策马离开了五品涧,跟在一旁的陈有富却没笑他,反而道:“若真能保持炉火不灭,那么小一炉子,而且还不是明火,行军时捎带上,可以给将士们吃点热乎的。” 方景楠一拍大腿赞道:“对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野外长途行军艰辛无比,还得啃着那难以入咽的干粮,就着冰冷的开水,有时候情况不好时还得喝生水,一个强壮的军汉拉肚子拉脱水的都有,对士气影响极大。 方景楠立时高兴起来,野外行军能吃热食,快速恢复体力不说,战士们的精气神可保持在最佳状态。 高兴完之后,有件事又让方景楠无比蛋疼起来。 蒲州张氏,这个曾经出过首辅张四维,总督王崇古的没落世家大族,他去不了了。 原因是太远。 方景楠本以为都是在山西,就算不在附近,快马过去三五天也就到了吧,可不曾想,蒲州在山西的左下角的最边边处,离山西最上面的大同足足有一千五百里。 一千五百里…… 方景楠连声叹气摇头,把脑袋都要晃掉了,一去一回的估计仗都打完了吧。 在之前商定的各项待办事项中,确定后金的劫掠路线和该路线上适合当做营地的地点,是最为关键的两件事,缺一不可。 既然蒲州去不了,就只好另想办法了。 …… 又一日,陈山河本人没来,遣家丁传来一封急报。 急报上说,铁山堡只支持了一天,便被后金主力突破,总兵王朴率三千精骑无损地退回大同镇城。超过万人的后金野兽,成功突进关内,各军堡皆是闭门而守,瑟瑟发抖地观望着后金兵的下一步动作。 方景楠把众人再次召集,开会商议,后金兵将会往何处劫掠。 “我认为后金会往下往南边走。”张传宗道。 做为兵备道的标兵,张传宗对于大同的情况更加熟悉一些,而其它人,包括方景楠在内,走过的路就是,云冈堡下方五十里处的怀仁县,然后是云冈堡上面二十里处的雷公山,再往上十里的镇河堡,再往上偏西的助马堡,再往上出关七十里的岱海。 聪明十足的陈有富陈老爷,十里河上下游的村子他是很熟悉,但这辈子没走出过方圆百里之外。 剩下的孟铁柱、冷笠、郑飞等人就别提了,一地之总旗,在跟随方景楠之前连正经的战都没打过。赵大壮赵二两兄弟是出过远门,但也就是从潞安府一条路地走到了大同府,别处他也没逛呀。 于是路线这种事,方景楠只能问张传宗,“他们真不会往我们这边来么?” 张传宗想了想道:“应该不会。铁山堡在我们西边二百里,位置几乎是一条直线,这一路上相隔三十里左右一个军堡,而且还没什么油水,在我们东边三十里还有大同镇城,他们这次入关加上五千蒙古人也才一万五千兵,应该不会往我们这边走。” 方景楠道:“那他们往南边会去向哪?” 这一问,张传宗就回答不了了,毕竟他只是个一哨之武官,大同府所辖四州七县,再往下还有太原府的二十八个州县,目前后金兵还停留在铁山堡,这从哪里猜去。 方景楠见他回答不了,想了想,道:“没事,先不用去想别的州府,我们就这些人马,那个坑若是挖的太远,就算抢了东西我们也运不回来,所以,我们的预设坑点必定就在大同府,如果他们打到别处去,那也只能作罢了。” “张传宗,你介绍一下大同府的地理情况。” 张传宗应声道:“大同府的形状约莫像是个鸡蛋,怀仁县在这个鸡蛋中间偏左的位置。从怀仁县往北约一百五十里到边关,往南也是约一百五十里到大原府。往左两百里到边墙,往右长一些三四百里到宣大镇。” 张传宗大概只能是说成这样了,要想再具体些,别说一个哨长了,从南边派个总兵过来,一样说不清楚。这也是为何乡人守乡土的原因,现在的地图都太过粗糙。 见也商量不出什么来了,方景楠便道:“大家不用气馁,我们人少力孤,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在有进一步消息之前,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好了,解散!” 又过了几天,崇祯八年,五月十八日。 后金兵在铁山堡修整了几日后,兵锋往下,直趋向两百里外的大同府朔州。 方景楠等人收到消息后,经过一翻讨论,最终由方景楠拍板决定。 “后金兵野战强横,所去处哪根本无法猜测,我们干坐着瞎讨论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我们就靠过去,寻找战机。” 第七章:平凡中的伟大 崇祯八年,五月二十四日。 后金大军从铁山堡一路往南,尤如一条直线般,沿路烧杀抢掠后,停驻在大同府的朔州城下,攻城之势隐而不发。 大同镇城,巡抚府邸。 巡抚叶廷桂静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的香炉中燃着一枝细小的薰香,轻香飘渺,以安心神。 每逢大事有静气! 这是叶廷桂的座右铭,如今已经失去了防范后金的最佳时机,他们已然入关,铁蹄纵横下,几乎无人敢挡。 叶廷桂眯缝着眼瞧了襟立堂下,大气都不敢喘的总兵王朴一眼,心下不由冷笑。装作这副乖巧模样,真令他上阵拼命时,却总是理由多多。 当日若不是王朴舍不得让自己的精锐铁骑当个步卒般上城守堡,铁山堡怎会不到两天便被攻破。据巡按御史余城说,交战在最激烈的时候,铁山堡守备请求王朴能派骑兵出堡冲一冲,让后金攻城的时候也有所顾忌。 王朴根本置之不理,坐观局势败坏,最后铁山堡守备力尽而亡,他便率队快马返回镇城。 对此叶廷桂质问他原因,王朴却是口口声声说,铁山堡粮草不丰,根本不足以支撑几千大军将食几日,是已,堡破是迟早的事。 而一但后金破堡而入,骑兵将是唯一可阻挡后金兵锋的战力,岂能在这里凭白浪费。 这话说的对么,道理上来说确实没错,所以叶廷桂也不好将他怎样。而且话说回来,就算能把王朴拿下,换个其它人当总兵,就能有改观么? 如今各大总兵皆是如此,把朝延给银子养的兵当成私军,一个个护得宝贝唯恐伤亡,战时就出工不出力。 王朴还算好的了,至少贪的不多,训练出了三千铁骑和七千步卒。 武将如此,文官又如何? 叶廷桂看着坐在下手边喝茶的窦可进,不屑之意充斥心间,明里以积存粮草为名,与代王和潞王联手,把潞安府的千年大族连氏弄得抄了三族,也确实给府库送来了二十万两救急银子,但私下里,他们分润了多少谁又说的清呢。 光说别人,那自己又对的起圣人言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了么? 多年苦读时养成的寒梅傲骨呢,还在么? 高中进士时的意气风发,势把天下平的雄心壮志呢,去哪了? 可是这能怪我吗? 朝廷朝令夕改已成常态,百官上朝步步惊心,任事时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慎哪儿出错,被御史弹劾丢官去职也就罢了,抄家灭族却又何苦由来。 无作则无错,道理谁都懂,不做事自然也不会犯错,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辜负自己多年寒窗苦读,失去了向往的圣贤之道。 可是勇与担当,便是要如此忍辱负重,与狼为伍么。 朝廷连年拖饷,府库无银,军士怨念深重。 窦可进联手亲王害了潞安连氏自己是暗允了,甚至还从中帮着谋划了一二,换来的则是搬入府库的银子,尔今后金兵来,府库银两充足,便可激励将士上阵杀敌,若能获胜,则一切荣辱都值了。 想到这,叶廷桂站起身,缓声道:“则仕,我拔五万两府银与你,尽快把战士出征的粮草备好,这次再不能出现士兵无食之忧。” 窦可进起身施礼道:“可进当敬尊抚命!” 叶廷桂又道:“总督大人的标兵队,行至哪了?” 窦可进脸上嘲讽一闪而过,低声道:“已从宣东调回至赤城。” 这丝异色自是被叶廷桂察觉,他清楚窦可进心里对宣大总督杨嗣昌有所轻视,认为他不过是子承父荫才得高位,已身并无真本事。 十日前,五月十四日,除了山西夷情外,后金在辽东一带也发起了攻击,斩杀多位将军。杨嗣昌认为山西的夷情可预,而蓟镇关宁处的危险却隐而难防,于是便命标下左营副总兵王忠先行赶去宣东一带,那里是大明的皇陵所在,需保皇陵无碍。同时自己也亲率中营兵将赶往宣东,只留标下右营在总督驻地阳和城待命。 后来,辽东那边只是一战便撤兵退回,众人全都明白过来,辽东危情是后金的虚晃一枪,主要是为了策应山西这边的东虏。 如此一来,蓟镇和关宁的军队要想再调转回头,入山西平寇,赶那两千里路,便有些来不及了。 但是叶廷桂知道,不管杨嗣昌能力怎样,他都是宣大总督,统领着两地军队,而且单以大同镇的兵马,他很清楚,是绝对不可能阻拦住后金兵锋的,于是便道:“王总兵做好出征准备,等杨大人的兵马一到,立刻合力平虏。” “得令!” 体型微胖的王朴大声答应,一场关于兵情处理的大同府高层议会,身为一镇之总兵官的王朴只能在最后响一声答应,可见武将在文官面前地位是多低。 …… ### “白痴!” 与此同时,宣府镇总督署衙,总督杨嗣昌把手中的简册远远扔开。 这是宣府镇巡按御史梁云构弹劾他错失战机的奏章。 明朝的制度是大小相制,这个巡按御史不过是七品文官,但却有代天子巡视四方之意,可以弹劾上至总督下至县令所有人,而且还不会因言获罪,意思就是不管你弹劾的对还是错,都不用负责任。 “情况不明之前,当然要两权相害取其轻了,皇陵若是有失,谁能担此责任?” “口口声声为民请命,若是被皇上革职去位,官都不是了还怎么给百姓请命?” “迎得皇上信重,得以有用之身,谋天下之太平,如何不可?” “一帮迂腐之徒!” 生完一通乱气的杨嗣昌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拿出纸笔开始谋划平虏方略。 宣府镇七万余兵,大同镇七万兵,太原镇五万余兵,合计二十万,其中就算缺额一半,那也有十万兵卒,这一万东虏胆敢进来,自没那么容易让其出去。 杨嗣昌越写越兴奋,一条条指令在他笔下而动,一场气势磅礴的围歼战的画面,在他脑海逐渐成形。 一抹得意的微笑在他嘴角咧了开来。 …… 当宣大两地诸多大人物们准备或者谋划方略的时候,方景楠的莽字营已经准备妥当。 五品涧交由陈有富的家奴领着一队团练守卫,张传宗旗下两什骑兵再踏征途。 甲乙两队战兵也是个个凶猛如虎,甚至由于这些天的地狱磨练,让他们身上多出几分危险的戾气。 丁吉把从小欺负他的总旗聂远拉了进来,两人从手下旗丁中精挑细选出了八个人,组成了一支以三个虎蹲炮为核心,各类火器辅助的十人炮队。 郑飞的火枪队在补充了二十个健壮的团练民壮后,组成了三十人的火枪队。这些天方景楠对他们只提了一个训练要求:遇敌之后,听令只放一枪,然后原地蹲下,把长枪抵在地上斜着竖起就行。 方景楠还给他们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三枪队。每人一杆火枪和一杆三丈长的柘木杆铁枪,以及…… 如此,莽字营合计六十二人,外加张传宗的骑队二十一人,最后时刻陈山河与镇河堡守备姜建勋请示后,从自己手下里挑了七个骑射都还不错的老兵,也拉出来一什骑兵。 最后这支总共九十三人的队伍,在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的誓师大会的情况下,平平淡淡地出发了。 …… …… (说明一下,这次后金入寇进行的劫掠路线,以及明朝各官的反应和各兵将的调动,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当时的大明朝就是这般指挥失措,小北没有改动过。大家看了生气的,可别骂我。现在主角力量尚小,大方向改变不了,只能努力而行。) 第八章:饭一口口吃 天色将暗,天空灰蒙蒙的。 朔州城外,旌旗密布,黑压压的蓬帐连城一片,到处都是狂声大笑的东虏,那肆无忌惮的模样,仿佛就像在家里聚餐一般。 女人慌乱的惊叫声,男人卑微地乞求声,小孩无助的哭泣声,混成在一起,配上东虏那饮酒作乐庆祝胜利的狂欢,形成了王朝末世的浮世绘。 就在这片欢乐人潮的三里外,一座巍峨壮丽的城池屹立在旁。朔州城建立在三河要害之地,两镇交汇处,再往南二十里,便到了大同镇和太原镇的分割线宁武关。 朔州城是分守冀北道的道城所在,墙周六里,高4丈2尺,足有三十个云冈堡那么大,城里最大的是一道之守道官、还有知州、同知、通判、守备等人,常备兵马两千人。 牛有德静静地趴在山丘上,一动也不敢动,两里之外便是后金扎下的大营,他一百一百的默数着,竟是有一千多顶蓬帐。 “肯定是后金主力,没错了。” 确认此点后,牛有德缓缓后退,来到山丘之下,他的这什骑兵在这候着,一挥手,牛有德麾下骑兵快速离去。 …… 洪涛山,位于朔州与东边的马邑县之间,由北往南绵绵一百里,是朔州区内最大的山脉。 方景楠等人在洪涛山的一处山谷内扎下了营。 那日之后,后金兵从铁山堡一路往下,尤如在地图上笔直地划了条线,经威平堡、平虏卫、井坪城,一直到最下面的朔州城,中间没有任何转移绕路,两百里路烧杀劫掠。 方景楠等人在井坪城时,就碰到了后金的哨队,这个时候后金主力都已经围在朔州城外了。井坪城也是座大城,离朔州足足有六十里,他们竟然把哨队放这么远。 不过见方景楠人多,那支五人的哨兵小队转头走了。方景楠领着众人继续靠近,慢慢的接触多了,方景楠大概掌握了后金兵在劫掠时的哨兵距离。 三十到五十里之间,多是五人一队的小哨,遇敌基本不打,调头就走。十里到三十里之间,是二十人左右的哨队,遇到大明的哨兵,如果人不多的话,他们往往会厮杀一翻。 而离大营十里范围内,则都是以达旦为单位的八十人哨兵,据牛有德说,有一次他们还差点被一个牛录的巡哨发现。 如此一层一层的侦察,若想大规模部队的伏击,只能出现在幻想中,幸好方景楠这队人不多。 此时,方景楠选择在洪涛山的位置,便是离朔州十几里的地方,只要后金兵不是特意来找,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大人,牛有德探哨回来了。” 张传宗靠了过来,方景楠随手递上一碗刚刚烧熟的马肉,“把其它人都叫上,我们边吃边说。” 马肉是一次围杀后金兵五人哨队时的收获。 那是刚过井坪堡没多久,他们被后金一支五人哨队盯上,你追上去他们就跑,你一退回来他们就粘上,这种被贼盯上的感觉特别难受,就像被人脱光了衣服扔进闹市,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众人只好停了下来,商讨一翻后定了一计。 方景楠先是派出几十骑假装追杀,把他们赶走一段距离后,悄悄的让骑术最好的陈山河、孟铁柱、张传宗、牛有德、炎洗五人藏在一块背阴处,然后其它人往井坪城方向撤退,那支五人哨队果然中计,陈山河五人从他们背后杀出,方景楠等人从正面夹击,一众人追杀了五里,最终把他们杀了个干净。 不过东虏哨兵的嚣张态度表现无疑,区区五人就敢一直盯着一队九十多人的骑队,这得多看不起明军。 见到牛有德回来,几个队长也是自发地往方景楠那靠了过去。 一众人围在一个煤炉前口水直流,炉火正旺,铁锅中马肉煮的稀烂,里面放了细盐香料,赵二甚至还带了酱油,锅水咕噜噜直冒泡,还煮着边地人最爱吃的白面条子,看着就很舒心。 这次出征,方景楠带了四个炉子几百个煤球,大受好评。 为了方便赶路,队伍里没有一辆马车,人手一匹战马,不过除了陈山河与张传宗的骑队外,其它人都是牵马步行,各类生活物资全是背在战马上。 单从战马数量来说,方景楠这队人已可比一个游击将军的家丁队了。 “后金围着朔州这么多天却不攻城,而是去四处村堡劫掠,想来不会攻这座大城了。”方景楠道。 牛有德跟着道:“不单如此,我感觉他们快要转移了。” “哦,有何凭据?” 牛有德道:“他们在周围抢了这么久,也该抢空了,而且他们最近往咱们这边的探哨越来越少,往南边的探哨越来越多,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要换个地方了。” 方景楠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南边还有什么大城?” 牛有德想了想道:“朔州已经是咱们大同最南边的大城了,再往南就是与太原镇的宁武关。” 方景楠叹道:“那应该就是宁武关了,破关入太原镇。” 大同府是个边关重地,只有四州七县,而太原府则有,六州二十二个县,谁穷谁富一眼可知。 “唉,可惜,咱们知道了也没屁用。”方景楠不由轻叹。 一路下来方景楠早已发现,后金兵打仗很少有奇谋妙策,也从不隐藏踪迹。据牛有德探查时看见的,他们的中营驻地里,抢满了几千辆马车,抓的男人女人小孩也有几万人,他们一直就这么带在身边,根本不怕人抢。 孟铁柱安慰道:“别着急,不是你说的么,咱们就这么粘住他们总会有机会。” 方景楠轻声一笑,从锅里夹起一大块马肉,道:“也是,饭得一口口吃,嘿嘿。” …… 又过了三天,在外打探的牛有德回报说,后金大军动了,前锋营正在进攻宁武关。 既然他们动了,方景楠等人自然要跟上,于是在洪涛山驻停了六天后,这支小队拔营而去。 陈山河的骑队负责前方五里放哨,甲乙两队战兵牵马在前,郑飞聂远的三枪队走在中间,几十匹马上背着重多物资,丁吉的炮队在最后,而张传宗的两什骑兵则分守在队伍两则。 没走多久,前方探哨的陈山河快马奔回,道:“三里外发现一队蒙古哨队,有十个人,我们相互都已发现对方,但没有交战。你们若再靠前一里,越过那个小山丘,就会被发现。” 方景楠还在琢磨,牛有德兴奋地道:“才十个人,咱们过去吃掉他们。” 其它人也是纷纷响应,很是高兴,蒙古兵的人头虽没有东虏的值钱,但能杀得几个,大小都算是军功。 方景楠想了想,却是缓缓摇头道:“不行,不能贪这种小便宜,暴露了自己。我们要时刻盯着计划的重点,预判他们未来的行军路线才是重点,不能因小失大。” 说罢,方景楠又道:“山河,你们盯着这队蒙古人,我们往东边走,找一处偏僻处等一等。” 东边仍是洪涛山的支脉,方景楠等人又找了个山涧,缩了起来。 又过了一日,外出哨探的牛有德回报说,后金主力已基本转向宁武关,朔州城外只有些押运劫来物资的后队还没有走完。 “整队,继续出发,粘上去。” 一声呼喝,众人按着以往的队形,重新上路。 半个时辰后,方景楠等人来到了朔州城外围,看着远处如磐石般屹立当中的雄壮城池,方景楠心想,难怪后金没打,这得死多少人才能攻破。 后金虽不攻打城池,可周围诸多村庄小堡却是被他们清扫一空,很多人都带着家当往山上跑,方景楠缩在洪涛山时哨探就看到过好几拔入山躲避的,有钱点的就跑周边的军堡里躲。 但总有来不及跑的,方景楠看到朔州城外乱哄哄的人群,至少有几千被抓的百姓,在几百殿后的东虏看押下,赶着几百辆马车往宁武关而去。 张传宗道:“只有一牛录的后金兵,其它几百人是蒙古鞑子。” 方景楠看向朔州城头,那边旌旗招展,诸多军将也是在城头察看,方景楠道:“不是说朔州城里有两千守军么,此时若是开城门出来冲杀一翻,不说歼灭敌军,至少也能救回不少百姓,抢回诸多物资吧?” 张传宗应声道:“他们不敢的,朔州城是道城,就算军将有搏军功之心,知州大人也不会同意的。他们有守城之责,若有个意外朔州城破,其它人可以逃,他们只能与城共存亡。” “这真的是……” 方景楠无奈的一笑,这能说什么呢,说不上对与错,只能说每个人选择不同。 虽然前面只有几百人,却都是骑兵,方景楠这些人也只能干看着。押运物资的老百姓分成了好几队,在兵丁的看押下,一拔拔往宁武关而去。 据之前牛有德打探的反馈,他们已经抢满了上千辆马车,抢掠了几万老百姓,牛羊骡马无数,这么多物资人畜自然不可能一起押走。 因为后金是八旗制度,每一旗有很强的独立性,基本上谁抢到的东西就归谁所有。每一旗下面的各个甲喇也是一样,上交一部分给公家,剩下的就归甲喇所有,再到下面的牛录也是相同。 所以他们一般都是以甲喇为单位,或是以牛录为单位押运物资。 方景楠通过旗帜看到,殿后的是正红旗的人,约或过了半个时辰,正红旗的那队牛录押着自己的东西走了,只剩下大概两百多个蒙古骑兵,挥舞着马刀在朔州城外耀武扬威。 方景楠看了眼朔州城门那,吊桥拉的老高,根本没有要冲出来拼杀一翻的迹象。 陈山河看着那队蒙古人,嗤道:“狐假虎威的怂货。” 张传宗看了眼方景楠,低声道:“要不我和山河兄出去冲杀一翻?朔州城那若是见咱们出击,或许也愿意派兵出城了。” 孟铁柱提醒道:“那队正红旗的虽然已经走了,但两队相互之间不会离的太远,我们这么冲杀上去,他们得到消息再反杀回来,怕是麻烦。” 方景楠听了却是奇怪,道:“怎么听你们说来说去,不是很怕蒙古人的感觉?” 孟铁柱轻笑道:“我们都身披铁甲,蒙古人用的半石骑弓射不穿的。” “那他们不会冲近身用马刀砍杀么?”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勇猛的打仗了,”张传宗解释道:“而且他们只是混在后金身边占便宜的,不会真的搏命。” 后来陈山河张传宗几人又说了下关于骑射一事,后金兵的骑射,应该把这两个字拆开,是骑和射,骑术和射箭都很厉害, 后金兵正面作战基本上都是下马步战,以身披三层甲胄的巴牙喇兵当锋,诸多马甲步甲跟随冲入敌人阵中,直到把敌人冲垮打散,再令骑兵出击收割战果。 真正的骑射指的是蒙古骑兵,他们才是能在马上睡觉的高手,在奔驰的战马上拉弓射箭,准头也不差。但毕竟是在马上射箭,太硬的弓肯定拉不动,所以他们都是用的半石骑弓,可射五十步。 明白这些道理后,方景楠没好气地看了众人一眼道:“他们射不穿你们的铁甲,又没有近战冲锋的风格,不会跟你们绕圈么。你们披着重甲,他们穿的轻皮袄,难道还能被你们追上?” 众人只是呵呵直笑,没有答应。 方景楠没好气地道:“被人围城嚣张,也不求结果,就想冲杀一翻出出气,这心态你们还算是精兵么?” 孟铁柱憨笑道:“这不是成天跟人屁股后面,顿顿又吃的麻香,有力无处使的难受嘛。” 赵大壮忽然贼眼滚滚地靠了过来,悄声道:“老大,还记得我哥俩是怎个入伙的么?” 见方景楠呆了一下,赵二也是跟上前,轻声道:“劫道呀,你忘了。” 方景楠道:“你们带了巴豆粉?” 赵二嘿嘿笑道:“战前讨论会我提过这方案,结论不是待定嘛,我就带了些。” 方景楠转首朝张传宗问道:“这附近有河么?” “有啊,但凡大城边上都有河,朔州城更是三河要害之地,城北边是七里河,城东边是桑干河的支流黄水河,而在南边有一条灰河,从北向南直接达到宁武关。” 方景楠一听,这还有什么好想呢,干啊。 “把物资全部留在这,丁吉你的炮队留下看守物资,其它人上马,我们绕到他们前面去。” 一声呼喝,所有人动了起来。 第九章:荒兽睁眼 吁唏唏……哐啷! 车队中,一辆装满粮食的马车翻倒在地,白花花闪瞎眼的白面从麻包中洒了出来。 周围帮忙推车的几个男人吓了一跳,赶忙把车重新扶起,赶车的那人摔的浑身剧痛,可却不敢耽误一刻,连忙爬起来,把洒在地里的白面装回麻包。 这群饿成皮包骨的男人,看着洒落在地的白面,猛咽口水,却无人敢偷吃一口,有这种胆子的人,脑袋已经不在了。 啪!一马鞭狠狠地甩在赶车人背上,饥饿多日的他脚上一轻,被打翻在地,后背火辣剧痛传来,弄得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耳边嗡嗡直响,浑身没劲,躺在地上无力起来,好似也有点不想起来了。 一个蒙古骑兵挥舞着马鞭,一脸凶恶地对着众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蒙古语,看神态自然是些骂人的话。 “古特吉,让他们去填坑,前面一路都是泥坑,车队过不去了。” 一个蒙古兵策马奔来,用蒙语跟这个打人的古特吉吩咐一声,又往后面去了。 灰河边的小道上,几百个瘦骨嶙峋的百姓驱驾着五十多辆马车缓缓而行,此时,车队里十多辆车马失蹄翻倒,几十个蒙骑在四周呼喝着,把他们驱赶出来,去前面补窟窿修路。 而其它人则把马放到河边处喝水吃草,补充气力。 二里外的一处山坡,方景楠等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赵二在旁边悄声道:“老大,成了!” 张传宗轻叹道:“唉,这些蒙古人养了一辈子马,随时随地都想着把自家的战马伺候好点,现在看你们怎么办。” 方景楠他们挖的坑并不长,不过一里,没多久他们就修好了路,在蒙兵马鞭呼喝声中,这支队伍重新出发,往十几里外的宁武关而去。 方景楠心里高兴,望着这队五十多辆车马,仿佛已经是自己碗里的了,遗憾地道:“唉,看来蒙古人便宜占的也不怎么样,两百来人才抢了五十辆车,几百个百姓,比后金少太多。” 等到车队走远,方景楠等人从山坡上出来,牵着马缓缓地跟了上去。在不是一人双马的情况下,他们都是牵马步行的。 忽然,眼尖的牛有德指向路边道:“地上趴着个人。” 方景楠一挥手,“去看看。” 一口温水灌嘴而入,马三微微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哥,正朝自己微笑着问话。 “你有名字么?” “马三。” “哪儿人?” “井坪城东马堡村的。” 年轻的公子哥又笑了,他的笑容让人很安心,“给你三个面饼子,我们有任务去宁武关,你饿成这样回不去马堡的,不想死就跟上来。” 三个又重又大的泛着金黄油光的面饼子塞入手中,马三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从喉咙里咽出两个字,“谢谢!” 可惜这个俊朗的公子哥已经领着人走远,不曾听见。 巴豆不是后世的合成药,见效没那么快,方景楠等人也不急,稳稳的跟在后面,战马吃了巴豆迟早要拉稀。 战争中最惨的就是百姓,路上随时都能看见几具尸体,没有一个活人。 宁武关果然已经被后金攻破,甚至已经攻破多时,一万多如狼似虎的野兽,挥舞着马刀,冲入太原府,洗劫四方。 这支蒙古人的车队越走越慢,甚至中间还停了一段时间,他们养马经验丰富,不用等到马儿无力,只从战马拉出的粪便,就明白这是吃坏了东西。 战马不比猪羊糙的很,战马的肠胃很娇贵,经不住刺激。 所有蒙古人都已经不在骑马了,但好在前面已经是宁武关,虽然越来越慢,他们还是在天黑之前赶了进去。 宁武关外,一处山丘底下。 方景楠一众骨干围坐一起,啃着干粮。 咬了一大口面饼,孟铁柱道:“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宁武关待个几天把战马养好,要么牵着战马步行南下继续抢掠。” 方景楠轻笑道:“他们就是来入关抢劫的,现在后金所有人都往南一路抢过去了,他们还留在这莫不是傻子。” 张传宗和陈山河也是同意这个观点,脸上神情一肃道:“那明天就是开战的日子。” …… 让人众人无语的是,他们全都猜错了,第二天,这队蒙古兵竟然没走,在宁武关养了一天马。 方景楠嗤笑道:“难怪他们东西抢这么少,这个头领有点胆小。” 孟铁柱问道:“这怎么办?等他们把战马养好,我们就围不住他们了。” 方景楠想了想道:“他们在宁武关多待一天,与东虏殿后的正红旗就离的越远,他们不一定敢久待,再等等看。” 果然,又过了一天,清晨时分,牛有德笑呵呵的跑了过来道:“宁武关炊烟升起,他们应该是忍不住了,吃顿饱饭好去四处劫掠。” 方景楠轻轻一笑道:“让大家准备好吧,该你们干活了。” …… 从宁武关出来就是宁武府,往东边三十里是代州,往南边是忻州。太原府在大同府南边,虽然州县比大同多的多,但兵将却反而不如大同镇,而且也不如大同镇精锐。 如此地广物丰兵少,后金铁骑破关一入,便纷涌着大肆劫掠起来。 这队蒙古骑队也是两眼通红的准备大抢一番,可没等走得几步,一队汉人的骑兵挡住了前方道路。 “该死!” 这支讨厌的明军自打出了宁武关就吊住了他们,现在甚至挡住去路,要行劫掠之事。 当强盗的竟然要被主人反抢,这有天理么。 “噜苏达哈叽加哥德玛……” 一个蒙古军将喝令着部族冲锋向前,没有一丝言语,两队初一接触便直接开始了战斗。 “放!”迎着冲来的蒙古骑兵,郑飞镇定地大喊指挥着。 砰砰砰! 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六十步外,火绳枪的效果并不好,只零星打倒了几个蒙古骑兵,但这声势却蛮吓人,因为谁也不知道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 “竖枪!” 郑飞大声喝令。 按方景楠的要求,火枪队临阵只需要放一枪就行,然后所有人扔下火绳枪竖起长达一丈七尺的长枪,长枪的一头顶在地上,双手紧握枪杆就行了。 剩下的交给其它人。 “七连发,速射!” 张传宗一声令下,三十多个弓手,全部站在马下,强劲的步弓拉满快速射击起来。 嗖嗖嗖,两百多支重头铁箭在六十步的距离上,杀伤力惊人,比刚才火枪的效果要好太多,顿时蒙古骑兵便像下饺子般,摔下来二十多人,冲锋的气势顿时一滞。 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有冲击长枪阵的习惯,接近到离方景楠他们四五十步时,他们纷纷策马转向,画过一个弯孤线往左边急驰而去,战马奔跑的过程当中,他们双手放开马缰,纷纷拉弓射箭。 一阵箭雨,布满天空,就在五六个呼吸之间,他们最少的人都射出两支快箭,几百支箭矢当面射来。 “举盾!” “举盾!” 孟铁柱、赵大壮两人急声大喝,甲乙两个战兵队,便纷纷举起盾牌,防护在郑飞的长枪兵身边。 钉铛,钉铛,蒙古人的弓箭力道不强,这次又是逼得他们在四五十步间射的箭,力道更是弱了几分。 众人只是把脸面护好便可保无碍,郑飞的三枪队一半人都穿有棉甲,被这种轻箭插上一两支也不算伤太重。 对于那些没有棉甲的队友,战兵队的人却是用自己的身体把队友护住,战兵队穿着三层铠甲,蒙古人的轻箭根本破不了防。 一阵箭雨下来,三枪队只有两个十足倒霉的被射到腿上,不过看样子伤的也不重。 “大人,他们要跑了。”张传宗大声叫道。 方景楠也看见了,蒙古骑兵在这一轮急冲锋之后,往回弧线转弯的时候,没有人攻击,却是翻了七八匹马。 拉了稀的马虽然不会一步都走不动,但也经不住他们策马冲锋的,还没等到第二轮,他们的一些战马便跑不起来了。 方景楠见状大声令道:“骑兵队战兵队上马追,三枪兵火枪装弹随后跟上。” 说罢,众人纷纷上马,朝着这支蒙古骑队追了上去。 其实都不叫追,方景楠等人只是跟着跑了不到半里,片刻之间,策马急驰的蒙古骑兵又摔了十多个人。 牛有德和炎洗这两什精锐铁骑,放声大笑地冲杀上前,一颗颗人头落地。 方景楠怕他们耽误战机,下令道:“人头让后面的三枪队去砍,我们跟紧了。” 话音刚落,这支蒙古骑兵不跑了,停在一百步外,竟是全都下马围成一圈,该是想占着他们人多防守了。 张传宗陈山河两人见了哈哈大笑,固守边关,征战多年,他俩还是第一次见到蒙古人下马步战的,实在是忍不住不笑出声来。 方景楠瞅了这两人一眼,不太能理解他俩有什么好笑的,这等局面,之前讨论时不是早有预料么。 “甲队,下马准备……” “乙队,下马准备……” 孟铁柱和赵大壮放声大喝,接下来的战斗就要看他们的了。 童猛一紧手中的斩马大刀,双眼紧紧地注视着前面围成一圈的蒙古兵。 “要来了!”张顺轻轻地抽出腰刀,这是一把打造精良的雁翎刀,刀已饮血,但还不够。 李蛮虎脸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里都没有一丝情绪,一切都是那么冷漠,仿佛与已无关,他只是在等着,等着一个冲锋的口令,然后自己就会冲进去,打倒看见的所有敌人。 战兵营在准备,方景楠在等,没过一会,把火绳枪装填好的三枪队过来了。 方景楠道:“三枪队注意,你们前行到敌五十步时齐射一轮,尔后待命。战兵队注意,枪响之后冲锋。骑兵队注意,绕敌弓箭攻击,听张传宗号令冲锋杀敌。” 吩咐完命令,方景楠大吼道:“进攻。” 郑飞指挥着火枪队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去,蒙古的骑弓不堪远射,他们危险不大。 “要来了,”昆沛握紧了手中的短标枪。 “要来了,”昆皓整了整衣甲。 “要来了,”李秀素轻撇了下嘴。 “要来了,”方笑看了轻轻撇嘴的秀素一眼。 行锋目光似火,嘴里不断念叨着,“来了,忍住,快来了,别激动,” 砰砰砰!一阵巨响,尤如洪荒巨兽睁开了眼。 孟铁柱嘶声大吼,“莽字营,冲锋!” “乌啦乌啦乌啦!” 一群人嘶喊着奔杀向前,尤如高潮来临,山崩海啸,声嘶沸腾,狂泻如柱。 他们就象一群野兽,在荒芜人烟的地狱陡然出现人间。满带着嗜血渴望,暴戾地冲向数量远多于他们的蒙古精锐。 “投标!” 几十支标枪如闪电般冲向骚动的蒙古盾墙,他们都是骑盾,小小一片根本无力护住全身,而且,他们全未披甲。 “杀!” 临到阵前,像是一颗通红的铁球放入羊脂之中,势不可挡。 到处都是散碎的四肢,喷出的血水洒得众人浑身像个血人,只是一个冲锋,武装到牙齿的战兵队便把一百多无甲的蒙古兵杀了个对穿。 张传宗原本还准备射箭策应,见此状况,他抽出马刀沉声大喝:“冲锋。” 滚滚铁蹄冲杀而去,被莽字营冲乱的蒙古人只来的及射出几箭,便被张传宗领着的精骑冲的支离破碎。 五十人对阵两百人,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呼…… 战场之外,方景楠轻轻地吐出口气,这是一次堂堂正正的对战,至少他是这么认为了。 莽字营的强悍超过了他的想像,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和队友一起冲进敌人包围,杀得浑身浴血,敌人的血。 “冷笠,看仔细了,立有军功的回去重赏!” 跟着方景楠让郑飞的三枪队提枪上马,追赶即将溃败的蒙古兵。 一盏茶的时间,蒙古人崩溃了,呼喊着四散逃跑。 可惜,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三枪队上了马,张传宗陈山河三十多骑兵杀的正酣,六十多个骑兵追杀一百个步兵,可谓是小菜一碟。 不消片刻,周围再没有一个站起来的敌人,四十多个蒙古兵做了俘虏。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第十章:收获极大 “受伤的兄弟止血包扎,其它人打扫战场,散乱的战马全部牵回来,死了的也带上。赵二冷笠,你俩跟我来。” 方景楠带着两人来到车队,刚才他们在战斗的时候,这几百人瑟瑟发抖的在一旁观望,却没有一个敢逃跑。 方景楠不由心下一叹,知道这些人的胆气已经吓没了。 “有头领吗?”方景楠问道。 人群中大家左看右看,却是无一人敢吱声。 “我们是大同镇云冈堡的兵丁,你们有要回家的跟我说,我给你们一人二十斤粮食。” 方景楠再次问道:“有头领吗?” 这次一个男子颤栗地道:“我爹是五道口的里长,这里还有马堡、口前村的。” “你爹呢?” “我爹被他们杀了。” “喔,”方景楠轻轻地点了下头,问道:“你叫啥?” “我叫崔布。” “行,崔布,现在你就是他们的首领,你去问一下,谁要走的给发二十斤粮食,不打算走的,你统计下,随我们走。” 方景楠没有啰嗦,转头又对赵二道:“你安排一下,半柱香后,我们回宁武关。” 回到莽字营这边,看着一众大口喘气像个血人般的战士,方景楠不由笑道:“痛快不?” 众人皆是笑,行锋接话道:“人太少,不够杀的。” 方景楠大笑道:“你杀了几个嫌人少?” 行锋挠挠头道:“我才杀了两个,他们跑太快了。对了,李秀素杀了五个,我数着了。” “咦,”方景楠奇道:“秀素啥时候这么厉害了。” 李秀素正要回答,行锋大笑道:“方笑放水的,我都看见了。” 一边暗骂他无聊的同时,方景楠也觉得行锋的心里素质不错,打杀的时候还有心思看这些。 李秀素狠狠地瞪了行锋一眼道:“长官,方笑没有放水,他只是在保护我,让我可以放心往前冲,在战术上这样的好处是……” “停停停,”方景楠打断他道:“战后总结的时候,这些你跟你们队长说,和我解释没用,我听不懂。” 跟着,方景楠转头道:“行锋,你现在去朔州那边,通知丁吉的炮队,去宁武关集合,我们要在那休整几天。” 行锋惨着脸道:“啊,怎么又是我!” 方景楠笑道:“谁让你才杀了两个,快去吧,二十里不算远,别啰嗦。” “得令。” 既然已经下令了,行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应命而去。 众人打扫完战场,一行人转头退回后金打下来,又放弃了的宁武关。 …… 宁武关, 大明边地险峻关隘之一,与雁门关、偏头关并称为外三关。 在外三关中,偏头关为极边,雁门关冲要,宁武关因为处在大同镇与太原镇中间,有了大同镇做以外围,宁武关虽然山势险峻,相对却不算特别重视。 不过也是派了一位游击将军驻守,内驻五百精锐悍卒,仪仗着险峻山势,高大狭窄易守难攻的城墙,没那么容易攻下。 方景楠之前尾随蒙古兵路过时不方便多看,现在入住进来,不由得四处打量起来。 宁武关正好卡在了两座高大山脉之间,一前一后各修有一道高墙。北面的城墙高近五丈,墙厚达三丈,城上可并排行驶八辆马车,而且如此高大厚实的城墙,却仅仅不过十丈长,只需三十个兵卒就能把城墙站满。 如此深关重隘,来再多人进攻也没用,因为你排不开。 “好像两天就被攻破了。” 方景楠摸着被炮子打得坑坑洼洼的墙面,不由失笑,看这洞坑大小,进攻的火炮也就比虎蹲炮大一些,云冈堡都不带怕的,何况这等厚堡。 四处游看一翻,方景楠让赵二把崔布那些人安排在一处军营里,没事不得出来走动。俘虏关在地窑,饭都不给吃。 抓走的百姓大多家破人亡,如今兵荒马乱,他们又没吃的,愿意拿二十斤粮食离开的人不多,最后经崔布统计,一共有432人,其中小孩62,女人218,男人152,没有老人,年老的都被鞑子杀死了。 见崔布统计的这么清晰,想来之前在家中没少记帐,可惜,原本好好的一个小地主,没招谁也没惹谁,东虏一来破家了。 晚上的时候,行锋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嘶杀一场,又来回奔跑了四十里,虽说是骑着马,也是让他身心疲惫。 丁吉看着关内那一百多匹战马以及五十多辆马车,眼里满是遗憾,炮队没能参加这次战斗太可惜了。 方景楠令人关好两边大门,晚上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菜品不多,但绝对吃饱。 自打云冈堡出来后,他们已经吃掉五匹马了,这不,今天又多了三十多匹受伤和死掉的。马肉其实不如猪肉好吃,但他们离吃肉都觉得腻歪这种丧天良的想法还很远。 一众人吃的热火朝天,大饱口福。 为了节约蜂窝煤,这次他们烧的是柴禾,反正守在深堡中,不怕被人瞧见烟火。 吃饱喝足,方景楠一抹嘴道:“我们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赵二,你先把收获说说,让大家高兴高兴。” “嘿,好嘞。” 赵二很喜欢现在的活计,不需要上场厮杀,还能跟兄弟们在一起,还总被大家关注,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妆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赵二道:“先说武备,半石骑弓二百三十张,我们不需要,但可以给团练民壮使用,都是保养很好的良弓。 骑兵刀二百六十把,完好骑盾一百三十面,嘿嘿,最后是中等上等战马一百九十匹,状态不太好,不好生伺养后续可能还会再死一些。” 方景楠插嘴道:“这些马可都是宝贝,一匹中等战马都要五十两银子,当肉马吃掉太亏了。这样,赵二,让你哥的乙队配合你,从蒙古人里挑十个养马好的,把这些马给伺候好。” “得嘞,”赵二答应一声,继续道:“再说物资。” 说到这赵二的脸上笑开了花,“那五十三车物资里,有一车全是金银细软,我大概盘点了一下,现银有一千六百多两,金子细软有个三十多两,折银约四百两,合计是两千两不等。” “剩下五十二车多是布匹粮草还有些散盐,没有丝绸茶叶等值钱货,预估也值三百两银子。” “大约就是这些了。”赵二道。 这时张传宗补充道:“还有一百九十多颗人头,四十多个俘虏。蒙古人的脑袋不如东虏的值钱,以五抵一,那也算有四十多个首级了,足够山河兄和铁柱兄升到千户了。” 千户官已可算是大明军将的中高层。 大同镇建有七十二座军堡,分成四道八路不假,但在几十年前,大家说起大同镇军时,一般喜欢分成十三卫,每一卫有一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统领,下面是五个正五品的千户官。 后来卫所兵实在不堪,募兵越来越多,才渐渐地以八路军堡来划分,但大多数军堡里的操守或者守备,如果是从卫所出来的,也都有挂千户职级。 方景楠见他提起军功,便笑道:“人头咱不急着分,先说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弄。” 顿了顿,方景楠正色道:“我需要提醒大家一点,别看咱们现在收获不少,但是挖坑的计划,是不能放弃的。所以打道回府这种提议就别提了。” “好了,会议开始,畅所欲言吧。冷笠,记录一下,赵大壮和赵二这次立有建言大功,回去要重赏。” 方景楠定了一个前提,众人在这个范围内,开始讨论起来。 这种会议已经是个常态,大家也都没有顾忌,不管提的对不对,有想法就说。这次赵家两兄弟提的那个计划,本就是之前方景楠操作过的,重新提了一次,结果就立了大功。 随着时间过去,一个个建议出炉,虽然大多数都不可行,少部分待定,但定下来马上要做的,也有两条。 冷笠总结道:“按照之前既定方针,我们的挖坑计划地点只能是在大同镇,目前后金在太原府劫掠,我们暂时不用再跟下去,就在宁武关修整观望便可。” “然后,我们有几个受伤的兄弟,需要带回陈家村休养,以及剿获来的物资、俘虏,以及最重要的那一百多匹战马都得尽快送回。宁武关与陈家村相隔三百里,路上正常需要七八天时间。” 方景楠点了点头,对众人道:“那就这么定下,我与炮队还有骑队留在宁武关,战兵队和火枪队押着物资俘虏先回陈家村。” “得令!” …… 第二天,赵二用十个面饼,换了十个饿的眼冒金星的蒙古人投效,领头的叫古特吉。 当这群蒙古人看到这些战马状态后,强烈建议要让这些战马修养两天再上路,不然连走路都会无力。 没办法,孟铁柱他们只好再休整两天。好在宁武关现在算是安全,牛有德往前探哨了三十里才看到东虏的五人哨骑,以此可知,他们已经抢到八十里外去了。 正当大家脱盔卸甲放松休息时,南门城楼放哨的行锋突然大步跑下城墙,喊道:“前方三里,有一队人马冲关而来。” 第十一章:宁伤 “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三十支火绳枪直指城下,吓得来人赶忙自报身份。 方景楠打量着关墙底下的一百多满脸疲惫的军卒,从旗帜服饰长相来看,的确是大明官军没错。 走在前排的汉子继续喊道:“我是宁武关守备官潘茂元,后面那位将军是王游击,你们是哪位大人麾下?” 宁武关守备? 一旁的孟铁柱用以寻问的眼神看了过来,方景楠冲他点了点头,孟铁柱道:“卑职是云冈堡把总孟铁柱,另一位是镇河堡百户陈山河,受两位操守官之命,前来打探东虏敌情。” 下面这些人一听,城上确实是大明官军顿时轻松下来,后排一位中年男人大步上前,喊道:“我乃游击将军王承兑,贵军来自云冈堡,在下有两位不成器的族侄正好在云冈堡为百户官,不知你们可认识?” 姓王?百户官?两位? 这还用说么,答案乎之欲出,孟铁柱不知该不该回答,又是悄悄朝方景楠瞅了一眼。 方景楠一时也没想清楚,稍是一楞,可看到王承兑逐渐泛起的狐疑,方景楠帮腔答应道:“小的是云冈堡小旗方景楠,游击大人说的族侄可是王世昌王世荣两位大人?” 尤如是对暗号一般,当这两个人名说了出来,王承兑顿时松了口气,脸色徒然一正,命令道:“没错,就是他俩。快快打开关门,让我进去。” 刚才还是和颜悦色,这就拿起了官威,方景楠不由苦笑,可名号已然对上,而且这还是他们镇守的关隘,不开门显然不太合适。 厚重的大门缓缓而开,没等完全打开,王承兑便领着二十多个家丁快马奔进,那个叫潘茂元的守备官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六十多个步卒,好似还有三十多个俘虏? 方景楠仔细看了眼,确实是俘虏,只不过这些俘虏身上穿的是红色的鸳鸯战袄。 一入关门,王承兑便来到城墙之上,看那熟悉的样子应该是在宁武关镇守的将军没错。 “就你们两个百户,操守没来?” 王承兑上得城墙,一看上面竟然有几十人之多,个个气势不凡,像是蛮精锐的样子。 孟铁柱道:“回大人话,操守官在军堡坐守,没有前来。” “哦?”王承兑也没多问,下令道:“去搞些吃的来,这几天都饿坏了。” “遵命!” …… 大堂正厅,一大盆马肉被吃个精光,王游击和潘守备大感满足,孟铁柱陈山河方景楠三人襟立一旁。 从官职上来说,游击将军比守备官高一级,而守备官比操守官要高半级,王承兑摆起官威后,三人自然要站在一旁候着。 吃饱喝足后,两人官威摆的更盛,脸上的笑容都没了。干咳一声,王承兑正要说话,这时外面小跑进一人,躬身道:“游击大人,地窑里关押了四十多个蒙古人,是否还要把宁坐堡等人关进去?” “蒙古人?”王承兑惊奇起来,看着孟铁柱问道:“哪来的?” 孟铁柱解释道:“是我们抓来的俘虏。” 王承兑吸了口气,正欲再问,这时又有一个穿着百户官衣的汉子跑了进来,都没行礼,附到王承兑耳旁低语了几句。 王承兑顿时大惊,骇然地朝孟铁柱三人看了过去,“关内那一百多匹战马和人头是?” 方景楠知道那么多马肯定藏不了,而且以后报功时也是要说明的,便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冲孟铁柱使了个眼色,孟铁柱见状只好道:“情况是这样,那天……” 孟铁柱把过程大概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方景楠头领的身份。 王承兑一直默默地听着,等孟铁柱说完,他猛地一拍桌子道:“荒唐,以五十人抵两百人还能完胜,你当个个都是宫廷将校么,而且你们精甲铁骑,岂是区区百户可得。老实交待,其中有何猫腻?” 孟铁柱一楞,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时间众人沉默下来,这时潘茂元守备忽然道:“刚才,你看到那些绑起来的人了么?” 孟铁柱点头道:“看到了,好像是自己人?” 潘茂元道:“没错,为首的叫宁伤,是宁武关的坐堡官。没料想,刚一得知后金上万大军来袭,他竟带着人弃关而逃,气得我们游击大人率兵抓拿,这才给了后金可趁之机,偷下了宁武关。” 孟铁柱恍然道:“原来如此。” 潘茂元又道:“这次宁武关失而复得,又有了这么多斩获,在下不才,忽然有些想法,不可几位可愿听上一听?” 孟铁柱三人敬声道:“守备大人请说。” 潘茂元道:“我等抓拿完临阵脱逃的逃兵后,见关隘失守便立即杀回,在王游击的带领下,与后金兵厮杀了三天三夜,双方正胶着之时,你们突然出现,这才把后金赶走,收回宁武关。” “你们觉得如何?” 呃…… 方景楠轻轻拉了孟铁柱和陈山河一下,三人同声应道:“敬听大人吩咐。” 王承兑这才哈哈大笑道:“几位真是少年英才,如今立此大功,在下提前祝各位官升千户。” 三人又是齐声答应:“感谢游击大人提携之恩。” …… 离开议事大厅,三人没有分开,方景楠叫上了赵大壮和赵二,相互最为信任的五个人,找了间偏僻密室商谈起来。 把情况和赵家两兄弟一说,方景楠问道:“怎么弄?” “绝不能给他们分功。”赵二气愤地道。 孟铁柱也是道:“没错,明天我们就撤,不用理他。” 赵大壮皱眉道:“其实王承兑说的对,我们以五十人全歼两百多蒙古兵,说出来是很吓人。而且你们知道一个百户养几个家丁?” 陈山河道:“百户养个两三个,千户十几个。所以,潘茂元讲的故事很不错。” 赵二再次道:“但是不能分他们军功。” “所以……” 四人全都朝方景楠看去,方景楠不由苦笑几声道:“所以故事要讲,但他们不能留。” …… 夜色嘹亮,月光如水银浸下,无比美丽。 一间坚固的石屋,残桌上,点着只蜡烛在散发幽芒,宁伤手上锁着铁链,桀骜不驯的脸上带有一丝迷惑。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这是守门的两个兵丁。 边上站着五个神色各异的官军,这两个守门兵丁就是他们杀的,此时,一位脸庞白净穿着小旗官服的年轻人正冲他微笑。 “我叫方景楠,云冈堡小旗官,今天,我听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现在与你分享,你若听得仔细明白,便可救你一命。” 方景楠道:“有个叫王承兑的游击,身在将门世家,是宁武关的镇守将军。可哪知,此人胆小如鼠,对朝廷也无忠心,在得知后金上万大军来袭时,他竟带着亲兵家丁弃关而逃。 好在宁武关中,有一位叫宁伤的百户官英勇果敢,作战凶猛,硬是带着旗下百多悍卒,阻拦了后金上万大军两日之久,可无奈人少甲废,最终还是没能挡住后金兵锋。 身负重伤的宁百户在亲信家丁的保护下,无奈退走。过得几日伤势稍好,有感失关之责,有负皇上厚恩,宁伤带着最后三十几位兄弟,决定宁死也要把关隘抢回,路上偶遇云冈堡前营哨探,于是双方合力杀敌,人人皆是奋勇当先,终是把负责殿后的几百敌军杀败,夺回宁武关。” 说完这些,方景楠轻轻一笑,坐在宁伤身边问道:“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宁伤沉默了很久,忽然摇摇头道:“不怎么样。” “哦,哪里不好,我们可以改。”方景楠依然脸带微笑。 宁伤忽然冷声一笑,桀骜的眸光中闪出一丝报复的残酷笑意,“改就不用了,最后再加一句……” “宁武关中,他们发现了不幸仍被后金抓住的王承兑,可惜,将军已经身死多时。” 方景楠一楞,看着这个狠辣的百户官,哈哈大笑道:“这结尾不错,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忠不义之人必当得死。” 哐啷一声,蜡烛息灭,屋门再次关闭,五位官军洒然而去,屋内一片黑暗。 一声轻笑幽幽响起:“这个故事,我没料到开头,也没料到结尾,哈哈哈……” …… 咕噜,咕噜。 宽大的软床上,王承兑眼珠瞪的滚圆,血丝霎时充满眼眶,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被一只铁铗般的大手紧紧掐住。 胸口尤如被针扎了一下,跟着浑身的力气便像泻了气的皮球,转瞬不见。 唰! 昆沛抽出插入他胸口的短刀,甩了甩刀上的血迹,转身出门。 走廊上,昆皓拎着一颗人头冲他点了点头。 昆沛看了眼他手上的人头,跟着又转回去,来到王承兑的床前,用小刀把他脑袋割了下来。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对王承兑那不敢相信的表情多看一眼。 这年头,死的人太多,游击也是人,当然也会死。 …… “杀!” 营房外,几十根火把照亮了整个校场,孟铁柱轻声一喝,李蛮虎童猛等人冲杀过去。 面对披甲持刀的悍勇战将,在睡梦中被惊醒的王承兑众家丁们,毫无反手之力,嘈杂的呼喝声逐渐变小,续而不闻。 “解决了。”孟铁柱道。 “嗯。” 方景楠答应一声,跟着道:“那些普通兵卒怎么办?” 王承兑除了二十多个亲兵家丁外,还有四五十个普通兵卒,如果就这么杀了好似有些不妥。 陈山河孟铁柱更擅长打仗,别的事不太会弄,赵大壮想了想道:“要不,给收编了?” 赵二应声道:“我观察过,他们比一般卫所兵强很多,有郑飞的火枪队水平,素质不错的。” 方景楠想了想道:“要收编我们也不合适,去,把宁伤放出来,还有他被绑的三十多个兄弟。” 没多时,宁伤等人来到方景楠面前。 方景楠指着听见动静又慢慢吵起来的军营道:“家丁的战马和铠甲是我的,剩下的全部给你,包括那些兵卒。在这场国战结束前,你们必需跟我走,事后咱们互不干涉,你若同意,就带你的人过去接收。” 宁伤没有任何迟疑,冲旁边喊了一声,“卢政、毛卫,我们走。” 一群三十多人捡起能看到的所有武器,跟着冲进了营房。 方景楠默默地看着,他到是想看看,宁伤会用什么办法把这些兵卒收归已有。 突然,营房里大乱起来,喊杀声呼喝不停,其中还夹杂了太多的怒声大骂。 “宁伤,我入你娘。” 方景楠微微一笑,“这种杀鸡敬猴的招数看来人人都会用。” 没多时,宁伤等人出来了,却不成想,他们人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刀尖下血滴不停,随着他们走来染红了一路。 缓步走到方景楠面前,宁伤桀骜不驯的脸上,闪出一丝认真表情,“出卖过我的人,没有第二次机会。” 他竟是把所有人都杀了。 如此模样,看多了杀人的方景楠也不由心中一跳,呵呵笑道:“你牛批……” 就此,崇祯八年,六月十二日,宁武关重回大明。 第十二章:鼓上蚤 宁武关上,方景楠孤坐城头,遥望南边太原府方向。 据牛有德打探回的消息,后金兵已经在太原府劫掠两百里,穿过宁武到达了更南边的忻州,自五月初入寇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横行无阻,没人能挡其兵锋。 在蒙古人古特吉他们的伺养下,那一百九十多匹战马已经不再拉稀,虽然仍然比较虚弱,但已能自行走动。 今天就是战兵队和火枪队拉着辎重和战马回去的日子,孟铁柱、赵大壮、赵二、郑飞四人过来做临别前的最后交流。 “老大,真的不留下一队么?”赵大壮瞥了一眼远处的宁伤等人低声问道。 方景楠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留下蛮虎和童猛保护我就行,那么多好东西,你们不跟在路上保护我不放心。” 顿了顿,方景楠朝郑飞吩咐道:“那个王承兑他们的铁甲,你们火枪队都换装好了么?这次若不是因为少了些铠甲,那几个倒霉的兄弟也不会受伤。” 在方景楠的队伍里,战兵队是备了三层铠甲的,骑兵队为了保持机动性,只披一件铁甲,火枪队和炮队之前勉强只有一半人穿了棉甲,如今有了王承兑那些人的铁甲补充,竟是做到了全员披甲。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有甲和无甲的区别是致命的。 郑飞应道:“都换好了,战兵营那边有些人的铁甲有些损坏,也都换下来,让我们带回去修补了。” “那行,那我就没什么交待的了,”方景楠朝孟铁柱道:“夺回宁武关的消息,你就按之前那个故事与邓操守汇报,他再往上汇报时,想怎么往自己脸上贴金都别管。这是应该给他的。” 孟铁柱点头表示明白,“剩下那些蒙古俘虏呢?” “有那些人头够用了,这俘虏就丢在这边关着再说吧。” “行!” 该交待的都已说完,在孟铁柱的率领下,一支满载而归的队伍,领着几百个老百姓,一百九十匹战马,从宁武关北门而出,直往三百里外的陈家村归去。 这批人一走,宁武关内,便只剩下陈山河的一什骑兵,张传宗的两什骑兵,丁吉的炮队,以及宁伤的三十多人悍卒。 闲着没什么事,方景楠下了城楼,去到之前那座兵营。不过无论方景楠走到哪,李蛮虎和童猛这两个巨汉都跟在身边,而且身上永远都是穿着三层铠甲,一点都不嫌累。 这是孟铁柱临走前对他俩下的死命令。方景楠觉得挺好,也就欣然接受。 兵营已经清洗过了,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宁伤,麻烦把你兄弟叫下出来。” 方景楠找到宁伤,想看看这些人,之前赵二说他们不会比火枪队的人差。 要知道,郑飞那些人其中一部分是募兵,好吃好喝调养了许久身子,剩下二十人是从十七个村子两千个青壮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身体素质在这个时代算是蛮不错的了。 很快,这支小队便在卢政毛卫两个总旗的喝令下,排成了两排整齐队列。 方景楠默默地看着他们,而他们也默默地注视着方景楠。若是按莽字营规矩,排队列时不管谁看你,都必需要昂首挺胸双眼目视前方,东张西望是要挨军棍的。 方景楠笑了笑,这群人身体素质都算还行,身子很瘦,但有肌肉,不像莽字营那些人身壮如牛。 “一顿吃几碗饭?” 方景楠莫明其妙的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看向宁伤,看来他们虽然眼睛看来转去,基本的纪律是还有的。 宁伤大声喝道:“回大人话。” 卢政答应道:“回禀大人,一碗。” 毛卫也是道:“禀告大人,一碗。” “一碗,一碗,一碗……” 所有人竟是整齐划一,方景楠恍然,他们应该不常吃饱饭,于是他道:“从今天开始,每天三餐饭,米面管饱,肉二两。” 后世人总说,管住了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 方景楠认为,说的对。 所以他打算试一试。 说完这些,方景楠便离开了兵营,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群老兵,谈不上淡漠生死,但至少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嘶杀惯了的汉子。 而且从他们与宁伤一起被绑来看,还都挺重义气。 赵二离开后,方景楠发现宁武关里没人干杂活了,于是他让冷笠又用十个面饼,招了十个蒙古人出来,负责宁武关里喂马,劈柴,做饭,清理卫生等杂活。 至于剩下那二十多个,方景楠觉得可以再饿两天。 就这么走走看看的过了一个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方景楠与陈山河还有张传宗等人道:“反正闲着也是没事,要不,我们去朔州城……偷点东西?” 噗…… 张传宗没忍住喷出一口马肉汤,把边上的牛有德弄得满脸都是,牛有德一抹脸,手里拎出块马肉,往嘴里一扔,道:“别浪费呀。” 方景楠嘿嘿笑道:“反正不过二十里,快马过去,半个时辰都不用。” 张传宗尴尬地道:“不是距离的问题,去朔州城……偷东西?” “对呀,”方景楠晒道:“之前我不是打算去蒲州张氏那拿大同镇图说的么,距离太远来不及,但地型地图的事,总得办呀。不然就算分析出了后金的行军路线,我们也不知道在哪挖坑合适呀。” 顿了顿,方景楠道:“我有一个预感,这次后金入关不会折腾太久,很快就要离开的。” 陈山河心中一震,心想,难道他又想到啥预言了? 张传宗不知道这些过往,奇问道:“这也能预感出来?” 方景楠笑道:“其实也是分析出来的。你想呀,以往他们每次入寇都是号称十万人十万人的来,这次才一万人,应该也就是征服完察哈尔蒙古,顺道进来转转,不会久待。” 这么一解释,大家觉得也有些道理。 但其实主要是方景楠知道,后金每一次真正入关,都是在大明身上大放血,伤筋动骨痛不欲生。 这次才一万人,显然得不到那种结果,所以也就不会是精心策划的真正入侵。 抢一波,快速退离,才是这次入侵的战略目的。 “那你打算偷谁呢?”张传宗问道。 方景楠嘿嘿笑道:“朔州城不是道城所在么?驻有守道和知州,就偷他们呗。” …… 一时间众人皆是无语。 方景楠不管这些,继续道:“这次不是去打架,不用太多人,我们来商量下都谁去。我先问一句,晚上不点火把的情况下,能看清的举手。” 陈山河、张传宗、牛有德、三人举了手,冷笠、丁吉、炎洗、李蛮虎、童猛脸有愧疚。 方景楠晒笑道:“谁伙食吃的好,现在一目了然了。” “那行吧,就咱们四个进城。唔,冷笠你也跟去,但不要进城,我们在外面寻个据点,你把马给照看好。” 李蛮虎和童猛想起孟铁柱的交待,表示也要跟去,方景楠微微一笑,道:“你们晚上看不见,进不了城,守在据点也没用。我们若是被人追杀,论骑马逃命,你俩还没我跑的快。纯粹就是累赘,你俩想当累赘?” 方景楠是上官,嘴皮又利索,两个猛汉保镖立马就息了火。 于是一行五人,很快便准备妥当,一人双马奔往二十里开外的朔州城池。 …… 后金从朔州城离开有些天了,如今城墙外,星星点点,搭起了许多破烂窝篷,无数流民乞丐汇聚在这,然后无事可干的眼巴巴望着天,眼中一片麻木。 嗒嗒嗒,铁勺敲击木桶的声音,桶里装着稀薄的米粥。听见声响,窝篷周围那些麻木的流民翁的一声全都动了起来,蜂拥着朝粥桶冲了过去。 “别抢,一个个来,哎哟,谁踩我脚了。二狗子,拿棒子给我打。” 在棍棒的指挥下,几百个流民勉强排了个队,等待这次的施粥。吃完这顿就得熬到明天早上了。 边地的晚上,睡在外面还是很冷,多少饿的如皮包骨般的饥民没能扛过去,迷迷糊糊地饿死在睡梦中。 方景楠一路过来,看到有不少这样的施粥点,几千流民围聚在这等着喝粥。方景楠感叹世事艰难的同时,不由也感怀道:“还是有不少好心人的。” “谈不上好心,”冷笠忽然道:“城里那些富人是怕流民饿极了闹事,施点薄粥反正也要不了多少粮食,求个省事。” 方景楠白了他一眼道:“就不能把人往好处想,真是的。” 在窝篷边缘处找了片人少的地方,方景楠把身上的铁甲脱下,换了件读书人穿的儒衫,其它人则是换了件皮甲,然后每人骑着一匹马,往朔州城而去。 之前路上几人已经商量好,读书人的身份最好用,而且方景楠本身也是眉青目秀,衣服一换,妥妥的翩翩少年。 四人来到城门处,守门的一看,一个读书人和三个精壮家丁,还牵着四匹神俊的宝马,吓的连入城的勒索银都没敢要,更别提查看什么路引碟照了。 方景楠编好的故事用不上,不过贿赂的银子还是要给,掏出几钱碎银给守门小官悄悄一塞,弄得他笑的跟花似的,大献殷勤地道:“这位公子进城是访友呢?” 方景楠知道他不是要旁侧敲击地盘问自己,而是打算帮忙带路了,读书人四处游历,不是访友还能做什么。 方景楠早有腹稿,应声道:“我是来拜见恩师的,所以不便居住老师家中,请问老哥可知道城里哪家酒楼最为舒适?” 第十三章:君子不群 好再来、天下楼之类,都是庸脂俗粉的商贾之流住的,读书人不屑居住。 水牧斋,一座三进的大宅子。 这是方景楠选中的住宿之地,前楼是一座三层高的酒楼,可供居客吃饭。 左右有几间独立的偏院,半两银子一天,附赠伺候马匹。 方景楠四人要了间偏院,交了七天的住宿银子,不是他们要在这待七天,而是一般读书人访友,没有说住两天就走的,快来快去的那是商人。 为不引起关注,只能浪费了。 这水牧斋确实很清静,而且由于前些天的后金围城,没什么人住在这。方景楠在酒楼要来一份清雅小餐,四个人随意地吃着。 吃饱喝足,四人回屋美美睡了一觉。 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几人分头在城里转了几圈,观察了几个关键地头,也就是所谓的踩点子。 回到水牧斋几人交流一翻,大概有了计较,便各自闭目养神起来。 亥时,月黑风高。 笃,笃笃……打更人的梆子声响起。 一道之守道官的署衙在城正当中。 四个黑影悄悄地攀出了水牧斋偏院,他们都是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服,腰上的雁翎刀用灰布包着,免得上面的铁片反光暴露行踪。 牛有德一双大眼眨了眨,轻轻地拉了一下张传宗的衣服,“张哥,俺咋觉得喉咙有点干,有点紧张哩。” 方景楠一举拳头,众人在一处角落里停了下来,陈山河连忙朝四周打量,周围黑漆漆的什么情况都没有。 “怎么停下了?”陈山河问道。 方景楠扭过头,黑布蒙脸的他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咕噜噜转了几下,道:“我有点怕。” “呼,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偷过东西呐。” 牛有德也轻轻挪了几步,靠上来道:“我也有点紧张,要不,多召些人些进来直接抢吧。” 张传宗道:“我到是不紧张,只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陈山河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三个怂包,气道:“之前讨论会上不是说过了么,翻墙进去,避开巡哨,解决暗哨,然后找到书房,把地图偷出来快速离开。” “人都来了,难不成白跑一趟。” 方景楠想起后世一句话,老子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不能做如此没品的人,方景楠暗暗鼓了下劲,道:“走,别怕,啥事都有第一次,偿到甜头,或许以后弄上瘾了呢。” 一行人避开了两队巡夜的哨兵,行了半里,来到了守道府衙外。府衙墙院不高,而且破破烂烂的继承了官不修衙的传统,外面四角挂有几个灯笼,蒙蒙胧胧的趋散了黑暗。 四人缩在衙外角落阴暗处。 方景楠指了指前面一丈高的府衙外墙,悄声道:“搭个人梯翻上去,我最轻,我先上。” 三人点头,逐靠到墙边,手把手交替叠在一起。 方景楠踩着三人的手,然后是肩,最后踩着三人高高举起的手臂,扒到了院墙上,跟着是张传宗和陈山河。 牛有德留在外面放哨。 “小心暗哨!” 三人都不清楚入室偷窃需要注意什么,就按着野外扎营时都会放的明哨暗哨这等情况注意。 趴在墙上观察了很久,三人把底下院中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没发现暗哨,眼中皆是一喜,互相点了点头,陈山河首先跳了下去。 腾,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明明声音不大,却尤如钟鼓般吓的墙上的方景楠心砰砰直响,三人一动不动又观察了一下,发现没事。 呼,方景楠松了口气,跟着他也跳了下去,陈山河在底下也顺手接住,没发出什么声音,最后是张传宗。 呼……呼……呼…… 三人皆是吐出口气,直感觉偷个东西比杀人还恐怖。 方景楠用手掌比了个往那边走的手势,三人以他为首,悄悄地潜行在灯光照看不到的地方。 房间全是黑的,这时候的人睡的都早,若是无事,天黑不久就会入睡,现在已是亥时,一般人早睡了。 入了院子,第二步就是找到书房,署衙的格局大同小异,分管一道的守道署衙或许会大一点,但书房肯定落在西侧是不会错的。 以西以左为尊嘛。 方景楠方向感是不错的,虽然拐来转去,但稳步的朝着西边过去。 “有灯!” 刚转过一个回廊,方景楠看见前面屋子里亮堂堂的起了灯,古人对礼仪很讲究,一般会客都是在外厅或者内厅里,这个时间这种偏厅,显然是署里大人物在谈重要的事。 方景楠让两人在外面守着,自己悄悄地摸了过去,蹑手蹑脚的蹲在窗外竖起了耳朵。 …… 屋子里,分守翼北道的守道苏世忠独坐正中,两边左右分坐着朔州城的知州曾任芝,和一个商人氏族田氏,在朔州城的掌柜田丰丘。 大同镇分有四道八路,每一道的守道皆由文官担任,苏世忠为从三品的参政兼分守翼北道的守道官,知州曾任芝为五品。 此刻,苏世忠轻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右手边的田丰丘一语不发。 田丰丘半个屁股搭着椅子,没敢全坐下去,低头看着地板,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 方景楠听到了里面有人,却是半天都没人说话,他更好奇起来,显然大晚上的几个人不可能是来悟禅的。 又过了一会,方景楠听见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田掌柜,贵号行商南北,不过区区四千石粮,都备不齐么?”知州曾任芝道:“田氏在朔州经营多年,守道大人来后也多有照抚,如今后金入寇事关重大,总督杨嗣昌大人责令麾下左营副将王忠率三千精锐即刻南下,大同总兵官王朴更是率五千精兵已在南下路上,不日便至朔州,杨嗣昌大人嘞令朔州备好大军所食十日粮草,如若准备不善,导致兵将懈怠,我们责任就大了。” 听见这话,田丰丘抬起头道:“知州大人体谅,不是小的不用心,近年天气异常,江南一带又多种桑蚕,米粮经运河北上,路远时久,十石粮食运送过来剩下不到一半,四千石粮,我田氏家小底薄,实在心力不足呐。” 曾任芝道:“又不是让你捐赠,不过救急而已。再过月余便是秋收,我朔州有良田四十万亩,取十抽一,即时四万石米粮入库,再偿还与你便是。” 田丰丘仍苦着脸道:“这当则是好,只是如此青黄不接之时,四千石米粮,单凭田氏一家确实是不甚。” 这时,一直不语的守道苏世忠开口了,“商谈许久,情况都已熟知,田氏确实有困难,但你们田氏终究是张家口八大行商之一,每年流通米粮百万石,总归有办法的,有何需要州府配合的尽管提之。” 说完这些,苏世忠便打定主意,再也不会开口了。 想当初得中进士时,如何都料想不到会有一天与一个商人坐谈铜臭之事。如果田家再不知好歹,张家口每年往关外卖了多少东西,边地为官谁能不知,虽说情况盘根复杂,打压一翻还是能做到的。 当提苏世忠提到张家口时,田丰丘便明白,这是守道大人在最后通牒了,想了想,他道:“办法也有一个,我们田氏一家力量不够,若是可以多邀请几家粮商,肯定能凑齐四千石米粮。只是……” 说到这田丰丘停了一下,一旁的知州曾任芝道:“只是什么,有何困难但可提之。” “只是粮商把存粮卖了,便急需补充,不然店里无粮可卖伤了口碑,实在有愧祖宗。所以,等到州里秋季粮税收上,能否先行卖与我们。若此事可行,明日我便招集众商号,送来四千石米粮与购粮银子。” 田丰丘最后也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就是要提前把朔州的粮食买下来,到时州里无粮可卖,粮商虚涨些粮价老百姓也只得认了。 苏世忠进士出身,这等奇货可居的简单把戏自然懂得,可若不答应,准备不好兵将就食的口粮,导致战事失败,丢官弃职就在眼前。 去年后金入寇山西,当时的宣大总督张宗衡,巡抚胡沾恩就因办事不力,被崇祯帝弃职不算,直接定罪充军了。自己不过从三品的守道,更是承受不住帝王龙威。 左右都不是,苏世忠气得留下一句话,甩手离开了。 “明日备好米粮,其它详细你与任芝谈吧。” 望着守道大人气冲冲离去,田丰丘不禁朝知州曾任芝看了一眼,后者却是给他回了个安心的神秘微笑。 窗外,方景楠听见有人出来,赶忙往身后花丛里一缩,躲了起来。 出来的是个神情朗逸的中年人,虽然在气头上,也掩盖不了那种读书人的儒雅。 方景楠知道他就是分守翼北道的守道官了,冲放哨的两人轻轻一招手,跟在了苏世忠身后。 没走几步,苏世忠跨进了一个独门小院,跟着只见屋里亮起了灯火,又没一会儿,便听得屋内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方景楠唯恐这等声响会惊动其它人过来,赶忙避到一旁,不过等了很一会,也没有诸如管家般的仆人过来收拾。 又一会儿,一脸平静的苏世忠重新走了出来,门也没关,大步走了。 方景楠估计,这个点,情绪发泄完后,应该是要抱着小妾睡觉去了。 没有再跟下去,招呼陈山河和张传宗在门口放哨,方景楠大摇大摆的走进这座独门独院的小屋。 确实是书房,屋里的灯都没息,地上乱七八糟扔了很多书,墙上有一面大书架,案台上有十几幅新写的字,墨水都还没干。 方景楠凑近看了一下,十几幅都是一样的四个字:君子不群。 笑了笑,方景楠把字扔在一边,开始埋头寻找起长条卷轴般的东西了。 地图么,肯定不是书本模样,较大可能是长条字画模样。书架里那种薄本书册不少,卷轴不多,不过几十条,方景楠很快就找了一遍,没有地图。 不是说忧国忧民的进士大人都是上马安天下,提笔定乾坤的么,地图都没有安个毛的天下啊。 而且身为一道之守道官,分管着大同镇八路城堡群中的两路,手下两个参将,十几个军堡守备官的兵事上官,竟然没有地图? 方景楠不甘心的又找了一遍,这次连一些看书名跟图有关的册子都翻了一下,四书五经就很多,地图一片没有。 草! 方景楠忍不住骂了一声,抬眼又看到‘君子不群’这四字,想了想,方景楠用极其蹩脚的毛笔字写下几个字。 “君子和而不群,久和失君子。” 咧嘴嘿嘿得意的一笑,方景楠觉得,骂文人直接说入你娘是不成的,必需搓到他的痛处,让他纠结,让他痛的怀疑自己,痛的不敢面对自己。 哼,让你没地图,害老子白跑一趟。 方景楠小小的报复一翻后,没在逗留,退门而出后,对两人悄声道:“没找着,先撤。” 陈山河和张传宗两人明显露出失望之色,可怜这两个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悍将,第一次屈身小偷不说,还他娘失手了。 没多犹豫,三人寻得一处靠边的角落,相互拉扯着翻墙而出。 在外守着的牛有德见到一边有动静,也是悄悄摸了过来,看到确是三人安全出来,提起的心安了下来。 “怎么样,到手了么?”牛有德有着一丝偷东西的兴奋感。 方景楠撇撇嘴,道:“没事,明天去偷知州的。” 这时,守道府衙的侧门从里打开,几个人辞别交谈声传来,方景楠等人赶忙躲在黑暗里朝那打量,却是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胖子,与一个文官相互拜别。 方景楠心中一动,那个姓田的商人? 第十四章:您说的对 笃,笃笃,打更人报着时。 一个小厮拎着灯笼在前面领路,灯笼上面写着一个简单的‘田’字,但就凭这一个灯笼,在这宵禁的城里却可以无处不去。 今天谈成了笔大买卖,田丰丘很高兴,年末族里论功的时候肯定大大露脸。 提前把粮食先买下,回头往关外一卖,转手就是三四倍的差价,反正那些后金兵的银子都是抢来的,只要能买到粮食,花起来不心疼。 这家呐,就是这么一步步发起来的。 正得意着,眼前突然一黑,后颈跟着一痛,再次醒来时,田丰丘双手绑在身后,眼睛被蒙住,嘴里塞了只臭袜子。 呕…… “你看,我叫你别用袜子吧,人家可是娇贵的老爷,醺坏了上哪要钱去。”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嘿,这不是图个方便么,我都想好了,这袜子卖他了,变成他自己的东西总不会嫌弃的。” “哟,一只袜子能卖几个钱。” “不多不多,一万两就成。” 跟着,田丰丘便觉眼前一亮,袜子、脸罩被扯了下来,入眼是四个蒙脸凶人。地上歪扭地躺着自己那个提灯的仆人,脖子像是扭断了。 一个眼睛特大有如牛眼的壮汉走了过来,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翻,跟着道:“老大,身上只有个印章,一把钥匙,没银子。杀不杀。” 那年轻人奇道:“这么有钱一大商人,连银子都没有?” 起初田丰丘还怀疑是不是守道大人在下黑手,听到这,田丰丘明白,这是遇到强匪了。匪徒可没道理跟你讲,没点价值直接就撕票。 暗叹一声倒霉,田丰丘赶忙道:“有钱有钱,身上没有,我回府就有钱。” “当我们傻的么,让你回去还不得叫人来。” “我可以写封书信,盖上我的印章,你们拿着书信就能去我府中换钱。” “一封书信可取一万两纹银?” “这……” 田丰丘迟疑起来,难道真是守道大人的兵?不然一个劫匪要价一万两,不如直接撕票得了。 这时,声音年轻的那人突然扯下脸上蒙着的黑布,田丰丘心中一怵,吓的赶紧闭眼道:“别摘,别摘,道上规矩我懂,看到你的脸,我就活不成。” 方景楠冷笑地看着这个紧闭双眼,一脸害怕的胖掌柜。刚才他还敢一语不发地跟守道大人比谁更沉的住气呢,现在遇到劫匪了,吓成这样。 方景楠缓缓道:“兄弟们跟我辛苦进趟城,一分钱没捞着,不合适吧?” “不合适。” “你看到我们模样丢了小命,也不合适吧?” “这更不合适。” “这就是了,”方景楠轻笑道:“掌柜的,睁开眼看我一眼。” 田丰丘摇头道:“不敢不敢。” “就看一眼。” 田丰丘拼命摇头,“不不不!” 方景楠转头轻笑道:“老牛,另一只袜子也脱下来,掌柜的若不睁开眼,就塞到他肚子里去。” 话音刚落,田丰丘连忙睁开眼,求饶道:“好汉有话好说,凡事好商量。” 方景楠道:“愿意配合就行,现在我们以客商身份跟你回府,明日把我们买来的物资装车,送我们出城后,就饶你一命。” 田丰丘明白,现在脸全看到了,若是不答应当场就会撕票,轻叹道:“好汉真是艺高人胆大,在下佩服。” 方景楠一拱手道:“客气客气。” …… 牛有德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方景楠陪在田丰丘的身边,陈山河、张传宗两人手握刀把紧紧跟着后面,但凡有个意外,田丰丘脑袋就得搬家。 田丰丘默默想着,这种跑人家里去要赎金的强人,胆气得有多足。而且看这个为首的年轻人一副读书人模样,难不成是哪里落难的秀才落了草? 田氏在朔州城的商号在城东头,一行人无人打扰的来到门前,这是座五进的大院子,旁侧偏院诸多,因为是商号很多偏院都兼有临时仓库的作用。 门房见是老爷回来,赶紧把门打开,让众人进来,见得方景楠几个陌生人也不敢多看一眼。 进入院子方景楠明显感受到田丰丘松了口气,“怎么,田掌柜不会喊人吧?” 田丰丘苦笑道:“咱们无怨无仇,何必自相残杀,好汉多虑了。” 方景楠点头道:“说的是,不必伤了和气。走吧,带我们去银库。” “这不合适吧?”田丰丘道。 “放心,双手两脚能抢你多少银子,我就是没见过有钱人家的银库长什么模样,想见识见识。” 田丰丘忽然笑了一下,脸上是轻松的模样,“行,就去看看。” 吱吖…… 沉重的铁门缓缓推开,这已经是第三道重门了,除了第一道门是用田丰丘身上的钥匙打开的以外,其它两道门的钥匙都藏在它处。 “到是谨慎!” 呼…… 呜…… 嚯儿…… 各种惊讶的呼气声,一间不大的秘室里,层层叠叠摆满了五十两一锭的大纹银,另外一侧黄橙橙的装了两箱大金条子。 随便一估,秘室里藏着至少有几万两银子。 “一个朔州城的分号,都有这么多银子?”方景楠不由惊叹张家口的那八个大商号得是多富有。 田丰丘苦笑道:“哪能呢,寻常也就几千两流通的银子。最近正巧有笔大买卖,需要几万两银子,才从各地商号里调过来的。如果不是遇到这事,明儿就都运出去了。” 方景楠细细地看着田丰丘,笑道:“嘿嘿,明天装车,如今便宜我们了。” 田丰丘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叹道:“这位好汉就别逗小的了,若不是见好汉英雄了得,非是那种乡下农匪,我又岂会带你前来此处。” “哦?此话怎样。” 田丰丘叹道:“我不过一地之掌柜,您觉得我的小命能值这么多钱?” 方景楠却也是笑了,“到是有理,所以你一早打定主意,若是我等漫天要价,你就要跟咱鱼死网破了?” 田丰丘忽然笑了起来,叹道:“好汉果然是明白人,若能不死小的惜命自然不愿死,可若让小的去做有伤族本之事,那还不如死了,至少还能以一命换你们四命,这买卖不算亏。” “哈哈哈,到是会计算,”方景楠大笑起来,“做买卖的那么多,愿意卖国发家的人也不少,偏偏就你们几家坐大,看来是传家有道呀。” “那你说吧,你的命值多少钱?” 田丰丘深吸口气,认真地道:“两千两,多一分都不行。” “行,”方景楠拍拍他的肩膀道:“就按你心意,两千两银子赎你一条命。” 跟着,方景楠转身便走,“大牛,你不是还卖田掌柜一只袜子么,我替你作回主,大家交个朋友,打一折卖了吧。” …… 片刻之后,陈山河、张传宗、牛有德身上各揣着七根大黄鱼,每条黄鱼重为一斤,拢共336两金子,值银三千多两。 田丰丘脸都黄了,做买卖是门艺术,他平生最讨厌强买强卖的,一点都不婉转,没有一点技术含量,鄙视之。 大晚上的出不了城,方景楠也不能让他脱离自己视线,便道:“夜深了,去卧室若是撞见你的妻妾太过失礼,就在你书房暂住一宿吧。” 田丰丘一楞,道:“我没有书房!” “没事,凑合着熬到天亮,账房也是一样的。” “那行,走吧。” …… 帐房之内,田丰丘再次被打晕,绑着手脚蒙着眼睛被扔在一旁角落,嘴里塞着牛有德的另一只袜子。 这次不用担惊受怕,方景楠招呼他们三人一起找,牛有德不认识字,方景楠道:“没事,你就看有没有图,有图的就给我。” “成嘞。” 四人开始忙碌起来,这个田家朔州分号帐房里的书册比守道署的都多,而且一本本的又厚又大。 找了半天,方景楠到是发现不少田家生意上的秘密,还有一些写有暗码,明显像是些贿赂官员的记录。 不过方景楠对此没有兴趣,没有撕毁也没有拿走,平平常常地就丢在一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牛有德嘿嘿一笑道:“大人,你看这个成不成。” 方景楠接过一看,这是一个尺许见方的大册子,很厚,上面竖着写着:山西粮亩分布详图(大同卷) 方景楠心中一喜,感觉有戏,翻开一看,上面画有一些简单的线路图,简单到两点之间只有一些横竖线。但是在这些横竖线旁边,备注了密密麻麻很多绳头小字。 方景楠从头看了下去,只见开篇写着,山西共有四府四直隶州七十七县,共计耕地三千万亩。 其中以太原府平阳府为丰,大同府次之。 大同府有田二百八十万亩,其中以朔州、怀仁县、应州为丰,有田一百五十万亩。 方景楠一页一页粗粗地翻看下去,只见这册厚厚的本子上,把大同府内四州七县的产粮情况记录的清清楚楚。 以州县来分类,每个县里哪个村年产粮多少记的很详实,并且还附有周边地形的说明。 方景楠找到了陈家村那一页,只见上面写着:“陈家村,大愧树移民。村内多为同姓,有田两千多亩,年可售粮食一百石。村边有马道一条往东通大同镇城,往北经雷公山可达镇河堡,往西乃左云卫,往南五十里是怀仁县城。村边有河名为十里河,可通水运,往返上下二十八个庄村,是上佳的存粮地之一。” “就这个了。” 方景楠合上书册一脸欣喜,跟着又道:“快找找,既然这是大同卷,那应该还有太原卷,平阳卷什么的。” 几人一通乱找,却是没找着其它府的粮亩分布详图,方景楠想了想,或许是在其它府的掌柜手上。 做人不能太贪心,方景楠得意一笑,见天也快要亮了,便朝众人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城。” 说罢,方景楠写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买一送一,不用谢!’,贴在了塞在田丰丘嘴里的臭袜子上。 …… 哐铛…… 当田丰丘被来当差的二掌柜解开绳索大发雷霆时,方景楠等人已经披甲持缰,一人双马飞也似的回到了宁武关中。 路上,牛有德奇怪地问道:“大人,那田掌柜已经见过咱们的脸容,为何不杀了省事?” 方景楠笑道:“见过咱们模样的又不止他一个,难道全都杀了?再者说,一个商人就算还能相见,那也不知是猴年马月。再再者说,我们不承认就是了,他还能拿出你的袜子当证据不成?再再再者说,我觉得他有点意思。” “理由够充分了么?” 牛有德嘿嘿一笑,道:“您是大人,您说的对!” 第十五章:谢大人赏 回到宁武关时,天才刚亮不久,那十个负责做杂活的蒙古人干的很是勤快,饮烟袅袅,已是把早饭备好。 宁武关中这次没去的丁吉炎洗等人已在吃早饭,方景楠把马扔给一个叫察特的蒙古人,便也跟着一块吃了起来,察特是十个蒙古杂役的头头。 宁伤那群人没在这吃,方景楠定的伙食不同,这边的人肉是随便吃的。正吃着,方景楠扭头往四周看了下,童猛穿着铁甲蹲在一旁吃着面,却没瞧见李蛮虎。 “蛮虎人呢?”方景楠奇怪道。 童猛听见这话,小跑着赶了过来,赔着笑脸道:“虎子跟那帮宁武关的残军在耍着呢。” 方景楠放下碗,淡淡地看着他道:“闹事了?” 这一眼直看得童猛一个哆嗦,忽地站的笔直,右拳锤胸道:“报告长官,没有闹事。” “哦,”听说没闹事,方景楠又拿起碗,嗦嗦地吸着面条道:“怎么了,说说。” 童猛道:“这个事其实不怪我们,自从长官给宁伤他们改善伙食后,那帮人都很感激长官,后来他们看到我们顿顿吃肉吃到饱时,都很羡慕,却也没人说怪话。 本来一切都挺好,可那些人平常不训练,见我和虎子在日常训练,他们都围着来看,这也没啥,可没看一会儿他们就取笑我俩,说那些肉给咱们吃真是浪费了,来回就是砍那么一两刀。长官你知道的,咱们训练的时候不能理会外面骚扰,宁伤见咱们不理会,也喝止了他们说话,就那么一直等着我们训练完。 后来我俩训练完毕,他就找上来了,说是要与我俩比试一翻。我心想,咱莽字营也没规定说不允许互相切磋呀,就和他换了木刀比试了一下。” 说到这童猛停了一下,脸上有丝愧色,“后来,我就输了。比试了三回都输了。宁伤也没笑话我,只是说教我几招好用的多练练。虎子听到这个就不乐意了,他说这是长官要求的不能改。然后,虎子就披起了铁甲,拿起狼牙棒,真刀真枪的与他们切磋。” 方景楠听到这已经大概了解了原因,便笑道:“结果呢?” 童猛嘿嘿一笑道:“宁伤最强,扛了六棒被虎子打飞,卢政毛卫也不错,五棒击飞,其它人都挨不住三棒。” 方景楠笑骂道:“你们呐,真是闲的慌。” “不对呀,打完一架,事情不就该结束了么?” 童猛尴尬地挠挠头道:“架是打完了,呃,这比拼还没结束。他们见打不过,又派了个叫传鹰的人,说这人曾是个猎户,以前在山里熬鹰的时候,熬服过四只猎鹰。现在正跟虎子在比拼站队列呢。” …… 方景楠讶道:“两个人互相站着不许动,看谁先熬不住?” 童猛赔着笑脸道:“可不是嘛,我也觉得特没意思,可他们却还开了盘子,我一想不能弱了咱莽子营的气势呐,就也下了点注。” 方景楠失笑道:“你下了多少?” 童猛应道:“三两银子。” “哦,还行,不算多。” 童猛嘿笑道:“炮队的丁吉和聂远他们,下了三十两赌虎子赢。” “呃……什么时候开始比的?” “昨天晚饭那会,两人已经站一晚上了。”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方景楠大口把面吃光,走到丁吉聂远那边,踢了一脚道:“跟我走。” 宁伤他们就住在之前那个兵营,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那看着比拼的两人,不时还有人低声地鼓励几句,传鹰你行的。 对于好些时候没发饷的边军来说,为了三十两银子可以拼命的。 他们看到方景楠过来了,脸上皆是一副又担心输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方景楠走到李蛮虎和传鹰那看了看,李蛮虎没什么事,传鹰明显脸色苍白在强撑着。 方景楠心下一叹,站桩这种事,光有能耐是不成的,还得体力跟的上,他突然大声喝道:“立正……稍息!” 唰,条件反射地,李蛮虎就按着口号动了起来。 方景楠道:“以后切磋可以,这种伤身体的比试就别玩了。” 说完,方景楠转头就走了,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算谁赢?”聂远眨巴眼,看着众人。 丁吉看了眼童猛,又看了看已经动过了的李蛮虎,叹道:“聂远哥,长官把咱俩叫来,啥话也没说,现在虎子动了,按规矩自然就是输了。” 卢政毛卫两人顿时跳了起来,拒绝道:“不算不算,方大人若是不来传鹰或许就要输了,怎么能算你们输呢。” 丁吉苦笑道:“你不了解咱们长官,平常挺好说话的一人,唯独在军规这块,从不宽容。虽然咱不明白哪里错了,但肯定是不对,这银子若不赔你,长官后边会有很多法子让咱难受,” 丁吉突然神秘兮兮地道:“你听说过关小黑屋么?” 宁伤静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个话一直很多的总旗和卢政毛卫聊着那个恐怖的小黑屋,说的眉飞色舞,却也是让两人听得啧啧惊奇。当听说莽字营有个叫方笑的曾被关过一次,出来后竟然对一个叫李秀素的队友有了兴趣时,更是引得轰堂大笑。 不知不觉间,双方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可聊天归聊天,丁吉那银子却是死活都要给,卢政毛卫这边却也是死活不肯收,两边差点又要拔刀割自己的手腕以明志了。 宁伤道:“银子收了吧,这是方大人对咱们的赏,兄弟们谢赏。” 宁伤话音一落,众人朝着方景楠离开的方向,行了个军礼,“谢大人赏!” …… 一场闹剧就此落下,宁武关里不愁吃喝的一群人,无聊的又开始聊起战马来。 战马属于战略物资,比之精铁还珍贵,一匹中等战马就需银50两,方景楠骑的上等战马当时花了陈有富80两银子。 如今整个漠南蒙古都被后金征服,可以预计,未来优良战马的价格一定会居高不下。 王承兑那得来的铠甲给火枪队换上了,他们那二十多匹马却还在的,在蒙古杂役的细心伺养下,都还长了点膘。 李蛮虎和童猛因为高大壮实,配给他俩的都是上等战马,馋得卢政毛卫这些守关的步卒双眼直冒绿光。 两人经常偷偷的把马牵出去给他们过过奔驰的瘾。 方景楠并不无聊,他已埋身于一堆堆数字的海洋中去了。对于后世人来说,数据这种让明朝人看了头痛的东西,他玩转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不过两天,方景楠便把这册尺许见方的山西粮亩分布详图(大同篇)精读了一遍。 就在方景楠正品着,正细细品着时,在城墙外骑马玩的童猛急步跑了回来。 “长官,我们遇到总兵官王朴大人的前锋营了,大军明日便至。” “呃,那走吧,去拜见大人。” 前锋营的将官是位参将,派头很足,众人对他行礼参拜了几次,他才领着一千精骑快马过关而去。 这还是方景楠第一次看到如此众多的骑兵一起行动,确实是有地动山摇之感,这还只是寻常行军,若是他们抽出武器直面冲杀而来,胆小的人绝对会吓的腿软。 这也是为何农民军动则几万人,却总被几百骑兵杀的四散溃逃的原因。未经训练的兵卒是不敢迎此等兵锋的。 在宁武关休息了这些天,方景楠觉得该走了,张传宗牛有德他们不宜暴露,而且他也懒的再去参拜什么将军。 当然更主要的是,随着大明各路兵马逼向太原府,后金的最终去向即将明朗。 于是,趁着总兵王朴到来之前,方景楠留下了丁吉的炮队守着宁武关,其它人收拾妥当动身离开。 临走前,那个叫察特的杂役蒙古头子苦着脸来求,在连说带笔划的情形下,方景楠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剩下的二十多个蒙古俘虏。 这几天只给他们喝水,若不是察特偷偷给族人送了点饼渣子,全都要活活饿死了。 方景楠感觉他们的野性磨了这些天后,多少该能明白自身处境,不会随意乱来,便就把他们放了,充当杂役。 于是,一行人往东而行,避开从朔州城开过来的总兵王朴大军。 不快不慢的走了一天后,他们才折向北,回到了洪涛山中。 洪涛山处在朔州和应州之间,往东北边一百多里就是应州。而在应州上面七十里,则是怀仁县。 据方景楠在山西粮亩分布详图(大同篇)上所见,朔州、应州、怀仁为大同府产粮最丰的州县,共有150万亩。 方景楠仔细看了下,这三个产粮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区内河流诸多。可见水对粮食产量的重大影响。 在洪涛山没什么事,方景楠与牛有德出去了一趟,远远地看了下王朴王总兵的兵马。 两千铁骑,两千步营,随行装有物资的辎重队足足排了三里长,可见此次围追后金,做了充分的准备。 又没两天,方景楠看到了宣大总督杨嗣昌的左营标队,一水的三千人骑兵,领军的是王世昌王世荣的族叔副总兵官王忠。 又过了几日,行锋与炮队丁吉聂远一起,来到了洪涛山营地。 见到方景楠,丁吉汇报道:“报告长官,王忠旗下一游击将军接过了宁武关守卫,让我们先行回来复命。” “嗯,眼下太原或有大战,宁武关乃重要关隘,他不放心让别人守着很正常。”方景楠转首又道:“行锋,你是过来报平安的么?” 行锋晒笑道:“长官料的真准,嘿嘿,各项物资已顺利带回陈家村,孟队打算休整一天,然后立即过来与长官汇合。” “嗯,知道了,”方景楠点头道:“下去好好休息吧。” 行锋却是没有退下,而是转头看向陈山河,道:“陈老爷有个消息转告陈百户。” 陈山河奇道:“什么消息?” “陈老爷说,曹文诏曹将军在镇宁的湫头镇中了农民军埋伏殒落了。” “什么?” 陈山河虎躯一震,大小曹将军,是边地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军,竟然死在了农匪手上。 方景楠也是轻叹口气道:“没想到却是死在这一年,湫头镇。” 方景楠知道,明末的历史,是一年不如一年的时候,无数的英豪勇将殒落,这仅仅只是开始。 拍了拍肩,方景楠让失神的陈山河回过神来,道:“别想了,农民军那边咱们鞭长莫及,如今各路大军已入太原,与后金的战事一触即发,我们静待消息,把该做的事一步步做好,便是对天下豪杰最好的敬重。” 第十六章:无头苍蝇 崇祯八年,六月二十三日, 围困忻州十多天,抢的盆满钵满的后金大军再次动了起来。一时间,他们的未来去向,牵动了太原府各方势力的心神。 太原镇总兵尤弘勋认为,后金将往东走,破龙泉、固关两处要地,进入富饶的京畿重地。 宣大总督杨嗣昌则不认同此观点,一万多人马,长趋深入京畿重地与送死无异。 而朝中的兵部却是认为,尤弘勋说的可能性很大,后金垂涎富饶的畿辅久已,建议杨嗣昌调兵前往龙泉、固关两地严加防守。 杨嗣昌无奈,只得调遣标下游击楚继雄驻守五台县,锁住后金通往龙泉之路;调遣标下副将白安入定襄,锁住后金去往固关之路。 又一日,六月二十四日,山西巡抚吴甡担心后金兵会南下,越过城墙高大的太原城,进入产粮大区平阳府和汾州,希望宣大总督杨嗣昌调兵万余带饷数万,南下支援。 对此,杨嗣昌喝斥他多余担心,没有理会。 而又一日,哨探称,后金兵抵达五台县后未再深入,而是突然调头,又转回忻州而去。 杨嗣昌得知此消息很是高兴,因为这时,山西巡抚吴甡已经带着辖下猛如虎、陈国威两将入驻了忻州城,太原镇总兵尤弘勋入驻在忻口,而他标下右营白安的兵离忻州也是近在咫尺。 哪知后金兵走到半路,再次变道,往北而去。 从忻州向北,将经过崞县、代州、最后是外三关之一的雁门关,越过雁门关,便又回到大同府属地。 杨嗣昌没有气馁,后金兵往北的这条路线,四处皆高山深谷,有险可依。如果布置得当,有很大可能歼灭敌人。于是他领大同镇总兵王朴入驻崞县,阻截后金兵,拖得时间以让各路大军包围过来。 如此谋略确实不错,依仗着地形地利,围住不便转移的后金大军,获得胜利。 可是,得到命令的王朴,却只是在崞县留下六百人交与总督指挥,自己却与后金违面而去,撤退到雁门关。并辨称,守住此关,后金将插翅难逃。 当日,明军与后金在崞县外交战,三战皆败,未能阻挡后金北走之势。 六月二十九日,宣大总督杨嗣昌标下副将王忠再次与后金兵接触,仍未能阻止后金兵北上。 就此,后金北上至大同镇,已成定局。 …… “嘿嘿,后金这是要准备出关了。”方景楠对着用石子摆放的简易地图,非常笃定地道。 洪涛山的一处小营地,孟铁柱、赵大壮等人已经回来了,方景楠冷笠,骑队的陈山河、张传宗、牛有德、炎洗,炮队的丁吉聂远,辎重队的赵二,火枪队的郑飞,以及宁伤,一众人等齐聚一堂。 张传宗道:“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仍然会从平虏卫出关。” 方景楠却是手一指应州方向,道:“后金从哪里出关我们关心了也没用。但是他们从太原府的代州进入大同,出了内城墙往东北二十里就是大同府最富饶的应州,” “难道他们忍的住,不从那弯一下,把这口肥肉吃掉?” 众人脸上禁不住的笑了起来,苦候良久,终于是提前预判到了后金的行军路线。 孟铁柱嘿嘿笑道:“听说你偷了个好东西?” 方景楠哈哈大笑道:“好到你无法想像,不只这次能用,若是交给陈老爷,他势必能搞出一翻不比咱们差的大动静。” 方景楠接着道:“还是先说咱们的事,据这本粮亩分布详图上的信息,我认为,应州北边十五里处的三河庄,就是咱们的挖坑点。” 应州有三条河,桑干河、木瓜河、黄水河,渡过这三条河,再往北便是一片适合骑兵行走的丘原。而三河庄,就处在这三条河的交汇处。 只要是稍懂军事之人,都会把此庄做为物资集散点之一。 孟铁柱道:“那还等啥,过去呐。” 方景楠哈哈笑道:“招集部队,出发!我们的大事,将从这三河庄开始!” …… 一众人走了两天,来到了应州北边的三河庄。 三河庄离河边有五六里远,四周一片广袤良田,此时离秋收已然不远,只需再过月余,便是十里麦田万里飘香了。 “大人,三河庄的人没跑完,大约还有一百多人。怎么办?”负责打探的牛有德回报。 如今后金肆虐地方,很多有门路的都四处避难去了,剩下的大概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了。 方景楠沉吟片刻,道:“后金现在还在太原府的代州,但应该要不了几天就会回到大同,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 “得赶他们走!” “有了,”方景楠想起一人,道:“去,把察特叫过来。” 片刻之后,察特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看着围成一圈的各个军官,心下胆寒。 “察特,这些日子,过的可好呀?”方景楠问道。 察特顿时跪下,用结结巴巴的汉语道:“小的,奴,吃的很好。” “想回去么?” 察特猛地磕头道:“奴,不敢,不敢逃。” 方景楠笑道:“哟哟,看你这样子,难道还真的在串联要逃亡?” 察特冷汗直流,只是拼命磕头,连说不敢。 方景楠脸色忽然一正道:“我这有件事要让你们做,做好了,我就放你十个族人回去。怎么样?” 察特听懂了,是要让他们去卖命干活,不是要砍了他们的脑袋去领功,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啥事?杀谁?” 方景楠笑道:“不是杀人,但也差不多,前面有个庄子,我给你二十匹马,你去把庄子里的人赶出来,但不许杀人,吓唬吓唬就行。” “明白吗?” 察特点头道:“懂,这活,常干。” 方景楠无语了,这些鞑子成天抢劫汉人,这活确实熟练。 …… 喔呜喔呜,二十个凶残的鞑子挥舞着马鞭,从庄子西头直往东绕圈奔驰。 快有二十多天没如此策马奔驰,这群鞑子像是要过足瘾般,马鞭甩的飞起,仅仅是盏茶的功夫,就来回跑了两圈。 三河庄顿时乱了起来。 “鞑子来了,快跑啊!” “臭婆娘,快把盆子放下,鞑子要来了,赶紧往山上跑。” “快,快去沈老爷的宅子躲着。” 混乱持续了一会儿,又有一支身披铁甲的精锐铁骑突然出现,为首的是一个彪悍的壮实汉子,他大吼道:“大家别怕,我们是王府亲卫,兄弟们上,干掉这些鞑子。” 铁骑如风,直往那群鞑子冲杀而去。 鞑子见状,立马吆喝着聚了起来,双方绕着圈跑了几下,最后鞑子一转马缰跑了。 这个彪悍的王府亲卫,来到众人聚集的沈家老宅,叫出躲在里面的人道:“这是只前哨队,东虏大军已经到了应州,山上也不安全,大家可以去怀仁县,那边安全。” “什么,不够吃的?” “卫士,把我们的口粮拿出来,分给百姓们。咱们老朱家最关心的就是天下百姓。” 五石米面分了出去,每户都领了有几十斤,这可是皇粮,很多人都感动的哭了起来,收拾好家里的破烂家什,一边磕头,一边往北边而去。 望着远远而去的三河庄百姓,方景楠不由轻轻一叹,这个时代,最底层的老百姓,对于受命与天的皇家,其实还是很敬畏的。 不过是分发了一些口粮,便让这些人感激涕零地跪谢皇恩。 可惜啊,崇祯帝辜负了这些人的信任。 “大人,你看我这戏演的可好?”牛有德飞驰而至,马还未停,他便一个漂亮的飞身下马,一脸骄傲。 方景楠笑道:“前面都挺好,最后那句有点恶心。” 牛有德嘿嘿一笑,这时扮演鞑匪的真鞑子察特也回来了,跪地行礼道:“下回,射几箭,更好。” “哈哈,下次给你刀弓备齐。” 方景楠心想,让你们蒙古人上了马,若还带上弓箭,跑了谁抓的住。 片刻之后,方景楠等人驻进了三河庄,战士们找地方休息,鞑子们开始做饭。 陈山河那什骑队仍被放出五里外巡哨,其它人,主要是方景楠与赵大壮,开始研究起这个庄子来。 赵大壮去了沈家老宅,他负责把隐藏的密道找出来。 方景楠则是领着众人在外面转悠,一边说点什么,让冷笠记录好。 “这庄子很大,却没有建围墙,只有沈家老宅那座三进的宅子有高墙。” “粮仓、马厩、农具库都在沈家老宅外面。” “看来寻常是不怕有路匪来抢的,”方景楠点评了一声,朝张传宗问道:“应州有什么姓沈的大官么?” 张传宗想了想道:“应州同知就姓沈,叫沈南。” 难怪!方景楠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特地看了庄子里的粮仓,就在沈家老宅的西边十五米外,一共五排的大仓库,每个库仓都有夏米庄那般大,若是装满了,怕不下有一万多石。 这么多物资却不建外墙,自然是对自家的防护能力有十足信心。 可这却有点难为了方景楠等人,一个三进的宅子,除了住几个人以外,就放不下多少东西了。 没多时赵大壮快步跑了过来,一脸欣喜。 “密道找着了?”方景楠问道。 赵大壮嘿嘿笑道:“找着了,老大跟我来。” 密道就在正房正厅的正中间,供奉祖宗牌位的下面。 这座三进的宅子呈长方型,格局像个‘目’字,有三个院子。不过前面和后面的那两个院子比较小,只有正中间的主院最大。 主人住中间的正房,两边分别是西厢房、西耳房、东厢房、东耳房等。 紧临正房后面的院子有一排小屋,名为后罩房,一般是住着女眷或是女仆。 方景楠想了想道:“把这排屋子里的床和家什全部搬空,扔外面去。” 赵大壮眼睛一眨赞道:“这排屋子离正房最近,如果住了人,听见动静赶过来最快。” 方景楠笑道:“拆了那些床铺,可不只是为了不让人住而已。你若是抢了很多东西,自然也是放在身边才最安心,有了这排小屋不就正好可以放了么。” 三进的院子不算大,方景楠等人很快便制定好快速控制院落的方案,然后一行人,又掀开沈家祖宗牌位下的密道入口,鱼贯而入地走了一遍。 密道不大,仅够一人快步而行,出口在宅子北边一里外的一片杂木林。 “一里?”方景楠皱起了眉。 “嗯,确实有点近。”张传宗也是道:“如果来的是一个牛录三百人到好说。若是来了一甲喇,五个牛录扎下的营盘,这个入口很可能还处在营地里。” “嗯,”方景楠点点头道:“回去再说吧。” 第十七章:爱新觉罗*萨哈廉 方景楠一扭头又从密道钻了进去,这次他默数了一下时间,快步走大概需要六分钟。 “两个问题,密道出口太近,庄子没有庄墙,惊动敌人后没有防守的依仗,拖延不了时间。” 一众人坐在沈宅的正院里,一边吃着饭,一边讨论了起来。这两个问题,正应了那句话,再好的计划都可能出现意外。 之前设想的是,他们悄悄从密道杀出,快速控制庄子,以外墙抵挡可能出现的敌人,然后搬空庄里的物资,快速撤离。 现在好了,庄子没有外墙,仓库都在沈宅的外面,总不能冒险的去外面抢吧。而且密道的出口离敌人营地太近,一两个人或许还能不被发现,一百多人跑出来,后金的哨兵又不是瞎子。 “要不我们就别抢了,悄悄溜几个人进来,把这宅子烧了,烧死几个算几个。哈哈哈。”孟铁柱笑道。 方案总是从不靠谱开始的。 赵二附和道:“铁柱哥说的有理,要不就我来吧,杀人我不行,放火我很在行的。” 牛有德嗦嗦嗦把嘴里的面条吞下,道:“等了这许久,只烧个宅子那不亏大了,我看呐,不如我们抢马吧。我看了,宅子后面就有一个大马厩,养个几十匹马不成问题。到时趁着混乱,我们骑马从营里杀出去,不走密道了。” 赵二一抹嘴角的油渍,惊道:“就为了抢些马,我们就要从一千多的后金兵营地里杀出去?你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两百来匹战马了吗?” 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的宁伤,放下碗筷,认真地道:“如果速度够快的话,一里的营地快马转瞬就冲出去了。我愿意带人为前锋。” 赵二还欲争辩,赵大壮阻止他道:“若是大明的军将都有小牛和宁伤兄的勇气,又何惧区区几十万人的后金。不过若按此法,营地里有灯光可行走,出了营地,天黑眼盲,又怎么办?” 讨论慢慢进入正题。 刚才还在反对的赵二,顺着这个思路,道:“我让那群蒙古人在路边,相隔十丈就点一排火堆照明,只要控制好草木的用量,就可以正好让我们通过,等后金追兵杀来时,火堆烧完息灭。” 陈山河出声道:“光抢马还是有些得不偿失,我们可以在粮仓提前埋好火药和燃油,走的时候顺手烧掉,我们搬不走,也不能让他们得了去。” 张传宗道:“等会我去四周转转,看附近有没有适合埋伏的地方。” 众人陆续讨论着,一个完善的方案逐渐成形。 方景楠听了良久,唔了一声,道:“虽然感觉可以给后金制造比较大的麻烦,但我总还觉得,我们自己的好处少了些,有点损人不利己。” 顿了顿,他道:“把我们之前制定的方案与现在这个方案合二为一如何?万一老天爷赏脸,给我们好运呢?” …… 崇祯八年,七月四日,三河庄外。 沸腾的马嘶声,各种语言的呼喝声,长长的望不到边际的车马,无数来回奔驰的后金铁骑,人人脸上尽是那种粗犷放肆的大笑。 两天前,后金大军一如猜测那般,来到了应州城外。他们没做停留,一边缓缓行军,一边劫掠路线上所有能看到的物资。 各种东西都抢,鸡马牛羊,锅碗瓢盆,连铜制的尿壶都要抢走。 方景楠等人在密道里已经藏了两天了,密道口上面盖着铺满了杂草的厚木板,稍稍掀起缝隙,便能看到不远处的道路上,来回奔走的人流。 通过这两天的观察,蒙古人衣着混杂弄不太清楚,后金这次是有三个旗的人,正白旗,正红旗与镶红旗。 近万人的后旗兵,加上抓来的好几万汉人,几千辆车马,上万头牲畜,队伍前后横跨了近二十里。 这时如果能有一只精锐铁骑给这条长蛇,来个当中一刀,必定让它元气大伤。 可惜,方景楠知道,后金的哨兵一放就是四五十里,若是发现有大军集结,他们必定也会集结起来,允以阻挡。 就在昨天的时候,一支一千多人的正红旗后金兵入驻三河庄后,便再也没有挪动过。 一车一车的物资堆积在庄内的仓库里,与预计的相差不大,这支后金兵应该是一个甲喇的殿后部队,营盘的边缘离出口只有一条马道的距离。 足足又过了一个白天,这支后金大军方才陆续通过三河庄,进入一马平川的丘原地带。 方景楠观察他们行军的方向,往西北而去,确实是要从平虏卫出关了。 既时,这支上万人的后金大军,入寇两个多月,来回奔袭千里,劫掠五个州十几个县,拐走数万百姓,上万牛羊,几千车物资,未有一败的扬长而去。 哼! 轻轻地哼了一声,方景楠盖上木板,转回到空气极其恶劣的地道内,低声道:“大家准备好,今晚,就是行动之时。” 众人皆是点头允喏。 牛有德悄悄凑上前道:“大人,我眼力好,要不下回让我去观察?” 方景楠白了他一眼道:“滚!” 每次打探形势的时候,也是透气的大好良机,这种机会,方景楠是不会人人平等的。 …… 夜终于黑了,初四的月亮只有一个小弯尖,头顶星光灿烂,地面上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后金营地外摆满了火盆,一直扩散至三里外。在这三里范围,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后金的暗哨在盯着那些火盆,夜袭这种事,基本上很难实现。 方景楠已经观察了两个晚上,在他们待着的这片杂木林,就有一个后金兵的暗哨点。 方景楠轻轻地把头顶的木板掀开,缓缓爬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是陈山河与张传宗,这两人的箭法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其它人仍然在密道里等着。 只见陈山河张传宗两人潜行到离暗哨十步左右停下,若再靠近,就很有可能惊动到他。 两人晚上都能视物,而且暗哨的位置他们也早就清楚,悄悄地拉满弓,几乎是同一时间,两支利箭破空而去。 噗噗,呃…… 射完箭的两人,立时冲了上去,那名暗哨只来的及发出一声轻呼,便被一冲而上的两人捂住了嘴巴,一刀割破了喉咙。 顺势也把人头割下,后金兵的脑袋可抵不少军功。 这声短暂的轻呼没有引起注意,方景楠冲密道里轻声呼道:“乙队,出来。” 赵大壮领着乙队悄悄爬出,然后隐入在这片杂木林的阴暗之中,他们是负责防守出口的。 孟铁柱率领甲队和赵二,带着二十个蒙古杂役和所有战马就躲在五里外,一但看到这边起火,他们就会全速赶来。 方景楠拍了拍赵大壮,便又跳回密道之中,陈山河过来扔了个人头给他,与张传宗一起也回到密道中。 此时,密道里待着的是陈山河和张传宗的骑队以及宁伤的人马。炮队与火枪内还有察特带着几个蒙古人在它处等候。 黑暗中看不见路,众人是摸着壁道走的,比白天的六分钟要久一些,而且干坏事的时候,时间总是漫长。 不过有着一次入室行窃经历的方景楠,表现的还不错,并不紧张,没等一会儿,领头的宁伤停了下来。 其它人一个一个停下,顿时,沉重的呼吸声在密道里逐渐响起。 大家都清楚,就在他们的头顶,盘伏着一千多后金野兽,为首的是一名甲喇额真。 …… 走廊四处挂满了气死风灯。 沈宅的正房内,却是灯光幽暗,一盏油灯散发着豆丁大的微芒,桌子上还有一座香炉,炉子里轻烟袅袅。 爱新觉罗*萨哈廉盘腿坐在床上打坐,这是在蒙古那边逐渐盛行的佛教静心养气的法子,就是这个教人看淡一切的佛家教言,把那些蒙古人的勇猛给磨灭了。 萨哈廉修习之后认为,上位者悟禅益处很大,普通的旗丁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他是血统纯正的爱新觉罗子孙,亲王代善的第三子,正红旗的甲喇额真,早年就被封了贝勒称号,属于八旗当中绝对的上层人物。 与其它孔武有力的后金将领不同,萨哈廉长的并不壮实,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弱。但是,八旗中的各大亲王都不会小视他,因为他极得皇太极的信任,属于满人中的智者。 早些年,关外的日子极度难熬,甚至一度砍杀了好不容易抢来的几十万汉奴,就为了省点口粮。 连年的天灾带来的影响不止是大明,关内有多惨,更加寒冷的关外只会更惨,冬天牲畜被冻死,粮食颗粒无收,若是不去抢,所有人都得饿死。 情势极其严峻,这时萨哈廉提出了一个观点和一个策略,坚定了皇太极入寇的决心。 他的观点是:“八旗并不齐心,若非遇到此等极端的连续灾年,配以极其严苛军事制度,不可能拧合在一起。而这种武力政权,只能靠不停的掠夺,将不同的势力牢牢捆在一起,共享收获,保持生存。 反观大明,天灾来临百姓苦楚,但总不会全都饿死。面对强敌,他们需要协调上下,重新分配利益,统一决战之思想,方能获胜。 然而运行了二百多年的王朝,利益都已分配成型,谁都不愿意损伤自己去贡献朝廷,只会不断的提出要求,损国利已。就像这次大同的总兵王朴,若是抱着拼光所有精锐也要拦下的决心,他这一万人肯定跑不了。所以明朝虽大,但并不可怕。” 萨哈廉提出的策略更为简单,就是:蛀食大明。 通过一次次的入侵,消耗明廷的力量,不只是金银物资,还有人才。之前投效的秀才范文程,带着大量火炮和工匠投效不久的孔有德,都是难得一见的大才。 如此,虽不知多久才能把大明蛀空,但是没关系,努尔哈赤走了,来了皇太极,若是皇太极走了,萨哈廉觉得多尔衮也挺不错。 终有一天,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会轰然而塌。 等到那时…… 萨哈廉美滋滋地想着,就在这时,他心中忽生警觉,猛一睁眼,便瞧见一双桀骜不驯的眸子,仿佛任何磨难都无法让他消沉。 萨哈廉只觉脖子一凉,他便看到了自己盘腿而坐的身体。 跟着,一双细嫩白皙的手捧住了自己,这是一个明眉朗目的年轻人,只听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句:“又短又细,这辨子真丑。” 忽,世界暗了。 第十八章:烧杀抢掠 宁伤收起腰刀,快速的查看其它房间。 没有它人…… 宁伤复又回到牌位那,轻声道:“一个个出来,小心别出声。” 方景楠把手里的脑袋轻轻放在桌上,又打量起那个尸体来,穿着软布绸子,看着很是瘦弱,不像其它武将把刀放在床头,铠甲更是远远地挂在一边。 “原来是个菜鸡。” 方景楠低喃着,转身回到正堂,陈山河张传宗等人已然陆续爬了上来,一个个伸着懒腰,在地道里藏了两天,身体状态都不是很好。 众人席地而坐,喝着水,放松着身子。 片刻之后,几人点头示意,表示差不多了。 于是方景楠一挥手,众人推开房门,蹑手蹑脚的朝着分配好的目标摸去。 宁伤的人负责宅子最前面的院子,那里有一排倒座房,一般住着下人奴仆,如今可能会是卫士。 张传宗的人负责主院的东西几个厢房,看看会否有其它军将居住。 而方景楠和陈山河则是去了之前拆掉了家具的后罩房。 悄悄摸到门前,眼尖的方景楠忽然看见,后罩房的门上,竟然上了一把铜锁。 外面上的锁,里面肯定没人呀。 方景楠冲陈山河呶了呶嘴,陈山河以刀尖抵着锁扣,猛一发力,哐啷,铜锁应声而断。 方景楠推开门,蹲在地上,轻轻地吹亮了手中的火折。 嚯儿…… 这回老天爷确实赏脸,十几口箱子,整齐的堆放在一起。 方景楠咽着口水,就像是开奖一般,把箱子打开。 入眼一片金光闪耀,大半箱的各种金银首饰映入眼帘,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前主人的血迹。 方景楠让人把其它箱子一一打开,一共有十三个箱子,除了这箱首饰外,还有七个箱子装满了银子,银锭碎银都有,剩下的箱子则是各种绫罗绸缎。 都是贵重的好东西。 方景楠把箱子合上,轻声道:“抬走!” 其它人也是神色兴奋的抬着箱子搬去密道口,之前陈山河就对他们说过,但有收获,人人皆有重赏。 回到正院,张传宗摇头道:“没别人了,主院就住了他一个,可能是个大人物。” 方景楠往前比划了一下,率众人往前院的倒座房摸去,刚走到门口,宁伤等人也都悄声退回。 只见很多人身上都有血迹,有几个人手上还拎着人头,身上却是穿着几件白色的甲胄。 宁伤低声道:“十个人,三个白甲兵。等会要冲杀,我让兄弟们把甲胄一人一件分了。” 白甲兵就是战时身披三层铠甲的巴牙喇兵,因为最外层的铁甲常涂成白色,又称白甲兵。 方景楠点了点头,赞道:“应该的。屋里那个额真的甲胄非常好,赏你了。” “牛有德,你回一下出口,让大壮他们来搬东西,其它人休息,半柱香之后,我们杀出去。” 牛有德领命钻回密道,没多久,赵大壮的乙队过来把箱子搬到出口处,等赵二的人马过来拉货。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接下来他们将要冲出宅院,把后金大营杀一个对穿。 说实话不紧张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夜色当中,从敌人内部冲杀出去,这比堂堂正正对战要简单太多。 可惜就是人少了些,若是能有五百人,那就不只是冲杀而已了。 半柱香后,方景楠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悄声地对几个队长道:“有件事我忘了提醒,传令下去,出去后遇敌杀敌,但是绝对不能贪功的停下来去割人头,咱们的命比军功重要。” 众人皆是点头应喏,宅院大门处,方景楠冷笠张传宗站在中间,陈山河、牛有德、炎洗、宁伤、卢政、毛卫,每人带着一队十个人,分列左右。 方景楠对着宅门轻轻地一挥手,喝道:“杀!” 大宅门从里打开,一群如山洪爆发,浸泻而出。首先倒霉的就是门外不远的两个哨兵,他俩只来的及大喊了一声:“敌袭!”便被人流砍的稀碎。 “所有人不要停驻,去南边的马厩。” 都是一早就制定好的计划,随着呼喝声,一众人奔往宅院后三十多米外的马厩。 事发突然,路上只有几个负责伺养战马的阿哈奴才,很快就被众人打跑,没有人去追杀逃跑的阿哈,目标直指马厩。 穿过一条马栏,众人看到那条马厩,本只是伺养几十匹马的大马厩,此刻密密麻麻地栓了不下两三百匹。 方景楠暗道一声可惜,大声喊道:“一人一匹,不要贪心,剩下的通通赶走。” 这些战马都是休息状态,没有马鞍,边地人都会骑马,少了马鞍战术动作或许会差一些,但跑起来绝对没问题。 方景楠不懂马,但所谓高头大马,这里全是战马,挑大的总差不到哪去。 没有多作挑选,方景楠从眼前的几匹战马中挑了匹高的,翻身跃了上去,一拉马缰,调整好了方向。 这时,陈山河、牛有德、炎洗那些人体现出了一个优秀骑兵的素质,不单早已骑上了马,还在马群里冲来喝去,把其它的战马催赶到远处。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宁伤他们也都纷纷上马,方景楠没有同意宁伤自告奋勇的前锋安排,而是让陈山河、张传宗的骑队排在了前面。 牛有德他们的骑术,方景楠见过,几步之间就能让战马冲锋起来,实在不凡。 驾! 六十多匹战马当前冲出,前排三十多精骑人人手持一根点燃了的火把,不过十秒的功夫,众骑便来到五十米外的粮仓那。 看着堆放满满当当的粮食,方景楠再次暗叹一声,“可惜!” 一根根火把甩出,在空中旋转着尤如杂技表演。 不等欣赏更加艳丽的烟花表演,方景楠喝道:“方向东北,冲锋!” 从冲出大宅门开始,到现在火烧粮仓,前后不过半分多钟,所有人抽出了马刀,直直的奔向东北,丝毫不作停留。 营地中,敌袭的呼喊声不绝与耳,有几个反应快的后金兵连甲胄都来不及穿,便拎着弓箭奔到屋前,迎着冲锋而来的数十匹铁骑怡然不惧,拉弓连翻猛射。 唰唰唰! 箭矢疾射而出,狠狠地飞向迎面冲来的铁骑。方景楠这边,披着铁甲尚好,重矢虽然破了甲胄,但入体不深。宁伤那边便惨了一些,有两个分得了棉甲和锁子甲的战士不幸被射穿,强大的冲击力袭来,加上骑术不善,两人被射翻下马。 但反应过来的后金兵毕竟不多,无法形成有效阻拦,没等射出几箭,便被冲过来的陈山河、牛有德他们砍翻在地,没穿甲胄的他们显然也活不了。 轰轰轰轰轰! 五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藏好的火药被引爆,爆炸产生的火焰把火油点燃,没多时,五座大粮仓便被整个烧起。 而这时,方景楠众骑已经奔出中军大营,顺着东北方向,察特那些蒙人点燃的草堆线路,急驰而去。 “萨哈廉贝勒死了,杀明狗啊!” 方景楠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没多久,身后追来的铁骑在深夜中响起的沉重的奔鸣声让他明白,追兵来了。 “牛有德,”方景楠大声喊道:“追来了多少人?” 牛有德骑术很好,身手也不错,被张传宗悄悄安排在了方景楠身边保护。 牛有德扭头察看了一会,大声应道:“现在是三十多骑,还有很多在陆续聚拢中。” 方景楠哈哈笑道:“这路线上的火堆可燃烧不了那么久。” 马道沿线指引方向的火堆,草木多少是有考量的,虽不可能做到特别精准,但方景楠知道,离营地越近的火堆息的就越早。 一行人足足奔行了十里,身后的追兵早已没再增加,牛有德道:“大人,追来的有五六十骑。” 方景楠点了点头,人数相当,又问道:“张传宗,埋伏点还有多远?” 张传宗大声应道:“天仙峡离这还有五里路。” “行嘞,让大家不要顾惜战马,给我狠狠往前冲。” 战马极速奔驰了十里路,体力已极大的消耗,若是再拼命催动马力,很有可能会把战马跑废。 方景楠的这个提议,却是让众人刮目相看,这个不太会指挥打仗的大人,在战略上却是阴险十足。 后面追来的后金兵,在这最后五里路也不要命的催动马力,等会落到埋伏时,战马的状态肯定会更差。虽然这不是影响胜负的决定性因素,但多少又能提高一些已方的优势。 …… 天仙峡,有着一段古老而隽永的美丽传说。 不过张传宗选择此处埋伏的原因只有一点,就是峡谷入口窄小,两边山势陡峭,人不敢保证,至少马是别想爬上去。 总旗丁吉望着逐渐奔来的方景楠等人,心里嘭嘭直跳,因为在他们身后不过半里,紧紧追着数十骑东虏铁骑,随便打量一下,便能看到十多个身披白甲的白甲兵。 十多个白甲兵是什么概念? 后金里一整个牛录,也才十几个白甲兵,现在近一个牛录的精锐就在眼前。 而要对付这些人,按之前商议好的,就看他丁吉的炮队了。 “麻四,药子都填好了么?”丁吉咽了咽口水问道。 “放心吧丁爷,每个炮里五十颗小子,定让这帮孙子偿偿我麻四的厉害。” 丁吉喝斥道:“说多少回了,在这不许叫爷,得叫长官。” “是的,长官。”麻四行了一个锤胸礼,“三门火炮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发射。” “很好,”丁吉又道:“聂远大哥,你那两个一窝蜂火箭可别舍不得,该点就点。” 聂远晒道:“你就安心吧,今天也该咱炮队露脸了。” 第十九章:悍不畏死的后金 说话声中,方景楠陈山河张传宗他们已然冲过了天仙峡口。丁吉甚至产生了刚才方景楠朝他撇头看了一眼的错觉,事实上,黑灯瞎火的,就算知道明确的位置,也是看不见的。 冲入峡谷的方景楠等人纷纷勒住战马,下马拉着马绳,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 眨眼的功夫,后金铁骑便一追而至,就算他们看到了前方是个峡谷,他们也丝毫没有停下迹象,如风一般,追杀进去。 行至峡谷不过百米,前方再没有引路的火盆,不单如此,随着几匹战马嘶鸣地倒下,他们发现,前方路上到处都是铁蒺藜和尖削的碎石,甚至还有几颗杂木横在路中。 为首的拔什库一声怒喝,领着众人调转马头,几个呼吸之间便把马速提起。 “点火!点火!点火……”一声爆喝在山谷中震荡开来。 忽地一声,来时的路口燃起一片两三丈的火海,在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到一些汉军正搬着拦马桩,一层一层的把路口阻住。 “冲过去!” 常年征战的后金兵经验无比丰富,他们明白,只有越过火海冲杀过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顿时几十骑后金铁骑仿佛看不见眼前路上的大火一般,催动的战马便要冲杀过去。 “预备……放!” 郑飞一声大喝,就在五十步间,火绳枪响,顿时便有七八个骑兵摔落马下,然而他们依然不为所动,几息之间便冲杀到三十步外。 “开炮!”丁吉嘶声呐喊。 轰轰轰! 连续三声跑响,一百多颗小指般大小的铁子破空而去,虎蹲炮的最佳杀伤距离就是三十步,再远一些,炮子就会散射到四处。 哗啦!当头的骑兵摔倒了一片,连那个首领拔什库脑袋被铁子打中,脑浆四裂的摔下马来。 然而,仍然还有二十多骑冲过了火海,沾染了火油的战马痛苦的嘶鸣,但却仍在骑士的策动下,往那片还未完全阻挡好的拦马桩中冲杀过去。 “我草,凶残。” 刚刚牵着马从小道转回峡谷口的方景楠看到这一幕,心神激荡,原本严丝合缝的计划,在如此决死冲锋之下,硬生生的就要撕开一道裂口。 啾啾啾啾! 聂远负责的两箱巨大的一窝蜂火箭被点燃,六十四支火箭呼啸而去。 可惜火箭炮这种跨时代的武器,也就胜在一个炫丽,在准头上惨不忍睹。 近在咫尺的距离,六十四支火箭,只射伤了不到十个人。 前方再无任何阻挡,十多骑后金野兽杀入火炮和三枪队当中,队伍立时一轰而散,无论怎么叫唤都聚集不起,众人皆是往两边黑暗中跑去。 有几个跑慢了的,便被奔驰的后金铁骑砍下了脑袋。 一个冲锋不过稍瞬之间,方景楠等人还只是刚刚转回到峡谷口,这天罗地网的埋伏圈,便被凶悍的后金兵以蛮力破开口子。 “唉,让他们跑了!”眼看这十多骑是拦不住了。 可就在这时,冲杀出去的后金铁骑们,并没有撤离,反而是调转马头,又往人群里冲杀而回。 “我草,欺人太甚。” 方景楠暗骂一声,这时张传宗吼道:“骑队上马,跟老子上。” 宁伤也是紧随其后道:“兄弟们上马,杀!” 六十多骑挥舞着马刀,迎上了冲杀而来的后金铁骑,双方皆是把马速提至最大。 方景楠清楚的看到,还未接触,后金兵中又有两骑马失前蹄摔落下马,紧跟着,两股洪流激撞在了一起。 钉铛噗唰! 尤如下饺子般,几个眨眼间,两队骑兵穿插而过,再看过去,后金的战马上再无一人。 骑兵之间的交锋,短暂而激烈,尤如灿烂的夏花,绽放过后便是永寂。 呼…… “难道这就是满万不可敌的后金么?” 火光雄雄中,方景楠看着满地的尸体,失去主人的战马,以及摔下马后,被张传宗他们补刀的后金士兵。 忽然涌起一丝担心,方景楠看了看西北方向,大量的收获都在孟铁柱那,希望不要出现什么意外才好。 …… 噗!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 孟铁柱把眼前的脑袋割了下来。 后金中营粮仓的大火烧起来时,孟铁柱便押着那些蒙古人,从藏身处出来,众人点着火把,尽最快的速度,策着战马小跑着往密道出口奔去。 如此行迹自然避免不了被后金哨兵看见,一路而来警报声不断,可惜大多的后金兵,都往中营支援过去,只有少部分人留守后营。 深夜之中,敌情不明,营地中的后金兵卒最终选择了稳守营中,并未主动出击。 于是没等太久,孟铁柱便与赵大壮汇合,中间顺带解决了三个后金暗哨,一行人把脑袋和箱子搬上战马,一人三骑的转头而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孟铁柱来到了商定好的碰头点,那是一处破败的村子,村里的人早就逃到山上去逃避兵灾了。 刚一进村,便见丁吉哭丧着脸跑了过来,喊道:“柱子哥,聂远他,他,死了!” …… 一场精心设计的埋伏战,最后统计伤亡,宁伤那边一开始两人,骑兵对杀时又死了两个,陈山河和张传宗那死了三个,炮队和三枪队死的最多,伤了三个,死了七个。 三伤十四死。 孟铁柱叹了口气,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道:“别哭了,以后多操练,不然你死了我又得难受。” 丁吉呵呵苦笑一声,道:“等回了云冈堡,我要喝顿大的。” 边地之人看惯了生死,丁吉倾诉了一翻后,便就释然了。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方景楠坐在一个宅院的门槛上,楞楞地看着前方地上用布匹盖好的十四具尸体。与丁吉不同,方景楠虽已习惯了别人的死亡,但对于自己人的死,他无法云淡风轻。 他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与颓丧中,明明计划的都很好,他甚至在脑海中演练了几遍,应该是完胜才是。 如果后金稍微迟疑一下,或者冲锋的稍慢一些,他们六十人便能赶回峡谷口,配合枪炮用弓箭射击。 可哪知,后金的行动太快了,完全没有踏进陷阱的惊慌。 难道他们真的个个都不惧死么? 唉…… 在方景楠唉声叹气中,张传宗走了过来,安慰道:“别多想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且这些后金兵显然是那个将军的亲卫,在后金军制中,主将若死,所有亲卫回去都要被砍头的。可以说,他们不死在战场上,也会在自己族人面前屈辱地被砍头。” 方景楠轻笑道:“错了就是错了,就算再有理由和原因,也不能否认结果。没事,我就是还没习惯,缓缓就好了。” 张传宗点头道:“嗯,孟铁柱回来了,一切平安。” “成,那我们继续赶路吧,我担心他们还会追来。” 方景楠苦笑。 第二十章:凯旋而归 大明崇祯八年,七月六日。 方景楠一行来到怀仁县外,张传宗领着旗下两什旗兵率先而行,他们一人举着一个东虏的头颅,呼喝着来回奔驰。 忽然,有曾经的三河庄人见了,立刻大声喊道:“是亲王的卫队,是王府卫士。” “我说了吧,亲王的卫队救的咱们。” “哈哈哈,你们看蛮夷的那些小辨子,代王万岁,皇上万岁!” 众人高呼起来,引得了更多人的关注。 方景楠等人没有穿城而过,而是远远地拐了过去,前行了三里多,在一处山丘底下,与先行而来的张传宗等会汇合。 方景楠令部队停下休息,找一处背阴处,蒙古杂役很是熟练的打开火炉,煮起了马肉面条。 跟着,方景楠把众人召到了一起。 “张兄,你们可以换回自己的甲胄,打上兵备道的旗号了。”方景楠率先说道。 牛有德嘿笑着当场就脱了下来,嘟囔道:“这铠甲看着是漂亮,就是感觉不爷们。” 众人见他搞怪的模样,皆是哈哈而笑。 张传宗听他说起兵备道的旗号,眼中不由一楞,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道:“你这是……打算让我们回去了?” 方景楠眨了眨眼,笑道:“不然呢,难道你还真打算跟我们混?” 牛有德张嘴便要说话,可一瞧旁边的张传宗紧皱着眉头,他又把话憋回了肚子里。张传宗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谈论正事时,他是不会多嘴的。 方景楠又是笑了笑道:“张哥,咱们不打不相识。多日相处,也知道你是重情义的汉子,但水往高处流,眼前这世道,指不定哪天就乱了,到时候兄弟们还指望你能帮衬一二呢。” 张传宗苦笑道:“这世道已经乱了,不然,凭谁抢了亲王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方景楠哈哈笑道:“这就是了,咱们可是一起抢过亲王的兄弟,就算平常不拢在一起,有事的时候,自当互相帮衬。” 张传宗徒地襟立而起,右拳猛锤胸口,大喊了一声:“呜啦!” 话说到这份上,自是不必多言。 方景楠道:“吃了这餐饭,大家就此别过,等事情稍缓,我们再好生聚聚。” “另外,东虏人头,你们拿三十个走,此等功劳升个游击将军应该不成问题。”方景楠一抬手阻止他的谦让道:“你混的越好,以后也就更有力量照应大家伙,就不要推辞了。” “赵二,搬一箱银子出来,”方景楠接着又道:“大概有七八百两银子,你去分一分,如果还有需要,派人去陈家村找我就是。” 张传宗沉默起来,如此盛情不能轻易接受,方景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再多说什么。 忽地,张传宗笑了起来,几口把碗里的面条吃光,放下碗筷道:“大人的好意,咱这边就领了,总之有任务的时候,可千万想着点咱们。” 方景楠笑道:“放心,自家兄弟不会与你客气。” 张传宗行了一礼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一步,出来那么久尽早回去才好。” 方景楠挥挥手道:“去吧,记得三河庄一战,按套好的台词说。” 张传宗笑道:“如厕时都在背呢。” 军人之间没那多婆妈,既然已经心照不宣,张传宗也不在客气,带着银子和人头,呼喝着两什精骑奔驰而去。 看着远去的骑队,方景楠不由叹道:“边地的精锐确实不比后金兵差。” “赵二,把王府的铁甲收拾好,回头送去匠作营,让他们改一下,涂个别的颜色。” 精铁打制的铠甲可是保命好东西,当然不能浪费,方景楠边吃边安排着事情,“对了,把察特叫来。” 张传宗等人的离开,众人自然都看见了,察特听见召唤赶忙快步跑来,跪地行礼道:“主子有啥吩咐?” 看着这么乖巧的察特,很难想像在面对汉人百姓时,他是怎样的恐怖嘴脸,摇了摇头,方景楠道:“之前说过,完成此事放你十个族人回去,人选都挑好了么?” 察特点头道:“好了,有八个,其它人不想回。” “哦?干杂役都这么开心么?”方景楠笑道。 察特一脸认真的表情,“大家说,你,厉害,跟你,吃肉。” 草原上强者为尊,部落之间的嘶杀无比血腥,对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理解深入骨髓。 “好吧,”方景楠不关心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愿意留下来,养养马也是好的,蒙古人养马绝对是高手,道:“那八个要走的,每人二十斤米面,往西北边走,跑的快的话应该能赶上大部队。留下来的人,每人赏银十两。” 听到有赏银,还是十两之多,察特顿时乐开了花,拼命磕头感谢,跟着便赶紧把好消息传告族人,哪知没过一会儿,察特又跑来求见,道:“主子,有2个要走,其它不走了,可行?” 方景楠不禁失笑出来,敢情有六个人听说有银子可拿,竟是又不走了。 “当然,留下来的加餐,吃肉。”方景楠笑道。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两个特别想念族里妻小的蒙古人迈着腿走了,战马一匹多贵,方景楠是不会给他俩的。 其它人再次上路,第二天傍晚,方景楠回到了阔别两个月之久的陈家村。 此时的陈家村比以往要热闹了很多,村头村尾都新建了房子,来往行人的脸上充满了笑容,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气沉沉。 晚上的时候,在安民墩外办起了篝火晚会,方景楠让人杀了十只羊,由察特他们来烤,犒劳征战多日众将士。 没多时香飘四溢,羊肉被烤的外焦里嫩金黄多汁。 虽然没有酒,但心情松驰下的众人吃的还是非常高兴,兴头之上,很多人还载歌载舞的跳了起来。 一翻热闹到深夜,原本家在云冈堡的人也回不去了,一众人带着不少吃食,分至到八个火路墩挤一夜。 翌日清晨,方景楠醒了过来,下了床,舒服的升了个懒腰。 听见里面动静,陈银花在外敲门道:“楠哥你醒了咩,我给你盛了水洗洗。” 方景楠的破屋子给赵家兄弟住着了,他一直都是在陈老财主家暂住。 打开门,陈银花端着盆水,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 方景楠接过脸盆放在一边道:“不是让你以后别干这种事了么。” 陈银花笑道:“爹让我来的,说你打仗辛苦了。” 方景楠直接道:“你想呐,你以后可是要嫁给柱子哥的,总伺候我算什么?你爹这是要害你呢。” “啊?”陈银花楞住了,跟着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以后再也不听爹的话了。” 看着愤然而去的陈银花,方景楠嘿嘿笑道:“老东西,看你还怎么谋算老子。” 方景楠有很多话要与陈有富说,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他洗完脸,匆匆吃着早饭,见陈有富没在,便问那个仆人丫环道:“陈老爷人呢?” 小丫环红着脸道:“和二爷一大早就去地里了。” 方景楠白了她一眼,心想问你句话,脸红个什么劲。 难道是看见偶像兴奋的? 嘿嘿轻笑一声,方景楠忽然问道:“一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啊!”小丫环脸唰地通红,结巴着啥都没敢说。 “哈哈哈。” 方景楠大笑着迈步而去。 调戏完小丫环,方景楠骑着马,去往安民墩。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莽字营又在跑步了。 今天是回来的第一天,训练量不会很大,按惯例跑跑步,游游泳,排排队也就是了。 安民墩的望哨楼上,方景楠把陈山河、孟铁柱、冷笠、丁吉、郑飞、宁伤叫了上来,这几人都是大明朝体制内的。 “这次召集大家,是想说说关于军功的事情。” 方景楠开场白简单明了。 “宁伤兄,之前咱们有过君子协定,此战之后咱们互不干涉,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宁伤没有直接回答,眼光看向了远处,忽然问道:“你说……如何才能保一地百姓之平安?” 方景楠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话,看似桀骜的外表下,竟是有颗柔软的心。 “一地百姓的平安,是保护不了的。”出人意料的,方景楠说出一句扎心的话。 宁伤眼中暴戾之气逐渐涌起,有点像是冷酷无情的魔头,被人触犯到了逆鳞,愤而拔剑,一剑寒光万里州的感觉。 方景楠看在眼里,却是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单纯的可爱,他轻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安卵,保的了一时怎能保住一世,洪水来时滴水岂能独善其身。” 宁伤沉默片刻,忽摇头道:“听不懂。” 方景楠轻笑道:“没事,我懂就行了。” 宁伤道:“那我听你的。” “不怕我把你卖了么?” 宁伤忽地咧嘴一笑,方景楠好似想起了什么,哈哈一笑道:“行了,你别说了,咱们接着开会。” 方景楠接着道:“我们现在还有四十颗人头,一颗拔什库的人头,一颗甲喇额真的人头,再加上之前的蒙古兵的,军功不少。” “既然宁伤决定以后跟咱们一起干,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方景楠道:“我认为,我们需要抱住一个大腿,不然,因为争抢军功,牵扯我们太多精力并不划算。既然我们用不完,那就不要贪心,选定一个有势力的,送一部分军功出去。” 陈山河问道:“选谁呢?” 第二十一章:人头军功 方景楠道:“自然是选一个将门之家了,不然还能选谁。文官有督战之功,他们不需要人头。” 冷笠忽然道:“王家不合适。” 方景楠笑道:“这是当然,前前后后咱们杀了三个王家的人,哈哈,羊入虎口么。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最合适的就是镇河堡的姜建勋,姜家有三个总兵官,势头正旺,而且山河正好在其手下,顺手推舟便是。” 陈山河应声道:“那成,送多少?” 方景楠想了想道:“就送一半吧,那个甲喇额真的人头给他,你俩先商量着,镇河堡又不远,具体的回头再讨论。” 众人听了都觉有理,就此,陈山河不再耽搁,带着人头和几百两银子,快马回镇河堡以报战功。 与此同时,大同镇城,一座巍峨巨大的城池。 数百年的沧桑变化,他都屹立在北方边地,遥望着连绵万里的草原,镇守边关。 大同巡抚叶廷桂枯坐在堂前,所有下人都被赶走,任何拜访都不接见。他只是静静地望向西北,在那里,在井坪城左近,大明边地精锐正与寻求出关的万余后金,做着最后的决战。 辽东前来支援的祖宽率兵奔袭两千里,已抵达威远卫,有消息延绥总兵的兵马正从保德州过河,总督杨嗣昌率领着宣镇、大同、太原三镇的兵马已经追赶了上来。 数倍之敌人的精锐,怎样都该有所收获吧。 他静静地等着,等待着战事的消息。 “老爷,胜了,大胜!”老仆人冲进大堂满脸兴奋。 叶廷桂眼中一亮,刚要站起,多年的养气功夫让他又静了下来,淡淡地道:“战事如何?” 老仆人道:“我在城门拦了传信的信哨听到的,军情应该到了兵备道,窦大人很快就会把详情送来。” 叶廷桂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兵备道署看看。” 兵备署,掌管一地大小兵事的所在,战时地位甚至不下于巡抚。 自后金入寇以来,叶廷桂经常过来,一入署门便径直往窦可进那走去,远远地,便看到窦可进拿着一份信报在看。 “则仕,可是井坪城那的军情?” 窦可进见是叶廷桂,苦笑了一声,道:“是的,胜了。” 叶廷桂奇道:“既然是胜了,不管大小,总归要高兴,你这是何意?” 窦可进把军情递上,道:“青菜,自瞧便知。” 只见军报上,详细地描写了与后金对战的情况:官军遇贼对射,贼随折回,既扼其归路矣。虏贼军心已失,有西往红沟山者,有往东行,四散而逃。探哨登山瞭望,见虏贼旗靡辙乱,业有踉跄之状,可谓大败溃逃也。 叶廷桂把战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奇道:“既是大胜,斩获多寡为何不提?” 窦可进轻叹道:“虏贼大败而逃,终被驱赶出关,还以大同一片安宁,便是此次大胜了。” “唉,”叶廷桂轻叹一声,跌坐在太师椅上,“早年间这样的战报还能讨得圣上欢喜,尔今战事连年,圣上已不会轻信如此空言了。” 窦可进也是叹道:“去岁后金入关,责罚了前总督张宗衡、巡抚胡沾恩,这次不知又是怎样风雨。这大同为何总遭劫难,后金连年入寇,府内西北几县已成废墟。我等身为当地之父母,责不可殆,可进已做好辞官下野之准备。” 叶廷桂淡淡地瞥了窦可进一眼,心下哪还不知,他这是已捞足银两,准备抽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对了,上旬云冈堡不是传有捷报,并附上了斩获么?可否……”叶廷桂沉吟片刻道:“可否挪到此时?” 窦可进叹道:“当时后金入寇月余,难得传有捷讯,查验完斩获后,已经八百里加急报至兵部了。而且只是百多余蒙古人头,很难抵大战失利之责。” “哦,兵部见到捷报有何说法?” 叶廷桂心中冷笑,难怪窦可进能够全身而退,有了此战,不求有功自保应是不难。 窦可进笑道:“兵部自是高兴,相关手续加急办理,嘉奖行文昨日便已传回,升云冈堡操守邓琳卫指挥佥事一责,入职大同镇城。百户官孟铁柱晋升两级至千户,驻守云冈堡为操守官。战死的王氏两兄弟也是晋升两级,子孙后代世袭千户之位。宁武关坐堡宁伤夺堡有功晋升一级为试千户,其它有功人员也都各有晋职。” 叶廷桂心下了然,兵部整天面对圣上,压力更大,但有斩获都如获至宝,一切操办都是从速从便处理。 没什么可再谈的,叶廷桂琢磨着未来朝局,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位署内执事快步而进,禀告道:“叶大人,窦大人,标队左营哨官张传宗回来了。” 叶廷桂不明所已,一个哨官回来了有何可禀报的,张传宗是哪个将门家的嫡传子么? 窦可进知他不明,解释道:“几月之前,标下游击将军沈一亮外出之后失了音信,这边正要派人追寻,恰巧后金入寇便就放下了。” 叶廷桂点了点头,并不关心,窦可进转向执事道:“让他先行回营吧,写好行报文书递上来。” 执事却是没有退下,继续道:“两位大人,张传宗路遇东虏,一翻激战斩获三十余级,希望先禀报了军情再回营。” “混帐,”叶廷桂喝斥道:“如此要情为何不早说,快请张将军入内。” ### 安民墩外,方景楠和孟铁柱、冷笠、丁吉、郑飞四人,带着二百两银子,拉着从云冈堡借来的二十五匹军马,往云岗堡而去。 入了堡,先是去李谷年那交还马匹,孟铁柱他们寻堡内的旧友,准备狂喝一顿。方景楠则是拿着印信,去找邓琳交差。 来到操守署,禀报了一声,没多时,守门的小旗便领他入内,邓琳早已在大堂坐着,见到方景楠进来,赶忙起身道:“哎呀哎呀,英雄回来了,快坐快坐。” 方景楠没有客气,很随意地坐下道:“两月不见,操守大人却是圆润不少呀。” 邓琳哈哈一笑,假装慌张道:“英雄莫说此话,如今后金入寇,吾身为一堡之操守,日思夜虑,怎还会圆润,传了出去如何处之。” 方景楠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茶沫,笑道:“越是操劳、越得多食,面对有功之将,谁还敢指手划脚不成?” 邓琳嘿笑了一声,略显心虚地道:“这个,呃,你知道的,我还差一点点军功,就能往上走一步,成为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所以,嘿,报功的时候就往自己身上多说了一些,但是你放心,我盘算过多次,除了孟铁柱能升千户外,至少也能保你一个百户官。” 方景楠哦了一声道:“那其它人呢?总旗丁吉、郑飞,还有我的好兄弟冷笠呢?都白忙了?” “这个……”邓琳想了想,陪笑道:“我若升了卫指挥佥事,你们有何困难,我自能帮衬一二,与其把军功分散开,还不如推出一个拔尖的,您说是不?” 方景楠哈哈一笑,道:“好像有几分道理。” 邓琳松了口气道:“嘿,理解就好,方百户!哈哈!” 方景楠晒道:“别乱叫,还没盖棺论定的事!” 邓琳笑道:“你放心,下面的人,一颗人头就能升一级,我给你身上安了三十颗鞑子脑袋的军功,升个百户官肯定没问题。” 方景楠嘿嘿笑道:“百户官很大么?嘿嘿,如果我还有二十颗东虏人头呢?” 叭嗒! 邓琳手上的茶杯摔了一地,门口听见动静的小旗官赶忙跑进来打扫,却是被邓琳吼了出去,“关门,谁都不许进来。” 弄得这个小旗官嫉妒不已,同为小旗,待遇可真不一样。可若是他能看见邓琳巴结方景楠的样子,估计都不是嫉妒了。 “你说的可当真?”邓琳不敢相信地道。 “先别管我真不真,我想问你点事,”方景楠缓了缓道:“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卫所的情况,实话说,我不是很懂如今的卫所制。” “卫所?”邓琳楞道:“不就那样么。” “卫所是世袭,以职位来说是小旗、总旗、百户、千户,一个千户会有一个千户所,五个千户所为一卫,有卫指挥使。” “卫指挥使有几个副手,职级是卫指挥佥事、卫指挥同知,帮着统管五个千户所。” “卫之上是都司,统管着好些个卫所,官职为正二品的都指挥使。” 方景楠问道:“那为什么又有操守官,守备官,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官呢?” 邓琳解释道:“这是营兵里的官位。营兵是招募的,除了民户能应募外,很多卫所里的人也都可以去应募,被选为营兵时,卫所里的官职也同时保留。 比如我,我在卫所是千户职,朝廷觉得我不错,把我招到营兵体制里,任命我为云冈堡的操守官。有点像是官位,同样是千户,兵部也可以任命其它人为守备官。” “明白了,就是卫所制还保留着,同时又建立了一套营兵制度。”方景楠点了点头道:“那如果你是卫指挥使,你旗下五个千户所的屯田,是不是就由你管理了?” 邓琳道:“是的,不过田地都是军户自己的,卫指挥使不过是代替朝廷收取田税而已。当然,如果你非要刁难军户,就像你上回那般,让他们训练什么的,他们也得照做。” 邓琳补充道:“当然,一般没人这样做,会引起共愤的。” 方景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之前那么折腾军户,还不是被王世昌给逼的,后来也补偿了惊吓银子哩。 “唔,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帮你成为了卫指挥使,你辖下的那五个千户所的田地,能不能让我来督理?” 邓琳楞道:“当然可以。只是如今的情况你不知道?田里根本种不出多少粮食,没有油水的。朝廷去年就免了大同府的粮税,我看今年还得免。可是再怎么免,地里出不了粮食,还是饿死很多人。” 方景楠点头道:“情况我清楚的,我只是这么问一问,好了,没事我先走了。” 说着,方景楠站起身来就要离开,邓琳在后面追问道:“等等呀,你说的东虏二十颗首级,是不是真的?” 方景楠扭头嘿嘿一笑道:“你猜!” 第二十二章:老八队 “真的,全是真的。” 叶廷桂看着桌上摆放的硝好了的后金头颅,嘴里低喃不已,如此模样与武将看到军功时几无区别。 兵备道窦可进一个一个检查着,看头皮看牙口摸骨骼,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后金脑袋,不是杀良冒功。 而且不止头颅,几幅后金的铠甲和旗帜印信之类的也一一都有。 “张传宗,这次你立大功了,我定向兵部大力举荐你。” 窦可进是真心的满怀力荐之意,有了这些脑袋,这次后金入寇,他平安无事是肯定的了。 “卑职谢过大人!”张传宗打千谢道。 看着这个勇武的哨官,叶廷桂也很高兴,尽管他是兵备道的标兵,但都是大同府的兵马,这功绩做为一府巡抚也是能沾光的。 只是可惜,斩获稍显少了些,不知道能否让自己平安渡过此次劫难。 叶廷桂语态详和地道:“传宗且安心回营,通报朝廷的报功文书定会加快送出,等待好消息便是。” “谢大人!” 张传宗行了一礼转身而去,心里却是欣喜异常,巡抚大人什么时候会对一个军将如此和善了,晋升游击将军该是稳了。 张传宗走后,窦可进不知在想什么,皱着眉,朝叶廷桂打量了一眼,轻声道:“抚台大人,可进总觉得张传宗所言之中,有不少蹊跷之处。” 听见这话,叶廷桂没有吱声,沉吟良久,他叫着窦可进的字道:“则仕无需言语试探,只要后金头颅是真的,张传宗所言蹊跷之处,我俩帮之完善便是。” 窦可进躬身一礼道:“下官谢过大人。” …… 云冈堡外,方景楠放马由缰缓缓地跺着步,孟铁柱他们在堡内喝酒,他没有去凑热闹,最近忙碌许久,难得有机会让身心安静下来。 风吹两岸麦花香,十里河两岸的良田青绿一片,谷穗沉沉,今年应该能少饿死些人了。 方景楠看着这一片麦田,想着这里面也有自己的功劳,便是心下欣慰。 尽管力量很小,但总算是一步步有所改善了。 北地初秋的阳光并不炙热,反而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方景楠眯了眯眼,前方阳光之中,一匹快马奔驰而来。 马上骑士的骑术很好,快马奔速虽快,却是跑的四平八稳,骑士随着奔驰的律动上下起伏,竟有融为一体的和谐之美。 牛有德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跪拜道:“下官牛有德,请大人收留。” 方景楠没有下马,俯着身子悠闲地看着他道:“怎么,兵备道的标兵什长都不做,让我一个小旗官收留?” 牛有德嘿嘿一笑,见方景楠没有拒绝之意,知道在他这不兴跪拜这套礼仪,便站起身道:“小的野人一个,无牵无挂,跟着大人能杀鞑子,干的痛快。而且,大人缴获了那么多战马,难道不组建一支骑兵咩?” 方景楠哈哈笑道:“你这算盘打的可真好。我莽字营将人人配马,但真正的精锐骑兵暂时应该组建不起来,可知为何?” 牛有德憨笑道:“知道。” “哦?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牛有德道:“因为缺人,骑兵对于骑术要求很高,边地人人都会骑马,但合适做骑兵的所剩不多了。” 方景楠叹道:“是呀,好兵都被各大军头挑走了,剩下的加强训练培养成勇猛的步卒还行,骑兵这种技术活,不能着急。” “说的不错,上马,跟我随便溜溜。” 阳光下,双人双骑沿着河边信步而走,远远看去,仿如一对眷侣舐犊而行。 “大人你在想什么?”牛有德问。 “以后要叫长官。” “遵命,长官你在想什么?” 方景楠缓声道:“我在想,如何才能救大明。” “喔,想到了么?” “想到了。” “怎么救?” 方景楠笑道:“找到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的人,说服他,加入我们。” “若他们不答应呢?”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答应。” “就是不答应呢?” “那就是敌人,而且是很讨厌,很危险的敌人,需要毁灭他。” 牛有德哈哈一笑道:“我肯定不会是长官的敌人,因为我不想这个问题,我只想杀鞑子。” “放心,把刀磨好,有的杀。” 牛有德的到来,补足了莽字营的短板,使得莽字营具备了独立做战的能力。 回到安民墩,方景楠把各队长叫到一起,讨论了一下莽字营的结构问题。 宁伤的三十来人成为了战兵队的丙队,伙食待遇与甲乙两队一样,立队之后马上开始为期一个月的特训,把身体不合格的筛下来去火枪队,毕竟战兵队是要披三层甲胄近身对战的。 新成立了一支五人的探哨队,牛有德为队长。 抽调了战兵乙队的李秀素,宁伤丙队里的耐力可以熬鹰的传鹰,后来方笑往死里巴结方景楠,经牛有德考校评价为优秀,也入了探哨队。最后牛有德又把童猛拉了进来,加强了探哨队的嘶杀能力。 方景楠又设置了一个传令亲卫队。头脑灵活,行事沉稳的行锋为队长,战兵乙队的蒋立和方成也应邀加入亲卫队。 如此,经过几个月的相互熟悉,能力各有不同的战兵,陆续地分散至更适合他们的位置上。 调整之后,赵大壮的乙队调走了五个人,只剩下张横、张顺、童彪、伤好归队的李疤牙四人。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莽字营的架构是搭起来了。 监察队,队长冷笠 行令功绩队,队长冷笠(兼) 探哨队,队长牛有德; 传令亲卫队,队长行锋; 战兵队,甲队队长孟铁柱、乙队队长赵大壮、丙队队长宁伤; 火炮队,队长丁吉; 三枪队,队长郑飞; 辎重队,队长赵二。 这个结构在莽字营里维持了很久时间,后来有人把这个时期的队伍称之为,老八队。 …… 又一日,陈家老宅。 方景楠坐在内堂的左手边,陈有富坐在右边,两人皆是喝着茶。 调整完莽字营结构的方景楠,终于在宅子里堵到了陈有富,不管他有多少事要忙,就是拉住不放。 “我说,陈老爷,兄弟我在外面风吹日晒,刀光剑影的抢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你也不夸赞两句,这不合适吧?” 方景楠老神哉哉地道。 他与陈有富一直是以兄弟相称,与陈山河也是如此称呼,对此务实的陈老财主一点都不介意,而方景楠也不想矮了他一辈,就这么一直叫过来了。 陈有富忽地猛然站起,吼道:“你就顾着抢,也不想想咱们吃不吃的下。” “淡定淡定,”方景楠摆摆手道:“这么大年纪了,脾气这么火爆。” “有什么麻烦,说出来,老弟帮你谋划谋划。” 陈有富冷笑一声道:“行嘞,多的不提,只说一条,您给指示指示。” “咱们原先就有四十多匹战马,后来抢了蒙古人一百九十匹,这次你又带回来八十匹抢得东虏的,合计就是三百一十匹。战时不提,寻常日子每匹战马也要吃四人份的精粮,月耗银2两,三百多匹就是六百多两一个月,一年就是七千多两。” 方景楠问道:“这次我们不是也抢了好多银子么。” “你抢了多少我不知道,交给我的是九千六百两。打了胜仗,赏银要发,抚恤银要发,出征时拖欠的粮饷也要发,这点银子够干点什么?” 方景楠一想也对,琢磨了一会道:“要不……和上回那般,挑一些中等战马给卖了,省粮不说还能赚些银子。” 陈有富徒地站了起来,吼道:“这就是你的谋划?我告诉你,这马是一匹都不能卖。” 方景楠楞然道:“呃,这次战功不少,估计不少人都有升迁,我还打算趁机多招点兵的,现在看来……” 陈有富打断道:“当然要招,而且要多招点,我早就说了,你那点人能干个啥,我看这次直接招个一千两千的。” 嚯儿…… 方景楠坐不住了,起身就跑,“有本山西粮亩分布详图,我扔你屋了,有空你看看。” 陈有富追上喊道:“这次马一匹都不许卖,兵也给我多招点,没钱你去想办法。听到了没有,喂,喂……” 招你个头。 出了村方景楠低喃几句,这时亲卫队的行锋、蒋立、方成三人已正式入队,随时跟在了方景楠身边。 方景楠本以为这次收获巨大,是该增加些人手了,可经陈有富随便一说,那点银子,也就刚够养马的,更别说经营发展了。 方景楠想了想忽然道:“行锋,传令给赵二,大家的伙食回到以往标准,不能吃肉吃到饱了。” 自陈银花牵头负责了布衣坊后,莽字营的伙房工作就交给了赵二的辎重营,赵二自是让察特这些蒙古人做。 随着人员增多,安民墩早就住不下了,本有提议修建一个营房,后来想一想,很快大家都会晋升,即时肯定有落脚的地方,便就在陈家村寻些破屋子对付着,反正离天冷还有些天。 行锋听得命令,楞了一下,大声应道:“报告长官,传令亲卫队的任务,可否由属下自行安排?” 方景楠楞道:“你是队长,当然可以自行安排。” 行锋大声应道:“得令。” 跟着他喊道:“蒋立听令,现命你传令赵二,伙食标准回到每餐肉二两标准,快去快回,不得有误。” 蒋立本想骂一句,狗日的,得罪人的命令就让我去传。可一看行锋一脸认真的模样,方景楠又正在旁边,吐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方景楠见状顿时明白过来,一脚踢向行锋骂道:“你懂个啥,肉吃多了也是浪费,消化不了的。要营养分配,荤素搭配,赶紧给老子去。” 行锋摸着踢痛了的屁股,灰溜溜的去了。 方景楠没好气地撇撇嘴,该节约的地方还是得注意,能省一些是一些。 不过银钱的缺额是有点大,要发展一片地区,军事费用占总费用的三成就算不错了。可如今看来,军事开销得占九成多,显然这不合理。 就这样,一边琢磨着,方景楠策马来到了五品涧,之前被战事耽误了,有些想法,他需要与那几个匠师好好讨论一下。 第二十三章:弹手不? 五品涧,铁匠房外。 “班师傅,你说,一个人力推的独轮车都能拉个两百斤,可咱们马车才能拉个三四百斤,是不是太少了些?” 这是方景楠最近一直郁闷的地方,之前夏米庄三千石粮食,如果要一趟拉完的话,需要一千两马车。 一个战士,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如需要外出作战一个月,那他需要背负一石米粮,三千个战士就需要三千石,这样的后勤如何能跟上? 这也是为何部队出外打仗时,必需要当地州县提供粮食补给的原因,随军携带的粮食绝对不会超过十天。 这也是明朝兵强马壮的时候,无法越野万里打跨鞑子的原因,粮草跟不上。 班超虽是铁匠师傅,但这个时代的匠人都是一专多能的,基本上相关的手艺活都会一些。 听得方景楠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道:“应该是路的问题,若是在平坦的砖石路上,一匹马拉个六百斤不是问题。” “因为路不好,所以马拉不动?” 班超道:“不是拉不动,因为遇到小坡拉不动的时候,可以辅助人力去推。主要是野外路不好时,容易翻车容易坏。” 方景楠空闲的时候仔细看过现在的马车,没有减震系统,路不平的时候颠簸的特别厉害。 “那好,如果我有办法可以让马车不那么颠簸,那是不是可以拉更多货物上路?” 班超点头道:“是的,挽马的拉力是够的,主要是马车承载不了。如果把马车做大一些,用料多一些,那又需要两匹马来拉,甚至是四匹马来拉,并不划算。” 方景楠嗯了一声,道:“明白。去,把老锻头他们叫来,我有个新东西。” 班超一听有新东西,脸上一乐,如果能做出来,又该有奖励了。 等这五个大匠一聚齐,方景楠道:“拿根绳子和一个木桩子给我。” 上回因为完善好了蜂窝煤,老锻头得了不少奖励,听到方景楠的要求,连忙找来了绳和木桩。 方景楠把木桩竖起,然后把绳索绕着木桩一圈一圈的缠绕了起来,只是每一圈之间,留有了不少空隙。 缠完之后,方景楠问道:“如果把这个绳索,换成是细圆的铁丝,能打出来么?” 形状都比划出来了,五个匠师交流了一翻,班超道:“打是能打,不过需要些时间。” 方景楠听说能打,高兴地道:“时间不着急,要几天?” 班超想了想道:“得要两三个时辰吧。” “哈哈,”方景楠笑道:“这不算久,那你们忙着,我四处转转。” 交待完,方景楠在五品涧四处看了起来,行锋他们一直伴随左右,这里可是有不少夏米庄的民壮的。 方景楠自然也看到了不少夏米庄的民壮,不过他看的更多的是新来的铁匠,陈有富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两个月时间不到,便把三十来户的铁木匠搜罗过来,一时间,五品涧里钉铛直响。 方景楠看了一圈,立马便发现了问题,五品涧虽然隐密,但确实非常不适合铁匠干活,还是那个问题,缺水。 这个问题,需要等夏米庄的事情过去,才能迁移它处。 正琢磨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在行锋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来。 “大人,小的是樊为华,樊锻是我父亲。因为幼时上过几年族学,会记帐,超叔让我负责统计大家的活计。” 方景楠楞道:“樊锻是谁?” 樊为华道:“就是老锻头。” “哦,知道了,你来可是有事与我说?” 樊为华道:“以前每次陈老爷过来,都是小的负责陪同,刚才超叔让我过来听您吩咐。” “那行,你就带我四处走走,顺便讲解一下。” 五品涧其实不大,没转一会儿就看完了,路上樊为华细心地给方景楠讲解着这边的情况。 诸如啥一百个压水机头已经全部做完了,每个月可以修补多少铠甲,能够打造多少刀枪什么的,说的还算清楚。 同时他还清晰地表达了,陈有富之前提的一个炼造要求,三个月内打好五百把刀枪,并且表示完成没问题。 狗日的陈有富,难怪说没钱了,打造这么多兵器干啥。 方景楠忽然觉得,铁匠营虽然是陈有富在安排着,但计划上却与具体需求有偏差。 这是属于体系内的协调问题,是一个比较复杂系统的事情,方景楠把这个问题记在心里,有空的时候再好好琢磨。 现在就按陈有富安排的弄就是了,方景楠没有让樊为华停止打造兵器,弄多了弄少了,都比多头指挥弄乱了要强。 转完一圈的方景楠又去了班超的铁匠房看看进度,这个发明看似简单,却是改变了世界的伟大发明。 钉铃铛啷的他们还在敲打着通红的铁条,方景楠看了一会儿,也看不明白,实操这一块他这个纸上谈兵的设计师是不懂的。 眼看还要点时间才能弄好,方景楠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用树枝在地上一边思考着,一边画起了另外的一个东西。 也是与马车有关,相对来说比刚才的那个要复杂一些,他还在慢慢琢磨。 没一会儿到了午饭时间,班超他们没吃饭,几个人围在铁匠房忙来弄去,方景楠随便吃了点,接着完善这个东西。 “大人,你说的那个东西做好了。”樊为华上前禀报。 “好了?”方景楠脸上一喜,丢下树枝朝铁匠房跑去。 远远的,方景楠便见到铁匠房外面的平地上,竖起了一个半尺长的多重铁丝圈,正是他熟悉的弹簧。 方景楠高兴地道:“哈哈,这个东西叫弹簧,你们以前听说过没有?”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摇头,老锻头人比较直,直问道:“敢问这个弹,呃,弹簧有何作用?” 方景楠一脸得意的嘿嘿笑道:“弹簧弹簧,自然是可以弹来复起的东西。有了这个,便可以给马车减震,增加承载力,要发大财的。” 老锻头直接把后面的吹嘘部分忽略了,之前还说神炉呢,结果哩,一天打了二十个之后就被叫停了。 他问道:“怎么弹来复起哩?” 方景楠把手往弹簧上一压,神秘兮兮地道:“都瞧好了,见证奇迹的时刻……” 话还没说完,方景楠只觉不太对劲,这个弹簧压下去之后,一点都不弹手。他把手一挪开,压下去的弹簧根本没有恢复,而是一圈一圈地贴合在一起。 “怎么回事?怎么不弹呢?”方景楠奇怪道。 “呃……”五个匠师一脸便秘脸。 最后还是班超答复了道:“大人,这是坚硬的细铁条,不是弹弓,自然不会弹回的。” 方景楠失神地摇头道:“跟你解释不清楚,肯定是能弹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偏差。” 方景楠陷入苦思当中,想半天也没想明白,他甩甩头,让人取来一个椅子和一杯茶,他就那和躺在那,望着天,似无旁人般地琢磨起来。 从外形上看这个就是弹簧无疑,既然外形没问题,那就肯定是铁丝有问题。 后世这种烂大街的东西,他是不会搞错的。 方景楠抬头问道:“这弹簧,你们是用什么打的?” 班超应道:“用的铁呀!” “改一下,用钢,用百炼铁打制成的钢来弄。”方景楠要求道。 班超皱着眉,试图解释道:“大人,这钢可比铁还要坚硬。” 方景楠没好气地道:“跟硬不硬的没关系,你按我说的弄,多久能打出来?” 班超道:“明天就成。百炼铁我们有存货,陈老爷让我们有空就锻打一些。” “行,别舍不得用,弹簧若做好了,比一万件铠甲都有用。” 第二天一大早,方景楠就来到了五品涧,弄得班超他们也很是紧张。虽然他们对方景楠的每一次发明都保留评价,但不表示他们敢不用心办事。 几个人满头是汗的一直弄到下午,精钢打制的弹簧终于告成。 方景楠心情有点紧张,不再像昨天那么信心十足,他走了过去,什么话都没说,一手轻轻地按了上去。 “有弹力!!!” 方景楠明显的感受到了一股反推之力,“哈哈哈,请叫我牛批哥。” 大笑着,方景楠用手使劲按了下去,跟着他把手一松,弹簧忽地一下又弹了回来。 方景楠大笑道:“看到没有,你们看到没有,是不是弹回来了?” 五铁匠师看了一脸惊奇,原来用精钢打造的这等物件真的能弹回来。 “来来来,你们也来试试,手感不错喔。”方景楠像是小孩在炫耀自己心爱的玩具般,一脸得意。 班超等人确实是好奇,听言纷纷上前,压着这个弹簧,按下去弹上来,按下去又弹上来,再按下去…… 呃…… 六个人都傻眼了,按了几次之后,弹簧却是不弹了。 老锻头更是惊恐万分,猛地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大人恕罪,小的真不是有意按坏的。” 唉! 方景楠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已经全完明白了,就是材料的问题。精钢虽然比铁效果好,但离真正弹簧需要的那种材料相差很远。 他不是材料学的,鬼知道那种能不停弹回来的钢材是怎么弄的。 弹簧,这个跨时代的伟大发明,胎死腹中。 第二十四章:云冈换主 弹簧的失败对方景楠打击很大,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没能拿下,这个轴承或许也会出问题。 不过都已经设计出来了,方景楠也就与他们说了一遍。 也是后世经常看到的那种轴承,方景楠比划了一个手镯般大小的圆环道:“外层做一个拇指宽的大铁环,中间是一些圆型的小铁球,具体要多少颗你们去琢磨,然后里层是一个同样宽的小铁环。 外中里三层合一,铁球夹在大小铁环中间,固定好,这样转动起来时会特别省力,以很小的力气就能转起来为最佳。” “清楚了么?”方景楠问。 班超应道:“清楚了,并不复杂,只是那些小铁球要同样大小才能严丝合缝,我们需要先做个模子,模子还得凉干,所以要些时间。” 方景楠摆摆手道:“你们弄着吧,啥时候好了找我说就是。” 说完,方景楠打了声招呼,领着行锋等人失落地离开了五品涧。 …… 来到陈家村,却见这里人头耸涌,车水马龙,竟是有上百辆马车汇聚在这。 远远地,方景楠还看到赵二与许久不见的陈山材在交流着什么。 见到方景楠过来,赵二与陈山材都是跑了过来。 “老大,马上就是秋收了,山材想借我们的马车帮忙搬运些麦子,我俩正商量着分配协调问题呢。” “嗯嗯嗯,你们忙你们忙。” 说着方景楠穿过人群,准备去安民墩看下莽字营的训练情况,这时,一个青年汉子突然冲了过来大喊道:“恩公,恩公恩公。” 管你嘴里喊着啥,冲过来就是不行,行锋蒋立方成三人用身体便是一拦。 那青年汉子拼命摆着手喊道:“恩公,是我,马三呀。” “马三?”方景楠楞道:“什么马三?” 马三喊道:“在朔州城外,我被鞑子打晕了,是恩公把我救醒的,给了我面饼吃,还让我跟去宁武关。嘿,不过没等我走到宁武关,就见到了崔布他们,说是一起过来陈家村,我就一块跟来了。” 这一说方景楠想起来是谁了,之前见他没来宁武关还以为走了呢,不料却是和崔布来了这。 赵二看到这边动静,也是跟了过来道:“老大,还记得这个马三吧,嘿嘿,这小子是个赶车的好手,不比那些商号养的车把式差。蒙古人赶车不行,我已经让马三为车头了。” “不错不错,”方景楠鼓励道:“跟着咱们好好干,定让你吃饱穿暖。” 马三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命都是恩公救的,我一定用心干。” 弹簧研制失败,让方景楠心情不太好,简单勉励几句,也就离开人群,去了安民墩。 莽字营的训练一直都在进行着,甲乙两个战兵队由于缺员不少,孟铁柱与方景楠商量了一下,便让他们做为教导官,用之前的方法,训练着后来的宁伤丙队以及炮队和三枪队。 在与后金兵交战之前,炮队和三枪队都没有训练多久,连一次的野外百里拉练都没练过,这才导致后来的三伤七死。 回来之后,孟铁柱便要求这些人加强锻炼起来。 “圣人曾说:一个人的伟大不是伟大,一群人的伟大才是真正的伟大,而你们,就是圣人所说注定伟大的人。因为……”孟铁柱一声大吼。 众人接道:“我们是团结的人,是勇敢的人,是为了兄弟可以豁出性命的人。” “呜啦!”孟铁柱喊。 “呜啦!”众人跟着喊。 “解散!” 一天的训练结束了,莽字营众战士两人并肩,三人成纵的各自离开。 这时,一直在云冈堡的总旗李谷年骑马奔驰而来,一边喊道:“铁柱,快快快,快去云冈堡,朝廷对你们的嘉奖下来了。” …… 云冈堡外,大同镇城出来的数百精骑把这座小堡围的水泄不通。 方景楠等人过来时,被仔细地查看了官贴告身,才给放行通过。如今后金还在大同镇西北边与朝廷大军激战,堡里显然是来了大人物,不然如此精锐的铁骑是不会随意出城的。 云冈堡横竖也就一百米,进的堡内,便瞧见操守邓琳直直地跪在地上,头伏在地面一动不动。在他面前,一群军将护拥着三个人,神色恭敬。 方景楠快速打量了一翻,其中两个穿着大红官袍,他不懂明朝的官服大小,但是穿红色官袍的肯定是大官不会错。 而另一人的着装,方景楠就太熟悉了。 飞鱼服,绣春刀。 大明锦衣卫! 哈哈,方景楠心中一喜,终于见着活的了。 他以前听人说,崇祯帝登基时听信了文官的话,裁撤了东厂和锦衣卫。后来问了张传宗才知道,锦衣卫一直都在的,只是权利受到了极大压制,不再像天启朝的魏忠贤般万人之上了。 对于锦衣卫,方景楠是喜欢偏多,坏事都是东厂太监干的,锦衣卫里都是铁血酷帅的大哥,身手敏捷,游荡不羁。 不过眼前这个胖子……唔,方景楠边走边瞅,眼里完全无视两个当朝三品大员,直直地盯着那个锦衣卫胖子好奇的上看下看。 好像……不酷不帅不铁血,身手也更不会敏捷。 若非要评价,这个穿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胖子,更像是个和气生财的有钱商人。 就在方景楠打量他的同时,锦衣卫百户田洪福也在打量方景楠。 田洪福率先看到的是行步在前的百户官孟铁柱,据说这次立功以他为首,脚边地上趴着的邓琳,不过是运气好沾了光罢了。 可是后来,那个神色自若地走在人群第二位的小旗官,引起了他的注意。几个总旗都跟在这小旗身后,而且,这个小旗竟然毫无顾忌地在看自己。 田洪福不由轻轻一笑,有点意思,心里想着,回头得空查查这个小旗是何背景。 可哪知,看到田洪福脸上的笑容,方景楠误以为是在打招呼呢,竟是一下没忍住,回给了他一个笑容。 田洪福一楞,锦衣卫的荣光是不在了,可有这么惨么? 当年谁若被一个锦衣卫百户抱以微笑,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现在到好,一个卫所的小旗都敢回笑了。 “云冈堡众将士听令……” 见得众人到齐,有个像是吏部官员的吩咐众人跪下听令。 方景楠最讨厌这种动不动就要下跪的情况,可惜没办法,只能忍着了。一顿夸奖,最后擢升了四个人是重点。 邓琳晋升为卫指挥佥事,官拜大同镇城直属的浑源州城为守备官。孟铁柱晋升千户,接替邓琳为云冈堡操守。宁伤晋升一级为试千户,入职大同镇城,方景楠连升三级为百户官,为云冈堡把总。” 一通跪拜,谢恩领赏,众人得了官衣告身,还得了几百两银子的人头赏。 从始至终,当面的那三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事后,方景楠问邓琳道:“那三个人是谁,来了也不说话,客套几句不会么?” 邓琳听见这话,吓的脸色苍白,赶紧捂住方景楠的嘴道:“小祖宗,你小点声,若是被人听见,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跟着附耳解释道:“那两位是咱们的巡抚叶大人和兵备道窦大人,另一个是派驻大同镇城的锦衣卫百户官田洪福,虽然现在锦衣卫不怎么出来横行了,但还是少沾惹为妙。” 方景楠恍然道:“原来是他们呀。” 言语之中丝毫没有敬畏之色。 邓琳叹道:“真搞不明白,升任个操守守备的,这几尊大佛怎么来了。” 方景楠没有吱声,到是多少猜测出来了一些,他们是来亲眼看看孟铁柱的。 张传宗已经回到了镇城并且消消派了人来回复说,东虏人头已经报上去了,战事详情也是按套好的词说的,但是兵备道那边一直压着没有往上面汇报,不知有何内情。 “景楠老弟,以后这云冈堡就交给你了。” 邓琳很是高兴,终是从操守官小迈了半步成为了守备官。 方景楠一指旁边的孟铁柱,笑道:“邓大人可别乱说,我只是个小小百户把总,云冈堡新任操守官,可是孟铁柱孟大人。” 邓琳一副都是明白人的笑脸道:“对对对,那就恭喜两位了,明儿一早,我就带人离开,给你们挪位。至于马厩、武备库那些地方你们也都常来常去,我就不安排交接了。” 方景楠大笑道:“邓大人这官当的真是舒坦,军功有人帮你挣,亏空有人帮你填,拍拍屁股就可以走马上任,小弟实在是佩服。” 邓琳哈哈大笑,详装道:“那……要不我拖个十天半月的再来交接?” 看着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方景楠真想一脚踢过去,笑骂道:“明日辰时我们就来,到时你若还在堡里,可别怪我让你净身出堡。” 邓琳贼贼一笑,道:“放心,兄弟我是高升,到了浑州城啥都又有了。该留给你们的东西,我一样不取。” “如此,小旗官方景楠,谢过大人,祝大人前程万里。以后但凡有事,随时派人来吩咐。” 方景楠发自内心地冲他行了一礼,不管邓琳是自己胆小怕事还是怎样,总归是在他手下当差时,他没有阻拦多事,否则很多事情都不会是这样。 邓琳也是收起笑容,方景楠以小旗官的身份禀谢,暗含着会惦记此时的情谊,他自也是回首一礼道:“你们都是有大本事的,咛嘱的话我就不托大了,以后若是有事,大家自当相互照应。” 就此,邓琳对着云冈堡的一众老部下一下拜别,没多久便领着自己的家丁洒然而去,把云冈堡完整的交到了孟铁柱手上。 而另一头,马道上。 巡抚叶廷桂望着窦可进淡淡地道:“好似……这个孟铁柱并无奇特之处,敦厚壮实,双目有神,勇猛有余慧智平凡。” 窦可进想了想道:“万一是大智若愚呢?” 叶廷桂失笑道:“则仕想太多了,得怎样的心胸格局才能有此大智若愚的。” 锦衣卫百户田洪福忽然笑道:“两位大人,不知可有观识那位名叫方景楠的小旗官?” “喔,到是未有细瞧,此人怎说?” 田洪福呵呵一笑道:“不怎么说,只是觉得此人有趣罢了。下回若有机会,两位大人不访打量一二。” 说罢,田洪福拍马前行,离众而去。 第二十五章:将门之力 翌日,轻风徐来。 云冈堡迎来了新的主人,洋洋洒洒一百多精兵悍将入驻了这座小小的军堡。 云冈堡是处在缓冲之地的纯粹军堡,额定人员是两百多人,实员一百多,后来经方景楠的几翻抽调,堡里剩下的兵丁,其实都不堪用。 自莽字营的架构调整结束后,方景楠便在一直在琢磨,关于部队人员补充的问题。 银钱这个不着急,至少还有万两储备,不够用也是以后的事。但是部队训练却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今年后金这场小规模的入侵战事已接近尾声,但是以后呢? 方景楠虽不知道详情细节,但是他知道,大明的北边,就是被后金一次次放血耗干的。 所以,部队的整训刻不容缓。 只是此时战事未消,还需忍耐一翻。不过有件事,方景楠却是一刻都忍耐不了。 一翻令下,云冈堡众人,包括孟铁柱冷笠等人在内,都是不明所已,但是方景楠的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丝毫讨论的意思。 那就是,大扫除! 那些堡内堆积得都硬如铁块般的垃圾,真不知道堆了多少年了,苍蝇蚊虫肆虐,很多传染疾病都是这么来的。 方景楠所到各堡皆是如此,以前他管不着,现在他坚决不允许。 全堡上下包括莽字营在内,几百人全都被动员起来,方景楠更是临时下令,命李谷年为卫生司司长。 卫生司是个什么司? 有饷银吗? 这都不重要,方景楠对李谷年的要求就是,如果你不把堡里的卫生弄好,以后你的儿子别想顺顺利利的顶你的总旗官职。 话到这般,李谷年还敢说啥,挺着老脸四处张罗监督了。 好在他在堡内人缘一直很好,加上方景楠的强烈支持,李谷年从堡里剩余兵丁中抽调了二十人,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监督小组,哪一片地方没弄好,监督小组的人就与他汇报,而他就转汇报到方景楠处。 方景楠直接让冷笠执法,包括几个队长在内,无论是谁不好好打扫卫生,就处罚谁。 起步就是二十军棍。 打军棍其实这些皮糙肉厚的战士并不怕,可监察之后还不把卫生弄好的,就是直接关小黑屋了。 小黑屋恐怖吗? 你去看看被关过的方笑出来后是怎个尿性就知道了。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持续了三天的大扫除,开始了。 就在大扫除开始的第二天,方景楠与孟铁柱领着战兵甲队的人马,去往了北边三十里外的镇河堡。 陈山河传来消息,镇河堡操守姜建勋关于军功分配的事情,要与他详谈。 快马奔行了半个时辰,方景楠来到了镇河堡外。 堡外仍然是稀稀拉拉的土夯小房,一条泥泞的小道,骡马羊牛的粪便四处都是,苍蝇蚊虫飞舞。 一些光屁股的小孩在小道上嬉闹,尘头土脸的也不擦一下。 方景楠径直而进,没有往那群小孩里多看一眼,就在半年前,也是这,甚至也是这群小孩,他曾有过一次好心,结果却令人心酸。 他不愿去评判自己当时做的对与错,方景楠只是把这些默默地记在心里,然后倍之努力。 陈山河在堡外相迎,领着众人进入堡内,镇河堡比云冈堡要大不少,横竖有个两百米的样子,里面也是脏乱不堪。 入了操守署,姜建勋满脸笑容的出来相迎。他已到中年,约莫三四十岁,身材却仍挺拔,平常应该多有习武。 将门子弟并非都是草包,甚至眼光武略比一些从底层拼杀出来的军将要高,毕竟家学传承在那。 “孟操守,方百户,两位一路辛苦。” 武将之间一般很少寻问别人的表字,因为很多人都没有,比如孟铁柱和方景楠两个土老帽就没有。 姜建勋比两人年长,但他没有拿出前辈之态,双方都是操守官,孟铁柱虽然才上任没两天,那也是地位平等。 双方分主宾落坐,少不了一翻寒暄,陈山河也陪坐一旁。 之前方景楠就听陈山河介绍过,姜建勋这人虽然也是将门子弟,但却并不张狂,与手下坐堡和把总的关系处的都不错。 一盏茶喝完撤去,又新泡了一杯,姜建勋咳嗽一声,方景楠知道要开始谈正事了。 “早听山河说过,云冈堡有一位英雄勇武不凡,守护在他家的四邻八方。今次后金入寇,山河希望领一什精骑,与孟操守一同驱敌,建勋听闻即刻答应,果不其然,立了如此大功。” 孟铁柱呵呵一笑,谦虚地道:“客气客气。” 姜建勋道:“今日请两位来,便是希望商讨下,此功该如何报之。” 孟铁柱来之前与方景楠商讨过策略,不要急着答应什么,让姜建勋慢慢开条件。 孟铁柱便道:“铁柱方才晋升操守,并不知晓此等军功该如何报之,还请姜兄多多指教。” 见他不提,姜建勋也早有腹案,缓缓道:“那颗甲喇额真的首级先不说,二十个虏兵首级我们一分为二,我保举山河为镇河堡操守如何?” 孟铁柱看了方景楠一眼,道:“这二十个虏兵首级我们先不说,那颗甲喇额真的首级,你打算如何处理?” 姜建勋差点被这话咽死,可毕竟人头是别人砍的,缓了缓道:“这颗甲喇额真的人头,我愿意用三千两银子买下来,你们意下如何?” 一颗人头三千两,天价人头! 孟铁柱和方景楠皆是暗吸口冷气,若不是之前早有商定,沉住气不要急,两人绝对拍案而起,大喊一声,成交。 见两人不说话,姜建勋劝道:“一颗人头总不好分成两半吧,总归是有一方的。而且那十颗东虏人头我这边也不是非得要,只是没有这些人头,故事如何编排?总不成是,这个额真独自出去闲逛,被我的人正巧遇上砍杀了吧。” 孟铁柱觉得他说的有趣,轻笑了几声,瞅了眼方景楠。 方景楠想了想,忽然问道:“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若以操守而论,积存十年也就这些了吧?” 姜建勋脸色一沉,道:“方百户可是怀疑在下会过河拆桥?若是如此,明日我便把三千两银子送去府上,可好安心?” 见他似有生气的模样,方景楠陪笑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与其要大人付出如此多银两,不如换个方式交易。” 姜建勋问道:“什么方式?” 方景楠一咧嘴,笑道:“不知道呀,只是不愿与银两有关系,以免沾染是非。” 姜建勋被问倒了,本以为三千两的巨额人头价码他俩会欣然答应,不料却说不要银两,不要银两那还能给什么?又不是好几颗人头,大家可以分一分。 见姜建勋久久不语,方景楠明白,他以为稳稳吃定了自己,都没做备选方案。 方景楠想了想问道:“能否问一句,姜大人得了这些人头,准备运作到什么位置上去呢?” 这句话直指问题的核心,现在方景楠已经知道这颗人头价值三千两,但是若以军功而论,可以有怎样的影响力,他还不清楚。 姜建勋戒备的看了方景楠一眼道:“为何问起这事?” 方景楠喝了口水,笑道:“实不相瞒,这颗甲喇额真的人头既然让山河带过来,其实就已是献给大人了,只是我们不愿接受银两而已。见大人一时想不到其它条件,这才有此一问,看看里面能否有我们想要的。” 姜建勋想了想,觉得也对,便道:“大同镇分有四道八路,四道的守道这个不用想,都是由布政司里的从三品文官参政兼理。但每一道属下的路将则都是参将。比如你们云冈堡所在的大同左卫道北西路,便是由参将罗俊杰统领,路治在助马堡。” 姜建勋顿了顿道:“山河回来复命后,我心觉此事重大,便把详情告知了族内,经他们对时局判断,很有希望给我运作个一路之将,成为大同镇八位参将之一。这三千两银子其实也是由族里支应的。” 正三品的参将? 从一个军堡的操守官,越过了守备,游击将军,连升三级到参将。 就凭一个人头? 这可不是方景楠这种,小旗官连升三级到百户。 张传宗之所以那么想升个游击,除了将军这个称呼以外,更主要的是游击将军独领一营,获得军功后可以独享,原则上是不用分润给参将,副总兵,总兵官的。 在非战争期间,游击和参将一样,都是独立单位,是不归总兵管辖的。 比如统领九座军堡的参将罗俊杰,其上级是由文官兼领的一道之守道,并不是总兵王朴。 “走谁的关系,可以凭此军功连升三级的?”方景楠不敢相信地问道。 姜建勋轻笑道:“谁能运作此事,就走谁的关系。” 方景楠听蒙了,姜建勋见状继续道:“这次叫你前来,也是想商讨另外件事。山河说,你们手上还有一个拔什库和二十个东虏人头,族里希望我们可以把这些军功合在一起,如此才更有力量与上面谈。” 更有力量? 方景楠奇道:“所谓的上面就是文官了吧,文官又不需要军功,所有武将的功劳不都是他们指挥得来的么,何来力量之有?” 姜建勋笑着道:“你说的没错,武将的战功都是文官的,但归属于哪一个文官呢?如果此次大胜那不用说,只能求着文官给分润点战功,但这次可是大败,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的。谁能拥有咱们这个战功,谁就能逃过此次责罚。” 我草,方景楠尤如醍醐灌顶,这叫待价而沽,难怪他们姜氏有信心运作出一个参将来了。 “都有什么人选?”方景楠问道。 “宣大总督杨嗣昌或者大同巡抚叶廷桂,二选其一。” 方景楠直接道:“不用选了,就是巡抚叶廷桂。” “哦?”姜建勋奇道:“为何呢?” 第二十六章:洞太小 方景楠一摊手,笑道:“因为大同府那边,有一位哨官也领有三十颗东虏首级,而且说的故事是他们在外巡游时遇到了我们,与我们一同有了此次斩获。” 姜建勋点头应道:“明白了,我这就把情况告知族里。” 方景楠想了想道:“但是我建议,不要直接就投靠到巡抚那边去,适当的假装两边都谈一下,给咱叶巡抚一点压力,嘿嘿,或者收获会更大一些。” 姜建勋笑道:“这些细节你就放心吧,我们姜家与文官们打过几百年交道,明白怎么与他们谈。” 方景楠跟着笑道:“如此那便稳了,这里小的先行参拜姜将军。” 姜建勋哈哈大笑,道:“多亏山河与众兄弟的支持。” 与邓琳一样,也是白捡的便宜,由此便知将门之家与普通门户的区别,都是捡现成的军功,邓琳得了一守备,姜建勋得一参将。 “既然路将是妥了,只是不知姜将军是准备去哪一路为将?”方景楠问道。 姜建勋坦率地道:“大同镇八路里也分优劣,最差的是阳和道新平路,只辖有四个军堡无城,族里选的就是这个新平路的路将。先把职级提上去,然后再寻机换个更好的那路。” “那最好的是哪一路呢?”方景楠问道。 姜建勋笑道:“最好的可不容易弄。” “最好的有两路:一路为阳和道东路,辖有两城七堡,是除大同镇城以外兵马最多的一路,单单阳和城与天成城,便驻有一万多兵马;另一路为分守翼北道井坪路,辖有六城四堡,是大同府里最富饶的一路。” 方景楠想了想道:“详细说说,分守翼北道井坪路都有哪些城堡?” 姜建勋苦笑道:“因为最富饶,所以也正是此次后金入寇的重灾区。六座城是,井坪城、朔州城、马邑城、山阴县城、应州城、怀仁县城。四堡是灭胡堡、将军会堡、乃河堡、西安堡。” 听到这,方景楠已经有了决断,还用想么。 “烦请转告你们族内,全力帮你运作分守翼北道井坪路的路将,所有军功都可以做为你们的砝码。做为回报,我们不要银两,我们只要应州城、怀仁县城两地的守备官。” …… ### 镇河堡离云冈堡很近,双方谈完正事,方景楠就告辞了。姜建勋去族里汇报最新情况。 方景楠在云冈堡吃了午饭,又在堡内转了转,大扫除有了初步成效,街道都干净起来,大家都拎着木桶,往返与云冈堡与十里河之间,看着容貌大变的云冈堡,方景楠颇有股豪迈之情。 无论未来如何发展,云冈堡,这座横竖不过百步的城堡,都将是莽字营的基地根本。 里许外的远处,由附近十多个村子抽选出来的一百多民壮正在卖力气地修整一片营地。 方景楠计划在云冈堡与陈家村之间建一个可供五百人训练住宿的营地,云冈堡太小,方景楠没打算让众战士都住到堡里去。 关于未来莽字营的建设,方景楠已经有了一个通盘考虑。通过与后金兵的接触,他得出了一个观点,阵仗之中,只有像战兵队般的彪悍精锐才能发挥作用。 云冈堡中这些被挑剩下的兵丁不行,而那些民壮也不行,两者都不行,所以对于方景楠而言,云冈堡的兵卒与民壮可以画成等号。 所以,方景楠准备裁撤云冈堡中,这一百多军丁。 是募兵的恢复自由身,是卫所兵的回去接着种田,就不要在这干耗着,又起不到作用了。 当然,也不算全盘否定,方景楠准备成立一个保安民团,到时这些被裁撤的军丁与民壮一起,都可以参加选拔,入选之后便是保安民团的队员,但不是军人。 如果后金再次入寇,他们不需要参加战斗,在军堡里守着就行了。 想是想好了,不过暂时还无法操作,需要等到姜建勋那边的事情弄完才行。 不过这种事,大家都很急,处理起来应该很快。 莽字营入驻云冈堡,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方景楠没再多想报功的事情,反正也不是他去谈判。 当时之所以要选一个将门抱抱大腿,就是为了避免自己陷入到这种繁琐又危险的事情中去。 有这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比如…… 就在当天下午,樊为华忽然前来云冈堡报告,说那个滚珠轴承做好了。 …… 五品涧,老地方,班超铁匠房,几个匠师静候一旁。 方景楠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对略显粗糙的轴承,不太敢下手去拿。 “你们都测试过了么?”方景楠问。 五人摇摇头,班超道:“我们不清楚大人制造此物是起何作用,所以不知如何测试。” 方景楠道:“别管是干嘛的,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转动过这个轴承,顺滑不顺滑。” 班超应道:“一切都是按大人要求做的,两环之间经滚珠带动,转动顺畅,只需很小的力气,便可一直转动很久。” 方景楠顿时一喜,大叫道:“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说着便把桌上的轴承拿起,捏着里面那环,用手不停地滑动着外环,在铁球滚动的磁磁声响中,外面那层铁环转动的飞快,丝毫没有阻滞之感。 “我靠我靠我靠,真的可以,”方景楠兴奋地手舞足蹈地道:“快拉一辆马车来。” 很快樊为华就拉了一辆马车过来,方景楠递上这双轴承道:“把这个套到马车的车轴上。” 怕他不懂,方景楠又解释道:“就是那根,穿入两个车轮固定在车身上承受重量的圆木棒。” 樊为华虽说负责统计管理,但好歹也是匠人的孩子,哪还能不懂车轴是什么。跑远路时,马车最容易坏的,不是轮子裂了就是车轴被压断了。 不过大人说的话哪能多嘴,樊为华赶忙让人把马车拆卸下来,取出车轴,不过在套的时候又有点傻眼,车轴太粗,轴承洞太小,插入不进去。 我日! “把这辆马车改一下,速度。”方景楠道。 只要有材料,造一辆马车都很快,别说改了,不稍半个时辰,车轴就改好了。樊为华亲手把这个滚珠轴承套了上去,又让人把马车装好。 “你们搬六百斤精铁上去,等等,先搬一百斤。” 方景楠吩咐一声又道:“行锋,去,找赵二,让他把马三给我叫来。” 不过几里路,快马来回不稍片刻,马三一脸紧张兮兮地跑了过来,方景楠指着一辆马车道:“去试试,看看有什么问题。” “好的,大人。” 马三答应一声,坐上马车的时候还偷偷打量了一下,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吆呼……驾! 马三一甩马鞭,一抖车辔,挽马拉着这个两轮马车缓缓走起来。 没有走到五步,马三吁的一声把马车拉停,一脸惊楞地看着方景楠道:“大人,这辆马车有古怪。” 方景楠见状哈哈大笑道:“有何古怪之处?” “太轻了!”马三道:“就算是空车,在这种路面上也不会如此轻快。” “哦,是么?为什么呢?” 这一问马三对着马车左看右看,还不时敲击一下马车四处,看看都用的是什么木头做的。 都是做马车惯用的质地坚硬的槐树木,并不特别。 “这……”检查了一翻后,马三楞道:“小的不知。” 方景楠笑了笑,转言其它道:“轻快了是好事,来啊,加重到四百斤试试。” 一般而言,双轮单匹马车,拉到四百斤已经很危险了,颠簸的道路很容易让轮子压力大增,而被压碎翻车。 不过现在是在测试,压坏就压坏呗。 马三拉着马车在五品涧转了一圈,回复道:“大人,我觉得还能再加些。” “再加多少?” “呃,加一百斤吧。” 一盏茶功夫,马三又道:“大人,还能再加点。” “加多少?” “呃,五十。” 又一会儿,马三道:“大人,再加五十。” 就这样加到了六百斤,马三没有再增加重量,他拉着马车足足转了半个时辰,最后道:“大人,这辆马车载重到六百斤时,与我之前所拉三百六十斤时相左,绝对是辆好车。” 过这么久了,方景楠已经从兴奋当中恢复过来,轻笑道:“辛苦你了,回去后此事不要对它人多言。” 马三认真地道:“明白,小的一定不多嘴。” 马三走后,方景楠把几个匠师叫到身边,“几位师傅,这个轴承正是我想要的滚珠轴承,与之前一样,这次我定下五十两银子的赏赐,烦请大家完善相关细节。” “我有几点要求,樊为华你记录一下。” “一,确定好这个轴承要做到多大,相应的双轮马车要造多大,才是最适合单匹马拉的。确定一个标准,形成惯制;二,载重到七百斤、八百斤、九百斤三个等级时,马车最远能拉多远保持不坏;三,做一对这样的轴承工时是多少;四,多少钱一副。” 樊为华一一记录好,班超几人便开始讨论起来,这次的事情相对复杂,他们没像之前那般个人单干,而是准备一起研究,共享奖金。 第二十七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方景楠提完要求后,便没再参和他们具体的讨论了,实操这方面他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工匠。 方景楠只是见识过的东西比他们多,他就亲眼见过一匹高大的挽马拉着一个小破车,载着两千多斤的货物在街上跑的很溜。 当然那车就算再破,那也是橡胶轮胎,弹簧减震,轴承省力,前轮转向的。 橡胶和弹簧应该是搞不出来了,转向装置估计也有点悬,方景楠只是知道,四个轮子的车,不管是什么车,前轮能转弯才是正确的。 可具体的设计,方景楠两眼一抹黑,唉,考古学真没鸟用。 好在商业眼光他是具备的,或者说后世很多的大公司他是知道的,这些公司指出了哪个行业是有前途的,是能赚大钱的。 比如,快递业! …… 商量赚钱这种事,方景楠只会想到一个人,陈有富这老杀才。 陈家老宅。 方景楠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陈有富,异常认真的请他坐下,然后又极其严肃地与他道:“我设计造了一个新东西,唔,弄好了可以赚很多钱。” 陈有富坐在椅子上,很谨慎地问道:“能赚多少?” 方景楠想了想道:“一年十万两吧。” “呵呵,”陈有富笑了笑,放下茶杯,听都没打算听,起身往外走,“秋收之后,我要动用五千两银子,留给你养兵的只有四千多两,你努力多赚些。” 方景楠赶忙拦住他道:“喂喂,别走呀,听我细细里说呀。” 陈有富边走边摇手道:“没事没事,那么赚钱的买卖你只管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顶多就是个死嘛,我怕啥!” 方景楠喊住他道:“你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听上一听么?” 陈有富脚步停住,瞪着老眼吼道:“老子不怕死,但是老子怕那种充满希望之后的极度失望。” “神泉,神炉,这他娘的有一个妥贴的么?” 方景楠嘿笑着小跑上前,拉着陈有富的手臂,把他按回座椅上笑道:“失败是成功的母亲呀,这两东西用起来还是很受欢迎的呀,就是不方便赚钱而已,但这次的不一样,别人很难偷了去。” 陈有富无奈叹道:“那你说吧,这回弄了个啥东西。” 方景楠嘿嘿一笑,老神哉哉地道:“弄了辆单匹马拉的,跑远路时也能载重六七百斤的马车。” 陈有富一听便想到了里面的庞大商机,眼中精芒四射,不过想到前两次方景楠也是出语惊人,结果却大失所望,强压住兴奋,问道:“这种马车所需骡马可有要求?可费银两?” 方景楠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好处,笑道:“全都测试过了,你就当与现在的马车完全一样便是。” 陈有富呆住了,“一切所需与现有马车完全一样?但是一趟却能拉六七百斤?” “对!”方景楠笃定的点头。 陈有富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方景楠身边,双眼含有泪水,乞求道:“你知道,我活这一遭就想干那么一事,你可别逗我取乐,我年纪大了,经不住戏弄。” 见他如此模样,方景楠脸色一正,认真地道:“你就是想造反嘛,我明白的。我想的与你不同,但过程是一致的,你在努力的时候,我也不会闲着,这个马车是真的。” 听到方景楠的确认,陈有富别开头,在厅里跺步地走来走去,嘴里碎碎念叨着。 “粗略的统计,车夫每日需食二斤,马骡杂草不算,需精豆六斤,如此每日消耗精食便是八斤,若行程为一个月,便需食240斤为二石。车马日行五十里,月行为一千五百里。故此,运输一千五百里,三石米粮到地头只剩下一石,售价三倍才为返本,若售四倍之价方才赚取一石。” 陈有富越算越是兴奋,方景楠一旁听了道:“喂喂,你大点声,让我也听听。” 陈有富忽地一个转身,冲着方景楠道:“我们要发财了,发大财!” 方景楠嘿笑道:“我知道,只是怎么发,你给说说。” 陈有富道:“行程一千五百里时,其它人拉三石米粮,到地方只剩一石,翻三倍售之为平,翻四倍售之赚取一石。返程的时候再拉点人参皮毛什么的填补一二。” “由于每车所拉货物有上限,所以,现在的商号都是极力地压低车夫与骡马的消耗,以节约本折上的消耗。同时尽量减短运输路程。” 方景楠道:“那我们呢?” 陈有富一咧嘴,露出满口的黄牙,笑道:“以六百斤最低线而论,我们行程一千五百里,人马的消耗也为两石,还剩三石米粮,翻三倍售之为九石,四倍售之为十二石。” “这么多?” 方景楠也楞住了,他之前只是认为,别人一趟拉三石,他可以拉五六石,那怎么也比别人多赚一倍。 可账不是这么算的,长途运输消耗是一个巨大的成本,经陈有富这么简单一分析,假设双方消耗等同,但他们所剩的米粮比别人多了几倍,最后所赚却是八九倍之多。 是用乘法算的啊! 细账方景楠不会算,但是大势他是懂的,呆楞道:“这么说来,如果我们就只翻三倍地卖,那其它人岂不是就没得赚?” 方景楠忽然想到一个词,垄断! 垄断关内与关外的货物销售? 方景楠一脸骇然,陈有富点点头道:“等到那时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战争。” 方景楠楞了一下,忽然大笑道:“但是这个战争的时间是由我们控制的,初期,我们便与他们售价一样,战术上多赚些钱,等我们拥有足够实力之时,我们便大幅降价,让张家口那帮卖国贼输的裤子都脱掉。” “陈老爷,”方景楠认真地道:“车马行商的事,我不懂,以后就要靠你了。” 陈有富笑道:“我一个几辈子种田的,哪懂这个,过了这阵子,你也该去趟蒲州了。你或许体会不到,当年蒲州张氏是多么强横,如今的所谓张家口八大商人与之相比,便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方景楠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忘记那位张守仁老爷。 蒲州张氏,培育出首辅张四维,联姻强势总督王崇古,扶持张居正上位的强大氏族。若不是在朝廷的党争中失利,张居正死后甚至被人翻出来鞭尸泄愤,被全天下人打压,也不至于短短几十年便落没成这般。 然而,一个历经事世沧桑的大族,见识过庙堂风雨,放眼过全天下的氏族,其底蕴之深厚,岂能以银两来衡量。 方景楠道:“秋收之后,立去!” …… “对了,”陈有富忽然又道:“那马车是在五品涧做的?” “对呀,怎么了?” 陈有富断然道:“在那里做不妥当,此车太过重要,那里人多眼杂,我认为必需立刻马上把那边的工匠和夏米庄的人迁出来。五品涧只让那五个匠师秘密打制研究为好。” 方景楠点头道:“我也有这么想过,那边缺水太严重,几口深井不足以满足消耗。只是如今抢夏米庄的事还未消平,我已经做有准备,最多旬月便可把此事办完。” “不行,”陈有富道:“太久了,马车的事必需立刻从现在起封锁消息。若你实在担心事有泄露,那就交给我来操弄吧,定给你办得妥当。” 妥你大爷! 方景楠心中暗想,你的操弄不就是灭口嘛,把夏米庄那帮人全杀了,自然就不用担心后续了。 方景楠想了想道:“没事,该来的总会来,一个被禁足的亲王罢了,别人怕了,我却知道他们更怕什么。明天你就去安排吧,把他们全都迁出来,地点我早就想好了,就定在董家村,水坝下游处。” “成!” …… 崇祯八年,七月十日,在方景楠陈有富等人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朝堂之上,也是风起云涌。 杨嗣昌向朝廷报称,诸将避敌不击,贻误战机。 七月十二日,入寇三月有余,横行千里的后金大军顺利出关,其裹挟青壮妇幼8万余人,骡马牛羊牲畜4万头,捆扎各类物资几千大车,金饰银锭十六万两。 七月十七日,得知消息的崇祯帝大怒,下旨问责山西众官。 分守冀北道守道苏世忠降三级留用;山西巡抚吴甡革职查办;宣府镇巡按御史梁云构、山西御史余城监督不力去职返乡;大同巡抚叶廷桂、兵备道窦可进功过相抵保职留用; 宣大总督杨嗣昌降五级留用; 尔后,杨嗣昌生父三边总督杨鹤去世,杨嗣昌归乡丁忧。兵部右侍郎梁延栋兼任宣大总督。 七月十七日,晚,紫禁城养心殿。 年仅二十四岁的崇祯帝在软榻端坐,望着眼前这份看了多次的奏章略有喜色。 爱新觉罗*萨哈廉,后金的贝勒。多少年没有如此胜绩了! 崇祯取过身旁的一个小册子,储才录! 翻到最新的那一页,提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姜建勋! 大明那么多文臣武将,皇帝不可能都记的住,做为一惯勤勉的崇祯,遇到欣赏之人,便会在储才录上记下,得空时拿出来翻翻,这便为‘简在帝心’! …… 云冈堡上,方景楠打了个哈欠,“却道天凉好个秋!” 《莽明》第三卷……完 第一章:老天爷,你挑错人了 呼……呼…… 黑暗,无尽的黑暗。 肚子里像火一样在烧,方景楠喘着粗气,躺在冰冷的夯土地上,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幻。 可肚子里的饥饿感却又是如此真实,狭小的破屋里,尽是发酸的人体臭味,十多人挤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木屋里,每天的食物只有一顿稀薄的糠米汤,可若不去抢,连这汤水都喝不到。 方景楠从未感受过饿的滋味,这是一种无比飘忽的体验,身上虚脱无力,意识也很零乱,肚皮仿佛是透明的,隔着肚皮,可以看到里边的肠子在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你眼里看到的所有,都是你需要的,树皮、观音土,甚至……人! 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可是,方景楠已经听到过几次惊悚的惨叫声。甚至有一次,他都感觉到,有几只枯手摸上了自己的腿。 没有一丝依仗,内心时刻都处在不安之中。 吱丫一声响,紧锁的木门被打开,一道光亮照射进来,木屋里的人禁不住往里退缩,以躲开这丝光亮。 一个粗犷的西北老汉,把手上的木桶往门口一放,便嫌弃地关门而走,不愿在此停留片刻。 借着这道光亮,方景楠看向屋内惊悚声响起的那个角落,一个干瘦的尸体僵硬地横在地上,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在他小腿边上,伏着一个披头散发,脸色腊白的瘦小男子,看他皮包如骨,眼角鼻翼里溢出两行黑血,竟也是死了。 鼠疫! 这是鼠疫发作后的症状。他们这群人都是身中鼠疫,才被村内老财主隔离的佃户。 方景楠不是的,作为后世之人,他已经免疫了这些病毒,但是待在这他必死无疑。 在屋内其它人拼命爬到木桶那,争抢着里面的糠米汤时,方景楠卯起最后的力气,拍着木门喊道:“鼠疫,我能治,我能治鼠疫!” 为了活着,他决定撒个谎! …… 千年氏家,百年皇族。 三百年王朝一轮回,从未出错。陈氏家族已传承千年,历经数朝,长盛不息。 ——陈氏谱录 这里是大明边地大同镇的陈家村。 二月初春的北地,寒潮未去。与江南的秀美大不相同,入眼黄沙一片,苍莽广阔的大地。 远处是隐约可见的山脉,平原上稀松有着几枝小树,一处处堡垒村庄星罗棋布地排开,极目望去,总有一种苍凉广袤的感觉。 “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 方景楠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远方。 他本是21世纪大好米虫,从小人人都夸他聪明,与很多人一样,他没有兴趣读那种死书。 所以考上的也就是个不知名的三流大学,专业填的是热门的电子工程,可由于分数不够,被调剂到考古专业。 考古?挖人祖坟的么! 考古当然不是盗墓,可究竟是干啥的,方景楠自己也不清楚,一个三本里读最冷门专业的人,是不怎么去上课的。 历史有学么? 到是有,学的是各朝代士大夫在艺术鉴赏上的变迁。 墓葬群的结构解析有学么? 也有的,分析原理没问题,如何建造?那是土木工程的事。 好吧,暂不说玻璃水泥炼铁晒盐,理工科的东西。学文的诗词歌赋总会吧? 呃,明朝以后只知道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有毛爷爷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来到这个互婴而食的王朝末世,难道什么都不会吗? 读书时可能还记得一点,可方景楠已经毕业三年了,守着家里的水果摊批发香蕉,什么都还给老师了。 初来时他甚至差点饿死,就这点本事能干啥? 所以,方景楠一直很奇怪,怎么会是自己来到这里。从开始的迷茫不信,到现在的恍然无奈。 这是华夏历史上最悲壮的时代,不仅是一个王朝的结束,多少英雄含恨沙场。 璀璨几千年的汉家文明,一直都是世界的中心,在崖山崇祯上吊之后,被打断了发展进程,才有了后续西方文明崛起,才有了被八国欺凌的百年之辱。 方景楠望向天边,只想仰首大喊:“老天爷,你挑错人啦!” 可是作为炎黄子孙,仅管会的东西不多,仅管才解决温饱之忧,方景楠都认为,既然来了,总要尽力而为才能安心。 …… 去岁,皇太极领兵十万,破关入寇,分兵四路横扫山西与河北。 其战略:不攻城池,只抢村堡小县,掠夺财富人口为先。 兵临城下后,明军怯战,紧闭城门防守不敢离池半步,后金在州府台堡之间往来穿梭,会应州,克代州,围大同,斩守备常汝忠,歼灭明军数千,抢劫人马百姓无数,自此,明朝北部再无绝对巩固的防线。 而今,是崇祯八年,二月。 后金遗祸尚存,北地百姓凄苦。 第二章: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十里飘香万物生长。 村落依水而立,十里河从西往东穿流而过,陈家村便在十里河一侧,河边青草绿树,土地肥沃,一些军户和民户的田地处在其中。 只可惜近些年天气异常,灾难不断,十里河的水位下降很多,露出不少河滩之地。穿过两边河岸不远,便是大片大片干燥土地,微风一吹,卷起一片尘土。 “公子,已是午时,该吃饭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少女倚在小屋门口,正冲着他露出谄媚的微笑。她叫陈银花,陈家村里长的女儿,长得宽脸阔鼻,肤色黝黑,但脸色红润。 在边地的乡野,能吃得如此圆润并不容易。自上月村里长陈有富与他打赌输了后,便让自己女儿过来伺候他一个月。 方景楠对她的谄媚视而不见,陈银花虽说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可妙龄是妙了,村里村妞的,着实和好看沾不上边,农忙的时候也是要下田干活的。 “走吧!”方景楠礼貌地笑了笑。 陈家村是九边大同镇,云冈堡边上的一处民户村。 早年从大槐树迁移过来时,有几百民户。这些年饥荒兵灾,逃亡绝户了很多,现今陈家村不到百户,丁口三四百。 陈银花的老爹陈有富,是这陈家村的里长,而且是祖辈几代都当了里长,村里七成的田地都是他们家的,毫无疑问的村中首富。 村里正儿八经的路只有一条,不到半里长,陈有富的家在村东头。 宅前有颗百年古树,农闲的时候村民们在那聚集闲聊,也是村里发布重要消息所在。 方景楠随着陈银花向她家走去,路边遇到熟人,她都会热情的打招呼,可见心地还挺善良。要知道,这里多数村民都是她们家佃户。 饭菜的香味很远就飘了出来,方景楠摸了摸肚子,这年头特别不扛饿,村里人一般只吃早晚两餐,中午是不吃饭的。 方景楠自然不习惯,要求中午加餐,输了的陈有富要包他一个月的吃喝。 陈老财主的宅子是个两进小院,前大后小,一共八九间房。 宅子不算大,但是包了砖,砖包的有些年月,砖墙上尽是斑驳的痕迹,还有几处破损的墙角,也一直没修补。 可见这首富的日子过的也不咋地。 “见过要饭的,没见过这般没脸皮的,饿死鬼投胎么?” 陈有富的宅子门前,一位粗壮的汉子蹲坐在石阶上,撇着嘴,一脸的恨恨不满。 这说叽讽话的汉子叫陈山材,‘材’字取一财字喻意,是陈银花的二哥。陈银花还有一大哥叫陈山河,据说武力超凡,应募去了北边三十里外的镇河堡。 这年头好男不当兵,以老陈家的底子按应不至于,不知为何还是去了。 “原来是陈二少爷。对不住,实在饿怕了,并非有意浪费。”方景楠不以为意,轻笑着从他身旁走过。 陈山材本就是故意找茬,猛地一立,跨步挡在了方景楠身前。 可还没等他无礼呢,陈银花不乐意了,走上前一把推开拦路的陈山材,喝道:“二哥,你干啥呢,小心我告诉爹爹。” 陈山材心里原本也虚,被银花一喝一推的,就让了过去。 方景楠也没说什么,可这诺大的一个壮实汉子,看似凶恶,竟然忍不住地耸动肩膀,仿佛要哭起来。 方景楠见罢不禁叹道:“诺大的陈家村都是你家的,每天多加一顿饭而已,不至于此吧!” “若是像我们一般,吃着粟米糠子的,你多加两顿又何防。但你这般吃食,”陈山材真的更咽出来,“金山也给吃没了。” “呀,是景楠兄弟来了!” 就在说话的当会,一位五十来岁,身体精壮的老汉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盘葱花炒鸡蛋。 他便是陈家村的主宰,村里长陈有富。 见爹来了,陈山材也不敢出声,悄闷地扭头便走。 亲热地拉着方景楠的手臂,陈有富道:“别搭理这怂儿,以小老弟您的本事,多点吃喝有什关系。走,吃酒。” 屋内家具摆设,体现了一丝财主的样子。 檀木的四方桌,旁边有一木台,上面放着几个前朝的瓷器,门角里还有一个让客人梳洗的架台,架台上摆着一条干净的手巾,铜盆里盛有净过的河水。 一个小女丫环,拧好手巾,弯着腰恭敬地递给方景楠。 方景楠接过手巾道了声:“谢谢!” 小女仆刷地一下,脸红了起来。良心可鉴,方景楠对这丫环绝无它意,明人现在身高都很矮,男子平均一米六,女人更是一米五左右,而这小女奴干瘦如材,营养不良一点都不丰润。 方景楠对人没有歧视之意,可若是要拿她当暖床丫环,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而且方景楠知道,这老陈头那么干脆地认赌服输,就把女儿送来伺候自己,怀的也是招个女婿上门的心思。 当然,方景楠不会把事说破。这年月,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桌上摆着让财主家儿子心疼地四菜一汤,分别是:油煎小黄鱼,葱花炒鸡蛋,韭菜肉丸,酱油扮豆腐,山菇炖鸡汤。 普通民户家做这一桌菜,直接破产,陈有富这儿,其实也肉疼。陪吃的就他一个,儿女都没让上桌,怕不够吃。 方景楠没有喝酒,吃着菜,扒着碗里劲道的削面,那粉白细嫩的面条上裹着一层金黄的麻油,直看的银花大咽口水,心想着,应该和二哥一起出去的,眼不见为净。 一大碗刀削面转顺吃个干净,汤汤水水一滴不剩。 方景楠拍了拍滚圆的肚子,指着桌上打包好的十几个杂粮窝头,道:“银花,捎上窝头,咱们去消消食。” 陈家村几里外有一座墩堡,里面有几个军汉,末世将至,方景楠觉得没点武力总有些心虚。 方景楠这连吃带拿的,陈银花也习惯了,甚至脸上还俏有一丝开心,拿起布包抬步就走。 方景楠会心一笑,摇摇晃晃地大步而行,临到门口,他想起什么般,扭头道:“陈老爷子,晚饭不用准备了,我在外面吃。” “得嘞,”陈有富脸上堆满笑容,“您忙先,明天咱杀头猪,给您炖猪蹄子吃。” “哎呀,这真是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吃点喝点算个甚。” “唔,记得用黄豆慢慢闷,我喜欢吃烂点的。” “得嘞!” …… ### 大同镇,大明九边重镇之一。 下辖四道八路,明廷耗费几百万两白银,围着长城沿线修了七十二座堡垒,严防北边的游牧民族。 但很可惜,就在去年,崇祯七年七月,后金破关而入,烧杀抢掠,再多的堡垒也保护不了可怜的百姓。 云冈堡,大同七十二堡之一,属于大同左卫道北西路。 嘉靖三十七年土筑,万历(1574)二年包砖,堡墙周长1里4分,高3丈5尺,下辖8座火路墩。 陈家村与云冈堡隔河相望,渡过十里河,不到两里就是堡垒所在。 去年后金破关,陈有富带着他的佃户,送上一百两白银,躲进堡里避难。 白银是贵重物品,虽说在这个时期,明朝的南方每年都有大量白银流入,导致通货膨胀,但一百两白银也不是小数目,依靠田地里那点抽成,三年都存不着。 如此行为,方圆百里内,只有陈有富一人。 事后很多人都说他傻,佃户又不是家奴,没了就再找呗,田地给谁种不是种,这年月没饭吃的人多了。 方景楠听说这事,却对陈老财主另眼相看。末世将至,拥有一帮感激你的近邻,绝对是笔很大的财富。 方景楠同时也明白,武力更是重要力量。 “铁柱哥,小弟来了,快快出来欢迎。” 安民墩是云冈堡下辖的八个火路墩之一,常年驻有一个小旗防守,倘若发现敌人入侵,便点燃墩内的烽火,通传四方。 孟铁柱是墩里领头的小旗,一个身材壮实的北方汉子,去年银花随她爹躲进云冈堡时,孟铁柱的小旗也收缩退进了堡里。 不知因何两人遇上了,几个月下来,也算相熟。 方景楠知道这层关系后,哄着银花介绍认识,几天下来,方景楠有心相交下,很快与这位直爽的北方汉子熟了起来。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情况,听见方景楠的呼喝,孟铁柱并未像往日一般嘻笑着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兄弟来了。 火路墩里一片安静,偶尔有着几息叹气声。 方景楠走进墩门朝里一看,墩里的人好像都在,孟铁柱苦着脸蹲坐一旁。角落边的一个草席上,趴着一个后背浑身是伤的汉子。 这人方景楠也认识,名叫冷笠,墩内守兵之一。 此刻他神智已有点不清,后背上血肉翻出,明显是鞭挞出来的,涂抹了一些植物碎叶止血,混合着血肉腥气,味道难闻。 “铁柱哥,怎么回事,谁伤的他?” 第三章:这小子死定了 孟铁柱轻叹一声,把方景楠拉到墩外,望着远方山脉,这个北方汉子满脸疲惫。 “这世道呀,太难活了。” “是啊,”方景楠应景地陪着也叹了口气,道:“谁不是呢!” 后又问道:“谁打的冷笠?” “军营里打了我兄弟,我还不能帮忙出头的,能有谁,百户大人呐。” “喔?”方景楠问道:“冷笠犯军规了?” “狗屁的军规,”孟铁柱吐了一声,恶狠狠地道:“如今哪有什么规矩,长官高兴时,烧杀抢虐都行,不乐意时,说句话就犯了军规。” 在孟铁柱发泄般地咒骂下,方景楠了解了事因前后,情况并不复杂,属于这个时期军队里的正常情况。 就是拖饷。 明朝中后期,卫所兵武力下滑严重,从不操练,几乎就是纯粹的农民。出于防守需要,各大军镇纷纷开始募兵。 募兵是全脱产的职业军人,不用种地,每日操练,拿粮饷过活。 这种招募一度使军队战斗力提升很大,然而好的制度需要人去执行,到了崇祯时期,****严重,吃空饷的,偷卖武备的,各显神通。 募兵的战力也不成了,各大军镇的头头们,又渐渐搞起了家丁。 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吃食,都给到家丁,打仗时也是靠着这帮精锐的家丁冲锋在前,取得胜利。 卫所兵和募兵守下城堡,打打顺风仗就行了。当然必需强调一句,在与东虏交战中,从未有过顺风仗。 所以,在各大军头眼里,募兵便不堪大用。 军头们都知道的事,掌管粮饷发放的、明朝社会精英,各位进士大人们当然也知道。于是,拖饷也就变成了常态。 “我们尚好,祖上留有十来亩田地,刨一刨还饿不死。”孟铁柱道:“可是阿笠他们,从去年东虏出关,到现今将有半年,一粒粮食都没发。” 方景楠接话道:“所以他便跑去百户那里讨饷,然后被打了。” “唉,是啊,为壮声胆,我们墩的兄弟都去了,可阿笠还没说两句话,就被那该死的王世昌下令十鞭惩罚。” “呃,不能酌情找上官申诉么?”方景楠试探地问道。 孟铁柱摇头苦笑道:“小老弟不是军中之人,才会这般问。按说遇事不公可以找负责军功奖惩的镇抚官报告,但百户是正六品,所镇抚官是从六品,品级上就大他一头。而且云冈堡的坐堡百户和镇抚是堂兄弟。” 好吧,方景楠叹道:“那就只能算了?”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孟铁柱叹道:“万幸阿笠身子还算硬朗,扛一扛应该能过去。” “明天俺家杀猪,”一直没说话的银花,这时说道:“听说猪蹄子胶膏很多,可补气血,明儿我悄悄偷点出来,给阿笠哥补补身子。” 孟铁柱很是感动,看向银花的眼光中带着一丝温柔,轻叹道:“我替阿笠兄弟多谢妹子,这救命的事儿,哥哥就不推辞了,等他好了,定让他当面言谢。” “嗨,俺们之间客气啥。”膀大腰圆的陈银花竟露出一丝小女人的娇羞,拉扯着小红袄下摆,诺诺地不再吱声。 方景楠又不是瞎子,自是看的清楚明白。 不过方景楠对他俩的事并不看好,这年头讲究父母之命,没有自由恋爱一说。银花家村中首富,孟铁柱穷军户一个。这穷军户穷军户可真不是编排出来骂人的,而是军户真的穷,并且子孙后代不能读书经商,那就是永远都穷。 换谁是银花的父亲,估计都不会答应,与势利于否没有任何关系。 冷笠的事,方景楠一个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办法,孟铁柱叨唠这久也就是心中不愤找个人发泄一下,也没指望什么。 三人又聊几句,方景楠便让银花把那十几个杂粮窝头递上,孟铁柱也没客气,痛快地收下后道了一句。 “稍等片刻,今儿阿花喂的很饱,脚力很足。” 阿花是爱称,是一匹中等蒙古马,安民墩里只有这一匹,紧急情况下报信用的,公家的东西。 方景楠是来练习骑马的,明末了,多学点保命技能总是没错。银花家也有两匹马,但都是挽马,拉货和代步用的,跑起来很慢。 没多时,孟铁柱便拉出一匹枣红色的健壮战马,个头不高,一米三的样子,但头大额宽,肌腱发达,看着很是精神。 马鞍已经安好,边上还配了一副弓箭和一把骑刀。 方景楠见状笑道:“铁柱哥,不是说了弓就不用了么,我实在学不来。” 前世方景楠也射过箭,复合弓,三十米左右射中红心。 初来之时,方景楠还很兴奋,可当他拉起这所谓的半石骑弓时,竟嘞的手酸,勉强拉满射出后,三十米内都上不了靶。 本来这也没什么,多多练习呗,可听孟铁柱介绍了一下别人的情况,方景楠彻底扔了学箭的心思。 一石为120斤,半石便是60斤,指的是拉满半石骑弓,需要对弓箭保持60斤的拉力,有杀伤力的有效距离是四十步,就是五十米的样子,因为距离不远,所以一般是骑兵在马上使用。 而精锐步兵用的弓,常规都是一石左右,也就是拉满需保持120斤力气,能杀伤人的有效距离在八十步,也就是一百米。 而后金里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多持1.5石强弓,百步内可杀人。 优秀的弓箭手一般从小练习,刻苦五年可持弓上阵。 要说方景楠身上最大的优点是什么,那就是有自知之明,骑骑马逃的时候能快点就行了,射箭?还是算了吧。 方景楠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正欲催马而走,远处突响起剧烈的马蹄声,放眼看去,大概有十多骑正奔驰而来。 风驰电掣,气势不凡。 虽不知是谁,可这年头能骑马的都不是普通人,方景楠赶紧下马走到一边,现在是公器私用,可别给孟铁柱找麻烦。 那群人也看到了这边,吆喝之下,竟是把马速提了起来,眨眼便来到众人身边。 吁吁! 一个帅气的拉缰急停,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肤色黝黑,一脸精干。 孟铁柱看清来人,心中一颤,隐约有一丝不妙。 “啊,原来是镇抚大人,来巡视墩堡呢。”孟铁柱强装豪迈地哈哈一笑,“放心,我们无时不盯着北边呢,那帮蛮夷摸不进来。” “别在这扯犊子,要有警讯也是边墙先发现,”镇抚官根本没下马的意思,马鞭一指,喝道:“冷笠呢,叫他出来。” “啊,冷笠昨儿被百户抽了,炕上趴着呢。”孟铁柱心中一紧。 “这样啊,来人,”镇抚官扭头一喝,“把他抬出来,带走。” 听到这话,孟铁柱一下就慌了,迈前一步拦住道:“究竟是什么事呀,这会冷笠还昏着呢,这么上路命都没了。” “放肆,”镇抚官冷声大喝,“孟铁柱,别他妈多管闲事,滚开。” 刷的一下,五位悍骑兀地拿出骑弓,弓弦拉满,箭头闪着黝光直直地指向三人。或许只需镇抚官一挥手,便会疾箭射来。 方景楠猛地一震,冷汗一下子就后背侵了出来,天地可鉴,以前他被小侄子用上了膛的玩具枪指着都有点心慌,何况是这种致命武器。 可千万抓稳了别手滑啊! 孟铁柱却是怡然不退,这时,镇抚官身旁一个老者跳下马来,他是总旗李谷年,孟铁柱的顶头上司,身材瘦瘦小小,脸上有着老农般的憨厚。 只见他把孟铁柱拉到一边,悄声道:“柱子,我和你爹是把兄弟,不会害你。这事你千万别强出头,你惹不起。” 卫所的官都是父传子、子传孙,百年间下来,大家基本都认识,小时候孟铁柱吃过李谷年不少零嘴,对他自是信任的。 “李叔,这是怎个回事?阿笠不是都罚过了么,还要怎的?” 李谷年道:“唉,这小子闯祸了!昨儿他去闹饷的事,其它堡的人也听说了。” 孟铁柱道:“这怎么了?” 李谷年道:“整个大同镇,哪个军头下面没有兵丁被拖饷?万一引起大家都去讨饷,兵变了咋整?” 孟铁柱骇然道:“这……不至于吧?” 李谷年道:“应该是不至于,但不就怕个万一嘛。” “那怎么办?” 李谷年憨厚的脸上,闪出一丝轻笑,“这能有多难办,杀鸡儆猴呗,祖辈们治军不都这么弄嘛,吓唬一下,他们就老实了。” “那也不能无缘无故砍了吧,不怕军心涣散么。” “你这傻子,随便找个由头不就是了,”李谷年道:“记得去年蛮虏入关,我们都退进云冈堡了,冷笠这小子因为在外巡逻没来的及,后来躲山里去了。” “对呀,这事你知道,我也知道,大家都知道的。” “但谁能证明呢?万一他是给东虏通报消息去了呢?就算是有人和他一块躲进的山,可吃饭睡觉拉屎都在一起么,就没有过不在眼前的时候?谁能说他不是那会儿去给蛮虏通风报信?” 孟铁柱争辩道:“那谁又能说,他一定就去了呢?” “没人说一定呀,”李谷年道:“所以这不是带他过去审查来着嘛,至于说过程中用点小刑罚,总不能说不对吧?” 话说到这份上,孟铁柱眼神中有了一丝绝望,咛喃着不知说什么好,但忽地,他仿佛又想到什么般,眸光一闪,道:“有一点可以证明阿笠不是细作,如果阿笠是东虏细作,他怎么还会缺钱的跑去讨饷呢?” 看孟铁柱一脸欣喜模样,李谷年不禁叹了口气,“亏你也只是个小旗,大家欠饷都不说,你跑来闹,你不正好就是细作,以讨饷为名,引动兵变为实呀!” “啊,”孟铁柱脸上一暗,“怎么……能这样!” 李谷年也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对兄弟们不错,可这是千户大人的决定,这小子死定了。” 第四章:你相信气运吗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旁的方景楠听见了,银花也听见了,不远的镇抚官们肯定也都能听见。 这明显是在透露机密的对话,镇抚官没出来阻止,显然,也是希望给冷笠的头儿一个解释,不多生事非地把事情办了。 搞死冷笠,给其它堡的军头一个说法,日子继续。 这就是世道的常态! 方景楠心下一叹,他早就知道,每个王朝末年百姓都很凄惨,远的不说,满清入关后的大屠杀扬州十日不封刀,还有所谓的留头不留发;再后面的鬼子入侵,华夏子孙死了三千万。 可知道归知道,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时,那都是个数字。 而冷笠的事就在眼前,找人讨要被欠的钱,却反被人打成重伤,好吧,惹不起那这钱不要了行不?打也白挨了就当买个教训行不? 不行。谁让你蹦到我面前碍眼了,我要你死,砍头才算完。 欺负人,也就是这样了吧? 方景楠前世不过一普通学生,哪能做到铁石心肠,内心有股邪火直冒,可是又不敢发,手无缚鸡之力,还身无分文就是他的现状。 难道跑上去谈人权? 方景楠没法不再一次想着:老天爷,要不换个人来? 孟铁柱已经蔫了,李总旗的话在这个时代就是道理,大家都是以此生存的。镇抚官见此,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汉子翻身下马,朝安民墩走去。 “不行,不能带走笠哥!” 哪知就在这会,银花突然冲了出来,两只粗大的双手直直拦在众人身前。 “你又是谁?”见一女人也敢拦道,镇抚官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李谷年身为总旗,管着临近四座火路墩,陈银花他是认识的,连忙上前道:“王镇抚,此女是隔壁陈家村陈有富的大女儿。” 陈有富的名字,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王镇抚态度好了一些,淡淡地道:“这是我们堡里的事,你有什么理由拦着?” 这一问,陈银花蒙了,她能有什么理由呀,事实上她连刚才是什么情况都没搞太明白,她只是见自己喜欢的汉子孟铁柱突然泄了气,心有不平,这才挺身而出。 但陈银花小心思还是有一些的,只见她一个后退,让出了身后的方景楠,“楠哥,您是有本事的,您来告诉他们哪里不对!” 毫无准备的就被人推到前台,方景楠楞了一下。 “你他娘又是谁?”王镇抚却是吼了起来,“怎么地就这么邪气呢。” 依往常来说很简单的一个事,过来拿人,带走,上刑打死,然后传告同撩。 今儿却一波波不顺。 “在下方景楠,南洋海外游子,现暂居陈家村。”方景楠作了个揖。 “别跟我装读书人,”王镇抚仿佛看穿了他的小把戏,读书人在任何时候都有着崇高地位,忽地,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朝方景楠道:“你就是前月,帮着陈家村治好了鼠疫的那个方景楠?” “正是在下。” 明朝末年鼠疫横行,基本上每年都会爆发,尤其是去年后金兵进来杀了很多人,尸首丢的满地都是,鼠疫闹的更是厉害。 但千万不要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很早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需要把生病的人隔离,不然会被传染。 陈有富当时就是这么做的,所有生病的都被他强势关起,生死由天。 就是这个时候,刚来这没多久,但很快就要饿死的方景楠路过了陈家村,正准备摆碗要饭呢,就被陈有富叫人抓了起来。这种小乞丐管你有病没病,直接丢进去关了再说。 方景楠差点吓尿了,直说自己没病,但这会儿就是有杀错不放过,哪管其它。方景楠没办法,又只好大喊说自己有办法能治。 能治鼠疫? 那又不同了,陈友富放开了他,寻问医治的方法。 可方景楠哪里会治,连中药的名字他就只知道个田七和山药,再加个枸杞。多几个,都是难为人。 药方不会开,那还能怎么治? 西方叫:依靠免疫力! 东方叫:多喝白开水! 其实指向都一样,就是自己扛着。熬过去,你就能活。但方景楠肯定不能这么说,多少总得做点什么吧。 于是,在方景楠的指挥下,这帮生病的村民被单独隔离起来,避免了交叉感染;开了窗通了风,不再是闷的死死的;最后勤洗澡,喝烧开了的开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等着! 这些举措,陈有富看在眼里,感觉就是,这不啥也没干吗? 就这样能管用? 如果说,但凡方景楠多知道点中药知识,随便开一副吃不死人但又不是田七枸杞这种世人皆知的药方出来,都能装成隐世神医,蒙混过关。 可惜他不知道! 那怎么办? 有那种什么都不用会,又可以装过去的身份吗? 答案是…… 有的! 那就是……神棍! 于是,方景楠神神秘秘地冲陈老爷轻轻一笑,清世独立地姿态问道:“你相信气运吗?” “啥?什么鬼?” “如果村民的病不好,你就会把我当做骗子,咔嚓了,对么?” “没错!” “所以村民的病一定会好,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我是有大气运之人!” 最后村民的病好了么? 当然不可能全都好,还是死了十几个没扛过去的。鼠疫的死亡率很高,三成左右,但以当时的群集隔离法,基本上九死一生。被隔离也就意为着死定了,只是别再感染好人就行。 所以方景楠自然算成功了,在陈有富的传播下,又把方法转告了军堡之中,军堡地窄人多,得了鼠疫更是灾难。 虽说还是死了不少人,但至少比往年好了很多,方景楠的名字,便也在一些军堡里传了开来。 王镇抚见得是他,态度又好了几分,领着众骑跨下马来,相互打完招呼后,拱手问道:“敢问景楠兄与冷笠是何关系?” 天地君亲师。 有血缘的同宗和师生同学,是这个时代很铁的关系,再下一层就是老乡,毕竟这时代出远门的人很少,见着一个就很亲切。 “我与阿笠不过几面之缘。”方景楠道。 “喔,那这对先生便算是闲事了,奉劝一句,还是别管了。” 王镇抚知道方景楠是外地人,和冷笠这都搭不上边,这么问,其实就是在给他脸面送个台阶下。 哪知方景楠根本不懂这些,接着自己的话又道:“是闲事不假,但我与铁柱哥相交甚欢,这边也早听得千户大人威名,有心结交,所以我想,此事也不用非要了性命不可。” “喔,此话怎讲?” “千户大人想要的,无非是震慑其它军户,避免聚众讨饷。既然起因是钱的事,那就仍用钱来解决即可。”方景楠接着道:“砍了冷笠也落不着实惠,还不如罚他一笔肉痛的银子,其它军丁看了如此惩罚,哪里还敢多言。” 王镇抚心道这是要用白银开道了呀,开心道:“到也是个好办法,只是,罚多少银子为好呢?” 方景楠想了想道:“既然冷笠是去讨要半年粮饷,那便以此为准,可好?” “可以,”王镇抚道:“守堡兵丁,粮饷一石,例银一两,半年便是粮六石银六两。” 方景楠点头道:“行,我替阿笠兄弟答应了。” 以方景楠想来,钱没了可以再赚,命可是一条,怎么说也不算亏。 交易谈完,王镇抚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眯眼一笑道:“不是我不相信方兄,只是咱们这空口无凭的,万一冷笠伤好了不认这事,或者拔腿跑了,那怎么办?” “那您是……非要带走他才行了?”方景楠忍住气,双手负在身后,挺拔起身子,仰着头,以如此超凡的姿态,表示着不满。 他很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干出点啥不理智的事出来,杀人不过头落地,忍无可忍的时候…… “哪能呢,”王镇抚看出他生气,却不紧张,仍嘻笑着道:“冷笠伤重,带过去若是死了不是凭添麻烦,我的意思是,要不先交点订金?” 方景楠实在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断然道:“银花,身上有银子么?” 银花摸了摸,没有带钱,因为村里都没花钱的地儿,于是她一咬牙,把她手腕上一个银镯子撸了下来,这是她母亲送的,约有一两重。 王镇抚收了银镯,也没再啰嗦,道了声‘敬候佳音’,领着众骑打马而去。 尘土飞扬,骠骑煌煌,方景楠从后面看去,还真有股威逼的气势。 转过头来,只见铁柱一脸颓然,蹲在道边不停地叹气,方景楠安慰他道:“别恼了,铁柱哥,这事是有点憋屈,不像男子汉所为,但至少阿笠的小命保住了。” 孟铁柱抬首看了过来,眼中仍是绝望,“受点欺负算个甚,早就习惯了,可那些银粮,就算不吃不喝,墩里的兄弟也凑不上啊!”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方景楠知道这年月军户们过的很惨,经常需要挖野菜扒树皮扛过寒冬。粮六石银六两,他感觉也不多,却不想,这些银粮对军户们意为着什么。 见孟铁柱这尤如死灰的脸,方景楠知道,自己这事办的不咋滴,叹气道:“铁柱哥,刚才是小弟孟浪了,不应该替你们拿这主意。” 孟铁柱扶着他道:“这是哪的话,若不是你机智,阿笠的命现在就没了。怪只怪孟大哥没用,自己的手下都护不住。” 方景楠安慰他道:“没怪小弟就成,至于说银粮的事,我来想办法。”说完悄悄瞅了银花一眼,见她也是连连点头。 “啊!这,这……” 这银钱不是小数,孟铁柱拿了心虚,但又不敢拒绝,只见他突然一个起身,然后便重重地跪了下去,朝方景楠拜道:“我替阿笠感谢您救命之恩。” “赶紧别,”方景楠吓了一跳,连忙避开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指不定哪天谁帮谁呢。” “对了,”方景楠又道:“我说个假设哈,刚才王镇抚他们若是硬要抓人的话,我们墩的兄弟挡的住么?” 孟铁柱一楞,眼中露出一丝羞愧,“我们小旗加我六人,缺编四人,而且除了阿笠和我,他们几个都是种种地,架都没打过。” “明白了,”方景楠笑了笑道:“没事,我就是看他们刚才那么蛮不讲理,心想着,这年头没点武力可不成。” 孟铁柱眸光一闪道:“咦,你是想练武吗?不过光会骑马可不成,还得把弓箭和刀盾学起来。” “不不不,”方景楠果断地摇头道:“我这人啥都好,就是从小吃苦少,这种苦恐怕我吃不住。” “那你是……” 方景楠眨巴下眼,笑道:“得找机会让你们多练练!” …… 第五章:刀已磨好,马上杀猪 我颍川陈氏,子孙数十世贵显,家门响誉千年不坠,依占的便是:审时、以恒、得人 ——陈氏谱录 小土屋内,方景楠静静地看着从陈有富那忽悠来的陈氏谱录。旁边陈银花用炉子烧着水,准备泡茶。 往日方景楠在安民墩骑完马后,都会留在墩里吃饭,今天自是没那心情。自弄清楚年代后,他便知道,这是个人命如草芥,更是人吃人的时代。 然而字面意义总是浅,远不如亲身经历。 接触了这么多人,他早没了小看古人的心思,相对而言他们只是见识少,论聪明机灵可并不差。 方景楠不是那种为了赚钱,就拼尽所有,恨不得卖友求荣托妻献子也要成功的人,小富即安便可。 发明创造他是不会,但写字算术总不差吧,利用跨越几百年的见识,混个吃饱喝暖肯定是妥妥的。 但现在他算明白了,这年头可不是能赚几个小钱就行的。 方景楠不希望以后再被人拿箭指着的时候,自己却豪无还手之力,那不成废物了嘛。而且,如果冷笠这种事落到自己头上,靠谁来救? 所以,方景楠决定,需要主动起来,自己的小命必需掌握在实力上,而不是寄托于运气。 放下书,方景楠平静而有力地道:“银花,走,该吃晚饭了。” ### 陈家宅院。 唿哧,嗦嗦嗦嗦! 最后一个杂粮窝头,就着一碗胡辣汤哗哗吞下,胡椒的辛辣让胃里热了起来,驱赶着明末的冷风春寒。 这才是正经的明末山西小财主家的常规吃食,粟米磨成粉和喂猪的糠一起混和做成窝头,口感粗砺,就着汤喝勉强也能下肚。 就这,还都是主子吃的。陈有富家还有着七八个家奴,这会儿围坐在外堂院子的小桌上,一人分着两个大窝头,就着几根咸菜,咂叭着嘴吃的有滋有味。 这也就是陈老财主家,那些普通村民佃户们,现在基本都是啃点野菜,或者寻些观音土顶饿了。 方景楠没有挑剔饭菜,谁让自己之前说过不用准备晚饭了呢。 陈老财主一如既往的热情周全,见他吃完,赶忙递上一杯沏好的茶水,陪笑道:“今晚招待不周哈,但是你放心,刀已磨好,马上杀猪!” 以茶水漱了漱口,方景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太客气了,偶尔换换口味不防事。”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今天到是遇到件事,比较有趣。” 陈有富接过话道:“是安民墩那小旗孟铁柱的倒霉事?” 方景楠没想他竟然知道,奇道:“谁告诉你的,银花?” “是啊,银花这傻孩子,回来便找我要粮要钱,一问之下,到是听了明白。”陈有富一脸温和的微笑道:“要我说呀,这王镇抚不是好货,半年粮饷哪有那么多。” 方景楠奇道:“募兵的粮饷多少,肯定有规制的吧,他怎好乱报。” 陈有富道:“规制当然有,也确实是像他所说,可是粮饷从朝庭发下来,层层克扣,落在兵丁手上,能有个三成,就是待兵如子了。” 方景楠听罢顿时呆了,脸色极为难看,心里像吃了屎般难受。就一个边城小地的从六品镇抚,侮辱了我的人还不算,还他妈侮辱我的智商!以后若要再当古人好欺,我就,我就…… “景楠兄,你怎么了?”见方景楠脸色不佳,陈有富拍了拍他的手道。 呼…… “没啥,”方景楠叹了口气道:“只是觉得这王镇抚心机狡诈,也太坏了。” 陈有富忽然也楞了一下,低声道:“武官的这点小思量算个甚狡诈,那帮子读书的进士大老爷才叫吃人不吐骨头呐。” 方景楠没法再说下去了,自己被一个土财主都看不上的武官忽悠,那智商不就等于零了么。 方景楠提起这话题是有想法的,接着道:“听说,你去年领着村里人在云冈堡躲过东虏,那你认识里面军头么?” “认识呀,”陈有富道:“我与云冈堡操守(千户品级)邓林邓大人,喝过好几顿酒呢。” 方景楠道:“那你看,能不能帮着去求求情?” 见方景楠提出这事,陈有富微微一笑,挺直了腰,忽然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淡然道:“不帮!” 呃…… 方景楠到没自大的认为,自己一开口他便会痛快答应,只是这拒绝的也太直接了。 缓了缓,方景楠试探道:“若是不方便求情,那能不能支援点粮饷,算我借你的,回头一定还你。” 陈有富仍是摇头,“不借!” 呃……反常,这冷漠姿态太过反常。 好在方景楠也不是全无准备,只见他露出那种颇像个神棍般的神秘微笑,道:“嗯,我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法门,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与您交换,您看怎样?” 不知不觉间,方景楠对他都用上了敬语‘您’了。果然陈有富眉头动了一下,问道:“什么法门?” “现在不能说的那么细致,”方景楠道:“简单来说是,我知道一种煤炉的做法,可以保持炉火全天不息,而且还省煤料。” 山西多煤炭,民间日常一般都是以煤炭为燃料,包括军户打铁炼铁也都是用煤,消耗量非常大。 而他们使用的炉子与烧木柴的炉子都是差不多的,每次使用之前,都需要发火把煤炭点着,非常耽误时间,而且一点一灭的,很浪费燃料。 听说是做煤炉,陈有富略显失望,淡淡道:“老百姓什么都缺,就时间多的是,也不怕麻烦,所以炉火不息啥的并不重要。” 跟着他又道:“普通一户人家,每月用煤约半担三十斤,按年也不过六担。而煤炭是贱物,每担要银1钱4分,六担便8钱4分,往高了说,那煤炉可以节省一半的煤料,每户每年也不过省四钱银子。” 陈有富脸上是那种不怎么瞧的上的神色,方景楠却是异常欣喜,他道:“这事可不能这么理解,百川聚可成海,细沙合可断流,一户是四钱银,一百户那就是四十两,万户则是四千两。不说其它地方,单单咱们山西,一百万户总有吧,那就是四十万两了啊!” “这还只是一年,十年呢,二十年呢……”方景楠越说越兴奋。 陈有富却是没忍住首次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道:“难道天下的生意被你一个人做了不成?” “你那个煤炉需要找工匠做吧,要卖那么多户,得请很多工匠吧,这手艺能不流传出去?”陈有富点了下头道:“行,就算你有法子不外传,别人偷不去,可偷不去,还不能来抢吗?你一流民,我一村里长,保的住?” 方景楠无语了,这年头没专利保护不说,还他妈有恶霸。 这…… “当然了,”陈有富仿佛打一棒又给颗糖一般,赞同道:“若真有这好手艺,先自个儿卖着,保不住时再找个大商人卖了,几百两银子还是好赚的。” 几百两银子也不少了,方景楠喜道:“那你是同意了?” 陈有富摇了摇头道:“没兴趣,还有别的么?” 方景楠沉默了,认真地注视着陈有富,甚至连传说中的微表情观察法都用上了,可一切反馈告诉他,陈有富对此是真的没兴趣,而不是试图拿捏自己换取更好的利益。 一个土财主,竟看不上几百两银子的买卖。 轻叹口气,方景楠决定拿出自己能想到的终极大招,他喝了口茶,慢慢地道:“民以食为天,农以水为先,自天启朝以来,天气反常多变,近几年更是连年干旱,我看村里很多水井都枯了,而我知道一种法子,可以使枯井复满。” 陈有富终于动容了,惊道:“有这般神奇的法门?” “当然!”方景楠终于有种智商碾压古人的舒畅感,虽说对面仅是个乡下土财主。 “可否透知一二?” 方景楠知道不解释一下,他是不会相信的,在心里拿捏好分寸,便道:“咱们现在打的井都太浅,天气一干便没水了,但是如果往里再多打深一些,那儿水源充足,几乎可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打多深?” “唔,不一而足,十几二十丈深肯定够了。” “这么深如何取水?” “制一圆型空心铁柱,插入水中,我自有法子可以取水,详细那就……呃……不能……” 只见陈有富越听越失望,方景楠吱唔着又感不妙,果然,陈有富叹道:“一口井最多浇灌二十亩,每亩产粮一石,抽取一斗,二十亩便为二石,可得银二两。” 方景楠听完本想说,那也不错了呀,两千亩田地不就有二百两银子了嘛。但看到陈有富失望的脸色,方景楠选择了乖乖闭嘴。 陈有富接着道:“先不说打一口十几丈深的井需要多大劳力,单就那么长的空心铁柱,铁料钱就需要二十两。” …… …… 方景楠彻底没话了,这两个法子,已经是他近两个月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尝试着能做出来的小发明。几乎就是他的极限了。 这时代大的消费很简单,无非是衣食住行。 顺着这个琢磨,能弄出来并且有用的,也这样了,方景楠已经黔驴技穷,他甚至开始恼怒自己的无用。 “能问一句么?”缓了很久,方景楠心想不能放弃,这赚几两银子的小事都搞不定,以后还怎么办。他把思路从利益交换上,又转回到人情冷暖上来,“这些天好吃好喝的,花费应该不小吧?” “还行还行,每日也就半两银子。”说到这个,陈有富又换成谄媚表情,“您这么大本事,吃点喝点不算啥。” “那你为何连几两银子都不肯借?” “这是两码子事,”陈有富收起笑容,异常认真地道:“约赌我输了你,献女伺候,美食贡上,都无失天理大道之处。而时间也不过一个月罢了,等此月过去,你一无亲朋、二无田产、三无功名,何以为生?” 方景楠听了心中一紧,这老陈头是要干嘛? 陈有富又道:“而这个月你过着锦衣玉石的生活,让你去吃野草树皮,你能下咽?” 我草,这好吃好喝的供着,原来还有这个套子在等着我? 这不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么。 一次次被古人碾压智商,加上对自己无能的不满,方景楠终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道:“你这是几个意思?” 陈有富没有生气,表情更是极度认真,甚至还带有一丝庄严神圣,“您不是有大气运加身么?我想再看看。” “看你个屁呀,”方景楠憋了一天的怨气彻底爆发,“你一个乡下土财主,老子有没有气运,关你屁事。” “话不能这么说,”陈有富道:“还记得我给您看的陈氏谱录吧?王朝更递三百年一轮回,大明立国已有二百六十年,近年更是天灾兵祸不断,文官贪财武将怕死,恐怕没有几十年好过了,做为陈氏子孙,我需要为后辈多做考虑和安排。” “哈哈哈,”仿佛是这句话伤到了自己,方景楠愤然大笑,“看看,快看看,一个乡下土财主都有如此大胸怀,谁还敢说我大明无人,也?但是很遗憾,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方景楠盯着陈有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大明朝崇祯必完。岁,不超十载。” “什么?”陈有富徒地呆若木鸡,如被雷劈! 第六章:准备了八百年的造反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有富两眼呆滞无神,眼皮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没有,像极了那种人体蜡像。两行清泪忽然间从呆滞的双眼中流出,徒然间变得干枯的嘴皮仿佛动了一下,只听他咛喃着:“落在我这了么?” “几百年来的持之以恒,审时度势,机缘终于在我这一代出现了?” 陈有富咛喃着,双眸瞬间有了光彩,闪烁起希翼的光芒,他徒然起身,仰首大笑道:“祖宗保佑,让我遇到这三百年一次的大机缘,若能亲历这王朝更递,人生百年,我必将见证此翻精彩。” 方景楠无语了,别人要知道末世将至那都是吓得瑟瑟发抖,他到好,兴奋成这样,难怪说,世上永远不缺少野心勃勃的家伙。 看此态若疯癫的样子,方景楠不竟想起一句话:只有那些疯狂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变世界。 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陈有富忽然停了下来,猛然上前,一把抓起方景楠的衣领便道:“你小子,不会故意语不惊人死不休,糊弄我来吧?” “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怎敢胡乱瞎说。” “你有何凭证?” “呃,这个……”方景楠飞快思索起来,十年后的事这怎么证明?按理最好的方法就是预测一下很快就能论证的事件,现在是崇祯八年,今年发生了什么? 方景楠想了半天,最多也就是想到几个与考古有关的信息。 对于明史,他只是知道趋势大方向,农民军几次被灭又几次翻身,每次农民军快被灭时清军就来扯后腿,最后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灭了明朝,吴三桂放满清入关,又打败李自成。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一些比较著名的人物,著名事件也听说过几个,比如啥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留发不留头什么的。 方景楠感觉时间缓缓而去,陈有富的脸上越来越凝重,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方景楠看了他一眼,只见陈有富也在看着他,两人都很紧张,方景楠是担心这事过不去被这明显不是老实人的土财主给处理了,陈有富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期待的梦,还没做呢就醒了。 “这个……”方景楠咳了一下。 “您说,不着急,慢慢来。”陈有富早就松开了抓着衣领的手,揪着心神地注视着方景楠,脸上还强装着温煦的暖笑。 “推背图,你有没有听说过?”方景楠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在后世被喻为神之预测的推背图,他曾好奇的看过,比对着高人的分析看,确实惊天地泣鬼神。 “知道,唐代李淳风写的,您是从上面破解出来的?”没想到这土财主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都看过,果然是为了造反等待了好久了。 “对的,你挑最近的几句说下,我给你解一解。” 方景楠不说还好,听他这么一说,陈有富脸色又变了,他小心着但却异常认真地道:“推背图仅仅六十卦,您都考究到可以解卦的程度了,却背不出几句?” 方景楠内心大骂,老子就那么猎奇的瞅过一次,谁他妈还能背出来啊。 望着陈有富从失落渐又变得坚定的眼神,方景楠知道,他虽然害怕梦碎,但显然还没到不疯魔不成活的程度。 “这个……”方景楠不可能背的出来,只好赶紧转过话题道:“不扯这种言语含糊的卦象了,要预测就必需得斩钉截铁的,只是我也不好说哪件事重要,要不,你先给说说大明目前的局势?” 方景楠觉得,凭空硬想是记不起什么了,可如果能有什么启发一下,应该能记起一些有用的来。好歹自己也是文科生,学过历史的。 “啊?”陈有富一听却是楞住了,“大明局势?” “怎么了?”方景楠奇道:“要审时度势,不知道时局怎么行。” 陈有富老脸刷一下竟然泛起了红,“我,我行不过百里,又非读书人,哪里能知晓什么时局。” 我去! 方景楠有种你也就是个嘴炮呀的畅快感,稍一琢磨他便了然,陈有富就是一个充满了理想浪漫主义的小资财主,不会读书所以没有上升渠道,但又不用为生存烦恼,加上祖辈确实阔过…… 方景楠真想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句:小老头,别整天瞎想,实干兴邦呐。 “但我大儿肯定知道,”陈有富的话再一次击中了正暗乐的方景楠,“去年,我花钱给他买了点军功,现在是镇河堡正六品的百户官,堡里有朝廷的邸报。” 之前方景楠还奇怪来着,这年头好男不当兵,以老陈家的底子不至于去当兵的,现在来看,这是陈有富的未雨绸缪啊。 一时间,方景楠竟对他徒然起敬,陈有富只是限于身份太低,掌握的资源太少,导致格局不高,但他绝对是个实干家。 格局这个东西,随着见识和地位的不同,会变的! 聊这么久,方景楠也是身心疲累,“那要不,等你大儿回来再说?时辰不早了,也要睡了。” “成嘞,今儿您就别来回折腾了,就住我这吧。”陈有富一脸笑容。 怕我跑了就直说呗,两家前后不过两百米距离,折腾个屁呀。当然方景楠没有要跑的想法,也就颔首答应。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一阵急驰的马蹄声远远而来,打破了陈家村的宁静,宣示着崭新的一天。 宅院外,三匹骏马踏尘而驰,卷起的尘土凝而不散,显示着他们的高超骑术。 吁~ 一声呼喝,三骑停的稳当,为首一位七尺大汉虎步而行,从五官面相来看,与陈有富有着几分相似,他便是镇河堡百户官陈山河,身后两人是他的家丁,也是虎背熊腰气势不凡。 “爹,这么急着找儿回来,出甚事了?”陈山河迎向静立门口的陈有富。 陈有富却是朝着身后两位家丁,笑道:“一大早快马赶来,累了吧!走,茶水点心已经准备,进屋歇息着!”说完,还给两人封了包碎银子。 “谢老爷赏!” 家丁在这个时候,除了是最强战力,与将主之间一般都是人身依附关系,也算是家奴。若遇到本事更大些的,也有用收义子的形式来绑定关系。东江的毛文龙和农民军大哥张献忠,都是收了很多厉害的义子。 招呼完两个家丁,陈有富便把儿子唤到一处暗室,唰唰唰,把方景楠的事说了一遍,陈山河听完疑道:“有这等奇事?” 陈有富没有立刻回答,双手抱在胸前,沉吟良久道:“我观此子谈吐不凡,博学却不浮夸,就算这神秘诡道之事是为了保命而胡编乱造的,但他也绝不该是流民乞丐之流。所以,不防再观望一二。” 跟着陈有富又露出一种奸滑的好笑表情道:“实在不行,如此人才收了做个上门女婿也是好的呀!我早已铺垫好,看他好似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哈哈!” “行,那我去会会他!” …… 小屋里,方景楠早已经醒了,盯着房梁发呆,如果他能听到陈老头对他的分析以及连环安排的话,膝盖又得稀碎,这绝不是个普通农民。 自决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方景楠就在琢磨一件事,未来朝哪个方向发展。 古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用现在心灵鸡汤的话说就是:要做好职业规划 军人、商人、官人、百姓。 方景楠用排除法反过来推导:首先不能当老百姓,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怎样老百姓都很惨,乱世人命贱如狗就是这个意思。 当官?不用跑来奔去的打打杀杀,而大明还有小十年可过,文官还能影响皇帝的看法,做好了其实是不错的选择。可惜这会读书要讲究师承,就算能想办法骗个老师喜欢,可水化水平摆在这,努努力考个秀才或许能行,进士?那是做梦了。 至于说商人,经过昨晚与陈有富的交锋,脑子进水了才在这当个纯粹的商人。 那就只剩下军人了,军人有很多种,农民军也算其一,而且李自成还推翻了明朝。 选哪条从军之路,非常关键! 正想着呢,陈有富敲门进来了,身后还有一位气宇轩昂的汉子,眉目之间闪耀着一丝精悍。 好在这方面方景楠是不怵的,单凭气场什么的就把人唬住的事,在他身上不可能出现。 “我把人都分派出去了,”陈有富道:“这里很安全,就在这聊吧!” 第七章:发财靠抢 崇祯七年,皇太极领后金兵十万,破关入寇,分兵四路横扫山西与河北。 大同境内,后金攻占得胜堡,参将李全自杀身亡。 后金兵势如潮,围攻怀仁县及应州等地,总兵曹文诏同总督张宗衡坚守怀仁,八月,后金携带大批掠获物资离怀仁而去,总兵官曹文诏尾随寻找战机,交战几场,皆败。 同年十一月,朝延评定各将罪过,总兵曹文诏、总督张宗衡、大同巡抚胡沾恩一同定罪,流放边关。 “这是去年后金入关后的大体情况,”陈山河身子坐的笔直,朝方景楠问道:“后来山西巡抚吴牲,说曹文诏知兵善战,请求朝延派其去山西,我想问的是,如今他去了么?” …… “他死了。”方景楠令人意外地道。 “什么?这不可能。”陈山河猛地站起,显然他对这个叫曹文诏的将军很是钦佩,“除了去年与后金,曹将军身经百战未有一败,士绅百姓给他编歌谣称赞说‘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跳’。怎么可能死了。” 陈有富拍了拍他道:“事情未发生之前,别一惊一咋。”跟着他又问道:“如今是二月,请问曹将军在几月会死?” 方景楠可以很确定这个曹文诏会死,原因就是这个人,方景楠确确实实听说过。 而在明末的将领里面,能让他有所印象的,除了几个特别有名的以外,全都都是要死的人。 可具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方景楠只能咧嘴,一般人哪弄的清这个呀。 不过方景楠还隐约记得,这个人在王朝结束的那几年没出现过,于是他道:“应该是快了,就这几年的事。” 陈山河刚才的气还没消,不太友好地道:“难道还要等你几年再来验证不成?” 陈有富把他拉坐下道:“要静的住气,大明十年内必亡,曹文诏几年内必死,时间这不是越来越近了嘛。”顿了顿,又道:“佐近还有何大事未有?” 陈山河叹了口气,道:“就在上个月,元宵节。农民军开了一个‘荥阳大会’,随即,逆贼‘十三家七十二营’主力攻占中都凤阳城,烧杀三日三夜,还把帝家祖坟挖了。” “什么?”没等方景楠说什么,刚刚还让人要静气的陈有富跳了起来,他也是才听说这事,欣喜道:“龙脉被污,大明气数要尽啊!” 方景楠也是楞了一下,农民军挖了崇祯祖坟的事,他也知道呀,咋就忘了说呢,机不可再失,于是他赶紧道:“此事崇祯大怒,遣派洪承畴总督好几个省,卢象升也是督好几个省,全力打压农民军。” “然后就把农民军灭了?”陈有富不太想到听这个答案。 方景楠道:“哪能呢,天下那么多人吃不饱饭,都是农民军的兵源,尤如野草,烧了一批,春风吹又生。” “哈哈哈,这就好!”陈有富抚掌大笑。 方景楠已经在脑海中搜索开来,农民军中,有没有个姓陈的大人物?看他这模样,若是农民军来了,他妥妥的会跟上去,而以他的本事,混不出头就奇怪了。 昨晚被他几次智商碾压后,方景楠心中坚定的有了一丝明悟,若其它的乡下土财主都这么厉害,大明早亡了。 “你这是……信我了?”方景楠不太确定地问道。 陈有富脸色一整,坚定地点头道:“是的,倘若事情果真如此发展,我便信你!” “可是,如果我对朝局有所了解的话,祖坟被污,崇祯遣派大军报仇也是题中应有之意,纯粹是蒙中的也未曾可知呀!” 陈有富笑笑地说道:“反正试试嘛,争夺天命如此大事哪有不冒风险的,而且也无啥好失去的,田不过千亩,丁不过百人,豁得出去。” …… “走,吃饭,吃饱喝足,咱们商议大事!” ### 一盘煎炒豆腐,一盘青菜,两小碟咸菜,一小盆胡辣汤,外加好些个杂粮窝头。 看起来把桌子堆的满满,实际上一个荤菜都没有。 方景楠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没有动,旁边的陈山河到是甘之如饴,吃的很是痛快,眨眼间三个大窝头就已下肚。 这年头因为缺少油水,寻常一个成年男丁每餐吃个一两斤米饭是很正常的。 “这……您不是知道我会在这吃饭嘛。”方景楠望着陈有富微微笑着,昨天你说我突然回来没有准备,今天可没这事儿。 陈有富喝了口汤砸叭下嘴道:“喔,知道呀,怎么了,不合你胃口?”说着很随意地拿起一个窝头递到方景楠碗里,“将就一下吧,这年头能吃饱就不错了,现在咱是自己人,哪还能搞特殊。以后呀顿顿都这标准,喔,不对,青菜好像快吃完了。” …… …… 唉!!! 方景楠无奈的叹了口气,农村吃饭很快,不到半刻钟,就都吃完了。 回到之前的小间,让小女奴沏了壶茶,三人边喝着茶水,讨论起来。 陈有富以确定的语气道:“大明十年内便要完了,时间紧迫,你有什么想法?” 方景楠把之前关于商人百姓官人的想法一说,然后道:“所以从军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犹豫着不知从哪种军人合适,你们给参谋参谋。” 哪知这话刚一说完,陈有富两父子便异口同声地道:“卫所军!” 方景楠楞道:“为啥?” 陈有富咳了一声,略显考校的语气道:“山河,你来说吧。” 陈山河应了一声道:“虽然从战斗力来说,卫所军最低,募兵次之,家丁最强。但家丁首先排除,与人为奴,谈何发展。 其次募兵也不好,一来募兵常要去打仗,比较危险。二个募兵以粮饷为食,长官也多以克扣粮饷发财,若万一有个不小心,东窗事发,朝延只需把粮饷一停,便只能去学闯王一样四处流窜了。” 方景楠隐约也是这么认为,陈有富道:“卫所身份问题简单,我找云冈堡的操守官办了就成,只是职级不会太高。” 非常突然的,方景楠问了陈有富一个并不礼貌的问题,“敞开来说,你有多少家底?” 方景楠相信陈有富一定能懂,因为卫所军官的好处是,有屯田的土地,那是根基;不用来回争战,这便有了广积粮的空间。但唯一的缺陷就是战斗力太差,需要自己补贴大量银两来养兵。 所以,银钱是第一要位的。 果然,陈有富完全没介意,反到是有几分欣赏地应道:“田一千六百亩,存粮五十石,银三百两,铠甲五副,刀剑若干,金条若干,布匹若干。” “可养战兵几人?” “十人。” “够否?” “不够。” “可有赚钱之道?” “有。” “如何?” 陈有富一咧嘴,露出满口黄牙,冷嘿一声道:“抢!” 《莽明》第一卷……完 第一章:与邻和睦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青台哨上枕戟戈,瞭望穹天地边。 …… 夜半,云冈堡操守署。 哐啷! 一声房门撞开的巨响,打破了秋夜的宁静。 “你是谁,穿好衣服快出去。” 孟铁柱赤裸着上身从屋内跳出,昆沛昆皓两人从暗中闪出,李蛮虎拎着狼牙棒从门外走进。 这时,一个衣衫凌乱,身材娇小,肌肤却是水嫩的少女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梨花带泪。 “小女西马容芳,西马庄人氏,进得内室并无歹意,只是想给大人揉捏服侍。” 一旁的李蛮虎眼中凶芒一闪,不知不觉间,持棒的大手紧紧一握。 孟铁柱知道她没有歹意,但一进屋就脱得只剩个内兜,差点没把他吓死。 “你且出去,我无需你服侍。” 西马容芳吸嗦地哭了起来,“将军可是嫌弃小女子?” 孟铁柱一甩手,回了屋里,“不与你多扯,昆沛带她走。虎子,你丫出去别他娘多嘴。” …… 翌日,正在石岭村帮忙割稻子的方景楠,见到了西马容芳。 把情况一问,方才了解她是西马庄送给邓琳的暖床丫环,做为回报,西马庄以后若遇到兵事,邓琳将会出兵帮忙。 不远处,李蛮虎立正站的笔直,孟铁柱正用脚踹他。 “让你别多嘴!!” 在两人身旁,陈银花哭的稀里哗啦。 “行锋,”见得此景,方景楠赶忙喊道:“快带这个西马容芳去浑源城,转告邓守备一声,就说有我们在的一天,定当护好西马庄,让他放心享用不必牵挂。” 跟着方景楠又道:“蒋立、方成,咱们走,去董家村看看。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时不溜等会就麻烦了。” 说话间方景楠跑到马前,上马便走。 那十六家村子都在十里河左近,方景楠沿着河边策马奔驰,放眼处一片黄沉沉的稻穗,香味飘来,令人浑身舒爽。 秋收是农人们最开心也是最辛苦的日子,短短几天里便要把稻子割完,然后再种上一点杂粮瓜豆什么的,以作为今年的添补。 那一百多团练民壮早就解散回去农忙了,莽字营和云冈堡的那些兵丁们也被方景楠派了出去,训练全部停下,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农忙时节无闲人。 董家村下游有个叫乱石林的杂树林子,林子里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乱石,据说以前这里是座黑岩山,大同缺石条,便把这座小山采空了。 匠作营的新址便选在这里,即靠近水源,又不侵占农田,还有一些碎石可以用来堆砌融铁炉子,可谓一举三得。 班超那五个匠师带着自己的徒弟们留在五品涧后,樊为华成为了这边的主要负责人。 “都安顿好了么?” 方景楠找到在现场指挥的樊为华问道。 “按大人指示,所有人先砍木头围好木墙,然后再搭窝篷暂住,最后才是搬迁刨木打铁的物件恢复生产。” 方景楠点头道:“没错,安全是首位,少干点活死不了人。” “好的,大人。”很少说自己话的樊为华没忍住说了一句,“大家伙都说,大人是咱们工匠的祖师爷转世,特意来解救咱们的。” 方景楠失笑道:“我连刨个木头都刨不平,还祖师爷呢,少扯这些闲篇,把活干好。” 匠作营的搬迁一切顺利,方景楠也就放心的让樊为华弄着,秋收的时节还是要以庄稼为主。 顺路来到董家村,恰巧见到陈有富与陈山材两父子也在这里,方景楠笑道:“真巧呀。” 董家村里长董老看到方景楠,立马把他拉住道:“方百户来了,正好您给评评理。” 自孟铁柱成为云冈堡的操守官,方景楠成为百户官后,在左近这一片民户村里,陈家村的陈老爷子,比以前更威望了。 董老苦着脸道:“老陈头想把董家村剩下的两千五百亩田也给租了,这本也是好事,省得我烦心田里那点事,东虏一来还又担心被劫掠,只是这条件也太差了。” “哦,什么条件,我来评评。”方景楠笑道。 董老道:“河边的良田都已经租给老陈头了,剩下的是旱田,若不能精心照看,一亩田出个二三十斤粮都是常有之事,若是老天丁点雨水都不落下,颗粒无收也都有过。 老陈头的打算是,不管收成是多少,他都抽取产出的一成与我当粮租。可如此一来,他若是放任不管,地里不管产多少粮,他都可以得到九成,这不是白捡便宜嘛。” 这翻话方景楠听明白了,就是董老愿意把田租出去,但是不愿按收成的比例来。 方景楠道:“这确实不合理,容易让人钻了空子。陈老爷可有其它法子?” 陈有富一摊手,无奈道:“也可以商定好一个固定的产粮数,以银子来结算。” 陈有富解释道:“好比一亩旱田,按往常情况每亩产粮三十斤,以十抽一,就是三斤,那么四十亩旱田可抽得120斤为一石,折银一两。” “如此,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我若要租你四十亩旱田,就得给你一两田租,2500亩就是62两田租。商定好一个固定的产粮数,直接现银交易,简单明了。” 董老哼道:“这个法子是很好,但凭啥定得每亩产粮才30斤,以前时节好时,旱田一亩也产过80斤哩。所以我才说,固定旱田每亩产粮50斤,24亩可抽得粮租一石,折银一两为准。2500亩粮租就是104两,4两的零头抹了,每年100两银子,那些田就交给你们种。” 陈有富吼道:“你咱不摸摸良心说话,旱田一亩产80斤是哪个皇帝的事了。” 眼看两人又要扯皮起来,方景楠忽然笑道:“陈老爷莫是忘了,您做此事的初衷了么,您不是要给子孙积福的么?那为何还要斤斤计较? 按我说,旱田每亩产粮就定为50斤挺好。而且不止旱田,这些沿河两岸的良田,也可以按此操作。十亩田租银一两,2000亩田银租200两也挺好。” 董老大声鼓掌道:“方百户不亏为守护一方的大人,所言极是呀。” 陈有富无奈地瞪了方景楠一眼,叹道:“好吧,总之是为了子孙后代积福,这数我认了。” “山材,下午把各村里长叫来,我们调整一下协定。” …… 一翻说罢,方景楠陈有富几人一起出了董家村,路上,一众人骑着马晃晃悠悠。 自打马匹充足之后,他们人人出行都骑马,往返各村之间办事效率极高。 方景楠轻哼道:“你真是只老狐狸。” 陈有富晒道:“你不也是一听便明白了么,装什么小白兔。”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陈山材对田里那点事太清楚不过,奇问道:“爹,一亩旱田真的不一定能产粮50斤,你俩高兴啥?” 陈有富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方景楠解释道:“产出的粮食或许到不了50斤,但是其价值却不是固定的。末世已渐来临,可以预测,未来的粮价绝对不止一石一两,每石米粮4两、5两都有可能。” 陈山材恍然大悟,惊道:“到时我们仍是以商定好的银子给他们,因为多少银两田租是固定好的。” 方景楠笑道:“没错,所以我才说你爹太坏了。” 陈有富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啥。祖宗传下与邻为善这句话,你当是假的?届时若粮价涨成那般,我们肯定也要跟着让步的。只不过,”顿了顿,老眼一咪笑道:“我们如此仗义疏财,他们若不感激涕零那还是人么。” …… 风风火火的秋收终于结束,由于水坝与肥泥的关系,陈有富租种的三万多亩良田皆是丰收,按十成抽一的粮租,需给十六个村子里长三千石粮食。 陈有富没有食言,上交了三千石,不过后来又花了两千两纹银,收购了他们食用不完的两千石。 而从明年开始,无论丰年还是灾年,他都直接以银两支付。 除此之外,陈有富又与下游包括西马庄在内的十一家村子达成合作,共得良田1万多亩,旱田2.5万亩。 十里河全长一百二十里。 若以董家村为中心,那么,十里河下半段的二十八家沿河村落,都已合作完毕,陈有富共计租种了良田4.5万亩,旱田2.5万亩。 而十里河的上半段,以董家村为线,往左是高山城、三屯堡、左卫城,这三个军堡占有大量的卫所屯田,卫所总归与民户不同,陈有富一直在等待合作的契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农忙结束了,莽字营又恢复到训练当中,那一百五十个团练民壮再次被集结,训练着刀枪弓射等项目。 陈有富也没闲着,组织起了三千多劳力。水坝这种花钱的事不好弄,他便开始修路,也不是那种烧砖铺石的硬路,那个花费太大。 陈有富修的就是最常见的夯土路,把夯土堆满,中间铺以树枝碎石,然后用石碾子来回压紧压实,然后往上再铺一层夯土,再碾结实。 这种夯土路虽不如砖石路可使用几十年,但是每年都好好养护的话,维持个七八年的路面整齐是没问题的。 大明朝没有几年了嘛,陈有富心里是这么想的,短时间能用就可以了。 这条路沿着十里河修造,连通了这二十八家村庄,路长达四十五里,路面修的足有一丈五,也就是五米宽,可并排行驶四辆车马。 二十八个村子的人都很开心,路修好了对所有人都是好事,一个个干的非常卖力气,而且老规矩,陈家村的陈老爷吃食管饱。 今年托陈老爷的福修了个水坝,很多佃户的田里收成都不错。而且他们是集体农庄制度,每个村分了几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负责一片区域的耕田。这样便保障了那些田分的位置不好的佃户,可以一起分享集体农庄的收获。 根据后世所见,方景楠还建议陈山材选出几个表现优秀的生产队长,给予个人及团体的奖励,以激励大家更用心的耕种。 如果方景楠是个社会学家的话,那么他便会知道,当劳役这种需要集聚大量人力的活动,不再由官府承担时,这个社会离秩序崩溃已然不远。 当然,方景楠不懂这个,组织者陈山材也不懂,老财主陈有富更是没想这些。 陈有富只是望着这三千多以生产队为单位,忙碌在马路各段的青壮,连连叹气:“我说景楠兄弟,这么多健壮的汉子,你就一个都瞧不上?” 方景楠知道他对于招募兵马的事很着急,轻笑道:“健壮个啥呀,才刚吃饱饭没几天的农民,咱们不能像农匪流寇那般,大浪淘沙,死一百人淘出一个精锐来。” “别急,应该快了。” …… 崇祯八年,八月十二日,对于此次立功人员的封赏终是落下。 第二章:一群牛鬼蛇神 怀仁县,大同府产粮三县之一。 设于洪武十六年,万历二年包砖,城周4里72步,高3丈5尺。 相于北边五十里外的云冈堡,怀仁县城足有它二十五倍之大。 与云冈堡的纯粹军堡不同,怀仁县是军民混居的县城,住有一万多人。内驻知县、守备并安东卫所等官,额定官军663名,马骡293匹,管辖火路墩19座。 爱新觉罗*萨哈廉贝勒,后金亲王代善的第三子,这个方景楠完全无感也从未听过的一个人,在朝廷众官眼里,却是近十年与后金交战中杀死的最高身份的大将。 姜建勋连升三级,成为大同镇分守翼北道井坪路的参将,也是姜氏家族第四位将军。 姜家没有过河拆桥,宁伤与陈山河都是以卫指挥佥事的职级,被任命为守备官。 宁伤驻守怀仁县城,陈山河驻守应州。 相较而言,应州身为州县,比之怀仁县城又要大上一倍,足有五十个云冈堡那么大。 秉着先易后难的原则,陈山河带着两个家丁去了应州城上任,这是转迁时的常态,邓琳就是带着十几个家丁去上任的。 只带有两个家丁过去,基本上可以预料,陈山河在应州城将会被层层约束,没有太大作为。 但宁伤这边,这位怀仁县的守备官,却是随行一百多人上任。 除了孟铁柱的甲队留守云冈堡外,方景楠把莽字营全都带了过来,察特那些蒙人也全都换了汉人衣服,潜藏在人群里。 陈有富让那个被后金破了家的财主儿子崔布,带着五六个伙计也跟着同行。 所有人都骑着战马。 担心太过吓人,只有宁伤的丙队披甲,其它人都脱了甲胄,放在赵二的辎重车队上。 但,这也绝对是一支气势雄壮无人敢惹的精锐部队。 …… “都哪儿来的,下马,简明身份!” 就在怀仁城北门外,这个方景楠来过好些次的地方,众人被一个守门的百户官带着几十兵卒拦下。 宁伤拿出官印告身,总旗卢政接过递给了这个百户官道:“不知百户官如何称呼,这是咱们怀仁县新任的守备大人,速速放行。” “别扯这没用的,验明正身再说其它。”到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 这个守门百户接过告身细细看了起来,很多军户都不识字,但作为百户官,卫指挥佥事、怀仁县守备等字眼还是熟知的。 验明身份,这位百户把告身双手奉上道:“下官李天山,为坐堡官王德纯辖下城北守卫一职。” 宁伤收回告身,轻喝一声,“进城。” 一众人一拎马缰,便欲进城。 就在这时,这个李百户却是拦住方景楠等人责问道:“不知这位百户是从哪来,可有行文令书。” 方景楠心下一笑,敢情碰到了个秉公执法的耿直之人,笑了笑道:“在下乃云冈堡百户把总方景楠,因出来匆忙,未能取得操守大人的军务行令,还请李百户通融一二,给予放行。” “尔等身持武器,未有上官令书,不能放行。”李天山坚持道。 哈哈,这年头竟还有种人,方景楠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玩。 宁伤哪知方景楠心中怎想,喝斥道:“我乃怀仁守备,现命令你放行。” 李天山道:“回禀大人,您还未入署堂,并不算正式上任,此令下官不得从之。” 宁伤脸上一怔,正欲发怒,方景楠打断道:“宁伤不必如此,我们就在这等着,你进去入了署衙,传了官印再下令让他放行便是。” “这……”宁伤怔道:“守备官还未上任便被下面一百户刁难,传了出去,以后怕是不好做事。” 方景楠笑着摆摆手道:“他就是性格耿直不懂变通,但我很喜欢,你就别难为他……了……” 方景楠话声未落,赵大壮悄悄驱马上前,附在方景楠耳边低语了几句。方景楠愕然地抬头往怀仁县城墙上看去,只见城墙之上,几位衣装服饰明显像是商贾模样的人,正探头往这边打量。若再仔细分辨,这群人里还有几人是小吏打扮。 他们这是在……观察自己? 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退去后,方景楠再看向这个百户李天山,却是恍然发觉,此人神色轻浮,眼光四转似有满腹之事,哪像个耿直愚忠之人。 下马威吗? 方景楠冷冷一哼。 这时李天山又道:“这位百户快回吧,今日,你是进不去的。” 心态不同之后,同样的话听在耳里,方景楠觉得竟是如此刺耳,一群后金兵来了只敢躲在城内发抖的怂货,此时却耀武扬威起来。 羞愧于自己的一相情愿,差点被人玩弄,方景楠淡淡一笑,陡然喝道:“按大明军律,阻拦轻视上官者该当何罪?” 宁伤大声应道:“当斩!” “玩忽职守,放任商贾杂吏之流入足城防该当何罪?” “当斩!” “来啊,”方景楠喝道:“把这个玩忽职守藐视上官的李天山拿下,即刻枭首示众。其它从犯杖刑十棍,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一声令下,守备官宁伤率先下马,领着丙队冲杀上前。火枪队来不及装弹,郑飞便让众人拎好长枪快速集结。 丁吉搬出了三门火炮! 然而这些都没有必要,李百户看着冲过来的宁伤都吓傻了,在他身后,两位家丁反应稍快,踏前一步拔刀护在左右。 宁伤的丙队本就是与后金大军见过阵仗的精锐,杀人和被杀都如喝水般轻松,是莽字营中最沉稳的队伍。 这小两个月来更是天天吃肉,跑步游泳调养着身子,如今披甲执刀的这么一冲,顿有股猛虎出笼之势。 咔咔,两刀。 护在李天山身前的两个家丁被杀来的丙队砍翻在地,好在身上穿有铁甲,应该死不了。 牛有德没有下马,猛地一夹马腹,冲了过去,探手便把李天山抓在手中,策马跑到方景楠身边,把李天山扔了下去。 方景楠没看他一眼,眼光直直盯在城墙之上,淡淡地道:“斩!” 冷笠抽刀而上,唰地一声,鲜血喷射,人头落地。 从始至终,这个李天山仿佛都没反应过来,他完全没料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百户人头一落,在守备官的威慑之下,剩下几十个守门兵卒哪还敢反抗,个个束手就擒,被莽字营粗暴的脱下了裤子,结结实实地打了军棍。 噼里啪啦, 木棍敲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在北城门外响起。 此刻还是申时,进出城门的人还有不少,顿时便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有看到前因者,还不无炫耀地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守备官,在责罚犯禁的军丁呢。看他如此严厉,我看呐,以后那些军汉们该收敛了,咱们百姓的日子也要好过些。” 有爱辨嘴的反道:“这不一定,万一是个残暴军将呢,我们不是更惨。” “嗯嗯,且观之吧。” …… 城墙之上,那几个身份各异望风视探之人,望着城墙下的情景,皆是吸了口凉气,血腥气味,伴着股霸烈悍勇的杀伐之气迎面吹来,这群凶猛异常的军汉,仿佛在给所有人一个信号,别惹我。 方景楠一抖马缰,穿过这群噼啪挨着军棍的军丁,往怀仁城而去。进入城内,他扭转头朝城墙上瞥了一眼,冷声哼道:“一群牛鬼蛇神……” 第三章:守备署 怀仁县与此时的大多数边城一般,分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城门上有鼓楼钟楼,城门内建有四个牌坊。 街道上行人众多,有青砖黛瓦、高门大院的豪宅,有碎石垒墙、黄泥抹顶的陋室。大街小巷中各类作坊应有尽有,主要大街两侧商铺鳞次栉比。 当然更多的还是大大小小分布在城内四处的庙宇。 守备署在城中心,门口有一对石狮子,还竖着一面高大厚实的照壁,遮挡在衙门前。有了这面照壁,若是遇到敌人攻击,可拦住那种大型攻门器具往前的道路。 方景楠等人入了城,进了守备署。 赵二上前道:“老大,署内没那么多营房,住不下这么多人。” 守备署衙是办公的地方,并不大,占地约三亩,几十间房。 方景楠想了想道:“没事,你们先把东西放好,让各队长去议事厅,战兵队守好门口。宁伤,把署衙镇抚官找来,让他通知守备署所有官吏来议事厅。” “半个时辰后,开会。” “得令!” …… 半个时辰之后,一众人等把议事大厅塞的满满,方景楠与宁伤分坐左右,宁伤坐在右首边,方景楠坐在左边。莽字营其它队官立在两侧,而守备署衙的众官吏则是跪在厅堂当中。 “参见守备大人!” 他们没想到守备官一入城便召集了所有人,而且有些了解情况的也都知道了城门外那事,一个个埋头不语。 有些胆大的,还时不时的偷瞅一眼坐在堂上的方景楠,不知此人是何来历,穿着百户的官衣,竟在此正式场合与守备官同坐堂上。 宁伤没有让他们免礼,转首看向方景楠,方景楠冲他点点头,示意让他主导谈话。 宁伤这才说道:“镇抚、把总、坐堡,一个个起身介绍下吧。” 守备署与操守署的结构基本相同,只是职级不同。 参拜的人群里一位相貌端正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穿着五品千户的官服,不过却没有军汉身上常见的粗鲁之态。 “卑职朱颜,添为卫镇抚官一职。” 卫镇抚与所镇抚不同,一是级别上,卫镇抚是千户级,但最主要的是其辖下有经历、吏目等官。经历司下面又有六房,与朝廷的六部相对应,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 之前帮着修建水坝的那老头,就是经历司下属工房的典吏。 朱颜介绍过后,一个穿着文官衣袍的男人,跟着起身介绍道:“在下于清教,署内从七品经历。” 紧接着又一位年纪颇大的小吏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相对破旧,他施礼道:“小的秦秉文,直领吏户礼三房,参见大人。” 经历司是分了六房,但若事情不多,也会有几房合一的作法。 忽然,方景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扶起一位年长的老者,笑道:“老爷子可还记得小侄?” 戴志诚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不过依旧精神抖擞,只是这官场上的起起伏伏他经历太多,已经是麻木状态,管你上面谁当头呢,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所以戴志诚就是随着一群人进来,又随着大家跪下,根本不关注都有谁。 此时见到方景楠,戴志诚也是一楞,见到其身上的官服,老脸一笑道:“恭喜呀,升任百户官了。” 戴志诚看了堂上的守备大人一眼,跟着道:“你们一伙的?” 早在修建水坝的时候,戴志诚便见识到了方景楠与众不同,一个小旗和当时百户身份的孟铁柱称兄道弟,陈老财主家的那个大儿对他也是恭敬有加。 放在以前,他定会此对寻探一翻,可是现在,他只管把有利百姓的水坝修好,其它的才懒的费神。 方景楠不作回答,转首道:“来呀,给老爷子赐座。” 戴志诚是直领署内兵刑工三房的典吏,没有品级,属于不入流小吏。 朱颜、于清教、秦秉文、戴志诚这四人,带着下面一些更低级的攒吏,组成了守备署衙的文职系统。 方景楠扶着戴志诚落了偏坐,对于有手艺的人他总是很尊重,而且方景楠这边匠作营的班超,就是戴志诚领着的工房匠户。班超提过几次,他那个老上司人好手艺更是不错,很值得认识。 镇抚这边一说完,把总麻武候站了起来,做为一座城的把总,麻武候也有着千户职级,长的粗壮结实,眼睛很大与牛有德可有一拼,脸上留着一络腮胡子,更是增添了几分悍勇。 方景楠也是把总,尽管他从没管过那八个火路墩,但是他知道,负责城外火路墩的把总相对坐堡要彪悍一些。 “卑职麻武候,怀仁城把总,祖上是麻贵。”络腮大汉冲着宁伤抱拳道。 宁伤却是低声对方景楠解释道:“西麻东李,万历年间,麻家在陕甘山西一带同时拥有九位将军,名燥一时。” 又一个将门之家。 看着这个墩实凶悍,甚至眼神有含有一股残暴之色的麻武候,方景楠却是失笑道:“麻把总,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是麻家的人,走哪都把祖上名号搬出来吓唬人么?” 麻武候大眼一瞪,喝道:“哪来的白皮小子,军堂重地,胡言乱语,信不信某把你打杀当场?” 突然的喝骂让方景楠楞住了,俊脸不由一红,自己随口一句,便遭此人不给脸面。你丫看不出来局势的么,守备官都凡事看我,眼瞎了么你。 可按规制来说,方景楠不过一百户官,守备大人敬重他那是守备的事,麻武候是千户级,对他自不用小心应答。 “放肆,来啊,给我拉出去砍了。” 宁伤怒声喊道,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性命这种事他很漠然。旁侧的卢政毛卫两人也是应声而出,抽出长刀便要把他架到厅外砍了。 莽字营的其它人也都是惊呆了,无论遇到谁,他们的长官方景楠好像都没有被人这么不给脸的喝斥过。 “别别别,”方景楠抬手阻止卢政毛卫两人,道:“这位麻把总……” 本想用话打个圆场,不料麻武候又朝一旁的朱颜,问道:“朱镇抚,按军制不敬上官者,该当何罪?” 好吧,方景楠这下服了,守门的李天山是假耿直,这个麻武候看来是真性情。 秀才遇到兵,方景楠俯过身,对宁伤低语道:“叫他滚。” 宁伤心领神会,低喝一声道:“麻把总,酉时已到,快去墩堡巡营吧。” 麻武候顿时行一军礼,道:“遵命!” 说罢,他领着身边两个百户官一同走了。 朱颜上前半步,看着宁伤好似也顾着方景楠的方向,介绍道:“那两人也是麻氏族人,名叫麻成众、麻成志,百户职级,一起统领怀仁县的火路墩。” 方景楠喝了口水压压惊,心想,以后得躲着点这种浑汉。 麻武候离开后,就剩下坐堡官了。 一个身材挺拔瘦高的武官站了起来,这时代的人普遍只有一米六多,像李蛮虎童猛这般一米八的大汉是很少见的,而这个武官足有一米九多,瘦高但不是那种麻杆,也有肌肉。 这人起身指着身后三个百户道:“卑职王德纯,怀仁城坐堡,他们各是东、南、西三门守卫官。另有一位北门守卫官已被大人砍首示众。” 宁伤冷冷一笑没说什么。 方景楠在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王德纯,他想看一看,城门前的下马威,是不是他这个直属上官示意的。 方景楠没打算现在就立即处置这事,他想先了解一下,究竟是什么人要与他们作对。 而且这人姓王? 方景楠有点牙疼,不会这么巧又碰上了吧。 王德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不惊也不怒甚至也不慌,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等候守备官的指示。 宁伤冷冷地盯着王德纯没有说话,悄悄注视方景楠的脸色,几天之前他不过一百户,对于守备官这个身份他还没有适应,并不懂现在应该怎么办。 若是让他上阵打杀,别说眼前是个千户,就算是个参将,一声令下,他的刀也绝不会软。 方景楠默默看了半天,没瞧出这人成色,他忽然叫道:“卢政。” 卢政赶紧答应道:“在!” “以后你就是怀仁城北门守卫官,晋升为百户。” “得令,谢长官!” 方景楠说完,跟着又道:“朱镇抚,写一份军情行报与路将姜建勋大人,把李天山蔑视上官与总旗卢政护卫有功受到提拔之事一并写好。宁伤,下令吧。” 宁伤应声道:“朱镇抚,可听仔细了?” 朱颜答道:“回禀大人,听仔细了。” 几人一说一答之间,便把本该是坐堡王德纯分管的北门守卫官一职定下,说话时方景楠也一直盯着王德纯,可是他仍然脸无异色,好似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有趣。” 方景楠轻轻一笑,如此,镇抚司四人,把总这边三人,坐堡这边四人,一共十一人便是守备署衙的核心阶层。 方景楠在众人脸上一一打量,似要把这些人看清识全了。 过了许久,方景楠忽然问道:“朱镇抚,王坐堡,请问城里的军将都到齐了么?” “呃……” 听见这话,朱颜迟疑了一下,王德纯终于是神色一动,朝方景楠轻轻地看了一眼。 见两人不吱声,方景楠笑道:“据我所知,防守怀仁城的除了我们守备署以外,安东卫也负有守城之责吧。” “怎么不见来人呢?”方景楠微微一笑。 大同镇以前分有十三个卫,每一卫辖有五个千户所5600人。 卫所兵不行后,营兵制的募兵增多,很多卫所里的军户也都去应募成为营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同镇的防御体系里,仍然有很多的卫所兵存在。 而这座怀仁县城中,便驻有安东卫,领头的是安东卫指挥使,旗下堪用兵丁两百来人。 安东卫指挥使,正三品武官,辖下有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以及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 从职级上来说,宁伤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好似比安东卫的指挥使要低。 但事实上,卫所制落没后,一地的管辖以官位为主,职级变成了虚职。所以宁伤是守备官,战时状态下,安东卫指挥使也要听他的。 如今虽然不是战时,营兵与卫兵互不统属,但卫兵军官就敢不来巴结?那等到战时,守备官就可令你决死冲锋,你若不去,便用军法砍你的头。 所以,今次安东卫的指挥使没来,甚至连一个下属都没派来,可知事有蹊跷。 “没人知道原因吗?”方景楠又问。 隐隐约约地,方景楠有点明白,城门外的下马威是谁给的了。 只是,为了什么呢? 第四章:文臣违制 仍然没有人回答,空气里气氛有些尴尬。 方景楠皱了皱眉头,一个过气卫所制里的指挥使,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营兵的军官向来是瞧不起孱弱的卫所兵的呀。 初来乍到,按理不应该逼迫太甚,方景楠这次议会本也只想认认人而已,没急着做什么。可如此明显有异的情况,他还是没忍住追问道:“以后大家在一个锅里勺饭吃,上了战场,值得信任的就是身边的袍泽,若是谁不能坦诚相待,决死营还有不少位置。” 这就是上官赤裸裸的威胁了,所谓好男不当兵便是这个意思,入了兵营,生死都在上峰的一念之间,除非像孔有德那般杀官造反投了后金。 王德纯低下头仿若未闻,朱颜眼中忧色一闪,他是掌管署内钱粮的,轻叹道:“这位大人可知晓,朝廷已经有半年多未发饷了?” 这个方景楠当然知道,除了那些总督巡抚总兵参将等的亲兵标队外,边地很多军堡城池的普通军丁好久都没领过饷了。 朱颜又道:“去年后金几万大军围困怀仁城,是知县老爷联合城里众多商号支助的粮米钱银才守住了城池,尔后,这事便也成了常态,众商家按月发银发饷,我们保怀仁平安。” “安东卫指挥使李大人,是在本地繁衍多年的大户,在城里有一家当铺两家粮米铺子和一间裁缝铺,是众商号之一。” 这么一说方景楠明白过来,卫所制是世袭官,李家几十代的卫指挥使传承下来,不知兼并了多少可怜军户的田地。卫所各级军官成了大地主,卫所兵也不再训练,成天帮上官种地,如此循环。 方景楠等人的百户千户职是挂在大同左卫里的,与这个安东卫没有交集,到是不太清楚他的情况。 事情一下就清楚了,这年头,谁给饭吃谁是老大,莽字营刚开始时其实也差不多,只是后来的训练让莽字营的人不太一样了。 方景楠站了起来,冲怀仁城的众军官拱了拱手道:“前任守备官是怎么做的,咱不清楚,以后,大家可以拭目以待咱们莽字营的做法。识人断人不在言语,要看行动。” “时间不早了,咱们今日刚来,就不留大家伙吃饭了。” 说罢,方景楠端茶送客。 怀仁城守备署的众军官也自告身而去,虽不太了解莽字营是何方神圣,但是他们也都清楚了,这位新来的守备官,好似一切都以这个云冈堡的百户为主。 不过这年头蹊跷的事很多,商人出银粮供朝廷经制之军的事都有,方景楠长相如此白净,一个守备官听从哪个氏家大族的少爷吩咐,又算什么稀奇的。 只要能给兄弟们银粮,除了造反,干啥都行。 这些人出去后,方景楠让莽字营的众队长找地方随便坐,这是开头脑会议的常态,大家也都习惯了,按自己舒服的方式散坐开来。 方景楠一如既往的喜欢坐在门槛上,喊道:“赵二,肚子饿了,让察特烤只羊,我们快速简单的聊几句,吃完就都去睡觉。” “好嘞。” 赵二答应一声,欢快地跑出去安排起来,其它人也开始随意而谈。 “这个署衙营房不多,晚上住哪?”郑飞火枪队的人最多。 宁伤道:“要不先去北门挤挤吧,城门下有不少营房。” “几位大哥,署衙的守卫怎么安排?”行锋是亲卫队的,比较关心方景楠的安全。 赵大壮道:“郑飞丁吉赵二这三队的人比较多,可以去北门先挤挤,剩下的人就在署衙里吧。宁伤的丙队守外院,我们乙队和牛有德的哨探队守内院,行锋的亲卫队贴身守好老大。” 孟铁柱不在时,赵大壮的地位比较高,他一安排其它人也是点头应喏。 牛有德道:“我觉得我们探哨去署衙外作为暗哨比较合适,署里面就交给你们。” 赵大壮笑着赞同道:“说的是,初步安置就这么来挺好。” 方景楠没说话,一直在琢磨其它事,这会听得赵大壮和牛有德如此安排心里也有几分赞赏。 牛有德探哨队里的人比较机警,在外围做为暗哨是最合适的。赵大壮其实很明白这点,但他一开始却没这么提,原因很简单,如果一但有敌入袭,在外面作暗哨的人最危险。 一来敌人会首先清除暗哨,二来打起来后,暗哨一般很难有机会退回来。 头脑会议的原则是有想法随便说,错了不用负责,但赵大壮还是会注意这些细节处,可见心思玲珑。 牛有德不一定像赵大壮般想那么多,但他肯定知道暗哨的危险性,却丝毫没有推搪的意思,张嘴便按最应该的正确布置提了出来。 看似没什么,但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 绝大数人在面对一件事时,首先想的都是我应该怎么弄,而不是这件事需要我怎么弄。 其中区别,若不细品,不太容易分辨出来。而能区别的人,都是能做大事之人。 大明朝其实有很多优秀的人,方景楠接触越深越不能明白,如此庞然大物,为何却会被后金得了天下。 方景楠笑了笑,他相信,他会搞明白的。 “对了,大家不用太紧张,晚上守夜轮职就行,不用全都去。咱们才是占了大义的一方,不过是斩杀了一个他们试探的弃子罢了,他们家大业大,不会随便翻脸的。” 方景楠笑着定下基调后,众人也都觉轻松下来,他们其实不是惧怕打杀与危险,他们与宁伤情况相同,都是从心理上不知该如何掌管一座城池的守备署。 这时赵二的羊烤好了,还拎了一个大桶,里面白花花都是白面条子。莽字营重新控制了每餐肉食用量,但白面是管饱的。 方景楠让大家都吃饭,十来个人一只羊,相比普通兵卒的一餐二两肉,自是要丰富的多,众人皆是吃的满口流油。 方景楠咬了口焦嫩的羊肉,忽问道:“你们觉得刚才那帮人,与你们相比如何?” 长官问这种问题很难回答,众人嘴巴都停了下来。 方景楠见状笑道:“咱们莽字营的风格是就事论事,你们别想太多,”顿了顿又道:“我也不卖关子了,之前陈老爷一直催着招募新兵,我都没有动手,便是琢磨着,那些刚吃饱饭的民壮,肯定比不了怀仁城的这些人。今天这一见,实话说,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你们觉得呢?”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 赵大壮立马跳出,拍马屁道:“老大真是慧眼如炬,观其将便知兵,那个浑球麻武候不说,可杀一百遍。但他下面的麻成众和麻成志两人,属下观察了,身壮如牛,双目含煞,肯定是打起仗来不要命那种。到时铁柱见了肯定喜欢。” “那你呢?”方景楠笑道。 “嘿嘿,”赵大壮笑道:“还是老大懂我,我比较欣赏那个大高个王德纯,临危不惊不怒不慌,沉稳凝重,颇有大将之风。只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牛有德大笑道:“赵大哥,你到是会划拉,这就给孟大哥分配好了。不过可别忘了,长官答应过我,招募新卒时,我们探哨队先选人。” 赵大壮笑道:“是是是,你们牛批,你们先选。” 跟着他看了眼不怎么说话的丁吉和郑飞道:“你俩也别担心,我估计老大明天第一个去清点武备库,怀仁城肯定比云冈堡强多了,小心别挑花眼。” 丁吉和郑飞都是轻笑,火器部队一般是按武器配人,队内人员素质相对比其它几队要弱一些。 这时,方景楠却是忽然笑道:“明天第一件事,是会一会怀仁城的知县老爷。” 哦? 见众人不明,方景楠脸色一正,露出认真表情,道:“古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怀仁城的这群军汉明显比一般的边军强,做为牵头众商号给他们发银粮的知县大老爷,显然也不是凡俗之辈。” 冷笠忽然插了一句,道:“以商号的银粮,供养朝廷经制之军,也是违制的。” 冷笠一般不说话,一说便是关键之处。 方景楠笑道:“什么叫也,你们都是孟操守的家丁,朝廷可没规定一个操守可养多少家丁,我们一点都不违制。” 牛有德听了哈哈笑道:“您是长官,您说的对!” 众人皆是大笑,一群人边吃边聊,没多久也都吃完。按着商量好的辎重、火枪、炮队三队,在新晋北门守卫官卢政的带领下去了城门。 其它住在守备署的也都各自安排,看着陆续离开安顿的众人,方景楠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忧色,“武将重利,文臣重名,这位知县老爷如此违制,无视名节,更见不凡呐!” 第五章:文朝衣 月儿当空,华灯初上。 就在方景楠等人安顿下时,斜对面百步外的县衙,此时,丝竹声声。内院的一处角落里,摆着一个简单的案叽,几片用木块拼成的小凳,一位衣衫破旧,神韵气质却是飘逸不凡的男子正对酒当歌。 仿佛已有几分醉意,只见他披散长发,左手持笈,右手拎着一壶浑酒,就那么斜坐在假山石上,仰望着天空明月,一道水柱从壶口流出,他微张着嘴,狂放不羁地边喝边笑。 酒水洒湿了衣衫。 “痛快,痛快!” 男子怆然大笑,“田洪福,你实话告诉我,文诏是怎么死的。” 锦衣卫百户田洪福一脸恭敬地襟立在侧,就算在面对三品巡抚叶廷桂与窦可进时,他也没有这般姿态。 “曹大人于湫头镇,不幸遇伏,陷入上万农匪流寇包围,奋力突围不得出。农匪围而不杀,似有围点打援之意,曹大人瞧出端倪横刀自刎而亡。” “哈哈哈……军中有一曹,逆贼闻之心胆寒,他们这是专计以待之呐……” “但是,”男子悲笑几声,忽而一甩酒壶,抽出搁在案边的佩剑,径刺向田洪福咽喉,“你未有实话与我,文诏身经百战,怎会轻易被伏?” 田洪福毫不闪躲,脸上露有一丝苦笑,“公子,人心百变,世间何来真相?曹大人自刎而亡,朝廷追赠太子太保世袭指挥佥事,这便是真相。你又何必徒增苦恼呢。” 听得这话,男子神色一暗,剑尖悄然滑落,叹道:“是啊,一个七品县令,去理会朝堂之事确实可笑。只是好怀念啊,去岁文诏与我守在怀仁,数万后金不得奈何,如今,又少了一位救世良将……” 田洪福叹道:“公子不必自谦,救世还得当如您这般的……” 田洪福的话还没说完,男子便拎着剑走开了,他重新拿起一个酒壶,咕咕咕灌了一大口,“文诏兄,你生前朝衣无物送你,死后,便让小弟为你舞剑一首,以壮你西行之路。” 说罢,男子舞了一个起手剑花,高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男子一面舞剑,一面高声唱着李白写的将进酒,歌声悲怆,似有无尽的不甘。 田洪福默然望着,眼眶有了些许湿润,眼前这位飘逸男子,绝对当属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 天启二年,年仅十七岁的文朝衣,便名动京华,壬戌科殿试金榜,天启帝亲点为一甲进士及第,状元郎。 现在的大同巡抚叶廷桂与其是同年,列为二甲第四十八名,如今却已贵为当朝三品大员。 “会须一饮三百杯……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文朝衣越唱越激昂,剑舞到结尾处,更是任性地把宝剑抛上天空,人却襟直而立,大声喊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铛!田洪福一刀击飞落下的宝剑,低唤道:“公子,你醉了!” …… 翌日,当方景楠与宁伤进得县衙,拜见知县大老爷的时候,不由楞住了。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县令。 以前总有人轻视七品县令,送了个七品芝麻官的美称。但实际上,县令基本都由进士担任,而进士又是从十几万读书人里,选出来的当世最优秀的人,每一次也才几百人。 以此可知,进士绝对属于这个时代最顶尖聪明的一群人。 方景楠绝对没有轻视的意思,可是眼前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知县,却让他对此怀疑起来。 头发散乱,像是随意地拿了个树枝叉起的,七品官服也是皱巴巴的,好久没洗了一般,透过官袍可以看到,内里的衣衫也是破旧不堪,几处没浆洗干净的酒渍干涸成一团污黑。 如此仅仅是这样到也罢了,这个知县竟然与锦衣卫百户田洪福站在一起,观两人交谈却是相熟的很。 边地军镇之中,文官对武将还算客气,毕竟谁也不清楚下一次后金入寇会劫掠哪里,到时还得与武将一起守护城池。 但与锦衣卫相交?方景楠不太能明白。 县令七品文官,方景楠六品百户官,有这依托,他没有下跪,拱手行了一礼便与宁伤介绍起来。 “在下云冈堡把总,与宁伤兄弟正好相熟,知道他要来怀仁上任守备,受一朋友之托,特来此寻一处商铺,做个粮米买卖。听闻宁伤兄要来拜访大人,便缠着一同来了,鲁莽之处还请见谅。” 这只是个托词,方景楠是想找机会接触一下这个县令,不过开粮米铺子也是陈有富交待过的。一般粮商都会在秋收之后低价收粮,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出去,陈有富是打算逢低收一些,以做为莽字营的口粮。 哪知对方并未理会这事,眯醉的双眼都没看方景楠一眼,瞅着宁伤笑了笑道:“宁大人远来辛苦,以后怀仁城的安危就看你了。” 宁伤拱手,淡淡地道:“大人客气,定与大人守好此城。” “好说好说。” 说完这句,他就……这个知县大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竟然就是送客了。 新任守备拜访知县是常规,一般初次见面也确实不会谈的太深入,但像现在这般,聊了不到三句,就过去了。 这也太走过场了吧! 宁伤看了方景楠一眼,方景楠不禁一笑,别人都送客了,他们自然不好再待下去,于是说了几句告辞的话起身走了。 两人离开之后,田洪福却是道:“公子,我此次过来,其实是来提醒您,怀仁城新来的这帮人不太好相与,尤其是那个方景楠。我最近查了一下,好似这些人以他为主。今早我得到消息,昨天他们入城时,便砍杀了一个守门的百户,是安东卫指挥使李永新族里的人。” 喔! 文朝衣好似没怎么听到般,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道:“如果我不惹他,他会来杀我吗?” 田洪福讪笑道:“这是哪的话,擅杀朝廷命官,送他们几个胆子都不敢。” 文朝衣又道:“后金兵若是再犯,他们会不会逃跑?” “他们是以军功擢升,该不是那种无胆之人。” “那不就得了,”文朝衣道:“其它的,管它呢。” 说着文朝衣转身往后堂走去,“你呀,也别尽琢磨这些皮毛之事,趁着无事,把这官身脱了回江南吧。” 田洪福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也离开了。 文朝衣的心气之高他是知道的,甚至朝廷对他的考评‘恃才傲物’,也是公允的。既然他不会搭理这种凡俗之事,田洪福也就安心了。 出了门,田洪福招呼着手下的总旗小旗,一群七八人上马往城外奔去。 路过守备署衙时,田洪福住里探望了几眼,跟着还是没忍住地吩咐道:“沈炼,你留下,什么都不用管,看住就行。” …… 守备署内, 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至少方景楠是这么认为的。 “宁大人,小小敬意还请收下。守道苏世忠那边咱黄氏也是多有交道,以后咱们常来常往,多相帮衬才是。” 正在说话的这人方景楠竟然认识,正是年初的时候,他们在岱海外抢的朔州黄氏的黄智杰,由于干的出色,现在成了黄家在怀仁城的掌柜。不过当时他们都蒙了面,黄智杰并没认出方景楠。 “在下介休范东来,一早便从兵道备大人那得知,怀仁城要来一位与与后金打杀的将军,今日一见将军果真勇猛非凡。” 宁伤抬手道:“范掌柜慎言,守备官当不得将军二字。” 这群来访的都是怀仁城里的商户,大大小小有七八家商号,或许是昨日砍了个人头的关系,他们送来的见面礼还算丰厚,至少都是二十两起步,像范家更是封了一个五十两的银包。 全部加起来,竟有两百多两,要知此时怀仁城里一个带院子的商铺,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眨眼功夫,这就是收了一间商铺的礼金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昨天的下马威,看来很有效果。 其实刚开始方景楠没想让宁伤收这些礼金,可哪知这些人一边送着礼,一边却又明里暗里亮出各种强势后台,什么兵备道了、尚书了,还有与内阁要员有来往的。 这些话,说是暗中提醒也罢,说是暗里要挟也罢,总之就是说,咱们按常规来交保护费,你也别狮子大张口,我们背后关联着众多朝中大员,弄死你一个小小守备并不难。 虽没有直接说出这样的话,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如此都威胁上了,那好吧,方景楠也不客气,让宁伤见礼就收,不收白不收。 方景楠相信,如果宁伤是将门之家,这帮人肯定不敢这么直接的暗示。 怀仁城方景楠是要定了的,只是暂时没想好用什么方式,准备等去完蒲州张氏后再说。 可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群商户威胁,方景楠觉得必需要尽快解决,若是不然,他也别想安心去一千多里外的蒲州,他们肯定在背后小动作不断。 “代王府典薄,贺大人到!” 署衙外,一个小旗领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走了进来。众商户都认识这位王府典薄,一个个连忙迎了出去。 就在这时,方景楠明显地感觉到站在他旁边的冷笠动了一下,双眼直直地看向署院外众星捧月般走来的那个胖子。 “你看什么?”方景楠问道。 冷笠淡淡一笑,道:“长官还记得上回,咱们第一次去怀仁城招兵,进过一馆子吃饭吧?” 方景楠很不配合的摇头道:“不记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时在酒馆里遇到过这个胖子,他嘲讽了我们几句。” 方景楠没好气地道:“你丫心胸开阔点行不,嘲讽几句少块肉么,你还想砍了他呐。”跟着,他一推宁伤道:“傻杵着干啥,带着咱们出去迎接呀。” 第六章:富得流油 大同府是代王就藩之地,那在大同这一亩三分地上,代王的名号自然是无人不知了。 王府是一个庞大的机构,其下诺大的家产有五品官员王府长史辅佐打理,而典薄是王府长吏的副手,可谓权利不小。 而这个贺典薄还要不同,他的亲姐是代王最疼爱的小妾,连王府长史都不怎么管他。 代王府在怀仁城的三间米粮辅子和一间绸缎辅子,基本已变成了他的私产。 贺典薄走得进来,见到宁伤,好似与他很熟般,挺着个肚子,拍了拍宁伤精壮的胸膛道:“不错不错,结实的很,以后可得多多照看我王府的辅子。” 宁伤皱了下眉头,若不是方景楠适时地在他身后捅了一下,他绝对要喝骂出来。 “来呀,把王府的赏赐搬过来。”贺典薄一脸豪横地抖着大肥脸。 搬过来?用搬的?方景楠眼中一乐。 跟着走进两个小斯,其中一人拎着一袋大米,另一人包着一块猪油,来到宁伤等人身前,缓缓展了开来。 贺典薄高声唱道:“有米有油,缸里有米、富得流油。” 方景楠本来暗喜呢,王府那么有钱,赏赐应该不少吧。 结果,这么个东西。 见宁伤等人没反应,贺典薄望着天,咳嗽了一声。 这时一旁的范东来悄声道:“宁大人,还不快谢王府的赏赐。” 宁伤看了方景楠一眼,见后者摆了个无奈的笑脸,他抚手躬礼道:“谢大人赏!” “不能单谢,得封银包呀。”范东来一阵无语的表情。 我去! …… 身后的方景楠忍不住了,这他娘的别人都是来送银子,你到好,送个大米猪油的到也罢了,竟然还想索要银子。 方景楠把宁伤往后一拉,率步上前,道:“贺大人送来如此重礼,咱们自当也以重礼而回。来人呀,快去猪圈拉头母猪,送到贺大人府中享用。” 方景楠把‘享用’这两个字说的特别猥琐,还带有一丝下流。如此语气,配上这个贺典薄肥胖的身躯,在场的都听懂了其中别意。 但是没有人笑,甚至在他们心里都没有一丝笑的情绪,他们只觉得有股冷风在背脊直吹。 冷笠淡淡地瞥了方景楠一眼,心想,刚才是谁说要心胸开阔点的,怎么,一涉及到钱就原形毕露了。 贺典薄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骂自己是猪呀。 “你,你们,给我等着。”恼羞成怒地甩袖而去。 范东来看了宁伤等人一眼,心叹,看来这是群憨兵啊! 黄智杰也是心下直楞,得跟这帮人离的远点。 “入他娘,刚才封的礼金太多了,这帮人肯定待不长久。” “嘿嘿,还好老子机灵,站在了后面,贺大人一定没注意到我。” 众商户小心思不断,但统一的行为都是纷纷告辞而去,唯恐这个新任的守备倒霉牵连到了他们。 “啐,一帮该杀的扒皮。”宁伤冷冷地啐了一口。 牛有德笑着安慰道:“不用跟他们置气,哪都一样,大同镇城商号比这还多呢,哪家背后没几个官员撑腰。” 望着众人离开后的大门,方景楠轻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后,拿出之前送礼的人员名册,道:“赵大壮,按这个册子,去外面打探一下,都有哪些势力在里面。大概弄清楚就成,能行么?” 赵大壮笑道:“这个不难,这些人靠着后台就是为了说出来吓唬人的,找几个本地小痞子喝顿酒就成。” 赵大壮以前是衙门里的班头,对这些很有些经验。 方景楠点了点头,忽笑道:“其它没事的都去换衣衫,随我去逛个街,咱们也做一回商户背后的靠山老爷。” …… 古代的城池讲究中正方直,怀仁城从西往东一条主道,从北往南一条辅道,主辅两道交汇处,自然也就是一城之中心所在。 东富西贵,怀仁城也是这般,所以最好的商铺一般都在主道的东边那侧。 方景楠带着冷笠牛有德赵二郑飞丁吉几人,还有陈有富派来的崔布几人,换着便服往城东走去。 亲卫队的行锋几人,则是离他们不远地护在一边。 这还是方景楠第一次真经地逛街,由于是秋收后没多久,街上挑担推车的行人很多,一些做小买卖的也是哪里人多便往哪去。 这条一百多步的主道两侧,临街有几十间辅子,商铺门前插着各种号旗,还有招牌。方景楠观察了一下,粮米辅子最多,其次是布匹、油盐杂货铺,首饰店、绸缎庄最少只有一间,位置在最好的正中间,门口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代字。 这些地段好的位置,商铺的门都开着。方景楠一行人一直走着,一直快走到东门口,才慢慢看到几间没开门的商铺。 “这位公子请慢走。” 一位瘦小的汉子走了过来,满脸笑容的拦住了几人。 油滑! 方景楠一眼便看出了这人的特征,典型的市井之徒。 “嘿嘿,小的成北生,几位可是要寻租商铺?” 方景楠瞅着他道:“你是牙行的?” 成北生笑道:“看来公子是个行家,小的确实是牙行的,咱不是自夸,在这怀仁城不管是商铺还是家宅,没有小的不门清的。” 方景楠看了这一路,也正想找人问问,一看旁边有个酒楼,便道:“走,我们进去坐坐。” 成北生眼睛一眯,知道今儿遇到个大主顾了,否则问个话而已,干嘛去酒楼这种高档消费之处。 边城的酒楼吃好菜是要预定的,没法子一进去就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的端上来。 现在也才是上午,早饭刚过没多久,方景楠等人进去后分两桌而坐,给成北生要了一碗鸡蛋肉丁面,一壶酒,两个馒头,几碟咸菜。 其它人则是上了壶茶,几盘油炸豆,对付个嘴。 成北生一见,可不与你客气,知道是给自己吃的以后,二话不说哗哗的就开吃起来。 “你慢点吃,今儿管你饱。”方景楠笑着道。 所谓牙行,其实就是中介,不只帮着或租或卖房产相关,南边的奴隶交易市才是他们的主营业务,也叫人牙子,不然只靠这一年几单的房产交易,他们还不得饿死。 赵二看他模样,对方景楠道:“这人应该是个私牙,老大要不要换一个?” 赵二是当着成北生的面说的,这种私牙一般都是城里的地痞流氓,没脸没皮不说,坏事肯定也没少干。而官牙一般是在衙门里备了案,属于有一定家产的人,相对要稳妥些。 方景楠笑着摇了摇手,成北生听得这话更是理也没理,吃着碗里的面条,一手一个把那两馒头也拿在手上。 连咸菜都没放过,尤如风卷残云,把桌面扫个精光。 吃饱喝足后,成北生这才一抹嘴,陪笑着道:“小的确实是个私牙,但也是本着诚信做事,而且佣金这块也没有要求,完事之后看着给赏就成。”对他来说,能混到这餐饱的都足够了。 方景楠道:“不提这些,我且问你,可知这边商铺多少钱一间?” 成北生应道:“这得看位置在哪,这边城东尾是二两银子每月,虽然不贵,但小的建议还不如去城西,那边我知道有间铺子不错,是前任守备大人调离后盘出来的,这种好铺就得赶个时机。” 方景楠轻笑道:“我是要买。” 成北生眼睛一亮,脸上更是殷勤几分,牙行是按成交总数拿佣金,买和租差别可就大了。 “这位公子,买商铺可操急不得,您说下要求,小的寻遍全城帮你看着。” 方景楠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别要求,铺子最好是临街,铺面要大,三个开间最好,更重要的是后面的院子,后院一定得大,价钱适中就成。” 干牙行的不精明不成,稍一听便把需求了解清楚,成北生道:“这边多是一间铺子单独在卖,而公子是想要两间或是三间并联的,现在城东城西都没有,若是公子不急,小的可以帮您关照着,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您。” “别的地方呢,不用非得在这边。”方景楠道。 成北生喜道:“公子真是有眼光,这城东的商铺又贵,商家也多,生意可不好做了。城北辅道边就有一处相连的三个门面,而且还不贵,九十两就能得一间。” “那走吧,去看看。”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去的路上,方景楠闲聊间了解到,成北生这人就是在北城出生的,老爹以前混打行,后来出事死了,母亲改嫁后就把他留在了小叔家。 从小寄养在别人家,没饿死已算走运了,肯定也是艰辛。 县城不大,没一会儿方景楠便看到了这三间并排着的铺子,位置也不错,临着辅道,相对于城东,北边的行人还要多些,只是衣衫褴褛,穷人居多。 方景楠觉得还行,准备进去看一下,成北生立马兴奋地飞奔向县衙,找来负责户籍地契的小吏,寻得了钥匙开了门。 商铺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面阔一丈六尺,进深四丈,门面之后是一个院子,有几间房可以住人,还有个小库仓。但是把这三间铺子打通,面阔四丈八尺的大铺子,那看着就很气派了。 如果是弄个粮铺,根本要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这次陈老爷拨了一千两银子,专门做这事,收粮只是眼巴前的事,主要是给之后的车马行寻处地方。 “就这了。” 方景楠当场就拍了板,跟着又道:“院子还是小了些,成北生,我送你一好活,操弄好了比赚这点佣金要多。” 成北生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买商铺的,只瞅了一次就拍板定下,心里那个高兴呐,准备回去的时候去财神庙拜拜。 “老爷,您说。”成北生差点就要跪下说话了。 方景楠看着院子外面的那几排破旧的民房道:“把后面那些房子也给盘下来,数量嘛就五十间吧。这件事你慢慢操弄,不着急。” 成北生通地一声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头道:“老爷您放心,小的一定把这事办的妥当。” 都是人精,根本无需多言,拆迁这种事放哪个时代都空间很大,比买卖这种现成的商铺要强的多。 方景楠笑了笑,受了他这三个大礼,然后把他扶起道:“我比较相信缘分,就算你是私牙我也信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使些小手段可以,伤天害理谋财害命不成,你从小在北城长大,送你句话‘与邻和睦’。把这事办成办好,显出你的能耐,而不是强横蛮干,以后还有更多活计让你去做。” 对良民以理,对贱民以威,方景楠没有藏着掖着,直言道:“这些铺子都是新任守备官宁大人买的,若有情况随时去署衙找我。听明白了吗?” 成北生恭声应道:“听明白了。” “很好,”方景楠又朝一旁的崔布道:“你先把这三间铺子盘下,晚点再去衙门备册一个四通商行,我与陈老爷商量过了,商行就记在你的名下,以后用心办事。” 这件事陈有富早就和崔布说过,可事到临头,他仍感激涕零地跪了下去,噗噗噗敲了三击响头。当初被后金破家俘虏,生死未知,哪会想到有今天。 交待完后,方景楠领着众人便离开了。与卖家磨价钱这种事,就让崔布和成北生两人去说了,反正多少都能接受,不重要。 回到守备署,还没来的及喝口茶呢,宁伤走了过来,低声道:“长官,安东卫指挥使派了个人过来求见。我拖着还没见,你看要不要一起去?” “他自己没来?”方景楠冷笑道:“不见,你也别见,看谁耗得过谁。” “遵命!” 第七章:四通商行 咚地咙咚,咚咚呛! 咚咚呛,咚咚呛! 怀仁城北,一座阔大的粮米铺子开张了,请来了敲锣打鼓摆龙舞狮的园行。时不时的一串噼啪直响的鞭炮放起,人人脸上都是欢喜之色。 在成北生的搓商下,每间铺子以八十五两,三间合计二百五十五两的价钱拿了下来。成北生也得了五两银子的巨额佣金。 粮米铺子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物件,有仓库有大秤有银子就行了。崔布带着几个伙计一早都有准备,很快的,一个挂有四通商行招牌的粮米铺子开张了。 城北本来平民就很多,如此动静一下子便传将开来,城北新开了一间老大的粮铺,而且收粮非常公道,还有小礼物。 秋收之后,收粮价会比平常低不少,这个其它粮铺也一样。 价钱是相同,但操作手法不一样。 收粮的时候,量大的自然是过秤,但绝大多数背粮来卖的都是穷人,他们没有那么多粮可卖,一次也就三斗五斗,少的更有一两斗的。 这时候粮店就会拿出一个斗子来装,不用秤,装满为一斗,简单快捷。 但什么叫装满? 北边主要是小麦,没有磨成粉的小麦与稻米一样,是一粒一粒的,装在粮斗里是可以堆起来的。收粮的时候,这些无良商人装满粮斗后还不够,还拼命往上面堆,有心狠的可以直接堆出个尖角来。 而四通商行则不同,他们在粮斗边放了一根细木杆子,每个来卖粮的就拿起这根木杆,装斗之后,自己去抹斗口,把超出斗口的粮食直接抹下来。 办法不新鲜,就看你做不做。 方景楠曾悄悄来看过一次,崔布等人严格执行着。为什么总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因为人都活不下去了,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道德可讲。 方景楠担心崔布等人穷惯了,失去了同情心,明明老爷定好了利民的制度,他都不去执行。 不过看了一会儿,方景楠觉得陈有富识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崔布心底的善良还在。 因为这些来卖粮的,并不是说口粮够了,把多余的卖了换点银子买肉吃。他们是把这种精粮卖了,换成粗粮杂粮来吃。 一斗小麦可换三斗栗米或是五斗细糠,过年才能吃白面的。 四通商行如此公道的做法,随着看热闹的人潮顿时传遍了全城,而且四通商行还弄了一个集铁片送剪子菜刀的新鲜事。 这是方景楠用的后世烂大街的手段,每一个在四通商行卖粮达一石者,都会送出一个印有四通商行小字的铁片,集齐五张这种卡片,就可以来换一把剪刀,集齐十张的可换一把菜刀。 换了剪刀和菜刀的人,都会看见上面刻有‘五品涧’的标志。 对穷人以诚,对富人以趣,这就是方景楠的小手段。 而效果也是极好,下午的时候,四通商行就不得不提前关了门,崔布他们快要累趴下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收了两百多石,说起来不算多,两百石也就三万来斤。 可是要知道,这两百石粮是一斗一斗收进来的,惠及了好几百农民。 方景楠闲着也是没事,在旁边偷摸着看,当看到那些皮瘦包骨的百姓,兴高采烈地从商行出来,脸上的那种幸福之色,心里也是非常喜悦。 实话说,方景楠之前也就是对莽字营的人多有帮助,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但对于普通百姓,他并没有多么关照,此时,他也不过是做到了最基本的公道而已,便让这些人开心不行。 方景楠深深地呼了口气,暗想着,以后定要做的更多才是。 …… 四通商行打洋了,另外一群人的激烈讨论才刚刚开始。范家别院内,怀仁城里有头有脸的商户汇聚一堂。 “绝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下去,太坏规矩了。”黄智杰狠狠地道。 范东来道:“这个守备不单是个憨货,还是个财迷。” “说的是,拿了咱们孝敬不说,还亲自下场子做生意,这让我们咋个活。” “做生意也就罢了,还他娘的搞这一套。咱们之间是说好了,按定好的价钱收粮,他到好,玩一个公道搏彩头,到显得咱们是**商了。” “奸不奸商的这帮泥腿子说了不算,只是按他这收粮的速度,明日肯定还会收的更多。今日咱家就有几个合作了几十年的老客在问我,有没有菜刀送呢。” “收粮送菜刀,入他娘的能想的出来。” “每年能收的粮有个定数,怀仁这边也就两万来石,他收的多了,咱们就收的少了,年底考评怎么向东家交待?” “对的,绝不能让粒老鼠屎,坏了咱们这锅好汤。” “对,守备官也不行。” “那咋整?要报给东家知晓么,即时随便哪位大人出手,都可以掐死这只蚂蚱。” “到是也行,问题是谁去报?这等小事总不用全都去说吧,那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提到这个所有人沉默起来,谁往上报不就意味着自己无能,处理不了这事嘛。 “要不……我们各家出点银子,找代王府的贺典薄议一议?他肯定感兴趣。” 黄智杰这一提,便把事情又变成了大家伙的事,众人一听皆是称赞。 “事不宜疑迟,我们这就去。” …… 翌日,方景楠吃过早饭,把赵二叫上前,寻问着武备库的事。 赵二这几天在清点物资,情况与云冈堡基本一样,仓库里满满当当堆满了各类物资。 总结起来三个特点,种类特别多,每一类数量又很少,质量很差。 “挑我们能用的说。”方景楠道。 赵二拿出个册子,汇报道:“战马有二十三匹,骡马挽马毛驴有三十多头。还算完整的铁甲有十二副,我已经转交给工房的戴志诚,让他们修复了。雁翎刀有六十多把保存尚好,藤牌一百三十面,强弓有五张。材料那些不提,火器的话……” 赵二顿了顿道:“库里的火绳枪只有十杆,而且都是损坏修复不了的。” “哦,怎么会这样?”方景楠奇道,云冈堡里都还能挑出十把能用的呢。 “我问了下,堪用的火绳枪全都被文知县发下去了,一件未留。” 顿了顿,赵二又道:“我找戴老爷子喝过次酒,他说,这个怀仁城的知县是一个纯粹的甩手老爷,县里的大小事全都不管,县衙都是县丞说了算。唯独在军事上,文知县要求,不能亏待任何一个兵卒,每月都要按之前商谈好的粮饷下发。” 方景楠点了点头,道:“那火炮呢?” “非常多,”赵二咧嘴笑道:“各类火器堆了小半个库仓,单百虎齐奔箭就有几十箱,黑油火罐和震天雷有一千多个,储备的桐油有两百多桶。堪用的虎蹲炮有十二门,火药有上万斤。而且我还看到了两门五百斤的佛郎机炮。” 方景楠骇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赵二道:“我也问了,说是去年后金入寇围城时,当时的大同总兵曹文诏将军留下的,文知县与曹将军相处融洽。” 方景楠了然道:“哦,那些乱七八遭的火器就别说了,佛郎机炮是啥样的?” 赵二介绍道:“虎蹲炮咱们很熟了,一门百来斤的小炮,方便携带,打散子的,四五十步杀伤力可破甲。 而佛郎机炮是大炮,长有六七尺,也叫子母炮。由一个发射的母铳为炮管,配上几个子铳为弹子,开炮的时候,把提前装好弹药的子铳放入母铳中,打完一炮便换一个子铳,呼息之间就可以打出四五炮之多,而且距离能达几百步,威力惊人。” 方景楠心中一喜,要的就是这样的火炮,别的火器都太花哨不实用,“走,带我去看看。” 两人走出守备署,正要往武备库仓而去,这时四通商行里一个陈家村的伙计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见得方景楠喊道:“老爷,县衙的班役要封锁商行,说我们的伙计偷了陛下赐下的玉佩,要全部捉拿回去入狱。” 这又是玩的哪出。 方景楠沉声道:“叫宁伤跟上,其它人上马,我们过去看看。” …… “守备署办差,所有人散开……” “守备署办差,所有人散开……” 方景楠等人披甲策马,在马道上飞驰而去,亲卫行锋率前不停叫唤,让行人避开。 眨眼间,方景楠等人便来到四通商行,此时,里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最里一圈,是一群拎刀持棍的县衙班役,为首的是一个黑脸汉子,而崔布与众伙计也是个个持刀与之对抗着。 “一群粮铺的伙计,竟敢持刀对抗衙门官差,还说身家清白,非是偷盗之徒。我看你们这是要反了。”班头李坎一个大帽子扣了上去,道:“来呀,通通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 方景楠帅气的翻身下马,推开围观的众人,大步上前。 第八章:纵兵欺衙 “快让开,是守备署的人。” “嘿嘿,这下有好戏看了。” “这次我赌守备署赢,班役才几个人呐。” “这可不一定,没听说是代王府的圣赐玉佩被偷了么,我赌班役能赢。” 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方景楠走进铺子,冲崔布几人摆了摆手,示意把武器放下,“干的不错。” 方景楠称赞了一声,崔布脸有愧色道:“给大人添麻烦了,若是再让他们进得铺子,陈老爷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让伙计们进去吧,等会刀剑无眼,别伤了大家。” 方景楠说这话的时候,班头李坎就站在旁边,闻声冷哼道:“守备署的又怎样,我得到代王府贺大人报案,他们的人前来卖米的时候,身上的玉佩就是在这个店里被偷的。” 崔布气道:“笑话,代王府的怎会来我们铺子卖米。” 方景楠摆手道:“别扯这些虚言,万事皆有可能。不过,那玉佩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不小心掉了?” “是掉还是被偷,抓回去盘问一下便清楚了。” 方景楠淡淡地问道:“那万一铺子里没有那个玉佩呢?” 李坎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么多眼睛的注视下,估计也不好栽赃嫁祸,便道:“若是在铺中找没到玉佩,我定会与它处去寻找,难道还会陷害一个商家不成。” 说着,李坎便要让众班役进去搜查。 方景楠突然大叫一声,道:“哎呀,朝廷赐我的官牌不见了,咦,我看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定是被他偷了。行锋,拿人。” 方景楠指着班役里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喊了一声,行锋二话不说,抽出腰刀便冲了上去,身旁的赵二、蒋立、方成三人随步跟上。 尽管只有四个人,但却身披铁甲,杀气腾腾,这帮班役寻常也就欺负些老百姓,一时都不敢上前。 “没有,李班头,我没有拿他的官牌啊!” 被抓的这汉子脸都绿了,行锋哪管这些,用刀柄对着他的嘴巴狠狠一敲,“娘的,闭嘴。” 把他带回来后,方景楠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官牌递给行锋,道:“去,带进铺子里盘问一下,是什么时候偷得我的官牌。” 还有这么干的? 众人全都傻眼了,李坎抽出腰刀,比到方景楠身前,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景楠踏前一步,脸上的笑容忽地不见,冷声道:“你说呢?” 笃笃笃,沉重的马蹄声响起,一群凶悍的铁骑直冲而来。 牛有德、童猛、李秀素、方笑、传鹰探哨五人组策马冲在最前。 冷笠、赵大壮、张横、张顺、李疤牙乙队紧随其后。宁伤带着毛卫领着二十多骑在最末,莽字营全员出动。 吁唏唏…… 战马的嘶鸣声响绝与耳,一群浑身充满杀伐之气的悍卒当立街中,看热闹的老百姓顿时跑得老远,他们看到这些军汉心里发怵。 李坎的脸色也变了,额头流下几丝冷汗,但他仍是强硬地喊道:“揖私拿盗是我们县衙的事,你们守备署的守好城池则是,如此可是要翻天么。” 方景楠朝身旁的牛有德撇了一眼,后者立马上前一脚把李坎踹飞,“你是什么东西,能代表县衙么。” 冷笠欺身而前,持刀在手,眼睛看向方景楠。只需一个表示,他就会把此人脑袋砍下。 李坎摔坐在地,看到冷笠毫无人类情感般的眼眸,身子顿时就摊了下来。前几天他就站在城墙上,族里的李天山就是被这人砍了的。 方景楠淡淡一笑,没有任何表示,他看向了远处。 时间仿佛停住了,班役的人不敢动,莽字营没得到命令没有动。 过了良久,在李坎感受里像是过了一百年般漫长,城东那边响起吵杂的脚步声,两百多个穿着大红鸳鸯战袄的兵卒跑了过来。 “是安东卫的李指挥使!” 人群里有看热闹的惊呼起来,乖乖,这下刺激了,两边人马看似要干架呀。说归说,看热闹的人又跑远了几分,主要就是那群密谋的商户。 “李大人,救命……这厮反了啊!”李坎见到了靠山,惊吓过后的轻松竟让他哭了出来。 李永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副国字脸,顾盼之间也有几分气慨。 在他身旁还站着代王府的贺典薄,以及一位穿着从七品官袍的文官。 “胡闹,你可是县衙之人,代表着朝廷,谁还敢当街行凶不成。” 李永新率先开口,跟着朝一旁的那位文官陪笑道:“孔大人您说是么?” “在下孔孟凡,怀仁县县丞,敢问守备大人率兵围着咱们县衙的班役,是有何意?” 孔孟凡是对着宁伤说的,宁伤站在方景楠身后,看都没看他一眼,哼道:“关你屁事!” 我草,豪横! 方景楠差点没憋住笑出来,估计这年头对文官如此不敬的,也只有他们这群人了。 孔孟凡哪遇过这么不讲理的,第一句话就怼过来,小脸一下就变得腊白,还泛着红。 “你,你……我定要行文分守翼北道的苏世忠大人,告你扰民之责,还有穷兵黩武纵兵欺衙。” 孔孟凡也不顾文官的儒雅了,直接就是针尖对麦芒。 纵兵欺衙可是大不敬,文臣只有大员才有标兵队,一般的县令县丞是没有的。如果个个军将占着手上有点兵就敢欺辱同为进士群体的县令,哪还有以文统武之说。 井坪路的路将是姜建勋参将没错,但治辖两路的守道官可是文官,对这种武将欺文的现象是绝不会姑息的。 可以说孔孟凡的这句话,直接就是赤膊上阵,翻脸到底了。 宁伤没有理他,方景楠笑着道:“这么多人看着呢,这里是城北,可没在衙门口,何来欺衙一说。至于说李班头……” 方景楠上前笑着把李坎扶了起来,“这不救人心切,不小心摔了一跤嘛。” “行锋,那位兄弟浓眉善目,一看就是豪爽之辈,怎会偷我官牌,还不赶紧把人给放了。” 李永新冷笑道:“天底下的大笑话,黑白都由你说了算么?” “这位可是李指挥?”方景楠笑道。 李永新明知故问地道:“你又是谁?凭何在我怀仁城指手划脚。”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看李大人便是尊令守法之人,以后若遇战事,可得团结抗敌呀。” 李永新哈哈大笑道:“等你们能待到那一天再说吧。” 李永新自然明白方景楠的意思,但自从上次城门外的试探是那个结果后,他就铁了心要拉这个新任守备下马了。 刚才他花了三百两银子,才把孔县丞请出来助威,结果好么,他们直接把孔县丞得罪了。而且好死不死,这帮人也实在是嚣张,代王府的人也得罪了,在大同地界上,王府的人是那么好得罪的么。 还有这群家大业大,潜藏实力深厚的各大商户。 可以说,这帮人除了不管事的县令大人,与怀仁城的所有势力都不对付。 真是群莽夫!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口号声中,火枪队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北门而来,丁吉把三门火炮推到阵前,手上拿着火杖,只需一声命令便欲点火开炮的架式。 嗡地一下,街道上再没有一个看热闹的人。 孔孟凡哪见过这等阵式,心下胆寒,嘴上却是没有退缩,但却是扯起了嗓子喊道:“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光天白日的眼里还有王法么,还不赶紧退下。” 李永新赶忙令兵卒把孔孟凡和贺典薄护在身后。 但这群卫所兵其实也害怕,眼前这帮人凶悍之气不提,每个人身上竟都披着铁甲,真要打起来,肯定扛不住一轮。 李永新突然发现,自己这边的威势完全压制不了对方,心思一转道:“你们这是何意,有什么话可以好生商量,何必动刀动枪的。万一有个不甚,伤了性命谁也不好交待。” 方景楠嗤笑道:“这脸啊变的真是快,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撤了吧。总之有我们在的一天,四通商行的大门,你们别想踏入一步。” 什么狗屁玉佩失窃。 敌对双方都明白这只是个借口,双方也都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实力与决心。 只是很可惜,他们并不明白,方景楠这个群体的决心有多大。 在这怀仁城,他们是绝不会退步的。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四通商行的大门仍然开着,甚至,方景楠没有增派一个兵丁驻守,四通商行不过是个靶子,如今双方脸皮已然撕破,这个靶子不重要了。 奇怪的是,经过此事,四通商行收到的粮食不但没少,反而增加了不少。再这么收下去,两天后银子就要花光了。 这也主要是因为,开这个铺子,收粮只是附带的活,主要是给以后的车马行打基础。 …… 远处的一座酒楼上,那群商号的掌柜齐聚一堂。 “嗤!这帮人真是十足的莽夫,不过一守备官,竟然敢得罪咱们,得罪王府,得罪县衙,得罪指挥使,看他们能嚣张到几时。” “听说他们是以实打实的军功擢升的,弄不好是叶巡抚的人,这才有恃无恐!” 黄智杰看了眼守备署,不屑地道:“巡抚又怎样,咱们只是不想把事情做绝而已,不然有的是办法收拾他。若再不识相,咱们聚点银钱,我去张家口借一支骠骑回来。” 范东来冷笑道:“何必如此激烈,他们不过是群军汉,做事只讲蛮力不动脑子,咱们可是体面人,没必要与他们蛮干,免得被他们弄得尴尬了。 我建议大家四处联络一下,从今天开始,让城里的大小商铺断了守备署的银粮,哪个商铺不和我们站在一块,我们就让他在怀仁城无法立足。等闹得守备署众军汉怨言四起,人心尽失,他下面人跟着我们一起施压时,我看他这守备官还怎么做?等没了兵马,咱们再让他生不如死!” 有人顾虑道:“他现在毕竟是大权在握,我们这么搞,惹得他寻机闹事怎么办?” 范东来笑道:“真敢闹出什么事,那岂不是把铁证送到我们手上,县丞大人估计得高兴坏了。” 一群人当即点头,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言语之中,他们尽说方景楠等人嚣张跋扈,但却不去想,一群商人堂而皇之地商量如何收拾一个朝廷正四品军将,这不犯禁吗? 可自古以来就是这般,有钱有势到了一定地步,便轻视法度,想要操控和玩弄掌权者。 八大商号漠视王法,通敌卖国就是其中典型。 第九章:快刀斩乱麻 方景楠等人回到守备署后,一众人皆气得不行。 他们不过是开了间铺子,做了些公道的买卖,便迎来了如此的打击报复,甚至连安民老百姓的县衙都参与其中。 “这他娘的世道真是坏了!”牛有德恨恨地道。 宁伤脸色阴冷,做为一个曾问过方景楠,如何可保一地之平安的愤世嫉俗的热血男儿,他的手隐隐在抖,抖动中握向了刀把。 见得众人的神情,方景楠虽也气闷,但也有几分安慰。 平常他有意无意地宣扬老百姓的苦楚,表示作为有血有肉的汉子,绝不能欺压老百姓,莽字营死罪第一条,便是劫掠老百姓者斩! “大家别气了,光生气有什么用。” 方景楠淡淡地道:“还记得我说的那句话么:纵观经史,汉家文明传承几千年,每当灾难降临,总会有一群最勇敢的人,把我们的百姓保护的很好。” “我希望,我们就是那一群人。” 方景楠呵呵一笑,“有些话可不仅是个口号,事当临头,是要去做的。” 众人神色一震,皆朝淡淡而笑的方景楠看去,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越拧越紧。 这时,行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长官,代王府贺典薄求见。” 方景楠眉头一皱,沉声道:“他来干嘛?” 冷笠回想起一事,眼中精芒忽闪。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跨过门槛,跟在行锋身后走了进来,一见方景楠便笑道:“实在抱歉啊,因为我们府中丢了件玉佩,才引起了刚才的麻烦。” 方景楠却是道:“贺典薄,不去找寻玉佩,跑我们这来干嘛?”没有请人家坐的意思,也没有上茶待客的意思。 贺典薄本想客气点,可见方景楠这个态度,亦是胸脯一抬,下巴也微微抬高了几分,自顾自走到一旁坐下了。 贺典薄老神哉哉地笑道:“可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形很危险?就在刚才,在下听从孔县丞的建议,已经派人去了大同镇城,把王府丢失玉佩的事上报了。” “哦?”方景楠淡淡地道:“就是这事没完了呗。” 贺典薄见他并无慌张之色,蹙眉道:“听说李永新指挥使也准备就族内子侄被上官无故罚斩一事,上报都司,请上面派人来查。” “城内商户正在串联,要停了以后对守备署的银粮,呵呵,上任不到一旬时间便惹下如此麻烦,真不知上面会作如何想。” 方景楠忽笑道:“贺典薄之前在商铺前一语未发,此时又来传告消息,可是有解决之策?” 贺典薄以为方景楠害怕了,笑着点拔道:“其实此事不难处理,一切都是因王府的玉佩丢失在四通商行而起,但若是四通商行是王府名下店铺,那不就变成自家东西丢失在自家了么。” “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方景楠无力吐槽,这真是神的逻辑。一路而来他遇到过不少聪明人,没成想,猪一样的人也是存在的。 方景楠轻笑一声,道:“你在威胁我们?” “不敢,”贺典薄装腔作势地抱拳道:“在下只是为你们排忧解难。” “可是,你算个什么东西呢?”方景楠微笑着道:“一个不入流的王府奴才,压榨民脂民膏吃得如此猪脑肥肠,也配为我们解忧?” 方景楠脸色徒地一冷,喝骂道:“滚!” 行锋立刻上前伸手送客! 无异于被狠狠赏了一记耳光的贺典薄骤然站起,身为代王府的典薄,几时在外人面前受过如此羞辱,当即也不客气了,黑着脸道:“你们这群莽夫,我带着诚意而来,希望有话好好说,你们却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滚!” 方景楠又是冷着脸吐出这个字,语气已是冰冷无比含有杀意。这声最后通牒,他若再不滚怕是就要不客气了。 “哼!”贺典薄一声冷哼,甩袖而去。 方景楠也是心里窝火,脸上冷笑连连。你们栽赃说我们偷了王府的东西?呵呵,真以为是栽赃吗? 沉呤良久,他在屋里来回跺着脚步,忽地,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方景楠陡然停住,望着一群手下,沉声道:“大家都看到了,怀仁城里各方都希望我们乖乖听话,按他们制定的规则办事。我这人从不做义气之争,只是,他们这群权贵大人们已经管事很久了,管好了么? 这次如果我们低头退缩,以后必将淹没与大众,也别谈什么抵抗后金保境安民了。但若不退缩,或早或晚都会得罪他们,麻烦将一个一个接替而来。 还是那句话,世事艰难,咱们的精力不应该浪费在这等事情上,所以……” 方景楠冷声而笑,“我要,快刀斩了它!” 众人没有任何迟疑,拱手应道:“愿随长官效死!” …… 翌日,怀仁城外。 麻武候领着二十多亲兵家丁,一百多步卒,两个百户官麻成众与麻成志,打马往北边云冈堡方向而去。 非常突然的,今日一早,守备官宁伤便给了他一纸署令,除了驻守火路墩的人马外,令他带上辖内所有兵官,支援云冈堡以防山匪袭击。 山匪袭击军堡? 麻武候虽然莽直,但也不是傻的,军镇边地哪有成气候的山匪。 “大人,昨儿他们闹将起来了,今日把我们调离,怕不会是要出事吧?”麻成志善意地提醒道。 啪! 重重地一马鞭,狠狠地击打在百户官的脸颊上,一条血痕霎时翻出,鲜血从脖子流了下去,麻成志却不敢擦拭。 “说过多少次了,军人,当严守军令。哪怕上官让你去死,脖子也得憷直了。” 麻武候冷声道:“想当年,我祖爷爷在时,关外那群字都不识的狗鞑子敢连年入寇?” “单说这次,明明才一万后金,咱们边地的军将一个个舍不得死,才弄得如此憋气。难道他们没有傲骨?他们不想杀敌立功?他们当然想,可就是因为有太多想法太多考量,他们只能硬生生憋着。” “世道已经这样了,我脑子又不太好使,想不来那许多花花肠子。既然如此,想那些做甚,听从将令,煊我大明军将的傲骨,死就死了呗,只希望能死在战场上!” 麻成众麻成志两人拱手应道:“我俩誓死跟随大人,扬我麻氏百年将门之傲骨。” “嗯,走吧,去云冈!” …… 怀仁城县衙后堂。 锦衣卫总旗沈炼跪拜在堂前,厅堂之上,坐着一个醉眼眯眯衣衫污脏但却神韵不凡的男子。 文朝衣懒懒地看了沈炼一眼,道:“你来找我,就因为这些?” 沈炼恭声道:“昨日形势大体如此,今早把总麻武候领着人出了城,此刻坐堡官王德纯被叫去了守备署衙,属下猜测,这些人定是有所行动。” 文朝衣却是转而言道:“沈总旗,田洪福让你留下的命令是啥?” 沈炼脸上一楞,道:“看着就行,什么都不用管。” “难道你们锦衣卫不用听令行事的?” 沈炼拱手道:“遵命!” …… 守备署,议事大厅。 方景楠端坐堂中,冷笠、牛有德、赵大壮、宁伤、行锋、丁吉、郑飞、赵二等队长襟立左右,人人皆是披甲扶刀,神情冷峻。 王德纯与手下三个百户皆单腿跪地行着军礼状态。 “可知此次叫你们过来,是有何事?”方景楠淡淡地道。 王德纯早已知晓,这个新来的守备官是莽字营一员,而莽字营的首领就是眼前这个俊秀的年轻少爷。 王德纯自不会像麻武候那般耿直,听见问话,抬头应道:“属下不知。” 方景楠对一旁的赵大壮呶了呶嘴,赵大壮拿出一份名册递到王德纯身前,“这是城里的一些商号,我简单查了下他们后台的情况。” 王德纯接过一看,数了数名册上的商号,共有七家二十三间辅子,他抬头问道:“这是何意?” 方景楠冷声道:“这些商家不安分,以为有钱有势有点背景,就想操弄时局,藐视朝廷命官,明目张胆和坐镇此地的守备官对抗,简直是猖狂! 我们没工夫和他们耍嘴皮子论背景关系,必要之时当行雷霆手段,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我们的刀子硬,一个不服杀一个,两个不服杀一双,一群不服……我也不介意全杀了。” …… 听出了他话里森森杀意的王德纯神色一楞,满眼的难以置信,这些人莫不是疯子?想干什么? 待到方景楠把计划部署不疾不徐地讲述出来,那似乎沾满了血腥的字眼一个个钻入耳朵里之际,王德纯自认为淡定从容的内心震动了,再看自己手上的名册,这一家家商铺的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呐? 这可不仅仅是怀仁城一地之势力,牵一发动全身,他们背后牵扯到的权贵遍布了整个大同府,甚至是京师的内阁。 “赦卑职恕难从命!” 说话间,王德纯不待吩咐就站了起来,他这一动,那三位百户官也跟着站起,望着厅内刀甲齐身的众人,眼中虽有一丝担忧,但仍快速地朝王德纯靠拢,摆出一个防备架式。 方景楠见此,知道他是要打算抗命了。 方景楠轻笑一声道:“计划你已经听到了,我们也不是什么杀鸡都无力的秀才,难道你以为仅凭你这四人能杀的出去?” 王德纯拔出了腰刀,一句话也没说,淡淡地看着方景楠以示决心。 真是臭骨头。 方景楠不由轻皱了下眉,这怀仁城的知县究竟是怎么弄的,招拢的军将一个个的都不正常,麻武候是个将门莽夫不说,这个王德纯外柔内刚也不好惹。 要知道,之前兵备道的标兵哨队张传宗,遇到死亡困境时,都无奈的选择了利己的隐忍合作。这个常年被拖着粮饷的城堡守军,却是如此刚烈。 赵大壮很喜欢这人,担心方景楠一冲动下令把他打杀了,忙道:“老大,把他们绑了就行,完事之后把脏水沷他身上,以他这点身份地位,上面那些人不管真假都会处理的。” 王德纯眉头一皱,朝赵大壮瞥了一眼,赵大壮见状冲他嘿嘿一笑,丝毫没有羞愧之色。 方景楠却是摇了摇头,叹道:“看来咱们是没有缘分了!” 第十章:与后金盐铁往来账册 “但是我最后想再争取一下,你仔细听,不要有抵抗情绪。算是给自己,也给我们,一次机会。” 方景楠缓缓地道:“可知道,你们准备以命相护的,是一群卖国贼。” 方景楠接着道:“就在不久前,我在朔州城的田氏商号里,看到过一本他们贿赂军镇各地将领和文官的帐薄,目的,便是把朝廷明令禁止贩售的盐铁粮卖到关外。滋养壮大的后金,又转过头来洗劫我们,破堡杀军,如此循环,不恶心么?” 王德纯终于开口了,他道:“是,但杀的完么?” 方景楠笑道:“我们当然杀不完,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王德纯奇道:“谁?” 方景楠咧嘴一笑道:“当今圣上!” 跟着又道:“山西的这些商人,通敌卖国赚取大量钱财,咱们边地的军将们知道,朝廷里的各大名臣也知道,基本上人人都知道,却无人敢管。 张家口每天都有大量商号在输送物资,其中的利益线多复杂我们暂且不提,但毫无疑问的,当今圣上肯定不在这利益线条里,那些大臣们怀着各自目的,一起欺瞒圣听。” 方景楠总结道:“我们即将做的,便是捅开这层窗户纸,以正圣听!” 王德纯动容了,举起的刀也缓缓放下,方景楠见状又道:“这件事会由我们来做,事后也绝不会沷你脏水,你要做的只有一事,就是听从守备官的指令,紧闭四门,不允许任何一人出城。其它一切,都与你无关。” 沉吟良久,王德纯终是拱手拜道:“卑职敬听尊令!” “很好!”统一了意见的方景楠微一点头,转首四处强调道:“名册上所有商铺中的货物全部列为赃物收缴,一粒米都不许给我剩下。铺内所有人员都列为通敌罪犯缉拿,如有反抗者,当场格杀勿论!所有商铺全部封关!” “是!”一帮人皆是神色悸动,这把弄的有点大。 “老大,”领命之后,赵大壮突然补了一声,“代王府的那几间商铺也封查吗,人也都抓回来?” 名册上只是有送礼的那些商号的信息,代王府的商铺没在里面。 方景楠不为所动,眼神坚决地道:“没有例外!” “得令!”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半个时辰后,各队整装待发,守备署内铁甲哗哗响动,战马嘶鸣声充斥耳内。届时四城封闭,他们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清名册上的所有商铺及相关人员。 “出发!” …… 西城区城门。 一队兵卒飞奔而至,为首的不是它人,正是驻守西门的守卫官战无道。 西城门总旗官一见百户巡查,赶紧过来拜见。 哪知战无道一抬手上的令书,喝道:“传守备官宁大人手令,即刻关闭西城门,未得守备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城门进出,违令者,斩!” 总旗查看手令内容后,当即拱手道:“谨尊大人令!” 随后闪身到城墙边朝下面人挥手喝道:“守备有令,立刻关闭西城门,吊桥拉上,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违令者斩!” 守在城门边的兵卒立刻回城,将城门口进出的人快速驱散,西城门发出呜咽声轰隆封闭。 战无道没有离开,身披铁甲地在城楼上来回走动,偶尔往城内看上一眼,他明白,今日之后怀仁城将有不同。 东城区城门楼子上,百户守卫官戚无伤也在沉声喝令,“奉守备大人令,即刻关闭东城门,未得守备大人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城门进出,违令者,斩!” 与此同时,南城区城门楼子上,百户守卫官王从喜大声喝道:“奉守备大人令,即刻关闭南城门,未得守备大人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城门进出……” 王德纯亲自去了北门,替换了身披三层甲胄,武装到牙齿的卢政小队。 立时,怀仁城四门紧闭,不明所以的百姓微有不安。 …… 黄记米铺。 冷笠抬头冷冷看了眼铺门口的招牌。 这次查封以冷笠为主,赵大壮的乙队随护左右,赵二领着的察特等人在外面维护秩序和看押犯人。 “你们这是……”一个小厮跑出来询问。 砰!话还没说完,冷笠二话不说,连句解释都没有,直接一脚飞出,正中对方的胸口。 噗!狂喷出一口鲜血的伙计连反应都来不及,整个人直接倒飞进了商铺里面,砸翻里面的柜台,才发出一声惨叫。 “去抓。”冷笠大手一挥,赵大壮等人立刻如狼似虎般冲了进去。 如此动静,铺面外顿时围满了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冷笠懒得理会这些闲语,走进铺内,负手站在厅内正中央,目光森冷地扫视四周。 “守备署办差,无关人等请速离开。”张横平静而有力地把铺内客人赶走。 “全部滚到那边蹲下!”李疤牙恐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把铺内的伙计小厮驱赶到角落看管。 有伙计实在不愤,喊道:“我们犯了何事,啊…”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惨叫,才多说一句,立刻被李疤牙用刀背砸翻在地,又迅速上前把他拖走,往蹲在地上的人堆里一扔。 昨天李疤牙待在队伍里都憋气坏了,若不是对小黑屋的惧怕,他早就跳出来砍人了。 外面来往的行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听见惨叫,纷纷在门外张望。 掌柜黄智杰很快被惊动了,迅速从后堂跑出,一看到商铺里的情形,再看到负手而立的冷笠,立刻明白,这是有人在公报私仇,当即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要翻天吗。” 黄家虽是张家口八大商人,家大业大不在乎几间铺子,可对黄智杰来说,铺子里的买卖好坏年底考绩可是很重要的。 冷笠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不带有一丝情绪,“守备署收到消息,你们商铺涉及私通后金转卖违禁货物,特来搜查!” “我们转卖违禁货物?”黄智杰心中一怔,暗想麻烦了,这种事从来都没上过台面,如今被当众捅破,难道是朝廷忍不住动手了?想归想,他佯装镇定地道:“你们这是公报私仇,我要报官!” 掌柜已经出来了,冷笠没有与他啰嗦,目光朝赵大壮一瞥。 赵大壮微一点头,加入到翻箱倒柜的行列,随手掀翻一张柜台后,指着柜台下面的一本黄册,喊道:“与后金盐铁往来账册!” 赵大壮喊叫的声音非常大,商铺门口围观的人群听罢顿时哗然。 冷笠接过黄册随手一翻,便亮在黄智杰面前,沉声道:“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有他娘这么直白把违禁货物写在账册扉页的么,这种交易都是暗码,是暗码你们这群军汉明白么? 黄智杰愤然道:“你们这是栽赃!”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大人栽赃陷害。” 轻笑一声,冷笠喝道:“将商铺的所有物资全部封存,所有人全部带走,封铺!” “你敢!”黄智杰指着冷笠的鼻子大骂道:“我们黄家的东西,怕是你吃下去别撑死了。” 唰!冷笠猛然抽刀,朝着他指向自己的手掌,一刀砍了下去。 嗒!一整只手掌当即砍下,掉在了地上,黄智杰只觉右手一轻,一股热血喷将而出,跟着剧痛传来,“啊!”黄智杰发出一声惨叫。 冷笠毫无表情地收刀,喝道:“带走!” 黄智杰再不敢反抗,忍着剧痛,跟着商铺里的十几名伙计一起走了出去,心里暗狠狠地想着,你们完蛋了,老子拼了前程不要,也要上报族内把你们弄死。 门口堵着围观的人被轰开,冷笠领着人从商铺里大步而出,身后的张横张顺两人迅速封了商铺,两张白条交叉地粘上大门,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 冷笠左右看了眼,手一挥,往下一家而去。 一个绣有‘代’字的旗帜在门口飞扬,这是代王府在怀仁城的绸缎庄。 从来都是冰冷着脸,不苟言笑的冷笠,忽然嘴一拧露出一抹诡笑,他手一挥,“搜!” 做为最早一批跟随方景楠的老人,冷笠显得特别低调,随着莽字营的人越来越多,他更加的说话少了,甚至连与孟铁柱在一起时,他都是倾听居多。 很多人都不明白,冷笠身兼两个队的队长,手下却没有一个人,为何从不找方景楠抱怨。但很多人又知道,就是无论方景楠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冲锋上前,绝不退缩。 监察的威吓力在莽字营非常大,冷笠一挥手,没人去想皇家的产业能不能闯,一帮人直接冲了进去,里面瞬间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打砸,惊叫声中一群顾客吓的跑了出来。 贺典薄很快被惊了出来,怒声道:“翻了天了,你们在干嘛?” 冷笠淡淡地说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话,“守备署收到消息,你们商铺涉及私通后金转卖违禁货物,特来搜查!” 这时,一个伙计打扮的下人,附在贺典薄耳边把之前其它铺子的情况说了一下。 贺典薄明白这是守备署在搞事,冷笑道:“你们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回首左右,喊道:“都别动,让他们搜!” 武力对抗是不明智的,小命要紧。 冷笠走到一旁,直接踹翻一个柜子,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一个封面上写着‘与后金盐铁往来账册’的黄册子,摆到柜子里,然后又拿起,递到贺典薄面前,问道:“这是你们的吧?” 贺典薄肚子上的肥肉晃了晃,咬牙道:“不是!” 冷笠陡然变脸,厉声喝道:“还敢狡辩,来人啊,给我打!” 砰,说完冷笠自己率先一拳打了过去,这次他没有动刀,而是用拳头猛锤他的猪脸,贺典薄口鼻立刻血肉模糊,鲜血混着碎牙从嘴中甩出,整个人顿时被打摊在地。 “别打死了!” 自己痛快完了还没够,冷笠挥手招呼一声,张横张顺李疤牙三人立马上前,把他拎起来痛打,每一拳下去,贺典薄都凄厉地惨叫一声。 若不是方景楠特意交待,这人现在不要杀,他早死八百回了。 出了顿气,把贺典薄交给外面的赵二等人后,冷笠带人继续赶往下一家。 第十一章:杀官才为反 怀仁城的镇抚司衙,经历司下属六房和武备仓库都在这边。 远远地遥看向街上纷乱的人群,镇抚官朱颜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大人,怎么回事,守备署的人到处在抓人封铺,他们要干嘛?”负责掌管六房的经历于清教满脸疑惑。 朱颜看了眼被带走的贺典薄等人,叹道:“这是不甘束缚的一群人呐。”新任守备与城里那些势力的交锋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仍是低估了这群人的果狠! 戴志诚老爷子眨了眨眼,转身走回衙内,“没啥好瞧的,守备大人让我统计的每月能打造的鸟铳数量还没弄完呢。” 冷笠带着人一处处地抓捕封铺,有些心思玲珑的,顿觉不妙,赶忙带着细软想逃离,谁知跑到城门口才发现城门已经被封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人的进不来。 整个怀仁城鸡飞狗跳,被极度不安的氛围所笼罩。 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火震天响,城南边的安东卫所营地大门口,一字排开了九门火炮,其中两门是重达五百斤的佛郎机炮。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营房的兵丁,在军官的喝骂声中,纷纷拎上武器,一脸震惊地排好队列小跑而出。 他们心里皆是在想,怎么回事,怎么让炮队给堵门口了。 冷笠在城内四处抓人,莽字营的核心队伍,却是汇聚在安东卫所的营房外。 牛有德的探哨队纵驰着战马在营地外来回巡视,看是否有翻墙而逃的人。 宁伤的战兵丙队,人人身着三层甲胄,腰别两杆标枪,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冲杀前去。 郑飞的火枪队也已排好队列,随时可以发射。 但最让这支卫所兵恐惧的是,营门口一字排开的九门火炮,其中那两门五百多斤的佛郎机炮,营地里没有任何物件可阻挡其威力。 李永新心下有些发麻,强装镇定地喊道:“同为朝廷官军,你们这是为何?” 方景楠拱手笑道:“没什么,我们正在捉拿城里通虏的奸商,没什么事的话李指挥还请不要干预,免得引起营啸就不好了。” 李永新骇然道:“捉拿奸商?你们……你们竟敢……” 安东卫所里的其它军将也是震慑当场,莽字营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人人穿有铁甲,前排那几十个像极了东虏白甲兵的悍卒更是披着三层甲胄,冲锋下来谁能抵抗。 所有人都心神一颤,脚步不禁往后退了少许。与营兵不同,安东卫除了指挥使外,还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下面五个千户,十几个百户,如此才汇聚了这两百多个可堪一战的卫所兵。 如果是后金围城,这些人保家心切,势必团结一致。但在此刻这种情况下,他们各有所想,无疑为一盘散沙。 李永新吱唔了几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下令冲出去?九门大炮对准之下,打死他也不敢下这个命令。而且下了令,也不一定有多少人会听从。 这时方景楠忽然跳下马来,离开众人,往前走了几步,道:“指挥使大人,将勇者兵勇,军将之间脾气不好多有摩擦也属常事,我代表守备署想与大人约法三章,你可敢上前一步说话?” 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被嘲讽,李永新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太敢上前,走了几步便停下,嗤笑道:“怎么个约法三章?” 方景楠又是往前几步,伸手掏进怀里,拿出一物道:“大人不访过来一看,此为何物?” 李永新离的有些远,方景楠又用手兜着,他看不真切。李永新见他是一个人在前,长得又白白净净,不像是厉害的样子。 稍一犹豫,李永新走上前几步,离方景楠还有五米远的距离停下,问道:“看什么?” 方景楠微微一笑,要的就是他走上前一点,方景楠把手上之物往他那高高抛去,李永新微微一楞,探手去接。 一块银锭?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巨响,一门佛郎机炮打响。 李永新的反应不能说不快,炮声刚响,他便伏身卧倒,可刚一倒地他心里便是一震,暗道:“不好。” 炮声是响了,但却没有炮弹打出,竟是一发空弹。 几乎是同时,牛有德一夹马腹飞奔上前,感到不妙的李永新刚爬起来,便被他一把抓住。跟着牛有德策马而回,速度无比之快。 “绑了,带走。” …… 县衙内,李坎躲在班房内的桌子底下瑟瑟发抖,这群人是疯了么,这都是干得什么事。 哐啷,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在一群班役胆怯地注视下,冷笠走上前,掀开桌子,把李坎拎了起来,“走,玉佩找到了。” 更里面的内堂处,县丞孔孟凡不顾急奔时脱飞的官靴,光着脚丫跑到县令文朝衣那喊道:“文大人,出大事了!四个城门全部封闭,守备署的人正在全城抓捕商户,几乎所有商铺被洗劫一空,他们已经动刀子杀人了,但凡稍有抗拒者,无任何理由,一律被当场斩杀!” “这是要反了啊!” 文朝衣靠坐在假山石上,拎着酒壶喝了一口,“反了?” 揉了揉醉眼,又道:“反之前,不是得把咱俩抓了再说么,杀官造反嘛,哪有先抓商人的。” “这……”孔孟凡一时为之语塞。 文朝衣轻轻一笑道:“你若是担心,就在我这后堂待着吧,我觉得他们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别人不清楚文朝衣的底细,孔孟凡是知道的,天启二年的状元郎,才华横溢眼光独道,读书人里的翘楚。有了他这个判断,孔孟凡不禁松了口气,躬身一礼道:“多谢大人关照。” 文朝衣却是没再看他,拔弄了下自己零散的乱发,抿嘴笑道:“有点意思!” …… 随着安东卫指挥使李永新的被拿下,怀仁城内的抓捕行动接近了尾声。 守备署衙外的空地上,挤满了各大商铺抓捕的掌柜伙计等人,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不少是浑身带血,被打的遍体鳞伤。 “跪下!” “跪下!” 莽字宫战兵队的悍卒们穿梭在人群之间,铁甲在阳光下明晃晃耀眼,凶神恶煞般挥舞刀枪四指,喝斥声此起彼伏,逼迫众人面朝守备署大门方向下跪。 有人倔强不跪,当即被踢断双脚,痛的惨叫声起,看你跪不跪! 更有甚者,寒光一闪,鲜血冲天而起,脑袋都被直接砍飞了,压根没任何商量的余地,当即吓的跪下一大片,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是小命要紧。 真敢杀人?代王府贺典薄被这情形吓一跳,稍一犹豫,后面立马有人揪住他脖子往下一摁,同时膝盖后面被重重踢了一脚,结结实实噗通跪地。 冷笠赵大壮几人与牛有德宁伤等人在署衙门口会面,看看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心绪有些悸动,这些人后面代表了边地的各个势力。 掌柜与铺子里的伙计分成两块跪着,泾渭分明。 而代王府的贺典薄和七家商铺的掌柜,以及班头李坎,被拖了出来,在最前面最显眼的地方跪了一地,一个个被打的半死不活极为凄惨。 这些掌柜一个个两眼冒火地看着守备署的大门,多少也有些敢怒不敢言,好汉不吃眼前亏,待回头再来算这个账。 冷笠对他们的恶毒目光视若无睹,静静站那等着。 …… 四周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街头巷尾,及守备署外四周的屋顶上。寂静无声的拥挤人群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里,惊奇,惊讶,难以置信的情绪充斥在众人的脸上。 镇抚司朱颜、经历于清教、吏户礼三房直领秦秉文,挤在一处角落满脸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于清教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他们这是要干嘛,难道要全杀了不成?” 朱颜苦笑道:“摸不透呀,就为了赌一口气,捅这个马蜂窝?现在杀得痛快,事后如何收尾?但我觉得,他们并不像是莽夫。” 他的眼光落在了代王府的贺典薄身上,当众斩杀王府的人,想想都觉得可怕。 这么多熟悉的有强大背景的掌柜们,一个个跪在众人眼前。 这场面对了解那些掌柜背景的人来说,很是震撼人心,对那些侥幸没事的商铺掌柜来说,这场面极具震慑力! 嗒嗒嗒! 走路时铁甲晃动的摩擦声有节奏地从守备署传出。 牛有德、冷笠、赵大壮、宁伤等人皆是回头看去,旋即左右退开分列两旁,朝大门内拱手行礼。 这里的变化立刻让四周肃静一片,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倾听那轻微传来的清脆脚步声。 炫丽阳光的映照下,一个身披精致山纹铠甲的俊秀年青一步步走出守备署衙,步履沉稳,神态自若。 也许是众人心境受现场环境的影响,来人的出现让人内心跟着肃然起敬。 方景楠脚步一顿,襟立在署衙门口,清秀的眼眸扫视着眼前众人。 哗啦!一片铁甲撩动的集体哗啦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只见所有兵将集体向站在署衙门口的人拱手行礼,这种气势给周边围观之人巨大的压迫感。 仿佛这个人就是天下心核! 没见过守备官的人,此时全都误以为他就是怀仁城新任守备了。 方景楠挥了挥手,示意免礼,又是一阵铁甲哗啦声,诸人收礼。 第十二章:通敌卖国者斩 方景楠放步往跪了一地的人群里走去,行锋几人片刻不离地跟随在侧。 跪在地上被打的惨不忍睹的贺典薄等人一个个抬头,目光怨毒地看着他,旋即又都低头,不想看他居高临下的嚣张样子。 方景楠走到贺典薄身边停下,抽出行锋身上的雁翎刀,刀刃一伸,挑着贺典薄的下巴向上拍打了两下,挑起了他低下的头颅,淡然道:“昨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昂,今日为何一个个垂头丧气?” 说着手中长刀移动到一旁的黄智杰脸上,“听说你昨天妙计频出,怎么,现在哑巴了?” 掌柜里最惨的就是黄智杰,一整只手掌被冷笠砍下,失血过多的他脸上苍白如蜡,此时恶狠狠盯着方景楠道:“你公报私仇!” “错了!这不是公报私仇,你通敌卖国,现在是在治你的罪!”话落,方景楠手中刀芒一闪,血喷如柱。 “嗯……”黄智杰顿时一脸苦楚,五官疼的皱在了一起,鼻子被方景楠一刀削掉了。 这人疯了! 跪在一起的众掌柜可谓吓的一阵心惊肉跳,班头李坎更是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昨日里他跳的最欢。谁都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更没想到方景楠竟敢在众目睽睽下动刀杀人。 心胆惧丧之下,贺典薄亦呲牙咧嘴道:“你们不要太猖狂了!我劝你现在最好收手,别把事情做绝了,否则回头有你受的!” 手中刀锋正遥指在场众掌柜的方景楠闻言一回手,刀身又拍在了贺典薄的头上,道:“这等时候还看不清局势,狂言乱语,以为我这刀是假的不成?” 刀刃加身,贺典薄脸色惨白,可一想到王府又充满底气地道:“我乃王府家臣,就算犯事也是宗人府署理,由不得你们这群军汉指手划脚,你若妄动我,代王必不饶你!” 方景楠忽地哈哈一笑,手中腰刀换成刀背,啪!地一声,拍在了他的后脑勺,直接将其拍倒在地。 跟着一脚踩在了贺典薄的侧脸上,单手执刀拄地,倾下身悄声道:“知道么,正因为你是王府的家奴,只要代王不追究,没人会搭理,我才敢杀你的。” 杀我?贺典薄浑身一震,心神惧丧。 而方景楠的这一脚,尤如踏碾皇权,不知道多少人有种被一脚狠狠踩在心头的震撼感。 远处的镇抚官朱颜,无奈地瞧着方景楠的举动,他很想问一句,你真不知道这样耍威风的后果吗? 感受到死亡的气息,贺典薄拼命扭动身体挣扎,却无法摆脱。 方景楠顺势一脚将贺典薄给踢开,提刀环指四方,铿锵激昂喝道:“我不管你们背后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通敌卖国就是万斩不赦之罪,今日查到你们我要斩,它日查到其它人,我照样斩杀!” 这帽子扣的太严重,被踢的翻滚开的贺典薄立刻辩解道:“冤枉啊,你这是强扣罪名,孰是孰非自有上报朝延,让重臣审断!” 一群人也知道这帽子扣的太严重了,通敌卖国当然是死罪。若是不辩解默认了的话,传了出去,家族也要受牵连。 “我等绝没有通敌卖国!” “是,当由朝廷审断!” …… 方景楠转身一笑,“想的美!” 说罢回手一甩,长刀插回行锋的腰间,跟着漫走回守备署衙,行走之间,他淡淡地哼出个字,“斩!” “得令!” 冷笠率先跨步上前,人至刀出,唰地一声,砍向贺典薄的脑袋。 “还记得那群吃不起饭的穷军汉吗?” 贺典薄当然记不起,自己曾经在一酒楼里嘲讽过一群军汉,他惊恐疾呼,“不要啊……”那种害怕之情难以形容,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硕大的脑袋第一个飞了出去。 宁伤紧随其后,按之前商定好的,手一挥手,卢政毛卫等人立刻挥舞着长刀,一阵狂杀乱砍! “饶命!” “啊,大人饶命!” “我错了……” 众掌柜惊呼求饶,可惜没有用,惊慌错乱中,一个个身首异处。 这时,他们方知什么叫后悔! 这时,他们方才明白,眼前的这群军汉与其它兵卒多么不同。 这时,他们方才感悟到,有时候钱势并不能阻拦刀枪。 一颗颗头颅飞起,一股股鲜血喷洒,惨叫声中,周围围观的人惊的开始往后缩,往后退! 被砍杀的是前排享有身份的掌柜,后面那群人数更多的伙计小厮们吓得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拼命向后退,身子绑着就蹬着腿向后退! 只想躲避屠杀,一个个只想活命! 可是被兵将围着,被刀枪逼着,又跑不了,最后人挤人缩成一团,死亡的恐惧临头,有胆小的直接吓哭了!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并未列入被屠杀的对象,和他们泾渭分明跪在前排的掌柜们全部倒在血泊中后,那些如狼似虎杀人如麻的悍卒并没有被血腥刺激地朝他们动手。 大滩大滩的血迹洒在守备署门外,尸体横呈,落地的头颅乱滚,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 方景楠脸色从容,负手站在那,汩汩鲜血流到他脚下,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没有被屠杀活下来的人,还有周边围观的人,一个个看向方景楠的眼神像是看魔鬼一样,透着惊恐! …… 在这些惊恐的人当中,守备署后院一处阁楼上,安东卫指挥使李永新更是心神胆颤。 之前被方景楠用小计骗得被抓时,他还一直在琢磨,回头如何纵横摆阔联合城内势力把这群人赶出去。 现在看来,对方却是比自己要狠毒百倍,直接就动刀杀人了,这里面可是有王府的人呐。 颤抖着,李永新扭头看向旁侧看押他的秀气男子,问道:“方大人之前的提议,现在还有效吗?” 李秀素扶握着刀柄,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方笑却是哂笑道:“咱们长官说了,你若真有忏悔之意,写下文书把营地里的卫所兵卒交由我们暂领,你自个去云冈堡舒舒服服住个半年就成。” 李永新惊道:“不是交出兵权就行么,怎么还要去云冈堡了?” 方笑忽地咧嘴笑道:“我家长官还说了,你若有疑问,我就数三个数,尔后再跟你说另一个方案。” “一,二……” “同意,同意,我同意!”方笑数的飞快,吓的李永新狂喊出来。 方笑无趣地撇了撇嘴道:“那就走吧!” …… 远处的屋檐上,镇抚司的朱颜等人彻底看傻眼了,之前以为把这些人抓来下跪只是想出口气,谁知后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的多,怀仁城里大半最有钱的商号呐,竟然一声令下给砍了。 “这帮人做事还真是不顾后果啊,”于清教对身旁的秦秉文唏嘘地叹了一声,“以后咱们得小心着点。” 秦秉文却是想到其它事,叹道:“咱们都知道这些商号背后的力量有多强,若是联手报复起来,守备署衙相关人员恐怕都要倒霉,我们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也算是署衙的人,或许要殃及池鱼了。” 于清教心中一惊,朱颜却是摆了摆手,安抚道:“也许未必,我总觉得他们不是鲁莽的人,或许早有准备,有所依仗也不一定。” …… “这些商铺还有漏网的人么?”踏在血泊中的方景楠忽然问道。 冷笠敬声应道:“报告长官,掌柜都已拿下,但有些不在商铺中,出去办事的伙计,一时间没能抓到,请指示?” 方景楠又问:“城门都封锁了吗?” “都封锁了!” “喔,”方景楠想了想道:“传令下去,首犯即诛余犯不究,放开四门让他们走吧。这些商铺伙计,录完他们掌柜转卖违禁物资的供词后也都一并放了。” “是!”众人应道。 此令一出,围困在怀仁城里的所有人皆松了口气,看来事情到此算是过去了。 但如朱颜一般的有心之人,从方景楠的这个行为当中却有所察觉。通敌卖国是要诛三族的,既然已经开了头,现在却又草草结束,但同时又揣着这些人通敌的证据和供词,这是何意? ‘与后金盐铁往来账册’肯定是扯蛋的,但封铺搜查之下,这么多商铺里总能找到几本写有暗码的册子吧。 此事如何收尾? 朱颜轻拉了一下于清教和秦秉文,道:“走吧,我们想太多也无用,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小角色能把握的,安份地把属内差事做好,静且观之吧。” 两人抬手应道:“是的,大人。” …… …… (冷笠与贺胖子的冲突,在第二卷的第九章有埋伏笔。当然坑埋的很淡。冷笠这个人物怎么说呢,一个人自小受尽欺压与凌虐,要么变成毫无廉耻的卑鄙小人,要么就是自尊心极强的偏执狂,冷笠是后面这种。另外,女主的坑第二卷开头也埋好了,这一卷会填。) 第十三章:这年头,尽出妖事 守备署外,人群陆续散去。贺典薄、李坎与众掌柜的尸首被捡起带走,商铺的伙计被带去地牢问话。 数百步外,在县丞孔孟凡的陪同下,文朝衣缓步走出县衙大门。 虽然是怀仁城的知县,文朝衣却很少出衙门,整天便是在堂内喝酒混日,听得守备署砍头的消息,他好奇地出来看看。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地上一片血迹还没清洗干净,几个守备署衙的兵卒拎着水桶正清洗着街道。 文朝衣侥有兴趣地看着,县丞孔孟凡却是脸色难看,那几个人头里,他昨天还见过面,一个个飞扬跋扈地在那告守备署的状,结果今天再见就全部变成了死人。 孔孟凡无法想象此事的后果,涉及如此多的商铺,大多都是城里的有钱人,简直可比后金破城一般,事情闹腾起来,守备署那帮人自然是死定了,但县衙这边也有连带责任。 “大人,要不要去守备署看一看?”孔孟凡小心地问道。 文朝衣却是转身朝县衙走回,“有什么可看的,事情都发生了,不必掺乎。” 孔孟凡道:“那要不要写封奏报,告知巡抚大人?” “喔,想写你就写呗,”文朝衣道:“印信我不是都交给你了么。” “大人觉得该如何写?” 文朝衣打了个哈欠道:“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说着,文朝衣走回县衙,留下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县丞孔孟凡。 …… 守备署衙内堂。 赵二正在汇报二十三家商铺以及代王府的那几间铺子的物资情况。 坐堡王德纯领着郑柳钗、王查北、王从喜三位百户襟立一侧,城门已开,他们已不用在城门楼上守着,但又实在没心情回家待着,只好齐齐地来到守备署,心里才算安心。 方景楠坐在堂中,喝了口茶道:“赵二,不必急着盘点物资,趁晚上宵禁的时候,把那些货物全搬到四通商行去。现银有多少?” 赵二脸上一喜,应道:“现在正好是各家收粮的时节,现银不少,二十七间铺子,共有两万八千两。” 方景楠表面仍是淡淡地神色,吩咐道:“行锋,押五千两银子速去井坪城,交给参将姜建勋。告诉他,不用帮忙什么,纯当孝敬。” “遵命!”行锋一礼。 “牛有德人在哪?”方景楠又问。 赵二道:“牛有德去找那个锦衣卫的人了。” 方景楠哦了一声道:“那就等等吧。” 很快,牛有德带着一个脸容颇为帅气的中年男子走了回来。 “在下锦衣卫总旗沈炼,不知寻我过来是有何事?” 独自进入守备署衙,沈炼脸上却并无惊容,双眼深邃有神,仿佛藏有许多故事。 沈炼? 方景楠觉得这个名字好似在哪听说过,但又想不起来了,观得此人,绣春刀飞鱼服,脚步稳健有力,虽然一脸肃穆,可看在方景楠眼里,却是有着一丝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笑了笑,方景楠按下心中的奇怪感觉,道:“你整天无事就在咱守备衙门前晃悠,真当我们不知呢?” 沈炼拱手道:“锦衣卫负有替圣上监察百官之责,守备署衙难道有何秘密不能看?” 方景楠笑道:“能看能看,今天你不就看了一场热闹嘛。”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们锦衣卫是办大案的,动辄揖拿的就是当朝大员,今天这几个小商小贩根本不叫事,所以,此次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回一趟大同镇城,请你们田百户得空来怀仁一趟,我这边有一重大案情禀报。” 沈炼沉声道:“重大案情?可否透知一二?” 方景楠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道:“是关于藩王的。” “藩王?”沈炼神色一怔,内心想了很多,刚才当众砍杀代王府典薄一事,他便觉得事有蹊跷。 皇家的奴才可不是随便能杀的,好比宫内的各大太监,再怎么横行跋扈,别人都打杀不得,只能是皇家自己来处罚。 沈炼看了方景楠一眼,知道他不可能再与自己这个小小总旗透露更多了,抬手应道:“我这便回去禀报!” 沈炼走后,方景楠朝牛有德道:“张大哥已经顺利晋升为游击了吧,你带六千两银子去一趟大同镇城,其中一千两给他留着改善伙食,另外五千两,让他帮忙送给兵备道窦可进窦大人,什么都不用说,纯粹就是咱们的孝敬。” “得令!” 牛有德不清楚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也懒的操心这些,听令行事便是。 等到这些吩咐完毕,方景楠这才悠悠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王德纯几人身边,道:“今天也多亏你们帮忙,才让事情如此顺利,走,我们吃饭去。” 王德纯却是没动,轻声道:“您是打算通过锦衣卫的密折,把商人通敌卖国的消息传到圣上耳内?” 方景楠拍了拍他高大的肩膀道:“别急,事情一步一步来做。对了,这次我们收获很大,以后你们的粮饷,将正儿八经的归守备署发放,一切回到正轨,再也不用关心那些商人的眼色了。” 王德纯、王丛喜、郑柳钗、王查北四人顿时应道:“遵命!” 方景楠却是心下一笑,文官之所以能统领武将,不就是因为掌握了粮饷与升官之道么,如今先把粮饷拿下,名分又在这边,等此事一过,王德纯他们跑不了。 城门开放了,此次事件,在怀仁城内很快平静下来。 封查的商铺全都重新打开,只是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商货,但其它开着的铺子,却是生意很好。 好比四通商行,由于公道没有任何手脚的收粮,不消几天,便把怀仁城零散的米粮收了大半,足足收有三千多石粮食。更重要的是,四通商行的口碑,在怀仁城彻底打响。 但在怀仁城之外,却是激起了不少浪花。 …… 朔州城,守道署衙。 统领井坪路和西路的分守翼北道守道官苏世忠在大发雷霆,参将姜建勋被他从井坪城喊了过来,襟立在堂中,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事你竟然说不知情?”苏世忠喊道:“你辖下的守备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你竟敢说不知情?你可知,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上报兵部卸了你的官职。” 姜建勋仍然是低着头道:“事前卑职确实不知情,若真是卑职下令纵兵劫商,那也万万不敢惊惹王府的铺子呀。请守道大人明查。” 苏世忠也是气糊涂了,前段时间田氏驻派在大同府的总掌柜被人绑劫,上面就明里暗里的责令了一翻。如今到好,他这一道的守备官竟然直接明抢了,再怎么推责,他也难逃其究。 “不管是不是你指派的,现在,立刻,马上,去把那个守备及其一众从属给我抓回来严刑拷问。”苏世忠怒道。 姜建勋抬头应道:“遵命!卑职定把他们全部抓回,一个不留。”顿了顿,又道:“只是,万一问出了一些不该咱们知道的,如何处之?” 苏世忠一楞,暗道:“对啊,这次可不只是那些商号,还有代王家呢。阴谋,其中一定有阴谋。区区一个守备,竟然敢犯下如此大罪,而且还没有潜逃,没有阴谋才怪了。而且牵扯到皇家,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沾惹的。” 苏世忠吓出一身冷汗,忙改口道:“姜将军果然不亏是将门之后,眼光独道,按你认为,我们守道署该如何处之?” 姜建勋躬身道:“大人,事情已经发生,无论我们如何处理都难逃责罚。所以,卑职建议,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什么都不用做。” “当作从未发生?”苏世忠楞道。 “是的,”姜建勋应道:“如今上面也没有任何指令下发,或许是,他们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万一是神仙打架,我们冒然进入,可不是自寻苦吃么。” 苏世忠缓了缓,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确实如姜建勋所说,这件事他一个守道不应该去掺乎,既然代王府的铺子也出了事,那就看王府有什么动作就是了。 想到这,苏世忠难得地走上前,拍了拍姜建勋的肩膀道:“姜将军果然大才,以后咱们道里的事,姜将军可得多帮衬一二。” “一切都是大人指挥有方。” 拍了击马屁,姜建勋内心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刚收到那五千两银子的时候,姜建勋也是不解,这可不是小数目,后来听得怀仁城的消息时,吓的他差点把收下的银子退回去。 回报族里后,族里给他的建议是,静观其变。就像方景楠所说,什么都不用做。既然是什么都不用做,那肯定也不能派兵去抓他们了。 现在,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他不竟有点好奇,代王府那关,怎么能过的去呢? 苏世忠礼送出姜建勋后,惊吓一场的他回内堂喝了几口浓茶,可仍然是心下忐忑。 事情若真的不了了之,那是极好。之前本就因后金的事被责降了几级,万一惹出个什么事,他就麻烦大了。 苏世忠去了书房,准备写几个字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抬手刚写了‘君子不群’几字,脑中忽又想起那突然出现在书房里的‘君子和而不群,久和失君子’几字。 愤怒地把毛笔扔下,苏世忠恨恨地骂道:“这年头,尽出妖事!” 第十四章:亲王府 代王府,一座华丽异常,占地广袤的宅院。其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这苍凉的九边之地,却装扮的宛如江南水乡一般。 王府左长史苏长青静立在小桥之上,脚下泉水潺潺,一群小鱼在欢快地游荡。 他撵着鱼食在缓缓喂鱼,一边在思索着什么。 苏长青虽只是五品官,但在大同府内,却无人敢轻视他的存在,因为他代表着王府,代表着皇家。 放眼王府,代王虽是一家之主,但府内权利却基本是由苏长青一人掌握。并非是说他欺下瞒上,而是因为代王凡事都不管,尽享笙欢渔色之乐。 很多时候,苏长青都觉得代王其实很可怜。 自当年靖难之役,朱棣身为皇叔,却抢了侄子的皇位后,皇家对于所有藩王实行的都是严管与纵容之策。 严管指的是,所有藩王自打出生起,未经允许绝不能离开藩地一步。所有藩王不得与文臣武将擅自接触,不得有一丝参与朝政的行为,王府仪卫队不允许超过三百人。 纵容则是,除了以上行为,你想干嘛宗人府都帮你担着,杀人放火强取豪夺欺男霸女荒淫无度,怎么堕落怎么来,陛下都很高兴。 但你若有一丝礼贤下士辨别是非之志,稍稍威胁到了皇帝宝座,面临的将是暴风骤雨般的打压,甚至不明而死。 帝王之家无亲情! 代王是一位很好的亲王,那自然的,也就是个不学无术,整天贪图享乐的王爷。 苏长青与王爷相处融洽,他负责做事,王爷负责玩。 不过今天,苏长青遇到了件很棘手的事。 怀仁城里的几家铺子,被一个守备给封了,抢走了铺里的商货银两不说,还把王府的典薄给当众砍了脑袋。 一个守备官,竟然干出了这等事。 得到消息时,苏长青楞了良久,确认了几次,才敢相信这个事实。这种事前两年山东那边孔有德也干过,可后来孔有德是造反不成投降了后金。 可这个守备官没有造反啊,抢走商货后还安安心心地开着铺子做着生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长青不得不细细思良,而且前几天,他得到消息,有人在不过几十里外的一处军堡,看见了夏米庄的人。 夏米庄被抢一事,若不是后金突然入寇给耽误了,他早就让人四处去查了。如今过去了几个月,他本以为所有人都该被灭了口,哪知又发现了。 抢了王府的东西,还敢留下尾巴,难道是傻子不成。 可傻子能悄无声息地破了庄子么? 苏长青纠结了。 皇家无小事,看似不经意的两件事,或许有所关联呢。 “大人,事情查清楚了。” 府内负责案狱的审里正小跑着上前,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怀仁城守备署的那群人,很多都是从云冈堡那边调过去的,此事很蹊跷,大人不得不防。” 苏长青沉默着点了点头,两件事真是同一拨人干的,他哪还敢不小心。 有人在针对代王! 苏长青心里想着。王府的差事,其实与宦官太监一样,所有权力都来自于王府,若是代王出了事,他也就失去了价值。 那究竟是谁呢? 一般的文臣武将,是不会故意与一个王爷作对的。就算朝廷重臣一直在针对宗室,很多人都在说要取消宗室俸禄,以节省开支,但那也是冲着朱家所有人,并不是针对某个王爷。 难道是潞安府的潞王? 之前代王与潞王联手抢光了传承百年的炼铁大族连氏,在后续很多事情上都没有谈拢,弄得很不愉快。 沉吟良久也没个结论,苏长青问道:“镇城这边,最近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审里正道:“兵备道窦大人那边派了人来求见大人,一直在外面候着,下官悄悄打探了下,窦大人是想问,咱们王府在怀仁城那事需要他怎么做。” 苏长青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个守备官抢了王府的东西,他做为兵备道,不直接下令把人抓去送审,还来问王府的意见,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窦可进有这么傻? 审里正又道:“还有一事,锦衣卫的田洪福今早去了怀仁城,而据我打探,事发之前几天,田洪福也去过一次。” 啪嗒!苏长青手里的鱼食掉在水中,引得一群小鱼争相涌来,激起浪花一片。 他沉声道:“立即召集所有王府卫士,我们去怀仁城。” 审里正答应一声,转头走了几步,忽扭头道:“那兵备道的人呢?” “不见!” …… 距离代王府二里外的巡抚署衙。 内院的一座小亭子内,巡抚叶廷桂与兵备道窦可进在石案上下棋,几个婢女在一旁伺候。 “青莱这手妙呀,不露锋芒隐而不发,最后直捣我腹心之地,可进输了。” 窦可进把棋子放入盒***手认输,旁边的婢女赶忙沏茶收拢着棋子。 叶廷桂笑道:“则仕今日举棋不定,满腹心事,廷桂胜之不武也。” 窦可进失笑道:“哪里有什么心事,只是递交朝廷的辞呈久无音讯,家中老母又卧病在床,心有所念罢了。” 叶廷桂道:“如今后金退去,边关安宁,该无战事。则仕又有《陈情表》文,陛下定会允许,安心稍待便是。” 窦可进叹道:“青莱所言极是,是我乱了心神,差了修养。” “则仕慈母病床,关心则乱而已,不必自谦。对了,”叶廷桂忽然道:“听说怀仁城那边生了些事端,代王府的铺子被人封了,你与王府相熟,可清楚内里详情?” 窦可进脸色一正道:“此话可不能乱语,下官与王府乃常例而交,算不得相熟。王府的事,自由王府处理。如若投诉地方,下官定当秉公办理,但目前王府并无片语诉来。” 文臣与宗室关系莫逆是大不禁之罪,叶廷桂道:“是在下孟浪了,则仕别往心里去。” 窦可进跟着笑道:“抚台大人哪的话,若不是大人一直悉心关照,可进也不会成长至今,以后定当多向大人请教才是。” “客气客气!” “应该应该的!” 如此,大同府官职最高的两人,一边手谈着棋局,一边客气地闲聊,再也没提王府一句。 只等互杀几盘,窦可进拱手认输,起身告退。 巡抚叶廷桂这才长身而起,望着窦可进离开的背影,抿嘴轻笑,一个守备抢了王府的铺子,这是玩的哪出? 对于动辄几十万两白银过手的一府之首而言,若不是牵扯到王府,几间铺子实在是小之不能再小之事。 但就像窦可进所说,王府的事,王府自己处理就好,他只是略微好奇而已。 忽然间,叶廷桂想起一人,与他一起师从首辅叶向高的同年,天启二年少年状元郎文朝衣。 他轻笑几声,回书房写起了私函。 …… 怀仁城,守备署衙。 方景楠热情地把锦衣卫百户田洪福请进署衙,从城里最好的酒楼订了一席最贵的菜肴,酒是酒楼里珍藏的绍兴那边埋藏二十年的女儿红,可谓是尽最大能力招待贵客。 这是方景楠与田洪福的第三次见面,但说话,却是头一回。 相互客套之后,田洪福切入正题,“听沈炼说,方百户有关于藩王的密事相报?” 方景楠左右言其它道:“此事不急,来,我敬田兄一杯。”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平常方景楠是不喝酒的,了解他的都知道,这次算是很卖力气了。 田洪福却是不领情,把身前的酒杯挪到一旁,沉声道:“锦衣卫公务其间不得饮酒,方百户有事还是直言吧。” “哎呀,还有这种规定,不错,果然纪律森严之地,出刚正不阿之人,我辈定当好生学习。” 方景楠仍是满脸笑容,出于后世的影响,他对锦衣卫充满了好奇,看着身后站着的沈炼,他又道:“沈兄一看就是干过大事之人,不如入座同饮一杯?” 当啷!田洪福把绣春刀猛地砸在桌上,弄得酒菜四溅,“方百户可是欺我锦衣卫如今失势,存心戏弄?” 方景楠一点都不气,陪着笑脸道:“哪能呢,小弟只是倾慕锦衣卫已久,想与大人多亲近亲近。藩王这事一说,我怕大人甩头便走,失了亲近的机会。” 田洪福眉头一皱,心里想着,这人的言与行怎能如此不同,杀人时眼皮不眨像个狠人,此刻怎么跟个地痞一般。 他哪知道,方景楠拖时间是真,倾慕之心也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 田洪福指着满桌的酒菜,道:“方百户请放心说,无论怎样,在下都不会浪费这桌好菜。” 方景楠咧嘴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喔,反悔是小狗喔!” 如此小孩般语气,不单田洪福,身后的沈炼也是一阵无语。 方景楠这才道:“是这样,我手下有一个潞安府长治县的班役,据他所说,连氏一族资敌一事另有隐情,很可能是潞王与代王联手陷害为之,还请天使详查。” 田洪福斜眼看了方景楠一眼,道:“就这事?” 方景楠正色道:“对啊,两位藩王巧取豪夺,联手谋夺氏宗大族的家财,难道不值得一查?” 田洪福看着方景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止是潞王和代王,还有兵备道与巡抚大人及各州县衙都参与了其中,我知晓的清清楚楚。” 方景楠一脸骇然道:“啊,还真有这事,你,呃,你你,不上报朝廷么?” 田洪福深吸口气,忽然平静地道:“你果然是在戏耍我等!” 眼看这就是要暴走了,方景楠赶忙道:“冤枉啊大人,我是真心相告呀,”跟着他一摆手,亲卫队的蒋立与方成两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走了出来,方景楠道:“既然藩王这事不妥,小弟这边还有一事相请。” 方景楠取出一本册子摆在桌上,接着道:“几大商号通敌卖国,这是证据和他们伙计的供词。箱子里是一千两银子,如果田大人愿意把此事上报朝廷,这些银两就当谢礼了。” 田洪福没有吱声,冷冷地看着方景楠,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而方景楠却是从头到尾满脸笑容。 仿佛是懒得再与方景楠纠缠,田洪福一挥手,朝身后吩咐道:“把箱子抬走,我们撤!” 说话间沈炼与一个锦衣卫总旗大步而前,抬着这箱银子走出屋外,田洪福也是冷哼一声,收起绣春刀转身便走。至于桌上那本记有证据的册子,却是看都未看一眼。 王德纯一直都站在旁侧,见他们就这么走了,问道:“大人,这密折,他们是报还是不报呀?” 方景楠苦着脸看着王德纯,叹道:“估计是不会上报了,不然,以锦衣卫打探消息的能力,通敌之事他们应该也知晓,要能上报早就上报了。” 方景楠其实纯粹是做样子给王德纯看的,自打崇祯上位后,锦衣卫就失势了,满朝重臣都没管的事,锦衣卫哪里敢管。 方景楠一早就清楚是这个结果,之前只不过是为了忽悠王德纯投向他这边,把城门封了,才说的那么大义凛然。 明末时期两个庞大的利益脉络,一个是漕运,一个就是边地走私,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谁敢动谁就得死。 这时,探哨队的牛有德忽然大步走进,道:“长官,城外两里,代王府的人来了。” “喔,还真的来了,”方景楠脸上一喜,道:“他们碰上了么?” “遇上了,但是双方谁都没有打招呼,田洪福快马走了。” “嘿嘿,这就好,”方景楠笑道:“你们都退下吧,接下来的事,估计王府的人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场。喔对了,这桌酒席花了我五两银子,可别浪费了,把人领到这来,继续谈。” 第十五章:内心不安,如何优雅 酒菜早已经冷了,但是没有人在意,小厅里只有方景楠与苏长青两人。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王府的仪态,苏长青身子挺的笔直,表情淡然地望着方景楠。 据介绍,眼前这个年青的百户,便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发动者。 “你想做什么?”苏长青直截了当地问道。 方景楠笑了笑,没有回答,所谓富不过三代,贵气这种气质,只会出现在几辈都是即富且贵的家庭当中。 而在这位名叫苏长青的王府长史身上,方景楠感受到了这种贵气。这与传说中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大儒截然不同,他一举一动之间皆散发着一股优雅之气。 正所谓内心很不安,如何去优雅。 可是方景楠很确定,苏长青内心绝对不安,但他就是优雅从容,别管是不是装出来的,至少看着很自然。 “我们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让事情平息,恢复如前。”方景楠淡淡地道。 苏长青道:“喔?抢了王府的货物,杀了王府的人,你却想当作什么都未发生,恢复如前?” 苏长青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笑道:“不觉得很可笑吗?” 方景楠嘿笑道:“不然呢,你待如何?” 有些人是那种,就算内心再愤怒,脸上也不会露出一丝表情的,苏长青就是这种人。 他放下酒杯,淡淡地道:“我要知道,背后是谁指使你干的这些事。如若不说,我王府的卫队将把你们全部拿下。” 苏长青说话的时候很平淡,就像两个人在聊家常一般,但是方景楠知道他没开玩笑,这就是皇家的做事风格,看似平淡实则霸道。 而这,还是在苏长青摸不清头绪的情况下的态度。 方景楠忽地一笑道:“我猜你就会问这个,但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做这一些都是被迫无奈的结果,背后并没有任何人指使。” 接着,方景楠便从夏米庄开始,陈银花如何被抓,他们如何破的庄子,以及这次贺典薄是如何威胁他们,强索铺子的事情,毫无保留详实地说了一遍。 最后方景楠总结道:“身为一个军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你说呢?” 苏长青越听眉头越是皱起。 他不得不承认,他识不明这个脸庞俊秀,看似恭敬守礼,实则傲骨藏身的青年将领。大明皇族的威仪,对他没有一丝影响。 侃侃而谈地,他大声诉说着王府的蛮横之处,但在苏长青听来,这些蛮横之事,根本连皮毛都算不上。 更可气的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说到最后他竟还反问一句,“你说呢?” 苏长青沉默下来,暗思良久,他道:“你可知道,这些事若只是你们独自所为,所有人都得处死!” 方景楠忽地咧嘴一笑道:“当然明白,咱们又不傻。” 顿了顿,他正色道:“所以,我也使了一些自保的小手段!” “喔?”苏长青晓有兴趣地道:“说来听听!” 方景楠道:“就在刚才,我与锦衣卫的田百户说了不少王府的好话呢。不知您清不清楚,我们是与后金交战立的战功才得以擢升。而之前与后金交战时,有幸见识到了王府卫士在救助百姓,赶跑了很多后金兵呢。” 方景楠笑道:“一共两回,一次是在宁武关外,他们救了几百个被蒙古人绑押的马堡百姓。另一次是在应州城外的三河庄,喏,那些村民很多都来了怀仁城呢,要不要我请几个出来,当面感谢你们?” 砰! 一直优雅从容的苏长青忽地失了仪态,拍桌而起,他大声喝道:“杀人诛心,王府与你有何深仇?” 方景楠安然坐着,一脸笑容地看着他道:“别生气,我们也只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你也放心,田百户是小弟兄长,我送与了他一千两银子,只要我们不出事,他是不会把此事上报的。” 方景楠自我坦白地道:“毕竟,弄虚作假的东西,经不住考究,你说对吗?” 苏长青深吸口气,坐了下来,这次对于方景楠嬉笑地反问,再也没有一丝轻视之心。 这种事情就算最后被澄清是别人有意陷害,但生性多疑的崇祯皇帝,难道不会多想一下? 因为几间铺子的芝麻小事,引得陛下关注王府这种事,太犯不着。 苏长青沉吟起来,不管方景楠的笑容多么讨人厌,至少确定了一事,并没有人在针对代王。 想到这,苏长青逐渐安定起来。 苏长青看着方景楠,奇道:“我很奇怪,你一个军汉,怎会对皇家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 “这个嘛……”方景楠笑道:“您还没说,此事能不能平息呢。” 苏长青淡声道:“什么事情?王府惩处一个仗着家姐是王爷小妾,偷取王府财货的奴仆,难道也要与它人交待?” 方景楠不依不饶地道:“那夏米庄呢?” 苏长青无奈地瞪了这个小心眼一般的奇怪男人,道:“夏米庄在王府册中好好待着,今年收成不错,收了一万石米粮呢。” 方景楠心中一怔,一万石?我去! “既然如此,守备署衙地小屋陋,就不留长史大人过夜了。” 方景楠竟是站起身,施了一礼,这是要送客了,完全没有回答刚才那个问题的样子。 苏长青被他无赖模样弄得没了脾气,不过事情也算解决,并未出现他担心的那些棘手事情。 想了想,苏长青从怀里取出一张名贴,递给他道:“以后再有何事,拿着我的名贴,随时可去王府找我相商,可别再行此激烈之事。” 他算是怕了这群蛮横却又心思缜密的军汉了。 方景楠接过名贴,苏长青又提醒道:“王府不便与外将多有接触,请将军切莫张扬。” 方景楠把名贴收入怀中,又拍了拍道:“大人放心,我们行事的准则就是低调,不会多语的。” 苏长青再次无语,当街斩杀王府典薄,这还行事低调? 摇了摇头,苏长青拱手道:“后会有期!” 说罢他起身便往外走,可没走几步,他突然扭头问道:“在夏米庄时,将军可曾遇见一位特别的女子?” “特别的女子?”方景楠想了想道:“没有呀,大人可知此女名讳,下官若是遇到定当送往府上。” 苏长青轻笑道:“无需名讳,将军若是见了,定能知道是谁。” “喔!”方景楠不明所已地应了一声,再看过去,苏长青已然走出了署衙。 呼…… 方景楠重重地呼出口气,刚才与苏长青的交锋,并非像表面上那么轻松笃定,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关于宗室关系,方景楠曾听说过一个奇闻故事。 不知是崇祯哪一年,有次后金入寇,直接打到了北京城下,把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崇祯命各路大军进京勤王,可各支部队慢的像个乌龟,这时,藩王里有个叫唐王的散尽家财,招集了数千军丁进京勤王,可事后崇祯却把他贬为了平民,关押到大牢里去了,可见老朱家对于欲有作为的藩王防范多深。 万幸,这个事应该是真的,方景楠赌对了。 …… 代王府卫队气势汹汹而来,王府长吏入得守备署衙,没过多久便又率众而去,守备署安好无恙。 如此高开低走的情况,不知惊呆了多少有心看热闹人的眼珠。而这事也是风向标,各个静看局势的人,也都有了主意。 …… “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方景楠没再理会外面吵杂的声音,第二天,他便令人打了一杆巨大的旗帜,上面写着‘比武大会’四个字,插在了城北外之前他们曾经来招兵之处。 陈老爷整天没个屁事,见到他就催问招募兵马的事情,如今初步掌握了怀仁城的局势后,方景楠终于可以腾出手来,进行人马招募了。 不过毕竟初来乍道,方景楠没有直言招募家丁,而是换了个方式,以比武的名义来筛选兵卒。 所有通过首轮比试的人,都可以得到一顿酒肉管饱的大餐招待,后续决出的前五十名及前十名,将得到五两以上,最高五十两银子的奖赏。 五十两银子绝对算是厚赏,一时间,整个怀仁城都热闹起来,纷纷来到北门,就算没参加的,也都来看个热闹。 安东卫所的二百多兵卒被强制要求全员参加,同时被强制要求的,还有王德纯辖下的三百多守城兵卒,以及麻武候辖下的两百多墩堡兵卒。 这次比武大会,全程由镇抚朱颜以及于教清那些人负责,按方景楠的要求,比武大会第一轮,便是在一柱香时间举50斤石锁60次,或者,一石战弓五十步外上靶。 这是之前他们来怀仁招募时定下的标准,其实并不算太苛刻,可结果来应募的人没一个能达标。 这次定下了同样标准,没想,经过一天的比试,达标的竟然有三百五十三人。 其中那七百多军队的人里,通过的有三百二十二人,算是半数都通过了。而参加的三百多百姓中,通过的只有三十一人。 就此方景楠再次验证了之前的看法,边地之中,那些适合当兵的早就被招入军中了。 这三百多人,将在明天进行下一轮的比试。但已经摸清部队底细的方景楠,就在当天晚上,独自一人,带着之前没喝完的绍兴黄酒,敲响了县衙的房门。 庭院一角,烛灯之中,方景楠一脸人畜无害地微微一笑,冲文朝衣道:“县令大人,在下有一事相商。” 第十六章:关你甚事! 文朝衣嗅了嗅鼻子,又看了眼方景楠手上的酒坛,淡淡地道:“我帮不了你什么。” 方景楠把酒坛递了过去道:“自己凭本事惹下的麻烦,自然也要凭本事去解决。这次前来拜访大人,不是讨论那几个通敌卖国商人的事。” “喔?”文朝衣晓有兴趣道:“这种时刻你还有心思琢磨其它事情。” 说话的时候,文朝衣接过酒坛,丝毫没有一县之尊的风范,碗都不用对着坛口就喝。 咕噜咕噜,几大口下去,文朝衣用破旧的袖口一抹嘴道:“说吧,我听着。” 两人是在县衙的后院说事,文朝衣根本没请方景楠落坐,而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方景楠自己找了个石凳坐下。 “文大人,咱当兵的说话喜欢直来直去,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方景楠拱手道:“既然宁伤为怀仁城守备,守护怀仁城安危之事,是否该由守备署衙负责?” 听得方景楠提起这个事,文朝衣微微一楞,把手中的酒坛放下,语气轻和但却坚定地道:“在下身为怀仁县令,负有守土之责,若是后金兵犯,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文朝衣的态度,方景楠心里早有准备。之前他便问过朱颜等人,这个文知县什么都不管,就是对城防之事非常上心。 一度方景楠还以为文朝衣是胆小怕死之人,后来听朱颜说,去年文朝衣守护怀仁城有功,朝廷下旨调其去潞安府任一地同知,却是被他拒绝了。 文朝衣上书朝廷称,自己才浅识薄不堪重任,此生只愿守护一方平安足已。 不管有任何理由,文朝衣这都算是违旨不遵了,可不想朝廷竟然还真同意了。后来,有心人才渐渐得知,这个文朝衣并不一般,乃是天启朝,以十七岁弱冠之年钦点为头甲第一名的状元郎。 方景楠以前看过一篇杂文,里面讲的是,为何各个朝代里的历届状元,在为官之后总是得不到高位?而那些名留史册的厉害人物,却很少有状元出身的。 是这些状元郎没本事么? 当然不是。这些状元眼光独道怀有大才,内中详情极其复杂,方景楠当时只看了一半,由于内容过于学术,看得有些枯燥他就没看了。 这次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接触,方景楠自然不会傻傻的来个什么交浅言深,帮他剖析情况,灵魂导师什么的。 方景楠只是笑道:“文大人的担忧在下明白,我莽字营的处事原则,口说无凭,我也不多做介绍。今晚,咱们喝酒闲谈,就事论事地聊一聊,大同镇的军镇情况。” 文朝衣淡淡一笑,喝了口酒道:“喔,阁下有何高见?” 方景楠心中一笑,这个文朝衣确实是个喜欢与军汉打交道的文人,之前是曹文诏,以后将是莽字营,而且是在他面前强势的莽字营。 看了年已三十的文朝衣一眼,方景楠道:“文大人对于咱们大同镇七十二座堡垒的布局,如何看?” “大同镇守着六百六十里长的关城边墙,以间隔三十里的距离设有军堡群,纵深又分极冲、次冲、缓冲三道防线,可谓严密异常。” 方景楠点头道:“确实严密,可为何后金屡次入寇却如入无人之境呢?” 文朝衣脸上闪有一丝不屑之色,轻笑道:“军将无胆,野战无力,再好的防御体系也是无用。但谁以此却说,大同镇的军堡群筑差了,这眼光便就狭隘了。” 方景楠并没否认文朝衣说的对,但其脸上的不屑之色,傻子都看的见。而朝臣之间,奉行中庸之道,说话都很含蓄,点到为止。如此直言不讳,显然不会讨人喜欢。 这就是方景楠看到的状元郎七伤之一:持才傲物! 方景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附笑道:“文大人说的极是,但就以怀仁城的军将为例,文大人觉得,他们在野外与后金相遇,五百对阵五百,堂堂之战,双方皆勇武胆足,胜负将会如何?” 文朝衣瞥了方景楠一眼道:“后金兵常年征战,搏杀经验丰富,战兵里的各步马甲等皆为其族上等人,肉足腹饱,力气自然也壮。咱们怀仁城的兵卒野外遇上,该是不敌的。” 方景楠确定地语气,道:“若百人对阵,或许还能避阵而逃。五百对阵五百,绝对大败溃逃,十不足一。” 文朝衣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方景楠,知道他提起此事必有所言。 方景楠道:“道理很简单,怀仁城的各部军中,可堪与后金较勇的悍卒过少,群起而战时,那些胆怯之人便成了漏洞,后金则会全力从此漏洞突破。” 文朝衣不愤地道:“放眼整个大同镇,除去各大督抚与总兵官的标兵亲队,我们怀仁城的守军可算精锐。” 方景楠笑着道:“没错,但与后金八旗相比,还是弱上几分。属于野战稍缺守城又有余的尴尬位置。” “回到之前讨论的大同七十二座军堡群,”方景楠道:“如果我们拥有一支,可与后金野外作战的精锐之师,不用多,只需两千悍卒,便可以依托镇内众多的军堡,灵活机动地攻击后金薄弱之处,把他们拖垮。今年入寇的那一万多后金兵,将一无所获地凄惨而走。” “你是何意?”文朝衣心思略有所动。 方景楠正色道:“挑取一百名悍勇之卒加入莽字营,打造一支可与后金野外作战的精锐之师。” 文朝衣冷哼道:“说得好听,还不是想兼并经制之师。” 方景楠没有否认,转颜笑道:“是的啊,文大人说的没错,但是这又如何呢?本来守备署的军将也归守备指挥,如此整合,可以更好的保护百姓,甚至主动出击,获得战功,不是更好?” 文朝衣没有作声,端起酒坛,咕咕地喝着,像是不会停下来一般。 直到一坛酒喝个干净,他略显醉意地忽然问了句不太相干的话,“方百户可立有大志?” 这个…… 方景楠怔了一下,这酒鬼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应该呀。 顿了顿,方景楠傲然道:“我要当征虏大将军,扫平四面八方,扬威海外!” 听得这话,文朝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唉,百姓苦啊!” 说着他转身似要离去,“整合各部,挑选精锐之事,便依你们吧!阵仗上面非我所长,以后怀仁城的安危就交给各位了。” 方景楠在身后喊道:“如此,明日比武,希望文大人可以前去观看,一来表达支持之意,二来也可就此观摩咱们未来的虎狼之师!” 文朝衣脚步一顿,应道:“嗯!” 方景楠心中一喜,文朝衣这几年给各军将拔发粮饷,又是文官,威望还是很大的,有了他的支持,整合一事,自然会更加顺利。 听得衙内小吏把方景楠送出去后,文朝衣迷醉的双眼逐渐清醒,他依坐在书桌前,轻轻地回忆刚才与方景楠接触的每一个画面,交谈的每一处细节。 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他轻叹道:“有趣的小子!” 拿起桌上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信签,这是巡抚叶廷桂写给他的私人信件,文朝衣没有另取纸张,而是把信纸翻转,在背面写了四个大字:关你甚事! …… 与此同时,宣府镇重城,张家口的范氏宅院。 内堂密室,一众山西各大商号的当家之主聚集一堂,如果把他们的身家加在一起,足可抵大明朝好几年的税赋收入。 而此时,他们已经在里面谈了快一个时辰了。 吱吖,沉重的木门从里面打开,衣着考究精致的范永斗率步而出,在他身后,七个张家口富商鱼贯而出。范永斗把他们送到大门口,众人相互拱手,客气地礼貌告别。 范永斗回得身来,冲旁边一位躬身相候的年青人道:“东行,准备一下,去一趟山西潞安府。连家出事后,那边的铁产量降得厉害,东边已经催要多时。你这次多带些银两和人手,把那边规制起来,此事牵扯各州县府衙还有王府,非是易事,你若处置得当,族里将对你另有重用。” 范东行拱手礼道:“小侄明白!” 顿了顿,见范永斗再无事交待,他没有退去,反是大胆地问了句道:“听婶娘说,怀仁城那边出了点事,族弟东来都死了。” 范永斗看了眼这个侄辈中的翘楚,略带考校地问道:“你认为,怀仁城一事,有何担心之处?” 范东行低着头,沉声道:“杀鸡取卵!” 范永斗眼中闪出一丝赞赏,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各家担心的也是朝廷忍不住要对咱们动手了,哼,一群喂不饱的猪。” 范东行抬起头,眼中满是暴戾之色,道:“真以为咱们是沈万三了,家叔,不如咱们……” 范永斗轻笑道:“你呀,年青人就是毛躁,要沉得住气,别动不动就想着鱼死网破。朝臣那么多,各自都有想法,若是统一了意见,去的就是张家口,就是介休了。” 范东行道:“您的意思是,这次是一小搓人的敲山震虎之计,希望我们自乱阵脚?” “你有此见解也算不错,”范永斗颔首道:“所以,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第十七章:比武大会 呼……哈!!! 安东卫所的营地校场,人山人海,除了昨天参加比武的近一千人外,更有许多百姓在围观看热闹。 很多小商小贩还卖起了爪果茶碟等小吃,把本该威严杀伐的军营,弄得跟市场一般。 很多人都在想,自打新任守备来了后,怀仁城变得生趣许多。 你看,今天连县尊老爷都来凑热闹了。 如果说昨天的比武,更像是选拔淘汰的话,今天才真正算得上是比试。 三百五十三人,在昨晚吃了顿美的冒泡的大餐之后,今天更是人人振奋,就连麻武候也不禁暗自较上了劲,心念想着,非得在这些人面前露下脸,让大家看看将门之后的风采。 今天的比试分三个类别,射箭,骑马,负重跑。 这三个类别可以同时报名,也可只报一项。方景楠发现,麻武候就报了三门,还放出话说要来一个三冠王。 而王德纯却拜见了方景楠,问说,比武大会,为何没有刀枪拳脚等比试。方景楠笑着让他安心比赛。其实莽字营并不在意个人的勇武,主要是看团队配合。 镇抚官朱颜尽心尽力地做着统计及安排等工作,布置的很有条理,首先比试的是骑马。 一是速度,二是在马上做着各种打杀的动作,莽字营骑术最好的牛有德充任监导官,而他也是特别用心地关照着每个参加者。 莽字营的各队长都是知道此次比武的真正目的,指不定哪个参赛选手就是以后的队友了。 据朱颜所说,报名骑马的人最多,足有一百五十人。 几轮下来,牛有德悄悄地找到方景楠道:“长官,有不少好苗子,您说过的,我先挑!” 赵大壮一旁听了,嗤笑道:“让你先挑又怎样,老大还说了,双方各凭自愿,你挑了人家,也得别人愿意跟你才行。” 宁伤也在一旁,听了不禁拧笑一声,道:“我是怀仁城的守备官,估计我会比你们更受欢迎。” 几人正在斗嘴,方景楠看了旁边的文朝衣一眼,瞪道:“啰嗦个屁!都把眼睛放亮一点,不许错过一个人才。” 文朝衣与莽字营众队官一起,站在校场台上,眼睛看着台下数百比武之人,心里却是一直默默观察着台上嬉笑怒骂的众人。 这个莽字营的很多东西都让他感到新奇。 被骂了几句的牛有德拍拍屁股,快步下了台子,去监导骑马的最后决赛。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激烈角逐,麻武候一枝独秀,领先第二名郑柳钗三个马位夺得第一,而第三名则是麻家的另一人麻成志,而麻成众也排在第七位。 看着这些人牛有德口水直流,不过心里多少也有了然,这个千户百户的估计都不会去他的探哨队。于是,他很快的就把目光转向后面那些人,他们也很不错。 接下来是射箭比赛,这一轮报名的显然就少了很多,只有不到五十人。 第一名是王德纯,用得一石五的强弓,百步之外能上箭靶,五十步十箭都正中红心。 第二名是麻武候,也是用一石五的强弓,只可惜,在五十步的比试时,有一箭射偏了一点,没中红心。 第三名是郑柳钗,同样一石五的强弓,五十步比试时,有三箭没射中红心。 麻武候和王德纯都不说,方景楠不禁多看了郑柳钗几眼,骑马和射箭这人都进了前三。 赵大壮悄声道:“老大,这三人的箭术,不比山河兄差了。” 方景楠点了点头,他也差不多有这感觉,这几人都算厉害。不单如此,据朱颜那边的记录,参加射箭比试的人,最弱用的都是一石二的步弓,虽说准头不一,但都算是会射箭的了。 两轮赛罢,已到午时,赵二的蒙古小跟班察特,运来几大车饭食,分发给参赛的众人进餐。 察特很高兴,因为赵二非常直接地对他说了,等莽字营人手够了后,就不怕他们逃跑了,到时会在他们这些人里挑出一些老实的,配上弓马转作他用。 弄得察特拼命点头说自己老实,还告另一个蒙古小头目古特吉的状,说他不老实,养马的时候偷懒,没有每天给马儿洗澡。 几百人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会儿,刚到未时,便开始了莽字营最看重的负重跑。 比赛很简单,负重六十斤跑完十里路。 所有人背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大背包,这是陈银花负责的‘布衣坊’做的,类似于后世的登山包。 背包里装着铠甲、行军袋、高温消过毒的纱巾和止血散,以及饮水袋和干粮。背包外罩着藤牌,上面扛着把雁翎刀。 而这项比赛所有人都要参加,因为这个负重跑,才是检验身体素质的考核,前面的骑马和射箭比的是专业技能。 “准备……跑!” 一声令下,众人迈开脚步跑了出去。足足两个时辰,所有人才绕校场跑完了十二圈,到后面很多人都是走完的。 这不重要,能负重六十斤走完十里路也算意志坚强了。 麻武候再次夺得头筹,用时不到两刻钟,而有个叫王查北的百户,紧随其后,只差他十几步得了第二名。 拿到名册后,方景楠用手一划,把标准线划到了半个时辰完成负重跑的人里,数了一下共有四十二人。 方景楠又从骑马和射箭的人里,分别取了前三十名,去掉重合的人,最后得到了一份五十六人的大名单。 方景楠咧嘴一笑,“就他们了。” …… 比赛结束,麻武候得了两项第一被定为冠军,奖励五十两银子。王德纯第二得了三十两银子,郑柳钗被评为第三,奖了十两银子。 方景楠与这五十六人一一抱拳,该恭喜的恭喜,该发奖励的发奖励。其实之所以把奖励定这么高,内在缘由是想换个方式贿赂他们,让他们拿莽字营的好处。不然这群人都是有血性的汉子,尤其是麻武候,若是直接给他银子,恐怕他根本不会收。 当天晚上,方景楠便把莽字营各队长叫到一起,仔细地讨论了一下这些人的归属。 “长官,炮队是个技术部门,咱们现在一共有两门佛郎机炮,十五门虎蹲炮,所以我想,是不是能让我们先挑?” 丁吉这话一出,牛有德就喊了,“喂喂,我说小丁,打个炮而已,稍稍练一下谁不能放。” 丁吉还欲再说,方景楠打断道:“这五十六人除外,剩下的那三百人里,你们炮队先选,加上现有成员,组建一支四十人的炮队。” 虎蹲炮是小炮,两个人操弄一门差不多了,佛郎机炮五个人伺候一门,平时火炮弹药这些都由辎重队运输。 “牛有德,这些人里你先挑十五个,组一支二十人的哨队,平常可细分为四个五人小队。” 这类人员安排的事情,方景楠独断专行,没有再让大家讨论。而且这些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 “得令!”牛有德答应一声,冲其它人眨巴眼,意思在说,看到没最好的兵我先挑。 “赵大壮、宁伤,”方景楠又道:“除百户官外,这些最强的精锐给到战兵队。 每个战兵队再细分为三个小队,铁柱那边是李蛮虎、昆沛、昆皓为三个小队的队长,每个小队十人;大壮的乙队是张横、张顺、李疤牙三人为小队长,同样每小队十人。宁伤这边丙队是卢政、毛卫以及麻成志为三个小队长。” “如此,战兵队合计九十三人。战斗时全员披三层甲胄,是我们未来的核心战力。” “得令!”两人应声喝道。 顿了顿赵大壮道:“老大,如果每个队三十人的话,加上这次的小四十人,我们也还有二十多人的缺额呀。” 方景楠轻笑道:“应州城那边还有好几百人呢,难道连二十多人都挑不出么。” 众人这才恍然,现在定下的人员制度,把应州城也包括进去了。 方景楠接着道:“冷笠,我准备让王丛喜和麻成众加入你的监察队为副官,他俩都是王德纯和麻武候的亲信,有他俩帮衬,你以后在严正军纪时,能少去一些摩擦。” “然后,从那三百人里选几个耿直的,组成一个十人的监察队!” “得令!”冷笠沉声道。 说完这些后,方景楠缓了缓,看了眼郑飞,沉吟道:“郑总旗,这么久相处下来,咱们早已是兄弟,有件很重要的事,我想交给你做。” 郑飞沉声道:“长官您说!” 方景楠道:“目前咱们掌控了两城一堡,接下来的整合,我们会组建一支可与后金野战的精锐部队。同时也会裁撤一批不堪用的弱兵,而中间这部分谈不上精锐但又不弱的兵卒,我准备建立一个保安团,团长由应州守备陈山河担任,你担任旗下城防司的司长。以后,咱们两城一堡的城防重任就交给你了。” “那火枪队由谁负责?”郑飞问道。 方景楠道:“交给王德纯,其中分有两个小队,郑柳钗领三十个步弓手和王查北领七十个火枪手,合计百人。” 在方景楠看来,郑飞的队伍中,那几个募兵还不错,但从村民里挑选出来的那些民壮,还是差了一些。其实更主要的,郑飞虽然沉稳持重,但毕竟只是个总旗,野战时临场指挥方面还是弱了不少,按部就班的这种守城会更适合他一些。 方景楠自然不好明说,而且守城这种职位,能力尚在其次,信任才是最最重要。 “得令!”郑飞右手握拳猛锤胸口。 方景楠的这个安排,郑飞也是欣然应诺,负责两城一堡的城防司,单听起来好似都比守备官还要大了。而且他也一早感受到了莽字营的强悍,实话实说他自己有时也觉得有些吃力。 如此,莽字营的初步安排基本确定,赵二的辎重队,方景楠另有安排。 不过这个安排是单方面的,麻武候和王德纯那边还没说过呢。 于是第二天中午,方景楠准备了一顿宴席,邀请了镇抚朱颜、麻武候、麻成众、麻成志,王德纯、王丛喜、郑柳钗、王查北,以及安东卫所的指挥同知霍山一同赴宴。 第十八章:鸿门宴 一众人纷纷落坐,方景楠坐在主位,而怀仁城的正牌守备官宁伤,却没有入坐,像个护卫般站在方景楠身后。 桌上的人都已经清楚方景楠的首领地位,但像今天这般,表现的如此明显还是头一回。 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众人心里皆是提着几分小心。 这时,方景楠咳嗽了一声,笑道:“古时有个很出名的典故,鸿门宴你们听说过没?” “……” 本来他们就提了几分小心,方景楠这个看似玩笑的话一出,气氛顿时有着几分古怪。 “大家别紧张,咱们这个不是鸿门宴,不过嘛……”方景楠顿了顿道:“这饭也不是那么好吃。” 方景楠拿出一份名单,里面是昨天参赛的三百五十三人的信息,其中有五十六人被单独标了出来。 “我准备在里面挑一些人,加入到莽字营中,打造一支可与后金野战的精锐部队。详情已经禀报过文知县了,但对于你们这些将领如何安排,还希望听下你们自己的看法。” 方景楠心下贼贼直笑,自己上来一张口,便表态说,你们的手下我已经吞并掉了,这个就不与你们讨论了。但是你们自己怎么办,愿不愿意也被我兼并,这个可以讨论。 听见这话所有人心里都泛出不详的感觉,没有人开口说话。 方景楠早已预料,他笑着朝向安东卫所的指挥同知霍山道:“这份名单里,安东卫有三十二人,都是很棒的小伙子,霍山大人,有没有兴趣进来指挥他们作战,保家卫国呀?” 安东卫指挥使都被绑走了,霍山来赴宴时家里哭了一圈,唯恐也回不来。听见这话,霍山心里巨震,惊骇地看着方景楠,不知道自己是该说行还是不行。 不过很快,霍山便清楚自己应该怎么说了。 方景楠道:“咱们莽字营与一般营头不同,将领旗下只有兵卒,没有家丁,所有粮饷皆由营里发放,一般人估计适应不了。” 霍山顿时松了口气,赶忙抱拳行了一礼,猛说一顿莽字营如何威武雄壮,是未来大明军中脊梁之类的赞词,最后道:“霍山年长体弱,就不拖累大家了。” 方景楠展颜笑道:“如此也不多勉强霍大人,你且安心,我们定不会亏待安东卫的这些汉子。” 霍山笑的更灿烂了,拱手道:“那便扰烦大人栽培了!”说完,他还有心情夹了口菜,喝了口酒。 方景楠的策略是挑软柿子先捏,弄妥卫所后,他又看向镇抚官朱颜道:“朱大人如何想呢,可有兴趣入我莽字营?实不相瞒,咱们营里都是些军汉,识字的都不多,以前人少或许还行,现在人多了,各种行令、奖惩、粮饷发放、还有抚恤,肯定会乱成一团。” 方景楠先是表达出招揽的态度,紧接着他抛出诱饵,“营内还有一个队长之职,行令功绩队,非常适合朱镇抚发挥,一展所长。”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莽字营很是用心的朱颜早已经清楚,守备官宁伤在莽字营里,也只是充仍队长一职。这个行令功绩队,与镇抚司的职能又很是接近,管的甚至还要更多,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朱颜沉吟片刻,问道:“属下与经历司于教清、秦秉文两人合作多年,可否一并邀请入队?” “当然,除了戴志诚老爷子以外,镇抚司其它合用之人,朱大人尽管用之。” 朱颜再不犹豫,他学着莽字营般,右手握拳一锤胸口,应道:“长官放心,属下定当用心办事!” 能招揽朱颜,方景楠心里是有几分把握的,因为朱颜时不时的会找莽字营的人旁侧敲击地问几句,内心所向已经很明显了。 但此刻最终落实,方景楠又不禁松了口气,因为朱颜这人太过重要,或者说这个职位太过重要。 不说其它,单单就莽字营内混乱的钱财管理,就让方景楠一个头两个大,大钱在陈有富那管着,但给到莽字营的钱粮也不是小数。冷笠兼管行令功绩队时,虽然从不找他诉苦,但做事时总是弄错,就很能表示他干的吃力。 有了朱颜、于清教、秦秉文这些人的加入,定然会让壮大后的莽字营运转的更加顺畅。 弄妥安东卫与镇抚司后,方景楠把目光转向王德纯与麻武候两人。这份名单中,牵扯到他俩的人数是最多的。 感受到方景楠注视的目光,王德纯轻叹一声,道:“卑职有一事相问。” 方景楠笑了笑道:“你说!” 王德纯指着那份名单,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守备署与安东卫在册兵丁是七百多人,卑职想问,名单以外的那些人,大人准备如何处之?” 能问出这一点,方景楠心中不由暗赞,对于这个遇事不惊不怒不慌,骨头又硬的坐堡官很是喜欢。 方景楠没有隐瞒地道:“剩下其它人,我准备全部裁撤,让他们安心务农,或者伐木取石修路等务工,不要再上战场了。让他们上战场影响军心不说,等于让他们送死。” 方景楠补充道:“而且我们还能省去不少军费,以资补有能力杀敌的兵卒。” “可是如此一来,人手肯定不够,”王德纯看了旁边一声不吭的麻武候一眼道:“单单麻把总负责的那19座火路墩,至少都得百人。” 方景楠笑道:“火路墩的守兵也撤了,不再做为军用。那些路墩交给屯田的军户或者百姓,让他们存放耕具、饮水、牛马草料,以作休憩之用。” “什么?” 不只王德纯,其它人都楞住了,麻武候更是眼中精芒一闪。 “呵呵,先别惊讶,我简单与你们聊聊,这些火路墩的作用。” 方景楠条理分明地缓缓道:“这些火路墩,挤一挤,大的能驻五十人,小的也就二十多人,后金入寇时,有哪个路墩敢开门追击的?” “别说火路墩了,连军堡的人都不敢开门追击。这些火路墩存在的价值,就是传递消息,比如哪里有东虏等等。” “但是近些年来,后金每次入寇动辄就是万人以上,出去劫掠也是以三百人的牛录为一群,知晓了这些信息又如何?遇到脾气不好的鞑子,他们还要破几个墩堡助兴,凭添伤亡。” 这是方景楠看到这次后金入寇时的体会,说的也是实情,众人也都清楚,一时皆默不作声。 方景楠转向麻武候,问道:“你的祖辈,麻贵麻总兵那个时代,关外的蒙古鞑子可敢随意入侵?” 见提起自己最得意骄傲的祖上,麻武候沉声道:“麻爷爷在时,一群骚鞑岂敢犯我兵锋。” “一个都不敢来么?”方景楠笑着又问。 麻武候道:“几个跳粱小丑而已,偷摸得入关,也难逃剿灭之局。” “这就是了,”方景楠点头道:“之前咱大明军威鼎盛,鞑子不敢集结来犯,只有一些以部落为首的小股鞑子,偷摸着进来抢劫。 沿途的这些墩堡,见得鞑子踪迹便点起狼烟,通传四方军将围而剿之。遇到几十人的更小股鞑子,几个墩堡甚至可以合力出击,把他们剿灭。” “但是如今呢?” 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考问,方景楠道:“后金入冠,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哪,结果又能怎样?” “所以啊,”方景楠总结道:“随着咱们军力下滑,这些墩堡已经失去作用了!该断则断,不要抱守成规!这些墩堡就弃了吧!敌若来犯,收缩兵力与城堡内防守便是。” 众人再次沉默,方景楠微笑着等了一下,让他们消化完,跟着又道:“德纯兄,还有什么问题?” 方景楠的这翻见解,确实让王德纯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加之前几天关闭城门一事,心里的防线有所松动。 此时此刻,他也没有什么好选的,当兵吃粮,保靖一方。跟在守备官宁伤辖下,与跟在宁伤拥护的莽字营,没太多区别。 看了襟立一旁的宁伤一眼,王德纯道:“若能上阵杀敌,卑职定当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这句话一说,王德纯投入到大家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麻武候身上,这个倔强的将门之后。 方景楠苦笑地看着他,对于这个武力超群的将门之后,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甚至方景楠都想了,实在不行,就上报姜建勋把他调离怀仁城得了,免得双方激化矛盾,伤了这个武力不凡的耿直汉子。 面对所有人的目光,麻武候仿佛没知觉般,襟直而坐,一言不发。 这时,朱颜忽然朝一旁站着的宁伤道:“守备大人,方长官有心组建一支野战精锐,您手下的麻把总勇武非凡,不知可否调转借用。” 宁伤正欣慰自己当时遇到了方景楠,救了一命不说,甚至还让他看到了安民的希望。忽听朱颜的问话,他立时明白过来,转首喝道:“麻武候听令!” “卑职在!”麻武候豁然站起。 “现命你以后听从莽字营方长官调遣,不得有误!” “遵命!” …… 一声令下,这个严守军将本份的将门子弟,便毫无二话的加入莽字营中。 如此,莽字营的老八队再次完善,更加具备独立作战之能。 …… 将主:方景楠 监察队:队长冷笠。副队王从喜、麻成众,额定10人。 行令功绩队:队长朱颜。副队于清教、秦秉文,额定12人。 探哨队:队长牛有德。副队李秀素、方笑、传鹰,额定20人。 传令亲卫队:队长行锋。副队麻武候,额定4人。 战兵队:甲队队长孟铁柱,小队长昆沛混皓李蛮虎;乙队队长赵大壮,小队长张横张顺李疤牙;丙队队长宁伤,小队长卢政毛卫麻成志;额定93人。 火炮队:队长丁吉,副队麻四,额定40人。 火枪队:队长王德纯,副队郑柳钗、王查北,额定100人。 辎重队,队长赵二。额定人数待定。 除辎重队人员未定外,莽字营合计280人。 第十九章:天地人三才 崇祯八年,八月三十日。 陈山河从应州城五百多个兵将中,拉拢了二十多个没什么背景的精锐补充进莽字营。 怀仁城这边,经过几天整合,多次重复的交流,莽字营各队长对看中人员的争相拉拢,许足了好处,以及安家费五两,足额一两月饷,米面管饱餐肉食二两的优渥条件下,没有一个人拒绝加入。 也没人敢拒绝!谁都不知道拒绝的后果是什么? 而没被选中的剩下近两百人则是充满遗憾,这年月能稳定发饷吃粮就是万幸了,更别提这近乎亲卫家丁的待遇。而且被选中的很多人里,原本就是食物较为充足的小军官,于是有些闲人又把莽字营称作为军官营。 当然,包括麻武候、王德纯、孟铁柱、宁伤、丁吉等等身有朝廷官职的人来说,莽字营只是一个称号,不是实质的真正营头。假如朝廷一纸调令下来,他们也就将被拆散了。 方景楠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把更多的人塞在朝廷的体系里去,防的就是这个。 莽字营的选兵让很多人羡慕,些许羡慕之情是很好的,可以刺激人努力上进,可若是变成嫉妒引起营啸就不好了。 所以紧接着没多久,方景楠便推出保安团的构架。 云冈堡那边的一百五十人的团练民壮在一个叫陈二狗的青年小伙率领下赶了过来。 这个陈二狗也不是外人,方景楠见过,是陈有富的老管家陈狗子的儿子。而陈狗子,就是当年拎饭桶过来,听说方景楠能治鼠疫的西北老汉。 而郑飞原火枪队里的人,很多都是从团练里挑出来的,大家都很熟悉,如今再次聚在一起都很高兴。 方景楠把这些人与那些被挑剩下的两百人打混,共计三百七十人,搭起了保安团的架子。 应州城的守备陈山河为保安团团长。 总旗李谷年为保安团辖下,卫生司的司长。 李谷年选了五十人,建了个被方景楠称为城管的队伍,负责云冈堡和怀仁城的城市卫生管理事务。 总旗郑飞为保安团辖下,城防司的司长。 三百二十人分作两队,陈二狗为云冈堡的队长,领一百人驻守。郑飞以前的副手,一个叫刘根宝的瘦高汉子为怀仁城队长,领二百二十人驻守。郑飞也驻守在怀仁城。 在城防司的主要职位上,用的都是郑飞火枪队里的老人,以便牢牢把握住怀仁这座大城。 除了卫生司和城防司以外,方景楠还设置了一个叫巡检司的。 巡检司并不新鲜,大明朝一直都有,九品小官。当时的巡检司主要是沿路设卡,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 方景楠设的巡检司职责也包括了这些,不过现在保安团里的巡检司还没有人,只为了留待后用。 之前的团练民壮是没有粮饷的,此举现在不合适了。方景楠与陈山河商量了一下,保安团按莽字营一半待遇,粗粮管饱,月饷五钱,每十日操练两天,操练日加餐。 按陈山河的说法,这样的待遇和操练密度,已经是边镇主要战力的做法了。 如此,方景楠对于莽字营和保安团的调整基本完毕,朱颜初步统计了一下,两支队伍月饷600两,粮食折银400两,战马吃食的精豆草料耗银200两,合计月耗银1200两。 “啧啧啧!”方景楠暗叹几声,“难怪朝廷总拖饷,得要赚钱了啊!” 今天是月末的最后一天,保安团操练自有陈山河安排,而莽字营每月末的百里拉练,再次展开。 牛有德的探哨队前行五里打探。方景楠、行锋、麻武候、蒋立、方成五人有马可骑,其它人包括所有队长在内,朝着云冈堡方向,全部徒步行走。 近三百人背着包,打着绑腿,挺着笔直的腰身大步而前。 “我们都是神枪手,预备……唱!” 在老兵的带领下,一群人唱起了这首怪异的歌谣。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没等走到二十里,除了莽字营的老兵外,其它人都没有了声音。过了夏米庄不久,陆续有人掉队。 这个时刻,莽字营的众队长及老兵们纷纷上前,鼓励众人加油,团结一致,坚持就是胜利。 这些新加入的悍卒,打仗杀人或许不会比这些老人差,但若说身体素质,显然大多都比不过调养了小半年的莽字营老人。 等到离云冈堡不到五里路时,方景楠便听得了好多个版本的与公主睡觉的故事。 “当年啊,有一个脱光衣服,细皮白嫩的公主躺老子被窝里……隔壁有个叫老王的邻居……” “李疤牙,长官说得好像是家中有一个好色哥哥……”方笑拍马路过。 “滚你的蛋,老子的哥哥全饿死了,这个故事里只有隔壁老王……”少了半边脸的李疤牙怒目瞪道。 …… 云冈堡和陈家村中间的那处兵营已经搭建好了,新入营的兵卒没有继续走下去,留在兵营休整。而那些老兵,则要继续往北,走到之前陈山河所在的镇河堡,再返回兵营。 如此强悍的行走能力,不禁让一些本有轻视之意的新人,多了几分尊重。 这座新建好的兵营,便是莽字营的驻地,这些人不会再去怀仁城,而是在这兵营里进行两期的新兵训练,时间是三个月。 很多老兵嘴里的云冈堡操守官孟大哥,再次成为教导官,拎着木棍,带着一群老兵,噼啪声中,教导着这群新人懂得莽字营的规矩。 方景楠没住在兵营,依然睡在陈有富家,第二天醒来后,推开门,出现在门外准备伺候的也不在是陈银花了。 方景楠看着眼前瘦小的丫环,嘿嘿笑道:“喂喂,我说,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呀。认识这么久了,也该互通姓名了吧!” 小丫环小脸募地通红,低着头,用蚊子般的声音道:“老爷给我取了个名,叫陈迎景。” 我草!陈有富你大爷! 方景楠大骂一声,接过陈迎景递上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把脸,连口都没漱,逃也似的去了外院。 陈有富没在家,听说一大早就去监督修路去了,方景楠在忙活的时候,他也没闲着。统筹十里河中下游二十八个村子,三千多劳力一起修路,这场面可不小。 胡乱扒了点饭,方景楠出得门外,行锋等亲卫队的人已经候在门外了。 方景楠看到麻武候,笑了笑道:“麻兄可还习惯?” 麻武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景楠叹道:“其实也不能怪我,麻兄勇冠三军,又是千户职,将门世家,任在哪个队长之下都不合适,只好将你放在亲卫队了。” 麻武候敬声道:“军人,当严守军令!” 方景楠哈哈一笑,忽地停住,正色道:“若为一将,悍勇知兵也就够了。可若想马上觅封候,只会单纯打杀可不行,势必得坐镇一方,俯瞰天下!” 方景楠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走到自己马前,翻身上马,“麻武候,多好的名字,若不封候岂不是可惜了!跟在我身边好好干吧!” 驾! 方景楠一抖马缰,奔驰而去。 行锋几人紧随跟上,麻武候襟立当场,马上觅封候? 我吗? 虽然感觉有点瞎扯,可不知为什么,这股小心思一但冒起,竟然隐隐地挥之不去。 …… 五品涧,秘密研究各类器具之所。 方景楠之所以急着赶回来,正是因为这边传来消息,精心研制的马车定下了。 远远地,方景楠便看到三辆马车列在当中,在旁边的角落里,还有很多破损的各种零件,显然这些天来,他们尝试了各个版本。 班超、老锻头、樊为华六人候在马车边上,一脸恭敬地迎接方景楠的到来。 方景楠离他们十几步远外,跳下马来,上前几步过去道:“咋的了,突然变得这么客气。” 班超行了一个大礼道:“大人位高尊贵,我等匠户岂敢乱了尊卑!” 哈哈,方景楠笑了笑,已然明白过来。 之前他们虽然比一匠户要强的多,但也不过是一堡之长,如今连怀仁与应州都是势力范围,对于班超等匠户来说,已经可以算是头顶的天了。 方景楠一把搂着班超的肩膀道:“别跟我扯这些虚礼,用心把我吩咐的事做好就成。对了,还记得你的老长官戴志诚吧?我已经让他统计属下各匠了,回头我准备把怀仁城的工房匠人全都转到匠作营去,樊为华,你以后的担子可重喔。” “嗨,扯这些干啥,赶紧的,马车弄的怎样了?” 说话的时候,方景楠丝毫没有避讳新来的麻武候,麻武候以往待兵也算不错,但对一群匠户,却也从没怎么关心过。 方景楠忽然一转头,冲他笑道:“记住这句话,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可惜,我懂的太少,帮不了太多。但是这种工匠精神,我会永远倡导下去。” 说话间樊为华摆出了三个磨制精细的轴承,大小不一,他拿起其中一个最大的道:“大人,这个我们称为天字号轴承,适合由双马拉动,常规承重八百斤。” 方景楠接过把玩了下,入手很沉,外环足有瓷盆那么大。 樊为华接着拿起中间碗口般大的轴承道:“这个是地字号轴承,单马拉动,常规承重六百斤。” “这个最小的是人字号轴承,也是单马拉动,常规承重四百斤。” 方景楠知道,樊为华说的常规承重,并非是马车可拉动的最大重量,而是马车承载这个重量时,仍然可以很顺畅的行驶。 方景楠指着那个人字号轴承问道:“既然有地字号了,为何还要这人字号?” 樊为华道:“因为坚固。” “在我们的设想里,地字号马车用来拉货,承重六百斤。人字号马车设计时,参考了戚将军的战车思路,小巧却又坚固。除非是特别难行的小道,大多数地势都可去得,允作随军战车非常合适。” 要弄战车么? 方景楠琢磨了一下,一时想不太清楚。不过对于马车要走马道的事他是知道的,如果不走相对平坦的马道,这个时代的马车很容易轮裂轴断甚至翻车。 如今各个军队里都有辎重队,而辎重队不能作为战斗部队的根本原因,不单单是因为辎重兵很弱,而是辎重队只能在马道上行走,敌人若是往两边一跑,辎重兵就只能干看着了,总不能留下马车去追吧。 不过方景楠暂时没考虑战车的事,莽字营刚刚完善不久,没法再做大的改变,而且他也不明白行动缓慢的战车该如何与其它队伍配合。 就算设计的再灵巧,马车总归是马车,不可能跑的太快。敌人若是策马迂回,战车的存在将会拉底战斗部队的转移速度。 方景楠指着地字号轴承问道:“做一套地字号的轴承需要多少时间?” 樊为华道:“大体需要半月,主要耗在滚珠与外环的贴合上。贴得太紧则转动不畅,贴得太松则会打滑,需要把滚珠磨的刚好才行。” 方景楠点点头,实操的事他不懂,大概心算了一下,一个匠师带五六个徒弟磨这几颗小滚珠就得半个月时间,也真算是久了。 如此一个月是两套,五个匠师就是十套,一年一百二十套。慢是慢了些,以后匠师多了就好了。” “地字号轴承,一套多少银钱?”方景楠又问。 樊为华道:“如果不考虑工匠成本的话,材料成本是三两银子。” 与丰厚的回报相比,三两银子的成本基本可以忽略。 “那使用寿命呢?安上马车后能行驶多远距离保持不坏?” 方景楠说的寿命一词他们也能听懂,樊为华神色有些尴尬地道:“距离这块我们还没有测试完成,不过根据观察,行使几百里路是可以的。” 几百里?方景楠微微楞了一下,后世一副轴承怎么着也得几百万里起步吧。 见他神色有异,樊为华小心地解释道:“这种轴承要求得很精细,打制完成时是严丝合缝的,可滚珠受挤压太久,也会变型,只稍稍扭曲了一些,就不当用了。” 方景楠明白了,仍然还是材料的问题。如此照猫画虎,很多地方都达不到标准,但勉强能行个几百里也就可以用了,大不了出行时再带一副备用的。 看着这三驾马车,方景楠眼中满是欣慰,“地字号轴承,你们继续放开来做,做多少都行,另外两个型号暂时先不急。答应的五十两奖励,我让陈老爷马上发下来,安心做事的人自有回报。” 众人起身躬道:“谢大人赏!” 第二十章:蒲州行 方景楠带着这三辆马车离开了五品涧,中午吃饭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陈有富。 看着陈有富微微突起的肚子,方景楠奇道:“咦,老实交待,你亏空了多少公家的银子,吃得如此肚儿滚圆。” 陈有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以后冒险时,能不能与我商量一下,哗哗就把人头砍了,万一出事了咋办?” 方景楠只是嘿笑,有些事情稍纵即逝,允不得慢慢商讨。 “找我有事么?”陈有富扒了口饭,随意问道。 方景楠笑道:“当然了,” 顿了顿,道:“唔,你不是一直让我多招些兵马么,这次莽字营整合了三百精锐,你满意了?” 陈有富嗤道:“才三百人,顶个屁用!” 方景楠哈哈笑道:“才三百人?你可知道加上保安团一月耗银多少么?1200两,一年就是14400两,我的陈老爷。加上匠作营,布衣坊,田地里的开销,一年没个两万两,撑的住?” 陈有富道:“这次不是抢了一万多银子么,加上之前的存银,以及那二十多间铺子的商货,撑个一两年的没问题吧。” 方景楠摇头道:“撑不了,等怀仁城的工匠一过来,我就准备造火绳枪了,还有铁甲。” 陈有富怔道:“打制铁甲?之前改造了王府的二十三副铁甲,还有东虏的铁甲五十副,锁甲四十副,这么多都不够用呢?” 方景楠摊手道:“差额很大。我让人统计过了,新入营的一百八十多人,只有半数人有甲,而且还多是棉甲,铁甲才三十多副。我们战兵队新入的六十人需要披三层甲胄,单就这些人,就把我们的库存用光了。 所以莽字营就缺了120副。莽字营替换下来的棉甲留给了保安团,但保安团铁甲总得配置一批,就算80副吧,如此合计就得新制200副铁甲才刚好合用。” 陈有富皱起了眉头,道:“一定要全员披甲么?” 方景楠苦笑道:“咱们莽字营的精锐都是选了又选,入营后每天训练,单伙食每月都得一两银子,万一战死还要给抚恤金,就这,你不给人披副好甲,不是傻么?” 陈有富一想也对,不讲爱兵如子吧,以做买卖的心态来算的话,都得把铁甲给人配齐了。 “铁甲无非就是些精铁毛皮筋线之类,耗材不过十两银子,主要是打制起来耗时较久,一户工匠两月才得一副。” 方景楠清楚,所谓一户工匠指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匠带着家小徒弟之类。 戴志诚老爷子那边工房的匠户也就几十户,加上匠作营的三十户,别的都不做,全去打制铁甲也要一年才能配齐。 太久了! 方景楠问道:“那在外面买呢?” 陈有富答道:“买的很贵,三十多两一副,而且流通的数量也不多,能买到几十副就不错了。” 方景楠想了想叹道:“同步进行吧,先把莽字营的铁甲配齐再说。” 陈有富点头道:“嗯,但是今年弄不完,山西最近缺铁,听说产铁的潞安府那边矿工经常闹事,有钱都很难买到生铁。” 头痛! 方景楠揉了揉脑袋,这年月的物资不像后世,只要有钱再远都能买到。 一甩手,方景楠道:“我不管,总之半年内,你得给我把铁甲给配齐了。” 留下这句话,方景楠不管不顾地起身就走,甩手掌柜的感觉还是很爽的。让陈有富头痛去吧! …… 事情在按部就班的做着,方景楠也不是那种凡事都操心的人,大方向定了,剩下的就看各人自己去弄了。 莽字营训练的热火朝天,方景楠去看过一次便没管了,他懂的东西也就那么多,该说的早就说过了。 五品涧的匠师们在弄着轴承,匠作营把精力陆续转向铁甲的打造,陈有富每日指挥着三千人修路,就连陈山材都被方景楠派去了怀仁城。 那些被裁撤的几百兵丁很有情绪,每人发了二两银子的安置费还不够,他们又不敢去城防司闹事,于是城里多了很多偷鸡摸狗之事,弄得民怨很大。 方景楠想了想,让陈山材过去,把当中无处可去的人,安置在那同被裁撤的十九个火路墩四周。火路墩里本来就有水井,只是现在枯掉了,陈山材带上了几十个压水机头和竹管,开挖了深井,让这批人在火路墩边屯起了田。 总之大家都在努力干活,唯独方景楠闲了下来。 于是崇祯八年的九月五日,方景楠带上探哨队和自己的亲卫队,以及四个察特领着的据说极其忠心的蒙古骑兵,去向了一千五百里外的蒲州张氏,拖了这么久也该去了。 随行的,还有那三驾新式马车。方景楠需要测试一下,这车子走多远才会坏。 驾车的是马三及其手下,炮队的麻四带着一个小旗也跟随在侧,在那辆人字号马车上,装了一门虎蹲炮。 虽然方景楠暂时没打算制造战车,但能有机会测试一下,自然不会放过。 地字号马车上装着七口箱子,其中半箱是金银首饰,另外六箱则是各种绫罗绸缎以及精细之物。 这些是之前在三河庄抢了后金贝勒萨哈廉的收获,这种精贵之物在边地卖不起价,陈有富让他带去蒲州顺道卖了。 最大的天字号双匹马车,则是装着众人的铠甲和口粮等物。三辆马车装了别人六辆马车的物资,表面重量是只翻了一倍,但按陈有富那种有效物资的运输量来说,却是翻了好些倍。 蒲州在山西平阳府的西南角,方景楠等人沿着官道一路往南,在怀仁城的时候停了一下,他已经找路将姜建勋要过一份拜访蒲州驻将的手令。 只是越往南边走,军将的手令越不好使,方景楠觉得,如今与文县令相处的算不错,找他要一份路引更省心些。 一行人在守备署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方景楠便拜访了文县令,哪知把去往蒲州的事与他一说,文朝衣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方景楠脸上是大写的蒙圈,“呃,不是去应州,是一千五百里外的蒲州,文大人您能离开怀仁城如此之久?” 文朝衣好笑地看着他道:“这怀仁城,有我管的事情?” 方景楠一阵无语,大明以文统武,若是其它城池,文朝衣可以说什么事都能管。 可在怀仁城,县丞管了行政,莽字营管了武备,有没有这个知县还真的不重要。 “可是您是在任知县,无事穿府越县的,巡按御史知道了,会被弹劾的吧!” 文朝衣挥了挥自己身上的破旧儒衫,失笑道:“我又不是穿着官袍出行,就当是你身边的文案书办即可。” “这……不太好吧?”方景楠弱弱地道。 文朝衣斜了他一眼道:“怎么,我配不上你?” 配你大爷! 方景楠心下直骂,他是担心车队里的那些小秘密被他看见了,丝绸到好说,带血的首饰怎么交待,还有能拉大几百斤的马车,人又不是瞎子。 怔怔地瞅着这个头甲进士,方景楠想起状元郎混不好官场的七伤之二:冥顽不灵!打定主意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到了黄河也不死心。 行!思绪良久,方景楠暗啐一声,你丫敢来,老子就敢要! 于是,方景楠与文朝衣约法三章,双方只是同伴游玩,凡事互不干预。文朝衣欣然答应,于是队伍中多了这么一个人。 接着,方景楠又找来了成北生,他已经顺利的让那五十户人拆迁走人,能力算是不错。队伍中再多一人。 可哪知刚到应州,方景楠把陈山河叫出来没聊几句,锦衣卫百户官田洪福和总旗沈炼风尘而至,从大同镇城赶了过来,之后便跟在文朝衣身边,说什么都不离去。 再多二人。 于是,一行二十四人,三架马车,出得雁门关,进入太原府,直往代州而去。 第二十一章:大闹天宫 崇祯八年,九月九日。 代州,崞县,忻州…… 这是今年后金兵入寇时的劫掠线路,从雁门关出来,方景楠一行准备沿着这个线路先到忻州,然后接着往南,到太原城修整。 山西一共设有四府,大同府、太原府、平阳府、潞安府。其中大同府和潞安府都不大,合起来才二十来个州县。而仅太原一府,就有三十多个州县。 越往南边走,山形风貌渐有不同。植被茂盛的崇山峻岭渐渐多了起来,太原的河流也是众多。 进入代州境内,方景楠便看到好几条大河,交汇缠绕,滋养着这片土地。 “这里到是不错。” 方景楠并不着急赶路,一路走走停停,每天也就走个四五十里。 “长官,牛队说前方三里外,有个村庄,中午可去那休息。”方笑拍马上前汇报道。 方景楠应了一声道:“意思就是催我们快一点,是吗?” 方笑挠了挠头,“我可没这么说。”一转马头又跑远了。 方景楠有着游山玩水的雅兴,牛有德的探哨队可都是一路披甲放哨,只有在停下休息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察特这小队蒙古骑兵更惨,被牛有德放到五里外打探,只有在晚上才能回来休息。 文朝衣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着对驾车的马三道:“看样子,又得提起速度了喔!” 文朝衣不擅骑马,那辆双马天字号马车还有富余,方景楠便让他坐那辆马车,驾车的则是水平最高的马三。 几天相处下来,两人到是闲聊的不错。 马三一咧嘴,笑道:“公子您可坐好了,速度一起,颠簸的可厉害。” 经过这些天的测试,三架马车都运转良好,而那个最小的人字号马车也确实如樊为华所说,坚固又灵巧,很差的小路上也都能跟着骑兵一起通过。 文朝衣伸了个懒腰道:“骑不得马,我还坐不了车嘛,你且放心加速便是。” “得嘞!” 马三一声吆喝,把鞭子甩的啪啪直响,挽马发力,小跑了起来。 文朝衣一手扶住车橼,一边看向正在策马狂奔的方景楠,随着与他的接触越久,文朝衣越发感觉此人的与众不同。 单说这可承载大几百斤的马车,据马三说,就是方景楠改造出来的。 “马三,你是怎么认识方百户的?” 马三控制着马辔,一边笑道:“朔州城外,方大人救得我的命嘞!” 嬉笑着马三把方景楠如何救了他,自己又是如何与好友崔布去了陈家村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打败了蒙古骑兵救得你们?”文朝衣问道:“这一路上的那些蒙古骑兵……” 马三笑着打断他道:“就是这帮人,当时有几百骑,被方大人杀了剩下四十多个,最后投靠了方大人。嘿,那个一鞭子差点把我打死的蒙古鞑子,现在正帮莽字营养马呢,喔对,叫古特吉。” “你不想报仇吗?”文朝衣奇道。 “报什么仇?”马三哂道:“方大人说了,这是一场生存之战,不是家恨。这帮鞑子劫掠我们,就像草原上的狼群在狩猎绵羊,就像我们在吃鸡杀猪一般,是为了生存。能与我们站在一边的就是队友,而且我有一次见着了古特吉,他根本不记得我。就像我们杀猪时,哪里会记得猪的模样。” “这……” 这么残酷又直接的道理,让文朝衣竟是无言以对。 三里路在提速之后,马车很快就到了村庄,这也是一个沿河而起的小村庄,野猪沟村。 方景楠几人已经进了村子里,找到了村内的里长家,递上一两银子,让里长准备了一顿吃食。 天字号马车上是装了几百斤的面饼和肉干,但出门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意外,在能用银子买得粮食的时候,方景楠都会选择先花银子。 “嘿嘿,文兄你看我这个皮帽子怎样,若是再瞎上一只眼睛,像不像占山为王的好汉?” 几人围桌坐下,方景楠戴着一顶村里长送的野猪皮帽,脸上笑得灿烂。 文朝衣不解地道:“山大王,为何要瞎上一只眼?” “哈哈哈,法不传六耳,不能说不能说。” 方景楠搪塞了一句,便又从怀里拿出了纸笔,回忆思索起这一路走来的山形势图。 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只要是有空,走到哪里,地图就画到哪里。文朝衣也早见识过,于是没有打扰,拿出一本书卷痴迷地看了起来。 画完地图,方景楠收起纸笔,见文朝衣看得投入,好奇地问道:“你这一路都在看着这书,有那么好看么?” 听得问话,文朝衣抬起头,笑道:“当然,很是好看,一个筋斗就十万八千里,嘿,七十二般变化,大闹天宫……” 方景楠正在喝水,听见这话,差点呛着了。 一抹嘴角,问道:“难道你在看的是……西游记?” 文朝衣奇道:“咦,你也看过?我一直没找到下册,快给我说说,最后怎样取得的真经?” “喔,我没看过,只是略有耳闻,唔,听说还有本叫啥……水浒传?”方景楠蛮喜欢这部官逼民反的书,梁山一百零八将,个个英雄豪杰。 文朝衣点头道:“是有,不过我不爱看,里面的人都太假了。豹子头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手下却没有嫡系,只有个人勇猛。可能么?” 轰隆! 两人在屋里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一声惊天震响,跟着,大风刮了起来。 文朝衣朝屋外问道:“洪福,外面怎么回事?” 锦衣卫百户田洪福一脸恭敬地走了进来,道:“打雷了,看似会有大雨!” “要下雨了?”方景楠一楞,起身走了出去,只见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呜,天一下黑了起来。 几匹快马由远而近,迅猛异常。正是在外放哨的牛有德等人,见得下雨赶忙回来。 “下雨好啊!” 不知什么时候,村里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烧鸡,满脸高兴。 方景楠微微一笑,下雨当然好,这都旱了快一年了,有了这场大雨,地里的熵气也会降下不少,种下的豆子瓜果也能饱满一些。 一场大雨,让屋里的气氛欢快许多,村里长开心地拿出一坛藏了多年的好酒,直喝得文朝衣差点又要唱了起来。 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太久,雨水便淅淅沥沥小了起来。等到方景楠几人吃完饭又喝了杯茶,雨停了。 方景楠告别热情的村里长,马车上竖起了四通商行的旗帜,一众人再次上路。听这个村里长说,此地离代县已经不远,绕过前面几座山,便能看到城墙了。 代县是代州的州城,方景楠等人计划今晚入城住宿。 方景楠吩咐道:“不用顾惜马力,我们会在代县待上一天。” 方景楠这一次远行有几件事要做,其中一个,就是顺道观察一下太原镇的军队情况。 太原镇又叫山西镇,包含了除大同府以外的其它三府,这么大的地方,在册兵马比大同镇还少一些,这么点兵马该怎样安置? 车队刚转过一个山弯,在最外围放哨的察特五人竟然快马驰来。 牛有德迎了上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可疑,抓了!” 察特马上还夹了一人,离众人十几步远时,他翻身下马,把这人扔到方景楠马前。 方景楠探眼一看,是个干瘦的老头。 沈炼忽然下马,走到老头面前打量了几眼,又闻了闻,道:“哪个药局的?” 方景楠一怔,果然是锦衣卫,看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郎中。 老头一脸惊骇,忙道:“鄙人党严,代县济世堂的药师。” 牛有德恨恨地瞪了察特一眼道:“一个好好的药师,你抓他干啥?” 察特这么久了,汉话说的好了一些,答道:“大雨,赶路,见我就跑!有血!” 喔? 方景楠晓有兴趣地看了下,确实在这个党严的衣服上看到了血迹。 沈炼二话不说,抽出绣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跟着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喝道:“锦衣卫总旗沈,说,下雨天赶路,身上还有血迹,是有何事?” 对于年长的人来说,锦衣卫的名号真的是可以吓死人的,党严身子一下就软了,不停地磕头道:“大人恕罪,小人,小人是被逼的啊。”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摆在地上,道:“这是他们给的药资,我没要,我没敢要,他们非逼着给我。” 党严哆哆嗦嗦地交待中,众人也都听懂了。昨天有几个逃军偷偷潜入代县,用刀把他逼了出来,去给他们的头领医治刀伤。 医治完后,党严唯恐这个头领扛不住,这才冒雨赶路。见得察特等人,以为是他们追来,吓得赶紧跑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逃军?”方景楠好奇地问道。 党严答道:“他们穿着官衣,在山上的寨子里居住,受了伤也不回城医治,不是逃军还能是啥。” “你可知有多少人?”方景楠又问。 呃……党严迟疑了一下,道:“小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我看到了的应有几十人。” 方景楠没再作声,望着远方的马道,默默思索起来。 “这一路过来,道上安全吗?”方景楠忽转向牛有德问道。 牛有德想了想道:“对咱们来说,应该算是安全吧。毕竟走的官途大道,偶有几个探望的肖小,见得咱们精甲铁骑,也都不敢上前。” “就是也有劫道的了?”方景楠问道。 牛有德奇道:“当然了,这年月十里一匪百里一寇,寻常百姓,哪有敢孤身独行的。” “嗯,”方景楠点了点头,道:“但是这不利于商贾往来。” “大的商号都有护卫队,披甲持弓的,一般匪类不敢抢的。” “小商小贩呢,就不成了吧?”方景楠忽地笑道:“所以,咱们得挺身而出,成为他们的守护神。” 听得这话,旁边护卫的行锋不禁捂嘴轻笑,用马鞭捅了捅边上的方笑,低声道:“不是说长官也是劫道起家的么,怎地很讨厌路匪的样子。” 方笑瞪了他一眼,低声回道:“这还不明白么,同行是冤家呀!” 啪,地一声响。 李秀素挥鞭抽了在了方笑的铁甲上,弄得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方笑吓得心中一怔,面对方景楠望来的眼神,强笑道:“长官,咱们是要替天行道了么?” 方景楠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听见这话,晒道:“让你丫不好好读书,话都不会说。替天行道是反贼的词,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军。” 方景楠转向一旁的田洪福道:“揖拿逃兵,锦衣卫是不是得管管?” 田洪福一转头,看向文朝衣,理都没理他一句。 方景楠也不为意,哈哈笑道:“你们爱管不管,但是……”脸色忽地一正,“阻碍商贾通行,老子就得管。” “党严,带路!” 第二十二章:反被劫了响窑 夜深如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漆黑的夜中,忽闪忽现。 五台山的一处支脉边上,传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足有一个时辰。此时已到亥时,天黑物静,远处的石寨上或坐或依,有着三个守兵。 只有一条上山的小道边,燃着几个火盆,可见山寨里的兵丁多少还有些防备的意识。 窥探的差不多后,传鹰趴在地上,慢慢地往后面挪去,退至到一处崖台,他跳了下去,跟着快步往外摸去。 来到一处凹壁,他轻唤一声,“布谷布谷!” 黑暗中闪出三个身影,正是牛有德、李秀素、方笑三人。 “那边情况都看清楚了么?”牛有德问。 传鹰低声道:“清楚了。” 牛有德一挥手,“走,回营再说。” 四人摸着黑,悄悄地退了下去。里许外的一个山坳,方景楠裹着被袄,一边眯眼休息,等着牛有德他们回来。 行锋走上前,轻轻地推了他几下,道:“长官,牛队回来了。” 方景楠睡得不沉,点了点头,醒了过来。一旁听得动静的田洪福,也轻轻地把文朝衣叫醒。 方景楠瞅了一眼,不由轻叹,读书人也这么爱看热闹。 决定要来惩奸除恶后,方景楠让马三和麻四驾车带文知县先去代县,不料这个文朝衣死活不肯,非要来凑热闹,说是啥还从没见过人砸响窑子。 砸窑子?方景楠一阵无语。 牛有德回来后,一群人纷纷醒来,围成一圈。没有啰嗦,直接汇报情况。 牛有德道:“寨子不大,中间有一洼小水塘,里面有两条小路,一个通往山上,另一个尽头有几排小屋,应该住不了太多人。” 方笑道:“我和秀素绕到山后看了下,最顶上有一个小院子,有院墙,应该是主子住的地方。院里能听到几声狗叫,没看到守夜的人。” 传鹰道:“寨墙不高,不到一丈,而且从两边山坡可以攀上去。守夜的有三人,穿着鸳鸯战祅,没有甲。我候了一个时辰,没发现外面有暗哨。” 方景楠静静地听完,问道:“方笑、李秀素,据你俩观察,这寨子与你们家的相比如何?” 说起山寨莽字营里熟悉的人很多,雷公山上那七八座山寨,当时方景楠跑了一个遍。说他们是路匪吧,他们兼着种田,说他们是百姓吧,他们看到人少或者落单的,也不介意抢上一把。 方笑道:“撑死了几十户,比我们那小多了。” 李秀素应声道:“寨子的位置也不好,两边坡上都没用垒石封起,应该立寨没多久。” “嗯,明白了,”方景楠转向一旁的麻武候问道:“夜袭的话,多久时间能破寨门?” 麻武候笃定地道:“十个数就成!” “若不夜袭呢?” “也是十个数!”麻武候道。 牛有德道:“长官,寨门就三个无甲守卒,摸过去直接用弓箭射杀了就成。那十个数,是爬上寨墙的时间。” 方景楠朝一旁的文朝衣轻笑道:“没什么热闹可瞧了,这寨子轻松可破。” 文朝衣跟着笑道:“无妨,就当野外踏青了。” 方景楠笑了笑,转向众人道:“大家都去睡吧,行锋、童猛你俩负责放哨。” 众人听了一楞,文朝衣奇道:“准备这么久,不是要袭击他们么?” “不了,他们人还不错,我决定放他们一马!所有人听令,睡觉!” …… 喔喔喔! 天蒙蒙亮,寨子里那几只不舍得吃的鸡拼命叫唤起来。 “真他娘的应该宰了,给大哥补补身子!” 吴水井眯眯地睁开了眼,天还不是很亮,他拉拢了下领子,缩在墙角,准备再睡一会儿。 忽地,耳边传来一阵稀稀嗦嗦地脚步声,吴水井眨了眨眼,脑子还有些犯晕。 “农忙都过去了,起这么早干甚!” 这个念头就是闪了一下,吴水井没有起身看一眼的意思,就在这时,身旁的饭桶子突然叫大叫起来,“啊,有人,啊,好多人!” 吴水井猛然惊醒,抓过旁边的长枪,顿时翻身站起朝寨下看去。 唰!一支箭矢如流星般疾射而来。 “草!” 这箭射的太快,吴水井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觉头皮一凉,一股劲风从头顶吹过,这箭没有射中,偏高了一些。 “敌袭,敌袭!!!” 吴水井哪还敢耽误,猛地缩起脑袋躲回墙下,同时捡起脚边的铜锣,铛铛铛地大喊着敲了起来。 就在刚才的一探头之间,吴水井看到了十多个精壮勇猛的汉子扑杀而来。 啾啾啾啾! 一支支箭矢从寨墙上空飞过,沉劲有力,吴水井根本不敢探头,等看到寨内有人跟着呼叫之时,他心中一动,扔下铜锣,也不起身,趴在墙上就那么往后翻滚下去。 翻身下墙后,吴水井撒腿就跑,“不好了,盘山虎杀过来了,都快起来啊!” 寨墙底下,麻武候嘴上咬着钢刀,一个发力,踩在童猛的手上,窜上了寨墙。 便只见两个瘦弱的汉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麻武候冲上前去,没有砍杀,反是抓着两人往墙下一扔,跟着,他便翻下寨墙,从里面打开了山寨的大门。 一如之前估计,全程不过十数之间。 童猛手持斩马大刀,身披三层甲胄立在寨门之前,威武雄壮的尤如门神。其它人也都是身披铁甲,紧随其后地守在门前。而察特那几个蒙古人则是上了墙头,抢占了高位,手持弓箭对准山寨里面。 成功拿下寨门后,方景楠这才带着文朝衣走了过来,进得寨里,方景楠没再往里走,而是站在寨口静静地看着里面。 山寨里混乱了很久,好在破寨的敌人并没有杀将进来,乱子逐渐平息下来,寨子里的人一个个神色慌张地躲在远处,看着这群拦在寨门口的衣甲光鲜的彪悍之士。 “叫你们的头目出来说话。”方景楠看到,这几十人里大多是穿着百姓衣服,妇女小孩居多,穿着鸳鸯战祅的兵丁并不多。 没多时,一个脸色苍白,身上绑着透着血迹布巾的小旗官,在几个兵丁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在下左青山,是他们的头目,见过几位大人。” 左青山称呼的是大人,而不是好汉。 方景楠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官军?”这次出行,所有人都没穿着官家的衣服。 左青山答道:“除了官军家丁,哪里能见着如此多装备精良的彪悍勇士。” “那你可知罪!”方景楠冷声道。 “遇敌逃窜,入山为寇,小人知罪。”左青山知道自己肯定是跑不了,叹道:“只是这些人本是此寨的百姓,还请大人能高抬贵手放了他们,我自双手缚上。” 吴水井抓着一杆点燃了火绳的鸟枪,叫道:“不能投降啊大哥,我们拼了。” 左青山身边十几个穿着战祅的汉子跟着叫了起来,“是啊左大哥,这世道没法过了,咱们就是他娘的反了,千万不要犹豫,干啊!” 这群军汉很激奋,而那些身穿百姓衣服的人,则是一脸慌张的左看右看,没人敢说话。 “唉,拼不过的,”左青山摇头道:“咱们不过几杆鸟枪,身无片甲,还饿得浑身无力,这位大人之前若是领兵杀来,咱们早死光了。还是认了罪,听从大人安排吧。” 方景楠笑道:“你到是有几分玲珑心思,给你们一柱香时间考虑,若是投降,扔了武器,跪上前来!” 方景楠说完没过多久,这群人便一个个扔下手里的武器,垂着脑袋,在面前地上跪了下去。 显然这个左青山在队伍里还有几分威信。 方景楠冲麻武候叫了一声,“把他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麻武候刀挥了一下,大步而前地走了上去。左青山望着这个虎步雄威的军汉,心中陡地一动,这群人真不一般,随便一个军汉都有如此气势。他哪知道麻武候却是千户。 就在这时,察特在寨墙上,突然喊道:“大人,有人杀过来了。” 方景楠扭头看去,只见察特几人拎着弓箭,转向了山寨外面。 左青山眼中一楞,喊道:“大人,快快关闭寨门,是盘山虎的人来了,他们要抢寨子。” “呃,碰上黑吃黑了?”方景楠心中一顿,跟着说道:“让你的人捡起武器,我们去看看。” “关门!” 方景楠让童猛重新把寨门关好,左青山的人纷纷拾起武器,跑到了寨墙之上。 这段墙面不过一丈多宽,左青山十几个人往那一站,立刻显得拥挤起来。不过山道更窄,只有三四尺宽。 山寨底下两百步外,约莫有一百多人,衣衫褴褛的,拎着五花八门的各种武器,三三两两地冲了过来。 方景楠不由失笑道:“这就是盘山虎的人?” 不过他们还算没那么差,一群人冲到寨门前五十步处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也都陆续跟了上前。 在几个满脸凶煞的汉子喝斥下,一群人渐渐排成了一条纵队,不过相互间仍然有亲疏之隔,好似并非是统一的队伍。 “说说吧,怎么回事?”方景楠看着底下这一百多土匪问道。 第二十三章:(求订阅)文人的浪漫幻想 左青山道:“盘山虎是附近这一带的强匪,听说以前也是边堡里的军官,去年兵败之后入的草。最近不知怎么的,开始大肆吞并周边的大小寨堡,不过月余,便从几十人发展到三百多人。” “然后现在想要兼并你们,但是你们不同意?”方景楠问道。 “不只这样,我们还打杀了一回,”左青山苦笑道:“我们小旗里有个叫吴水井的就是寨子里的人,两个月前,我们弃堡逃走后没地方去,便跟他入了寨子。哪知回来后他才发现,他原本住在寨子里的家姐,被寨里的主子送给盘山虎当妾,后来死在那边了。兄弟出了这等事,我身为大哥自然要帮忙。” 方景楠接嘴道:“所以你们就把那个寨主给砍了,顺手也接管了山寨?” 左青山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色,答应道:“是的,后来我们开了库仓,给寨子里的人分了些粮食,又收了几个寨子里的人入伙,就算是安定下来了。” “那后来呢,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左青山道:“盘山虎知道后派了个二当家过来谈事,我们陪了点银子,这事也算是过去了。可不知怎么的,前几天我们带着山上猎的几个野味,偷摸去代县换粮食,回来的时候竟然被他们埋伏了,幸好我们身手不错杀了出去,不过还是死了两个兄弟,我也受了重伤。” 说完,左青山看了身后的麻武候和童猛这些人一眼,尴尬地补充道:“当然,与大人的护卫相比,我们这点身手说出来就可笑了。” 方景楠轻轻一笑道:“不要妄自菲薄,我的人都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你们不如很正常,喏,”指着寨底下这群人,道:“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弄?” 左青山苍白的脸上展出一丝潮红,道:“大人放心,别看我们才二十来人,他们定然破不了寨子。” “唔……”方景楠顿了顿,忽转向旁边看热闹的文朝衣道:“击退他们没意思,歼灭如何?” 文朝衣无所谓地道:“你欲为何尽管放手去做,在下必不会扯后腿。”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方景楠一挥手,道:“行锋,牛有德,察特,咱们撤到后山去,这寨门让左青山来守。” “得令!” “左青山,令你的人守住一柱香时间既可,然后下得寨墙,往后山撤退。”方景楠吩咐道。 “好的,大人。”左青山跟着转头喝道:“大人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吗?” 吴水井等人应道:“听明白了,守一柱香时间,就往后山撤退。” 就在这时,底下那群人终于排好队列,一个看似凶恶的汉子,朝山寨上大声喊道:“我乃盘山虎二当家,今日率大军而来,你们当家的又受了重伤,还不快快打开寨门,迎我入寨。” “啐,你们设伏害了我家大哥,竟然还敢送上门来,当我手中鸟枪是烧火棍么。”吴水井骂了过去。 方景楠没再多听,领着众人往寨里而去,左青山也没留下,甩开了一个兵丁的搀扶,慢慢地往里走去。 方景楠见他跟来,便道:“正好,招呼寨里的百姓,跟你一起往后山那个宅院里待着吧,什么东西都别拿,咱们不是逃命。” “好的!”左青山答应一声,与寨里的人交流起来,尽管说了不是逃命,这群百姓也都惊慌失措起来,四散着跑回自己的屋子,出来的时候手上大包小包拿着很多东西。 方景楠看到,有人甚至把家里的桌子都搬了出来,这么弄一柱香时间哪里走的干净。 一挥手,方景楠大声喊道:“牛有德,赶他们走,不听话的就砍了。” 这一喊众人听了更慌了,牛有德领着人拔刀而去,遇到几个不听劝的,直接反着刀背一刀砍去,直把他们差点吓晕过去。 这一弄再没人敢捎拿什么东西了,拼命地往山上跑去。方景楠微微一笑,众人来到那处小水塘边,这里空阔的很,不再像寨门那么狭窄。 方景楠让大家停了下来,安静地注视着山寨大门,文朝衣忽问道:“你这是使得什么计策?” 啊?方景楠楞了一下,道:“计策?没什么计策呀。放他们进来,然后直接打杀了就是。” 见文朝衣似有不信之色,方景楠忽喊道:“麻武候!” “在!”麻武候襟身应道。 “等会的战斗交由你指挥,尽可能的歼灭敌人,逃走的越少越好。” “得令!” 方景楠一拱手,拉着文朝衣继续往半山腰的那座有围墙的宅院走去,“既然不用指挥,我们待这也没意思,就去山上看着吧!” 呵呵!文朝衣轻笑了一声,跟着道:“田洪福、沈炼,你俩也留下来帮忙!” “好的,公子!”两人拱手答应。 麻武候突然大叫一声,“田洪福、沈炼听令!”竟是毫不客气地就指挥起来。 “卑职在!” “现命尔等前去寨门,接应吴水井等人。接到人后,不要退回,撤向旁边山上,等到我们击溃正面之敌,尔等再率人杀回,堵住他们退路。可听明白?” 两人也是军人出身,躬身应道:“明白!” 看得麻武候都开始指挥了,方景楠和文朝衣也不再待着,真像是游山玩水般,肩并肩的往不远处的山腰走去。 来得半山腰宅院,里面乌泱挤满了逃命的百姓,方景楠看了文朝衣一眼,道:“不如咱俩就在这院外,坐看将士们杀敌立威?” 文朝衣笑着道:“可惜呀,如果这里有棋盘一副,咱们边下边看,或许能留下一段佳话,岂不美哉。” 方景楠心中不禁一笑,装备齐整的正规军精锐,击溃一群山匪,能留下个啥佳话。 这群文人呐! 就在这时,山下估计谈判破裂,轰地一声,响起一击炮响。 嚯,这帮土匪竟然还有炮。 方景楠定睛看去,寨门纹丝不动,应该没打中。这声炮响之后,山寨上的吴进水等人也霹雳啪啦开起了枪,顿时寨墙之上烟雾弥漫。 杀!呼喊声传来。 那群山匪冲了过去。吴井水等人根本不慌,把头缩在墙下,装填火药。其它人见到爬上寨墙来的,他们便用手中的长枪把人桶剌下去。又过了一会,吴水井几人装弹完毕,抬起枪对着寨墙下射去。 砰砰砰啪! 这阵枪响过后,土匪丢下几个人的尸体,竟是退了回去。 “漂亮!”文朝衣居高临下,自然看个清楚,不禁赞叹了一声。 文景楠斜斜地瞅了他一眼,问道:“去年你与曹文诏将军不是一起守过怀仁么?几万大军围城都见识过了,现在这个场面你也有兴趣?” 前后算有打过五六次战的方景楠,看到眼前的场面,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文朝衣讪讪地道:“那时我主要在后方准备物资,曹将军不让我登城!” “好吧,那你等会瞧仔细了,战阵之上命如草芥,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盘山虎的人被一拔乱枪打退后,过了很久都没能组织起再次进攻。 砰!地一声响,那门土炮又开火了。 方景楠两人的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一面,但寨门仍然好好的,估计这炮又没打中。 这时一柱香时间已经过了,犹豫了一下,吴水井没有令人撤退,双方就这么对持起来。 池塘边的麻武候也没有动,行锋牛有德等人没接到命令,更是站的纹丝不动。察特几人见他们没动,内心虽然浮躁,却也不敢乱动。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在盘山虎的二当家打骂声中,组织起了第二次进攻。就在他们刚刚发出杀喊声,寨墙上的吴水井等人一枪未发,惨叫着撒腿跑了。 “快跑呀,杀进来了。” 碰,碰,碰! 紧接着,寨门被一根粗大的树枝撞开,盘山虎二当家一挥长刀,穿着铁甲的他大声喊着,“兄弟们冲啊,大当家说了,一个人头一碗白面!” “杀杀杀!” 在白面的激励下,一群人挥舞着各种武器,嘶喊着冲进了山寨。 寨子一般都是外窄内宽,这群人冲进来后,没跑几步,空间便开阔起来。 一百人砸破二十人防守的寨子,冲进来后,自然是要一通乱砍。这帮山匪之前兼并过几个寨子,颇有心德。 偶有几个机灵的看到远处的人影,脚步稍滞,但更多的人都是疯涌而进,除了杀人以外,还有不少东西可以抢呀,若是跑得慢了,被别人抢走岂不亏了。 就这样,一百来人没稍一会儿,便冲进寨子中,四散着争抢开来。 麻武候见时机已至,大声喝道:“接近五十步,弓箭七连射。” 一声令下,众人拎着武器迎了上去,约莫五十步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并没有冲锋上前。 察特五人弯弓便射,这等距离下,他们的箭矢对没有甲胄的人杀伤力是很强的。 他们的骑弓是射的又快又准,几十箭下去,人群里响起一阵惨叫。 “兄弟们,集合,先杀敌,还有人呐!”盘山虎二当家看着前方十几个精锐的战士惊声大喊。 被他这么一叫,更多的山匪这才查觉到前方的那十几个披甲壮汉,有几人一早觉得不妙的,远远地便欲朝后逃跑了。 啾啾! 没等这个二当家喊出几声,麻武候与牛有德两人稳步而立,手持强硬步弓,拉弓便射。 第二十四章:归降盘山虎 五十步的距离对于两人而言,几乎是箭不虚发。 二当家只觉有两道黑影飞来,心中猛地一惊,往地上滚去。可惜还是稍慢了一些,躲过一箭后,被另外一箭射中肩膀。 对于移动目标来说,五十步还是远了点,不过事情并没有结束,麻武候与牛有德两人同时盯上了他,手上箭矢连射,任凭那个二当家东挪西躲,身上也中了好几箭。 虽有铁甲护身,二当家也吃不住了,大声喊道:“兄弟们,杀啊!”话声一落,他自己却是转过身,拖着受伤的身子朝山寨外逃去。 麻武候见状,收弓换刀,喝道:“杀!” “乌啦!” 童猛、方笑、李秀素、行锋等人都是战兵队出身,此时身上虽然没有配上标枪,但仍然是大喊一声,拎着盾牌,冲杀上前。 没有一丝阻碍,一众人砍瓜切菜般,打翻眼前所有人。 砰砰! 远远地响起几声枪响,有几个躲在队伍后面土匪击发了不知是哪个年代的火枪,可惜没有一枪打中。 童猛行锋他们也已冲到人群当中,从前面射来的火枪,只会打中他们自己人。 嗖!一声利索的轻响,冲上前的牛有德并没有放过那个颤悠悠逃跑的二当家,一支冷箭直射入他的后背,铁片四碎,强大的冲击力终把他推倒。 可惜已经没有人在关注他了,面对刀砍不进的披甲精锐,这群山匪没有一丝抵抗之心,全都拔腿便跑。 可那寨门实在不大,下山的道路也过于狭窄,根本没能跑出几个人。这时一旁山侧,在两个冷酷刀手的率领下,吴水井等人也冲杀下来。 等到他们冲到寨门前,把大门再次守住时,战斗便再无悬念。 “投降不杀,跪下!” “跪下!” 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童猛等人感觉身子都还没热呢,战斗就结束了。在田洪福与沈炼的喝斥声中,山寨里乱七八糟的跪了一地的人。 半腰之上,方景楠撇了撇嘴,道:“走吧,打完了。” 看着血流满地的尸体,文朝衣叹道:“果真是人命如草芥呀!还好是敌人的。” …… 方景楠下得山来,牛有德把那个浑身插满的箭矢,已经昏迷过去的二当家拎了过来。 “长官,这人如何处置?” 方景楠叹道:“应该活不成了,给他个痛快吧!” “得令!” 牛有德二话不说,一刀便砍了下他的头颅。文朝衣就站在一旁,溅出的鲜血差点喷了他一身。 文朝衣心中一堵,如此血腥的场面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方景楠见状道:“打扫战场的事,你就别看了,去休息吧。” 文朝衣想了想道:“也行,我去休息一下,午饭别叫我吃了。” 这二当家的人头一砍,四周跪下来的人里,有好几人拼命磕起了头。 “扛把子饶命啊,我们都是被盘山虎裹挟的啊,不是一伙的呐!” 对于战后的事情,方景楠经历过多次,他在边上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吩咐道:“田洪福,那些叫唤的问问啥情况。有多少俘虏也统计下。” 正擦拭刀上鲜血的田洪福听见这声吩咐微微一楞,这战都打完了,他还指挥个什么劲。 方景楠看着他,没作声。 静立一会儿后,田洪福吩咐道:“沈炼,听见了么,去查一下!” 方景楠轻轻一笑,脸上有丝得意。 土匪人并不多,很快情况就弄清楚了。沈炼站在两人身前,汇报道:“俘虏64人,死伤28人,逃了几十人。山寨外面那几个炮手也跑了,留有土炮一门。” 顿了顿沈炼接着道:“这些俘虏,实则是三个寨子合起来的,都是这个月被盘山虎兼并的周边小寨。二当家带着的那几个盘山虎的人,刚才都被砍死了。” 方景楠摸着下巴,沉吟起来。他当然不是过来惩恶扬善的,方景楠是要清出一片未来可供四通商行通行的商道出来。未来,四通商行将是莽字营最大的财力来源,不容有失。 这盘山虎既然是代县周边最大的寨子,自然不能就此放过。 方景楠想了想道:“把那三个寨子里的头目叫过来。” 很快三个精瘦的汉子被带到方景楠面前,跪了下来。方景楠道:“既然是被裹挟的,就起来说话吧。” 三人头捣如蒜,忙道不敢。 童猛斩马大刀一挥,喝道:“长官叫你起身,聋了么。” 童猛身上的衣甲血迹都还没擦干,刚才杀人最多的就属他了,在这三个人眼里,简直就是杀神降世。 “没聋,没聋!”三人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头仍是垂的很低,不敢抬头看一眼。 方景楠没再相逼,问道:“盘山虎的寨子,是什么情况,谁能告诉我?” 三人顿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叫周大顺的汉子道:“寨子在二十里外的一个山谷内,里面开荒了几百亩山田。以前他们也时常欺凌周边寨堡,但没听说吞并过哪家寨子,最近不知怎的,四处打杀我等,遇有不听从的,他们破堡后就要屠杀干净。” “他们有多少人?”方景楠问道。 “他们本寨的有七八十人,都是能打杀的汉子。最近兼并我们后,寨子里的青壮应有三四百人。喔不对,今天损失了我们,寨子里应该不到三百人。” 三百人? 方景楠沉思起来,以今天的情况看,这些寨子里亦民亦匪的百姓完全顶不住一丝压力,能打的就是他本寨的那几十个逃兵。 想到这,方景楠问道:“如果,我放你们带几个亲信回去,能不能趁晚上,帮我们把寨门偷偷打开?” 这话一说,那三人立时又跪地磕起了头,周大顺哭道:“小的们实在办不到啊,盘山虎对我们防的很严,晚上守寨的全是他们的人,我们连出门都不被允许。” “喔,如此了得么?”方景楠皱眉叹道:“他们有多我十倍之数的人马,又不能以巧破寨,这便只能谈和了啊!” 三人把头埋在地上,不敢多说一句。 “这样,我放你们回去,你们帮我与盘山虎大哥带句话,就说我们愿意认其为大哥,但是我们也要保有自己的独立。平常就入驻在自己寨子里,若有肥羊要宰,但凭大当家一声吩咐,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方景楠这话一说,三人禁不住惊楞地抬起了头,看到方景楠一脸认真完全不似开玩笑的样子,皆楞道:“放我们回去……所有人?” 方景楠点头道:“是啊,打不过,不臣服还能如何。不把你们全放回去如何能显得出诚意。如果山虎大哥同意,我还愿意献出纹银百两、铁甲两副,寻一个地方,烧香滴血,纳头臣拜。” “对了,”方景楠补充道:“可别让我去虎哥的寨子,小弟胆小却是不敢去的。” 三人虽然震惊,但能不被杀头,寨子里的人也全部能活,哪还管其它,又是一阵拼命磕头,感谢不杀之恩。然后放下武器甲胄,领着人跑了。 听得方景楠把所有俘虏都放了的消息,左青山拖着疲弱的身子走了上来,责问自然是不敢的,他小心地用着搓词,问道:“大人,贼人既去,不知要如何处置我等?” 方景楠笑了笑,忽问道:“你们为何要当逃兵?” 左青山低下了头,脸有羞愧之色,“我们是吴山口堡的守军,几个月前,后金兵没有冲击王朴总兵坐守的雁门关,却是杀向了山道狭窄不利通行的吴山口。而后金的前锋营都没见到,堡里的操守大人就跑了,我一个小旗又能怎样,与几个相熟的兄弟也跟着跑了。” “也是,将怂怂一窝!” 方景楠点了点头道:“最近我想弄一个镖局,你可有兴趣帮我?” 虽然左青山不清楚镖局是什么东西,甚至他连这个被称作方长官的年轻大人是谁都不清楚,但听得‘帮我’这个词后,他没有一丝迟疑,纳头拜了下去,“一切但凭大人吩咐!” 方景楠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丝窃喜,终于有股王霸之气了。 既然高兴,方景楠指着旁边一堆武器道:“让你的兄弟们挑几件趁手兵器,今天开始鸳鸯战祅就别穿了,我看那边有些棉甲,让他们换上吧。二当家身上那副铁甲归你了。” “谢大人赏!”左青山道。 方景楠又道:“虽说以后你们帮着我做事,但你们是独立的,可以自己经营势力发展壮大。让你们干活时,我也会给你们报酬,大家算是合作关系!” 见左青山似有话说,方景楠接着道:“不用推辞,这件事不是几个寨子能做好的,势必要拉拢很多人合作。你若真有心,悄悄帮我盯着点就行。” 左青山应道:“属下一定不负大人之事。”跟着他终是没忍住问道:“这些人回去后,难保盘山虎不会再次袭来,我们是守还是撤,大人可有指示?” 方景楠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放心,走之前,我会把这头虎解决的。” 第二十五章:(三更求订)你不会骑马 五台山支脉别峰,盘山岭。 一座深藏山中的碎石垒成的坚寨,盘山岭的这座寨子在很早前便立起来了,以前的主子也不是盘山虎,甚至盘山虎在抢这座寨子之前名字也不叫盘山虎。 不管以前如何,此时这座寨子的主人就叫盘山虎。 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尖滴下,聚义厅内,盘山虎一手持刀,怒不可支地道:“丢了二当家回来,还在这瞎扯,说,里面安得什么诡诈心思?” 周大顺躺在血泊之中,脑袋滚落一旁。当这三个寨子的头目回来,把发生的事情汇报之后,盘山虎根本不信,抽刀便把说话最多的周大顺砍了脑袋。 另外两人趴在地上,身子抖的厉害,想要辨解几句,可嗓子干的厉害,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当家还请息怒,”在聚义厅一侧椅子上,坐着一位矮小干瘦,穿着师爷模样的中年人道:“或许他们说的是真的也不一定,待我细问几句。” 听得孙师爷这话,盘山虎缓了下来,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地坐回椅中。 孙师爷拈着唇边的一搓胡须问道:“你是说,他们的大当家曾让你们偷开寨门,好让他们夜袭?” 两人颤声道:“是的,但是小人可不敢答应,严词拒绝了。” “大胆,”孙师爷喝斥道:“还敢撒谎,怕是脑袋不想要了。” 两人哭丧道:“师爷饶命,我们真的没有答应啊!” “性命掌握在他手上,你俩还敢严词拒绝,当我是三岁孩童呢。老实说话,当时你们是如何说的,一个字都不许改。” “是是,”两人道:“那话是周大顺回的。他说,大当家的对我们防犯很严,晚上守寨的全是大当家的人,我们连出门都不被允许,实在是做不到。” “这才是了,”孙师爷得意笑道:“然后呢,那人怎么说?” “他很可惜地叹了一声,说咱们大当家如此了得的么,既然不能以巧破寨,双方兵马又相差了十倍,只能谈和了。” 另一人补充道:“这才把我们全都放了回来,说是这样才能显示诚意,大当家,我们真的没有背叛你耍诡计呀!” 盘山虎听了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孙师爷接着问道:“但是他们要求保持独立,也不会来咱们寨子拜访,对吗?” “是的,他们当家的说自己胆子小,不敢前来。” 话问到这里,孙师爷觉得事情已经明朗了,转身朝盘山虎道:“当家的,这帮人投靠只是托词,无非是见敌不过咱们,又不愿双方结下死仇,保持个井水不犯河水,这才把他们全部放回,并且允诺奉上纹银百两铁甲两副,希望息事宁人。” 盘山虎听完大觉有理,哈哈笑道:“师爷果真是咱的左臂右膀,如此按你的意思,咱们应当如何?” 孙师爷拈着八字胡,一副高人模样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当家的想听哪一策!” 盘山虎道:“师爷可是逗我,自然是全都想听了。” 孙师爷得意地微微一笑,道:“这下策嘛,自然是尽起寨内所有兵马杀将过去,打他一个片甲不流。不过他们依寨而守,咱们多少会有损失。” 盘山虎道:“师爷说的是,他们虽只有十几人,但个个有甲,怕不容易破寨。” “所以下策不可取,而中策嘛,便是按他所说,收下银子和铁甲,让他们表面上臣服,实则互不干扰。” 盘山虎道:“这绝对不行,你忘了……” 孙师爷打断他道:“当家的不用多说,那事我记着呢。所以咱们可行的上策就是,表面答应他的要求,约他前来滴血臣拜。既然他不敢来咱们寨子,那便约一处不便逃窜的空旷之地,咱们齐集大军,把他们围而歼之。” 盘山虎沉思了一下道:“他们才几十人,我们尽起大军,吓得他们不敢前去呢?” 孙师爷笑道:“那也没损失呀。可若我们去得人少了,万一他们真的藏有诡计,岂不坏哉。尽起兵马,在咱们绝对武力面前,仍何诡计都将被击得粉碎。” 盘山虎张狂大笑:“师爷真乃吾之诸葛也!” 孙师爷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通畅! ### 第二天的下午,被放走的那两个寨主,再次前来求见。方景楠在半山腰的宅院里见了两人。 “咦,怎么只有你俩过来,不是还有位……呃,叫周大顺?的兄弟么,他人呢?”方景楠问道。 “唉,小的杜刚,他叫何飞,周大顺被盘山虎杀了!”杜刚一脸颓丧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何飞在一旁也是脸色铁青,忽地咳嗽一声,似有所指地道:“掌柜的,盘山虎约的那处地方,是一片平坦的丘原,最近的林子都在五里外,你们可得小心着点” 方景楠拍了拍何飞的肩膀道:“何兄的好意咱领了,以后咱们在一个锅里勺食,可要多相帮衬着。” 杜刚何飞两人忙拱手应道:“一定一定!” 两人的话已经传到,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杜刚何飞两人虽然觉得该无危险,却也是婉拒了方景楠留下吃饭的邀请,当日便又走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方景楠轻声一笑,道:“行锋,你与文知县去一趟代县,叫麻四明日未时在十里外的阳明原候命,把我们的马带上。” “得令!”行锋领命而去。 …… 翌日,代县县城。 城中一处静幽小院,文朝衣恨恨地拉着马三的手臂,醉眼醺醺地凑到他眼前,道:“你说,这个方百户是不是欺人太甚,凭何我要留在院中,他却可以横刀立马。” 马三早已知道这个年轻的公子是知县大老爷,被他如此拉着,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方长官也是为了您好!” “欺我不知道么,”文朝衣哼道:“战场之上,他都是在后方指挥,从未冲锋上阵砍杀一人,那我为何不可?” …… 呃,马三弱弱地道:“方大人会骑马!” 嗡!文朝衣怔住了,仿佛受了一万点伤害。他轻啐一声,扔下手中的酒壶道:“走,教我骑马,等回了怀仁,我请你做县里的驭马主薄。” 马三根本不知道驭马主薄是干嘛的,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道:“大人,你喝了酒不宜骑马,而且……马都被方长官带走了,改天吧!” 唉! 文朝衣无奈地仰首轻叹:“马三,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经常在想,天生我才必有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呐!” ### 盘山岭外不远处的一侧山岭,伤势好了很多的左青山率着吴水井等众兄弟趴在山上,望着下方十几个前行探哨的军丁。 他们趴着的这侧山岭足有几十丈高,而且非常陡峭,只能从后面上来,这些探哨不可能来到这边打探。 自然的,左青山等人也攻击不到下面的人。 探哨过后没一会儿,盘山虎的大队人马缓缓行来,粗略看去,足有三百多人。 “唉,左大哥,你说这个方大人是怎么安排的,咱们虽然不如他们精锐,但并不比盘山虎的人差呀,其它寨子的就更不如咱们了,怎就不留下我们帮忙呢。”吴水井一脸不解地道。 左青山苦笑道:“我也不明白,或许是不需要吧。” 吴水井不敢相信地道:“不需要?那他们真的准备十几人就灭掉盘山虎的三百多人?” 左青山道:“别想这些了,把方大人交给咱们的任务干好就行。” 吴水井笑道:“守住路口,收拢溃兵,防止消息泄露。这活要还干不好,上吊死去得了。” 左青山也是笑道:“既然简单,那就做好呗。好了,盘山虎已经走远了,我们下去吧,封路!” “得令!” ### 阳明原,五台上支脉山岭间的一处小丘原。 丘原不大,南北不过几里,但光凭腿脚去跑,一柱香也跑不完。 这是师爷选的好地方,丘原之地视野极好,不用担心埋伏,也不怕他们逃了。 盘山虎骑在马上,周围是几百附随小弟,顾盼之间很有股大将军的痛快感。 “大当家,看到他们了!”一个小弟突然大叫起来。 “看到就看到了,你叫个……” 盘山虎正要喝斥一声,随即他也看到了前方的一支人马,人数不多,不过二十来人,但人人披甲不说,还都骑着马。 盘山虎眼一眯,心中忽有一丝不妙之感。 盘山虎看到他们的同时,方景楠自然也看到了对方,衣衫褴褛的三百多人,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更多的是长矛,铁刀盾牌火枪木棒什么的都有。 队伍也是走的乱遭遭的,不过可以很明显的发现,骑马走在正当中的那个汉子周围,人马要相对严整一些。 “上吧,记得要多喊喊,杀人不是目的,灭了那个盘山虎就成。” 方景楠这次仍然把指挥权交给了麻武候,麻武候沉声令道:“上马,杀!”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冲杀上前。但若仔细看,他们的队形排布,更多的是保护行驶在中间的那辆战车。 这次田洪福与沈炼没有冲杀其中,仗阵嘶杀不是他们所长,待在方景楠身边,行以保护之责。 没上的还有一人,成北生骑在马上,看着前方即将开始的交战,内心有着几许恐慌,“大人,他们人也太多了,如此冲锋上前,勇则勇已,会不会太危险了。” 方景楠却是笑着问道:“见过打战么?” 第二十六章:匪灭 成北生尴尬地摸了摸头道:“之前后金兵犯时,我们民壮也上城守过几次,我被安排在了熬制金汁的队伍。” 所谓金汁,就是用一口大锅,放入人畜等的粪便,熬烧成滚烫的粪水,敌人攻城时把这汁水侵倒而下,含有大量毒素的滚烫金汁把敌人的皮肤烫破后,引发感染发烧之类的伤害。 “就是没见过了。”方景楠叹了一声道:“那你就瞧仔细了吧,野外作战可不是人多就有用的。” 话音刚落,轰!地一声震响,麻四操弄的那门虎蹲炮发射了,几十枚小指般大小的铁子激射而去。 与此同时,麻武候和牛有德以及察特那五个蒙古骑兵,纷纷张弓射箭,嗖嗖嗖地往人群疾射而去。 而童猛、李秀素、方笑、传鹰、行锋、蒋立、方成这七人,则是保护在麻四的战车周围。虎蹲炮发出一击之后,战车便转了个弯,撤离开了战场。 野外作战的交战距离,一般在百步左右,更有效的交战距离,要再近一些,五十步左右。 麻武候等人射了几箭后,也是拉转马头,跑了一道弯弧退离开来。 方景楠在更远的数百步外看着,麻武候指挥的这轮攻击是在六十步的距离上开始的。 虎蹲炮的最佳距离是三十步,一炮下去,死伤一片。六十步实在是太远,炮子出膛后不知飞到哪去了。箭矢的效果也很差,毕竟是骑在马上射的。 这一轮攻击下来,敌方的人群里,只有一个倒霉蛋被虎蹲炮的散弹击中手臂。 一阵血花裂开,这人整个手臂都被打烂了,倒在血迫中挣扎着大声惨叫。 然而战事这才刚开始,几息过后,麻武候牛有德等人调整好方位,再次策马奔去,这次的距离控制在了蒙古骑兵最喜欢的五十步距离。 嗖嗖嗖!一人连射三箭。 别看只是更靠近了十步,效果比上一轮好了太多,箭矢劲飞而去,人群里顿时响起几声惨叫,队伍慌乱的不行,他们全都无甲,蒙古人的箭射的又快又准,还专挑没有盾牌的人。 砰砰砰! 这次对方有了准备,火枪终于零零散散地打响了,方景楠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 麻武候他们都是好好的,没有一人受伤,飞快地又是转了个弯。 “报告,火炮装弹完毕!”退到一旁的战车上,麻四大声汇报道。 麻武候喝道:“接敌,三十步,杀!!” “遵命!” 战车再次快速靠了过去,童猛等七人仍然是保持在战车四周。 对于一支普通的队伍而言,堪用的弓箭手很少,方景楠整合了云冈堡和怀仁两城,淘干净了也不过招募了三十人。 火枪这种武器才是以弱胜强的关键,可由于准头的原因,集中使用才是最正确的方法。盘山虎里的火枪本就不多,而且还不是军队里用的那种鸟铳,零乱地响完一枪后,一时哪装的上弹。 而几十步的距离,几个呼息的时间便冲上去。 轰!!! 随着这声巨响,战车微微一震,冒起一片浓烟。相对应的,前方十多人倒在了血迫中。 没有一丝迟疑,盘山虎走在最前排的几十人,哗地一声,大喊着转向身后撒腿跑了。 没有人拦着他们,这几轮下来,他们自己都吓住了。骑兵对阵步兵本就优势极大,更别说还是如此精锐的骑兵了,完全是挨打的局面。 这种游射的战术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控上,需要很强的能力。对于骑术和箭术都有很高要求,非是精锐不可能施展。 这轮攻击后,麻武候没再让人攻击,停在了六十步外,放声大喊道:“杜刚何飞可在,传方大人令,把你们的人撤走,可保你俩安全!其它寨子也可同此执行。今日,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盘山虎!” “别打别打,我们撤!” 杜刚何飞两人一见面对精甲铁骑的,早就有心撤退了,可是他们一上来就打,完全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趁得这个空隙,两人招呼着自己寨子里的人往两边跑去。有这两人领头,其它被吓住的寨子也没有一丝犹豫,纷纷拉着人散了开去。 这个兼并整合不过月余的土匪组织,活活的被再次拆散。一时间,在这片诺大的丘原上,只有麻武候这支精骑和百步外的六十人在对阵。 盘山虎明白,这时候把四散撤走的人招集起来是不可能了,就像草原之上,狼群在争夺头领时,两头最健壮的狼互相挑战,得胜一方才能成为狼群的头领。 可是这情形看来,优势不在自己这方。盘山虎看着对方身上的武器甲胄,以及身下绝对是优良的战马,没有两千两银子绝对武装不起来。 啧啧啧,两千两银子! 盘山虎心里都无语了,若有这些钱,去太原城买套大宅子,养上十几个女婢,当富家老爷不好么? 跑来干山匪,这不是欺负人么! “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敢问是哪路好汉?”盘山虎再没打杀下去的心思,开始套词准备认怂了。 然而,麻武候完全没有谈判的意思,方景楠对他下的命令是,消灭盘山虎。 “察特游射,麻四准备好,其它所有人……”麻武候再次大声喝令:“下马!” 唰!除了察特这些蒙古人外,所有人全都利索地下了马。 不过明显可以看到牛有德脸上展有一丝狐疑神色,旁边的行锋眼角也是朝麻武候瞅了好几眼,不过他虽已身为八队里的队长一职,仗阵之上行锋也没敢多吭一声。 一切行动听指挥,是莽字营的铁律。 敢犯的人屁股打烂了不说,小黑屋若能来个三进三出,就敬你是条汉子。 “上!” 麻武候这时又下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指令,但众人没有丝毫犹豫,令声一下,脚上便自然而然地迈出了整齐的行进步伐。 另一边,盘山虎见自己送上的台阶对方竟然视若未见,心里正憋着火呢,却见他们突然下了马,排着队列走了过来。 盘山虎内心一喜,傻子么?自己这边有六十人,也是有好几个披着铁甲的。机不可失,盘山虎抽出长刀,振臂喊道:“兄弟们,一个人头十两银子,冲啊!” “杀!”见对方不到十人,这帮人一个个嘶喊着冲了过去。 百步距离,步卒疾驰也要不了多久。麻武候仍是指挥着众人一步步往前,直等到三十步时,麻武候大喊道:“火炮……放!” 轰! 虎蹲炮贴脸般地发出一声怒吼,前面人群里顿时跌倒了七八个,冲势为之一顿。但也仅能这般了,一炮发完后,战车调转车头,往后撤退装弹。 “冲锋……上!” “呜啦!!!” 牛有德、童猛、李秀素、方笑、传鹰、行锋、蒋立、方成等人一声大喊,随着一马当先的麻武候迎着人群冲杀上去。 碰咔!尤如陨石撞入大海,盘山虎里有两人跑在最前,没来的及停步一下,便冲入牛有德他们的刀山之中,顿时被砍的四碎而亡。 两军相遇勇者胜,一边是九人,一边还剩四五十人。 碰! 童猛以身体把面前一人撞飞,跟着一刀把另一人砍翻在地,完全不顾另有一人砍向自己的一刀。 虽然去了探哨队,童猛仍保留着身披三层甲胄的习惯,他身处在队列的最左侧,尤如行走的杀人机器,护卫着小队左侧的安全。 噗哧! 护在小队右侧的麻武候狠辣一刀,插穿了一人的颈脖,跟着他身子一侧避开斜着砍来的一刀,反手一转,把那人的脖子划开了一道口子,那人顿时惨叫一声,双手捂着颈脖,可鲜血仍是从他指缝中爆射出去。 如果说童猛是凶猛的话,麻武候就是刚猛,对力道的把握极其老道,能割喉的时候绝不砍头。 “小心!” 方笑一刀护在李秀素左肋处,挡住了刺杀过来的一杆铁矛。 “滚!” 李秀素喝骂一声,手上却是没慢,把刺出这矛没成转身就想跑的兵丁砍了个结实。 行锋把盾牌往上一顶,挡住当头砍来的一刀,跟着身子往前一顶,竟是贴身上前,粘着这个也穿有铁甲的汉子,一刀砍下了他的脚踝,嘴上还不忘念叨,“我说你俩,虐狗呢!” 时常跟在方景楠身边的他,学了很多只有相熟的人才懂的话。 “滚!”李秀素对他这个队长也是毫不客气。 “哈哈哈!就不滚。” 两支队伍只一个照面,人多的那方便欲阻挡不住了,接阵第二轮,又是几人倒在血迫中后,盘山虎的人再也支持不住了。 “当家的,扛不住了,撤吧!” 嗖嗖嗖! 近战这边是麻武候等人,察特他们专挑后面那些无甲的人射,一箭一箭简直如射靶子一般。 论伤敌人数,察特他们还要更多一些。 “当家的,真不成啦!” 喊叫声后,麻武候等人只觉得眼前的敌人顿时一少,等再喘几口气时,眼前已经没有一个敌人,他们全都纷纷往后退去。 麻武候扫视一眼战场,大声喝道:“目标,盘山虎,冲锋!” 麻武候没管其它人,盯着骑在马上的盘山虎,冲杀过去。 逃窜的那些兵丁本来是聚在盘山虎身边跑的,可一见这群如狼虎般的悍卒直冲过来,他们顿时不再围聚,“撤啊!”四散着跑开了。 盘山虎心中一顿,再也待不住了,一拉马缰转头便跑。其它本还有些犹豫的,看大当家都骑马跑了,其它人可没有马,撒腿便跑。 就这样,迎敌交锋不过两阵,盘山虎的人便从撤退,变成了头也不回的溃逃。 “察特!盘山虎!”麻武候大喊道。 察特点头表示明白,一挥手,嘴里叽哩瓜拉的指挥着部众朝盘山虎围去。 真要论,蒙古人的骑术真没话说,双方本也就是几十步的距离,察特他们充分施展了旗射的本领,一边追击的同时,一边还拉弓射箭。 几箭擦着盘山虎的头皮飞过,吓得他赶紧把身子伏下,贴在马上不敢抬头。 如此速度自然又慢了几分,追了不过两里,就在盘山虎感觉自己快要跑进山道树林里时。 颈后忽觉一阵冷风袭来,他稍一转头,没等看清来物,眼角只瞧见一片雪亮,跟着便摔落马下。 “呜啦!” 察特学着莽字营般大喊一声,跟着驰马而过,伸手往地上一探,捡起盘山虎的脑袋,振臂大呼。 第二十七章:沈炼见证谁的精彩 这一切的过程,全落到其它山寨的人眼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群猛人冲进了几倍与已的敌群当中,这次再不是那种令人恶心却没办法的游射,而是针尖对麦芒地直接交锋,硬生生把对方冲垮击碎。 望着这队威武雄壮,浑身鲜血,神色却又轻松自若的悍勇之士,杜刚与何飞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神震颤。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师么。 远处,田洪福也是深呼出了口气,叹道:“方百户手下真是群虎狼啊!” 麻武候的本事田洪福是知道的。说来开,之所以麻武候能调任怀仁城,都是田洪福暗中操作的结果,包括王德纯也是。 今天这次交战,麻武候指挥的很是不错,但再好的战术,也需要施展之人具备相应能力才行,而他们全都是方景楠的人。 更可怕的是,田洪福还知道,这群人只是一小部分,据说真正近战凶悍的是他们的战兵队。 这是何等厉害,总督治下的标兵队也不过如此了吧。 方景楠没察觉旁边的田洪福脑子里转了这么多心思,而且还是不太准确的心思,牛有德童猛行锋这些人的能力早已超过标兵队了,而重新组建的战兵队,才是与总督治下的精锐标兵队基本相当。 方景楠正看着战场都没打扫完,便驰马而来的牛有德。 一个急停,牛有德翻身下马,走到方景楠身前立正道:“报告长官,牛有德有事禀报。” “说!” 方景楠见他认真的脸上带有一丝怒气,便也正色应他。 “属下认为,麻把总不合适统领我等!”牛有德正色道。 方景楠一楞,奇道:“理由!” 在莽字营并非是说长官永远都对,只是在战时不允许抗命,战后有事是允许报告的,但需要说出充分的理由,不得像朝廷上的言官那般,可以闻风而奏。 牛有德道:“刚才对阵盘山虎本寨时,仍然可以行游射战术,甚至可以在麻四的炮击之后,以骑兵冲锋破敌,不用冒险下马步战。” 这时麻武候也过来了,襟身下马,没作任何辩解。 唔…… 方景楠顿了顿没有说话,牛有德是纯粹的骑兵,下马步战并非不行,但显然思维上与麻武候不太一样。 麻武候骑射都很厉害,甚至还强过牛有德稍许,但内心里还是偏步将居多。 这就是战场之上,每个将领的指挥风格不同,导致战术安排上并不一样。真要论个对错也不是不能,只是以方景楠的军事认知,显然不够判断的。 “你把详细情况写份报告吧,敌方的士气、装备、人数,战场环境,敌我双方的作战意图等等,全部包含进去。回到云冈堡后,招集众将领一起分析。” 方景楠笑了笑补充道:“你这份报告就叫莽字营第001号战报,记得属好你的名字。” “遵命!” 处理完这事,方景楠看向战场,四散追敌的队员陆续回来了,有些抓了俘虏,有些是拎着人头。 田洪福却是多看了牛有德一眼,心下对刚才的分析又添加了几笔。这群人可不仅仅是作战凶猛,在战术上也有思考,这种队伍更是精锐。 正暗叹着,忽见得旁边的沈炼一脸痴呆地在出神,田洪福不禁问道:“沈总旗何事出神?” 听见问话,沈炼回过神来,叹道:“今天这场,让我想起了当年萨尔浒一战,后金也是把咱们如此击溃的!” 田洪福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人至中年还有着几分帅气的总旗,竟然参与过十几年前的萨尔浒一战。 “唔,沈总旗,”田洪福想了想道:“隐约好像听谁说起过,你当年在京城北镇抚司衙门时也是百户职,究竟是犯了何事被贬?” 呵,沈炼笑了笑,仿佛回忆般道:“贬职算什么,本来我早该死了,可是有个人却想让我活着,让我活下来看一看,朝廷有了他会如何不同。他想让我见证他的精彩,看他是如何力挽狂澜,逆转时局,拯救百姓苍生的!” “嗬,这人谁呀,好大的口气!” 沈炼笑了笑,仰首望向天空,没再说话。 ### 战场很快打扫完毕,其它寨子的不说,盘山虎本寨的说是有六十人,最后俘虏了三十多人,死了十几个,逃了不到十人。 收获残破铁甲五副,棉甲十几副,战马一匹,银子二十五两。 其它诸如弓箭火枪什么的,实在是质量太差,方景楠完全没看上眼,捆扎成几堆,准备带回去给左青山他们用。 这时杜刚何飞两人走上前来,纳头便拜道:“见过大当家!” 这是要投成了。 方景楠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要这般,在下并未想过当你们的首领,具体详细,我们回头再说。现在问你,盘山峰的寨子里还有何人?” 杜刚道:“主要兵壮都在此处了,寨中还有妇人小孩几百人,十来个守寨的盘山虎的人,和一位师爷!” 很多人都说,王朝末世是大自然的淘汰法则,年老的和婴儿很难存活下来。 方景楠看向周围其它寨子里的人道:“他们有什么想法?” 杜刚道:“大家是一样的想法,以大人为尊!” 当吃饭都变成一件很难的事时,谁的能力强便投靠谁已是潜藏规则,这意味着将获得更多资源,可以吃饱饭。 方景楠一挥手道:“那走吧,把寨子拿下再说!” 于是一行人转头而去,来的时候三百来人,回去时也是近三百人,变化的是,队伍中的核心首领换了。 山道难行,方景楠让麻四带着盘山虎的脑袋先回了代县,他们随后便至。 队伍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了盘山岭进山的道路口,只见左青山远远地看到队伍里骑着战马的众人,连忙迎了过来。 方景楠冲他呶了呶嘴道:“进得寨子后再说。” 左青山应声退了下去,他们守在这入山的唯一道路上,已经抓住了五个逃跑过来的盘山虎的人。从他们嘴里,已经得知了战事的情况,故此左青山对于方景楠等人更是敬畏了。 又行了一里路,众人来到山寨之前,看着眼前高大结实的石寨,方景楠叹道:“若是硬攻,不死些人可拿不下。” “把俘虏带上来。”方景楠转首喝道。 三十多俘虏被拉了出来,跪了一地。人人脸上都是惊慌之色,难道要被砍头祭旗了么。 “有领头的么?站起来说话。” 方景楠说完,半天没一个人起来,这个时候谁还敢当出头鸟,脑袋送刀子上么。 方景楠又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不管以前是什么身份,谁最先站起来就是你们以后的头领。” 不用被砍头么?众俘虏心下念念,这时,一个瘦高的汉子忽然站了起来道:“小的,江明,参见大人!” 听这口气以前应该也是个军汉,方景楠道:“你挑二十个人,去把寨子拿下,就赦你自由身!” 江明抱拳应道:“不用人手,我去喊几声便成。” “哦,那你去吧。” 江明应声而去,来到寨下,他冲着寨上大喊几声,然后把盘山虎已经死了,所有人都投靠了新首领的事说了出来。 最后江明又让寨子里的那些人投降,说投降有功的可获自由。 没有很久,寨门便从里打开,十几人鱼贯而出,江明走了上去,让众人丢下武器跪下听令。 “不是还有个师爷么?他人呢?”从这些人身前走过时,方景楠忽然问道。 跪在地上的一个汉子道:“回大人话,孙师爷刚才已经往后山跑了。” “哦,你叫什么名字?”方景楠不以为意地问了一句。 “小的叫江仲煜,以前是崞县的一个小旗。”汉子答应道。 “嗯,你们都起来吧,”方景楠点了点头,道:“江仲煜是吧?你带些人,去把那个师爷给抓回来,计你一功。” 江仲煜脸上顿时一喜,道:“遵命!” 盘山岭这座寨子确实不错,里面开有几百亩山田不说,还是那种少见的葫芦型,就是山口很狭窄,里面很大的那种。 一众人等厮杀了一场,又赶了一天的路,皆是心神憔悴。方景楠也不着急这一会,决定在寨子里住上一晚。 于是方景楠打开仓库,又令人把寨子里的鸡全宰了,唯一的一只羊也杀了,弄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让大家放松一下。 至于吃完这顿,后面的日子怎么过,他就不操那心了。所有人都只会记得,方大人在的这一晚,让大家吃了个爽的。 仓库里没有太多东西,银子一分没有,有少许食盐,粮食到有个两百多石。可山寨里加上妇女小孩足有七百多人,现在是秋收刚过去没多久,属于老百姓手上粮食最多的时候,两百多石粮食省着吃也只能顶两个月,之后就只能啃树皮了。 方景楠不由心叹,这个世道下,山匪的日子也不好过。 晚饭之前,江仲煜便把那个师爷抓回来了,鼻青脸肿的估计没少挨打,方景楠今天也有些乏了,便让人关押下去回头再说。 颇为意外的,江仲煜拿出了一百多两银子和五根小黄鱼,递了上来。 方景楠打趣地道:“从那个师爷身上搜出来的?” “是。”江仲煜干笑着点了点头。 寨门现在是由吴水井领人守着,他们根本出不去。至于说私藏一点,那个师爷还活着呢,万一问出来对不上数咋整。 当然不管有何原由,这种老实上交的行为还是要鼓励的,方景楠道:“赏你十两银子与大家分了吧!吃过饭,晚上不要四处走动,后续安排明天再说。” “遵命!”江仲煜领了银子,应声退走。 大体交待完毕,方景楠把银子和小金条交还给了寨内的库房,然后吃了点东西,这才和衣躺下,安稳地睡了个好觉。 …… …… (由于绣春刀这个电影没出第三部,沈炼这位大哥后面的故事,小弟试着写写,若不出意外,他会再次拔刀站在崇祯的面前。喜欢沈炼的朋友,麻烦投个票。) 第二十八章:五行旗 崇祯八年,九月十二日,晴。 盘山岭石寨内,一个挂有聚义厅牌匾的大堂上,方景楠正坐堂中,其它大小共有七个山寨的头领分坐两侧。 江明、江仲煜这两个败兵也给搬了坐位,坐在最下侧。 方景楠环视左右,除了左青山以外,其它人脸上皆是神色揣揣的表情。 方景楠笑道:“大家不用紧张,首恶既除,自然是既往不咎。把大家召集过来,主要是有件事要说。” 顿了顿,接着道:“其实我们并非是坐山起寨的豪杰,我们是行商之人。” 商人? 这一说,众人皆是一楞,相熟的皆是悄悄地对看几眼,传递着各种信息。 左青山多少有些准备,虽然对他说的商人身份抱有狐疑,但这都没关系,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所以,除掉盘山虎也并不是要当大家的头领。实不相瞒,我是找大家合作来的。” “合作?”众人再次楞了一下。如今大家都臣服了,有什么事直接下令不好么,还弄个合作,有必要吗? 众人心里皆是想着,却没人敢乱说话。 方景楠接着道:“事情很简单,我们开了一个四通商行,到时肯定要在山西境内转运各种货物。我希望行至到代州境时,大家可以帮忙护送一二。事后根据运输货物的多少,价值高低,我们会给予大家一定的抽成,算是交个买路钱!” “各位可同意?” 众人一听,心下大叹,原来就是这点事呀,这能有什么不可以的,简直太可以了。 左青山率先站起抱拳道:“大人放心,只要有四通商行的车队路过,我这边定当倾力护送,绝不敢动一丝歪心思。” 杜刚何飞两人随即应道:“我们也是一样,绝不敢生冒犯之心。” 他俩皆是心想,这个方大长看着好像很好说话,可他的那群手下简直要吓死个人,就算真要去抢,那也打不过啊。 紧跟着另外四个寨子的头领也都纷纷附和同意。 方景楠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大家都同意,肯定要拿个章程出来。详细的抽成分配规则,我一时还没想好。但是为了防止有人私下乱来,同时也为了规范大家,我有一个想法。” 左青山应合地道:“大人请说,我们定当严格遵守。” “代州左近有很多寨子,大家的实力合在一起则为最强,但若分散开,怕是多有不敌。可是若按盘山虎这般直接吞并的做法,我又觉得过于不公,而且藏有很多隐患。” 缓了缓方景楠接着道:“故此,我希望设立一个‘五行旗’的组织,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旗号。左青山,现命你为代州‘五行金旗’旗主,周大顺那个寨子的人也归到你们金旗,这座盘山岭石寨改作‘五行金旗’驻地,寨中仓库由金旗管理。” 左青山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方景楠身前跪拜道:“金旗旗主左青山领命!” 方景楠又道:“杜刚,现命你为代州‘五行木旗’旗主,败军江明部归到你们木旗,回到你们原先山寨驻扎。” 杜刚同样走上前,跪拜道:“木旗旗主杜刚领命!” “何飞,现命你为代州‘五行水旗’旗主,败军江仲煜部归到水旗,尔等回到原山寨驻扎。” 何飞走上前,跪拜道:“水旗旗主何飞领命!” 接着方景楠又从剩下的四个山寨里,两两合并,挑其中实力强的那个寨子为火旗与土旗的旗主。 最后为了加强左青山的实力,方景楠把缴获的那五副铁甲和十几副棉甲,以及盘山虎的那匹马,全都赏给了左青山。加上管理着五行旗的仓库,金旗实为五行旗中实力最强的一旗。 而这么安排,所有人都很满意,方景楠还强调了,平常五旗各不统属,可以自由发展壮大。 但如果遇到单独一旗打不下的寨子时,五旗可以联合起来,由管理仓库的金旗旗主左青山统一指挥。所得缴获一半归各自旗内,一半上交给五行旗库仓。 以此形成一个即自由,又有一定凝聚力的联盟组织。 “多谢大人指点,属下定当用心办差。”安排完后,五旗的旗主纷纷跪拜行礼。 方景楠摆了摆手道:“大家不要如此客气,只希望,以后咱们合作愉快,携手一起渡过这吃人的王朝末世。” “遵命!”五旗旗主应声听命。 “那大家都各自去忙吧,”方景楠道:“左青山留一下。” 其它四旗主离开后,左青山躬身道:“大人!”知道这是有话要交待。 “嗯,”方景楠点了点头道:“这世道越来越乱了,想要明哲保身是很难的,需要不断壮大自己,才能在暴风雨来临时,有抵挡的力量。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所以兼并其它各寨的事情,要继续。从今以后,代州境内除五行旗外,不允许存在超过五十人的寨子。若是有难啃的骨头,可以派人去怀仁城找我,我们会帮你的。” 左青山又跪了下去,感激地道:“大人如此抬爱,属下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方景楠笑道:“无需报答。还是那句话,世道艰难,每个人都只能靠自己,我这边不过偶作援手罢了。” 缓了缓,方景楠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递上道:“青山可识得此物?” 左青山接过银子看了好久,奇道:“这银子有何特别么?” 方景楠笑道:“这是你给代县那个药师的诊银……花钱治病本乃天经地义之事,可如今不被杀了灭口就算好了。这是个争抢生存权利的末世没错,可是人与野兽就没点区别么?我总觉得,再黑暗再绝望的时日里,也要相信有光明的一天,保有一丝善良之心,不要被这混乱的世道污了本心。” “谢大人教诲,青山定谨记在心!” ### 挽拒了左青山留下吃完饭再走的邀请,刚到午时方景楠便率人而去,寨子里存粮本就不多,他们每顿吃的又多,少吃一顿,左青山的粮食压力也少上一些。 方景楠准备去到代县再吃饭,众人都牵着马,等出了这难行的山路小道,他们便能策马而行,十几里路骑马片刻便到。 可哪知刚离开没多久,吴水井疾跑着追了上来,喘着气道:“大人,有……有情况!” 方景楠道:“别急,什么情况慢慢说。” “左大哥就在后面,大人稍等片刻,他随后就到。” 又过了一会儿,左青山独自押着一个贼眉鼠眼,唇上留有两片八字胡须的瘦小男子赶了过来。 “那个师爷?” 方景楠到是见过这个人,不过他偷的寨子里的银钱已经被搜出来了,方景楠也就没管了。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方景楠奇怪问道。 左青山身子才好一些,赶了几里山路也是累的够呛,缓了几息后,他道:“大人,盘山虎之前大肆兼并各寨是有原因的。” 刚才左青山正让吴水井直接把那个师爷拖出去砍了,为求保命之下,孙师爷说了个秘密消息。 就在两个月前,太原府同知署衙里的一个师爷,悄悄找上门来,送来了几副铁甲兵器和五根小黄鱼,然后希望盘山虎把代县左近的寨子给并了,打出威名后,再去四处侵略各地的村庄,不求烧杀多少人,造成一种很紧张的气氛就行。 而他们承诺,绝不会派兵剿灭,或者在派兵之前,也会提前通告他们,走一个过场。 听完后,方景楠问道:“喔,这是要做什么呢?” 孙师爷一看,这个年轻头领,很有请教的意味呀,眼珠一转,他故作高深地道:“此中意图埋藏得很深,在下也是思索良久才想得明白。”话说一半,竟是停住不说了。 方景楠奇道:“接着说呀。” 孙师爷忽地一笑,却是介绍起自己来,说了半天,最后道:“今日一见,公子实属人中龙凤,在下不才,希望能追随公子左右,如此,在下的才智自然也就卖于公子了。” 这是干啥?学会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么? 方景楠忽觉好笑,想投靠还不直接提,拐着弯显摆自己的能耐,真是三国演义看多了,还想玩一场三顾茅庐的戏码? “这样啊,”方景楠道:“那算了,你的才智还是自已留着吧。” “呃!公子!”孙师爷楞然。 方景楠道:“你可以走了!” “这……” 孙师爷还想再说点什么,牛有德张弓拉箭直直地对着他,看架式,他要敢再多一句废话,就得落个利箭入喉的下场。 孙师爷哪还敢多言,吓得浑身一哆嗦,屁滚尿流地朝一旁山上跑了。 方景楠没再理会他,沉吟片刻对左青山道:“应该是养寇自重的戏码,支持你壮大后,用你的威名来恐吓那些有功名的豪强士绅,以此敛财。甚至还可能给你们创造机会,去抢劫几个不听话的出头鸟,来个杀鸡儆猴。” “那我们该怎么办?”左青山问道。 方景楠笑道:“你们只要帮我护着商道安全就成,其它的当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不会横加干涉。不过若是问我意见,我觉得都无不可,只要不作伤天害理的事,发展壮大自己是唯一目的。只是官字两张口,要小心他们过河拆桥。” 左青山躬身一礼,谢道:“属下明白了!” …… 离此不远的小山丘上,孙师爷坐在碎石旁抹汗休息,一边还恨恨地骂道:“该死的武夫,如此不识货,老子这就上告官家,这帮寨子背后还另有主子,不得相信。哼,让你见识见识才智的力量。” “是吗,” 孙师爷一回头,看见吴水井正冲他冷笑,不等再多一言,刀光亮起,吴水井把他脑袋砍下,跟着抬脚一踢,滚落山间。 “这力量能挡我手中刀子?” 第二十九章:将门之家 代县,代州的州城所在。 代州辖有三县,分别是代县东北边的繁峙县,东南边的五台县,以及南边的崞县。 崞县再往南就是忻州。 代县,崞县,忻州,太原府,这是方景楠从北往南的一条线路。 从怀仁城出来,折腾了好几日,方景楠一行,终于来到这条线路的第一个节点。 边地的城池都差不多,代县与怀仁县没什么区别,只是处于丰饶的太原府,街上行人比怀仁城多不少,商铺也要多一些。 田记客栈,特别直白的名字,显示出这是田氏的产业。 这时十多骑彪悍精骑风驰而至,一个个英武非凡,方景楠牛有德等人跨进客栈大门,一个满脸笑容的小厮便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宿?” 方景楠道:“来找人的,我们有朋友住这。” 话音刚落,马三从内堂快步走出,“公子,您来了。给您留的天字一号房,其它人住在别院。小二,准备两席饭菜,送到别院里。另外把咱们的马喂好,明天我们要赶路。” 以前莽字营的银钱都是交给赵二打理,现在转交给了行令功绩队的朱颜。这次出来没带那么多人,支取的一百两行路银子便交给了赵二的手下马三。 小厮一看,原来是这两天的大顾客来了,更是殷勤几分,领着众人去了后面的内堂。 走在路上,马三忽然凑到方景楠身边,悄声道:“大人,昨天麻四回来后,文知县拉着他问了很久打战的事,您之前有过交待,对文大人不必隐瞒什么,所以文知县听完战事过程后特别生气,说一定要与你谈谈。” “谈什么?”方景楠不太理解地道。 “文大人没说。” 方景楠无所谓地道:“那你叫他过来吧,我正好也有事要问他。” 天字一号房,客栈里最好的房间。 方景楠舒服地躺在床上,那个小厮正把热水倒入大木桶中,跟着关上门道:“公子,水已放好,可以洗了。” 方景楠挥了挥手道:“知道了,谢谢。” 小厮后退几步,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关门而去。 看着这个进退得体的小厮,方景楠不由得想,要掌控诺大的产业,没有人真不行。田氏不过是张家口八个大商号之一,可这遍布北地的各处产业,都需要合适的人手操弄才成。 方景楠忽然又想起了朔州城里田氏的派驻掌柜田丰丘,能与朝廷从三品的守道官和五品的知州侃侃而谈,甚至还能从中谋利,此等人物也只是一府的总掌柜而已,底蕴深厚呐。 “唔,这田氏的太原府总号里,会不会有山西粮亩分布详图(太原篇)呢?” 方景楠一直心惦惦着这个好东西,现今是最能体现‘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的时期,有了粮食就有了一切。 正琢磨着要不要打探一下田氏在太原府的总号在哪,门外有了敲门声。 “进来,门没关。”方景楠知道是文朝衣。 果然文朝衣推门而进,忽看到房间里正冒着热气的浴桶,他停在了门口,“大白天洗什么澡?” 方景楠从床上爬了起来,好笑道:“大白天的你还喝酒呢,谁管你了,真是的。” 文朝衣斜了他一眼道:“你先洗,我晚点再来?” 方景楠晒笑道:“明知你要来,我还准备洗澡,意思就是告诉你,有事赶紧说,不要影响我泡澡。” “你……”文朝衣忽地恨恨地道:“武夫都是如此蛮横的么?” 方景楠脱去了身上的外套,道:“你要是不想看着我脱光了泡澡,你就赶紧说,别扯这有的没的。” 与他相熟之后,方景楠发现,文朝衣除了有些自负以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而且身上竟没有那些读书人一般的酸腐气,只是情绪上特别不稳定,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浑身充满了负能量。 自怨自哀、自暴自弃,愤世嫉俗,是他的日常。 见方景楠把里衫都脱掉了,露出一身匀称结实的肌肉,现在正准备脱裤子呢,文朝衣赶忙道:“我问过了,昨日的战斗,你就躲在阵后,一步都没挪动过。既然如此安全,为何不让我去观摩?” “因为你看了也没用,光了解个皮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反而会害人害已。古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你们这些读书人,不过是多看了几本兵书,掌握了些理论知识,就以为自己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了,却不知天下苍生都是被你们这群读书人败成这样的。” “一派胡言……” 文朝衣正欲反驳,方景楠继续道:“一个顽皮的孩童,最多是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一个贪腐的知县,无非是祸害一方;一个无能的巡抚,则可让千万百姓苦不堪言;而高高在上的内阁大老爷们若是自私起来,葬送的就是整个天下。” 文朝衣忽地冷声一笑道:“内阁自私,巡抚无能,知县腐败,他们皆不行,似请问,谁能行?你吗?” 方景楠这时已然脱去了外裤,只剩下贴肉的短裤,他嘿嘿笑道:“现在的我当然还不行,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我时刻都在学习,都在琢磨问题的本质是什么,而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半桶水晃荡,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 文朝衣失笑道:“那能否请问,您正在琢磨哪个问题的本质呢?” “哦,最近呀?最近我总在想,武将为何要克扣军丁粮饷。”方景楠道:“克扣粮饷会导致部队战斗力下降,士兵怨气横生,上了战场打不了胜仗,如此也就立不下战功,也就升不了职,可他们为何还要克扣呢?是不明白吗?” 文朝衣嗤笑道:“当然不是,他们明白的……” “停!”方景楠打断道:“这个问题我琢磨很久了,你若是想与我讨论一翻,最好是多做思考准备,省得到时输了,狡辩说还没来的及考究这一块。” “行!” 见方景楠已经要把短裤脱掉了,文朝衣利索地答应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喂喂,就不能顺手把门关一下么。” 方景楠低头看了看自己,啧啧叹道:“咱这副好身板,我要是女的铁定爱上他。” 方景楠平常没有刻意训练,但吃得不错,东奔西顾的跑出了一副结实的身板。 自恋地叹了几声,方景楠一个纵跃跳进浴桶中,温热的水流冲洗着身上肌肤,作为后世之人,他很难忍受几天不洗澡的,行军路上又没那条件,所以只要有机会,他便要泡个舒服澡。 忽地,方景楠一拍额头,“大爷的,尽回答他了,我找他的事忘了问了。” …… 舒舒服服地泡完澡,吃了一顿值银二两的丰盛大餐,方景楠把麻武候叫了过来。 “麻四今早已经把盘山虎的脑袋当作见面礼,送去代城的守备署了,是以你的名义送的,毕竟你的官职最高。晚上我们一起请守备大人吃个饭,也没别的事,一来是认识一下,二个是了解下山西镇里的兵力分布情况。有问题吗?” 麻武候沉声道:“没问题。” …… 当天晚上,方景楠麻武候两人在代县最好的酒楼宴请代县的守备官尤显健。 麻氏与尤氏都是边地的将门家,只是麻氏现在已经有些没落了,尤氏则正当红。太原镇的总兵官尤弘勋就是族中翘楚。而尤弘勋的父亲尤世威,也是总兵官,此时正跟在总督洪承畴身边,在西北围剿农民军呢。 美酒当面,尤显健不知从哪又请了几个歌妓过来助性,弄得场面艳丽无比。 可惜麻武候的性子耿的很,席面上很少说话,任那陪酒的歌妓小婢倒着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这可苦了方景楠,明面上他是个百户,又非是将门,麻武候懒的说话,他自然要活跃气氛了。可偏偏方景楠也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子,在熟人面前,他有时候也挺逗,但面对陌生人,而且还是个不怎么投机的陌生人,他也是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把人请过来吃饭,做主位的却不说话,这不是得罪人的节奏嘛。无奈之下,方景楠只好施出送礼大法。 一根祥凤楼的金衩子,一副耳环,一条项链,还有一双二两重的金手镯,整整一套重达十两的金首饰,这若换在后世就是十几万出去了。 尤显健看到这等好东西,二话不说,直接大笑着就收下了。不过他也不是个干收礼不懂事的人,把歌妓挥手赶出去后,借着酒劲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是兄弟能办的,直言便是。” 这种谈正经事的感觉,方景楠就很习惯,拱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守备大人与人合开了一间四通商行,可能会有一些商队路过代州,即时希望大人可以关照一二,该给的常例银子,咱们也会按例奉上。” 这里所谓的关照,其实就是指不要故意刁难,根本不用他做什么,常例银子也照收。 花花轿子人人台,这等小事,尤显健二话不说当场答应:“四通商行是吧?我记住了。别地不敢说,在咱代县左近,绝对没哪个不开眼的军汉敢为难你们。” 方景楠心下一笑,这个尤显健显然也是弄惯了这等坐地收银的买卖,说话滴水不漏。 他的意思是,他答应了代县的兵卒不会为难商队,但其它地方,以及代县四周的那些路匪他就管不着了。 不过这也是潜藏的规矩。 一般来说,大商行并不怕劫道的肖小,他们担心的是这些占有官身的军将,从大义上来说,你贩卖盐铁这种违禁物品,他们是可以拦查的。 就好比方景楠在怀仁城血洗的那些商铺,大义上是完全能占住理的。 交易谈拢,场面更是融洽几分,尤显健把歌妓重新召了进来,见方景楠两人不爱说话,他自持身份要高过他们,也就懒得与下面跑腿的小官多扯闲话,抱着怀中的美婢把玩的不亦乐乎。 而方景楠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奉承着,从尤显健嘴里,初步了解了太原镇的兵力布置情况。 太原镇也叫山西镇,在册兵马是五万人,比大同镇少了两万,实际多少人尤显健也不清楚。 绝大多数兵力,部署在长城沿线,相对精锐可在野外机动的兵马,主要掌握在三个将领手中:太原镇总兵尤弘勋,山西抚巡辖下的左右营标兵队,猛如虎和陈国威三位将军。 而太原府、平阳府、潞安府远离边墙的内里城池,平常则由几个将领带着卫所兵在防守。今年后金入寇到忻州时,忻县本城的那点兵马根本防不住,所以才有猛如虎和陈国威两位将军率兵入城防守。 把想知道的事都打探清楚后,方景楠寻了个时机与麻武候起身告辞了。尤显健也不在意,少了这两人他可以玩的更高兴。 往客栈而去的道路上,方景楠忽地朝身后默默而走的麻武候道:“你们麻氏除了你,还有谁在军中当差?” 麻武候脚步一顿,缓了缓道:“族中还有一弟,智勇双全,在愉林那边当差。” “喔,”方景楠继续走着,“有机会介绍认识下呀,你看别处的将门,没个两三个总兵官好像都不好意思说话。” 单就方景楠知道的,现在就有王氏、姜氏、尤氏三家了。辽东那边吴三桂方景楠是知道的,应该也有不少将门。 麻武候默默地思索了片刻,脚步跟了上去,应道:“成!” …… …… (感谢兄弟们本周的打赏和订阅票票) 读者12268 灵封天 小桥头老百姓 青云平端 田鄂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安风 郑柳钗 黑粗长直硬 江山有待同名 天空文豪 无事闲飞 悟性 第三十章:龙口论道 翌日,清晨。 方景楠一行离开代县,往南边百里外的崞县而去。 察特五人轻骑率先出城,现在的蒙古人很少披甲,一是因为太穷披不起,二是因为铁甲的重量会降低战马的速度。不过对于手下兵卒有武装癖的方景楠,仍是给他们置办了五套精良的皮甲,多少增加了些防御力。 牛有德五人探哨在中圈,除了探视周边以外,还兼有寻找合适的安营地的任务。 架有虎蹲炮的人字号马车行在最前,装有金饰和丝绢的地字号马车在中间,天字号双头马头在最尾。 行锋田洪福几人在车队四周绕行。 马三驶着马车,扭头看了眼从上车便发呆的文朝衣,低声道:“大人,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这年月赶路之辛苦马三是明白的,虽说车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每日也就四五十里而已,可对于读书人来说,这路程也不短了。 被马三打断思路,文朝衣懒懒地瞪了他一眼道:“反正我不过一贪腐的知县,累死病死了还省得祸害一方,赶你的车,别管我!” 被呛了一句,马三伸了伸舌头,不再多语。 在野外赶路,短时间还行,鸟语花香的心情很好。走久了,路边风景都大差不多,如果不说话还是蛮无聊的。 知县大老爷不吱声,马三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方景楠也在琢磨着商行的事情,于是一行人,默默地行到了一个叫泊水村的地方。 牛有德等人已经停在路边,显然是选了这个村子休息。马三走上前,寻得里长的家,奉上银子,让他给做顿顶饱的食物。 一日三餐,这是方景楠对莽字营的硬性要求。 把马鞍取下给马儿喂食饮水,吃过午饭,一行人小憩了片刻,便又再次上路。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申时刚到,离天黑还早,牛有德骑马跑了过来。 “长官,路上没有合适的村庄,今晚要在野外扎营了!”此行众人是沿着官道走的,两旁并非随处都有村子可以借宿。 方景楠道:“扎营地选好了么?” “选好了,就在前方那座山头后面,我寻了一柴夫问了下,那地叫苏龙口,有处山坳比较安全。” “就去那吧!” 影响野外行军速度的一个重要状况,就是适合扎营的地方不好选。好比今天,明明还有时间赶路,但车队却必需停下,免得错过了这个适合扎营的苏龙口。 又是给马儿下鞍,喂食饮水,牛有德等人还去山上砍了一些树枝,在山坳口处打了一些简易的木栅栏,把拉车的挽马松开,把马车堵在栅栏后面等等。 这是野外行军的必备事项,据牛有德说,正常情况下任何一个军将都会如此操弄。 一翻弄罢,众人这才休息喝水吃起了面饼肉干,莽字营的伙食从来都是很好的。 天终于渐渐黑了起来。 经由方景楠同意,众人点起了篝火。 火堆虽然会暴露目标,但火堆也可以驱赶走蛇虫鼠蚁之类的野外生物,方景楠觉得这里算是安全,那些蛇虫反而更危险一些。 如此之后,除放哨的外,众人便也就要裹着被袄,准备要睡了。 这时,一天没怎么说话的文朝衣忽然挪到方景楠身旁,道:“有空么?来讨论一下军将克扣粮饷的问题?” 他这一天的情况方景楠也看在眼里,没有拒绝,方景楠笑了笑道:“你说吧!” 文朝衣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缓缓道:“克扣粮饷已是军队里的常规,所有军将都是如此,你若标新立异地把粮饷全发给兵卒,那就是不合群。更甚者,这种散财取望的做法,会让朝廷觉得你别有所图。” “这是其一,二来就是,你若不克扣粮饷也就没钱给上官送礼,如此你立下战功,也得不到提拔。” 缓了缓,文朝衣接着道:“而最主要的是第三点,在九边几百年下来,所有参将以上的职务,基本都是在将门子弟间流动,普通人很难有机会上去。这些将门不允许新的势力进来,你再有战功长官不往上报,所有人都压制你,你也没辙。缺失了上升的通道,这些军将没了追求,克扣粮饷也就在所难免。” 文朝衣一口气说了许多,尤其是第三点,有点像蛋糕理论。蛋糕就那么大,多一个人进来分,别人就得少分一点。 “普通军将没有上升通道,那些将门呢?”方景楠问道:“他们干嘛要贪,养兵立功不好吗?” “低职级的将门子弟本就是很拼的,怕死的是各大总兵,”文朝衣道:“升到总兵已是军将顶峰,立再多功也无用,但求无过便好。而家丁战力的黄金期只有几年,养多了耗费钱银,只需做到不比别的总兵官差就行了。多余的钱留下来传给子孙后辈,让他们立功再攀高位,一代一代的就这么传下来。” 一个比谁更烂的时代! 方景楠举起大拇指赞道:“文大人果然不亏为当世大才,分析的条理分明,点破了武将不作为的根本。憨傻之人如何能登高位,必有各自缘由。” 文朝衣心中一乐,谦虚地叹道:“哪里哪里,只知其因,没有解决之道,也是无用。” 不料方景楠夸奖了一句后,却又道:“但我认为,这只是他们克扣粮饷颓废军事的表面原因,而不是问题本质。” “喔,那你认为本质却是为何?”文朝衣明显不服地道。 “本质么?”方景楠笑了笑,忽地异常认真地望着文朝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他们不知道大明马上就亡!” 翁!!! 尤如一道春雷,炸响了平静的湖水,醍醐灌顶地直达文朝衣的脑海。 确实,如果各大将门知道大明很快就要亡,不谈保家卫国的胸怀,倾尽所有也要加强实力以求自保啊,不然有钱没命花岂不白搭。 “但是大明怎会马上就亡?”文朝衣道:“这不是危言耸听吗。” 大明确实是烂很多年了,但一直不都还活着么,边地的百姓是比较惨,但南方诸省日子也还能过呀。 这便是历史的局限性了! 这个时代的顶层人士都感觉到了世道的变坏,但总感觉离王朝毁灭还很远,农民军造反了十几年,基本也只是在陕西边地闹腾。后金兵厉害是厉害,可是人太少,拢共也就十几万人,撑死了布满一省之地。 如何亡我大明? 子不语怪力乱神,方景楠不好说气运一事,可明亡的根本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后世常说的一句老梗‘这大明咋就亡了’?以此可知,几百年后的人,跳脱历史局限地反观大明,对于这个问题也仍然没有统一看法。 崇祯的多疑,朝廷财政崩盘,官僚贪腐,鼠疫横行,不和亲不南迁,等等都是问题所在。 这些问题也都曾被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提出来过,私底下也讨论过多次,方景楠自认没那般本事,能够与头甲状元郎讨论时弊,眼珠一转,方景楠道:“世间万物不能单看表象,就好比这西游记。” “西游记?”文朝衣楞住了,“怎么说?” 方景楠老神哉哉地道:“观这西游记一书,里面有一奇怪现象,唐僧去西天取经是十万八千里,孙悟空一个跟头,正好也是十万八千里。那么为何不让孙悟空背着他飞过去,为何非要经历这九九八十一难?” 文朝衣一楞,“这……” 方景楠接着道:“因为这西游记根本就不是一部小说,西游记是讲一个人修心的过程。整部书里面,根本就没有孙悟空,孙悟空只是唐僧的心。” “有一个词叫心猿意马,人心像猴,乱动不定,所以心会有七十二般变化,心绪也能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所有孙悟空的本领,都是我们那颗不受约束的心,所带来的影响。这个东西力量巨大,破坏力也最强,这就是孙悟空。” “而猪八戒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唐僧永远不责怪猪八戒,唐僧永远在骂孙悟空。因为猪八戒是唐僧做为一个人的欲望,唐僧见到女人不动心,见到吃的不动心,见到财物也不动心,猪八戒都替他动了。人们对自己欲望所犯的错误往往都很宽容。” “至于说沙僧。沙僧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无趣。这代表着唐僧的理性,所以他老挑着担子,理性是要干活的。” “白龙马代表着意志,就是无论你们去不去西天取经,白龙马都一定要去。” “所以整部西游记讲的是一个人修炼的过程,到最后孙悟空这个心修炼好了,变成了斗战胜佛。摘金箍的时候,佛主说你自己摸一下吧,孙悟空一摸头上根本没有金箍,所以谁把你的心缚住了?” “是自己!” …… 方景楠一顿说完,文朝衣呆楞当场。 “谁缚汝?……是自己!” 方景楠没有理会文朝衣已经听蒙了,再接再励地继续道:“凡事万物不能看表象,所以你问说,大明怎么会亡!而我想说的是,大明早已经亡了!” “或许是亡于万历,或许是再早些的嘉靖!” 至此,文朝衣再也没吭过一声,仿如悟道般,躺在地上,双眼望着天空,一夜无眠。 方景楠见状,心下嘿嘿一笑,裹起被袄舒舒服服的缩在角落,美美的睡了一觉。 论忽悠,论闲扯蛋,后世的段子是一波接一波,偷换概念是基本操作,不把你说的昏头嗒脑的怎么显出能耐。 哼!让你丫敢跟我一块出来! …… 可是第二天天一亮,方景楠又抚额了,自己想问文朝衣的事又忘了问。而看他一脸痴呆模样,估计也问不了了。 让所有人不要打扰文朝衣的沉思,方景楠一行人再次起程,第三天傍晚,众人来到了线路上的第二个节点,崞县! 望着异常凋零的崞县城池,方景楠心中一怔,忽感异常! …… …… (建了个群,大家有空来聊天呀:964439395,暗号就是书名。) 第三十一章:一座城池 破败的城墙,虽然大小与怀仁城相差无几,但明显的可以看到,一处处炸碎的砖墙。 就连城墙之上的城门楼,也已是烧毁,只剩有几根断掉的大柱子。 如果不是看到城门处,有几个散乱的军丁坐在一角在晒着太阳的话,方景楠还要以为这是座空城呢。 方景楠一行怒马鲜衣,远远地,守门军丁就看到了,也不敢阻拦,为首一位穿着总旗官衣的军汉迎了上前,一脸微笑地道:“请问公子入城是留宿还是暂居呀!” 方景楠掏出了参将姜建勋签发的手令道:“我们受令要去蒲州,路过崞县留宿一晚,明日便走。” 总旗一看,竟然也是军队中人,可看着这队人身上的精致铠甲以及坐下的健壮战马,不禁暗自咋舌,这大同军镇的官军就是不一样,太精锐了。 “请问我们可以进城了么?” 方景楠见他发楞,不禁催问了一声。 这总旗赶忙闪到一旁,馋着笑脸道:“当然,大人请慢走,小的叫唐邑,城里若有何事都可以找小的效劳。” 方景楠轻轻一笑,一般派来看守城门的都比较机灵,便问道:“城里有何不错的酒楼,唐总旗可否介绍一二,赶了一天路,我们都有些饿了。” 方景楠知道,一般城门的守军,会与城里的酒楼客栈之类的商铺有合作,可以给外来客商介绍情况,商铺相应的会给他们一些孝敬。 这算是方景楠卖这唐总旗一个好,可哪知这一问,唐邑脸上尴尬起来,呵笑道:“不瞒大人,城里属实没有什么好点的酒楼,只有几个简陋客栈供往来客商暂住,客栈里面也能提供吃食。” 方景楠奇道:“一座县城,一个好点的酒楼都没有么?” 唐邑干笑几声道:“以前自然是有的,可是去年东虏破了城,在城里烧杀劫掠,几近把城给抢空了。今年好不容易有一些逃出去的返城回来,没料到后金兵又来了,吓得这些人全跑了,不是去了代县就是去了南边的忻州,崞县里没什么人了。” “哦,这样呐!” 方景楠点点头,兵祸之害,一个百年间慢慢聚集起来的城池,转瞬间便城破人空。 进得城内,凋零之感更甚,城内最大的主街道上,只有零散几个行人,两旁的铺子被烧毁了不少,剩下完好的也都是或关门或残破地倘开着大门,显然没有人。 偶有几个开了门的粮铺或杂货铺子,也都是人流稀少,朝铺子里看去,里面也没有多少货物。 众人来到唐邑介绍的客栈,一个小厮热情地迎了上来,别管城池如何破败,做买卖的人总是很热情的。 客栈地方很大,虽然有些破旧,后院有一间别院的围墙都塌了,但大多院子不影响住宿。 对于在野外都能睡的安稳的众人来说,实在不会挑剔这些小事,而且价钱也非常便宜,二十多人住下,一日也不过五钱银子,还包了战马的草料。 马三给了一两银子,让店家给战马多喂些精料。 城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众人要了几只鸡以及白面条,对店家而言这已经是很丰盛的餐食了。 众人赶路也是累了,一夜无话,清晨时分,众人准备完毕。 吃过店家准备的疙瘩汤,就着面饼肉干吃了一顿。之所以吃起了干粮,是因为昨天那顿面条把客栈里的白面都吃光了。 吁呜!马三驭起了马车,察特先行,一众人按以往布置缓缓行出了崞县。 “起行了,长官。”行锋催马而前,朝身后的方景楠提醒一声。 “嗯!”方景楠神色不定地答应了一句。 出得县城,行至不远,方景楠忽地扭头,望向身后这座几近空了的崞县城池。城墙仍然破败,但却高耸,周长五里,高达四丈,城门四座,滹沱河的支流环城而过,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方景楠眯着眼,他忽然有种感觉,或许这是……我的城! 众人皆停了下来,看着方景楠,不知他为何驻足回望这个兵灾之后的崞县城池。 “行锋!”方景楠募地大叫。 行锋就在他身旁,被吓了一跳,大声喊道:“在!” “通知察特,牛有德,我们回崞县!” “得令!” 满头雾水的行锋,断然喝道,领命地一催战马,疾驰而去。 …… 一行人再次回到崞县,心态发生变化后,方景楠看着这满街的空铺,脸上笑开了花。 “他娘的,老子要买两条街!” 众人皆是一脸迷茫,方景楠这是怎么了,同样讶异的还有客栈的掌柜,这行人怎么又回来。 忙上前迎道:“客官可是有什么东西拉下了,是何物品,小店定当帮忙寻找。” 方景楠咧嘴笑道:“呵呵,是差点拉下了……一座城!”眼光决定一切,不趁现在抄底,更待何时。 回到房间,方景楠把成北生叫了过来。这次之所以把他带出来,本就是要寻几个驻点作为以后四通商行的货物中转站点。 要论方景楠对后世什么最熟悉,显然就是物流了。 买东西的时候,看着上面写的物流信息,你买的宝贝已经从哪个仓库出货,你的宝贝今天已经到哪个中转站,跟着是分流站。 四通商行本质上就是个物流公司,需要从各处收集货物,然后运输到关外去。因为现在是卖方市场,只要你有货,拉到关外就一定能卖出去。 “我要买铺子,越多越好,”方景楠直接说重点,“你去县衙打探一下,看下有多少铺子能买,价钱是多少。” “遵命,”成北生答应一声,跟着又问道:“大人,这事急不急?若是不急的话,我觉得可以迂回一下,我们如此大量的购买铺子,有心人知道了肯定会坐地起价的。” 方景楠沉吟了一下,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于激动了,缓了缓笑道:“你说的对。这样,二十天内完成这事就成。” “好的,”成北生躬身道:“小的一定把差事办好!” “嗯,去吧,银两方面不用担心,找马三提取就成。” 吩咐完买商铺的事,方景楠把行锋叫了进来。 “长官!”行锋敬了一礼,他感觉今天的大人有些不同,双眼仿佛都在放着光。 “嗯,两件事你去办。” 方景楠嘿嘿笑道:“你要跑腿了,先去一趟五行旗左青山那,让他从每一旗中,挑选两个机灵的人过来。告诉他们,这两个人将会在未来的镖局中充当镖头,介时车队与他们接触时方便交流。” “得令!”行锋应道。 “另外一事,你稍等,”方景楠说着,拿出纸笔,在案上写了封短信,递给他道:“之后你再回一趟陈家村,把这信交给陈有富,并且转我口信,让他尽快挑好人手送来。” “得令!”行锋接过信件,转头便欲离开。 方景楠叫住他道:“送完信后你也不用急着赶回来,休息几天,与陈老爷选好的人一起过来便可。” 行锋宛然一笑道:“谢谢长官!” 最后,方景楠琢磨了一下,走出屋外,来到麻武候的房间那道:“麻兄,跟我去找下那个唐总旗,我们一同去拜访崞县的军头,量量他的成色!” 唐邑是驻守北门的守门官,按规制,上面有一个坐堡大人统领。方景楠和麻武候骑马来到北门时,却见城门空空如也,大白天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而且不只城门没有人,城墙之上也是没有一个人影。 两人皆是楞住了,这等情况他们还从未见过,诺大的一座城池,竟然任人随意来去。 “呃,走,去东门看下。” 方景楠一转马头,崞县街上没几个行人,快马奔驰,不稍片刻便来到南门。 大门敞开,东门仍然是空无一人。 方景楠不信邪地道:“走,去南门!” 南门依旧无人。 西门无人。 整座城池不单任由人来去,甚至没有一个兵丁驻守。 方景楠策马在城里奔来跑去的,惹得在客栈休息的牛有德等人纷纷注目,走出客栈,不知道方长官这是怎么了。 还是客栈里的掌柜瞧出了些许端倪,迎上前道:“敢问大人可是寻找城内守兵?” 方景楠停下马道:“是的,整个城怎么一个兵卒都没有?听掌柜这话的意思,难道这事经常发生?” 掌柜解释道:“也不算时常发生吧,自打‘混天龙’在周边响起名号后,咱们城的坐堡官唐杰大人,已经把人拉出去三回了。” “哦,都拉去哪了?” 掌柜道:“县城十里外的唐家屯,唐杰大人自家的庄园,混天龙常去打唐家庄屯的主意,惹得左近的庄村都很紧张。” 方景楠楞住了,这般公器私用的也太明显了吧。 “为了自家庄园的安全,却把崞县的守卒全部调走,唐杰的上官不管的么?” 这一说掌柜怔了一下,苦笑道:“自打去年崞县的操守大人城破殉职后,崞县已经一年多没有驻派新的操守官了。坐堡官唐杰大人,就是崞县的军头。” 这时前去县衙的成北生回来了,见得一众人站在门口,本想说话的他小心地住了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方景楠却是看到了他,倏问道:“事情弄怎样了?” 这一问,众人不由全看了过去,成北生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心下微微一慌,但他没有直接透露购买商铺的事,小心地笑了笑,道:“回禀大人,朝廷任命的崞县知县还在赴任的路上,据说在路上大病了一场,大半年还没走到山西地界。县衙里的县丞也一直空缺着,只有一位主薄在处理政务,刚才小的已经与主薄大人初步协商好了,只等大人哪天有空,一起去见见!” 仅管崞县住着的百姓不过几百人,尤如空城一座,但崞县处在下连忻州上接代县的交通要道,还有那高大的城墙及城内的大量商铺和民屋,对于要大展拳脚的方景楠来说,绝对是一笔非常大的财富。 更妙的是,崞县没有县令县丞,也没有操守官,只剩一坐堡官领着几十个卫所兵卒。 而此时这个唐坐堡还被混天龙骚扰,把这空城一扔,守起自家的庄园去了。 原本方景楠只是想把崞县中最精华的商铺这一块抄底买下来,现在他不禁又有新的想法。 这座城,他要全部拿下!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暴殄天物是要遭天遣的! “所有人披甲,上马,我们去唐家庄屯!” …… …… (建了个群,有空的朋友来聊天啊:964439395) 第三十二章:卧榻之侧 一地之精华凝聚而为城! 城池是一片区域里人力物力聚集之处,是互通有无的场所。而城毁了,并非是说这一片区域都成了死地,而是各种资源散布在了广大的农村,无法聚集而已。 唐杰,世袭的卫指挥同知一职,唐氏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存了几百年了,所以当朝廷甚至都放弃了这座空城的时候,唐杰也没有完全放弃,仍然象征性的驻派了几十个兵丁。 但唐家屯才是唐氏的根基所在,此时,不知怎么的,那个混天龙总是来找唐氏的麻烦。相较而言,唐杰身为崞县的坐堡官,实力比之其它村庄是要强上几分的。 唐家屯的庄墙外,乌泱泱围了上千人,唐杰站在庄墙之上,看着眼前这帮乌合之众眉头紧皱。 进攻庄子他们是不敢的,甚至连一次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以混天龙为核心,上千人就这么围在庄园百步开外,大声取笑叫骂着。 “哈哈哈,不是方圆百里内的豪强大户么,咋今天当缩头乌龟了!” “肯定是昨晚在哪个骚娘们肚皮上折腾坏了吧,脚都打软了!” “入他娘的,凭甚他唐家就能吃香喝辣还有娘门玩耍,咱们却要扒树皮吃土的。” “对,兄弟们上啊,破他庄子,抢他娘的……” …… 嘴皮上热闹的很凶,却没人上前。 混天龙在上山落草之前也是当地豪强,做着私盐买卖,家产甚丰。可惜去年后金入寇,线路正好处在他家边上,毫不意外的家毁人亡,老婆孩子全死了。 混天龙见机得早,带着几十个心狠手辣的私盐贩子,上山落了草结了寨。 这本也不稀奇,山里的大小寨子都是这么起的,谁还点苦难的过去。日子就这么不好不坏地过着吧,总之也不至于饿死。 可就在两个月前,太原府里突然来了一个幕僚师爷,支援了一些武器和银两,让他兼并崞县周边的寨子,然后再弄出点声势来。 至于那师爷承诺的,绝不会派兵围剿一说,混天龙没放在心上,剿不剿的又怎样,大不了甩开垃圾,带上精锐往山上一躲,兵荒马乱的,官军不可能盯着他不放。 如今,他三次围困唐家屯,这所谓的制造声势已经造出来了。而太原府里允诺的接下来的好处,也该给了吧! 远远地,混天龙忽然看到一队十几人的精骑奔腾而至,怒马鲜衣,气势不凡。 混天龙大觉有异,倏地喊道:“兄弟们,收兵,咱们回寨!” 混天龙兼并各山寨已经有些时日了,他把各寨里的精壮汉子全部挑了出来,组成了一支两百多人的内队,而剩下的那八百来人,则还是按原来寨子分成了大小十几个小队。 号令一下,混天龙根本没管那十几个小队,率着内队人马,飞快地离开了唐家屯。 方景楠一行来到唐家屯庄墙下时,混天龙他们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情形不明之下,方景楠没有傻不楞瞪地去追击匪寇什么的,而是来到庄墙下,朝上面喊道:“大同镇云冈堡坐堡方景楠,怀仁城坐堡麻武候,见过唐坐堡。” 三人都是坐堡官,别管唐杰是不是挂的卫指挥同知的虚职,论官位三人是一般大,论实力唐杰垫底。 庄墙上,总旗唐邑率先把方景楠一行认了出来,他附在唐杰耳边道:“家叔,他们就是小侄与你说的,昨天暂宿崞县的大同镇官军。” 唐杰皱眉道:“你不是说住一宿就走么,怎么今儿没走,还跑这来了?” “小侄不知!” 两人又是低语几句,唐杰见混天龙的人都跑远了,便也取消了警戒,开了庄门,大步迎了上去。 “在下崞县坐堡唐杰,初次见面就遇到这遭心事,让两位见笑了!” 唐杰长的颇为高大,四十多岁,脸色红润,微微有些富态,行走之时脸带微笑,看着很是亲善。 自见过唐邑等人后,方景楠便清楚,这些人与怀仁县安东卫的那些兵卒一样,比普通的纯粹屯田的卫所兵好不少,但也就那样。 那个被软禁在云冈堡的安东卫指挥使叫啥名字来着,李永新? 那个卫指挥同知呢? 真不记得了! “唐坐堡客气了,同为朝廷官军,怎会有取笑之意。” 方景楠不是来打架的,自然也是笑脸迎人,双方客套几句后,唐杰把众人迎进庄内。 庄子很大,比夏米庄还要大上几分,不过里面房屋交错,路窄泥泞很是混乱,显然是经历过多次扩建导致的。 来到唐杰的宅子,三人分主客坐下后,方景楠率先道:“听闻这个混天龙已经来犯多次,唐坐堡难道不想除去此患?” 唐杰尴尬地笑了笑道:“想有何用,我已经多次行文到太原府,都鸟无音讯,单靠我们唐家屯的这几百民壮,如何能灭得此敌。” “崞县里不是还有一些守卒么,怎么也要比那群乌合之众强吧。” 唐杰苦笑道:“实不相瞒,崞县之前的坐堡官去年就与操守大人一同殉职了。在下这个坐堡官是近期花了些银子买来的,崞县的那几十兵卒本就是我唐氏族人,勉强看着城门,做一些过路人的生意,赚点小钱而已。与山匪嘶杀,实在强人所难了。” 方景楠沉默了一会儿,刚才混天龙的队伍他看见了,就是普通民匪的水平,内里有一队人看着比较壮实,但也就那样,不会比唐邑那些人强上多少! 方景楠觉得,唐杰只是不想多惹事非,毕竟与山匪嘶杀,损失的每一个都是唐家的族人,犯不着如此。 唐杰是个商人! 方景楠默想地给他定了个标签后,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上前道:“既然唐坐堡如此坦诚,小弟也不相瞒,此次出来,在下是带着怀仁城守备大人的暗令来的。” 接着方景楠把在代县与尤显健说的那套说词又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道:“代县那边,尤守备已经允诺了,会绝对保障车队的安全。在这崞县这边,还请唐坐堡关照一二。” 之前方景楠给尤显健送上的是十两黄金,而给这个唐坐堡则是十两银子,相差十倍之多。 可就这唐杰都没敢收,看着眼前的银子,苦笑道:“崞县几近空城,四门守卒也不过二十几人,若不是城内无甚油水,混天龙随便都能把城破了,在下想要关照也是无能为力呀。” 方景楠忽地笑道:“唐坐堡此言差矣,混天龙不敢破城的原因并非是城内无甚油水,而是朝廷的一地县城,谁若敢犯便尤如谋反。破了县城动静太大,无论如何太原府都会派兵剿灭,以免如农民军般坐大。” “而且,”方景楠顿了顿道:“我们四通商行将会在崞县购置一些商铺,做为商行在太原府的总部。既时,影响我们商行安危的混天龙等山匪,我们是一定要除去的,唐坐堡无需担心。” 唐杰一楞道:“大同镇的官军确实比咱们强,可单依你们这十几骑应该不成吧?” 方景楠微笑道:“这点人手是少了些,我们守备大人还有一些精锐家丁,谋划得当的话,除去这混天龙应该不难。” 唐杰不知道方景楠是不是在说大话,但既然他们把混天龙的麻烦接过去了,唐杰想了想觉得对自己也是好事,便把手伸了出去,接过那十两银子放入怀中。 方景楠见状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如此,就不叨唠唐坐堡了。若是得空,唐坐堡不访去崞县多走动走动,我们会在那边多待上几日。” 唐杰也是起身送迎道:“一定一定。” 说话间唐杰把方景楠等人送到庄园之外,行走之间,他时不时地多看了旁边的麻武候几眼,同为坐堡官,这个壮实的汉子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云冈堡坐堡?难道能盖过怀仁城的坐堡? 唐杰忽然间涌出一丝不安,他隐隐感觉,这个带有军门性质的四通商行,或许会让尤如死城的崞县再次动荡起来。 …… 回到城内客栈,方景楠心情大好,崞县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好。官不过九品主薄,武不过疲弱坐堡,就像一张白纸,随意自己在上面涂画。 “混天龙是麻烦了些!”躺在靠椅上,方景楠沉思着。 如果纯粹只是群山匪,方景楠轻易便能把他除去,但显然这个混天龙也是得到了太原府的同知大人暗中扶持的。 这位同知大人应该是在布一个大局,若是猜的没错的话,这个局至少涵盖了太原府的六州二十二县,可谓是大手笔。 原本这事与方景楠并无冲突,方景楠只不过是想打通一条商路而已,把沿路各城的军头一贿赂,山里的这群好汉该打点的打点,该收拾的收拾,总之保证商路顺畅就行。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方景楠要的是一座城池。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个混天龙必需除掉! 在崞县范围内,绝不允许有其它任何武力存在,就连唐杰的那几十守城兵丁,方景楠也会想办法兼并了。 “唔,太原府同知……” 方景楠轻轻地敲着下巴,暗自念叨着:“希望别来招惹我才好!” …… …… (看盗版的朋友,新书期间极度渴望订阅支持,能否来起点支援一下呀,如果没来,下一章我再说一遍。建了个小群:964439395) 第三十三章:锦衣卫的处事逻辑 九边大同镇,陈家村。 院庭中间,陈有富依躺在靠椅上,眯着眼欣赏着秋日的景色,若是渴了,他便探手一捞,勺起一瓢神泉水喝。 模样说不出的轻松安逸! 贯通十里河中下游二十八家村庄的道路再有一个月就要修好了,即时,这条宽敞的道路将把这二十八个村庄联系的更加紧密。 “爹!人手都选好了,每个村子两个人,一共五十六人。都是机灵识字,开过蒙学的人。” 陈山材大步走进宅院,经过这大半年的历练,动辄指挥分派几千人干活,行走之间不由多了几分自信与从容。 再也不是那个被方景楠多吃了几块肉,就要气的抹眼泪的财主儿子了。 “嗯,”陈有富眯着眼,点了点头,“把咱们村的那两人去掉,叫上赵二,带队过去吧。我估摸着,那小子买下两条街后,不会甘心的。这些人早到一刻,他也好早做布置。” 收到方景楠的来信后,陈有富第一时间安排了下去。 陈山材奇道:“把咱们村的人去掉?您不是说四通商行以后必定是咱们的财源所在么,为何还要如此?” “这都不明白?”陈有富忽然睁开眼,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斥道:“还是不愿去明白?” “儿子不敢!” 见陈有富突然发火,刚显得有些许自信从容的陈山材不禁低下了头,诺诺地吱唔起来。 陈有富叹道:“无论你敢或不敢,我把情况与你说个清楚,省得你以后自误。咱们的摊子越来越大,那小子虽然没有防着咱们,但可千万别觉得他想不明白,他只是……只是……” 陈有富琢磨着用词,“他只是不愿把自家人往坏里琢磨,甚至他对自己人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我也说不清这点是好是坏。与他亲近的人心里总会有一种安全感,或许这也是他能够凝聚人心的优处所在!” “但是咱们要懂得进退,”陈有富道:“你大哥统领着保安团,你负责了咱们的所有农事,你老爹管着银钱,还兼着首席大总管,如果再沾上商行,就算那小子不多想,其它人没脑子的么?” “四通商行,咱们绝不能碰!” 陈山材沉声应道:“明白了爹,我这就把咱村的人剔出来,让赵二带队去崞县。” 陈有富这才满意地颔首道:“去吧,用心做事,日子还长着,以后这地里的事怕是你都忙不过来呢!” “好的,爹!”陈山材应声出去了。 教训完儿子的陈有富思绪又飘了出去,高山城、三屯堡、左卫城,这是十里河上游的三座军堡,其内的各将官都拥有大量的卫所屯田。 “唔……咋个弄呢!” ### 与此同时,崞县的客栈内,方景楠望着一旁襟立的成北生,暗自琢磨:“唔……该怎么弄呢!” 经过与崞县的主薄暗中协商,这个九品主薄,大明朝的举人老爷,竟然提出了一个黑吃黑的办法来。 县城内,东西、南北主辅两条街道上,共有两百余间铺面,其中一百六十间都记在册上待售。在后金兵破城之前,崞县的商铺比怀仁城还要贵上几两,可现在,一间西街的商铺也不过二十五两,还带家具。 不过就算低至二十多两一间,一百六十余间也得三四千两银子。这可绝不是个小数,之前后金贝勒萨哈廉抢了那么久,现银也才抢到这些。 成北生静立一旁,见方景楠久久不语,悄声道:“大人,据这主薄说,挂牌出售的这些商铺,都是那些大商号的,崞县本地的富人很少出售商铺。” 方景楠点头道:“嗯,我明白。本乡本土的,也不差这几十两银子,留着传给子孙就是。过个几十年,兵灾过去,崞县总是能繁荣起来的。” “所以小的认为,那主薄的法子着实可行,给他点好处,咱们能省一半银子。就算以后那些商号要闹,咱们手续齐全官司打到哪都占理。” 方景楠笑了笑,示意成北生不要着急,他理了理思路道:“去年县衙被后金放火烧了,很多黄册地契都烧没了。这一年多来,由于县令县丞缺失,那些商户也没去县衙找主薄重新造册,所以单凭商户手上的地契,没有县衙存档比照是不足为凭的。 如此,只要买通主薄,以咱们的名义在县衙重新造册,就可以不费分毫把这些商铺拿在手中。” “没错!”成北生应道。 方景楠接着叙述道:“那主薄还说,就算之后这些商号要闹,那也是场糊涂官司,对他们来说绝对是耗费精力的麻烦事,故此,至少也能借此打压下一半价钱,谈到十两一间的价格,把这些商铺买下来,对不?” “是的,”成北生点头道:“事后他希望可以得五百两赏银。” “行,我都清楚了,你去转告他,就说我答应了。问他哪天可以操弄此事!” “好的,大人,我这就去办!” 成北生一脸欣喜地走了出去,这笔买卖做完,他的赏银绝不会少。乖乖,买下主辅两条街呀,做为牙行中人,这事若成足可以让他吹嘘一辈子。 …… 午时,一众人在前堂吃饭的时候,文朝衣仍然在房间没有出来,田洪福把饭菜端进去的。经过方景楠身旁时,田洪福不禁对他这个罪魁祸首多瞪了几眼。 方景楠却是无赖般地咧嘴一笑,道:“田大哥,饭后叫上沈炼大哥来我这一趟,有件事想与你俩相商。” 吃过饭,方景楠回到他的房间,让小二泡好茶,他喝着茶等着两人过来。 没多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进!”方景楠客气地叫唤了一句。 田洪福和沈炼两人走了进来,田洪福没有坐下,就那么站着问道:“什么事,说吧。”一副说几句就要离开的样子。 方景楠哪管这许多,起身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按在座位上道:“别着急呀,听我慢慢说。沈总旗,你也坐。” 两人坐好,方景楠道:“我想在崞县里买一些铺子,唔,一百多间吧,然后这里的主薄提出了一个方案,若是按此操办能省很多钱,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小弟身边尽是些军汉,这等事情只好找您俩请教了。” 接着,方景楠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看着两人,看有什么话说。 田洪福虽说不耐,但办事还是认真的,他琢磨了半响后道:“不管这事里是有阴谋,还是那主薄真心想赚五百两赏银,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这个主薄不会在崞县久待,不日定会离开崞县。” 沈炼接着道:“没错,因为不管是诡计害了你们,还是为了五百两赏银害了那些商号,这个主薄都脱不了干系,除非他马上就能离开崞县,即时拍屁股走人,甩的干净。” 方景楠恍然道:“我就说哪里有古怪么,原来是这样。唔,不过如此来说,也判断不了这件事是否有问题,对吧?” 田洪福没有回答方景楠的问题,他起身走向门外,“难道还要我们锦衣卫帮你去查这个么!”走到门口,田洪福扭头道:“不过这种操弄手段,我曾经遇过一个类似的案子,不怕麻烦的话确实是可行的。” “就是说,这个主薄是真心的喽?” 方景楠还待追问,田洪福已经走出了屋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方景楠转头又看向沈炼,嘿嘿笑道:“沈总旗,你觉得呢?” 这显得有些滑稽的表情,惹得不苟言笑的沈炼忽地一撇嘴,轻笑道:“管他有什么诡计,若是觉得奇怪,抓过来拷问几句,三木之下什么都清楚了!” 呃……牛逼,霸气!锦衣卫威武! 方景楠被沈炼这种轻描淡写的言语给惊住了,武将打仗有着自己的风格,而锦衣卫办事的思考逻辑更是直接,但凡有所怀疑,不用去猜也不用去多想,直接把人抓来拷问就是了。 “小弟算是学着了!”方景楠哈哈苦笑了几声,道:“不过田百户不是不让锦衣卫插手么?” 沈炼笑了笑,把绣春刀搁在桌上,“没了这身虎皮,难道就不能办事了么!” 好吧,方景楠算是听懂了,田洪福走前的那句话,竟是暗许了沈炼去帮忙,而且还提醒了一句,不要暴露锦衣卫的身份。 要说在这大明当官,没点领悟能力还真办不了事。 …… 夜半,亥时! 崞县县衙,一座原本就破旧的大院,此刻烧的残垣断壁,只剩几个房间能住人。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打更人都没有,四周静悄悄的。 两个穿着紧身服的黑衣人如狸猫般潜进县衙,按着成北生说明的位置,走在前面的方景楠手一指,两人朝着残院里最大的一间屋舍摸去。 要说,也难怪这崞县没有人住,实在太不安全。 贺兰洵正做着美梦,本月下旬他的三年之期便到了,去官的文书他早就写到太原府,即时可不管朝廷如何批复,他都准备辞去这个九品小官,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果说在临走前,可以小赚一笔,那也是很香的。 贺兰洵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梦到自己拿着这笔银子,买了几个小妾,可还没等他一亲芳泽呢,一个美妾突然一个大嘴巴抽了过来。 啪! 贺兰洵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 脸上火辣辣的痛,一个黑巾蒙面的汉子,正躬在床边,用雪亮的刀面拍打着他的脸颊。 “喂,你得罪人了!” …… …… (看盗版的朋友,新书期间极度渴望订阅支持,能否来起点支援一下呀,如果还不来,找本能看的书容易嘛,呵护下呗。建了个小群:964439396) 第三十四章:震北镖局 贺兰洵心中一悚,暗道不好。 方景楠拉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嘿嘿笑道:“在下方景楠,正是要买商铺的人,有些情况找你了解一下。” 顿了顿,方景楠道:“我的脸庞可瞧清楚了?” 贺兰洵点了点头。 “很好,我只问一句,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方景楠微笑地问道:“之前你与成北生说的计策里,可有隐瞒诡计之处?” 贺兰洵眼珠瞪着滚圆,冷汗霎时从额头冒了出来,“没……没有……” 方景楠轻轻一笑,挺身后退了几步,跟着转身出了屋子。在他身侧,站着一个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 沈炼淡淡地道:“那我问你几句!” …… 方景楠搬了个椅子,独坐在残院当中,仰首望天。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多美的诗啊……” 方景楠低声咛喃着,眼角不禁往屋内瞅了几眼,严刑拷问的画面与屋外的美景截然相反,估计,此时的贺兰洵特别想出来看看吧! 没过很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沈炼神色淡然地走了出来。他也挪了张椅子,坐在方景楠身边,望着天空明月,道:“是想害你。那些商号与贺兰洵交流出售商铺的时候,知道了你们的身份。” “喔,怀仁城的事,他们记住了四通商行?” “嗯。” “难怪,”方景楠嗤笑了一声,“也真是巧了,才封完他们的铺子,现在又要来买了,换我也不卖。” “也不是巧,山西各县都有这些商号的铺子!” “也对,不过我很好奇,他们打算怎么害我?” 沈炼轻笑一声道:“很简单,去年的大火确实把崞县的黄册和房契烧光了,但这些铺子的房契早就补回来了。等你把银子一交,该给你的房契将永远都在停留在操办手续中。” 方景楠失笑道:“这个贺兰洵难道不怕么?我们可是军头,带刀子的。” “不怕……拿了钱他就要走了!” 方景楠撇了撇嘴,没再作声。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上不上当的到不重要,主要是,崞县的铺子就算烂在手上,那些商号也不会出手卖给自己的。 “这人……杀吗?” 沈炼见时间不早了,提醒了一句。 “能杀吗?”方景楠反问道。 “是个举人,杀了比较麻烦。但不杀,他见过你,这事可就暴露了!” “暴露了又怎样?能咬我?”方景楠冷哼一声,“走,再去见一见,我就不信,还有不怕刀子临头的。” 推开门,只见贺兰洵双手被反绑在太师椅上,脑袋搭拢着,全身湿漉漉的,汗水把周围地板都浸湿了。 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血迹! 呃…… 方景楠忽然觉得有些残忍,原本要抽刀子架在他脖子上的想法打息了,方景楠解开他手上绑着的绳索,跟着又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喝吧!” 贺兰洵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满是惊恐,他看着方景楠身后的沈炼颤声道:“我真的说完了……” 方景楠见他有气无力地样子,就端着杯子喂了他一口水,贺兰洵感激地道了声:“谢谢!” 方景楠笑道:“不必客气,”顿了顿道:“有几个事我想了解下,希望你可以坦言相告。” 贺兰洵慌忙道:“一定如实坦白。” “针对我的商号有哪几家?” “山西八大商号都在其中,范家、黄家为首,不求财,只为对付四通商行。” “崞县的铺子,他们有多少?” “有三十多间,都在主道上,具体我要看下册子。” 方景楠道:“那其它那些商铺呢,都不卖么?” 贺兰洵赶忙道:“卖的卖的,其它商铺都卖的,只是在下猪油蒙了心,受了坏人指示才与大人您作对。” 方景楠忽地一笑,站起身道:“这就好办了!” 方景楠脱去身上的夜行衣服,走到屋外,拎起一个气死风灯道:“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我不愿杀你,又不能放你走,只好委屈你一下,跟着我一段时间了。” 见还有命活,贺兰洵如小鸡琢米般点着头道:“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于是两人悄默的潜入,大摇大摆地点着灯出去,方景楠从县衙大门走出,回到了客栈。 “行锋,叫所有人起床……快!” 方景楠大呼喊叫了几句,这时负责暗哨的蒋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行礼道:“报告长官,行锋受令去了陈家村,还没回来呢!” 方景楠一楞笑道:“到是把这茬忘了,那你去吧,叫所有人披甲待命!” 片刻之后,所有人整装完毕,就连田洪福也一脸狐疑地站在门口,看着方景楠等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麻四,取一些火药出来,再找一些易燃点火之物,准备放火!” “马三,找些水桶水缸,装满水,准备灭火!” “其它人跟我走,一切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方景楠吩咐下去后,众人开始准备,夜晚的崞县依然安静,只是忽然间,街道上多了二十多人,人人手上点起一支火把,把街道照亮。 “这间是吗?”方景楠指着西边正当中的一间临街商铺问道。 贺兰洵应道:“是的,范家的成衣铺子!” “烧!” 方景楠大手一挥,麻四领着几人开始放火,如今已是深秋,边地又是干燥,没一会儿,大火便把整个铺子烧着。 方景楠指着旁边另外一间,道:“这间呢?” “黄氏的盐铺!” “烧!” …… 就这般,一夜之间,山西八大商号在崞县的三十多间空置商铺被焚烧一空。 其间也有人被惊醒,跑出屋来试图救火,但都被方景楠等人提刀驱走。 望着雄雄燃起的大火,方景楠冷声一笑:“不卖给我是吧?我还不买了呢!” 第二天,在方景楠的监督下,贺兰洵写了一份正式的官方文书送去太原府。文书里写着:一群山匪潜入了县城,官军驱赶时,山匪躲入屋舍抵抗,激战整夜,成功把山匪赶跑,只有一些空置商铺被匪徒烧毁。 这份文书自然瞒不过有心人,方景楠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只是在官面上占个便宜而已。即然有了怀仁之始,他与这八个卖国贼商也就没了婉转的余地。 贺兰洵写完文书,方景楠又让成北生和马三跟着一起,陆续与其它商铺的商谈购买铺面的事情。 托这场大火的福,这些本就打算出售商铺的人,唯恐哪天再出个意外把自己的铺子也烧掉了,价钱又主动降了几两。 差不多二十两一间,马三把从萨哈廉那抢来的半箱金银首饰花了个干净,方才把这一百多间铺子买下。 …… 过得两日,五行旗那边派的人到了,领头的是金旗的吴水井。另外木旗和水旗的两人方景楠也认识,正是盘山虎座下的那两个降将,江明和江仲煜。 方景楠在城西寻了一处显眼的位置,打通了相联的四间铺子,挂上了‘震北镖局’的超大招牌。 吴水井成了‘震北镖局’第一任总镖头! 又过了几日,赵二率着辎重队的几十人,以及五十四个从各村选出来的能识字的汉子,迈进了崞县的城门。 这回,方景楠在城东打通了八间铺子,挂上了‘四通商行’山西总号的招牌。 一时间崞县内多了近百人,开张了‘震北镖局’和‘四通商行’两大铺子,无不让空荡的县城多了几分生气。 把这些人安排好住宿后,商铺没有生意,方景楠便让他们招集一些人手,对全城进行大扫除。 那些烧毁的商铺被清理干净,空出来的地方,方景楠让人整理了一下,摆了些长条靠椅,打造成了休闲小广场。 然后又选了四块空出来的地面,让人修建了公共厕所,并且用那些铺子烧了但砖墙还堪用的砖石,把这四个厕所全部包了砖。 城池卫生这种简单易处理的事情,方景楠一直都强调着,何况这还是他自己的城。 与此同时,八大商号这边,消息也一层一层往上面禀报。先是忻州的掌柜们知道了,然后是太原府总号的,最后消息汇报到了宣镇的张家口。 “又是这个四通商行?”商号的家主们皆是一怔。 “太原府总号自行处理吧!”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反应,毕竟崞县是座空城,几个商铺也不过百两银子的事,而且铺面没了,房契还是在的,大不了以后再建起来就是了。 此时此刻,在山西的潞安府,各大势力为了争夺铁矿的利益已到了船要入港的阶段,只差最后一哆嗦了! 各商号没有功夫搭理这等小事。 崞县这边,方景楠见烧毁商铺的事没有后续,看看时日,已是九月二十五日,从云冈堡出来都二十天了,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 商行的事情已不容再拖,必需往前推进了。不然震北镖局和四通商行都没有事情可做,一帮人在崞县干耗着。 “马三,把地字号马车拆了,取出里面的轴承!” 方景楠先是拆了马车,让马三麻四几人留在崞县,与赵二的人一起看护这座铁了心要拿下的城池。 方景楠自己则带上行锋的亲卫队、牛有德的探哨队以及察特五人,轻装上阵,一人双马地飞奔向千里之外的蒲州张氏。 就在方景楠、行锋、麻武候、牛有德等人,路经太原府都丝毫不作停留的时候,太原府这座巨大的城池中,人潮凶涌,周边几十个州县的士绅富翁汇聚一堂,而地方则是…… 太原府,知府署衙! 第三十五章:稀贵之物 今年后金入寇,山西巡抚吴牲因为不作为被去职,现在整个太原府主要是由正四品的知府以及五品的同知署理政务。 据朝廷那边同年传递过来的消息,太原知府秦士桢很有可能晋升一步,成为朝廷特派巡抚山西的大员。但做为边地的巡抚,是否懂得兵事,是朝廷考量的重要因素。 秦士桢非常在意这次机会,三品以上大员穿红色官袍,这在读书人里,绝对是本质上的飞跃。 “秦大人,如今太原府数十县山匪横行,民怨沸腾,难道府里就不管么?” 说话的名为夏时备,也是一位进士,曾经最高官职做到过河南省的从三品右参政,去仕之前比秦士桢这个知府还要高半级,朝廷里很多大员都与他相交密切。 这才是遍布大明各地的士绅集团,他们读过书,当过官,家族在当地拥有大片土地。 古代自来便是皇权不下乡村,乡村皆是由大宗氏族管治。所谓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指的就是这群人。 陈有富这种乡下土财主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大同边地稍好些,在江南,基本就是这些氏族大宗说了算。 “夏老此言,小侄不敢苟同,”秦士桢一脸和煦地道:“后金出关不久,尤总兵不顾兵疲已经出城剿匪多次,可每次山匪都闻风而逃,躲入深山之中。总不能让镇守太原府的经制之师,天天候在山道口外,剿一些匪类吧。” 夏时备隐隐为众士绅之首,秦士桢虽然敬重他,但这顶不作为的帽子是怎样都不能接受的。 “尤总兵的兵马不易轻动,但据老朽知晓,猛如虎和陈国威两位将军的兵马却是修整多时,随时可以出去剿匪。”夏时备道。 秦士桢皱眉道:“猛如虎和陈国威二将,乃是巡抚大人的左右营标队。如今山西巡抚缺职,在下若擅自派遣,岂不是落人口实,被人参一个窥视高位的罪责?” 夏时备老眼一瞪,只见两人又要争执起来,太原府同知冯敬舒赶忙出声安抚道:“如今各地都有匪情,单凭这点标兵亲队,也是左支右绌,与事无用。故此,府里才会提出各县建立团练民壮的方策,即时以团练为网,以精锐标兵为矛,些许匪类自当剿之。” “组建团练没有问题,”夏时备沉声道:“但是每个县年出银一万两的费用,是不是太高了些?” “一万两高呢?”冯敬舒奇道:“摊派下来,每村出银不到一百两便可保得太平,这总比经世积累的家财被山匪劫掠一空要好吧!” “一县之地不过几十万亩,除去吃喝,一万两几乎已是全县一年的收入了。” 冯敬舒叹道:“夏老若觉得此事难为,大可让各县自行组织团练,相关手续府里定当全面配合。” “这怎么能行,”夏时备断然道:“各县若练团练一千,一府则有几万人,合聚一处交由谁指挥能合适?而若是分散无疑散沙一盘,空白耗费银两。况且,” 夏时备顿了顿又道:“如此大规模的团练武装,若是不由朝廷官员掌管,被人定一个心怀不轨之罪,岂不是天降横祸。” 夏时备这翻说词,众士绅听了纷纷点头赞同。事情讨论此至,无疑陷入了僵局! 太原府外各县山匪无数,而且还逐渐凝聚成一片势力,威胁各地乡村富人。 仅管各地的大族人手充足,武器也有,并不惧怕这群山匪,但睡卧之侧有着这么一群人,若不剿灭心里总是不安。 只是这组建团练民壮的费用,也确实让大家心疼!这无疑又是朝廷募捐的另一种形式,辽饷、平贼饷、抵役钱、这又来个团练费…… 好在场面里这些士绅老爷们也都是久富之家,与朝廷的各种摊派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 一众人暗自交流许久,夏时备道:“百姓苦匪久已,山匪之事拖耽不得。不如,各县先拿出一半费用,把这团练之事操弄起来,剩下银两待我等慢慢筹备可好?” 听得此话,知府秦士桢与同知冯敬舒对望一眼,秦士桢道:“夏老体恤百姓之心,小侄深感钦佩,便依您所言,把这团练操办起来。具体事宜这边由冯同知实领,各位乡老有何吩咐尽且提之!” 众士绅皆道:“一切但由知府大人吩咐!” 接着,知府秦士桢便拎起桌上的茶杯,端茶送客了!其它人纷纷起身,在夏时备的引领下,拱手告退。 “大人,我去送下各位乡老!”府同知冯敬舒没有拿大,起身把众人送出府衙。 回过身,冯敬舒走回衙内,冲着独坐堂中神色得意的秦士桢行了一礼道:“下官提前给大人贺喜了!” 秦士桢哈哈笑着走上前,把冯敬舒拉着坐下道:“此时没有外人,敬舒不必如此!” 冯敬舒道:“下官早与夏老私下商讨过,今次各县先出一万,稍晚我这边再让那群山匪破几家不听话的豪强,如此一吓,剩下的银两他们定会全额补足交上。” 秦士桢轻笑道:“敬舒这曲双簧唱的真是不错,即时夏老那边递来的万两团练银,可得全数奉还才是!” 冯敬舒点头道:“这是自然,若非夏老牵头主动交纳这团练银,那些守财奴岂会如此干脆!” 秦士桢笑了笑,忽道:“对了,那群山匪可还控制得当,不会养虎为患吧?” “大人放心,”冯敬舒冷冷一笑道:“许是水浒看多了,以为占着山寨就是好汉了。这群人皆是久苦体弱之民,也没经过真正的战事,等到诸事皆定,咱们略施小计,除去各地首领,定把他们打回原型,不足为虑!” 笑了笑,冯敬舒又道:“即时,大人组织团练,剿灭各地山匪之功,御史那边定当上报朝廷邀功。如此大人统兵有方,懂兵知兵的风评传遍朝野,山西巡抚这个职位,定是大人囊中之物!” 秦士桢扶着下巴笑道:“敬舒如此助我,待此事妥定,这笔团练银子我做主,就交由敬舒全权遣用。” 一人得官,一人得财,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心下皆是畅然。 冯敬舒一拱手道:“多谢大人!” 事已说完,秦士桢微一抬手,端起早已冷了的茶水,轻轻地呡了一口。 …… 从知府署衙出来,斜阳正美,冯敬舒走到一旁静候多时的轿夫那,一探身,坐进了软轿之中。 呼……他深深地呼出口气。 “老爷,回府还是去‘闻香楼’?”软轿边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敬声问道。 “回府!” 软轿之中,冯敬舒双手一张,全然没有读书人风骨地把身子尽量舒服地伸展开来。只有独处时,才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嗤,沽名钓誉之辈,朝廷就是有这么多迂腐之人,才弄得如此模样!” 缓了缓后,冯敬舒一脸不屑地腹诽着,得了巡抚之位又如何?上一任巡抚吴牲,不也是受崇祯赏识多年,一直以来圣恩不断,可一朝不慎就被革职丢官,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伴君如伴虎吗? 冯敬舒脸上的不屑之色更重几分,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大明的天下,没有几天好过了。这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读得圣贤书,货与帝王家,而是蓄积力量坐看风起云涌,若是有个万一,诸事皆有可能! 掌握住太原府各县几万人的团练民壮,就是冯敬舒蓄积力量的第一步。他表面上与秦士桢说,介时得了团练银子,留出小部分伺养人马,其它的四六分账。 但冯敬舒的真实计划是,把每年的这几十万两团练银做成常例,然后他会把这些银子全部投入到练兵当中,用几年时间,练出一支精锐之师。 “钱财算得什么,身外之物!” 冯敬舒一脸冷笑,“美色又当如何,藏锋的幌子而已!” “我要的是流芳百世!” “我要的是一展抱负不负韶华!” “我要的是成就不世功业!” 正美好地想着,轿子忽地一顿,跟着轿外响起一声惨叫,把冯敬舒的幻想打断。 “怎么回事?”冯敬舒沉声喝道。 老管家在轿外跪下道:“回老爷,有几个不长眼的要饭乞儿挡了前路,冲撞了我们。已经被我赶跑,惊动了老爷实在该死!” 今天冯敬舒是便服出行,没有展出朝廷仪仗,“嗯,以后便服出行时寻几个家奴在前面看着点,让人随随便便冲到轿前,万一是个乱匪怎么办!” “是,小的回去就安排。”老管家仍是跪着道。 “起来吧!” 冯敬舒交待完,便接着琢磨起未来之事,忽地,他想到什么般,一把掀开轿帘道:“停,停下,被撞伤的人呢?快去把他寻回来。” “是,老爷!” 管家不知老爷为何如此激动,赶忙迈步跑了出去,那人也没走开几步,不一会儿,一个瘦骨嶙峋额头还流有血丝的老汉被带到冯敬舒面前。 也不管轿中人坐着是谁,只要是坐轿的他都惹不起,老汉噔地便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是小的瞎了狗眼,没看到的大人的轿子,大人高抬贵手,饶得小的这一回吧。” 此时的冯敬舒却是一脸温煦,不顾老汉身上的脏臭,上前把他扶起道:“怎能这么说,是我的轿夫只顾赶路,没有看清老汉才把您老撞伤的,此事过错在我。这里是十两银子,以作药汤医费之用!” 老汉双眼一楞,呆了! 如此行为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于是,不久之后,在很多有心人的散播之下,同知冯老爷当街对一乞儿老汉道歉赔钱的守礼事迹,被宣扬出去。 甚至还有不少说书艺人把这事编成了故事,在太原府各县坊间流传。 慢慢地,太原府同知冯老爷的名号,不止当地上层人物知晓,在民间也是广有善名! 名望,末世稀贵之物! 第三十六章:有女张景萱 十日后,崇祯八年,十月五日。 蒲州县,张氏祖宅。 一座占地极广的三进老宅,宅院门前,两颗高耸的参天大树直入云霄。 一个家族是否长久兴旺,看门前的荫客树就大概能判断了。人走运时钱财可以暴富,但上百年的古树只能依时间成长。 荫客树,大户之家专门供前来访客乘凉用的! 此时,阔大但显破旧的宅门外,素衣白布,站满了出殡的人。 张氏本家五房的老爷过世了! 古时讲究天道轮回,富人之家出丧讲究极多,比之出生还要慎重。 出丧五大件,幡儿、牌儿、棍儿、盆儿、罐儿。 罐儿是撤灵前装的祭菜罐儿。等金棺入墓后放在棺材前头,与逝者一起深埋地下的。 幡儿是引魂幡。 寻常百姓人家用的是多是牌子幡,张氏是当地望族大户,五房当家之主的引魂幡是华丽的大幡。幡杆上的金钩龙凤“衔”着一个六角架子,中间大幡,上书“已故孝子张氏守约之灵引魂幡”,左边书原命八字,右边书大限时辰。 周遭六角各挂一小幡,又称“六尘幡”,取佛教“六境”之意,一幡书“愿眼观华藏界”,二幡书“愿耳听舍那声”,三幡书“愿鼻闻戒定香”,四幡书“愿舌尝甘露味”,五幡书“愿身披福田衣”,六幡书“愿意为无为舍”。 牌儿是灵牌。 是金棺入土前供奉在灵柩前的纸制灵牌,上面写着张氏本家五房家主的名讳,用黑纱蒙着,通常有次子捧牌儿。 棍儿就是“孝棒”、“哭丧棒”,一般由直系男性儿孙持棒。 盆儿,民间俗称“丧盆子”,雅称“吉祥盆”、“阴阳盆”。这盆儿与幡儿一样,是继承权的象征,只有孝子与承重孙有权利摔盆儿。 可在此时,张氏的灵堂内,一众张氏本家人皆是神色尴尬。死去的这个五房家主张守约独有一妻无妾,妻子生下一个女孩后,因为难产死了。 而这个张守约自小就很古怪,妻子死后便再也没娶。各房见了也是乐见其成,只要老太爷不管,他们最后还能多分一份家产,有啥可管的。 可不料没有几年,这个老太爷最疼爱的五子,张守约便死了。膝下没有男丁,只有一个九岁女童。 没有孝子贤孙不说,今天自己父亲出丧的日子,女儿却不见了。 “父亲大人,吉时已到,五弟该出了,不然错过了入土的良辰,怕是不吉!” 张氏本家大房张守礼,一个年近半百的儒衫老者,躬着身,朝一旁依在门槛上眺望穹天的花甲老者恭敬地道。 张氏这一代取在‘抱诚守真’四字。 族长张诚言满布皱纹的脸上微微一拧,自嘲道:“自四维太叔之后,几十年来,咱张氏再无一人出仕,良田散尽,守着几间铺子吃食,能出啥不吉的事?本觉着守约聪慧过人,可以撑起我蒲州张氏的门面,可惜呐,苍天无眼,让他死与非命,我张氏再无崛起之日!” 摆了摆手,张诚言脚步蹒跚的走出灵堂,“出殡的事你看着操办吧,娃儿不在也别去找了,尽早把老五葬了吧!对外就说我思儿成疾,卧床不起,就不去了。” 方景楠要找的张叔张守仁,此时就默默地立在灵堂之外,看着家伯从面前缓步走过。他的父亲与张诚言是亲兄弟,按说死去的张守约与他是堂兄弟,关系不能说不近,但本庶有别,他只能在堂外候着。 蒲州张氏既然交给了张诚言,不出意外的话,之后将会传给张守礼,等再过个几十年,出了五服,张守仁与蒲州张氏的关系就不大了。 “孝子就位!!” 随着司仪一声高呼,由其它房的子侄充当的孝子就位。 张守礼的二儿抱着灵牌跪在前面,族中有服晚辈,有服亲的女孝属则跪在后边。 见众人都跪好、站好,司仪将引灵幡递给二房的长子。 这引灵幡就像是信号,二房长子刚接过来,门外便响起一阵锣鼓声,鼓手乐师们拿着家伙儿事儿进了院子,分做两排,站在孝属两侧,连奏三首丧乐曲。 其中一首是《哭皇天》。 丧曲一起,慢慢有了哭声。接着,哭声跟传染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等到响器参灵完毕,人群中已经哭成一片。 “出堂!” 丧曲结束,灵柩由杠夫们抬起,从灵堂抬到大门外。全体孝属起身,退立而行,边走边哭,嚎哭声一片。 大门外,丧盆儿已经准备好,按礼应该由张守约的女儿把盆子摔破,灵柩才能离开祖宅,抬去山上安葬。 此时女娃不在,大房张守礼便让自己的幺儿代摔! 啪嗒!一声脆响,这片瓦制的深口碟子,被摔得四碎。 “出殡!” 鼓乐声再次响起,十二个杠夫抬着灵柩,后边各种执事,开路旗、旌幡、盖伞、影亭、魂轿、释、道、禅香幡,摆出半里路。 在各种旌伞后,就又有大白雪柳百二十把,以壮执事行列与场面。送葬的队伍,达到了两百余人,把街道都填满了。 直到殡列前的杠夫出了街口,后边的队列才开始拉开。城里又有与张家相熟的百姓,也都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而行,使得队伍足排了一里远。 一个早已落末的世家,在本家所在的蒲州县中,便是有着如此威仪。 氏族大家的影响力,在一地之中,绝不能小觑。 然而…… 并非是所有人对张氏都抱有善意,观望的人群之中,还有很多脸色阴沉之人,正以无比嫉妒的目光看着富足的张氏,甚至这目光赤裸裸地丝毫不加掩饰! ……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支十五人的精骑踏尘而至。 历经十日长途跋涉,一人双马的方景楠等人,日行百里,终于来到了蒲州张氏驻地,蒲州县。 以战马的速度,半个时辰便能跑完五十里,但这么急行的战马需要休养月余方能养回气力。 正常情况下,战马在几个时辰里行进五六十里路为合适,晚上伺喂精料后,第二日可如常骑行。 方景楠等人双马交换的骑,这才在不损害战马的情况下,每天奔行了百里路程。 如此,众人也是多有疲累! “长官,前面就是蒲州县城,如今时辰尚早,咱们满身尘土,不如寻个地方梳洗一下,除去风尘后再去拜访张老爷子?” 亲卫队的队长行锋擅于长途奔走,他并不觉得多累,但第一次连续骑了十天马的方景楠,两腿之间的颊骨处却是磨出了血。虽然不重,晚上好不容易结了薄薄一层枷,第二天骑上马一磨,又破了! “唉,真是蛋蛋的忧伤呀!”终于到了目的地,方景楠不由心情大畅地说了句玩笑话。 吱哧嘎嘎! 就在这时,锁呐声响中,远处行来一支长长的出殡队伍。粗略看去不下五百多人。 “往两旁避一下,别挡了人家的路!” 尽管队伍还在远处,方景楠便让众人下马,牵着战马走到道路外的小丘上。 “什么人?” 行锋忽地沉声一喝,不远处蹲了一个黑影,蒋立方成两人拔刀护在方景楠身边,跟着,一个粗壮的人影拔刀冲上前去。 麻武候反应很快,挺着刀盾往几步外的一个蹲下的身影冲去。这些日子,沿路的山匪可是不少,一行人也算是小小的拼杀了几场。 “住手!” 方景楠断然大喝,他已经看清,前方蹲在小丘边的那个阴影,其实是个小女孩。 麻武候的腰刀都已经快要砍到女孩头顶了,这个小女孩却仍然蹲着,手上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 “聋的?”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不对,方景楠摇了摇头,就算是听不见也都看见了,估计是傻的。 走上前,方景楠看她正用棍子在玩弄一个蚁窝,不由心下一笑,敢情真是傻的。 “喂,能听见么?” 方景楠走到小女孩身后打着招呼,小女孩没有回头,“嘻嘻!”一只强壮的蚂蚁顺着木棍爬上了她的手背,她用另只手的食指拦住了蚂蚁去路,蚂蚁掉头返回,她又用手指拦住它返回的线路。 如此周而复始,直到这只蚂蚁四处碰壁陷入绝境,尤如失去目标般地再也不动,小女孩这才曲指一弹,把这只强壮的蚂蚁弹飞出去。 一扭头,小女孩眨了眨眼,婉颜一笑,“我能听见!” 看到她的眼眸,方景楠便知道自己想错了,这女孩绝不是憨傻之人,无论谁拥有如此灵动的眼眸都不可能是个傻子。 “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你家大人呢?”方景楠又问。 小女孩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泥土,指着前方那支出殡的队伍道:“都在那呐!” “哦,你家有人去世了呀,谁呀?你不去送丧不怕你爹揍你吗?” 小女孩忽地一笑道:“我爹打不了我,他去世了!喏,灵柩里摆着的就是他!” “……” 方景楠怔住了,看着这个脸庞微胖,眸光灵动的小女孩呆了良久,“呃,你……那,你……都不去出丧?” “为什么要去?我爹在世的时候我可宠他了,现在他死了,我做什么他也看不见,出丧而已,图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安与旁人的评判。” 小女孩眨眼笑道:“可是我内心安定,又不在意它人眼光,去之何用?难道小叔叔你也相信天道有轮回?” 方景楠心神一颤,这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能想到的?方景楠转言其它道:“什么叔叔,我有那么老么,叫我哥!” “哦,小哥哥,你觉得天的外面是什么?” 小女孩没有纠缠称呼的问题,她仰首瞭望苍穹,“与其把灵魂寄托与轮回,我却是很好奇,天空的外面有什么呢。星星是神灵所化,月亮上真的住着嫦娥吗?如此来说,那世间百姓,不就是蚂蚁么?就算再强壮的蚂蚁,离开地面攀上了顶峰,可面对那只深不可测的神秘大手,还不是前功尽弃?” “如此世间的一切争斗,便也太可笑了,争赢了又如何?还不是只蚂蚁!” 说罢,小女孩朝方景楠望去,“小哥哥,你说是吗?” 这一刹那,方景楠觉得她的眸光深邃得如能直剌你的内心,在这道眸光面前,一切掩饰与迷藏都是徒劳。 方景楠避开了她的眼光,也没有回答她充满哲思的问题。就像是聊家常一般,方景楠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喔,嘻嘻,我叫张景萱!” 第三十七章:谋划张氏 张氏族坟,在距离县城四里外的东山洞,东山洞边有一个张家村,蒲州张氏便是从这个张家村起的家。 村后面的东山洞是张氏族产,宗房一脉的坟地在东山洞中麓,往下放射状是内五房、山脚下是外五房。 每房的坟地占地大小,都有数亩地。除了坟地外,外围还建有几间阳宅,平素是守墓人所在,等到殡葬大事时,便是孝属们暂歇吃茶之处。 选好的坟地上,早已打好九尺深坑,由阴阳先生出面,吉时一到,便指挥杠夫“登坑下葬”。 等到灵柩入坑,罐儿也放好位置,坑前就又置放祭桌,以张守礼的二儿为首,领众人跪拜举哀。随行带来的各种纸活,还有沿途撒剩下的纸钱,烧的烧,撒了撒。火势腾空四散,纸钱翩翩飞舞,良久不落,漫天素白。 坟头起好后,孝属们出来,按照长幼尊卑在坟头上叩首。自然叩首的只有晚辈子侄,族老们只需躬身,众亲友作揖回礼,从疏至亲,依次告辞,分别返程。 此殡葬仪式算是正式结束! “五弟既然已经安葬,房内独剩一女,他的身后之事,是不是当论一论了?”张家老二拦住正要离开的几兄弟。 张诚言一共生有五子三女,三女不论,另外四个儿子,按理将分得五房的产业。而五房独女只会留下一份丰厚的嫁妆,等到成年嫁人时送出去。 张氏本家已经多年没人当官了,明面上的田产这种东西,当年为了避祸也早早的卖了差不多,只在县城里留有几个旺铺过活。 私藏的银子当然还有不少,可正所谓坐吃山空,几十年没什么进账,使得本来风云整个蒲州的张氏,渐渐地龟缩在了蒲州县一县。 张守礼身为本家大儿,听见这话忍不禁哼了一声道:“家爹还在堂中,守约的身后事还轮不到我们来指手划脚,老二,你还是收了这份心思。” 张守义冷笑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当听了,兄弟几个谁不知道,咱爹多少年都没管过家里的事。平常些许小事,你拿着咱爹的名头指挥安排,我们没有在意,但这次老五家里的那些东西,可轮不着你一个人说了算!” 张守礼博然大怒,“老二,我看你是不想待在这个家了。” “哟,你还没当这个家呢,就拿起家主的架式了么!” 眼见两人又要无理的争吵起来,老三老四忙上前劝和道:“大哥,二哥没这个意思,都是一家人,吵得外面听到,徒增取笑就不好了!” 张守义却不领情,叽笑道:“笑就笑呗,这些年咱们张家被取笑的还少么!” “混账!”张守礼怒眼一瞪吼道。 …… 就在张氏本家几个兄弟在祖坟阳宅里争吵时,返回蒲州县城的官道上,方景楠找着了正在返城而回的张守仁。 “张叔!” 远远地方景楠大声一叫,好几个老汉回头,却见到这个眉目俊秀的公子哥双眼看着的是张守仁,便都失笑几声,纷纷而去。 “哈哈,你小子终于来了,几个月不见,你硬朗不少呀!”见得是方景楠,张守仁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原本张守仁只是对他比较欣赏,加上陈有富的关系,便想帮衬下这个后辈。可近期发生的那些事,一桩一桩的,陈有富都有写信告诉了张守仁。 故此,张守仁对这个后辈早已不是欣赏的去帮衬,而是钦佩不已的尊重。 当然,方景楠的这声张叔,以及脸上灿烂的笑容,也是让张守仁找到了之前的那种亲近感。 “赶一路累坏了吧,走,叔请你吃酒去。” 说着张守仁便欲前行带路,募地,他看到了方景楠身后的那个小女孩。 “咦,萱儿你咋在这呢,刚才一路上大家都在寻思你呢!” 张景萱露出嘻嘻地笑脸道:“仁叔好,我是在路上见到小哥哥的,他怕路上不安全非得送我回家,哪知道,这条道我从小走过多少回哩。” 听得两人是恰巧遇上,张守仁便没再多问。与她爹张守约一样,自小这个张景萱便是族里出了名的怪异小孩,一般人都不招惹她。由于是本家的孩子,也没人欺负她。 “行锋,牵匹马给张叔,离城还有几里路,我们快马过去吧!” 一路的辛苦,方景楠已经等不及了,他现在最想的就是美美的吃一顿,然后舒服地泡个澡,大睡一觉。 “嘿嘿,走哩,叔请客!” 张守仁也没客气,接过行锋牵来的战马一跃而上,方景楠也是把张景萱抱上马,两人一骑地策马而去。 前行中,张景萱扭头笑道:“小哥哥,其实不用抱着我,我会骑马的呀!” “……” 九岁的小女孩,不会想多了吧?方景楠心下无语,自己绝对没有那种不好的想法。 再次起用不回答的办法,方景楠转言道:“唔,我叫方景楠,你叫张景萱,我俩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景字,嘿嘿,或许上辈子咱俩是亲兄妹呢!” “咦?就是你还是相信有轮回喽?”张景萱道。 “你这是什么脑回路,”方景楠无语地叹道:“我其实是想说,若是不介意地话,你可以叫我哥,把那个小字去掉!” “喔,好的,哥!” 驾!! 方景楠一震马缰,把战马的速度提起,轻风吹抚脸庞,秀发舞动,飘逸非凡。多少年以后,方景楠回想起今日的相遇,嘴角仍不禁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 “马三,给你仁叔布置一席珍肴佳酿,要快!” 蒲州县的守城兵卒根本没有一丝阻拦,方景楠等人是骑着马奔进的县城。弄得方景楠很是惊讶,这蒲州张氏不是说落没了么,怎么还有如此威仪。 这一趟过来,方景楠可不仅是拿那份大同镇图说的,他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张守仁挖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凡事以人为本,如果张守仁愿意过来,大同镇图说自然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甚至还有老张家的其它一些好东西。 “得嘞,仁叔!即有贵客来临,小的献上本店秘酿的桂花香一坛,替各位解渴去乏!”马三是这家酒楼的掌柜。 张守仁看了坐在另外一桌的牛有德行锋麻武候等人一眼,大声道:“一坛哪够,至少两坛!” …… 在饭都吃不起的年代,酒是最奢侈的东西,比肉盐茶都要贵的多。 没过多久,酒水饭菜便端了上来。秘酿的桂花香确实很香,菜就比较一般,常规的鸡鸭鱼肉几个大碟,绝算不上珍肴。 到不是这座蒲州县最高档的酒楼没有珍品佳肴,也不是这个与方景楠属下的马三同名同姓的掌柜有意不给,而是真正的珍肴需要提前准备,仓促之间做不了那些精细菜品。 当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顿饭菜已算是惊天地泣鬼神了。对于风餐露宿多日的方景楠等人来说,看到满桌热腾腾的饭菜,也是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莽字营吃饭有个特点,就是快! 又快又干净,无论端来多少饭菜,绝不浪费一丝汤水! 没过一会儿,方景楠便打着饱嗝,笑道:“张叔这顿请的可是下了本呐,怕得要好几两银子吧!” 张守仁佯怒地笑道:“咋了,瞧不起你张叔呢!想当年,咱老张家请人吃饭,百两一席都是常有之事。如今五两的席面,便让你惊讶了?” 方景楠嘿嘿笑道:“小侄绝无轻视之心,张叔可别多想喔。只是节俭惯了,一时没适应过来。”顿了顿,方景楠又道:“但是您放心,小侄适应能力很强,这次过来也不急着回去,多吃几顿肯定就习惯了!” 张守仁正喝着鸡汤,这种整鸡熬出来的浓汤,他已经好久没喝了,这次花了大价来装装面门,自己的肚子也跟着沾下光。 忽听得方景楠的笑言,张守仁不禁楞了一下,哪有这样作客的,这不是拿话在抬自己么。 这话怎么回答? 若是说行,银子吃不消,若是说不行,这顿装台面的饭不是白请了! 看着张守仁阴晴变化的脸色,方景楠不禁心中一笑,跟着又道:“怎么了,张叔?可是近期族内事情繁多,不便相陪?如此,小侄借了大同镇图说便回怀仁,不敢多叨唠!” “呃,”张守仁又楞了,眼前就是个台阶,下不下?若下,他拿了图说直接走了咋办? 呆楞了一会,张守仁忽地叹道:“听陈老财说,这回你过来,是想邀我去帮你去张罗四通商行,可有此事?” 方景楠恍然道:“原来他一早就与你通过气呀,这老杀才!” 张守仁苦笑道:“是的啊,这装富扮阔的主意也是他出的。他说,现在你们的局面不小了,怕你会轻视我这个赶车驾马的小商人,便让我见到你时多多炫耀,以抬高在你心中的地位。” 方景楠不由失笑道:“这老杀才脑子坏了吧,张叔的情况,车队那次已能粗浅估计,一年赚得百两银子已是不错,装了又有何用。” 对于一般人而言,年入百两纹银已算是富人,但对曾经阔过的张守仁来说,提起来确实很不好意思。 “也对,哈哈,这陈老财尽出瞎主意,”张守仁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咱们相交的日子还长着,装又能装多久,嘿,到是让小侄见笑了!” 方景楠附和笑道:“张叔别这么说,要怪就怪陈有富那老杀才,多此一举,小侄诚心相邀,岂会有一丝轻视之心!” “对,回头我去骂他。” “嗯,没错,就骂他年老痴呆了……” 说罢,两人哈哈而笑,可笑着笑着,方景楠忽然停了下来,撅着嘴,狐疑地看着张守仁道:“我又觉得,这老杀才不像是这么傻的人啊?” 张守仁点头道:“嗯,我也觉得不像!” “那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两人对望无言,这时,陪坐一旁正慢悠悠吃着菜的张景萱,忽地扭头问道:“五两银子一席酒菜很贵么?往常听爹爹说,二伯在外面宴请好友,每次都得几十两的。” 张守仁尴尬地笑了笑道:“对你们本家来说……” 忽地张守仁呆住了,方景楠也是惊楞地陡然站起,两人皆是想到了陈有富的目的。 蒲州张氏! 张守仁不可能一直装富,真正还算富足的是张氏本家,这才是陈有富提醒方景楠不要轻视或者说忽略的目标所在。 他盘算的是整个蒲州张氏! “呃,这也能招揽?”方景楠不由苦笑起来,“这老杀才!” 第三十八章:放风筝的人 氏家大族传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自有一套体系标准。 其中很重要一点,哪一房当的官大,或者说富足,再次之房长聪慧。族长的位置一般会交到那人手上。 如此,才能使家族繁荣兴旺。 蒲州张氏现在的族长叫张诚言,是张守仁的亲伯父,但已经很久没理会族内琐事了,相应事务皆由其大儿张守礼负责。 张守仁看了方景楠一眼,道:“陈老财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厮一惯心野,只是族内之事我说了也不算,最近本家走了个老五,估计会很忙,如果你不急着回去,晚点我再找机会给你引见本家老大。” 方景楠晒笑道:“小弟闲人一个,时间有的是!” “这就好,蒲州县也算古城,东边的伍姓湖风光秀丽之处不少,明日我带你四处转转。” “嘿,那就劳烦张叔了!” 正事说完,两人又闲聊了许久,眼看天色将暗,方景楠一行这么多人,且都是男人,住去张守仁家多有不便。 这座酒楼后面也有住宿的别院,但价钱太贵,一个别院需要二两银子。张守仁到是豪迈,张罗着要订,被方景楠死活拦了下来。 在吃喝方面,方景楠是比较大方的,毕竟吃饱喝足了好干架嘛。可在穿着和住宿上,他就不舍得了。别人掏钱他也舍不得,太浪费。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最后,方景楠在城北边,寻了家客栈住下。在怀仁城住过几天的方景楠知道,北边比较热闹! 小女孩张景萱自然是在族叔的看送下回了家,不过两人约定,若是没事,明天一起去放风筝。 张记客栈。 不算太小,有一大两小三个院子,每个院子有几排小屋。掌柜的也姓张,往上数几辈也算是本家张氏的亲戚。 方景楠一行住在一个小院中,牛有德、麻武候、行锋、察特他们要了个大通铺,方景楠身为长官自然优待一些,要了一间独立小屋。 三十匹优良战马被牵去了马厩,方景楠特地给了三两银子,让掌柜的给战马喂些精料。 这十天虽然跑的路程不算长,但也日行了百里,战马掉膘的也挺厉害,需要好生休养一下。 这也是方景楠为何要在蒲州县多待几天的原因之一,马儿太精贵,不可怠慢。 方景楠的房间很小,却也能摆下浴桶,吃饱喝足的他让小二烧好热水拎进来,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泡澡!在缺水的边地,也算是挺奢侈的一件事了。 第二天,从床上翻身而起的方景楠觉得腿颊骨那舒服了很多,今天又不用骑马赶路,不怕再次擦破结枷,不禁心情大好。 有时候,高兴就是这么简单。 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方景楠走出小屋,来到院中一处洗漱的地方。 行锋等人早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站桩,这是麻武候教他们练的,据说在阵仗之时,马步站的稳的一方,获胜的机率更大一些。 莽字营有尚武精神,方景楠并不很懂更细节的练兵,站桩这个东西书里面讲的多了,既然行锋他们都觉得对,方景楠自然不会阻止。 牛有德几人没有练站桩,他正与童猛、李秀素、方笑、传鹰四人讲解后金的各类旗帜所代表的意思。做为探哨队,敌方有多少兵马是最重要的一个信息。 察特几人在晒太阳! 方景楠笑了笑,拿出装盐的罐子,再取出牙刷,开始刷牙。 “唉,牙膏、洗衣粉、肥皂,会弄哪一个都好赚钱呐!” 咕噜噜……噗! 方景楠漱完口把盐水吐掉,用细盐刷牙是富人的习惯,穷人里若是讲究的一般用杨柳枝来刷。 收拾好后,众人前去外堂吃饭,早饭很简单,窝头加粟米汤及几碟咸菜。 包子油条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的早饭里属于豪华大餐,一般店家是没有的。 京城的庆丰包子铺为什么会成为百年老店,流传后世?主要就是因为,包子是很贵的吃食,一般人吃不起。 住宿里包含了早饭,方景楠几人自然不会挑剔,大不了取出几块肉干放在米汤里泡着一块吃下。 每日补充蛋白质的肉食,是莽字营的强行要求,必需要吃! 众人吃过饭,张守仁就已经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少年郎,眉目间与张守仁有几分相像。 张守仁骑着马,而这少年郎则骑着一只骡子,背后背着一把大弓,一把短刀8在腰间,显得颇有几分英气。 “这是我幺儿张真定,”见方景楠出来,张守仁催促了一声,道:“还不快来拜见兄长!” “给兄长请安!” 张真定单膝一曲,给方景楠行了一礼,可目光却时不时地瞄向身后一身装备的牛有德、麻武候等人。 方景楠摆手道:“别客气!” 看他一脸羡慕的样子,方景楠又道:“会点武艺?” 张真定一昂头,脸有得意地道:“百步可穿杨!” “哼!”他这一说,方景楠身后的麻武候重重地哼了一声。 百步穿杨是个典故,具体不表,大概说的是,拉弓在一百步的距离射中杨柳树的叶子。 方景楠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一百步能上靶就已很不错了,麻武候五箭里碰巧能中一箭。 射中柳树叶?……不可能的事! “读过书?”方景楠又问了一句。 年轻小孩喜欢吹嘘炫武,方景楠自然不会与他较真,何况他还是张守仁的儿子。 张真定明显对读书没兴趣,本以为这个被父亲大力吹赞的年轻公子会考校下自己武艺呢,结果竟问起读书来。 “童时开过蒙,能识字,没有功名在身!”张真定懒懒地回道。 方景楠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见儿子神色有些不太恭敬,张守仁无奈地叹气道:“最小的幺儿,平常被他娘宠坏了,所以我打算把他也带出去,省得在家被他娘宠成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 人家要带儿子出去历练,方景楠当然不会有意见,客气地笑道:“虎父无犬子,仁叔的儿子以后定成大器!” 张守仁苦笑道:“唉,你就别虚捧了,能平安一世就算祖宗保佑了。咱老张家呀,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爹!”见张守仁这么贬低本族的人,张真定抱怨地叫了一声。 张守仁陪笑道:“好好好,家丑不外扬。呃,那走不?城东北六里外就是伍姓湖,咱们今日去那逛逛?” 见得张守仁的模样,方景楠心中好笑,这少年确实是被宠坏了,估计还不止是被娘亲一个人。在老陈家,陈有富老眼一瞪时,陈山河和陈山材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别人家的私事,方景楠可不打算管,应声道:“行嘞,去哪都成,那边能放风筝吧?” 张守仁笑道:“湖面风大着哩,骑在马上放,痛快的很!” “这就好,”方景楠点了点头,转看向身后的麻武候道:“你就别去了,先去操守署交换一下姜将军的手令!” “得令!”麻武候抱拳行了一礼,率步走了。 方景楠是带着井坪路参将姜建勋的手令出来的,到了目的地后,需要找这边的驻将交一下令,然后再带着这边的手令返回怀仁城。 由于地处腹地,蒲州县城的防守官是个操守,也不是他人,正是原蒲州千户所的千户姚启蒙,纯粹的卫所官。 在卫所制还起作用的时候,大明把天下划分了五个片区,分别由五军都督府来管理。 分别是前军都督府,后军、左军、右军、中军这五军。 军下面是都司!整个山西省设有两个都司,分别是山西都司和山西行都司。 行都司就是现在的大同镇。 而山西都司则是太原镇,也叫山西镇,防守着除大同镇外的其它三府和四个直辖州。 在卫所制最昌盛的时期,山西都司辖下也仅只设了九个卫和几个千户所。而蒲州这个管辖了六个县城的大州,仅仅只设了一个蒲州千户所。 卫所制中,合五个千户所编成为一卫。之前在怀仁城时,安东卫指挥使李永新,统合一个卫的力量才选出了两百多个不错的兵卒。 最后在方景楠整编时,其中十几人选入了莽字营,几十人编入到了郑飞掌管的城防司,剩下的都被裁撤掉了。 所以方景楠对这个蒲州千户姚启蒙没有一丝拜访的兴趣,反正麻武候也是千户,官职最高,由他去应付下差事就行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去陪小女孩放风筝呢! “走吧,我们去接一下张景萱小朋友!”想起她那双可爱又深邃的眼眸,方景楠不由得微微一笑。 众人牵着马,来到昨天约好的城东门,小女孩张景萱已经在那等着了。 今天的她好像认真的梳洗了一翻,没有穿孝衣,扎了一个小辫子,牵着一匹毛色亮洁的白马,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下人身旁是一辆马车。 方景楠走上前,拍了拍白马结实的脖子,笑道:“这马不错!” 张景萱也是笑道:“嘻嘻,说了我会骑马吧,它叫小白,七岁生日时爹爹送给我的。” “现在你几岁?” “九岁,唔,再过两月到了明年,就是十岁了!” “喔,到时你就是大小孩了,”“方景楠摸了摸她的脑袋,跟着指着她身后的马车道:“不是去放风筝吗,带个马车来是干啥?” 张景萱一脸神秘地左右看了下,嘻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伍姓湖是个淡水湖,面积不小,足有几十平方公里,湖边四周开垦了不少良田。据说古时候,湖边住了五个姓氏的族人,湖以此名。 在湖边寻了一处空地,张景萱令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抬了下来,跟着熟练地展开。 方景楠定睛一看,楞住了,“风筝?” 一个拼接后五米宽的超大风筝! 第三十九章:风陵渡口初相遇 张守仁显然是早就见过这个,指使着张真定道:“还不去帮忙!” 跟着又对张景萱道:“你可不能上去,不然,家伯知道我见着不管,铁定把我骂死!” 张景萱嘻嘻笑道:“放心啦,我找了个替代的。” 说罢,张景萱从马车里掏出一只活的山羊来,递到走过来帮忙的张真定面前:“喏,把它绑在风筝上,要绑在正中间,绑结实点喔!” 族长家的女娃,只要不那么讨人厌,古怪一些也还是有人愿意亲近的,至少堂哥张真定就是其中之一。 一切操弄完毕,张景萱走到方景楠身前道:“昨天我问你说,天的外边是什么,你没有回答我。其实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回答不上来,所以我就想,如果能像鸟儿一样飞翔,是不是就能看见呢?” 见方景楠一脸呆怔的样子,张景萱笑着又道:“别担心,我已经试过了,飞是能飞上去的,就是降落的时候不太稳定,容易摔死!”说完,她还自嘲般地哈哈笑了一下。 看着张景萱一脸兴奋地指挥下人骑上马,奔跑着把风筝放上天空,那手舞足蹈又满是羡慕的样子,方景楠不由得想,“还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小孩啊!” 尝试了几次,风筝终于飞上了天空,五米多宽的大风筝,绑着一只山羊,翱翔在湖面上空,一时间,方景楠看的有些痴了。 多久了,天空之上,除了一些鸟类,终于看到了一些不同风景! 可怜的山羊在咩咩直叫,张景萱在笑得咯咯直响。 “你的梦想,是飞上天空吗?”方景楠轻声问道。 “不,”张景萱眨了眨眼,却是让方景楠意外地回道:“我没有梦想!” …… 或许确实如此,张景萱对于飞上天空的事并不纠结,她仿佛只是对一切未知的东西都有兴趣。 放了一会儿风筝后,张景萱甩开下人,骑着她的小白,与方景楠回了蒲州城。 回城的路上,张守仁见两人玩的欢乐,方景楠一点都不用他做陪的样子,便让儿子张真定陪着,自己找了个事由先行告退了。 方景楠也对行锋牛有德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跟那么紧,在远处护着就行。 “长官,你得体贴下属,我若敢离开你身旁,蒋立方成那两小子回去后一定会找冷队告密的。”行锋没有同意,他仍陪在方景楠身旁护着,只是让其它人走远。 多一人也没什么,方景楠没有坚持,跟着张景萱一路而行,最后几人在一处铁匠铺外停了下来。 “你要打东西?”方景楠问。 张景萱摇了摇头,拉着方景楠的手,往铺子里走去,行锋和张真定跟在身后。 铁匠铺方景楠也见得多了,进去之后朝四周扫了一眼,没看到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座铁铺挺大的,五个火炉烧的更旺,几十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在打着铁。能感觉到,这里的人与张景萱都很熟,见得她来了,皆是冲她笑着招呼,也没停下手中的活计,仍凭她随处走。 张景萱来到一个火势大旺的炉子前,指着上面烧水的大铜壶道:“哥,从那个壶子里,你看到了啥?” 这一问方景楠仔细地看向那个大铜壶,看了半天,他感觉这壶与一般的铜壶没什么区别呀。 只是大一些,形状来说,壶肚子要宽一点,里面盛的水会多一些。 方景楠摇摇头,笑道:“我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壶子!” 张景萱得意地一笑道:“你再仔细看看那壶盖!” 此刻,由于火势大旺,里面滚水开烫,一阵阵热气直冲而上,把壶盖推的翘起落下,落下又复翘起。 方景楠看了一会儿,楞道:“薄薄一片盖,怎么了?” 张景萱可爱地小手抚额,一副无可救药的神色道:“我带很多人来看过啦,你是最笨的一个喔。你没看到,这个壶盖在动吗?” “呃,看到了呀,这又怎么了?” 张景萱简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了,“天呐,这怎么了?又没有人推壶盖,壶盖怎么会自己动的呢?” 方景楠脱口道:“水蒸汽推的呀!” 说完方景楠便后悔了,在蒸汽机发明之前,人们对于蒸汽动力并不甚了解,到不是说绝对没人察觉研究,但知道的人很少。 张景萱眸光一亮,兴奋地道:“你知道水蒸汽?那你知道这个力量是从哪来的么?又消失去哪了呢?” 一连几个问题直把方景楠问晕了,并不是方景楠回答不上来,这点常识还能没有么,方景楠只是惊讶,这个小女孩竟然了解这么多,而且她的思考方向,还是原理,而非是应用端。 “这个……是火的热能,转化成了蒸汽的动能,最后又变成了重力势能!” 方景楠这话一落,张景萱傻了,张真定傻了,行锋傻了,有几个偷听的铁匠也傻了。 方景楠笑了笑,轻轻搂着张景萱的肩膀,带了出去,“这里太热了,小女孩以后少来点,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热能?动能?势能?转化?” 张景萱怔怔地念着这四个词汇,神色模样,与文朝衣有点像。 四人出了铁匠铺,张景萱眼中已无它物,双眼失神发楞。 “送她回去吧!” 方景楠知道今天逛不了了,对张真定呶了呶嘴,一行人牵着马往张氏本家的宅院走去。 蒲州县城不是特别大,横竖七百步左右,与应州城相差无几。张氏的宅院处在城东的主道边上,三进的大宅子。 古时修建屋舍是有规制的,一般而言商人没有地位修不了大宅,但张氏不仅是商人,族里不少人都是当过大官的,故此祖宅也不小。 行至大门口,在那两个石狮子前,张景萱终是微微回过神,她笑了笑,冲方景楠道:“知道为什么带哥哥你去看这些么?” 方景楠摇摇头,张景萱认真地道:“因为我从哥哥眼里没有看到嘲笑,别人都觉得我是疯丫头,只有你,眼中是好奇与惊讶,没有荒诞!” 荒诞? 方景楠心想,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我自己不懂,也没有专研的兴趣,难道还会去嘲笑对科技有兴趣的人? 傻批么? 方景楠暗骂了句国骂,半蹲下身,平视地望着张景萱的眼睛,缓慢而有力地道:“或许有人把这些叫做奇淫巧技,但是我认为……汉家文明的繁荣,会从这,从这座千年文明发源地的古城,从这尧之都,从这舜之壤,从这禹之封,迈开坚强的脚步!” 蒲州,以前也叫河东,尧舜禹三圣王的发源地。再后来‘河东狮吼’这个著名故事讲的也是这里。黄河在这边拐了个大弯,往南走几十里,就是在军事上非常有名的一个渡口,风陵渡! 风陵渡,传说蚩尤与黄帝大战的地方,汉家文明发源地。关中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 不过最让方景楠最熟悉此地的,却还是那句诗词: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方景楠摸了摸鼻子,暗笑着:还好,我这是认的妹妹! “你真会教我吗?”张景萱并没有听懂方景楠说的意思,但对于未知的好奇心,让她很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嗯!”方景楠重重点了下头。 “嘻嘻,那明天见!” 张景萱甜甜一笑,对方景楠摆了摆手,牵着小白往偏门走去。哪知刚到门边,一个中年人狼狈地被人从里推了出来。 见得来人,张景萱礼貌地道:“二伯好!” 此人正是之前在祖坟阳宅与大房张守礼讨论瓜分张景萱家资的本家二房房主张守义。 “走开!” 看到张景萱,张守义冷冷地哼了一声,理也不理的甩身而去。 从方景楠身旁走过时,张守义还很不礼貌地斜着眼,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番。 张景萱没有在意二伯的恶劣态度,冲方景楠做了个鬼脸,跑进宅院走了。 张真定也是尴尬地笑了笑道:“本家二伯就是这样,脾气不太好,但其实人很仗义,小时我被姚家人欺负,他都帮我出头哩。” 方景楠笑了笑,他哪会因这种小事生气。 “你也回吧,我回客栈休息了!” “明日还用我来么?”回去前的张真定问道。 方景楠笑道:“你愿意跟着么?” 张真定无所谓地道:“我都行,不过明日晌午前我有事,午后没问题。” 方景楠点头道:“嗯,那你就下午过来吧。” “好的,楠哥回见!” “嗯!” 方景楠答应一声,与张真定分开,带着人回客栈了。 路上,方景楠还在琢磨张景萱的事,在科学方面,现在的大明朝是有几个强人的。 最有名的当属徐光启(前年已经死了),中国几何学的奠基人,更是深知农事,著有农政全书。 而与他名气相当的,还有一个名叫王徵,俗称南徐北王。 这两人方景楠觉得自己一时也遇不着,既然如此,张景萱看着也蛮有天份,自己的数学和物理,很多理论还是能记着一些的。 化学就算了,太偏实操,方景楠只记得氢气和氧气反应,产生纯净的水。 “唔,看来以后得叫我小方老师了,哈哈!” 方景楠自嘲地笑着,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一阵骚乱,很多人慌忙地朝方景楠这边跑了过来。 “杀人啦,胡家杀人啦,伍姓湖的欺负老张家啦!” 第四十章:说书人,不寒颤! 方景楠住的客栈在城北,三教九流的贱业很多,街道上人也不少,川流不息的。 大喊大叫声一直未停,人群有些混乱,当中有个穿着破烂儒衫的瘦小中年人在人群里穿来插去,在他身后,五六个青壮拿着棍棒刀枪在死追不放。 被这一闹,那些胆子小的百姓便被裹挤着朝方景楠这边跑了过来。方景楠停住脚步没动,无需吩咐,行锋等人便护在他的身旁。 奔跑的百姓看到襟身而立的方景楠,一人一马,自有股渊亭屹立的气势,他们哪敢冲撞,全都自发地往两旁避开。 方景楠便尤如河中巨石,被凭人流冲刷,岿然不动。 直到那个儒衫中年人跑过来时,刚想朝一侧跑开,方景楠道:“抓过来!” 贴身保护的行锋几人未动,牛有德的探哨队在更外围防守,听得命令,童猛大步上前,粗大的手掌探过,尤如抓小鸡般,把那个想要逃跑的瘦小中年人拎了过来。 没有一句废话,方景楠直言问道:“伍姓湖的欺负哪个老张家了?” 这人眼珠一转,腆着脸道:“蒲州哪还有第二个老张家,自然是族长张诚言的本家张氏了,这位公子认识张老爷子?” 说话间身后那几个青壮追了上来,“别听他瞎扯,谁他娘的欺负老张家了!” 儒衫中年扯着嗓子喊道:“不是欺负老张家,那你们追着在下打杀干啥?” “你他娘的是张家人么,你姓张吗?” 儒衫中年讥笑道:“在下不过是说了一段李逵被博柜的下套,骗了银钱的小段子,你们就说我在含沙射影,要废了我的手脚,这不是杀人吗?” 方景楠一旁听了奇怪,问道:“这与欺负老张家有何关联?” 儒衫中年讶道:“你没听说么?老张家二房的张守义在博柜里输了一万两银子,昨天为了争抢刚死的五房家产,与长兄张守礼在祖坟那打起来了。” 这都什么破烂事,方景楠一顿无语,看着前面那几个青壮道:“他们是赌柜的人?” 儒衫中年点头,“对,伍姓湖胡家开的博柜!就是他们骗了张家老二。” “喔,听刚才言语,你是……?” 儒衫中年嘿嘿一笑道:“在下李长生,隔壁荥县的童生,专职说书的。客官要不要听,价钱不贵,十文一段,什么桥段都会喔!” 李长生忽地变得嬉皮笑脸,方景楠没觉得他的表情滑稽,凭能耐讲故事取悦听客,不寒颤。 “唉,就是太穷了!” 方景楠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道:“书就不听了,这银子赏你了,去吧,找个鸨儿解个闷!” 李长生看了那几个青壮一眼道:“那他们……?” 方景楠轻笑道:“你走便是,这几个朋友我来招呼!” 李长生嘿声一笑,“如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 方景楠没好气地瞪了眼道:“你这说书的,太拖沓了,赶紧走!” “得嘞!” …… 就在李长生逃命似地跑走的时候,行锋几人拦住试图上前的那几个胡家的青壮。当中一恶汉怒道:“你这厮好不讲理,凭何拦我去路,当我胡氏好欺不成?” 方景楠微笑道:“在下前来蒲州,正好是拜访张家的一位朋友,听得这有趣之事,自然会多问几句。” “你这是何意,要管我们胡家的事?” 方景楠几人聚在一起,站立之中自有一股英勇豪气,这些开赌场的寻常就是与人打交道,眼光自是不瞎, 欺负人也要选好目标,面对方景楠等人,提刀子上去干他们是不敢的。只见他们后退了几步,突然大喊起来:“张家的豪客欺负人啦,咱们伍姓湖的兄弟们聚起来呐,张家老二欠钱不还,还请来豪客欲要打杀我等啊!” 这一喊,其它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县城本就不大,不一会儿,便围过来了上百人。 伍姓湖是山西最大的淡水湖泊,以自古聚居在那的五族姓氏命名。虞、姚、陈、胡、田。 蒲州是尧舜那个时代便有的古城,多少年下来,强横的早已不是这五个族了。 至少在几十年前,蒲州城里的大族是出了首辅张四维的张氏,伍姓湖边肥美的水草良田全是张家的。 蒲州城里的商铺一大半也是张家的,张氏在蒲州开枝散叶,把原来的那几姓族人挤压的喘不过气来。 而且张氏强横的并不只是在蒲州县这一座城里,整个蒲州七个县,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好几任蒲州知州都姓张,都是张家扶持的人。 在山西的很多州府,都有张家的产业,据说最兴旺时家资有六百万两,足抵大明朝两年的税额。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发源与伍姓湖的那五个古老氏族,只能在张氏的鼻息下谨慎地喘息。 可哪知天意弄人,意外真的发生了。 强势首辅张居正死后,继任首辅张四维拼命示好天下士绅,对‘张党’进行清算,结果仍然没能逃过反噬。 因为在万历初年,张四维是受张居正引荐入的内阁,那时正是改革的关键时期,两人的关系极为亲密,张四维及身后的宗族蒲州张氏,是张居正改革最坚定的支持者,故此,张居正死后,被人挖出来鞭尸仍不解气,所有人都打压蒲州张氏,几十年一贯下来,张氏只得龟缩在蒲州一城。 张氏本家往年积财巨丰,虽然后来几乎散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是藏有不少私财的。 可张氏的其它族人相对就很惨了,包括族里的各个分支以及那些出了五服的族人,足有好几千人。 他们的生活变得艰难,处处都有人刁难他们! 尤其是最近几年,大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的时候,蒲州张氏与蒲州城里的其它氏族关系僵硬到极点。因为其它族的人更加穷,饿死人那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于是单单百人以上的冲突就有三次,可谓是稍有风吹草动,便要野火燎原。 就好比现在…… 方景楠看着越聚越多,拎着各类武器的凶煞汉子扶额苦笑。以方景楠他们为中心,浩浩荡荡地围了有四五百人。 从他们相互间喝骂声来看,不仅仅是伍姓湖的人,张氏的很多人也都赶了过来。 双方箭拔弩张,呼喝怒骂,似有一言不和便要打杀的架式。 不过从气势及人头上来看,张氏要显得弱上几分,因为张氏本家的人一个都没出现。 “可不能让他们打起来。”方景楠暗暗地想着,“就因为自己多说了几句,横插了一杠子,结果弄得几个氏族大乱斗,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莽字营……上马!” 方景楠突然一声大喝,牛有德行锋察特等人齐刷刷跨步上马,雪亮的马刀拔出高高举起。 一股彪悍之气霎时震荡开来! 这队在战场上冲杀过的铁血精锐,那股煌煌之威,那抹敢与冲向几百山匪的骁勇之气,震慑得周围人群心惊胆颤。 一时间,街道上鸦雀无声! “在下方景楠,大同镇官军,这群博柜的在这胡言乱语,诬蔑构陷,我要拿去县衙里问官,不相干的还请速速散去!” 朝四周喊了声话,方景楠喝道:“拿下,送官!” 牛有德几人策马而前,马至人散,原本围着的众人纷纷散开,不需几分力气,便把那几个吓得腿脚都软了的泼皮抓了起来。 如此行为看似公平,但明眼人都能发现,方景楠更多是站在张家一边的。 “张家豪客抓人啦!” 人群中有人缩起脑袋躲起身,大喊着煽动众人情绪。 县衙位于城池的当中间,方景楠没有理会这些跳梁小丑,排开众人朝县衙走去。 蒲州这地方依着涑水和黄河,又是座千年古城,街道上行人众多,有着一抹边地少有的拥挤喧嚣和活力。 周围街道,满满的都是各种店铺,可在此时,城内张氏与其它族又要打起来的感觉,使得大多数商铺都大门深锁,唯恐殃及池鱼。 一些青壮聚集了起来,手上拿着各类武器。 对城里情形熟悉的一些明眼人发现,这群伍姓湖的族人正聚集在几个已经关门的店铺门口,这是张氏本家在城中仅有的几个铺子。 他们蹲坐在那里,低声地互相交流着什么。 不远处,更多的人在逐渐聚拢。 方景楠的强势行为把马上就要爆发的争斗压了下去,但却仿佛是火山爆发,收缩的目的,是在酝酿一个更大的漩涡。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张家的族学外,响起一阵阵稚嫩而又琅琅的读书声音,有几个县衙的班役懒散地在那看着,像极了应付差事。 而不少伍姓湖的青壮皆是往那打探,张氏的人也在小心戒备,气氛紧张得好似要一触即发。 …… 县衙这边,双方刚开始对质的时候,知县田老爷就已经知道了。田鄂虽然姓田,但不是蒲州田氏的族人,他祖籍在湖广省。 朝廷打压蒲州张氏的风气,随着张氏的落寞,这些年已很少提起,但这种声音一直都在。 田鄂自然不会免俗,而且这样还能榨出点银两,何乐而不为呢。 就像这次,胡氏族长私下与他沟通,只需他在官面上支持一下,最后从张守义那榨出来的万两白银他能分润许多。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意外…… 看着眼前走得尘土飞扬,威武雄壮的一队铁骑,押着几个博柜的青壮,直驱而来的威势。这个五十多岁,多年养尊处优已经微微发福的知县老爷眼都看直了,这是什么做派? …… …… (李长生说:各位客官,赏点?啥段子都会喔!) 第四十一章:作恶乡里,办他! 第四十一章:作恶乡里,办他! 来到县衙门前,策马在前的方景楠右手握拳举起,顿时啪的一声儿,十几骑陡然停住。一下鸦雀无声,稍是一停,队伍一下又是哗地分开。 就看见方景楠一脸微笑地跺马而前,直来到知县田鄂的身前,才翻身下马,拱手抱拳道:“在下方景楠,大同镇云冈堡把总,此番打扰,还让县令大人等候迎接,当真是愧不敢当!” 说罢微一摆手,身后十几骑悍卒齐刷刷下马,行锋等人把那几个博柜的青壮扔到衙门前,有个青壮见得县令,爬起身正欲哭诉,行锋一脚把他踢翻,喝道:“跪好了!” 方景楠微微一笑道:“县令大人,是否可以进去审案了?” 如此豪横的模样,田鄂不禁皱眉,若是正常的审案,知县老爷自然是独坐高堂,岂会跑到衙门口来。 自己门前相迎,是准备在表面上做出调解姿态,实则打压张氏的心思。 不是开堂审案的! 田鄂也是当了多年老官的人,灵机变通的能力还是有的,他笑着道:“事因一早有人向我汇报过了,一切都是误会,胡氏的族长正在赶来的路上,方把总还请里面走,先喝杯茶消消气。” 说着,田鄂把方景楠领向内堂,并没有走那种正式的开堂审案的流程。 方景楠并不怎么在意田鄂,这个时代,文官虽强过武将,但更多的是对粮饷的控制及战时的指挥权。一个县令还到不了这个层面,更主要的是方景楠不是太原镇的人。 就算事后田鄂行文兵部状告自己不敬之责,他的上官也是操守孟铁柱,不怕被人在营里下黑手。 不过方景楠还是随着进去了,因为他拿不准张氏自己是个什么主意,毕竟这是张家的事情。跟随方景楠进去的是行锋的亲卫队,牛有德、察特等人在外面守候。 那群吊在尾巴上的伍姓湖青壮,默默地围在县衙门外。人群中明显可以发现,张氏的人少了许多,偶尔有几人仿佛也是在打探消息,而不是来对持的。 无论哪的百姓,面对官府总还是胆怯的。 没过多久,一顶软轿来到了县衙前面,从里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脚步未停,匆匆往县衙里走去。 紧接着陆续又来了四顶软轿,伍姓湖其它几个姓的族长也都来了。 “来来来,快请坐!阿福,换上一盏香茶!” 县衙内堂,田鄂一脸笑容地招呼着。 方景楠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说,县令这个职位为了收足税赋,一般都会与士绅豪强联手去欺负那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以及缺乏底蕴的富家翁。 比如,失势后的张氏! 稍稍一怔的功夫儿,田鄂客气地给方景楠介绍在场的这五个来客,没有任何意外,正是虞姚陈胡田五家族长……等到介绍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那时,方景楠多看了几眼。 “这位就是蒲州当地胡氏的胡族长,那几个青壮就是他们族里的,现在人都在,有事好商量。” 胡族长微笑着想伸手过来拉手,方景楠却只是淡淡一笑,坐在椅中道:“在下只不过表明身份,说是来拜访张氏的友人,这几个泼皮便当街辱我名声,说张氏买通了我等,要行以凶暴残杀之事。天地可鉴,在下手中的宝刀未曾沾过一血,岂能容此诬蔑!” 其它人只是听得了字面意思,一旁的行锋却是忍住笑,方长官在说宝刀未曾沾过一血的时候,那语气态度却是那么的自然。 要知道他可是个武将! 胡族长神色尴尬地缩回手,也不解释,也不狡辩,直言道:“确实是我族人口无遮拦,要打要罚,但凭方把总心意。”他想的很简单,就是把方景楠这个意外给消除掉。 这就服软了? 方景楠楞住了,打罚几个地痞干嘛,吃撑了没事干吗。 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人家都认错了,你要打要罚随意,我们就是怂了。 方景楠能说什么? 气氛一时变得无比尴尬,方景楠知道这个处罚条件是绝对不能提的,万一你一说,别人就答应了,这事不就解决了么。 可是你不说,所有人都在盯着你看,一时间方景楠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行锋突然拔刀,猛地砍在了前方的茶案上,当场便把茶案砍翻,茶水四溅,把坐在一旁的田县令的衣摆都弄湿了。 “辱我将军,还敢问我将军如何处罚,”行锋挺刀一副要冲上去拼命的架式,“主辱臣死,老子这就砍了你,大不了一命抵之。” 行锋这一弄,所有人都惊呆了,蒋立与方成率先反应过来,见得行锋拔刀冲杀,他俩虽没明白什么情况,但只是稍迟了一会儿,便也拔刀往那个胡族长冲了过去。 “啊!” 胡族长吓得只来的及大叫一声,便像个钻地鼠般,往旁边的桌子底下钻了过去。 “住手!” 方景楠一声大喝,行锋立马便停住脚步,心里松了口气。 把刀插回刀鞘,行锋狠狠地瞪了一同停下来的蒋立、方成一眼。直把两人弄得一头雾水,我们也没慢多少呀,这就生气了? 行锋却是心想,他娘的,平常还不服气老子当队长,就你俩这觉悟,这辈子都当我小弟吧。 县衙里的几个班役听见动静,提着刀冲了进来,把一脸铁青的田鄂护在左右。 田鄂刚才也被吓了一跳,这边镇的军汉都是莽夫,一言不和就拔刀子呀,有啥事好好商量不成么。 经行锋这一闹,场面不尴尬了,至少方景楠不觉得自己尴尬了,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一言不发。 刚才很是狼狈的胡族长一脸怒气地爬了出来,手指发抖地指着方景楠,嘴唇微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气了良久后,他一甩手便欲离开,弄得其它几姓的族长赶忙把他拉住。 方景楠神色淡然的坐着,他是铁了心打定主意不开口了,他就是要耗着,一直耗到张氏本家的人过来。 原本,方景楠抓这几个泼皮,只是想把双方对持的情绪压下去,以免越积越盛。 来到县衙后,他又想着,若是趁这个机会,让张氏本家的人过来,在自己的周旋之下,把张守义被博柜下套欠钱的事解决了,那不是送了张氏一个诺大的人情? 陈有富老杀才提点的,别忽视了整个张氏的事情,方景楠既然已经想到了,这念头一但冒起,就一直挠得他心痒难耐。万一借着这次帮他们渡过了此关,他们就答应了呢。 虽然感觉没这么容易,但试试又不掉块肉!所以,方景楠脸沉如水,尤如老僧入定,甚至轻轻合上了眼。 场面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好似大家也猜到了方景楠的想法,一众人皆沉默起来,不再开口。 又过了许久,茶水早已凉透,堂外响起田县令管家阿福的声音,“老爷,张氏的张守礼在外面求见,说是有事相商!” “哦,快请!” 田鄂皱了下眉,这个张氏还真是拿大,别家都是族长前来,他们到好,派个长子过来。 还当自己是以前的蒲州张氏呢? 由于族长张诚言活得比较久,张守礼这个二代年纪也不小了,头发花白,提着一根黄花梨做的拐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随着他一同进来的还有族弟张守仁,见到方景楠,张守仁冲他挤眉弄眼,一脸赞赏。 张守礼环首做了一揖,客气话都没说一句,便直接道:“今日事因我族张守义而起,这次过来是传递一句家父的话:从今尔后,张守义的一切行为与蒲州张家无关,族里已经把他驱赶出族,死后不得入葬祖坟!” 翁!什么? 众人没在沉默,不敢相信地纷纷交流起来。 方景楠不太懂宗族内的这些瓜葛,但对于这时的人来说,宗族就是自己头顶的天,这是自小便灌输的观念。 驱赶出族绝对是非常重的惩罚,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比被宗法夺去性命还要严重。 他们皆没料到,张氏的族长竟会如此激烈的处理这事。 说完这句话,张守礼朝方景楠拱了拱手,与张守仁一起就那么退了出去。 “呃……这个……就这么结束了?” 方景楠也是楞了一下,但他很快站起身,咧嘴朝周围众人笑道:“行伍之人,岂能小肚鸡肠,既然你们胡家认了错,那这事就算了,告辞!” 说罢,方景楠带着行锋几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一时间,县衙内堂,剩下几个苦恼的老者在面面相觑。 众人沉默良久! “不能就这么作罢,”胡族长咬牙道:“此事咱们谋划许久,张守义这个棋子既然失效,我们再寻别的借口。” “没错,族人的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若无处发泄,或会伤及我等。” “嗯,我们再好生商议商议!” “正好知县大人也在,不如一起参详!” “这个……” “所得好处四六分账,你独四,我们六。” “……蒲州张氏作恶乡里,办他!” …… …… 第四十二章:哪个男儿是英雄 方景楠背后无眼,自不知他们在讨论什么。 走出衙门外,方景楠停下脚步,行锋等人自然是跟着停下。 方景楠转过头,直直地看着行锋。行锋摸了摸脑袋,呵呵直笑,笑声中藏不住地透出一抹心虚。 “长官,这个,那什么,”行锋一脸谄媚地笑着:“一切行动听指挥,我记着呢,只是刚才那情况,那气氛……不知怎么滴,我就想到了之前您跟我们讲大道理时说的这句话。对了,长官,不是我背后打小报告啊,你每次得空跟我们讲大道理时,方笑都没认真在听,不信你问他啥叫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肯定回答不上来,他都在看李秀素呢……” “你真是闲的,”方景楠被他说笑了,踢了他一脚道:“回去之后自己找冷笠记一过,无论有什么理由,擅自行动都不对。另外,找时间回一趟雷公山,给你二十个人的名额,挑些合适的人,把亲卫队的人手补充起来。省得你没事干,总盯着人方笑。” 这哪里是责怪,妥妥的明责暗升呀! 行锋大喜道:“好嘞,咱们雷公山的那些寨子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嘿嘿,这趟回去,我看谁敢对我大声说话……姓方的、姓李的、姓张的、姓昆的、姓童的、姓蒋的……哈哈哈,挤兑过老子的,他寨子里的人一个都不挑!” 敢情他这个队长当得,惹来了众怒呀! 方景楠无语地叹了口气,提醒道:“怎么挑人还知道吧?” “当然,吃饼子嘛,一人……呃,”行锋见方景楠脸色不太对,忽地拍下脑门道:“嗨,看我这记性被狗吃了,长官以前说过,保护之道一明一暗,明处人手需身手敏捷眼观八方,暗处人手需态若常人,细心聪明,潜伏于人群中,把危险扼杀在……在……” “扼杀在摇篮中。”方景楠帮他说完。 “对,呵呵,摇篮中!”行锋陪笑道。 …… 什么叫信任? 把我的性命交由你保护,这就是信任! 方景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队长!” 行锋神色一动,右手握拳猛击胸口:“遵命!” 平常嬉皮笑脸的人,都有一颗敏感而又脆弱的心,轻轻触碰,便就泛滥。 “方小哥!”正说话间,张守仁走了过来。 方景楠喜道:“仁叔,没回去呢,我还想着过去找你呢!” 说罢方景楠定睛一看,不止张守仁在等着自己,在他身旁还有一顶软轿,软轿边围着几个张氏族人,正对轿中的张守礼打着招呼。 繁衍数百年的蒲州张氏,本家人的名望还是很高的,而且从财力上来说也是本家最多。在大家日子很难熬过的年月里,族长除了调动族产的物资外,从本家里也拿出了很多财货救济族人。 “方……呃,”见到方景楠,轿中的张守礼叫了一半停了下来。 方景楠没有取字,相熟的到还好称呼,像他这般不熟又想亲近的长辈,就不太好称呼了。 方景楠舔着脸上前笑道:“在下鲁莽,近日认了张景萱为妹,张叔叫我小侄便可!” 张守礼轻轻一笑,招手道:“上来坐吧,此地人多,我们边走边聊!” 方景楠正愁没机会接触张氏本家的人,听得这话几个小步便窜了进去。 软轿里面空间挺大,两人并排坐着丝毫不觉拥挤。也难怪这时的读书人喜欢坐轿子,有经验的轿夫抬起行走时,坐在里面平稳的很。 轿子是直奔城北客栈去的,牛有德等人牵着马默默的跟在轿子后面。街道上面聚集的青壮少了许多,也不知此事是否算是平息了。 “听说张守义张二叔是被博柜的设套骗的。”方景楠对那人印象不怎么样,但还是提醒了几句。 张守礼苦笑一声道:“详情家父都清楚,李长生去过我家,说过这事。” “那错不在二叔呀,张族长为何要行此严厉家法?” 张守礼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道:“还不是为了息事宁人!” “俗话有云:苍蝇不叮无缝之蛋。守义贪色好酒,又喜欢接交一些下九流,难免被人设计。” 方景楠楞了楞,什么叫难免被人设计?这逻辑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因为张守义容易被骗,所以他活该? “这个……”方景楠缓了缓道:“如果张家的一个孩童,因为年幼力弱,在街上被坏人绑了,那也只能怪她没有自保的能力?” “不,”张守礼道:“要怪她既然毫无自保之力,为何还要单独上街。” …… 方景楠服了。 他之前听过一个段子,夏天有位美女走在街上,结果被人奸污了,奸污她的人被抓后反而骂说,谁让你长这么漂亮还上街的。 如果张氏是那个受害者的家人,那他们则是会点头赞同:您说的对! 这一刻,方景楠有立马下车的冲动。 可紧接着的一声深沉的叹息,又让他改变了主意,张守礼深深叹道:“几十年来,针对我们张氏的谋划一波紧接一波,屡挡不止。初始我张氏尚还有力,他们悄默地进行,近些年他们的举动是越来越激烈,上月中旬,我们族学刚开课,当即被十几个蒙面暴匪带着刀冲进去,杀人放火,死伤数十!” “我们陈情县衙抗议,田知县表面答应,实则连衙内班役都没派出,其心昭昭可知!” 看着张守礼一脸的痛苦与无奈,方景楠对这个受到多年打击的氏家大族有些同情起来,他缓缓地道:“天不救人人自救,求人不如求已,张氏身为百年旺族,难道自己不会反抗吗?” “怎会没有!”张守礼陡然声音巨大,跟着他双目望向自己手中的拐杖,一丝清泪从眼眶中流出,这是一抹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代价太大啊!” “三十年前,那时我正值壮年,自小勤思苦读得中秀才,正准备参加乡试,一场袭卷整个张氏关联三族的阴谋袭来。那会儿家父已是族长,在他的引领下,我张氏与母族妻族三族团结互助,潜心谋划,最终戳破诡计,把为首的平阳府知府都拉下马来。我们赢了!” “……然而,我们只是赢了当下,却是输了未来,输了我蒲州张氏百年的未来!” “家父说,未来百年,我蒲州张氏将消散于天下,或许以后才有重新崛起的机会。” 方景楠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守礼沉默良久,摇了摇头,叹道:“那事之后,朝廷大员及背后的家族达成了一个潜则,他们断了我们的仕途。蒲州张氏的子孙后辈一律不准入仕,再之后,我们张氏子弟连获取功名都是难上加难。如此,缺失了进升通路,族中后辈谁还愿苦读圣贤书?” 方景楠全然明白了,这是绝户计啊,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无论在什么年代,用功读书都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呼朋唤友,吃香喝辣,调戏良家妇女难道不香? 读书?读书干什么,又考不中功名,就算你实在有天份才情,挡都挡不住,可考中了人家不让你入仕当官,书不白读了。 这简直是打压一个氏宗大族,最有效最简单也最安全的法子! “为了搏取各官的青睐,我们送了多少银子,可结果,却是连秀才都换不回一个。” “张家子侄不再读书,又有点闲财,除了混迹市井还能去哪。” 方景楠沉声道:“就算入不了仕,当不了官,书还是要读啊!” 读书使人明智,可以不会考试,但不能不会读书。张氏如果按此下去,不消几代便能把家败光。 张守礼苦笑道:“道理自是这个道理,所以族学我们再困难也一直办着,只是也就是认个字,没人再愿意苦读书了!” 唉…… 方景楠轻叹了一声,盛极必衰,当年张居正的变法伤害了大明整个士绅的利益,张四维的家族做为全力支持者,这反弹也是激烈。 “这个……能否引荐小侄与张族长见上一面?”方景楠道。 “很难,”张守礼摇头道:“自五弟死后,家父已闭门多日,并且就此打算终老宅中,再也不出来了。” “哦,那好吧!” 软轿微微一荡,方景楠掀开轿帘看了眼,他住的客栈到了。 临别前,张守礼说了一句击中方景楠心灵的一言:“方贤侄对咱张氏的好意我们领了,与你说这许多,便是期望以后再遇今日之事,贤侄可以避让几分,以免多生事端!” 这敢情,方景楠明白,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多管闲事多吃屁,就是这个意思了。 点点头,方景楠道:“知道了!” …… 看着缓缓而去的张家软轿,以及软轿旁频频回头对他竖起大拇指的张守仁,方景楠直觉心里有股火窝着,别提多么难受。张守仁觉得干得好有什么用,张氏本家并不认可。 “行锋,”方景楠朝左右喊道。 “在!” “明日备好马匹,去仁叔家取过大同镇图说,我们就撤!” 行锋楞了,“啊,这才休整一天就回么?” “对,这地方太他娘憋气,我们换个地方,不在这待着。” “得令!” 行锋抱手领命,就在这时,边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方景楠皱眉朝那看去,“他娘的,老子要走了这么高兴?” 城北为三教九流穿梭之地,此时,在客栈的前厅饭堂,一位身穿破烂儒衫的中年男子站在一个小茶桌前,念起了一段定场诗: “世上人多,君子少。天上星多,月独明。江河湖海,水势大,只见鱼虾不见龙; 天上飞鸟徐徐过,想见凤凰万不能。獐狍野鹿满山跑,谁见麒麟把山登。砖头瓦块遍地有,哪一个把黄金顺手扔。 茫茫四海人无数……” 只见他举起响板往桌上重重地一拍,“啪!”语调高昂,“哪个男儿,是英雄!” …… …… (支持波订阅的就是大英雄!!正版订阅的人有点少,过来赏口饭吃呗。) 第四十三章:人生四大铁 “李长生?” 说书的李长生正在客栈外堂激情澎湃地说着故事,“话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行得山神庙中,那天雪下得正紧……” 方景楠仔细一听,说的正是名段,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只见林冲大喝:奸贼!你待那里去?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什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 说到这李长生停了下来,“好!“众人听罢纷纷拍手叫好,卖友求荣的陆谦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拿着一个破碗,李长生下得台来,朝周围听书的化着缘,一见要给钱了,听客们陡地走了大半。 方景楠心里正堵着,见得李长生笑脸兮兮地走了过来,便问道:“你什么段子都会?” 李长生点头道:“嗯,只要坊间有传的,小的都会。” “金,瓶,梅可会?” “呀,大人好这口呐,这段子小的轻易可不讲。”李长生搓着手,一脸你懂的表情。 “银子不会少你,”方景楠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啪地一声摆在桌上,“潘金莲我听得多了,今儿我要听李瓶儿……” “得嘞!”李长生一把抓起银子揣入怀里,“这么多银两小的能说一宿!” 一时间方景楠居住的客栈人满为患,有大金主掏钱听书,其它人自然乐得沾便宜,人群又围了起来,说书人也不介意,人头越多他说得也越是有劲。 李长生口吐莲花,直把李瓶儿这等妙人说得绘声绘色,讲得精彩处,听客们嗷嗷大叫,有几个兜里还算丰厚的,直接扔下几枚铜钱起身走了,知道他们将要去哪的好事之徒纷纷发出猥琐的坏笑。 蒙古汉子察特忽然轻轻走了过来,行锋正听得有劲,忽察觉有人靠近,森冷的眸子往察特那边瞪去,直把察特吓了一跳。 “呵,锋队,没事,我,我们,能不能,回屋睡觉去?” 察特的汉话说得越来越好了,行锋这人性格开朗,平常与他相交的不错,而察特这人马术是真没得说,寻常行锋也都会找他请教。 “这么好听的故事你不听,回屋睡觉?”行锋天然的察觉不对劲。 察特悄悄瞅了方景楠一眼,附在行锋耳边低语起来,直听得行锋眉飞色舞。 两人怪异的模样,被方景楠察觉到了,“这么好听的故事你俩不听,在嘀咕啥呢?” 行锋吓了一跳,呵呵笑道:“没,没啥,察特跟我说他们的人想回屋睡觉。” “这么好听的故事,回屋睡觉?”方景楠也不傻,主要是这个借口太扯蛋,这能是正常男人此刻的想法么。 察特自己也觉得是有点扯,也不说话,只是憨憨地傻笑。在方景楠审视的目光压迫下,行锋只好坦白交待。 “嗨,不就是找鸨姐玩耍嘛,这有啥不好意思说的。走,一块去!” 方景楠本来对这种事兴趣缺缺,他觉得两情相悦的才比较有意思,当然方景楠并没有精神洁癖,他以前也看了不少*****,主要是现在大明的女人很不入他的眼。 先不论营养啊审美啊这些因素,就说一个年纪。现在的女孩十五六岁就嫁人了,方景楠没有特殊癖好,看到那些稚嫩的女孩他不但没有兴趣,反而会有罪恶感。 暗搓搓地想过几次后,方景楠只得放弃,并给自己发了一张好人卡。 至于说那些结了婚生了小孩的,呃,还是算了吧!脸上厚厚的粉一抹,一同进食都得小心食物中毒。 今日里念头不够通达,一口气压在心里,不吐不快。所以他决定放纵一把,与民同乐嘛! 听得方景楠竟然也去,行锋等人不由开心地吹起了口哨,一众人呼喝着便欲离开。 行锋知道地头,城西边就有一座万花楼! 骚动的人群里,有个人站着没动,李秀素低声道:“长官,我能不能不去?” 方景楠看着他清秀的脸庞,轻笑道:“听说你和方笑比较亲近?” 李秀素脸陡然而怒,手握着刀柄,双目直瞪向行锋,沉声道:“谁说的?”吓得行锋把头一缩,屁声都不吱一个。 方景楠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尴尬地哈哈大笑道:“这又不是命令,你当然可以不去。” 李秀素这才握拳行了一礼,转身往休息的内堂别院走去。方笑看看众人,又看看走开的李素秀,满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隐隐地,众人好似听到后堂传出一声冷喝:“滚!” 行锋听见这声冷喝顿时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长官,我说了吧,他俩有一腿!” 方景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刚才咋不见你敢吱声,现在到是能了!走吧,别耽搁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众人顿时大呼:“嗷呜嗷呜!” 一群精虫上脑的汉子,一群整天操练又吃得麻香的汉子,一群…… 呼叫声嘎然而止!! 张景萱站在了客栈门外,就这瘦小的身板,却让这群壮汉陡然顿住,纷纷退往一边,让出中间的方景楠来。 “你们……要出去么?”张景萱轻轻地问道。 方景楠心下无语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景萱眯眼甜甜一笑:“热能、动能、势能、转化,我弄清楚三个了……” “热能就是木炭烧着后的热力,动能就是水蒸汽吹起壶盖的动力,转化指的是热力变成了动力……只是势能是什么?” 方景楠朝左右看了几眼,嘴里省去万字真言,现在十几个热血澎湃的精壮大汉准备去开心呢,你跟我提什么势能! 此情此景,是讨论物理的时候么。 如果方景楠不去,护卫有责的行锋他们应该也不会去了吧! 为了给一个刚认的妹妹解惑,而去扫兄弟兴致这等事,是英雄男儿能干的? 想到这,方景楠没有一丝犹豫,一把牵起张景萱的小手,晒然道:“跟我走!” …… 城西,万花楼! 丝竹悦耳,香气扑鼻,莺莺燕燕。 隔壁厢房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娇呼声,时而还有粗犷男子醉酒后的豪言壮语。 而在此间厢房,案台边,方景楠握笔在纸上轻划:“有一颗梨(大明没有苹果),突然从树上掉落……” 行锋他们一直疯狂到半夜,而方景楠的物理也教到了半夜,直到张景萱实在犯困地趴睡在了案台上,方景楠方才把她抱起,放到里屋软床上,并帮她轻轻盖好被子,这才在长椅上将就了一晚。 …… 翌日醒来,张景萱却是早早起床,她凑到案台边,看着昨天方景楠讲解时写的标记,沉思入迷。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长椅上方景楠擦了擦眼角,张景萱听得听动,扭头看来,“唔……如果万物皆有‘密度’,水有浮力,那么做一条铁船,只要把中间挖空,底部足够大,排开的水足够多,那么也能浮在大海中?” “对呀,”方景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经昨晚这一顿教学,心情竟然好了很多。 “唔,我不信!石头扔进水里都要下沉,更别说铁了。”张景萱摇摇头。 “这个简单呀,我回头做个模型送你就是了。” “什么叫做模型?”张景萱变成了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模型也是真实的物品,只是缩小了一定比例。”方景楠用手比划着。 “哇,真的么?”张景萱惊喜道:“你真的要送我一条能浮在水里的铁船……铁船模型?” “当然,下午就送你!” “太好了,等我琢磨透了,我就送给爷爷,他可喜欢这些奇巧之物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方景楠摸了摸她可爱的小脑袋,笑道:“还真是个孝顺的孙女……”说着,方景楠忽地一楞,问道:“你是说,你爷爷喜欢这种小玩件?” “嗯,以前我爹每次造了个新东西,爷爷都笑得老开心了,晚上定会多喝一壶酒,看到二伯也不骂了。” 方景楠琢磨了好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对滚珠轴承,道:“这个物件叫做轴承,套在马车上可省好多力气,载重直接翻一倍。你把这个送给你爷爷,然后,看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跟着方景楠一点都不嫌麻烦的,围绕着这个轴承的相关知识,仔细地讲了一遍,中间还回答了张景萱很多问题。 方景楠决定用这个轴承再试一试。 两人交流到最后,张景萱用小手划拉了几下轴承,刷刷直转,“唔……抹上一些山茶籽油,会不会转的更顺滑?” 方景楠一楞,轴承里加上润滑油是标准配备,班超、老锻头他们眼界不宽,想不到这一点,自己怎么把这个忘了。 经过一路测试,到崞县的时候,轴承就已经有些变形,所以方景楠初步判断,一副轴承也就够走一趟八百里的,走远路时需多配几套备用。这与后世动辄保质十万公里的轴承没法相比,但在此时,绝对算是划时代了。 张景萱又道:“还有你说,现在的百炼钢也不是最合用,用不了多久滚珠就被压变型了,那若是把里面的圆型滚珠换成……唔,换成圆柱,增加了接触面,会不会更耐挤压一些呢?” “这……” 方景楠想了想,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他设计的轴承只是后世常见的,但后世的技术或许滚珠最合适,但放在现在,在很多技艺不成熟时,把受力面小的圆球换成圆柱,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看着有些爱不释手地把玩轴承的张景萱,经过一晚休息心情已有好转的方景楠暗自决定,一定要见一见张氏的族长,这个见识过蒲州张氏高光时期的老人。 不管怎么说,方景楠至少得把张景萱带走! …… …… (大家不要想多,这只是妹妹身份,不同意的可以投票反对!) 第四十四章:黑旗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隔壁厢房有了动静,估计是行锋他们已经醒了。 “行锋?”方景楠试探地叫了一声。 “到!”隔壁一声大喝响应。 方景楠轻笑道:“痛快了吧?痛快了就快整队,我们走了!” 结账的时候方景楠不由得肉疼了一下,这高档妓院是真赚钱。厢房费用是三两一间包酒水,姑娘的伺寝费是一两银子一个。让人好笑又气恼的是,连自由身都还算不上的察特,昨晚竟然要了两个姑娘,一点都没有跟方景楠客气。 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这两样他们全沾了。一群人走在街上,时不时地眼神交流一下,露出会心一笑,满满的仿佛都是默契。 先是把张景萱送回家,跟着众人走去客栈,却见麻武候在门口站着,看架式像是站很久了。 方景楠顿觉尴尬,昨天让他去见此地的操守官姚启蒙,事情一忙却是把他给忘了。 “大人!” 见得众人,麻武候没有多说什么,汇报道:“昨日已拜访操守官姚启蒙,很普通的卫所官,手下兵卒不到两百人。” 方景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略显心虚地往客栈里面走去,寻欢作乐不带上兄弟,可是要遭天遣的。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低唤,“楠哥,现在可有空?” 一转头,却是昨天说饷午前都没有时间的张真定! “有空呀,我正准备去你家捎点东西呢,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 昨天张真定对方景楠的态度不算很好,此刻,他有所求,年轻人脸皮薄,微微低着头,不太好意思地道:“昨天你帮持咱们张氏的事情,族中小辈都听说了,我有些兄弟很想见你,知道我与你认识,便让我一定得把你邀请过去。这个,不知楠哥可得空去一趟?” 好吧,方景楠无奈一笑,张氏的族长不得见,这边张家的子侄辈到是要求见自己。 “有空呀,他们人在哪?” 听得方景楠答应,张真定顿时脸露笑容,道:“就在城外四里东山洞边的张家村!” “哟,氏族兴旺之地呀,”方景楠朝左右喝道:“备马,我们走!” …… ### 东山洞边缘的一处山谷,里面修整了一片平地,以作校场。 百多个青壮整齐的在操场里面排成了几列长横队,他们甚至整齐地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 为首的,是一位捧着把军刀的中年大汉,约莫三十来岁,身上练有结实的健子肌肉,他迈着大步走到队伍前面,一撇军刀:“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队伍顿时发出哗的一声整齐的声音,所有人都向右看去。只有排头的掌旗掌号兵站得笔直,举着一面秀着一只带翅膀老虎的黑飞虎旗。 张守勇站得笔直,目光遥看远方尘土飞扬,奔驰而来的这队精锐铁骑。他们那气势如虹的模样,让他不禁回忆起之前在军中的浴血时光。 在曹将军营中,才不枉身为男儿。若不是族中后辈子侄拼命相求,让他回来族中训练他们,或许,身为曹文诏标兵亲卫的张守勇也已经死在湫头镇了! 张守勇是张氏未出五服的族亲,他的爷爷与族长张诚言的父亲是亲兄弟,不过从血缘上来说,他与张守礼已经隔了几层了,不像张守仁是堂兄弟。 但队伍中很多人,都是张氏本家的子弟。 队伍当中,张守礼的二儿子张真灵脖子不动,看着身边二叔张守义的大儿张真竺的后脑勺,悄声儿的说话:“咱们打个赌,这方把总会卖给咱们铁甲,还是不会卖?是悍将还是儒将……是英俊漂亮的小白脸儿,还是眼大如铜铃的莽夫?随你选一样儿,五两银子,赌奸赌滑不赌赖……” 他闲不住的嘴,也是自己给自己说话解闷儿,就没指望张真竺这个冷脸的回答。 没想到张真竺轻轻冷冷的回了一句:“我没你那么无聊!”他爹张守义每次醉酒后,都会对妻儿拳打脚踢,弄得张真竺性格特别孤僻,很少搭理别人。 阳光照在东山洞这不大的操场上,张氏子弟的呼吸连成一片。都在看着谷口,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的等着。 谷口的哨兵突然一个襟立,手里的长枪高高竖起。马蹄声声传来,都觉得自己站累了的张真灵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不光是他,连张守勇都愣在队前,所有张氏子弟都吸了一口凉气。 就见一个年岁和他们差不多的清秀青年,骑在一匹神骏的战马之上。开路的是五骑身着皮甲的骁勇骑士,这几人坐在马上,双手根本不持缰绳,身子灵巧地在马上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简直便是传说中的人马合一的境界。 五骑之后,又是五骑披甲持刃的彪悍铁骑踏尘而至。他们目光如柱,脸沉似水,朝众人直直看去,敏锐的眼眸仿佛能把一切细节看个通透。 而且他们的骑术也是了得,行动如风,为首一位眸如牛眼般大的粗壮军将一声喝令,五骑兀地整齐地停住。 最后五骑则尤如一个整体,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那个将领身边。方景楠脚下马靴及膝,马刺雪亮。神情严峻,昂然驰入了校场! 呼……张氏众子弟呼出口气,好强的威势。昨天的事只是耳闻,今日得见真容果真不凡。 方景楠轻轻一笑,“你们好,我叫方景楠,大同镇官军,仁叔的朋友!” 方景楠知道自己出场很闪亮,这也是他精心编排的。 过来的路上,当他从张真定的话中得知,张氏的一众子弟竟然自发地组建了一支名为黑旗军的队伍,与族中长辈的保守低调风格不太一样,他们铁了心要以自己的方式重新振作蒲州张氏时,方景楠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就算张景萱仍然没有说动张氏族长见自己,方景楠都已暗搓搓地想好,一定得把这群棒小伙忽悠住。 对于这群读过族学,有着一定文化,对氏族中死气沉沉的现状不满,又模模糊糊地不知道出路在哪的热血汉子来说,方景楠这种出场的震撼力,无疑是很吸引人的。 效果很令人满意,队长张守勇呆呆的都忘记了打招呼,前大同总兵曹文诏标兵亲卫呆楞地傻站着。越是见过世面,也越能看明白方景楠这队人的精锐。 这是一个把总能拥有的队伍?应该是总兵官养的精锐家丁吧? 百多名张氏子弟不由自主的站得越发笔直,只有黑虎旗在掌旗兵手中轻轻的飘动。校场当中,呼吸声可闻。就连最不正经的张真灵,本来随意站着的身姿都端正了许多,张真竺更是眼中精芒暴闪,一脸希翼。 这时,掉队在后面的张真定方才骑着骡马追了上来,他来到队列前介绍道:“勇叔,这就是楠哥,我爹准备带我一起去投靠的军将!” 没料想,张真定在他们族中是这么介绍自己的。说话间方景楠下了马,扮帅摆完姿势就成了,一直装着可就有点不尊重人了。 方景楠一下马,其它人跟着齐唰唰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张守勇这才恍过神来,抱拳道:“仁哥的眼光一向独道,今日见得将军,果然是人中龙凤,真定跟了你,我也就放心了。” 方景楠拱手回了一礼,谦虚地道:“人中龙凤此话夸张了,喏,”方景楠手一张,把麻武候引到身前,“这位是将门麻氏的嫡子,千户麻武候,怀仁县把总官,他才是勇武军中的好汉。” 方景楠这句话里透出了几层意思,张守勇自小也读过书,考过了童子试的,自能领会其中含义,不由对方景楠更是重视几分。 方景楠的话其实还作了几分保留,不然大同镇里的两个守备官都是莽字营的人,说出来估计别人都不会信。 当然,这点东西与风光时的张氏没法比,可现在张氏没落了嘛。 武人之间不擅于寒喧,两人交谈了几句,张守勇多次表达了对昨日方景楠帮持的感谢后,进入主题:“听闻方把总军器优良,人人皆有铁甲,所以我们才让真定请您过来,是想问说,能否匀出几件卖与我们,当然,价钱方面绝对好说。” 方景楠在刚才扫视的时候,已经把他们大概看个清楚。这群人个个都很壮实,气色很好,显然平常吃食无忧,身上统一的黑衣也颇有气势,但却无人着甲,最多里面穿了件棉甲。武器方面也很精良,而且方景楠在旁侧的矮山上看到了几十匹散养的战马,由此可知他们并不是没钱装备不起铁甲。 方景楠道:“看你们队列站姿,显然已经训练了有段时日。铁甲虽然是违禁的军资,但以你们在蒲州的力量,让铁匠悄悄打上一些,自也不是难事,为何要找我相买呢?” 张守勇知道铁甲没这么好买,但没料想方景楠却是会问这个,想了想,轻叹道:“实不相瞒,别看我们这边人多,可都是族中小辈,族中大事还是族长及几位家兄说了算。而他们并不支持我们组建黑旗军,难免各种阻挠,城里的铁匠都听他们的,我们也不敢去别的城购买铁甲,毕竟铠甲是违禁的军资。” 方景楠一听便了然,忽又道:“说起昨日那事,今日见得各位,虽说没有铁甲护身,但军容齐整,兵锋人壮,对付那群泼皮刁民完全不是问题。可为何从头至尾,对持的人里都没见到你们张氏族亲子弟呢?” “这……”张守勇神色一黯,叹道:“族里让我们克制,不允许我们与伍姓湖的发生矛盾。” “哦,这样啊,”方景楠忽然笑了笑:“那么卖与你们铁甲又有何用?穿在身上摆样子好看的么?” 这话有点刺耳,霎那之间,齐整的队列骚动了一下,有些人是一脸激奋,有些人则羞愧地垂下了头颅。 “抬起头来!” 方景楠突然一声大喝,吓得众人皆抬起头。 “一个百年世家,就这么没落下去,身为张氏子弟,难道你们与心能忍?被人欺到头上拉屎拉尿,这也能忍?苟且保命就那么重要?你们是八旬老翁还是男儿好汉?可如此没血性的还能算是男儿?还能算个人?” 这话一说,张氏子弟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方景楠身后的行锋却是眸光一亮,来了来了,他最爱听的长官训话要开始了。 只是在这个情况下,以往说的那些词儿应该不合适用了吧。 会说些什么呢? 行锋无比的好奇起来! 第四十五章:一个半个耻臣戎 举手投足间的笃定坚决,给方景楠带来了一种肃杀的气度。让空气似乎都拉紧了。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一匹健马不安的嘶鸣了一声,才打破了这种安静。 “你们是族中小辈不假,族内事务由长辈掌管也没错,但终归要传到你们手上。你们身强力壮,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就像清晨时分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氏族的荣耀也将由你们守护!” 方景楠几乎用起了浑身力气地吼了出来,此时此刻的他,实在是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大义凛然的气势。每个张氏子弟的肌肉都不自觉的绷紧了。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幼时族学都教了吧?这个耻臣在哪呢?如果你们还没有主心骨,还需要帮助,在下不才,愿意倾囊相助。就算面对的是整个大明朝臣,就算面对的是整个天下士绅,作为英雄男儿,咱也要莽上去,干它!”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跟着我这个莽夫长官蚂蚁撼树,螳臂挡车,死一大堆人,最后烟消云散,什么都改变不了……但至少,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斗争的机会,” 校场中众人呼吸声开始变得零乱急促起来,张氏几十年来低调妥协,明哲保身,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直指人心激励的话! 方景楠冷冷地扬起了下巴,“话就这么多,现在我需要力量,也愿意帮助你们,我会给你们配备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训练,万一有那么一天,等到屠刀架到你们张氏的颈脖,扼杀你们成长的道路,毁去你们最后的家园的时候……也能让你们英勇无畏的为了家族而赴死!愿意守护家族荣耀而去死的,向前一步!” 几乎所有人脊背后面都流出了一道道冷汗。 张守勇在心中纳喊,‘我将带领你们,为了家族荣耀而赴死!’为什么我说不出这种话来呢。这一霎,见惯生死的张守勇都激荡得心旌摇动了一下! 这群委屈久了的傻小子,会被这种单纯的话语激动么? 这一刻,连张守勇都好奇了起来。 沉默良久,鸦雀无声。安静的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神色一直不动的张真竺率先一步迈了出来,张真灵摇了摇头,也是迈步跟上。无数道目光投注在他们背后,他俩是张氏本家嫡传,这群人里的小头目。少顷之后,又有人陆续出列,脸上神色都是悲怆壮烈。 总共站出来了十八个张氏子弟,嫡庶皆有,高矮不一,都是精壮小伙。 没有一丝耽误,方景楠心中嘿嘿一笑,猛地翻身上马,喝道:“训练即时开始,跟上我,跑步前进!”说罢头也不回地拍马便走。 张真灵、张真竺等人都是训练过的,听到命令先是一楞,看了一旁的张守勇一眼,见得他没有表示反对,众人呼喝一声‘万胜’,拔腿跟了上去。 方景楠没有回头,忽悠完了带上人就走,他都想好了,回去收拾行装,明天就撤,以免夜长梦多。至于卖铁甲,开玩笑,他过来就不是谈这个的,自己都不够用呢。 方景楠认为,收得了这些个张氏子弟,其实就等于把张氏绑上了战船,难道张氏还会罔顾这些子侄的前途性命不成? …… 几里路快马而回不过片刻的事,穿过城门,方景楠等人便不得不下马牵缰步行。 繁华的街道上,此时聚满了人,人人皆沉着脸没有一丝笑容,一丝丝阴冷的气息在周围飘荡。 方景楠皱了皱眉,直感觉这些人在看到他们时,无不露出敌视的态度。 方景楠稍一琢磨,伍姓湖的人? 有一个青壮跺了几步,明显的要往方景楠撞去。行锋沉声一喝,管你那么多,拔刀便要砍杀。 “别惹事,我们赶紧走。”方景楠按住他道。 麻武候上前一步,一个挺腰步跨直把那人撞跌倒一旁,那人摔倒后不停地咒骂。 有了昨日张守礼的提醒,方景楠不便多生事非,一群人只好埋头快步而走,不理会这群想要惹事的泼皮。 一群人沉默地回到了张记客栈,客栈的掌柜老张头见得他们回来,松了口气,赶忙让小二用条板把门关上。 “怎么了?”方景楠问道。 老掌柜轻叹一声道:“看样子,伍姓湖的又要闹事了,唉,族长他老人家也不管。咱们只能闭门躲祸,希望这回别折腾太久。” 方景楠苦笑地一叹,也是无奈。 …… ### 蒲州张氏祖宅,两颗荫客树长在门外,参天耸立。 门外是如此气象,正堂也是极其不凡。空间宽阔,铺着的都是长条的大石板,一块一块严丝合缝。几个南海沉香木的香炉焚着香料,烟气儿袅袅上升。 可张氏本家那些子女们,都坐在各自座位上面面相觑,神色也是各异,有皱眉、有无奈,有激奋,也有担心。 张守礼身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在那儿养神,伍姓湖那几族人寻机闹事的消息,他是第一个得到的。 同辈的张守廉、张守耻两兄弟,皆是在无奈的叹气。而跪在堂中的张守义却是满脸激奋,其它几个女儿则是担心了。 家里几兄弟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也没人多看张守义一眼。正低低议论当中,就听见里间儿咳嗽一声,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连张守礼也赶紧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堂中一个老人慢慢跺了出来,脚步蹒跚,张守礼起身似要去迎,张诚言挥手拒绝。他走动得虽不利索,也很慢,但却一步一步丝毫没停,众儿女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缓缓地走到椅子边,没敢多吱一声。 常年伺候他的丫环见张诚言要坐下,赶紧将背椅上的椅垫铺好在红木的太师椅上面。 “父亲大人……”底下问候的声音响成一片。儿子们的神色都恭谨无比。 张诚言坐下来,脸无表情,眼眸也是那种麻木的,尤如一滩枯井,没有一丝生气。淡淡的在众儿女脸上扫了一眼,看着跪在堂中的张守义,漫不经心的问道:“谁放他进来的?” 张守礼一听赶忙跪下道:“父亲大人,是儿私自放的,二弟已有忏悔之心,而且还带来了伍姓湖的消息……”他也是满头白发的人了,埋首跪地。 “伍姓湖,跳梁小丑而已,”张诚言摆了摆手,打断张守礼的说话,“家里剩下的那几间铺子卖了么?” 众人脸上皆是一黯,跪在地上的张守义突然悲哭道:“爹,铺子不能卖啊,那代表着咱们蒲州张氏的字号,这几间铺子一卖,咱们张家在蒲州就啥也没有了。” 张诚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是铺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张守义沉默片刻,一咬牙道:“铺子代表着咱张氏的颜面,儿子又不只咱这一个,铺子重要。” “那是铺子重要,还是祖宅重要?”张诚言又是轻声道。 “当然是祖宅,”跪在地上的张守义脱口而出,跟着脸上露出惊骇神色,转首望向同跪在侧的大哥张守礼,喊叫道:“咱的祖宅也要卖?” 张守礼无奈地点了点头。 张守义大喊道:“爹,祖宅千万不能卖啊,咱们蒲州张氏…… 张诚言淡淡地,似乎就像说得不是自家的事一般,“以后就没有蒲州张氏了!”说罢,他起身慢慢走开,“收拾一下,明天就去乡下,城里这点事,随便他们如何了。” 所有儿女全都跪了下来,哭求道:“爹,这家,不能散啊!” 张诚言忽地顿住了脚步,看着跪满堂中的儿女,摇头叹道:“唉,看看你们啊,就这点出息,一个个没点担当。家散了又怎样,不比抱团等死强么?世道这么坏,家散了或许还能保你们一命,让咱老张家的血肉繁衍下去。等过个百年,咱们的事不算个甚了,再出几个拔萃的小辈,这家不就又兴旺起来了?” 世家传承的智慧,蛰伏起来便是以百年的时间来记算。当然,也有很多世家就那么蛰伏得消失了。好比如陈有富陈老财主的颍川陈氏。 张诚言话已说死,恁凭儿女如何哭求,他也毫不停留地蹒跚而走。就在这时,管家一脸慌乱地大步跑进,“不好了,张真灵、张真竺两位少爷带着族里十几个小辈与伍姓湖的人打起来了。” “好几百人把少爷他们围着了!” 堂内众人皆是一顿,他们早已察觉外面的气氛不太对,但没想到竟是突然就打起来了,而且还牵扯到了从来都是避让的张氏本家子弟。 “爹,现在应该怎么办?”张守礼朝还未走远的张诚言喊道。 张诚言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住,麻木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既然不甘心要斗,生死由命,承担结果便是了。你们不许去救,打赢了又如何,不过一个小小的蒲州,家族传承的根本在于人、在于势。咱们的势已经没有了,人嘛,嗯,也不咋样……除了景萱!” …… 张记客栈, 方景楠抚额一阵伤脑。 他也得到消息,跑步跟在后面的张真灵、张真竺那十八人,竟然与数百的伍姓族青壮打起来了。 说来这责任与他有很大关系,这十八人刚刚被煽动得热血澎湃的,一进城遇到这帮常年不和的挑衅之徒,不打起来才怪呢。 客栈掌柜紧张地看着这群披甲持刀的悍人,惊道:“现在不能出去呀,太乱了,每次都得死一些人才成呐。” 方景楠没有理他,从慢慢打开的门板望向远处,那里已经有火苗窜起,黑烟直上半空。牛有德、行锋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随着他的步伐而缓缓转动。 方景楠忽地冷冷一笑,“张氏的家事咱们管不着,可如今有人欺负咱莽字营刚收的兄弟,这可不成!走!” 第四十六章:暴乱突来 冲突最激烈的在城池正当中的主道,不远处便是县衙与操守署。 提刀持棍的班役本就人少,而操守署的卫兵不知接到了什么命令,已经开始缓慢的后退,街上两旁,官方人马为之一空。 几百个伍姓湖青壮在街中横冲直撞,看到与张氏相关的人便追打上去。张氏本家在城中的几个旺铺,早就关闭了铺门。 不断的还有伍姓湖的人从远处赶来,朝这边集合,他们手臂上面勒着白布条,手上持着各种武器,明显都有领队的人物,看起来也很精壮,与一般瘦弱的百姓完全不同。 在几个带头人的喊骂下,“姓张的,滚出蒲州去!”响起一片应和之声,铺天盖地。 张真竺愤怒又屈辱的涨红了脸,他狠狠地一脚踢倒一个靠得近的一个男人。 周围满眼黑压压的都是伍姓湖的暴徒,零星的石块已经投掷了过来,人群中的张真灵不小心脑袋被砸了一下,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真竺,”张真灵喊道:“这不是巧合,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准备要攻击我们张氏。” 张真竺冷冷地哼了一声:“废话!” 也确实是废话,刚才他们十八人跑步进城,立时便被人拦住,一言不合下双方打了起来。张家这些人都是青壮,吃的又好,身体很结实,当下便把那群惹事之徒打跑。哪知这一下便尤如捅了马蜂窝一般,从两边冲出了几百人来把他们围住。 所有人顿时明白这是中计了! “走,冲过去!” 往东几百步外便是张氏的祖宅,此时宅门紧闭,如以往一般。但张真灵觉得还是先回到宅子里去比较稳妥。 十八人排列好队形,迎着砸来来石块往东边冲去,张真灵一擦头上的血,还是与张真竺一同站在队伍最前面。 到现在为止,双方仿佛都有在克制,至少没抽出手中的刀。 可就在这时,伍姓湖的暴徒人群中,有人尖利地大喊一声‘别让他们跑了!’,一大群白布扎臂,提着寒光长刀的精壮暴民越众而出,直扑向张真灵等人。 “草,兄弟们,拔刀,杀!” 轰的一声,张真灵手心冒出汗水,这次看来又与以前一样,将是一场流血死人的大冲突。 …… 这帮人的攻击,仿佛是一个信号,不止是在这片区域,在蒲州城的各个地方,都有伍姓湖的人在打杀张氏族人。他们大声喊着号子、吹着口哨,拼命丢砸着石块,更凶恶一些的就挥着刀扑上,忽头盖脸的到处乱砍。城内的商铺,只要是张氏族人的就有人冲去打砸,点火,血光迸现,一群一群的伍姓湖暴民,像是鲨鱼看到了血,疯涌冲上。 张氏族人也没有缚手待死,纷纷拿起武器拼死反抗,凶狠的厮斗。 这场暴乱突然而起,却声势惊人! 主道正当中,县衙与操守署这两座代表朝廷的存在就伫立在那儿,可街面上,官府的势力全都不见,看不到一个班役和兵卒,全是这些扎着白布条的伍姓湖族人在放肆大笑。 这次冲突之后,又将迎来一场赤裸裸的掠夺,他们又可以多养活几个家人了。 在这蒲州范围内,要说起富有,肯定还是张氏族人。 几十年前,富足山西的张氏散尽家财,以避免引火烧身。可这散财的对象,也大多数都是姓张的族人。好比张记客栈,城北的这间诺大的铺子,便是当年张掌柜的爷爷以很低的价钱盘下来的。 张氏本家的财货几乎散尽,可张氏族人或者蒲州张姓人,还是拥有了蒲州周边的大量资源。 这也便是近些年,几族之间屡次引发冲突的原因。世道太难活了,连年的灾乱,哪个族里不死一些人,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而张氏族人却还算富有,并且是一盘散沙没有领头人,如此不抢你们还去抢谁。 到处都有商铺被点燃,铺子里的张氏族人被追打砍杀,各种暴行一幕幕上演。 蒲州城,已经变成了暴民的乐园。 ### 四周的商铺不管是不是张氏的都关闭了,张记客栈离主道不过几百步,街道上到处都是混乱的人群,相互厮打追逐喝骂着。 方景楠等人拼命挥动着马鞭,可街上人实在太多马儿跑不起来,他们也没有死命往里猛冲,一群人只是坚定的向前。 路上,偶尔可以看到一群暴民在追着几个头破血流的张氏族人打杀,这时候方景楠都会让人大喊:“到这里来,我们是张氏的朋友!” 听见呼喊声,逃窜的张氏族人看到了依靠,全都跌跌撞撞地向方景楠等人涌过去。 看到他们这队明甲亮盔的骑队,伍姓湖的暴民没敢跟上来厮打,而是怪叫几声跑去其它地方寻找猎物。 有几间紧闭铺门的商户听到方景楠等人的呼喊,不敢留守铺内的他们,都哗啦一声打开门冲了出来,汇聚到队伍中去。 方景楠一路行进,人越来越多,缺少头领的张氏族人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跟着这队精锐铁骑沉默地向前推进。那些伍姓湖暴民只要一看到方景楠他们,便掉头就跑。 可在蒲州城的其他地方,却都是处处起火冒烟!上千人厮杀在一起,惨叫声,悲呼声直冲云霄! 如果不出意外,这场骚动将在今天结束,张氏一族惨败,无数受到惊吓的商人会把商铺盘出,甚至搬出蒲州县城。张氏一族的势力,将退出他们居住的最后一座城池。 不需很久,几百步的距离很快走过,方景楠一行来到城池主道,终于是见到了这新入伙的十八位热血青年。 此时,这边已经杀红了眼,双方皆是拔刀猛挥猛砍,可惜双方都没有太多章法,如今的方景楠一眼看去,便知道张真灵、张真竺等人没上过战场,甚至,连以命相搏的架都没打过。 张真竺和张真灵站在队伍最前,他们身上头上,已经不知道有几处刀伤,他俩只是发疯一般舞动手中长刀,将一个个冲上前的暴民逼开,地面上已经躺下了好几个身死不知的族亲。 “草!” 方景楠大叫一声,这些可都是他好不容易才忽悠来的张家苗子,若死在这他责任就大了。 一些站在外圈的暴民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回头一看,看到方景楠这队精甲铁骑,全都吓了一大跳,有的人拿着刀朝后退,有的人拼命大声招呼。 可是现场已经是无比的混乱,很多人根本听不见。 然而,还有一些胆大的暴民见得方景楠这边人少,试探着拿着刀慢慢的靠近,人数怕有小一百人。 “不知死活!” 方景楠冷声一哼,转首看向四周,除了这边,整个蒲州城都在混乱当中。单凭他们这些人,虽然战力强悍,但很难平息动乱。 稍是一呤,方景楠拔刀吼道:“所有人,不要顾惜战马,提刀,救出人后直奔城东东山洞,胆敢拦路者杀无赦!” 哗啦一声,麻武候、牛有德、察特为首,行锋等人随之,人人皆是拔出腰刀,催动马力,朝着迎面而来的上百暴民,冲杀而去。 ### 东山洞,山谷 “勇叔,勇叔,城里起火苗了,浓烟冲起半天高!”早已决定要随父亲一同去四通商行的张真定一脸惊慌的冲了过来,几句话说得竟然是喘息不定。 因为方景楠刚才拉人那事,张守勇坐在校场的石阶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校场内训练的族人。听到这句话儿,神色一震就站了起来。 “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张守勇其实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一些。 张真定神色一暗道:“不确定是什么事,可是动静这么大,可能……应该是伍姓湖的在闹事吧!” 这些日子,黑旗军的这群张氏族内子侄,都知道城里的紧张局面,都担了好大的心思。他们有些人几年前甚至都经历过一次暴乱,这才联合起来肯求正在当兵的张守勇回来组建了这支黑旗军,每旬悄悄操练一次,就是担心再次暴发冲突。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没消停几年,一场大乱还是发生了! 蒲州城方向,一处处烟柱已经起来,映衬着边地荒凉的黄土,竟然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如此情形,校场上正在训练的其它人也都察觉到了,都是族内子侄张守勇不可能动辄以割耳插鼻的方式来整顿军纪,顿时便骚动起来,纷纷跑向高处,指着那冲天的滚滚黑烟,大声嘶叫起来。 张真定紧紧地握着背后的长弓,因为太用力手指抓得腊白,“勇叔,现在怎么办?” 张守勇还没想好,其它人纷纷大叫起来:“勇叔,跟他们干吧,瞻前顾后那不成老族长了么。” “是啊勇叔,城里还有上千咱们老张家的人,就等着咱们牵头呢,干吧!” “勇叔,不用担心伤亡,把我们买的鸟铳拿出来,那帮泼皮都经不住一排枪的!” 人群激奋,这些人之前没有跟方景楠走,并不是没听进去那些话,而是莫明其妙的跟着一个军头,对他们而言太过突然。 此刻,眼前的是他们打小便认识的族叔,他们全都抱有为族一死之心。 第四十七章:各方心态 微风吹打着衣襟! 张守勇眉头皱成了川字,咬着牙,汗珠已经滚落下来。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默默地看着这个战场上厮杀都不皱眉头的族叔。 张守勇内心极度纠结,种种桩桩思量都在脑海里面绞成一团。别人不清楚老族长张诚言的态度,他是知道的。黑旗军成立之初,很少见人的张诚言就把他叫到跟前,并且表示说:锻练身体可以,惹事绝对不成。不然如果引起了什么冲突,就要开除出族。 除族与出了五服区别巨大,出了五服只是表示至亲关系没了,但也是张氏的人,若是后代有谁混得出息,还能单独起一条支脉,可若被驱除出族,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时代,有谱的人,与没谱的人,在方方面面都是差别极大。 “可是……苟且保命就那么重要么?” 忽然间,方景楠刚才说的话在张守勇脑海震耳欲聋的响着。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这个耻臣在哪呢?” 张守勇死死的咬住了嘴唇,一拳狠狠地砸在石阶上,吼道:“老子就是这个耻臣!所有人听令,整队,挂起旗号,去石洞取出武备,鸟铳火药弹子备好,有马的上马,咱们去蒲州城看一看,若真是发生了我们猜测的那般,那就让他们瞧好,咱们蒲州张氏不是谁都能拿捏的!” “我愿为守护家族荣耀而死!” “为守护家族荣耀而死!” “为守护家族荣耀而死!” …… 众人皆是神情激昂有若疯癫! ### “噗哧!”“呼啦!” 肉体被利刃滑过的声音! 蒲州城中,方景楠率领众人往城东杀去,所过之处无人敢挡。 砰砰砰! 三声火绳枪发出的整齐的焦脆响声,竟然震得这成百上千人的混战地场面一静。 几个伍姓湖暴民几乎被这子弹打飞了起来,他们身边的人停住了脚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方景楠骑在马上,神色淡然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在这一路上聚集起来的张氏族人,有几个商户掌柜手里还拎着火绳枪。虽然不是制式的优质鸟铳,但打杀个人绝无问题。 既然要干,就不要缩手缩脚,消灭所有前进道路上的敌人,谁挡杀谁! 战场从来都不是玩笑之地! 周围伍姓湖的族人都楞傻了,不是打砸抢么,怎么弄得跟打仗一样,连火绳枪都搬出来了。 本来迎向他们冲过来的上百暴民哭爹喊娘的掉头就跑,跑得远离了几步,有胆大的回头一看,刀枪闪烁,几个青壮握着这几条火绳枪,在浓烟中飞快地装弹。吓得心中一颤,脚步不停跑得更远了。 如此人挤人的,顿时就乱作了一团。 方景楠襟坐马前,对刚才开枪的那几个青壮吩咐道:“跟上我们,看哪里有人扎堆,就来一排枪,打散了再说话!” 说着一策马缰直往前行,行锋哪里敢让他亲身犯险,顿时抢在了前面儿,蒋立和方成紧紧的贴在方景楠身后。几人都是一刀一盾,将方景楠护得死死的。 入眼之处,都是那些伍姓湖族人在抱头鼠窜,稍微有人想反抗一下,几枪就打了过来,跟着就是察特奇准无比的利箭,以及牛有德探哨队的短距离冲锋,现在发出惨叫的换成了他们。 除了这些,方景楠看到更多地是浑身浴血,躺着坐着的那十八个张氏子弟。有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人事不知,有的身上多处刀伤。满地杂乱无比,碎布血渍带血的棍棒刀枪砖头瓦砾。 很多人衣衫在推搡中扯破,满头满脸的青肿,有的人还满脸是血。一看面前空了,有人几乎虚脱了过去。天知道他们怎么在百多人的阻拦中,用拳头,用长刀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簇拥着张真灵和张真竺,而张真灵和张真竺也不枉他们器重,皆是浑身浴血,刀刃都砍缺了几个口子,两人脚下躺了十多个暴民的尸体。 方景楠等人把人群一冲散,这些头破血流的张氏子弟看到他们,皆是心中一暖,热泪盈眶。 “方大人!!!” 一声声带着哭腔地声音叫过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方景楠冷脸沉声喝道:“不许哭,能走的站起来,跟我走!行锋,把不能走的背上……”顿了顿,他又道:“以后,要叫我长官!” 周围四处,那些暴民心有不甘的目光朝方景楠这里投过来,方景楠冷声一哼,拔出腰中绣春刀往前高高举起:“牛有德,冲锋!我倒要看看,从今尔后,谁敢拦我蒲州张氏族人!”说着一夹马腹策马而前。 众张氏子弟对望一眼,胸口都是热血上涌,跟着这位大人……不,跟着这个长官,死也不枉了! 张真竺大喊一声,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而牛有德、童猛、李秀素、方笑、传鹰岂会落于他后,挥舞着马刀横冲直撞,对付这群身无片甲又胆小体弱的暴民,简直如狼入羊群,切瓜砍菜地,眨眼间便削飞几个脑袋。 这一次冲击,终于让这些顽抗的家伙丧胆,呼喊着全跑了。蒲州城这么大,犯不着和这些悍卒在这里拼命! 街道两旁,越来越多的张氏族人朝方景楠这边靠拢,本来似要绝望的他们找到了依靠,而方景楠则是直奔城东。要平息城内的暴乱,单凭他们太慢了。 他要出城东门,去东山洞,去找张氏子弟的黑旗军! ### 与此同时,蒲州县衙内。 砰砰砰地一阵枪声响过。 本来各怀心思各自而坐的众人皆是浑身一抖,田鄂疑惑的又侧过耳朵,这时又是一阵枪声传来。 没错,就是火绳枪的声音! 田鄂猛的站了起来,走得几步来到窗外,尽力的向远处看去,猛的又回头盯着虞姚陈胡田,这五家族长沉声道:“是你们的人在开枪?你们给族人发了枪?” 胡氏族长也是神色紧张:“没有啊,动了枪死人太多,把张氏本家引出来,我们也是麻烦。与往年一样,就是让他们打砸抢掠一番,反抗激烈的就打死,但是绝对没有动用火枪啊!” 看他说得坚决,田鄂转头朝姚氏族长问道:“难道是你们族的姚启蒙在帮手?”去年姚氏运作了一个城操守官的职位。 姚氏族长摇手道:“绝对没有!此事我与他提过,但是他说,这群大同来的边军不太一般,他悄悄打量过,皆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精锐悍卒!为首的是将门麻氏的嫡传子弟,轻易不好招惹。姚启蒙还劝我最好晚点再动手。” “难道是那群外来军汉?”田鄂楞然,边地军将没有任何命令,竟然敢参与到此事中来,不怕这边一封行文状告上去,被上官责罚么。 火绳枪的响声还是不住的传过来,虽然并不密集,但一直都在零星的响着。 田鄂额头青筋一跳一跳,转头大声道:“彻底失控!彻底的弄差了!这枪不管是谁开的,只会激起更大的骚乱!你们立刻让人停手,县衙的班役还有操守署的步卒全都派出去,一定要把局面控制住!” 虞、姚、陈、胡、田这五家族长也觉得事情超出了控制,原本他们听闻张氏本家的人在出售商铺出售祖宅,便料想多年来传言的事要发生了,张氏这是要全面退出蒲州,隐入乡野。 于是他们想,趁着张氏族长还在但又不管事的时候,给予蒲州城的张氏一族深深一击,把他们的精气神打垮。以免老族长退走后,张氏族人在城里重新推出一个强势头领出来,那就不好弄了。 但没料想,现在居然有枪声响起,张氏一族竟然反抗的如此激烈,这是多少年来从没有过的事。而各族的族人都已经安派了出去,一时怎么可能收拢的回来,如此这场本来烈度不会很高的骚乱,就很难说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了。 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现在收手,希望还来的及! ### “想跑,来不及啦!哈哈哈!” 一个手臂扎着白布条的壮汉狠狠地把一个大宅子里的人踢倒,跟着一刀往他脖子上划去。 蒲州城彻底的混乱了! 豺狼只要见血,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只会激发起他们更大的凶性。一场伍姓湖五族与知县老爷计划的,有限度的打压张氏的骚乱,已经扩展到连发起者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主辅两道旁,被方景楠驱散的大量暴民,嗷嗷叫着四下乱窜。点燃了商铺,追打着除自己人外的所有人,到处在宣泄他们的兽性。 他们不断的会合起来,向城东边涌过去。那里是张氏本家所在,周边聚居着众多富庶的张氏一族的人,在那里抢掠,可以得到最大的好处! …… 张氏祖宅,这里已是一片惊慌,到处都是哭叫的声音,到处都是人影窜来窜去,却不知道向哪里躲藏最好。 宅院的各处大门,已经死死的关了起来。 张氏本家的四个儿子皆提着刀盾,神色严峻地安排着家奴下人抵住大门。未出五服的族亲张守仁等各个兄弟子侄也都汇聚与此,满满当当不下一百多人。 宅院当中一个高大的望楼上面挤满了人,老大张守礼站在望楼上,他捏紧了拳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父亲的想法他是明白的,做法他其实也认可,保证家族的传承是子嗣应尽的第一要务。 可是…… 张守礼望着宅院外的街道,到处都是奔逃的张氏族人,他们扶老携幼,披头散发的朝这里奔来。似乎本家的深宅大院,厚厚的院墙,是他们最后的庇护所般。 ……得要如此牺牲么? 第四十八章:你不姓张 望楼下,前堂中。 族长张诚言静坐在靠椅之上。 一盏香炉冒着轻烟,他神色复杂,想了很多,有失落也有自责。 禁不住一声长叹,“唉,既然事已不可为,大势不可逆,那就应尽早搬离这是非之地!消散与众人视野,休养生息,百年之后未必没有重新崛起的机会。老五啊老五,你的天份让我有了一丝侥幸之心,才发现原来我的内心也是如此不甘!是我害了你,你也耽误了宗族。” 张诚言轻轻地合上眼眸,外面的呼喊声仿佛已不入他耳内。他已下定决心,等此事稍一停息,他便领着族人隐入乡野,给氏族留下一线生机! …… 四逃的族人已经涌到了张家的门口,砰砰的撞着各处的大门,张家老三张守廉堵在门后面儿,声嘶力竭的指挥奴丁送来更多的石块大木头。 刚被驱除出族的二子张守义用力的拍着望楼柱子,大声的对下面喊:“放他们进来!老三你个混球,都是族人,要死就一起死!” 张守廉慌忙之中听到自己这个最败家的二哥的喝骂,疑惑的抬头看看,张口也想骂。 “老三,放他们进来。” 老大张守礼一声轻喝,这个未来族长的威望还是很高,顿时底下的人就开始搬石头,搬木头,搬那些抵在门口的东西。还没等搬完,大门轰的一声就被冲开,族人们哭叫着涌了进来。 紧跟随在他们之后的,是无数提刀持棍的暴民。 张氏所有人都动员起来,从锦衣玉食的少爷们,到底下打杂的奴丁。身强力壮的抵着大门,其他的就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站在梯子桌椅上,守着墙头。 大门被剧烈的撞击着,一下下的将张家的人震开,又扑上去。不少暴民吼叫着想翻越墙头,却给人用木棍打下去。石头瓦块雨点一般的丢进来,挨砸的人不顾血流满面,只要还能动,捡起来就丢了出去。 大门一开,就是玉石俱焚的时候儿。外面成百上千的暴民,已经红了眼睛! 在望楼上面儿,老大张守礼还在那里站着,其它众族亲兄弟也都拎着武器,只等大门一破,便与来人鱼死网破。 “大哥,等会万一门破贼入,惊动了父亲大人就麻烦了,不如你带着老爷子去地窖躲避一下?”张家老二张守义一脸关心地道。 没想到这个二弟浑是浑了些,但还是孝顺,张守礼苦笑着摇摇头道:“你觉得咱爹是去躲地窖的人么?”跟着又是一叹:“唉,你们其实都不了解咱爹,他桀骜天成,心志刚硬如铁,若不是为了护着张氏及咱们这群儿女,几十年前他就随爷爷走了。家道中落的滋味,你们没经历过不会懂得。” “哦!”张守义紧了紧钢刀,神色冷峻,“懂不懂的不重要了,今天就让咱们护着阿爹吧!……也不知真灵真竺这两傻小子怎样了,还活着么!” ### 旌旗飘扬,号角声动。 黑旗军气势汹汹地大步而行,那一身的黑色统一制服,无不让队伍突显的更加强悍,尽管他们是群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卒。 张守勇确实是在沙场浴血过的精锐,自小又读过书,把行伍那一套学了个形状。 五里的距离快步奔袭很快便至,于是蒲州城东头,一支上百人的队伍踏尘而至。 他们武器精良,甚至连兵种搭配都是五脏齐全,几十个骑兵游巡在侧,前排是五十多个刀盾手,后排的火绳枪兵少一些只有十多人,可却还拖着几门火炮,看的出来这火炮有些年月了,但擦拭的非常干净。 张守勇骑在马上,城里的情况比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在这一刻,老族长的交待他已经全然忘之脑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守护家族荣耀纵死无悔! “张家的儿郎,听我号令……” 张守勇正欲下令冲锋,就在这个时候,从城门里传来马蹄声音和脚步杂沓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远远地看见十多骑呼喝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方景楠!在他身旁,几个悍勇之士保护左右,他们脸上皆是血迹殷然,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然而更加惨淡的是那群步行的跟随者,互相扶携的张真灵他们以及众人城内族人,每个人都是衣衫破碎,有的人一边奔跑还一边呛血。 方景楠目光投向了张守勇,张守勇也看到了方景楠。两人目光相隔遥远,就这么直直撞上。知道是方景楠在保护自己这些族人,张守勇一拉马缰奔了过去,“方大人!” 方景楠却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张守勇身后热血喷张的黑旗军,放声大喊:“全城暴动,烧杀抢掠,他们要灭你张氏一族!” “随我一起……杀啊!” 再没有一丝犹豫,张守勇挺刀大吼,“张家儿郎……杀!” 两队人马汇成一股,除了站不起来的以外,浑身是伤的张真灵和张真竺两兄弟都汇入队伍当中,调头重新杀将回去。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冲破人群,而是杀入人群,解救整城的张氏族人。黑色的洪流一往而前,大开杀戒,势不可挡! ### 张家大门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 哭喊声音顿时响成一片,挡在前面的张家少壮,咬着牙齿拼命的做着最后的抵抗。 望楼上面,张守义一拔精钢长刀,就要冲下去。走惯江湖的张守仁却是冲在了他的前面。 老大张守礼却是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 而那些伍姓湖的暴民,冲开了张氏本家祖宅的大门,也顿时爆发出一阵兴奋到了极点的欢呼声。 可就在这时……轰轰轰!三声剧烈的炮声震响,震得所有人猛然一楞,僵在那里。有几个暴民停下来抬头看看,不知道哪来的炮响。 就在这瞬间,院外响起一片歇斯底里的惨叫,一些残肢断臂四碎激射,甚至有一条大腿飞到了张氏院中。 砰砰砰砰砰! 紧接着是一阵火绳枪射击的脆响声,子弹四射,咻咻咻的四下横飞,眼前围攻宅院的暴民顿时一空,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暴民片刻间有如鼠窜。 从望楼冲下的张守仁当头便是一刀,把眼前的黑瘦男人破开了胸膛。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山海呼啸地嘶吼,伴随着充满血腥气味的沉声冷语:“杀光他们!杀光这群该死的湖边佬!” 仿佛是应了这声呼喝,又是一排枪炮敲震心灵地响起,准确的落在已经吓傻了的四周暴民当中。枪炮声后,碾出一条条血肉的长道,跟着还有无比犀利的骑兵冲锋,不知道削掉了多少暴民的脑袋。 他们这个时候才知道惨叫,不管是在施暴的,还是惊慌后逃窜后,一下就乱了营,哭爹喊娘的四下乱窜。张氏族人顿时有了主心骨般,一下仿佛涨了十倍气力,劈头盖脸的将他们打出去。 “爹,孩儿救援来迟,让爹爹惊扰了!”人群中浑身鲜血的张真灵朝望楼上痴呆的父亲张守礼喊道。 张守礼脸上仍残留有泪水,望着楼下已长大成人的儿子,欣慰地道:“好,好孩子!” 张真灵咧嘴一笑。 张真竺看向从小对他又打又骂,此刻一脸鲜血的张守义,他心中一动,父亲也是真男儿。 这时,长子张守礼踏前了一步,沉声道:“无需多言,你们去吧,去解救我张氏族人!” “好的,父亲大人。” 张守义张守仁等众兄弟却皆是满脸意外之色,他们看了看张守礼,随即又朝后堂看了一眼。 张守礼坚毅地道:“父亲那里,我去解释!” 张诚言已经很老了,虽然还管着家,但总有一天家族要传到张守礼这里,故此张守礼的态度张诚言还是在意的,不然等到张诚言百年故去,张守礼不按商定好的去做,那也是枉然。 众兄弟子侄皆是精神大震,张守礼此话一出,即是意为着张氏一族将众志成诚,反击所有敌人。 一场大族之间的排挤打压,霎时间,极度地变了味。 蒲州城内尤如战场,躲在屋舍中的放任不管,张氏族人在本家的几百精壮男儿的率领下,逐渐汇聚起来,一千多张氏族人的意志凝成一股,尤如实质,清扫着街道上能见到的所有人。 而在这个时候,官府中的力量再次消失的不见踪影! 很显然,这场博弈,张氏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 方景楠站在张氏祖宅的望楼上,他没有同去,此时有没有他已经不重要了。行锋几人守护在侧,而牛有德、察特等人则被派了出去,帮助张氏一族扫平城内动荡。 这场动荡一开始还是在城内,渐渐地又朝周边村落蔓延开去,张氏一族在蒲州繁衍几百年,可不仅仅是在城内。 当然伍姓湖的那五族也一样! 方景楠没有再关心外面的情况,有了黑旗军和牛有德等精锐的加持,本来人数就也不少的张氏一族在这场民乱中肯定会获得胜利。 方景楠看了看旁边满脸疲惫的张守礼,他的年纪也不小了,经此番折腾也是累的不行。 “老族长那,你准备怎么说?”方景楠问道。 望着这个多管闲事又屡劝不住的方景楠,张守礼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已经从受伤的黑旗军子弟那边了解了方景楠所做的一切。 真真的是又爱又恨! 张守礼缓缓道:“家父那边应该不会说什么吧。对于他来说,这场骚乱也算不得什么,但我想来,应该会加快他带着族人离开此地的步伐。” “哦,打赢了也还是要走么?” “一场骚乱而已,赢了又能如何?”张守礼叹道。 一个历经事世沧桑的大族,见识过庙堂风雨,放眼过全天下的氏族,一城一地的得失,确实动摇不了族长的本心意志。 “能让我见见他么?” 不用说也明白方景楠说的他指的是谁,张守礼缓了缓道:“景萱已经把那个马车轴承给老爷子看过了,老爷子确实很喜欢,但没有说要见你。” “为什么?” 张守礼苦笑道:“因为你不姓张!” …… 第四十九章:机缘来自于相遇 第四十九章:机缘来自于相遇 斜阳夕下,一抹绯色卷红了云彩。 蒲州城里的打斗与方景楠早没了关系,甚至在一开始,他便是多余的。 若是没有他,或许这场纠纷反而会结束的更快,也不像现在这般惨烈。 “可我就是来了呀!” 望着张氏门前参天耸立的荫客树,方景楠砸吧地讪讪嘴。 张诚言的心里所想,他多少也猜到一些。普通人能吃饱饭穿暖衣晚上再抱个软妹子睡上一觉,就是最美的日子。 而见识过外面广阔天地的张老爷子自不会这般想,他的志向远大,一般而言,能成大事者皆是志向远大之人,他们不会受眼前的些许好处而动摇心志。 对他们来说,判断一件事的标准,是看能否有助于实现其最终目标,而不是计较眼前得失。成为一个蒲州周边的大族,显然不是张诚言想要的,他希望的是让家族重新崛起,所以,在被各个势力针对的情况下,最该做的确实是分散开来,隐入乡野,潜龙在渊。 不然连科举都参加不了,如何振兴家族。 家族继承人张守礼是认可这个观点的,所以一直听从父亲的安排。 但这个结果对方景楠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没想到,方景楠尝试了好几种办法,却是连张诚言的面都见不着。 如此方景楠也判断出来,张诚言并不看好他,并不认为他可以帮助蒲州张氏重回巅峰。 方景楠的王霸之气抖的不太成功! “小瞧我么!哼!” …… “哥,在想什么呢?”张景萱忽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一伸手道:“答应送我的铁甲船呢?” 方景楠指着院外街道上还没收拾干净的尸体,无语地道:“这都什么情况了呐,你还惦记着一个玩具!” “哦,”张景萱应了一声并没有纠结下去,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忙一天饿了没?晚饭做好了喔……吃饭的时候能不能跟我说说,什么叫摩擦生电?电是什么?闪电吗?怎么摩擦的?” 看着张景萱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求知的可爱模样,方景楠不禁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道:“走吧,吃饭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走下台阶的时候,方景楠脚步沉稳,一步一步,双眼望向后院张诚言居住的屋舍心有所思。 尽管是在这等纷乱的时候,张家后厨里的师傅也把饭菜准备的不错,七个菜,用瓷碟装着,甚至还有一壶浊酒。 看到酒,方景楠忽然想起了文朝衣,这家伙现在也不知回过神来没有。 今天的战斗与往常相比虽然不算激烈,但时间较久,方景楠虽然穿着山纹精甲,但还是担心从哪突然崩出个石子或者黑箭来,那就搞笑了。所以精神一直微微崩着的,此刻放松下来,方景楠给自己倒上杯酒,难得地喝了一口。 没过多久,张家的二代陆续回来,从他们脸上颇为轻松的神情来看,这场骚乱应该是止住了。 又一会儿,牛有德和张守仁一起走了进来,一进屋,张守仁便冲方景楠夸赞道:“今天多亏你了!” 方景楠谦虚地笑了笑,就是救了些人而已,牛有德报告道:“城内基本肃清,外围村落还有一些余孽,张守勇领着黑旗军正在四处救援,他们分的很零散,我们的作用不大,就回来了。” 方景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 “你爹不出来吃饭么?”方景楠不死心的问向张守礼。 张守礼苦笑地摇摇头道:“自五弟死后,家父就独居别院,不与众人一起了。” 这时张守义张守廉张守耻等张家人一个个都回来了,纷纷交流着当下的情形,场面一时有些吵杂。 方景楠胡乱的扒了两口,便拉着张景萱出了前堂。 踱着小方步,方景楠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四周,呆楞了一会儿,自己这不是就在张氏的祖宅里么? 方景楠忽然问道:“你爷爷住的别院在哪?” “你要干嘛?”张景萱双眼一闪一闪,想到了什么,似乎觉得很有趣。 方景楠也是光棍般地笑道:“你爷爷不是不见我么?嘿嘿,那我就去见他。” 莽字营的风格,有时候会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一些行为。管你高不高兴,总之我要见你,那就一定得见着。反正之前印象也不一定有多好。 “哇,你要不请自入?”张景萱一点都不介意,反而满脸雀跃。 方景楠没好气地道:“你这么兴奋干啥。” 张景萱嘻嘻笑道:“自从爹死后,爷爷已经很久没笑过了,我觉得这个事蛮让人意外的,嘻嘻,好玩!” “嘿,那还扯啥,带路吧!” 张景萱展颜一笑,带着方景楠往后堂走去。三进的宅子其实也没多大,一道矮墙之后,有一间不大的小院,里面有一排三间小屋。 张景萱一指中间的小屋道:“喏,爷爷一般就在那屋待着。” “嗯!” 见左右无人,方景楠大步而前,行锋几人襟立门口防止任何人进去。 哐啷!一声,方景楠一脚把房门踢开。 如此举动,吓得一旁的张景萱脑袋一缩,嘴巴张的老大,但眼眸中的笑意却满溢出来。 小屋内,灯光幽暗,一鼎香炉摆在厅中,上面正冒着淡香。张诚言坐在后边一个蒲团上闭目养神,见得方景楠进来,他微微张开眼,并无惊讶之色,“方把总?” 方景楠反手把门关上,盘腿坐在他对面。这是个干瘦的老者,旁边摆着根拐杖,弱不禁风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在睡梦中失去呼吸。 方景楠嘿笑道:“正是在下,请恕小的鲁莽,实在是有很多话不吐不快。” “方把总如此爱管闲事么?” 张诚言语气淡淡的,不悲不愤,似乎连问责的感觉都没有,仅仅只是简单陈述了个事情。 方景楠被他一句话噎住,自己那么多不吐不快的话,可不就是闲话嘛。 不过方景楠岂会被他难倒,经历多番磨练的他已经不是刚来时,被一个乡下土财主碾压智商的人了。 方景楠摆出一脸悲哀神色,“如果说救民于暴乱之时,也算是多管闲事的话,那么身为一个武将,什么才不算闲事?” 方景楠心想,看你怎么接话,难道你还能说你族人的命都是贱物,死了无所谓不成。 哪知张诚言枯木般的眼眸看了看他,平缓地道:“你这般无礼的直撞而入,就是来与我辩论的么?” 呃…… 方景楠再次语塞,这简直了,张诚言绝对是终结话题的高手,两句话,都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咱们就不能好好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聊么。 方景楠当然不能说是来辩论的,可他也不能直接说,我是想拉你们张氏入伙的呀。 不过好在张诚言也没有催促的意思,他就那么盘腿坐在那,也没闭眼,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方景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也是麻木。 从他表情上根本判断不出其内心是什么情绪。 沉吟良久,方景楠道:“其实我这次过来拜访,是想与张氏合作,做一个马车买卖的。” 张诚言点了下头,道:“是那个新式马车么,萱儿与我讲解过了,确实是不错的物件,能赚不少钱。”就在方景楠心中暗喜时,他又道:“守仁不是答应与你同去操什了么,我也没允阻拦呐!” 三句话,三次终结! 方景楠心里有点抓狂了,看着枯坐在蒲团上的张诚言,他道:“张族长可是信佛?”他琢磨着用后世胡乱听来的段子试着忽悠一下。 哪知张诚言却是道:“我不信佛!” “那你在蒲团打坐?”方景楠楞道。 “寻找一种敬畏之心,”张诚言道:“人失去了敬畏之心,行为便会出格,就好比你现在!” 好吧,拐着弯的在教育自己了。方景楠无语地苦笑,屋内再次陷入沉默,方景楠不停地在琢磨,怎样才能打破他的心防,让他重新唤起出世的心态呀。 当年刘备是怎么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出山的呢? 好像也没怎么样呀! 思索良久,方景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陈有富提议的事估计是搞不定了,他决定退而求其次,自己想要的怎么也得搞定。 方景楠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张诚言同不同意,抢他也要把张景萱抢走,管你那么多。 试探地,方景楠道:“这次过来,恰巧与景萱投缘,认了她为妹妹,听闻族长有意把家迁去乡野隐世不出,小的便想,景萱年幼,又是心思聪慧,看能否与仁叔一道,随我去大同府生活。” “嗯,行!”张诚言竟是一口答应。 方景楠楞了楞,这么痛快,于是他接着道:“张氏子侄中有十八位英勇俊杰,也欲与我一同外出闯荡,不知族长能否通融?” 张诚言又是痛快地点头道:“嗯,行!” 咦,方景楠再次楞住,与陈有富待久了,可不是客气的人,立马打蛇随棍上,“既然张族长对后辈子侄如此上心,为何还要分家隐族避入乡野,牺牲后辈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前途与机会呢?” 张诚言仍是那种毫无情绪的感觉,淡淡地道:“你这般言语,可是要与我辩论么?” 我去,怎么话题又转回来了? 方景楠小心地打量着他,张诚言眼神麻木脸无波澜,看不透一丝内心情绪。 “呃……事情越辩越明,交流一番,明得其中之意,我也好与随我而行的张氏子弟解惑,您说对不?”方景楠道。 “对!” 方景楠无语了,赶情这老头根本就不介意与自己探讨一番率族避世的事情。绕了半天,白绕了! “说句题外话,”方景楠不解地道:“您不是一直不愿与我见面相谈的么,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哦,”张诚言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从你这一脚踹门改变的。” “啊,”方景楠奇道:“为什么呢?” “因为你已经来了!” …… 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或许就是这样,你不来我不去,你若来,那便或有机会! 第五十章:陋室铭 一间小屋,颇为简陋,黝暗烛光中,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为何您会觉得,张氏在未来没有崛起的机会?”方景楠直入主题的提出了一个根本问题。 “不能入仕,如何崛起?”张诚言的回答也是问题的核心根本。 方景楠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张氏一族本也是由商贾发家,尔后才读书入仕以至壮大的。如今暂时无法入仕,便继续从商,积累资源,厚积薄发呀!” 自古以来,山西便是商贸繁荣之地,传唱着‘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的民谣。到了明朝更是随大势而崛起。 张诚言点了点头道:“我蒲州张氏由商贾起家不假,但你可知,我们经营的是何种买卖?” “呃,听说是经营盐业?” 方景楠早就发现,蒲州城里盐铺和铁匠铺子比一般的县城要多得多。 张诚言道:“那你可知道食盐的开中法?” “这个……” 好吧,方景楠隐隐约约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词,具体的他也不太清楚,但蒲州张氏是通过垄断食盐的专营而富甲天下,他是知道的。 张诚言也不介意,缓缓解释着。 自古以来,盐铁这等暴利的行业多是官营。而洪武之始,为防止残元入关侵扰,大明在边地多处设有重镇,驻扎几十万大军,征调百万民夫修筑加固长城,沿城筑堡。 如此,便需要大量的粮草供应。 而粮食的运输,在路上的消耗极大,往往一车粮食,运输到九边时,只剩下了不到一成。 于是朝廷里那帮智慧超群的读书人,便想了个办法。盐是所有人的必需之物,只要有盐,就一定能赚钱。 开中盐法因此而生,‘召商输粮而与之盐’。 其做法是,由商人按照命令运输粮食到九边重镇,以此换来朝廷颁发的食盐许可,也就是盐引。商人拿着盐引,到盐场领取食盐,回乡售卖。开中法后,盐引不能用银两购买,只能是通过运输军粮来交换。 如此,以盐得粮,以粮养兵。朝廷不费太多力气,便解决了边地的粮食问题。 而山西有着地缘优势,河东还有一个大盐场,商人熟悉食盐生产、运输、销售全过程,在贩盐生意中占尽先机。 自此,山西商人购粮贩盐,横行天下。 “原来是这样,”方景楠会心一笑,他以前一直奇怪,后金崛起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与他们暴利的交易自然也就是这些年,可山西商人却是早就富了,原来是这么富的。 张诚言继续道:“我们蒲州张氏,因为靠近河东盐场,又与‘宣大山’三省总督、后来的兵部尚书王崇古是姻亲,这才基本控制了边地的食盐生意。” “但如今,怎么操弄?” 方景楠暗叹一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们当年是靠官商接合,以垄断食盐贩售发财的,这才是核心根本。至于熟悉食盐的全过程以及经商有道什么的都是次要原因。 “唔,有茶么?” 方景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进来这么久,虽然没说几句话,可他却是有些渴了。 在婢女的伺弄下,方景楠面前倒了一杯热茶,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开了水面的茶沫,稍稍地嗟了一口。 方景楠吐了口气,“呼……南方的龙井……好喝!” 指着杯中的茶,方景楠道:“这茶,南边运过来的吧?” 张诚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方景楠又道:“谁运的?” “自然是商人!”方景楠自问自答了一句,跟着又道:“不知老族长有没有思考过这么一个问题,” “……自古士农工商,为何商排在最末,有商皆富但地位最低,为何?” 这是方景楠来了后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在他出生的那个时代,商人的地位非常高,在西方商人的地位甚至排在第一位,可以控制国家。 但是在大明,商人的地位却是排在最后,为何? 不少人说,商人重利轻离别,这是文人在刻意贬低商人。还有言论说,统治阶层为了自己的利益,希望社会稳定,要把老百姓限制在土地上,所以重农抑商。 或许这些情况都有,但方景楠觉得,都不是根本原因。 张诚言缓言道:“四民之说,方把总有何高见?” 方景楠沉呤了一会儿,要说自己的优势所在,便是在事物的认知层面要比现在的人确定的太多。好比大明的精英阶层都感觉到了王朝的末世气息,但他们只是感觉,还是在犹豫,而方景楠则是确定,九年后必亡。 包括对后金的理解,如今大明朝的多数人,都是感觉到了后金的危险,但是如果你说,这个不过几十万人的部族,九年后统治了汉人的花花江山,基本上没人敢相信。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后,对于商人这个富有群体,方景楠一直都在琢磨,想了想,他道:“据我最近了解,大家在商人这一块,依其属性分有两个类别。” 张诚言点头道:“嗯,分有行商与坐商之别!” “根据字面也很好理解,行商,是把一地的商货通行到另外一地;而坐商,则是开店坐铺售卖;” 张诚言又是点头道:“没错!” “那么请问,货从何来?”方景楠微微一笑。 “货从何来?在各地收买所得。” 方景楠脸色一正,慎重地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方景楠举起一根根手指数着道:“士,负有治理国家,安邦定国之责,自是排在第一位。” “农,生存于世的根本依靠,没有耕种,则食不饱腹衣不遮体。无疑第二位。” “工,建造车马、房屋,打制耕田的器具、武器等等,辅助士农更好的施展。” “而商呢?互通有无,也算利民。所以‘商’的这种行为,社会是有一定需要的。但是商人?却是何人不能为商人?” 张诚言麻木的眼眸中终是闪过一丝讶色,他低喃着道:“何人不能为商人?谁都能把商号经营好么?” 方景楠轻笑道:“从更大层面而言,也可以这么理解。因为‘商品’这个对商人最重要的东西,并不由商人直接创造。咱们的商人不事生产,所运、所售的货物,皆是由它处得来。而获得‘商品’的这种‘能力’,也更多是依赖于官府的庇护。谁家当了官,或者谁家与当官的相熟,谁便能获得商品。此中的门槛不在于‘商’本身,而在于‘官’。” 在这个时代,寻常人们所需,就只是粮食、盐、金属、石头、木材、布匹这些大类。同时对这几个大类的再加工,也非常简单,几乎就是把原材料稍稍变化一下,仅此而已。 而原材料是从哪来的? 从地里、从山里、从水里,靠农靠工种植开采而来,与商人无关。而商人只是转运和售卖这些最基本的资源性物资,对这些物资的二次开发很少,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商品的附加值很低。 那么有附加值高的商品么? 当然也有,好比苏绣和瓷器,附加值就很高。 可是这两种高附加值的东西,现在都归类在工匠这个类别里,一般也是由官府牵头。而就算把这些都归到商业中,类别也是太少。仅仅只是些许商品,太单薄,完全不足够支撑起商人这个群体。 所以,这样的商人很容易被替代,自然也就不可能拥有地位。 再说得直白一些,在商品种类与附加值极低的时代,根本就孕育不出后世的那种商业环境。就连商人这个阶级,其实也不是很纯粹,里面有很多其它三民的影子。 方景楠这一番说罢,张诚言细细思索着,良久之后,张诚言道:“方把总这番分析鞭辟入里。……只是理解了此道,便能让我张氏重新在商道施展拳脚?便能让没有官府背景的纯粹商人获得地位了?” “当然……不能!” 方景楠笑了笑道:“在商品种类大批出现之前,商人不可能拥有地位,也没有资格拥有超越其它三民的地位!” “但是……” 方景楠缓了缓又道:“既然咱们明白了商人的问题所在,那么,如果能找到一条不依赖官府,也同样可以获得丰厚回报的路子,张氏便能获得重新崛起的势头,那将是一片新的天地!” 方景楠说完这一大堆话,口渴地喝了口茶,静静地看着默不作声的张诚言。 良久,张诚言忽然站了起来,他背过身去,仰首看向窗外,缓缓道:“你设计的那个新式马车,就是你说的不需依赖官府,便能获得丰厚回报的路子了?” “没错,”方景楠坚定地道:“官府掌握着律法与资源,商人若是倚仗这两点发展,那肯定只能是士的附庸。所以,我们只有不断改进商品,当众人在需要这件商品时,看中的不再是里面的资源,而是最终呈现,商人的价值便能由此体现!” 张诚言有些没听太明白,他皱着眉,沉声道:“除了马车外,能否举个例子?” 方景楠想了想道:“具体例子也有,那就是……酒!” 酒水由粮食酿造,但人们在喝酒时,想到的并不是填饱肚子。 方景楠道:“当此类商品越来越多的是由商人主导创造出来时,那么商人的地位自然就会提高。” 张诚言基本听明白了,转过身,举一反三地道:“如此,还需要工匠的辅佐吧?” “是的,”见张诚言终于开窍了,方景楠轻松一笑,“当士农工成为商人的附庸,大家都在围绕创造更好的商品而努力时,商人将变成社会基石。” 张诚言忽地轻笑出来,“纲常混乱,岂能是好事!” 方景楠也是笑了笑,后世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也是历经了血与火的残酷洗礼才成型的。方景楠当然不会认为,华夏大地被一群商人把控是好事,毕竟商人的本质还是逐利,而士的理想才是治国平天下。 当然,现在离资本主义还很远,方景楠只是提出一个不依靠官府也能发展壮大的观点而已,主要目的其实还是给张诚言画饼。在这个时代,逻辑上或许能成立,但实际上,没有官府的力量,任何生意都寸步难行。 笑了一下后,张诚言又恢复一脸麻木状态,他重新盘腿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道:“方把总的商之道,老朽已知晓几分,今日收获良多,其中精奥之处还需细细品味。” 方景楠知道他不会当下便轻易承诺什么,拱手谦虚地道:“老大人抬爱了,一点思考,谈不上为商之道。老族长以后若要交流,随时可召我过来。” 张诚言点点头没再言语,方景楠行了一礼,知趣地退了出去。 第五十一章:攀登者 这一晚,方景楠是在张氏祖宅的客房里睡的。 屋外时或还有喊叫声传来,可他睡得极为安稳,能做的他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至于张诚言最终会把族人带向何方,已不是他能把控。 反正,张景萱是要跟他走的,还有张守仁一家子,以及十八个张氏子弟。 人贵之足,不就是来回跑了个三千里么,能有如此多收获,完全超出预料了。 一觉醒来,几只叫不出名的小鸟在枝头喳喳直叫。 方景楠起床洗漱,随口问道:“外面什么情形,暴乱控制住了么?”方景楠问道。 一旁的行锋应道:“在本家率领下,张氏族人在今早聚集到了高峰,足有两千多青壮,势力强劲。整个蒲州城已经被张氏控制住,伍姓湖的全都龟缩不出了。” 一天聚集两千青壮? 方景楠也是暗自咋舌,还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这年头只要养的起,一个女人都会生好几个孩子,若是娶了几个小妾的,单单一房嫡庶加起来都有十几人。 所谓的开枝散叶,靠的主要还是钱,看你养不养的起。 尽管没落几十年了,张氏在蒲州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觑。如果能把这些力量全部收拢过来,那…… 方景楠忽地宛转一笑,失笑地自嘲道:“这人呐,真是不懂知足!” …… 城内的局势基本也都安定了,城内的操守署昨日还有兵卒出来试图阻止暴乱,当张氏的黑旗军凝聚族人扫平四周后,他们便全都退了出去。 如今连城门都是张氏一族的人在把守。 操守官姚启蒙知道张氏不是逆贼,但如果逼迫过甚,在本家的率领下,可就说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操守署根本无力平乱,如若往上汇报,张氏一族会不会被剿灭他不知道,但他自己肯定会被责罚。 于是操守署衙、县衙、伍姓湖五族,一时间皆沉默下来。 坐看张氏后续动作! 他们也都认为,张氏不可能干出大逆之事,又不是活不下去的乱匪,谁还愿意当流寇不成。 只要不是那种怎样都瞒不住的大事,几方更多的会是坐下来和谈。至于死了些人,这算个什么事,每年村邻之间争水,都得死不少。 更别说还有很多饿死的了! “哥,昨晚睡的好么?”张景萱探着脑袋,从院门看了进来,嘻嘻一笑道:“今一大早,爷爷就唤我过去,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呢。” 见到张景萱,方景楠暖心一笑。而身旁的行锋、牛有德等人却是神色异样地纷纷避退开去。 “麻哥,昨日我听说有个叫啥七星桩的,往那一站,下盘练得更稳,咱们试试去?”行锋拉着麻武候出了小院。 牛有德朝李秀素传鹰等人道:“两军交战前,双方的斥候探哨往往会先干一场,来,咱们去探讨下,怎么给对方的斥候设陷阱……” 牛有德曾是标兵队的夜不收,经验丰富。 察特左右一看,人都走了,他也不傻,看了看方景楠又看了看张景萱,一脚踢向几个族人道:“咔叽吧嗒库里死哇……”然后就出去了。 几人这般异常的行为,方景楠自然发现了,事后一问才知,原因在于昨天张守礼的一句话:因为你不姓张。 这句话很好懂,就是你不是自己人的意思。行锋牛有德他们几个暗地里一盘算,那就想办法变成自己人不就是了。 对此,方景楠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就这样,日子竟然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了下去。转瞬间,日落月升,三天悄然过去。 暴乱后的三天里,蒲州城里安静的极为诡异。各方势力全都缩着不出,若不是街道上稀少的行人,仿佛这场暴乱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闲着没事,这三天里,方景楠去了一趟张守仁家,拜访了他的妻儿老小,张守仁除了发妻外还娶有一妾,替他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张真定是发妻生的最小的幺儿,上面还有两个嫡兄长,单小辈就有八个了。而张守仁是三兄弟,他还有另外两个亲兄弟家也差不多,子女都是不少。 难怪以前总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了,在有钱人家里,家里丁口真的很多,像张景萱这般的独女是很少见。 张真灵、张真竺为首的十八条好汉在休养几天后,来拜见了方景楠。经此一役,张家上下对方景楠都是敬重有加。而方景楠也是直夸他们都是好样的。受伤的几人已行走无恙,但令人扼腕的是,有三个重伤的不幸死了。其中一人,还是本家老三张守廉的儿子,他俩的堂兄弟。 经过这几天初步统计,这场暴乱,双方共死了三百多人,可是却没人对此有多惊叹,也没有人进行丧事,好似所有人都在等着什么一般。 这几天张景萱只是偶尔来找他玩一会儿,然后她便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又写又画的做着研究。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研究着各种自然理论! 就算在后世,这也得是十三四岁开始学的吧!而在这大明,十四的女孩已经可以嫁人了! 十四岁? 方景楠暗自咋舌,就算是自愿,那都是违法的啊! 这几日方景楠闲着没事,便时不时把张守仁给他的大同镇图说拿出来浏览一翻。 与这时的地图没有区别,图说里,七十二座城堡全都标记了出来,但相互之间是以线条连着的,只知道大体方位,根本没有确切位置,相互距离多少是没有的,周边的山势河流也是以文字描述,最多写上一句,水深岭高。 不过总算也是让方景楠对大同镇的情况更加了解了。 以云冈堡为中心,往上是镇河堡,再往上是助马堡,再往上是岱海。往下是怀仁城、应州城,再下是几道关隘,进入太原镇。 云冈堡往左,是高山城、左卫城,往右…… 方景楠忽然皱了皱眉头,云冈堡往右三十里便是大同镇城。 以前方景楠也知道大同镇城就在不远,但他从来没去过,如今在这大同镇图说上,方景楠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无比巨大的城池。 方景楠沉呤起来……离得有些太近了!近得几乎能闻到危险的气味! 可莽字营的基业都在云冈堡,人力物力皆在那,轻易不能擅动。 正所谓防患于未来,有备无患总是对的,方景楠思索琢磨着,就在这时,张守仁拜访求见。 方景楠立马放下图说,推门迎了出去。 “仁叔,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外面的事都解决完了?” “哪能呢,”张守仁道:“不过后面的事我应该管不着了。” “哦,怎么了呢?”方景楠奇道。 张守仁苦笑道:“刚才族长把我叫过去说了顿话,他让我这边收拾妥当后,就随你回程了!” “呃……” 方景楠暗想,这是赶我走的意思呀! 本来也是该走了,可方景楠心里却总还是不甘,说了那么多,恨不得把资本论都要搬出来了,还是说不动那老顽固么? “大人,”这时院外又是一阵轻呼响起,“我们都准备好了!” 方景楠抬眼一看,张真灵张真竺这十五个张氏子弟排着整齐地队列站在院外。 方景楠走出门外,朝他们身后看去,还好,没看到张景萱的小身板,不然还真是全员到齐,抬脚就能出发了。 “萱萱说,她那东西太多,要收拾到午后才能整理完,让你千万要等她,别先走了。”张真灵讪讪一笑。 “……” 方景楠无语了,这张诚言赶人也赶得太急了吧! 方景楠忍着气,反是笑了起来,“挺好,你们先喝个水,我去与张族长告个别!” “爷爷说,大人收拾好后自去便是,无需这些虚礼了。”张真灵道。 “不不不,”方景楠脚步不停地往张诚言的别院走去,边走边道:“他老人家超然与物外,咱可没到那境界,若是不去告别,良心会不安的。” 若不能再见一次张诚言,心里愤愤不平才是真的。 来到小院,仍是中间那个小屋,此时,小屋的房门是打开的,好似在等着他过来一般。 方景楠大步走进,远远的便见到张诚言那瘦小的身躯,枯坐在蒲团上,双眼轻合,呼吸微弱,咋一看去,还以为故去了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已经很老了! 想到他这么老还在为家族而操心,方景楠不由叹了一声,心里那些许气闷淡了下去。 “我猜你就会来!” 张诚言睁开眼,以一种极其认真,但又毫无色彩的眼眸看着他,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明白。 方景楠没有坐下,他站的笔直,恨声道:“咱华夏乃礼仪之邦,您老以这种方式催我走,不觉得很无礼吗?” 张诚言轻抬起手,指着被踢坏的房门道:“你很讲礼貌?” 方景楠没有纠缠房门的事,沉声道:“那天你不是说,需要细细品味一番的么,品完就这样?” 张诚言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方把总那日的商道学说,确实让人耳目一新。老朽家族几代经商,也未曾有过这番思索,只是……”顿了顿,道:“按你描述的那种繁华似锦的商人盛况,需要多久才能实现呢?” 呃! 方景楠长长一叹,那天他描述的资本盛宴,是封建主义转向资本主义的结果,正常没个几百年怎么可能出现,没想张诚言还真就琢磨到了这一层。 “就算短时间内到不了那种商人盛况,那也可以不依赖官府,赚得大量银钱呀!”方景楠不死心地道。 张诚言叹了口气道:“能赚得六百万两么?” “六百……万?” “呃……” 方景楠再有信心,一时也不禁被唬住了。 张诚言道:“我张氏,当年为了避危,散尽了六百万家财,方才保得家族一线生机。今日却要贪图些许财物,便随你去大冒风险? 拥有权势才能崛起!在你描述的商人当道的时代来临之前,没有入仕机会的张氏,只能是潜伏与渊,以图再起。” 张诚言语气平淡,但却充斥着无比坚决的意志,方景楠再也无法反驳。因为张诚言对家族的期望太高,在那种高不可攀的目标前面,如今的张氏确实没有一丝机会,只能是赌一个未来。 只是这未来能赌的中? 方景楠可是从没听说过,后世有什么蒲州张氏出来的厉害人物,这也就是说,蒲州张氏这一替伏,不是百年时间,直接四百年都没能再次崛起! 所谓杀人诛心,张诚言的策略或许是对的,但也需要后辈子孙争气才行。 想到这,方景楠不由嗤笑出来,“东山再起?后辈不读书,又缺少历练,经商又无道,积财再厚也要坐吃山空。没有一个良好环境,一代不如一代之时,随随便便就能育人成材?你不觉得想的太美好了?” “知道么,”方景楠终于再也不客气地道:“撕开你故作大义与深谋远虑的遮羞布后,我看到的是一颗脆弱的心,一颗屈服于强权的心。寻一个无比崇高的名义,以及看似完美的理由,便把振兴家族的责任推到了子孙后辈身上。甚至客观的说,连推卸责任都不算,这根本就是把责任整个抛弃,蒲州张氏将自你这代开始颓废下去,陷入深渊,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而这一切,都缘自与你的软弱和骄傲的自卑。” “因为你们蒲州张氏曾经攀到过高峰,你们知道高峰之上的狂风是多么的寒冷与凛冽,你们退缩了,根本没有再次攀登的勇气。然而,你们知道,所有人也都知道,你们曾经爬上去过。 如此尊贵而强大的氏族,却甘于躲在山脚仰望它人么?众人轻视的目光让你骄傲的自尊受到伤害,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你便寻得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躲起来,说服自己,说服族人,远离众人的视线,然后归于平庸……” 张诚言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双目怒睁,大吼道:“不,不是……” “无需与我辩解,”方景楠毅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看着自己的内心,你真的认为,散家归隐之后,子孙后辈还能东山再起么?……不过是图个死后心安罢了!” 说罢,发泄完几天郁闷之气的方景楠甩袖而去,张诚言呆若木鸡! …… 下午的时候,张景萱收拾好了,但方景楠没有率队离开。听张守礼说,张老族长闭门不出,饭都不吃了。 如此过了一日,张诚言仍然没有吃饭,连后厨特意熬的鸡汤都没有喝。而方景楠仍然没有走。 又一日,就在方景楠担心这老头别绝食而亡的时候,张守礼走了过来,对他说道:“爹让我带你去五弟那,给你看个东西!” “五弟?”方景楠楞了一下,暗自想着,“不就是死去没多久的本家老五么,张景萱的父亲呀!给我看什么?尸首不是埋了么?” 没多时,方景楠站在一道宽大的房间门口,不太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个五房曾经的住所。 “这……有点夸张了吧!” 第五十二章:晒盐法 屋子里乱遭遭的,到处都堆放了杂物。 一张足有两丈长三尺宽的大案台,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瓷瓶陶罐,方景楠走近前去仔细打量,案台上还有几片琉璃做成的半透明各式器皿,在大大小小的铁制管道连接下,组合在了一起。 案台的边上还有火炉和风箱,一旁的角落里还堆着几捆圆木。 方景楠再次楞住,这是……大明版的化学试验室? “这是五弟的丹房,有点乱,父亲也不让我们收拾,怕弄坏了。”张守礼解释道。 丹房? 方景楠朝案台尾部看去,那边有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些雪白的像是食盐样的细晶体。 “仙丹没瞧着,我看到像是在蒸馏制盐吧?” 方景楠没敢用手指沾上一点往嘴里尝,试验室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尝。 张守礼微笑道:“贤侄懂得就是多,确实是在制盐!” 方景楠的化学知识虽然能记住的不多,对于化学物品更是啥也不懂,但这试验室的场面还是唬不住他的,方景楠没有一丝大惊小怪的样子,奇问道:“张族长让你带我来看这些,是有何意?” “父亲大人说,我们张氏并没有畏惧高峰,并且一直在努力。只是现在登山的人,不在了。” 张守礼缓了缓又道:“父亲大人还说,您对商人无用论的观点,他与五弟也早有所觉,只是没有如你般总结出了新商之道。” 方景楠心下微微一笑,新‘商之道’?这是未来几百年的经济发展方向! 方景楠明白,当一个人在努力向你展示一些东西的时候,他便已经放下了高人一等的身段,把你当做平等交流的对象了。这是好事! “本草纲目?” 方景楠在屋里随走随看,拿起旁边木桌上的一本小册子,只见上面画了一些小图画,竟是一组蒸馏的画面。 “《本草纲目》不是李时珍著作的医书么,竟然还有写蒸馏?” 方景楠大感意外,本草纲目的名字他自然是耳熟能详,看当然是从没看过。 木桌上零乱的堆放了不少书册,有些还只是几张黄纸,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 方景楠随手又拿起了一本,册子上写着《农书草稿》,署名是徐光启。 这位大拿方景楠以前在课本里有看到过,几何的发明者,写了很多书,农学大家,其中有一本书叫《农政全书》,把农事相关的事情基本包括,这农书草稿估计就是此作前身了。 翻开书册,里面写了很多农事相关的东西,其中,方景楠看到了几个刺眼的词汇。 甘薯,土豆…… 在历史上,大清取代明朝入主华夏后,人口陡然激增。其中有大乱之后的安定,但更主要的,就是北方大范围的种植甘薯土豆这等高产并且耐旱的物种,养活了近两亿人。 “现在就已经有人在种植这个了么?”方景楠暗耐住内心激动,试探地问道。 他察觉到了一个怪异之处,荒年已经连续好些年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这种高产之物,怎么边地百姓却没怎么种植呢? 张守礼应道:“你是说甘薯和土豆?” “嗯,对!” “我们家就种了些,一般人家种的不多,产量太低,入口也不甚好吃。”张守礼答道。 “产量低?”方景楠无语了。 后世一亩地能出几千斤土豆,具体多少方景楠不记得,但都用几千这个词了,那也至少该是两千斤往上吧。 就算是缺少农药肥料这等辅助物,那也不应该落得一个产量低这种评语吧。 但既然张守礼这么说,那肯定有原因,总不会乱说。 “有种子吗?能不能给我一点,我带回去研究一下?”方景楠问道。 “可以呀,”张守礼也有点奇怪,“这东西并不甚稀奇,十几年前就有了。” 方景楠点了点头,没多作解释,他决定带回去与陈有富及陈山材讨论一下。陈山材对田里那点事还是了解的比较多的。 “这些书,都是你五弟的?” 方景楠一早也猜测到了一些,张氏的这个五子,对于泰西学术是有所研究的。因为张景萱就算是个天才,那也需要有人引入门,受到启发与熏陶,才会一直深入下去。 张守礼颔首道:“是的,花费了不少银两,从京师从南边收罗来的。五弟很喜欢,家父也很支持。” “就是为了蒸馏制盐?”方景楠从托盘里抓起一点盐,用手指搓了搓又放在鼻下闻了闻道:“这细盐,有何奇特之处么?” 盐商,自古以来就是富有的代名词,张氏以前也是垄断食盐专营积下了巨额家资。这个时代的食盐与后世的石油无二,几乎就等同于钱。 “贤侄对食盐可有了解?”张守礼问道。 “这个……”方景楠缓了缓,仔细思索了一下,应道:“据我所知,现在的盐有湖盐和海盐之分?湖盐精细略贵,海盐粗糙便宜。” 方景楠每天早上刷牙用的就是湖盐中更优质的青盐。 顾名思义,湖盐就是从咸水湖里,直接风干日晒提取获得的食盐。蒲州边上的解州就有一处巨大的盐池,方圆三百多里,名为河东盐场,从那里出的盐叫解盐,也叫河东盐。 而海盐自然是从海水里提炼出来的,山东、江浙沿海地区,都有大量的灶户,专门给朝廷熬制海盐。取一口大锅,里面倒入暴晒之后的海水,然后底下烧芦苇杆子,把海水蒸发,以此提取海水中的盐来。 灶户是个比匠户军户还要惨的群体,常年烧火熬盐,很多人的眼睛都被烟熏瞎了。 见方景楠懂得一些盐业,张守礼又问道:“那你可知,制取海盐时,还有一种晒盐法?” “啊?”方景楠浑身一震,整个人都不舒服了,他们竟然知道晒盐? 方景楠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有人利用晒盐法,获取了巨量的暴利。他还准备着,以后有机会去了海边,也捣弄一下晒盐,猛赚一笔。 没料想,这都已经有人在弄了。 方景楠不知道的是,就算是熬盐法,那也是先让海水暴晒一阵,然后再倒入锅中熬制,而不是直接倒入海水来烧。不然的话,一锅海水能熬出几斤盐来。 所以,晒盐法是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一套更好的工艺方法而已。 张守礼走上前来,在小桌上翻寻了一阵,然后取出一张纸,道:“徐光启徐大人,十年前归乡后,在上海县浦东试验了晒盐法,形成规制后,又上报给了朝廷,让陛下推行天下。” 方景楠接过纸册一看,上面详细介绍了晒盐法的几个步骤:建滩,纳潮,制卤水,测卤,结晶,捞盐。 然后上面还写出了结果,一千斤海水,通过晒盐法最后能得海盐三十斤。 跟着,张守礼又找出宋应星写的一篇小扎:作咸。里面也是讲如何提取食盐的。 “所以,你家老五就是在研究这晒盐法?”方景楠问道。 回想起五弟,张守礼轻叹道:“是,也不是。” “制海盐时,无论是熬盐还是晒盐,得出的海盐里都会带有许多杂质。不如河盐那么纯洁雪白,入口也是多为苦涩,所以价格便宜。而老五经过几番试验,发现这些杂质分有两种,一种是泥沙等细小之物,这个简单,多花点功夫过滤可除;而另外一种导致海盐苦涩的,却是与食盐一般可溶入水中的杂物。” 张守礼顿了顿道:“而五弟他,却是寻找到了除去盐中苦物的方法。”说完,张守礼用手指沾起托盘里的食盐放入口中品尝,一边还冲方景楠点点头,示意他也试试。 知道这是提纯后的食盐,方景楠也不在担心,沾起食盐舔了一口。 唔……味道还不错! 此时大明朝沿海很多地区,已经陆续在改造使用晒盐法制盐了,只是因为海盐确实不如湖盐好吃,改造的成本也颇高,所以一直也没怎么形成太大规模。 但如果说有了提纯的办法,可以得到大量味比湖盐的精盐…… 方景楠非常清楚里面巨大的商机,试探地问道:“这去除海盐中杂质的法子,能否透露一二?” 张守礼轻笑地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行!” 方景楠想想也是,张氏投入如此多精力研究此事,心里肯定也是如明镜般清楚此事的价值。 “呃,这个……既然不打算告诉我,那老族长还让你带我来看这些,可是想要与我合作?” “合作?”张守礼一楞,忽笑道:“些许食盐买卖,我张家虽已败落,可万两白银还是能拿出来的,无需与人合作。” “那是……?” 张守礼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方景楠明白其中必定有事,不然吃撑了闲得慌,带他来看这些?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祖宅外面的周边屋子里,可摆满了张家子弟的尸体。 暴乱后的片刻安宁啊! 方景楠也不说话了,既然事有后招,那就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显得自己太在乎一般。你不言我不语,两人便在屋子里转来看去,方景楠偶尔也翻一翻小桌上的各种书册文章。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张真灵走到门前,没有进来,躬身道:“父亲大人,三叔家幺妹的及笄宴准备好了,请你过去哩!” “及笄宴?”方景楠一头雾水。 张守礼朝他微微一笑道:“贤侄,可方便与我同去?” 方景楠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心下暗想,难道这后招就落在这了? 好说也算见过一些风雨,方景楠一挺胸,毅然道:“不就是吃饭嘛,走!” 第五十三章:夜黑无鞋不便行 女子及笄,男子束发。 这是古人两个非常重要的人生转折,大户人家的小孩及笄的时候仪式繁多,小门小户的条件有限,但这一天家里也会准备一顿尽可能丰盛的晚餐,然后给女儿送上一只发簪。 十五岁,盘发插簪,为及笄。女予许嫁,笄而礼之。 方景楠之前不懂,可他又不是一个人来的,随便找人一问,便了解了大概。 及笄礼确实是很重要的仪式,只是,在这个时候操弄真的合适? 方景楠没有多说什么,尽观其变! 这次及笄的是本家老四张守耻的幺女张雪回。 东房的一扇门缓缓而开,一个彩衣彩履的女孩缓步而出,个子不算高,一米五几的样子,可脸蛋五官长得端正,明眸皓齿,皮肤娇嫩白皙,乌黑的秀发轻轻地披在双肩。 如此模样,放在后世那也算娇小可爱值得拥有了,而在现在简直就是极品。 仪式很是繁琐,主要是三加三拜,方景楠怀有心事,并不太注意这个过程,直等三加三拜弄完,宴席开始了。 “嘿嘿,这一顿吃的真得劲!” 行锋打了个饱嗝,眼光却是直溜溜地看向及笄的张雪回,男人嘛,方景楠稍是一瞅,就猜到了他内心的龌龊想法。 其实及笄宴的作用之一,也确实是把女儿向众宾客展示一下,有想撮合姻缘的也就可以开始了。 张守仁安排与方景楠同席而坐,方景楠他们在狂吃海喝的时候,他是在静坐观礼,直等仪式整个结束,他才悄悄地靠上前来,问道:“怎样,咱张氏的女孩还不错吧?” 方景楠喝茶漱了漱口,随口赞道:“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天物芳华,不得亵渎。” “嫁给你怎样?” 天雷滚滚,毫无征兆的,方景楠的人生大事便从张守仁的嘴里提出了出来。方景楠直楞地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张守仁轻笑道:“按理这事得是父母之命,可一来我没听说你还有长辈健在,二来嘛,这是族长的提议,想来此中含意不言而明。” 拍了拍方景楠的肩膀,他夸赞的道:“你与族长的几番谈话,应该已是打动了他,如此双方接合,自是能成一家人。老族长不便明说,毕竟散族隐世的言论在家里已经多次强烈表达,而且还数次驳回了众人的反对之言,如今他自己有所松动,脸面上自是难堪,故才借联姻传递信号。” 姻亲,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很重要的关系纽带。在后世宗族势力被打压破碎时,姻亲关系仍然稳固地存在着,并且也会一直存在下去。 蒲州张氏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与你羁绊在一起,若连个姻亲都不是,这谁能放心? 之前方景楠与张景萱关系亲密的时候,边上就已经有不少人如此猜测了,实在是在这个时代,如此联姻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事,不联才是怪异。 行锋无比羡慕地望着方景楠,见他一直不吱声,低声道:“长官不必担心长辈之事,陈老爷年长可充替,实在不成文县尊为一地之父母官也可充任。” 方景楠挥手把他赶退。 中国人对于面子很是讲究,现在张族长伸出了橄榄枝,看情况氏族里也挺赞同,自己若是拒绝,别说得不到张氏的支持,操之不好双方都能反目,至少也是心存介怀。 但是这种婚,他并不想结! * 宴席之后,方景楠来到张诚言居住的别院小屋,准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解铃还需系铃人,方景楠只能与他交待清楚才成。 “退婚?”张诚言坐在蒲团之上,望着眼前的俊秀小伙,一脸惊讶。 “喂喂,说话负点责行不,订婚了么,啥就叫退婚啊!”方景楠一脸无奈地道。 “你为何不同意?”张诚言眼中满是疑惑。 面对这个方小郎,张诚言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心里波动多少次了,但这次绝对是最惊怔的一次。早在两人还没见面时,张诚言就猜到了方景楠对张氏的图谋。 几十年来,琢磨张氏这点遗产的人一波接一波从没停过。不过也看的出来,方景楠并没有使用旁门左道的技量,所以张诚言对他也并不反感。如今使了这么大的劲,好不容易说动了自己,决定带着张氏做最后一搏,结果,他竟然拒绝联姻!!! 如此聪慧似要干一番大事之人,难道还过不了美色那一关,嫌弃张雪回样貌不成? 想了想,张诚言道:“张氏待字闺中的还有一孙女,只是长相而言公认还不如雪回,但每人所喜不同,要不带与你见见?” 方景楠苦笑道:“老大人误解我了,真不是长相的问题,晚生只是觉得,婚姻是斯守一辈子的事,命运与共,还是两情相悦比较好。” “两情相悦?”张诚言枯老的脸上忍不禁笑出声来,“方小郎相信书本中描绘的缠绵眷恋浓情蜜意的爱情?” 方景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张诚言再次认真地盯着他,仿如要重新把他看透一般,审视良久,张诚言忽然道:“所以……你是想娶张景萱?她才九岁!” 娶个鸡毛! 方景楠忍不住跳了起来,沉声喝道:“咱们是合作共赢,合作你懂么,为什么非得要把一段婚姻强加与我?” 方景楠其实没有道德洁癖,也不是矫情,若是碰上喜欢的妹子,三妻四妾那也是香的很。只是,这种带有一股强迫性的要求,他不太能接受,就像陈有富一开始非要搓合他与陈银花一样。 方景楠认为,若是连相伴一世的妻子都无法自主选择,那还如何坚守信念披荆斩棘,挽山河不倒? 如果说妻子如衣服,随便可以换几套,那总得生儿育女吧?自己的亲生骨肉,其中最重要的母亲这一角色,又岂能随便?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明三百年不和亲不议和。 这是大明的傲骨,纵死而已! 这也是方景楠对大明为数不多的赞叹,大明好几次都能退守南方,但都没有如此选择。 因为这一退,汉家人的气节将不复存在。 当然,方景楠没想与一个七十岁老头谈论自己的爱情观,他沉呤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跺了几步。 “老大人,晚生想请问一事,”顿了顿,方景楠道:“联姻的目的,无非是让双方的合作更加紧密,如此,只要能达到这个结果,换个其它方式也无不可吧?” 张诚言轻轻地‘哦’了一声,瞅着他道:“这方面,你又有何高见?” 方景楠能有啥高见,股份制啊,董事长制啊,大股东投票啊,分红啊,转让啊,利益划分啊。后世打磨了那么多年的制度应该好用吧,那么多公司间的合作,也没见个个都联姻的呀。 咳嗽一声,方景楠缓缓道:“我觉得,在商业这一块,咱们应该成立一个公司,按拥有股子的多寡获得回报!” 接着方景楠把他对公司的一知半解大概讲述了一遍,细责他不是很清楚,但大体的责权情况他还是知道的。 不料这种股份模式张诚言一点都不陌生,山西商人在遇到一家吃不下的大买卖时,也经常凑份子划股子,偶尔还要送些干股给当朝官员,一点都不新鲜。 张诚言皱着眉,沉声道:“你说的这种法子,我们也遇到过,只是一般都是年时买卖,一年便结束,介时按本分利,长的也不会超过三年。但按你所说,这等合作要一直持续下去,以后倘若发生矛盾如何处之?” 方景楠咧嘴笑道:“这就得详细说说,股东投票否决制度了,嘿,这可是股份制的精髓……” 张诚言一抬手道:“不必说了,我认为此法并不合适!” 方景楠讶然道:“怎么会,合适的呐,有效的分红制度可以激励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团结一致……” 方景楠的表述再次被打断,张诚言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此法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 呃…… 方景楠顿了一下,仔细地思索张诚言话中含意,什么叫不可共患难? 张诚言接着道:“小友所谓的这股份公司,内里与我们的宗族制度颇为相似。寻常由族长管理诸多事物,遭遇大事时,便召集族内有名望的族老一起商议,族内资产但有收获也是福泽族人。故此,背后道理相差不远。” 缓了缓张诚言又道:“但公司与宗族有一个最大不同。当若遇到重案大灾时,公司不成散去便是,而在宗族里,权贵们定一个诛三族大罪,所有人都会遭难,姻亲连襟全都牵连。如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能把所有人拧成一股绳。” 张诚言说的很清楚,绝对是坦诚而言了。 方景楠沉思良久,也是承认,后世公司的相关制度,在这个时候确实不好套用。 在后世,为了鼓励大家经商创业,公司法自然不可能定得那么危险,动辄破家或者性命攸关,谁还敢去开公司呀。 唉…… 又一个自认为的先进理念胎死腹中。当然,方景楠也没有多遗憾,他并没指望说利用后世先进的公司管理理念,就把明朝的商业经营好。他只是希望能有一个,不用政治联姻,也能让双方紧密团结在一起的方法。 正琢磨时,张诚言忽然道:“听守仁说,你家中已无长辈?也未曾取字?” 方景楠点头道:“嗯,是的。” “那……”张诚言小心地用词道:“我代张氏认你为一门义子,赠你一字,你觉得可行?” “义子?干爹?” 方景楠再次傻眼,怎么这年头解决问题的办法,总是跟人伦扯上关系,凭生多出个爹来。 方景楠慎重地摇了摇头道:“晚生双亲虽已不在,但生养之恩永记心中,这干爹我认不得!” 其实张诚言并非有心占他便宜,没认其为义孙,涨了一辈为义儿,已经是在给他留面了。因为这个时代本就有认义子的风俗,南明时期的抗清大将李定国,以前就叫张定国,大西王张献忠的义子。毛文龙也有很多义子,都很厉害。 但方景楠不乐意! 张诚言显然有些怒意,他皱着眉头,沉声道:“这左右都不合适,那也不能上下嘴皮一碰,我蒲州张氏这一大家子就随你一道冒险吧?” 方景楠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轻叹一声,他道:“实在不行……要不……这事就算了吧,小的马上动身回程!” “你说什么?”张诚言猛地站起,勃然大怒道:“事已至此,你竟然说算了?” 张诚言手指向方景楠的鼻尖,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若无诚意谋事,你几次三番寻我做甚?” 方景楠脑袋微微一缩,张诚言这模样是真的怒了。 不知怎么的,方景楠忽然想起后世看过的一个伦敦故事,故事里有一个英俊的小痞子,一天看到路过的修女,顿时惊为天人。于是他丝毫不顾对方的教职身份,寻得机会便去行以撩拨之事,终于,修女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悄悄递上纸条,相约黄昏后花园相见。可哪知时到那会,修女苦等半夜也未见人影,无奈春心已动,煎熬难耐。 后一日得见痞子,修女问:为何不来? 痞子曰:夜黑无鞋不便行 …… …… ps:呃,蒲州这章结束了。见有人开骂说这一段节奏太慢,一来是张氏对主角的帮助非常大,所以写细了一些。二来嘛,之前问了大家,是不是写细点好,你们说细点好的(委屈状) 后面我多注意……保持订阅别抛弃喔! 第五十四章:举族而迁 大明崇祯八年,十月二十日。 自上月五日从云冈堡出发,至今已经有四十五天了,蒲州之行终于有了个圆满结果,方景楠准备回程了。 那日的张诚言老爷像极了大受委屈的女子,枯瘦的脸上写满了慌乱。女人便是这样,未得到时,矜持冷漠。得到之后,难缠磨人。 张诚言毕竟也是一族之长,几十年前的首富之家,缠人自是不会的,既然方景楠全盘拒绝了身份绑定的接合方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张诚言,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以蒲州张氏为主导,合股于四通商行,而方景楠只是以技术入股的形式占个小头。 对此,方景楠断然拒绝,四通商行乃是未来他们团伙的主要财力来源,怎么可能让别人占得大头。 于是经过一翻唇枪舌剑,方景楠终还是利用了后世的一些公司的法子,互相持股法。 以蒲州张氏为主,成立一个四通车行,张氏拥有车行七成的股份,而四通商行拥有三成。同时,四通车行也拥有四通商行一成的股份。 如此车行的买卖张氏可以自行发展,商行使用马车,会以银钱的方式租用。同时,四通车行的马车也可以供其它商号使用,但双方约定,要以四通商行使用为先。 如此,双方达成了一个类似同盟的形式,而不是依附。 这其实也是方景楠愿意接受的,一个团队的发展千头万绪,在没有太多人才的情况下,抓大放小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四通车行的掌柜,经双方商定,选了张诚言的亲侄子张守仁担任。如此,双方都很放心。 * 如果说双方合作的法子,方景楠很是满意,也在设想当中的话,接下来,张诚言老爷的一顿操作,却是让他由衷的钦佩不已。 百年世家的决断,一但做了选择,便是毫不犹豫地大步而前。 张诚言先是对外发布消息,蒲州张氏将全面撤离蒲州范围,愿意跟随离开的,张氏将随行就市,真金白银的回收大家手里的田产商铺。 同时,张诚言找来伍姓湖的各个族长以及县尊田鄂田大人,把手上回收的商铺田地,以市面上半价的价钱卖于他们,等于直接打对折出售。 一转手一倒卖,亏了三万两银子。 结果就是,除了一千多实在不愿意背井离乡的族人,足足有八百户,四千多男女老少,愿意迁去代州崞县。 如此一来,方景楠的那座本是空城的崞县,一下便注入了新鲜活力,之前所做的一切也都值了。 而这边获得好处的伍姓湖人以及县尊田鄂,也是全力支持,田鄂大手一挥,一纸迁族文书发了出来,崞县城空无人,山西很多州县都得到过建议性文书,愿意转迁过去的税赋方面一律优待。 而当地士绅对于外人前来落籍的事,本是不欢迎的。主要原因在于科举,但凡有人落户,需要参加科举时,他们便又多了一个竟争的对手。而若不牵扯到科举,地方士绅就很欢迎,人越多地方越繁荣,这个谁都知道。 边地科举本就不兴盛,更何况是连县尊都没有的崞县,以及迁去的又是蒲州张家的,所以可以预见几乎不会有任何人反对,只要他们能活得下去。 一场暴乱的遗留问题,便这样在张氏全面退离以及三万两银子的贿赂下,彻底解决。 然而,让方景楠非常意外的是,蒲州张氏的本家,以及黑旗军身后的那百来户张姓族人,并不随同大家前去崞县。 张诚言决定,他们这群几百人将前往山东的胶州。山东盐业自古有胶莱、滨乐两区,而胶莱指的便是胶州和莱州。 张诚言要带着这一百多黑旗军,利用张家老五的法子,在胶州做精制海盐的买卖。 张氏自垄断食盐发家,对于精盐的好处了解的太深。崞县那边的四通车行有张守仁坐镇,几乎张氏整个族群帮衬,加上方景楠对车行的硬性需求,基本不用张诚言费心。 故此,决定力挽张氏山河的张族长,自不会甘心坐看它人起风云,他要前去胶州打开一片新的天地。自两年前孔有德兵变祸害了山东半岛,到现在那边也没缓过气来。 张诚言认为,那边大有可为。 方景楠并不太清楚山东的情况,既然老族长有壮志雄心,他自然不会阻拦,而且他也没有立场阻拦,拒婚之后非亲非故的不是嘛! 方景楠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行锋、牛有德等人把身上的铁甲脱下,全部送给张守勇率领的黑旗军,以添武力。 做为回报,张诚言直接送给了他十颗银冬瓜,每一颗都重达五十斤,折成银两为8000两。 这样的银冬瓜,张氏还有三百个!足足二十四万两白银。 而藏银的地方,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县城北四里外的伍姓湖,一处凹进去的隐秘湖滩深处。而不是人人猜测的张氏祖坟地的东山洞周边。 如今举族而走的张氏,自然要把这些银冬瓜挖出来。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群人偷摸着来到伍姓湖,点燃火把,悄摸地挖出几百个银冬瓜。 尔后,一切准备就绪,蒲州张氏兵分两路,开始了迁族之行。 * 汾河,山西人的母亲河,黄河第二大支流。从太原府宁武县一直往下一千四百里,抵达蒲州荥县汇入黄河。 方景楠是骑马来的,一路奔波把大腿两侧都磨破了皮。出于对山川河流的无知,他完全没有去想,还可以从更加便捷的水路走的。 而张氏的迁族大挪移,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走水路,毕竟这七百户人家可不仅仅只是去个人,锅碗瓢盆家什农具,大大小小淋淋总总,那是都得搬过去的。 若是走陆路,怕是要小半年才成。 荥县李氏是张家的姻亲,张守仁的老妈就是李氏族人,李氏依着汾河而居,经营着河运生意,最兴旺时,族里有着两百条盐船,一次性运盐可达几万石。 如今荥县李氏随着张氏一起,也都没落了。不过就算再没落,几十条盐船还是有的。 几千人的迁移,自然不可能一窝蜂一起走,而是分成几个批次,收拾准备好了一批走一批。 方景楠等人轻装上阵,自然是收拾的最快的一批。 汾河岸头,方景楠襟身而立,望着大水滚滚向南,河风吹来,衣袂飞舞,好一副江山如画。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预祝方小郎立功杀敌,前程万里。”张守礼代表父亲前来送行,稍晚他们都要去胶州。 方景楠拱手道:“谢礼叔夸赞!另外,我与族长一早相商,安顿好后,双方每月都通报一次情况。等我这边匠作营空出力来,也会定期给黑旗军输送铁甲装备。并非一别不往,礼叔无需担心。” 张守礼拱手朗声道:“如此,告一声珍重,再会!”说罢,他看向了不远处指挥族人上船的二儿子张真灵,心下暗暗一叹,希望此子跟着他能有所长进吧。 这批次队伍,方景楠除了带上了张景萱外,那十五名愿为家族荣耀而去死的张氏子弟也随同前去。 一行三十一人分坐四条盐船,那些战马不便乘船也都送给张守勇的黑旗军了,载着八千两纹银,朝向太原府城,逆流前行! 方景楠站在船头,迎着微风,忽见行锋频频回首朝岸边打量,不知在寻找什么。 “找啥呢?”方景楠问。 行锋嘿嘿一笑,挠着头道:“没啥没啥!” “哦,”方景楠应了一声,忽地振臂向前,“扬帆,起航!” * 意气风发中,回想着这趟过来张氏的收获,方景楠兴致勃勃地吟唱起了李白的诗句: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 呃,不及…… 方景楠看了看岸边,又看了看回首张望的行锋,忽地大笑道:“不及雪回送我情!!” 行锋娇羞地低着头道:“长官又在逗我,人家雪回根本没有来……” 方景楠大笑道:“你啊,一下就被人套出来了!” “长官,你……”行锋顿时无语,一旁的蒋立、方成两人皆是哈哈大笑,而麻武候襟立船头,望着嬉笑的众人,沉默不语。 张景萱眨了眨眼,笑道:“哥哥你真坏!” * 古时读书人游历时多为乘船出行,顺江而下,平坦又舒服,比骑马强多了。 方景楠悄悄地摸了下自己股间,因骑马而结的枷差不多已经好了,起了一层淡淡的新茧。坐在马鞍上的时候,两股间的茧子正好夹在两边,好似确实是要比以前要夹的稳当一些。 河水缓缓而流,轻风徐来,在可借得八面风的硬帆鼓动下,小船逆流而上。 这条盐船是平底的浅船,不算太大,船老大是张氏的姻亲荥河李家人,一个肤色黝黑的老汉,赤脚站在船上很是稳当。 方景楠闲着没事,一路便与其攀谈有关船只的事情。世界上,此时正处在大航海时代,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新的奇迹。 方景楠知道,未来将是海洋的时代,谁主宰大海,谁便拥有未来。对船只有所了解,以后肯定用的着。 “李叔,这船只有一百料,应该算是最普通的河船了吧?”方景楠问道。 李叔正指挥船工掌好舵,听见问话头也不回地道:“橹摇船除外,一百料在运输帆船里算是中等的,还有更小的。” “哦。” 方景楠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下这条船。这船长有五丈二尺,宽一丈,深约五尺,据说能载两百石食盐。 方景楠以前看书时见人说,缴获四百料大船多少多少,千料战船多少多少,可总是没有概念。 这个‘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 第五十五章:管河道 方景楠记得在那本书上有说,这所谓的‘料’指的是建造一条船,所用的大木的数量。这一百料的船,便是指说建造这条船需要用到一百根大木。 这个说法挺好理解的,方景楠也一直这么认为的。 可哪知今儿一问这船老大,他竟然说,料是容积单位,当然他不是这么用词的。 船老大说:“百料指为积承大小,二百料船可积承五百石,船员十人。” 这不就是指的容积大小嘛。 而且船老大还说,描述一艘船普遍都用百料为单位,二百料、三百料、四百料,一千料等等,很少有人说零头的。 那既然‘料’是容积单位,那一百料又是多大? 方景楠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正研究浮力、排水量等相关知识的张景萱。 行船路上也没有别的事可干,于是张景萱一边与船老大了解船体知识,一边埋头计算起来。 比划了好几天,张景萱一脸欣喜地跑来汇报,“哥,一百料的船,容积约为1.11立方丈!” “不考虑误差计算过程如下:容积为长宽深三数所积,据船老大所说,此船全长五丈二尺,其中三段龙骨(船水下部分)为全长七成,主龙骨为全长五成,长宽比为六,宽深比为二……” “如此公式为:容积=船全长*0.7*船宽*船深,或者是……” “停,停,打住,”方景楠听得一头雾水,止住她道:“我只需知道个大概,心中有谱便成,详细的你以后可与船匠探讨。” 方景楠只是想知道一百料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光说一百料为1.11立方丈,他还是很模糊,便问道:“转换成排水量呢?” 顿了顿,方景楠补充道:“说结果就行!” 张景萱闷气地嘟了嘟嘴,这个计算过程自己费了多少巧思啊,他却不让表现一番。不过张景萱也发现了,自己这个哥哥确实是个粗心之人,细节琐碎之事他一般都不会深究。 其实方景楠单纯只是不爱做作业! 张景萱宣布结果道:“一百料船排水量约为24吨,载重200石。” “对嘛,”方景楠爱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我要的就是这个……” 说罢他又不禁苦笑:“24吨?那所谓的千料大船,也不过240吨而已!还真是够小的。” …… 盐船晃晃悠悠地逆流而上,古诗云:千里江陵一日还,扯蛋! 方景楠估算了一下,顺风的时候盐船每小时能行十五里路,逆风斜风要慢很多,平均下来,盐船每小时能行十里,日行七个时辰,也就是十四个小时,约行进一百四十里。 如此速度已经比骑马快多了,骑马只是暴发力很大,卯足了劲一天能跑三百里,可第二天就废了。 河船晚上不行船,在岸边寻找适合处停迫。有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船老大便寻一处浅滩,把船锚扔下,直接悬停在河面上。 这时,方景楠又发现了一个蜂窝煤炉的绝佳使用地,那就是河船上。 河船不比海船,相对空间小很多,尤其是更小一些的手摇橹船划桨船,船上都没有搭建灶台,只有在岸边停靠时才能生火做饭。 而一但有了蜂窝煤炉,那行船时随时都有热火,煮茶热饮热食的,舒服不只一点点。 方景楠把这个记在心里,准备回头有空安排。 * 汾河为山西最大的一条河,围绕着汾河,还有着许多支流,较大的有潇河、文峪河、浍河,滋养着山西大地。 如此,汾河沿线,自然也便有着许多河道官,署衙为管河道。管河道自然是由文职的河道衙门负责,卫所兵与边军是沾染不上这等肥差的。 万历朝之前,河道衙门都是即管河道也管漕运,毕竟大运河也是河呀。可由于漕运的差事太肥了,无数人争抢下,也为了分权,万历朝开始,便把河道和漕运拆分开来,分为河道和漕督。 船队沿汾河往上,途经绛州、临汾、平遥、祁县,行驶九天后,来到太原府外的清源县,这时,船队忽然被人拦下。 正是汾河清源段的河道官。 “停船!” 在麻武候拿出通关碟照和方景楠悄悄递上买路钱后,仍然不给放行通过,死活都要上船检查。 “落帆,船里所有人都站出来,放下武器,官差检查!” 汾河水上,方景楠船队的四艘大盐船就这样,被十几条手摇的橹船拦住不放。 方景楠远远瞥了一眼,在这些小橹船的后面十几丈外,悬停了一艘小的苍山船,约莫也是一百料的大小,上面挂有一面管河道的旗帜。 “怎么办?”李家的船老大沉声问道,说话时他双眼紧盯向远处的那艘小苍山船。 方景楠皱了皱眉,他们已经拿出了参将姜建勋的手令,并且表明了大同镇边军的身份,可是这群管河道的差役却仍然强硬的要上船检查。 船上违禁货物到是没有,可有八千两纹银,这个……估计更违禁! 方景楠低声对船老大道:“如果我们出其不意,冲过去,能不能把他们甩开?” 船老大想了想道:“我们应该可以,但后面的船估计不行,”说着他呶了呶嘴道:“那苍山船头,有一门佛郎机炮,若是追着后面的船一直打,怕是会有不少损伤。” “所以,只有贴上去,跳上船近战了?”方景楠忽地说道。 听见这话,船老大唤来一个船工低语了几句,只见船工竟挂起了一串颜色不一的小旗巾。 “你这是……发信号?”方景楠诧异地问道。 船老大眼中厉芒一闪道:“这是我们李家独有的旗语,意思是让后船等会跟紧我船,一同杀出去。” 方景楠忽地大笑道:“李叔无需如此,刚才我只是这么一问,我们是边军,而且没有夹带私货,他们若是要查,那便查呗!” “至于说这些银两……”方景楠双眼一眯,厉声道:“就看他们有无此胆!” “哦哦哦,”李叔咧着嘴,憨憨地笑了一下,“后船装了许多张氏子弟,弄得我把公子军官的身份给忘了。呵呵!公子勿怪!” 方景楠哪里会怪他,只是觉得,大明的人心散的差不多了,连一个驶船的船老大,为了银两与人情,就敢撸袖子与官府拼命的。 另一方面,方景楠也不得不感叹,此老汉确实够意思,为了姻亲张氏的人,就敢冲撞官府的河道官。 想到这,方景楠不由问道:“一路行来,还不知道李叔的名讳称号呢!” 李叔咧嘴笑道:“我一赶船的,能有啥称号,不过熟悉我的都叫我李鸭子!” “……” 估计这是李老头年轻时的浑号,听名字应该是指水性好的意思,可如今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被称为李鸭子,实在是感觉有些奇怪。 “那李叔的大名呢?”方景楠问。 李叔呵呵一笑道:“大名李水!” 这……方景楠觉得,至少比啥李鸭子强。 说话的功夫,方景楠这边并没有阻止管河道的差役爬上盐船。一共上来了三个人,手上都拎着鸟铳,不过火绳都没点着。 坦白说,只需一个眼神,这三人就将死与非命。 为首的是个精瘦的汉子,满脸痞气,知道方景楠等人是群军汉,也毫无害怕之色,他双手负在背后,腼着根本没有的肚子,迈步向船舱走去,嘴里还啐啐念着:“这么久不肯停船,肯定藏有猫腻。告诉你们,从今儿开始,边军也不许夹带私货,不然……” 话只说到了一半,他已经走到了船舱里,掀起了一块蒙布,只见蒙布底下堆放了好些个乌黑的大铁球。 “这是啥?”精瘦汉子抽出腰刀在银冬瓜上敲了几下,发出轻脆声响。 银子埋地里那么久,表面已经氧化变得乌黑,实话说,这价值八百两一个的银冬瓜,这差役还真没见过。 方景楠走上前来,一把抽出旁边行锋的腰刀,对着银冬瓜猛砍几刀,银子偏软,几刀下去,便被方景楠砍成几瓣,露出里面银闪闪的光亮。 “是银子!”方景楠道。 精瘦汉子目光一呆,“银子?这么多银子?” 他在心中细数了一下,足足有十颗这么大的银球,具体值银多少他算不来,总之就是相当之多。 方景楠嘿笑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银碎块,放在手中抛了抛,道:“这运银子……不违例吧?” 感受到方景楠轻笑中的一抹冷意,这个管河道的汉子,眼眸收缩了一下,退了几步走出船舱,朝四周打量几眼,入眼处是行锋麻武候等彪悍的军汉,再往后面看,还有三条百料盐船呈品型布列,上面也是旗帜飘扬,船沿站立着不少提刀持弓的军汉。 精瘦汉子拱手道:“在下太原府管河道辖下防汛司黄志,不是我等多事非生,实在是最近府内土匪猖獗,河道大人下有严令,所有路过船只全都需要检查,但有来历不明之人,一律严处,还请方把总体谅。” 看他没有见钱眼开,方景楠收起调侃之心,把手中的巴掌大的碎银悄悄往他怀里一送,露出副自信表情道:“多谢黄大人提醒,我们都是刀头喋血的汉子,别看人少,等闲几百个匪类也靠近不得。” 黄志感受到怀中硬硬的一块,估计不下二两银子,脸上笑容更甚,正欲说话,只听不远处那条苍山战船上响起号声,激烈而刺耳。 黄志心中一震,骇然道:“遇敌号!” 方景楠也是心中一楞,这里可是太原府内里的汾水河上,这里也能遇敌? 张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驶来两条小船,小船上面旗帜鲜明:太原府衙! 河边的马道上,烟尘四起,似乎有好几百人疯涌冲来,他们衣衫不整,步伐散乱,武器也是参差不齐,几杆旗帜上标有:清源团! 方景楠被弄的有些迷糊,什么时候管河道与府衙掌管的团练变成敌人了? 第五十六章:重返家园 “落帆,船里所有人都站出来,放下武器,官差检查!” 太原府衙的小船上,一个明显是衙门里的班头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船头,冲着方景楠等人的盐船大声喝道。 同样的话方景楠听了两遍,两遍都是来自于朝廷的正经署官,只不过一个是管河道,一个是太原府。 而面对接受检查的,是一群边镇的军汉,保家卫国的浴血男儿。 方景楠失笑地对旁边的船老大李水问道:“李叔行船这些年,可遇过这等事情?” 李水好笑地看下眼前的两支人马,“前个月,我都还拉着盐场的盐去过太原府,当时也没这样啊。只要交了过路银,管河道的人也不会来找麻烦。” 见得太原府的船靠了过来,黄志冲方景楠拱了拱手,道:“方把总无需担忧,经我管河道盘查过的船只,府衙无权检查!” 说着他便带着两个手下爬回到他的小船上,方景楠位置较高,抬眼看去,这群管河道的差役竟然纷纷把鸟枪上的火绳点燃了,几十人几十把枪,直冲来人。 “呃,不会真打起来吧?”方景楠只觉滑稽。 管河道对阵太原府衙! 管河道船多且大,而太原府的在河边却是有几百团练。 方景楠觉得,管河道的应该会取得斗争的胜利,毕竟这是河面上的事,他们管是应当的,而且他们的船也多。 哪知,岸边团练队伍中,一个穿着幕僚师爷服饰的男子忽然一声大喝:“上!” 几百个团练纷纷冲入水中,用手划着冲向了管河道的手摇橹船,而橹船上的差役,手里揣着已经点燃火绳的鸟铳,但却不敢发射。 也没有人命令他们发射! 黄志不禁看了苍山船一眼,防汛司的主官就在这条百料战船上。 “所有人用船桨捅,把他们捅下去。”见主官没下射击的命令,黄志便让小船上的人用桨把这些民团推挤过去。 可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几十人挤向一条小船,没一会儿功夫,便陆续有人爬上小船,甚至还有条船被扒的过猛给掀翻了。 十几条船往河面一横,把汾河拦了个七七八八。 碰! 一阵浓烟飘起,苍山船上亮起一道火光,冲着旁边的山林开了一炮,铅弹飞过几十步的距离,狠狠地砸在地上复又弹起,击裂了一颗大树。 火炮果然声势唬人! 所有人都安静了起来,而这时,也已经有不少团练爬上了管河道的橹船,双方在船两边对持起来。 岸边那个幕僚师爷却是不惧,怡然笑道:“大炮打蚊子,防汛大人果真厉害!” “哼!”苍山船上响起一声冷哼。 “我管河道监察行船,你府衙的生得什么事端?” 幕僚师爷笑道:“你们管河道拦船检查谁能说三道四,但是近日来府内山匪横行,我们清源县团练受府尊之命,负有清剿山匪之责,来往船只我们自也有监察之权,你们为何挡我!” “可别拿什么府尊来吓唬人,不就是冯敬舒冯同知动的歪点子么。再者说,清剿山匪你们不去山里剿,跑河面上来凑什么热闹。” 师爷没有否认这些都是冯敬舒的指派,嗤笑道:“冯同知定下的府内各县包剿策略岂是你一个防汛司能懂,别县的山匪若是不敌,逃窜至它处,最后汇聚合流,变成流寇,此中责任你能担得起?” “别在这危言耸听,何况我们管河道见着山匪,还会放任通行不成?何需你们再插一手,浪费人力。” 师爷大笑道:“哟,为何我听闻,只要交得足够过路银,管河道谁人都放得。” “胡说八道,敬你是府里派出来的师爷让你三分,还真以为我这大炮是个摆设不成!” …… 两人你来我往交锋不停,方景楠仔细地听了个明白,但他却想了很多。 正常情况来看,太原府衙与管河道正在做权力之争。过路商船能给的通关好处是有限额的,以前是管河道一家分,现在两家来分,管河道的自然不愿意。 山西巡抚吴牲被去职,朝廷到现在也没定下新任巡抚,布政使又空置,山西三府之地,目前皆由府尊作主。而掌管河道的是从三品道员,双方争权夺利也是题中应有之事。 但是…… 方景楠却是想到了代州那边,他以五行旗设立的那些石寨山匪。 方景楠知道,这各县的山匪,其实是太原府同知暗中扶持的,其最终目的方景楠不清楚,他对于明朝的官职体系并不熟悉,不知道一府同知拥有什么权利。 方景楠之前一直想找文朝衣寻问学习一番,但不知怎么的,次次都没成功。 这次回去,一定要找文朝衣问个清楚。 后续还有张氏的三千多人要迁移过来,如果那时河面上还是这个情形,就有点麻烦了。 就在方景楠暗想的这会儿,对面双方没有谈拢,也根本没有谈拢的可能。 眼见着太原府衙的小船不顾管河道的阻拦,朝方景楠这四艘盐船靠了过来。 方景楠忽地想到,后面船上张真灵、张真竺那些人,可是没有路引的。田鄂开的是迁族文书,并没有给每个人都开一张。 方景楠虽然不怕,这年头路引这个东西查的已经不那么认真了,可船上还有八千两银子呢,难免别人拿这个来说事。 总归就是麻烦! 轻憷了下眉头,方景楠朝李水吩咐几声,李水眼中一亮,嘿笑一声,“得嘞!” 跟着船上打出旗语,方景楠转首一震,大喝道:“我们乃大同镇云冈堡把总方景楠,怀仁城把总麻武候,受守道大人令,有要务在身。现已受管河道盘查,挂帆起航!” 说罢,方景楠大手一挥,“开船!” 百料盐船长达五丈,哗拉一声,扬起帆来直往前冲,身后的那三艘盐船也是紧跟而上。 翻起的水浪直拍向两边的小船,听得方景楠的言语,管河道的船纷纷撑杆避让开来,而府衙的那两只小船操船的显然水平不高,反应不及,其中一条却是被撞飞开去,在河面转了几个圈才停了下来。 “漂亮!”苍山战船上响起一声赞赏。 驶过苍山战船边上时,方景楠朝上面望去,只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正冲这边微笑。 方景楠也抱以回笑,心中却是想,这人就是那个无胆的防汛官了! 船队顺风而行,排成一条直线猛冲向前,眨眼间便把众人甩在身后。 方景楠转首望去,轻轻一笑:“你们要扯皮,要拦河,就拦后面的吧,大爷我可是要回家了!” * 汾河往北越过太原城后,河流一转朝西而上,直到宁武县为其源头。 方景楠的船队越过太原城后便驶离汾河,进入峪水,经峪水穿过忻州,又驶入到滹沱河,抵达代州崞县泊口。 全程耗时十二天,比骑马快了三天,比步行快了十七天。 最重要的是,舒服! 盐船停稳后,方景楠让众人下船在河边码头边休息,行锋派了蒋立回城通知其它人。有了属下后,一般跑腿的活行锋就不用干了。 方景楠走到李水旁边,邀请道:“李叔一路辛苦,不如把船停在这边,与我去崞县休息一下!” 李水憨笑道:“多谢方把总好意,休息就不必了,以前出海时大半年都在海上飘着,这点劳顿不算什么。” 方景楠讶道:“李叔还出过海?” 这个或许是他平生得意的事,李水仿佛陷入回忆般,咧嘴笑道:“我自小水性就好,那时候年轻,总觉得黄河长江对我已不是阻碍,只有大海才能算是我的挑战。唉,没料想,在海上奔波靠的根本不是水性。” “喔,”方景楠奇道:“那靠的什么?” 李水不太好意思地嘿笑道:“拉绳爬杆星相观图,总之会不会划水就真不重要。” 方景楠听得哈哈而笑,心里更是不愿就这么放他回去了,怎么也得多套会近乎。 眼珠一转,方景楠道:“李叔载我们而来,若是又空船而回,那不是太亏了。不如去崞县寻些合适的货物捎带回去,也算做已填补。” 崞县一座空城能有什么? 这不重要,先把李水忽悠下去,好好招待一番才是重点。此等人物,搞好关系总不会错。 跟谁吃饭不是吃! 李水应道:“崞县可有皮毛山参等物,我本是准备返程时在太原府捎带上一些,如果崞县也有那便更好。” 方景楠哈哈笑道:“崞县一大半商铺都是我的,到时候你随便挑!” 李水一楞,没想到方景楠竟然是有钱又有势,一大半商铺啊,有钱都买不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跟着李水唤来另外三条船上的船头,让他们先行回去。百料盐船可载两百石,毛皮山参都是稀贵之物,一船运力完全够用了。 又过一会儿,远远地,口号声传来!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群青壮,穿着统一的亚麻色皮袄小跑而来,为首的却是总旗李谷年,保安团卫生司司长。 “立定!” “敬礼!”李谷年喝道。 众人右手握拳一锤胸口:“长官好!” 方景楠回了一礼,“兄弟们辛苦了!” 紧跟着,马三、麻四、成北生纷纷赶到,前来行礼。再后来,震北镖局的总镖头吴水井,带着江明和江仲煜等五行旗的汉子,上来行礼。 最后是辎重队的赵二,在他身边紧紧跟着的却是一早便想辞官而去的崞县典薄贺兰洵。 “老大,可想死你了!” 赵二用着方景楠常用的词汇一脸夸张地冲了过来,双手张开,想抱又不敢去抱,楞楞地看着方景楠。 随着来人越来越多,方景楠在崞县的威势一览无余,那群黑旗军出来的张氏子弟见了,意外之中又深感庆幸。 原来,自己跟随之人不只是嘴炮呀! 人来的已经差不多了,方景楠在人群中左看右看,不禁奇道:“文朝衣呢?他怎么没来?” 知道方景楠不会拥抱了,赵二尴尬的收回张开的双手,舔着脸道:“老大,那文知县三天两头的说要走呢,若不是还想见你最后一面,他早走了。” “走?走去哪?” 赵二道:“听说是回江南老家归隐!” “归隐?官也不当了?这他娘的怎么行,老子白忙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官场竟然有了股风气,干得不高兴就直接挂印走人。 当然,方景楠是不会允许的。 崇祯八年,十一月二日,方景楠返回阔别两月的崞县,他的城池! 第五十七章:明镜高悬 代州,崞县。 南门! 方景楠骑着赵二牵来的战马飞奔而行,有着一千多里的拉练,他的马术又精进一分。 不消片刻,他便在城南门看到了坐在牛车上的文朝衣,锦衣卫百户田洪福与沈炼骑马跟在一边。 “你干啥?” 未等马停,方景楠翻身跳下,几步窜到文朝衣的牛车旁,气势汹汹的样子,弄得田洪福都紧张了几分。 文朝衣好似苍老了很多,三十来岁的年纪,鬓角上却有了几缕白发。走得近前,一股刺鼻的酒糟味扑面而来,他拎起酒壶对嘴饮了一口,“大明已亡,我留之何用,不如归乡守墓,渡此一生!” “大明哪里亡了,你不还是大明的一县之尊,我也是正六品百户官啊!” 文朝衣轻憷眉头苦笑道:“何必再作此自欺之语,大明朝万历帝时已亡,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方景楠晒道:“话可不能乱说!” 文朝衣一仰首,“这些时日我已深有体会,自万历爷三大征……” 他的话还未说完,方景楠转向一旁打断道:“田洪福,我问你,你希望他回乡归老么?” 田洪福不明所以地瞅了方景楠一眼,没有吱声,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就行了,别管我!” 说罢,方景楠粗鲁地一把抓过,把文朝衣从牛车上拉了下来,然后往地上狠狠一摔,“赵二,绑了他!” 文朝衣被摔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惨叫道:“你这是为何?” 方景楠冷冷地哼了一声,“老子刚跑了一千多里,为了这汉家江山,每天折腾的要死,不得休息片刻,却还要在这跟你坐谈论道?泡个澡吃个肉睡个觉,难道不香吗?” 方景楠猜想,文朝衣少年天才,一路过于顺畅,便不堪挫折。心中坚持的那点东西破碎后,直接就放弃了。 听得命令,赵二毫不迟疑地冲了过去,拿腰带把他绑了起来,全程田洪福只是皱眉看着,没有一丝言语。 “你,你,暴虐,今日竟如此暴躁!”文朝衣惨叫兮兮。 “切,”方景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老子缺人缺的厉害,你天天闲得发慌不说,还总在这期期艾艾,一点都不像个七尺男儿。自认为才智过人,高人一等,既然你这么厉害,你就出来干活呀,不干活怎么能体现你厉害。暴虐?你现在不是挂印去职了么?正好,我把你征召了,不答应都不行的那种!哈哈哈!” “带走!” * 翌日,阳光明媚。 城西偏里一些,有一间幽静小庭院,院子的主人据说是江南来的丝绸商人,去年后金入寇时逃回了江南,留下来守宅的家奴城破后被杀了。 院子修的很是雅致,有树有假山有水,屋子的窗檐处也是雕有精细的花纹。 方景楠舒服地睡了一个大觉,一直到太阳都晒屁股了,他才被鼻子里的骚痒弄醒。 “啊,啊切!”方景楠打了个喷嚏。 “嘻嘻嘻!”响起张景萱欢快的笑声,她悄悄地扔下手里的头发。 “哥,你之前说,这叫什么来着?身体的应激反应?” 方景楠睡得正舒服,一翻身假装要去抓她,“好呀,拿你哥当试验了!” 张景萱嬉笑着后退了几步,方景楠正欲下床去抓,忽想到什么,尴尬地又缩回床上,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去去去,看看吃食准备好了没有,我穿洗一下就出来。” “好的,”张景萱眨了眨眼道:“这座城,真的是你的咩?” 方景楠想了想道:“现在……勉强算半个吧!” “那怎么什么都没有?那词……唔,经,经济太差了?” “你懂个啥经济,赶紧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喔。” 张景萱这才乖乖地跑了出去,方景楠掀开被子翻下床,蹦跳了几下,这才洗漱上厕所,穿上一件厚厚的皮袄子推门而出。 如今已渐寒冬,众人已经换上了羊被袄子。院子里没有下人,行锋护卫在四处,赵二手下那几个蒙古人操弄着饮事班的活计。实话说,他们烤得一手好羊,外焦里嫩的,但做其它饭菜的就真是普通了。 随便吃了几个窝头,两个鸡蛋,一碗疙瘩汤,寻常的早饭也就这样了,那些死掉的战马早就风干后做为肉干,以便战时食用,日常是不吃的。 方景楠也没搞特殊,回到崞县后,边地疾苦苍凉的气氛又浓烈几分。莽字营在大家的努力下,日子过的还算不错,至少每餐都能吃一些肉,尽管只有二两。 其它人却是难熬,尤其是冬天…… 城东搭了不少窝篷,这是李谷年让人搭的,里面住着的都是崞县周边吃不上饭的百姓,有民户也有卫所兵丁,这已经与有无田地没关系了,一到冬天,吃食少了后,一大半人都没饭吃,吃饱更是妄想。 由于李谷年的搭篷施粥,城东围聚了七八百人,全都瘦如皮包,有些年长的走路都困难。 每日里李谷年都会让人把饿死冻死的尸体拉到几里外的乱葬岗挖个坑埋了。 “李谷年在哪?” 吃过饭,方景楠带着张景萱准备四处走走,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老好人李司长。 “他在县衙,正与贺兰洵商讨饥民安置的问题。”赵二一大早的就候在院子外了。 赵二说完又道:“我这把他叫过来。” 方景楠摆手道:“不用,我们去县衙找他就是。” 这年月的城池,除非是那种一省的大城重城,一般城池城内部分都不大,横竖也就是几百步,诸如乘轿啊、骑马啊、叫唤人过来啊,都是一种显摆身份的想法。 方景楠是坚定的实用主义者,对于那些虚荣全不在意。没走几步,他们便来到城中心的县衙,一个破烂的大院子,烧坏的地方到现在都还没修。 “这个贺兰洵怎么样?可算堪用?”方景楠迈过县衙门槛的时候扭头问了一句。 赵二嘿笑道:“刚开始的时候不太老实,总是偷摸着想跑,被我抓回来教育了几次,现在老实多了。办事还行挺有主意的,在城东搭窝篷的事就是他与李司长提的,说是花不了多少米粮,就可以防止他们闹事,用一些稀粥吊着,饿不死,身上却没力气,身子弱的扛不住死了便死……” 赵二话没说完,方景楠一道冰冷的目光便射了过来,赵二顿时收起嬉皮笑脸,一个立正道:“报告老大,当时我是提了反对意见的,老大一直教导我们,就算有心无力,也绝不可漠视生命,变得麻木不仁。” 方景楠点点头,思想观念的传导,并非只是说几句言词激昂的套话就成的。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是饥穷惯了,见得死人也多,同情心普遍不高,很多人都是麻木的。 但是方景楠知道,一个有着共同信念,又对贫苦百姓的可怜饱有深切同情的部队,是多么的有战斗力。 不过凡事急切不得,需要一点一滴的积累,毕竟人有思想、有私心,不像机器,指令正确就行了。 “进去吧!” 赵二是最早入伙的兄弟,并不特殊,常人有的小毛病他都有,方景楠时或都会点他一下,也算用心了。 李谷年与贺兰洵就坐在县衙用来审案的正堂,这里三班衙役是没有的,只有一个贺兰洵在饥民里买来的小奴,做着沏茶添水的杂事。 两人已经陷入讨论的死循环中,李谷年希望增加城东饥民的米粥食量,贺兰洵一开始并不同意,说饥民吃多了有了点力气就会闹事,如今方景楠已经回来了,崞县武力有所加强,贺兰洵已经不反对了,何况这米粮也不是他出。 但问题是,崞县存粮也不多。 方景楠了解情况后,奇道:“存粮不多,就去外面买呀,你过来时没带银子么?我这有不少,去米铺买点。” 贺兰洵见得方景楠,那晚的阴影再次袭上心头,说话的声音不由的小了很多,态度更是恭敬,他行了一礼道:“禀报大人,如今正是冬寒粮少之时,外面的米粮已经涨到2两银子一石了,杂粮也要七钱银子。城东有七百多人,如果把稀粥增加到插筷不倒的程度,每日耗粮便需五石左右,月耗便是150石,扛过此冬还有三月,这便是四百五十石啊!” “而且,”贺兰洵补充道:“我们这边有如此好的优待,其它地方的饥民得到消息后,也会赶来,如此往后人数会更多。” 李谷年与方景楠相识久一些,知道他是要个实惠的性子,强调了一句:“明年春开后,这些饥民大多会回到自已的村子里,赶着春种。” 意思就是,这个救济是白忙活的。 方景楠沉吟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在堂内来回跺步,忽地,头顶‘明镜高悬’的牌匾印入眼前,方景楠站住身,头顶三尺有神灵,他轻轻地吐了口气,“陈老爷和我说过多次,与邻为善,想来必有深切道理。崞县如今已是我莽字营的城池,那么,我们便得把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照顾好,些许米粮自不算什么。” 贺兰洵脑门一暗,心下腹诽着,这崞县怎就是你的城池了? 顿了顿,方景楠忽又道:“不过为了防止饥民半饱后,有力气闹事,我们也得把他们治理起来,寻些事情做,就算是以工代赈。” 李谷年道:“饥民力小体弱,铺路修桥的体力活做不了的。” 方景楠轻声一笑道:“这个道理我自是明白,放心去干吧,我自有主张。” 李谷年贺兰洵两人一拱手:“遵命!” 第五十八章:大兴土木 崇祯八年,十一月三日,吉。 对于崞县城东的这群饥民而言,今日真正是大吉之时,从早上开始,派食的米粥再也不是清可见底的米汤了,而是稠的喜人的浓粥。 专门有穿着亚麻色皮袄的青壮拎着棍棒在窝篷四周巡视,听说这群人名为城管,为首的名叫王木根,但凡遇到不排队抢食的,他们便如狼似虎般冲上来棍棒教育,在几个倒霉的泼皮被打之后,秩序为之一整。 这个王木根以前是总旗郑飞手下的募兵,也是当时闹饷时第一个走上前找方景楠讨要的。 由于胆子较大,李谷年便从郑飞那把他讨要了过来,带着十名原城管队员,成为卫生司派驻崞县的城管队长,等李谷年回怀仁后,则由他负责崞县的卫生事务。 饥民们排着队,手上拿着一块小竹牌,竹牌上面印有‘四通商行’字样,凭着这个一早发下的小竹牌,前来领取米粥,以免有人重复排队。 如此过了三天,当这群饥民每天冲着崞县磕头跪拜的时候,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骑着马来到他们身边。 这时,那个凶悍的城管头子当先行了一礼,王木根恭声道:“拜见方长官!”其它城管以及窝篷里派食的人也都纷纷走了出来上前行礼。 饥民们哪还不知,这几日给他们吃食的就是此人了。学着王木根的称呼,他们是跪了下去,“拜见方长官!” 方景楠摆手示意免礼,人也跟着下马,“大家都起来,在下大同镇云冈堡把总方景楠,当不得大家此礼。” 饥民哪去理会,他们有着质朴的自己的道理,救命恩人来了不跪还对的起良心么。 几番劝说,饥民的情绪方才缓过来,这时,方景楠道:“这次过来见大家,主要是有件事需要大家帮忙。” 顿了顿道:“大家都知道,崞县去年被后金放火烧了一遍,里面很多铺子和民居,多少都有损坏,反正近日无事,我想请大家搭把手,把城里的房子给修葺一翻,也不让大家白卖力气,帮忙修房的,我们将提供每日三餐干饭,让大家吃饱。” 修房?这谁不会。 农村人建房子都是自己来,干活时一般也是由主家提供吃食,可是这是什么年月? 听说有这好事,顿时一大半人便踊跃报名,方景楠找来成北生,让他牵头,把报名的分成四个小队,以县衙为中心,东南西北四个小队各负责一头,哪队做的好,每人奖励馒头一个。 王木根的城管队负责在城内维护秩序。马三组织起马车,负责木材石头等材料的砍伐或者购买。 一开始的活并不重,只是把损伤的房子统计出来,然后挑损坏不大的先修,那种需要大修的放在后面,那时饥民们一边做工,一边吃饱肚子,力气也会大一些。 实在是烧毁严重的,那就干脆拆掉不修了,城里现在只有四个公共厕所,方景楠觉得根本不够,于是,便在这些拆掉的地方又修了几个厕所,地方再大一些的,便再修个小广场。 经此一弄,方景楠觉得,等张氏子弟迁移过来时,崞县将重新焕发生机。 当然,他们过来后,那么多人如何生计也是头等大事,张氏是有些钱,可坐吃山空的道理是恒久不变的。 这个等张守仁带着族人过来后,再一步步慢慢讨论了,先把他们的房子修好再说。 饥民与修房两个问题同步解决,方景楠心情不错,而且等他们修好房子,方景楠还另有安排,他打算把崇祯帝裁撤掉的驿站重新建起来。当然,会与之前朝廷的驿站有很大不同。 饥民的事情差不多解决后,李谷年便起程回怀仁去了,临行前,他与方景楠说,陈老爷让他有空回去一趟。 冬至快要到了,方景楠本也打算回去一趟,他还得把张景萱带去五品涧,与班超老锻头他们讲一下滚珠间的润滑油以及做成椭圆形滚珠的事情。 天地人三版的马车,是方景楠在商业上的唯一杀手锏,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另外,莽字营三个月的集训也快要结束了。 诸事要忙,方景楠真觉得有些头大。 张氏的人过些天第一批应该就要到了,方景楠需要把这边的事情交待完,才能放心回云冈堡过冬至。 这年月,冬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等同过年。趁还有些天,方景楠赶紧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震北镖局,一块金字镶边的大招牌。 走进去是一个诺大的演武大厅,大厅两边布了几排兵器架子,上面十八般武器皆立其中。 方景楠先是叫上了张真灵张真竺等人,一群人走进震北镖局这宽敞的大院子。 “大人!”吴水井早已带着江明江仲煜等十人候在一旁。 他们很多以前都是当兵的出身,队列站的也是笔直,来了镖局后吃的也是不错,比在山寨时要好的多,身子也慢慢的健壮起来。 不过相比从小吃饱喝足的张真灵他们,五行旗挑出来的这十人,还是要弱上一些。不过张真灵张真竺他们没上过战场,最大一个场面就是前些天的那次暴动,还是新丁,双方真要嘶杀起来,死的肯定是张真灵他们。 方景楠介绍双方相互认识后,吴水井一拱手,满脸委屈地道:“大人,咱们镖局什么时候才开张呀,兄弟几个天天在这混吃混喝也不干活,实在是有些苦闷。寨子那边这段时间,折腾的可是得劲,一统了代县左近各寨不说,青山大哥说,连更东边的繁峙县都有当家的前来投靠。” 方景楠轻笑道:“怎么,就等不急了?放心,等以后四通商行运作起来有得你们忙。另外,让你打听的关于镖行的规矩和制度,你弄清楚了吗?” 托金爷爷的福,林平之家就是开镖局的,弄得方景楠一直认为明末镖局该是常见的存在,哪知一问之下,竟是没有几个人听说,偶尔有人听说过也讲不太清楚。 这才让吴水井四处去打听情况。 吴水井恭声道:“回禀大人,都打探清楚了。镖局是最近才偶有人叫起,以前一般称为‘标行’、‘打行’,主要帮雇主运送银货贵物为主,也接有一些短时的护卫雇主人身安全的事务,也能帮着送信。归置起来,镖局保的镖有这六种:信镖、票镖、银镖、粮镖、物镖、人身镖六种镖。” 方景楠大感意外,没想他弄的这么清楚,赞赏道:“不错,看来你小子能吃这碗饭。” 吴水井尴尬地笑了笑,道:“不敢大人夸赞,只是小的运气好,认识了一个以前在太原城混打行的兄弟,与他一讨论,才有了这个结论。”顿了顿,他又道:“敢问大人,我那位兄弟对镖局这块很懂些门道,不知小的能否把他邀请进来一起干?” 方景楠想了想道:“以后若遇上这等江湖好汉,尽管招收进来,我给你五十个名额为限,镖局内除了总镖头外,再分五个镖头,对应五行旗的规格。” 顿了顿,又道:“我这边给你一百两银子,做为日常的开销,等以后四通商行的买卖开始后,也是需要用银子找你们保镖的,介时再做统一的银钱章程。” 随着局面越来越大,方景楠越来越觉得,需要一个即专业又放心的账房先生才行了。莽字营里有行令功绩队的朱颜,带着于教清秦秉文他们,乱不了。 其它地方,可以说一团乱账,全靠自觉! 自觉这个东西,方景楠怎么都认为不靠谱,好在现在各个头目都算是自己人,要公器私用一点银子也没关系。 吴水井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 “嗯,”方景楠点了点头,叫上张真灵张真竺前来,道:“这次过来,主要是介绍你们认识。以后你们镖局负责保护车行,以及和五行旗的人对接,而在这沿途道路上,巡检司负责帮你们打探四方。” 这就是方景楠的想法,震北镖局负责在车队中贴身保护,而巡检司则好比是探哨,回头给他们配上战马,在运输路线上巡视盘查。 等四通商行业务做大后,路线上不可能只有一支车队,有了巡检司在一路巡查,遇事也好支援。 “麻武候!”方景楠朝身后叫去。 “卑职在!”一个壮实敦厚的身影大步而出。 方景楠望着这个勇武的将门之后,一脸满意地道:“从今天开始,你便暂领保安团巡检司司长一职,这十五个张氏子弟交由你统领,由你操练他们,半年时间,” 方景楠点了点手指,“最多给你半年时间,你必需把他们操练出来,以能接过巡检司重任为准。否则,你就一辈子当这个司长吧!” 张真灵、张真竺他们都是很好的军官苗子,读过书,身体好,而且还勇猛热血,历练好了绝不会差。 麻武候行了个军礼,坚定地道:“得令!”转身一变,从亲卫队转成了巡检司代司长。 方景楠不由心下一笑,他已经能大概猜到接下来这群张家子弟将受到怎样的对待了。 黑旗军的张守勇是他们族叔,下手自然不会太狠,而麻武候对自家族人都是手不留情的,面对这群新兵瓜子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想了想,方景楠交待了一句:“呃……别整死了就成。” 张真灵张真竺他们本就有些忐忑,一路行来,这个麻武候可是从不假人脸色,这下又听得方景楠的这么一句叮嘱,更是心中一颤。 别整死了就成,那意思不就是,只要不死怎样都行? 不详的预感同样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然而,他们终归是张氏最优秀的一群人,之前的护族之战中,更是有三个人勇敢的死在了暴乱中。 为了家族崛起,他们可以接受一切挑战! 昂首挺胸,张真灵等人齐声道:“敬尊大人令!” 方景楠摆了摆手,“好好干,你们可都是能百步穿杨的高手,一定行的!” 百步穿杨是张真定吹的牛,果子落在这群族兄弟身上了,哈哈大笑声中,方景楠迈步而去。 临走前,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解决,就是被他关了几天的文朝衣。 一个未来最重要的人! 第五十九章:五千万 乱遭遭的屋子,到处都是呕吐后的残渍,刺鼻难闻的酒气,这就是一县之尊的住所。 对,挂印去职后的前县尊的住所。 方景楠捂着鼻子站在门口,根本不进去,满脸都是嫌弃之色,“啧啧啧,我就说吧,朝廷就是被你们这帮文人给糟蹋成如今这等局面的,怎么,现在开始糟蹋自己了?” 文朝衣还处在宿醉中,脑袋很疼,他微微睁开眼,见得是方景楠,嘴里不禁咛喃:“莽夫!哼!” 方景楠哈哈笑道:“你敢骂我?行锋,去,把他给我拖出来。” 方景楠找来一个凳子,就那么坐在院中,行锋根本不介意屋中的酒臭味,大步上前把文朝衣像拎死狗般拽了出来。 “蒋立,拎桶水来!” 寒冬时分,哗啦!方景楠当头便把一桶冷水倒在了文朝衣身上,全然不顾他只是个文弱书生。 “你……”一旁守候的田洪福实在没忍住叫了一声,可一看到自家公子这颓废模样,他重重地叹了一声,一甩头,走了出去。 眼不见为净! 方景楠这才蹲下身,歪着头瞅向瑟瑟发抖的文朝衣道:“你看,如果大明没了,约束没了,秩序没了,你这种读书人,在我这拿刀的面前,屁都不算!” “救国安邦?对不起,我是个武夫,只爱金钱美女与权力。杀人放火上街调戏良家妇女,这多痛快。与东虏那群野兽嘶杀?真是好日子不过了么?” 文朝衣发抖着身子瞥了方景楠一眼,眼神中仿佛在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方景楠神奇的好似也感受到了,冷冷一笑道:“没错,现在的我当然不会这样。但以前的你也不像今天这般,人都是会变的。况且,天下又不只我这一个武夫,单单大同镇参将就有八个,以后武夫当政的日子就在那,百姓苦不苦先不论,你们这群读书人死一半也不稀奇……对了,你是东林党人吗?” 文朝衣冷得颤抖着道:“君子不群!” “行了行了,就说不是就得了,拽什么文呐。你们这帮文人就是自视轻高,觉得其它人都是傻瓜,就你们聪明,就你们能牧民天下。但是你动脑子仔细去想一想,当你们在做锦绣文章的时候,那群你们瞧不起称之为蛮夷的后金都在干些什么?” 方景楠沉声道:“远的不提了,就说去年,后金入寇在山西洗劫了一番。今年,亲王多尔衮再次起兵,奔袭三千里收服了察哈尔蒙古,这还没完,顺道又打进山西,横行一千多里,然后再行三千里返回辽东。一路打杀不说,单这奔行七千里的辛劳,又有多少朝臣能做到?” “别人家的亲王整日里忙碌,我们的重臣在做什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比你牛逼的人还比你努力……什么?牛逼是什么?就是指厉害的意思。” 方景楠在这碎碎念叨,文朝衣冻得浑身发抖,根本没太仔细听他说什么。 “冷吗?”方景楠脸色一变,沉声问道。 文朝衣点点头,看向方景楠的目光忽地有了一丝怯意。当年殿堂之上,百官身前,文朝衣都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有的,只是指点江山的激昂。 可此刻,他看着这个脸庞俊秀的青年,却不禁生出一丝怯怕与之相见的情绪。很像是小时候,自己做错事时,羞愧地不敢与母亲对视的心怯。 方景楠忽地一笑,“我也冷!” “心冷!” “害怕的心冷!” “害怕而又无助的心冷!” 方景楠仰首看向远方,脸色凝重,“在咱们处的这个时代,短短几十年,我们至少死了五千万百姓!” “五千万呐!” 文朝衣颤抖的身子微微一楞,近年天灾人祸,边地百姓是死了很多,但是五千万?有些不敢想像了! “不敢相信吗?” 方景楠低下头,望着他的双眼无比认真地道:“无论你是否相信,都不重要。因为,已经开始了。而我,将义无反顾地投身到这场死亡大潮中,搏海击浪,逆流而上,纵死无悔!” 方景楠站起身,整了整衣袖,跟着扭头朝地上的文朝衣瞥了一眼,“而你……烂泥罢了!”说罢大步而走。 文朝衣何曾被人如此看待过,这带有轻视的一瞥,直击向他心灵深处。其实他早已明了,自己没有力挽华夏不倒的能力,但这事并不怪他,这本就是人力所不能为之事,并非自己无能。 可是,烂泥? 文朝衣咬着牙,鼓起勇气,愤然地朝大步而去的方景楠吼道:“你凭何说人烂泥?真以为自己本事很大么?兵不过百卒,城不过两座,大厦将倾之时你能如何?无非与它人一般,蚁附在朝廷身上的蛀虫,发展些许势力,介时好做为谈判的筹码,以保富贵荣华。如此,你又有多高尚?” 听见这声嘶吼,方景楠顿住脚步,转过身,双眼炯炯地望着文朝衣,“城不过两座?” 方景楠返身朝他走了过去,吓得文朝衣坐在地上缩了一下,方景楠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缓缓脱去衣衫,露出赤裸的身躯。 “你看看我的身子!” 文朝衣胆怯地瞅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 方景楠身材挺拔,看着并不健壮,但赤裸的上身却是肌肉紧实,浑圆流畅,几块腹肌线条分明,摸上去弹性十足。 “因为我刚来时,与你一般文弱。被人用弓箭指着,后背都会发虚,根本不敢上前……我们起点也很低,开始只是卫所小旗,冷笠差点被人打死,孟大哥憨憨的只有蛮力,陈山河不过带有两个家丁的百户,可是……我明白,生如蝼蚁也当有鸿鹄之志,命如薄纸却有不屈之心,不放弃,战胜宿命,才是人生至高无上的痛快!” 方景楠道:“所以我选择了去做,明知困难,没有退路,那就莽上去干。明知不敌也不退让者为莽!而你,却在逃避。如此,你希望我能如何看你?” 方景楠神色沉静,双目清澈,好似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世间万物在他眼中有如匆匆过客,荣华富贵似云如烟,可眸光中那一闪而过的慈悲,却又令人悸动,一时间文朝衣有点痴了,他忽然想起心学大家王阳明的一句謓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见文朝衣痴呆着浑身又在发抖的模样,方景楠叹道:“世道艰难,如此大事岂是独木能支,需要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共同努力,方能力挽狂澜,所以,” 方景楠把脱下的外套,缓缓地披在了他的身上,“你能帮我么?” 文朝衣一楞,眨了眨眼道:“我能行吗?” 方景楠反问道:“你想拯救五千万条鲜活生命吗?” 文朝衣目光坚定:“我想!” “你想一展所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 “我……想!!” “那么你就行!” 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景楠起身朝门外走去,“奋斗起来,加入我们,光阴易逝,我们要抓紧时间干活了。” 文朝衣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怔怔地应道:“哦!” * …… …… 出得门外,一道北风吹过,方景楠顿时跳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搓着肩膀,一边朝身旁的行锋喊道:“快快快,把衣服脱下来给我,冷死老子了!” 行锋好似仍停留在刚才谈话氛围里,怔怔地看着方景楠道:“长官,这么说话,你就不帅了!” 对于这个亲卫队长,方景楠没好气地一脚踢了过去,吼道:“帅你玛个头,圣人就不拉屎了,我就不用穿衣服了?” 行锋被他踢了一脚,身子纹丝不动,麻武候教他的站桩功夫看来很有效果,行锋转首朝蒋立喝道:“快,把衣服脱下来!” 蒋立一楞,反道:“长官叫的是你,你为什么叫我?” 行锋眼珠一转,朝另外一人喝道:“方成,快,把衣服脱下来。” 方成也楞了,回道:“蒋立都不脱,你干嘛叫我?” 行锋嘿嘿一笑道:“你姓什么?” 方成怔道:“姓方呀!” “那长官姓什么?” “呃,也姓方呀!” “你大还是长官大?”行锋又问。 “当然是,长官大。” “这不结了,”行锋晒道:“你与长官五百年前是一家,长官又比你大,那就是你长辈了,脱衣给长辈取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话一说,方成傻了,默默地朝蒋立看了一眼,正好蒋立也在看他,两人眼神稍一交流,顿时猛地跳起,合力把行锋压在身下,霎时便把他扒个精光。 方景楠似有所思,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行锋放声惨叫,“啊,别脱裤子啊,长官穿着裤子的啊,脱了也没用啊,冷的啊……为啥我讲道理你们都不听啊,不应该啊,我这都是学的长官的啊……” 方景楠不觉失笑出来,手上却没停,拿起行锋的外套皮袄往身上穿。行锋这人机灵好学,而且没脸没皮,历练好了当可大用。 …… …… 第六十章:一府同知 崇祯八年,十一月七日。 方景楠一行终于要回云冈堡了,赵二舔着脸想跟着回去,被方景楠否决了。 崞县这么重要的地方,没有一个放心的人守着可不行。 崞县的那位坐堡官唐杰,最近被山匪混天龙骚扰的很久没来县城了。 崞县的治安只能靠方景楠他们来维护。 好在城管队长王木根以前就是赵二的手下,加上辎重队的那些人,以及震北镖局的吴水井他们,守着这座空城应该问题不大。 临走前方景楠也与赵二交待,若张氏的人过来的早,便让他们先住进去,凡事等他回来再说。 由于战马都留给了张氏的黑旗军,崞县只有赵二带来的五匹战马,方景楠给赵二留了一匹,剩下的他与牛有德的探哨队用,其它人则都是步行。 张景萱与文朝衣一起,坐着马三驭的天字号马车。田洪福与沈炼骑马护在一旁。 同行的还有蒲州荥县李家的船老大李水。 李水被方景楠忽悠到崞县看了半天,没找着皮毛山参,正准备找方景楠辞行呢,又被他邀请去了怀仁。 方景楠答应他,在怀仁城绝对有他要的皮毛山参等货物。 这次方景楠没有忽悠他,之前劫掠的二十三家怀仁城商铺里,就有一家裘皮铺子。 方景楠之所以一直拉着李水不放,最主要原因就是,他想造船了! 船只在大同镇没什么用,可在太原府、平阳府,运输能力那是杠杠的没话说,比马车强多了。 崞县周边有两条大河,一条是杨武河,在城南拐了个弯往西北方向,抵达宁武关那边。另一条就是他们过来时走的滹沱河,滹沱河穿过崞县往北抵达代县,然后再往东抵达繁峙县。 代州境内有四座城池,滹沱河连接了三座,只有五台山脉底下的五台县不在其中。 所以说,这条线路中,水运比陆运要便捷的多。 不过据李水说,近年雨水太少,很多地段的河水很浅,他们这种一百料的大盐船在汾河中通行没问题,在其它河里就容易搁浅。 方景楠觉得这不是问题,把船做小一些就行了,短距离运输不像漕运,非得要大船才划算。 不过这次队伍人多,还有两辆马车,李水的盐船装不下,一群几十人,洋洋洒洒,顺着滹沱河往代县而去。等到了代县再往北,通过雁门关,进入大同镇。 “报告长官,前面有情况。” 队伍走了半天,负责在前方探哨的方笑快马奔来,甩身下马汇报道:“前方三里外的唐家屯,有一群山匪在进攻庄屯!” “这混天龙还真是和唐杰杠起来了。” 方景楠想了想道:“走,过去看看!” 乌泱乌泱的土匪把唐家屯围了个结实,人数比上次还多,近乎两千人,可见这几个月来,混天龙也没歇着。 方景楠一行距离他们三百步时停了下来,麻四把炮车摆在当中,其它人排着整齐的队列,武器全都抽了出来。 方景楠骑在马上观察了一会儿,问道:“麻武候,现在局势如何?” 麻武候也一直在观察,听见问话应道:“混天龙这边一团散沙,也没有攻城器具,打不下来屯子。” 方景楠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感,混天龙这边看着乌泱泱全是人,主要就是他们根本没有排严整的队列,散布在唐家屯周围,若是排好队列,两千人也不过是横竖四十步的方块而已。 此时,到了一波攻击的尾声,一百多个手上拿着各种武器的山匪逃也似的退了下来,唐家屯的庄墙之下丢下了几具尸体。 “长官,冲吗?”牛有德策马而回问道。 “人有点多啊!”方景楠有些担忧地道。 牛有德道:“一群流民,我们围成团,一个冲锋就能冲进去,以解唐家屯之围。” 方景楠嗯了一声,道:“还是不要了,咱们都没披甲,磕磕碰碰的有一个人损伤我都不舍得。既然他们破不了庄子,我们就在这边看着好了。”顿了顿喝道:“有弓的都拿出来,混天龙若是眼瞎要来惹我们,全给我射回去。” “得令!” 众人大声喝应,麻四也把火药包安放妥当,散子塞好。 不过这个混天龙好似还有点眼力,并没有占着人多来惹这边,而是见久攻不下,士气受挫,边上又来了一队明显精锐的壮汉,混天龙选择了鸣金收兵,退往了一边。 退的也不太远,庄外五六百步。 见混天龙的人退了,方景楠一声招呼,众人以防御阵列,一步步靠近到唐家屯庄墙之下。 “是云冈堡的方把总吗?” 唐杰站在庄墙上喊着话,方景楠与他们也就见过一次,看不太清楚。 总旗唐邑附在他耳边道:“叔,是他们没错,我认识他旁边骑马的那两人。”田洪福与沈炼在崞县待了多时,唐邑偶尔进城时见过他俩。 “正是在下,”方景楠没有下马,对着城上的唐杰,明知故问地道:“那群山匪如此骚扰地方,府城那边一直没派兵来围剿么?” 唐杰叹道:“尤总兵的标队来过一次,可也不知哪漏出的消息,标队一来,他们就撤回山里,总不能让标队一直在这守着吧,粮草也吃不消啊!” 这就是普通士绅豪强的尴尬之处了,府里派兵过来帮你剿匪,银钱不提,粮草你总得提供吧。 可这精兵一来,山匪就躲回山上,你若撤兵,他们又来,整日这么骚扰,谁也吃不消。 除非入山剿匪! 可这入山那就不同了,不给银子是肯定不会去的。山道难行,容易被埋伏。而且入了山也不一定能剿灭。 “我看混天龙去之不远,唐坐堡可需小弟入屯帮衬一二?”方景楠好心问道。 唐杰看了他们一眼,虽然个个健壮不凡,可也才三十来人,从根本上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还得供人吃喝吧。 想了想,唐杰晒然一笑道:“方把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混天龙只是个无胆匪类,占着人多骚扰而已,并不敢真的攻来,这边还能自己应对。” “那成嘞,”方景楠拱手道:“如此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叨扰了。” 唐杰也是抱拳道:“一路顺风!” 两人礼貌几句,方景楠率人离开,继续前往代县。 如今太原府各州县都已组建了团练武装,只有崞县缺了知县,收不到银钱,唯一个坐堡官还天天被山匪骚扰,所以没有团练。 据了解,其它县的山匪并没有崞县这么嚣张,团练和守城兵把山匪压制的很好。 只是方景楠却是知道,这群山匪正是太原府衙扶持出来的,而各地要组建团练,肯定也需要府衙的支持,如此说来,这两方不都是府衙整出来的事么。 其中是有可深意? 这事要说跟方景楠也没关系,可他要在商贸上大力发展,府内这混乱的局面,可不利于商贸。 想到这,方景楠骑马上前几步,来到马三赶的天字号马车前。 “有事?”文朝衣抬头有些局促地问道。一时半会间,双方的关系他还调整不过来。 方景楠脸皮比他厚,自是毫无滞碍地,像是很好的朋友般问道:“确实有个事想了解一下,官场上面的事。”想了想,方景楠问道:“你先给我说说,一府的同知,在府里是什么角色!” 文朝衣道:“府同知是知府的副职,正五品官,因事而设,无定员,无常职,负责分掌地方的盐、粮、巡捕、屯田、牧马等事。” “无定员,无常职?”方景楠好似感觉到了什么。 文朝衣点头道:“是的,因事而设,辅佐知府管理府内重事要务,无常职。” 方景楠道:“那以太原府为例,现在府内各州县的团练,就是同知在管了?” “没错!” 方景楠点了点头,忽又问道:“那银钱呢?同知管么?” “同知乃是副职,并无银钱的支配权,”文朝衣说到这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像组建团练的这种专事专银,一般可由同知掌管。” 方景楠一楞道:“那不是有兵又有钱?” 文朝衣轻笑道:“团练费用一般由当地士绅豪强自己出,很多人还是他们的佃户,耗费不了多少银子,自然也不可能拿出太多了。同知就算是想贪没,也无太多油水,何况还要与上面的知府分润。” “没太多油水吗?”方景楠悠悠然一笑,“这可不一定。” …… * 方景楠一行来到代县,在代县住了一晚,方景楠带着麻武候又见了代县的守备官尤显健一面。一回生二回熟,酒席之上,这次尤显健全然不顾两人就在一旁,拉着位美婢就欲行禽兽之事,弄得方景楠大为尴尬,送上一根金钗,便与麻武候告辞离去。 街道外,方景楠又想到了前云冈堡操守邓琳,以及那位水灵的西马容芳,“这一个个的……” * 三日后的傍晚,众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怀仁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城池。 城防司司长郑飞带着怀仁城队长刘根宝迎在门外,城防司的驻地就在守备署衙,而兵营则是之前安东卫所的驻军营。 方景楠住在了守备署,文朝衣回了自己的县衙,麻武候带着张真灵张真竺等人去了之前把总的营房。 而田洪福沈炼在休息一晚后,也与众人分别,回他们的大同镇城,出来多日,也要回去看看了。 躺在柔软的床上,方景楠深深地叹了口气,这趟蒲州之行,终于是结束了。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 第六十一章:人生只是路过 可哪知,一行人奔马来到东口王村时,两个长着尖刺的拦马桩横在了路上,一个十人小队的青壮拿着长刀,腰背短弓把他们拦下。 其中一个黝黑健壮,一看就比较凶狠的汉子大声喝道:“哪来的,来我们二十八路乡干甚?” “二十八路乡?”方景楠听蒙了,“乡?”明朝没有乡这个级别。 凶狠汉子道:“怎多废话,不说明来意,这边不能给通过。” 方景楠抬眼看去,在他们身后,便是陈有富组织三千民壮修好的那条宽敞马道,连接了十里河下游的二十八个村子。 “二十八路乡?”方景楠霎时明白过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陈有富弄出来的东西。 乡邻乡邻,合邻为乡。 不过细细想来,这些村子里的田地都被陈老财主包了,他们的佃户也算是陈老财的佃户,如今以这条路为纽带把各村联合起来,自然是水道渠成的事。 租田,修坝,组织佃户,修路,立乡! 陈老财竟是步步为营,把这十里河下游二十八村一万多人拧合成了一个整体,而且还没花钱。 这…… 方景楠只能是一个字,服! 既然已经想明白,方景楠赶忙道:“我乃云冈堡把总方景楠,借你们乡路过一下。” 这话一说,拦路的青壮顿时楞住,方景楠的人他没见过,但这名字自然是早有耳闻。 “快快快,快把木桩挪开,请方大人过去。” 方景楠冲他微微一笑,没有多作寒喧,纵马而过。 这条乡道确实不错,宽敞不说还很平坦,由于是新修的,路面上没有一个坑洼,方景楠等人纵马而驰,没一会儿便到了陈家村。 牛有德、察特、马三麻四他们直接去了新修好的军营归队。而方景楠带着张景萱李水两人去了陈家老宅。 “万恶的老财竟然把宅子翻修了一下。”方景楠碎碎念着,陈家老宅院墙破了的那几处,都修补好了。 敲开门,听说是方景楠回来了,陈有富挺着渐渐突起的小肚子,一步三摇的走了出来。 瞅了他一眼,道:“回来了!” “哟哟,乡长大人亲自来迎,小弟真是受宠若惊呀!”方景楠也没与他客气。 “回来了正好,后天银花嫁人,你可以讨杯酒喝!”陈有富没理他的茬,淡淡地道。 “啥玩意?” 论装比,还是陈老爷子第一,一句话便把方景楠的气势打压下去,方景楠摆出一张懵懂无知的脸,明知故问地道:“嫁给谁了?” “你不娶,难道我银花就没人要了?”陈有富白了他一眼,招方景楠做女婿的事他是彻底死心了。 方景楠身子一缩,赶忙道:“别瞎说,传出去多不好。” “哼!”陈有富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院子,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旁边的张景萱一眼。 方景楠毫不介意地领着两人进去,路上遇到了管家陈狗子,方景楠笑着道:“狗爷,弄点吃的来呀!” 陈狗子对方景楠也是非常热情,满脸灿烂地笑道:“好嘞,后日银花嫁人,老爷让杀了两头猪,我悄悄先给你炖上一只。” “嘿嘿嘿,还是狗爷疼我,”方景楠笑了笑,忽然倾上前,贼兮兮地问道:“这个……陈老财怎么突然松口答应银花嫁给铁柱哥了……是不是他俩情深意浓在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并且结出了幸福的果子,陈老财无奈之下这才答应的?” 陈狗子嘿嘿一笑,忽地瞅了一旁的张景萱一眼,道:“好像……不是这样……” 顿了顿又道:“前几天李谷年回来后,与老爷汇报说你们已经从蒲州回到崞县了,还跟随了很多张氏子弟……” 方景楠不解道:“这与银花嫁人有什么关系?” “你在蒲州那边发生的事也说了一些。” 方景楠奇道:“李谷年又没去蒲州,他怎么知道这些?” 听到这话,护卫在一旁的行锋突然身子一震,心虚地瞅了方景楠一眼,小腿有些发颤。 陈狗子嘿嘿一笑,“拒婚的事也说了……” “这……” 方景楠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拒婚与陈银花嫁人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陈老财看自己在娶妻这件事上态度坚决,就死了这心思? 自打一开始,陈有富便想搓合银花与他在一起,好做他的岳丈大人。以他对陈有富的了解,陈有富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必然还有后招! 想不明白也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方景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 美美的吃了一顿满嘴流油的炖猪蹄,方景楠给李水和张景萱安排好房间,自己在小丫环陈迎景的打水伺候下,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进入梦乡。 …… 就在方景楠做着美梦的同时,村西头,一间小院别间。 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诺大的案台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边上还堆有几叠书册,东西虽多,但却归置的很是整齐。 陈有富在门口黑暗中站了很久。 案台边,一个全身套着黑袍,脸上带有丝巾遮面,只露出一双明眸的女子俯身案前,如青葱般的玉指轻握笔杆,缓缓地记录着什么,“匠作营,薪资八十两,耗材二百三十五两七钱三分……” “莽字营粮饷三百两……” “布衣坊……” 敲了敲门,陈有富终是抬步走了进去。 女子听见了动静,她没有抬头,仍是俯案书写,一个个绢秀小字沾墨纸上。 看着眼前沉静不语的女子,陈有富沉声道:“他回来了!” 女子放下手中笔,坐直身,转目朝他看道:“然后呢?” 陈有富道:“你负有血海深仇,仇人位尊且贵,你一女子,若无人帮,此生报仇无望。” 女子好似在笑,眼角眯了一下,“我爹曾说,匆匆百年,人生只是一场路过,不用太计较。我爹已经走完,而我还在路上,沿途风景虽然不美,也是我耳目所见,我心所感,我思所悟。一草一木,一枯一荣,都有定数,不必伤感。” 陈有富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老脸上展出讥嘲的笑容,他拿起案台上一本薄册,淡淡地道:“小姑娘不要与我说这些虚言,世家三族,几百口至亲因你而死,百万家产被抄,你却说皆有定数,不必伤感?若真是如此,你整日暗室忙碌帮我统筹帐目往来,所图为何? 人生只是路过,你所有至亲都已经走完了他们的路,为何你还要独行? 不要与我玩耍心眼,也无需在我面前隐藏你深入骨子的仇恨,更加不要错误地认为,所有男人都会被你的美色迷倒!” 说罢,陈有富抬起手,缓缓地朝她遮脸的丝巾摘去,女子眼中藏有一丝慌乱,搭在案台上的玉手紧紧攥着,身子紧崩却一动不动。 陈有富伸出的手缓慢,但却非常平稳地探了过去,跟着扣住她的脸巾,粗糙的手指甚至轻触到了女子吹弹可破的脸颊。陈有富枯黄的老眼中没有一丝闪动,摘下脸罩,放在一旁,又看了看她炫目精致的脸庞,淡淡一笑:“确实是副好看的皮囊!” 站起身,陈有富走出门外,“收拾一下,后日我让你俩见面!” 女子在身后轻声唤道:“陈……老爷!小女……可拜您为干爹!” 陈有富顿住脚步,背对着她沉吟了片刻,轻叹道:“不要了,那小子,对长辈一事有忌嫌。你若记着此恩,待老朽故去,帮衬照看一下家小便是。” “若大仇得报,小女定铭记于心!”女子站起身,冲着陈有富离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第六十二章:土豆培育田 “啊切!” 软床之上,方景楠打了个哈欠,他没有睁眼,只等发丝再次挠上鼻间时,他猛地一个翻身,把张景萱抱在怀里,逗得后者咯咯直笑。 “我错了,投降,哥哥我错了。”张景萱大声求饶。 方景楠拍着她肥嘟嘟的小脸,凶恶地道:“下次再敢吵我睡觉,我就不客气了。” 张景萱翻转了个身,仰躺在方景楠腿上,眨着大眼看着他,嬉笑道:“不客气时,你会怎样?” “唔……打屁股!”方景楠想了想道。 “那你打呗!”张景萱转过身趴在他腿上道:“打疼了我可就不能帮你看火炉子了喔!” “火炉子?”方景楠一楞。 张景萱回应过来,脸上一暗,从方景楠身上爬下床去,低着头轻声道:“以前我爹打屁股时,我就是这么要挟他的。一时,弄错了!” “呵,没事。” 方景楠摸了摸她的头,这个父亲出殡都不出现的小女孩,内心对父亲却是无比依赖,只是她太特别,不懂得如何表达。 方景楠轻声道:“以后,有哥照顾你!” 见她还是情绪不高,方景楠忽笑道:“走,叫上李叔,今天哥给你造一艘真船,快如闪电的,飞剪船。” 提到这些张景萱果然色动,小鼻子一皱晒道:“哥哥又吹牛了,只知道飞剪形的船身,空心船首,三桅布局,低干舷,就能造船了咩?船身比例,风帆面积,绳索悬道,桅长高度等等这些具体问题不解决,可是要翻船的喔!” “哈哈,”方景楠笑道:“那你去不去?” 张景萱婉颜一笑,“去!” …… 方景楠叫上李水,一行去往五品涧。 造船他是要造的,只是飞剪船这种大型海船,只见过外观的方景楠是不可能指导工匠造出来的。 只能是以后找那些真正的造海船的大匠师,根据了解的这点皮毛,多造些试验船,一步步慢慢研究了。 方景楠来五品涧,是因为他这次坐船的时候,看到那些货物上下船时的麻烦。当时单单张守礼给的那几十袋番薯和土豆,就费了好大力气才搬上船。 在码头做个吊机多省事,货物上下船的效率提升十倍不止。而且更重一些的,如几千斤的神威将军炮就很容易搬了。 吊机这种东西方景楠只是知道,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自然也不会做了。但是其中的原理他以前学过,滑轮组呀! 滚珠轴承都做出来了,滑轮组这种相应产物就只看想没想到的问题了。 来到五品涧,方景楠把班超、老锻头五人叫了出来。意外的是,怀仁城工房典吏戴志诚老爷子也在这里,听得动静他一同走了出来。 不久之前,怀仁城的工房匠户已经全搬到这边来了,与匠作营一起,合并共有匠户七十户。他们正在日夜打造铁甲。 据班超说,戴老爷子除了修水坝是高手外,匠房里的事情也是懂得很多,手上功夫或许不如他们,但在技术上经常指导他们,妥妥的理论派。 方景楠把众人相互介绍了一番,紧接着便开始了工作。 “萱萱,关于力的合力与分力以及角度关系计算,你都明白了吧?” 这种简单的力的计算,在船上的时候便教过她,方景楠道:“之前都是纸上谈兵,这次,你可以用实物试验了。” 张景萱一脸认真地点头道:“没问题!” 滑轮很简单,在轴承上加个固定的把子就行了,主要是滑轮的排布,这一块有张景萱的知识足够了。 剩下的便是让李水与这几个匠师一起讨论做出可吊起重物的吊机出来就是了。 这东西与材料无关,原理也简单,主要是结构问题,而这方面正是匠师们擅长的。 跟着,方景楠又让张景萱把轴承中,由圆珠改成受力面更大的圆柱,以及润滑的事情与他们讲了起来。 提及科学相关,张景萱如个小大人般,侃侃而言,“初步试验,把山茶籽油与鱼脂油以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在一起时很好用,天冷也不容易冻结!” “为防漏油,两侧可由牛皮包裹……” …… 这事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捣弄出来的,方景楠还有一件大事要弄,他让亲卫蒋立留下等张景萱忙完,自己则与行锋方成两人先行回陈家村。 “大人,陈老爷去乡里各村了,小姐嫁得匆忙,还没来的及通知他们来喝喜酒。”小丫环陈迎景弱弱地道。 “哦,那陈银花呢?她在哪。”许久不见,方景楠还有些想这个重情义的大妞了。 大户人家娶媳嫁女规矩很多,但在一般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喝喜酒这个环节,三拜九叩什么的礼仪都很简约。 陈迎景小脸一红道:“小姐在云冈堡!” 方景楠打趣道:“我去,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热乎了。” 想了想,方景楠打消了去云冈堡找孟铁柱的想法,万一人家没忍住光天化日的在行不苟之事,打扰了人家多不好。 “行嘞,那陈有富回来后叫下我,然后,你再去找下陈山材,我要一并见他。” “好的,大人!” *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方景楠翘着腿躺在床上,想起初来时陈银花的照顾,以及他两的眉目传情。 如今两人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怎么的,他有一些羡慕了。 可脑海中转瞬出现陈银花的虎背熊腰,笑了笑,方景楠晒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这么庸俗!”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有富与陈山材一同回来了。由于明天摆酒要做很多准备,陈狗子只是简单的把昨晚的炖猪蹄加了些油豆腐一同烩了烩,加上一大盘白面馒头,几碟小菜,方景楠嗦嗦地吃得毫无风度。 “嘿,方大哥,馒头还有呢,慢点吃别撑着了。”陈山材满脸笑容地道。 “哟,是谁以前总说我是饿死鬼投胎来着,现在不说了呀。”方景楠边吃边打趣这个壮实却有些怯弱的汉子。 “山材,把猪蹄端下去,”陈有富老脸一横,“给你几分脸面,你到喘起来了。” “哈哈哈,”方景楠两手一抱,把大碗里的猪蹄护在怀里,嘴里又是一大口馒头咬下,“别这么小气嘛,大不了以后我给伙食费。” 陈有富白了他一眼,跟着道:“听迎景说,你找我爷俩有事?” “对,大事,”方景楠一抹嘴,把手上最后一口馒头咬下道:“稍等我一会儿。” 随即方景楠从屋里拿出几颗土豆和蕃薯,摆在了饭桌之上。 “嘿嘿,这两个宝贝,你俩可识得?” 陈有富看着土豆没有吱声,陈山材却是认识这两个东西,迟疑地道:“土豆和甘薯,杂粮的一种,不如豆子好吃,也无法喂牲口,呃,哪里宝贝了?” 依张守礼所说,这两个东西边地一早都有,方景楠就估计陈山材认识,也不急着解释,笑着问道:“此物有多少人种?” “种的人不多,不好吃,没法喂牲口,产量也不高,也就百来斤。” 方景楠嘿嘿一笑,“不好吃?”说着,他让人叫来老汉陈狗子,对他道:“狗叔,来,麻烦帮忙做个菜,土豆蒸烂了后放点盐砸成泥浆……” 陈有富突然出声打断道:“不必去试了,就当你说这玩意好吃,产量低怎么解决?” 方景楠朝陈山材问道:“这土豆多久可成熟,一年能种几次?” “开春四月种下,四五个月后,秋天可收,一年只能种一次。”说完,陈山材不禁看了父亲几眼,方景楠说得好像很懂,却连什么时候种植都不知道。 陈有富没有说什么,对于方景楠的这种神神叨叨的事他已经习惯了,神泉神炉的事不贴妥,马车一事却很有用。 方景楠又问道:“你们一般都是在哪种?” “门前屋后都可以,此物耐旱,有些人在旱田里也种一些。”陈山材应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方景楠正色道:“此二物皆是百年难遇的宝贝,但你们却不珍惜,菩萨曾经托梦与我,若是培育的好,亩产可得两千斤!” “两千斤?” 两父子皆是楞住,陈山材不相信地道:“亩产两千斤除非是在仙田里差不多,不过,菩萨不是常托梦我爹的么,怎么没把此事告诉我爹?”他对自己的爹说的话更相信一些。 陈有富却是道:“需要如何培育?”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在此处体现,两人面对同样一件事情,陈山材第一时间反应是不相信,而陈有富却是关心如何才能做到。 方景楠道:“首先,需要精耕细作,这方面山材比较擅长,我就不多说了。其次,选最肥最好的田,把肥料用足,把水浇足,每日观察,有虫必除。最后,保证充分的种植时间,绝不能提前收取。这样才能得到最好的品种。来年之后,从当中选取最优良的为种子,如此再种一遍。” 陈有富想了想道:“意思是,此法需要多年筛选,挑其优品重复培育。那……需要几年才能达到亩产两千斤?” 方景楠顿了顿,坦言道:“可能,或许,要个几十年吧!” “几十年?”陈有富皱紧眉头。 方景楠补充道:“有个三五年……不,挑最好的田,精心照顾,有三年时间必然效果显著,唔,产量至少翻一倍,而且个大味甜。” 方景楠知道,清初的时候,土豆和蕃薯的产量就已经相当高了,养活了很多人。最近他一直在思考很多事情,大明如何亡的说不太清楚,但是满清是如何站住脚的,他到是隐隐觉得与土豆蕃薯有莫大关系。 所谓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满清入主华夏后,大明有的问题他同样会遇到,而且还有更激烈的满汉之别。后期满族的权贵们并不野蛮,是读过很多书的,对中华文化理解也深,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就比当今的士大夫们更优秀,为何他们却能治理天下。 方景楠觉得,关键就在这土豆和蕃薯上了。 久乱必思安,对于百姓来说,只要能吃饱肚子,其它的,忍一忍也就是了。 如今方景楠用种子试验田的方式耕种,肯定会更快的培育出高产的土豆和蕃薯品种。 想到这,方景楠问道:“干不干?” 陈有富沉吟一会,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方景楠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有富嗯了一声,跟着对着儿子陈山材道:“他带回来的那几袋不够,你去外面多收一些,就用白面的价钱收。明天开春,我们陈家村一千五百亩良田,全种这个!” 在陈山材眼里,老爹的话就是圣旨,应声道:“好的,爹,我一定照料好了。” 方景楠望着陈有富温暖一笑,与他共事就是痛快! 第六十三章:天摇地动 崇祯八年,十一月,十三日。 霹雳啪啦,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陈家村首富二十八路乡新任乡长陈有富嫁女啦!嫁给的是守护一地的云冈堡操守官孟铁柱孟操守。 陈有富在周边本就有些薄名,最近一年建水坝修路的更是名声大躁,得到邀请的与没得到邀请的,很多人都赶了过来。 边地嫁女仪式不多,但贵在实在,一个字,吃! 流水席这种事在这个年月不能摆,摆出来得吃穷你。 陈老摆了三十大桌,供邀请来的宾朋好友大怀畅饮,而在村子两头,都搭了一个诺大的窝篷,里面用大桶装着放了甘薯的米粥,供往来路人免费吃,不管是谁,说一句祝福的话,就有甘薯粥喝。 大量的饥民乞丐风闻而来,寒冬时节,热量消耗的大,又吃不饱肚,是最难熬的时候。 方景楠坐在老宅堂院,陪着董老等各村的里长喝茶聊天。 “长官!” “长官!” “老大!” 莽字营今天假休一日,孟铁柱那队的人全都来了,其它各队中与孟铁柱相熟的也都邀请来了,众人见到方景楠纷纷行礼。 方景楠摆摆手,示意大喜的日子不要弄得那么正式,两个多月时间,方景楠觉得这些人与之前又有变化,仿佛更沉稳了许多。 像是一种,对自己发自内心的一种认同,从而产生出的自信。 不像以前那般暴烈,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群猛将悍兵,现在他们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蛮虎!”方景楠把铁塔般的壮汉叫到身边,掐了掐他的肌肉,又使劲拍了拍。 啪啪!那手感,就跟拍打在健马结实的臀肌之上,太用劲手都疼。 “怎样,今天你姐嫁人,高兴不?” 李蛮虎没有说话,憨憨地一笑,眼中幸福的感觉展现无疑。 方景楠也是笑了笑,他一早便想了,等下次莽字营再扩招时,就把李蛮虎放到亲卫队来,李蛮虎领着十个人的小队猛冲猛撞可以,人再多点,他就指挥不过来了。 “这读书识字班,回头也得搬上日程了!”方景楠默默地想着。 来人越来越多,冷笠、赵大壮、宁伤、牛有德、丁吉、昆沛昆皓等等……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与方景楠打着招呼,连后加入的朱颜和王德纯也来了,还有那个骑射都是一流的百户官郑柳钗,满满当当坐了五六桌。 这时行锋大步上前,禀报道:“长官,吉时已到,孟队要行拜礼了。” 仪式再简单,三拜九叩还是要的。 一群人呼喝地在旁观礼,孟铁柱家里没了长辈,李谷年便代表他的长辈。 这边陈有富独坐堂中,他早年丧妻,后来一直没娶,看起来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兴奋的神色,态若寻常。 反观跪在地上行礼的孟铁柱,这厮杀都不怕的汉子,看向陈有富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怯意。 哈哈哈!方景楠8过头,捂住嘴拼命忍住笑,不用想都知道,以后孟铁柱在妻家的日子,过得肯定要小心奕奕。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简单的仪式进行着,方景楠捅了捅旁边从应州赶回来的陈山河道:“怎么样,对你这妹夫可还满意?” 陈山河轻轻地笑了一下,沉声道:“铁柱是个好汉子,对银花也好,我早就希望看到这一天了,只是爹爹一直拖着。” 古人有言,子不语父过。 陈山河能这么轻点一句,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想法。 “进入洞房!”司仪一声高唱,气氛进入高潮。 一方面是对于洞房的刺激,另一方面是宴席要开始了。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陈银花忽然偷偷掀起盖头一角,在人群中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看到方景楠后,陈银花咧嘴一笑,轻轻地唤了声:“谢谢!” 这一笑,弄得方景楠打了个哆嗦,陈银花脸上涂满了白粉,这一咧嘴牙齿一露…… 方景楠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忙她的去。陈银花又是一笑,放下盖头,挪步而去。 她虽然做的小心,可大家又不是瞎子,全都看在眼里,不过却没人会扫兴地说出来。 “吃饭!” 陈有富大喊一声,陈山河,陈山材,陈狗子等一众陈家人便招呼起来。 没多久,孟铁柱换了身衣衫也走了出来,一时间,呼喝大笑,气氛热闹非凡。 “老大,我敬你一碗!”赵大壮嘿笑着端着碗酒,凑上前来,“没办法,兄弟们知道你平常不喝酒,可这种日子你若不喝点,大家都不敢放开来喝。所以就让我来当个排头兵,敬你一碗,我干了,你随意喝点就成。” 赵大壮县衙班头出身,资格老平常也没架子,在莽字营里很受欢迎。方景楠朝四周看去,全是在偷偷打量这边的军汉。 不忍扫众人的兴致,方景楠站起身,举起酒碗高声道:“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大家吃好喝好!”说罢与赵大壮碰了下碗,仰首一口喝净。 “好!”众人欢声大叫。 有一自然有二,赵大壮下去后,冷笠走上前来,一句话都没说,轻轻地与方景楠碰了下碗,自己仰首干了,干完他就走了。 方景楠端着碗,一点办法都没有,轻叹一声,咕咕也是把酒喝掉。 小丫头陈迎景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拎着个酒坛就给方景楠倒酒,满满一碗,一点都不带打折扣的。 宁伤拿着碗走来,敬声道:“谢长官救命之恩!” “滚你的蛋,”方景楠不干了,“别给我戴高帽子,我猜你们就是商量好的,今天要把我灌翻是吧。” 两碗酒入肚,方景楠也是觉得身子热了起来。 “没有这回事,属下是真心感恩!”宁伤道。 “感恩个屁,你若是怕死之人还会被抓,唬弄谁呢!”方景楠可不落他们的套子,转首四顾,忽然叫道:“李蛮虎!” “到!”李蛮虎应道。 “过来,你也算是我小侄,过来帮我喝!”方景楠跟着又叫道:“行锋,你他娘的滚哪去了,出来,亲卫队的快都来护主!” 方景楠变通能力超强,想欺负我人少?哼,我不会找帮手嘛。 行锋他们人少,但代表着方景楠,另一边人多,但也不是谁都能往死里逼着喝酒的,一时间你来我往,双方拼了个旗鼓相当。 军汉们喝了起来,其它人吃的差不多后也就纷纷告辞了。哪次酒席没有喝醉酒闹事的,万一这群军汉喝多了乱起来,他们可吃不消。 几翻弄罢,不少人都喝醉了,这时,丁吉忽然端着碗酒双眼通红地走了过来,醉意十足地道:“长官,我想敬你一碗!” 方景楠哈哈笑道:“少扯蛋,刚才你敬过一次了。” 丁吉突然大声哭了起来,“这一碗,我是替聂远燕三几位兄弟敬的……能跟着长官干番功业,我们痛快,只可惜他们看不见了。” 这时孟铁柱走了出来,一把抢过丁喜手上的碗,喝道:“喝点马尿就在这放屁,麻四,把他带回去,赶紧滚蛋。” 丁吉被孟铁柱推翻倒地,也不起身,坐在地上大哭出来。 聂远燕三都是丁吉炮队里的兄弟,与孟铁柱丁吉麻四等人,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军户。 “住手!” 方景楠喊住了他,一将功成万古枯,看着眼前这一个个气壮如山的汉子,残酷的末世才刚刚开始,可料想,以后这群人里,又有谁将离去。 郑柳钗、李蛮虎、童猛、方笑、李秀素、昆沛、混皓、张横、张顺、李疤牙等等等等…… 人,都会怕死。 但有些人,因为心中所念,面对危险,仍然勇不可挡视死如归。 与之相较,灌醉而已,屁大点事! 方景楠高举酒碗,大声喊道:“丁吉说的对,我们不能忘了为莽字营的打拼而牺牲的兄弟们,干!” 说罢,方景楠一饮而下,把酒碗往地上一摔。 “干!”众人齐齐举碗大口饮下,跟着也把酒碗摔得粉碎。 如此场景,管家陈狗子在一旁看着热泪盈眶,嘴上念叨着:“我若年轻十岁,定当投效莽字营。” “拿酒来!” 方景楠一把拿过丫环陈迎景手中的酒坛,也不倒酒,对着坛口咕咕咕喝了几大口。 孟铁柱接着酒坛,也是如此狂喝猛灌,当然边上也没碗了。 “教大家一首新歌,跟我唱,”方景楠显然也有醉意,大吼道:“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精魂埋骨它乡。马蹄北去人相望,人相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 唱到最后,方景楠重复一句:“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 这比游击队之歌豪迈多了,方景楠唱了一遍又一遍,众人也是跟着一遍遍嘶吼! * 方景楠醉了…… 回屋的时候,摆脱丫环陈迎景的搀扶,方景楠吼道:“别管我,我没醉!” 陈迎景忽然贼贼一笑,还真的就放开了搀扶的手,看着方景楠一摇三晃地进了小屋,她悄悄地靠上前,把门关上,然后一脸娇羞地跑了开来。 屋内灯火熠熠,厅中烧着一盆暖炉,旁边的桌上摆着一堆账册。一位身穿紫罗丝袍的高挑女子,背对房门而立,一头长发乌黑光亮,披在肩头如瀑布一般。 “咦,你是谁?” 女子闻声缓缓转来,不施一丝粉黛的脸上雪白娇嫩,“小女,连氏遗孤!”说罢,她眸光闪动,轻轻地瞥了方景楠一眼。 方景楠与之望去,四目相对,心中猛地一颤。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美到让你根本不会考究她的五官,一股逼人的富贵之气扑面而来,大家闺秀,不敢靠近,这是方景楠的第一感觉。 可再细细品味,她的脸上非是那种瞧不上一切的高傲,而是有着看破红尘般的脱俗,一颦一笑之间,暗藏着勃勃生机,霎那间皱起的轻眉,似乎又有着无尽的不甘,令人怜爱。 可是这不似凡尘俗人的独特气质,让人不敢接近,在她面前,总有一种想要谄媚讨好的冲动。 美人如厮,不敢亵渎!!! 猛然间,方景楠涌起一股最原始的野兽欲望,以及强烈的征服欲望。 “我要!”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金钱美女我自取得!” “一女不得,如何得天下!” “莽字营,干!” “乌拉!” 一瞬之间,方景楠转过了千万个念头,但汇聚一处的,便是他狂放不羁的放纵。 没有一丝迹象,方景楠冲着此女扑了上去。 “啊?” 女子眼神慌乱,她没料想会是这般结果。以前那些男子不都是守礼而不敢前,就算内心再是龌龊,表面上也装着云淡风轻,偏偏君子的么! “这人,怎么这样?” 她想要拒绝,可娇弱无力的双手刚刚触碰到他结实的胸膛,便又搭拢下来。 她不敢! “不,不要……”声音细如蚊语。 也或许是故意,他狠狠地把她抱入怀中,双手如游蛇般在她身上探索。 方景楠呼息急促而沉重,双手往下摸去,掀起轻丝罗裙,便欲要扯。 “不要!” 女子咬牙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这次是清晰地哭求出来。即入此房,她便有了抉择,不然别人凭何帮你?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一天,会在这种情景,她以前曾幻想过无数次这事的画面,如今虽已不再幼稚,但也绝没想到会是今晚这般。 前有陈有富,后有此人,这两人怎么都是如此不按牌理出牌。 方景楠醉眼一瞅,“怎么?” 看着他略有生气的目光,女子颤抖着放下了手,轻声道:“疼!” “疼?” 方景楠把她抱起,放到软床之上,“那这样呢?” 女子没在言语,轻轻地合上眼,一丝清泪从她眼角滑过。 “你这模样,弄得我反到像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匪类,坏透了!”方景楠后退了几步,仿佛缺了兴致。 女子闻言心中一喜,这人,终于良心发现了么。 眼眸微张,入眼处,却见方景楠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灿烂的像是开心极了的孩童。 “可惜我还真就是劫道起家的!” 一个饿狼捕食,方景楠扑了上去。 男人所谓的那晚我喝醉了,纯属扯蛋,此时此刻,方景楠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甚至他还想到了,这或许就是陈老财的后手,但,是又怎样? 他……不管不顾了! …… 一切归于平静! …… 第六十四章:连冬旨 头痛欲裂,喉咙干哑。 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酒,他只记得丁吉来敬酒,然后他带着众人唱了一首歌,唱着唱着,后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回的屋,什么时候上的床,他都不记得了。 隐隐约约……有个女人? 方景楠不太确定。 可是刚才他轻唤一声口渴想喝水时,一只如青葱般的玉手给他递来一杯茶,让他好像回忆起了一些。 喝了口水,方景楠翻了个身好似又睡了过去,其实他是不敢起,喝水时的偷偷一瞥,让他看清房间里坐着两个人。 张景萱与一个身姿挺拔的美丽女人。 张景萱拿着纸笔在桌上又涂又写,而女人旁边堆着一叠账册和一个算盘,也是在俯首书写着什么。 悄悄地听了一会儿,方景楠感觉好像没什么危险,他轻轻地翻了个身,假装咳嗽了一声。 打开眼,方景楠一瞥,两女都看着桌面,似乎没有听见。 “呃哼!” 方景楠又咳大一声,张景萱抬头看了一眼,咧嘴笑道:“哥你醒啦!昨天喝傻比了吧!” “去去,女孩子说什么脏话,小心挨打!”方景楠趋势坐了起来。 张景萱嘟着嘴,不再理会,埋头继续涂画起来。 “在画什么呢?昨天的吊机设计好了没有?”方景楠趁势走下床,往两女桌前走去,刚才那位置方景楠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而且她还低着头,头发散落下来看不真切。 “当然,”张景萱头也不抬地道:“早设计完了,过几天成品就能出来。” “那你现在在弄什么呢?” “嘻嘻,水力锻打机……还是戴志诚老爷子提的思路,吊机讨论完后,闲着没事,我们就在说如何把滑轮组用到水车上去,然后戴老爷子就提出说,如果能用到水车上,那干嘛不在水车上装上一个拐杆和铁锤,利用水流的力量,敲打粗铁,这样可以省去很多工时,听说匠作营在日夜打制铁甲,忙得昏天暗地的。” 方景楠听完,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更厉害的,水力钻机。 在打制鸟铳中,枪管是最核心的部分,工匠把铁片打卷成枪管后,枪管内壁不可能打得光滑,凹凸不平,需要磨钻平整,而且枪管上还要钻孔,这一步往往会因为力道掌握不好,把枪管钻坏。 把原理一说,张景萱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录好,水力钻机。 “好了,我记下了。”跟着又问道:“哥,水力也是重力势能的一种吧?势能转化成机械动能,转化率上有没有一个固定值的?就像g常数是9.8一样,哥……喂,哥……” 方景楠已经怔住了。 太美了! 方景楠过来可不是与她聊什么转化率的。 方景楠痴痴的,竟是看呆了。 被人如此看着,女子再也不好装不知道,仰起头,眼神怔怔地看着他。方景楠忍不住都想俯身下去,在她红润的唇瓣上亲一口。 脚步稍是一动,她忽然道:“大人您好,我是新任的账房总管,陈老爷让您醒来后随我一同过去,关于近期账目的事情需要交流一下。” 方景楠一楞,啥意思?难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自己在做梦? 方景楠心中稍是狐疑,转头看了看软床,忽道:“好的,你先过去吧,我洗把脸就来。” “如此,小女告退!” 女子站起身,礼貌地行了一礼,跟着缓步走至门口,抬步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啧啧,一米七二,腿长腰细屁股大,貌美体柔气质佳!”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方景楠喃喃地道。 “哥!”张景萱叫了一句。 “咋了?” “把口水擦一擦,太丢人了!” “切,”方景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拍她的小脑袋道:“做作业的时候不要分心。” 说完,方景楠快步走到床前,把被子一掀,四处打探起来。被单干净如刚洗过一般,没有一丝杂色。 “唔?”方景楠皱了皱眉。 这时,张景萱笑道:“哥,刚才那位漂亮姐姐,以后会是我嫂子么?” “说什么呢,刚她不是说了么,她是陈老财找来的账目总管。”方景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张景萱嘻嘻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呀,这儿可是你的卧房,难道一般女子可以随意在一个男子的卧房办公的么?我刚进来的时候,她正看着床上的你发呆呢,见得我来,她才开始假装记账的。” 方景楠被她逗笑了,气骂了一句,“人小鬼大!” 张景萱嘟着嘴道:“过了年,我就十岁了!” 没有理会张景萱,方景楠盯着床单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出来,“大爷的,原因这被单换过了。哈哈!” 方景楠俯下身,在被子里仔细地闻了起来,一抹处子的幽香传入鼻内。 方景楠咧嘴一笑,“他娘的,差点被她忽悠了。”跟着神色又是一暗,“唉,怎么啥也不记得了呢。是怎么弄的呀?我去……白干了么?亏大了。” 说话之间,方景楠情不自禁抬脚便走,出了门,他直往陈有富房间走去。 弄得张景萱在背后皱起鼻子,吡了一声:“哼,重色轻妹!” …… * “截止上月,在册战马三百一十二匹。其中怀仁城战马三十五匹,云冈堡二十三匹,其余为莽字营剿获所得。” “陈老爷这边共计良田四万五千二百八十亩,旱田两万五千四百二十亩,佃户八千二百四十三人,余丁不算。” 陈家老宅的后院,女总账在汇报方陈团伙的资产财务情况,方景楠以前只知道个大概,但他也并不很在意细节。所以他只是双眼望着她,有些失神。 陈有富咳嗽一声,白了他一眼道:“能不能仔细点听?” 方景楠一楞,晒道:“我有在认真听呀,喔,对了,你过来!” 方景楠冲她招了招手,美女总账顿了一下,脚步有些迟疑,不太敢靠前的感觉。 “怕啥,我又不会吃了你!”方景楠没脸没皮地嬉笑道。 她这才缓步走了上前,方景楠拿过她手上的细毛笔,在自己的手掌上轻轻一点,跟着把手掌举到她的眼前,近得她都能闻到方景楠身上的酒气。 “喏,这东西叫小数点,在你的万后面加上一点,方便记数。”跟着方景楠又在手掌上写下12345等字样,一直写满了手臂,“喏,这个叫简化数字,以后记账用这种数字记录。” 女总帐看了一眼道:“这般数字,容易被篡改!” “咦,确实眼光独道,”方景楠不以为意地笑着道:“以后账册要有两本,母本和子本,母本为存档对账所用,便以现在惯用的1贰叁来记录,子本为日常过账之用,便以这小写数字,方便快捷。” 女子秀眉微微一扬,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方景楠见了,心下一笑:哼!跟我比数学! 陈有富道:“按新的方法,你继续说。” 女子点了点头,道:“银两方面,旧管白银1.6763万两,黄金335两。开除白银650两,主要为莽字营和保安团的银饷及战马饲料耗银。实在白银1.6113两。” “旧管米粮计七千石。其中夏米庄余粮三千石,二十八路乡收了两千石,怀仁城收了三千石。去除米粮七百石,实在六千三百石。” “停,”方景楠再次打断道:“这旧管,开除,实在啥的,是什么意思?”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轻声道:“这是账房中私密不传的四柱清册法。旧管,为上月的结余。新收,为本月收获。去除,为本月开销。实在,为最后所得。” “不传之法?”方景楠扶额道:“呃,那是不是,旧管加新收减去除,等于实在?” 旧管+新收-出除=实在。 应该是小学三年级的算数。初始金加当月赚的钱减去开销,等于结余。本月结余,也就是下个月的初始金。 这就是四柱清册的记账核心! 以前有人想买方景楠家的香焦批发铺,弄了个审计团队过来,啥资产负债表,无形资产评估,实物折旧的十年摊销法等等,那叫一个花团锦簇。 而明时的记账,则就是这么简单的加减,乘除都没有。 开平方?那是在哪儿可以用的上? 微积分……哈哈,外星科技了。方景楠忽地想到,微积分他自己也早忘了。 “我觉得吧……”方景楠笑道:“我可以亲身教你如何记账!” 战马三百来匹,良田4.5万亩,旱田2.5万亩,黄金三百两,白银1.6万两,粮食六千石。 方景楠只需记住这些大概就行了,剩下的,自然有陈有富审核,而负责实际事务的,则是这个美女总账房。 想到这,方景楠问道:“相谈许久,还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沉呤许久,忽道:“小女连氏遗孤,家仇未报,不忍提及姓名!” “呃,那总得有个称呼吧。” 女子俏眉轻憷,忽闻外间传有鞭炮声响,她缓缓道:“今日为家人团聚的冬至节,小女便叫连冬至吧!” 方景楠摇头道:“不好,太轻。朝廷有圣旨,我看你就叫连冬旨吧!冬至,冬旨,一样的!” 连冬旨双腿微微一躬,打了个福礼:“谢大人赐名!” “嗯,没事,你先下回去吧。” …… 望着连冬旨一步一步,缓缓离去的背影,方景楠皱了皱眉,不是说破啼之后都下不了床的么? 难道是我太无用了? 不应该呀! 暗自腹诽几句,方景楠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盯着陈有富道:“老杀才,你他娘的谋的什么心思!” …… 陈有富丝毫不惧,甚至还有心情喝了口茶水,悠悠然道:“潞安府连氏家族,家中幺女,年初潞安沈王贪图美色欲纳其为妾,被婉拒。随即,沈王联合代王、大同镇兵备道窦可进,以及潞安府各州县,给连氏安了个谋逆之罪,屠了三族。” “潞安府的事怎么牵扯上了大同镇的代王?”方景楠奇道。 “连氏一族经营铁矿多年,常年都有车队途经大同,从助马堡出关,贩铁关外!” “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至少也应该送去给沈王吧?”方景楠问道。 陈有富白了方景楠一眼,“我关心这事干甚,你若想知道,去问她呀。怎地,不熟?” 方景楠尴尬地摸了摸头,“也是,这不重要。不过,你干嘛要趟这浑水?” 陈有富一咧嘴,露出满口黄牙道:“连氏一族资产百万,矿山就有七座,如今本家虽除,族人甚多,残余势力不容小觑。我们若能占得一座铁矿山,以后铁货来源就不愁了。” 方景楠咂了咂嘴道:“不就百万嘛,比张氏差远了。” 陈有富没好气地道:“你当天下有几个蒲州张氏?” “那生铁我们花银子买不就行了,难道还要跨地千里,去那边抢个山头?” “若咱们的大事突发,朝廷下令把物资一断,你可有后金的财力,翻数倍之价购之?而且我们身处大同,可不是地远边荒的关外,谁敢卖你?” “这……”方景楠楞了一下,“离那天还早吧?” 陈有富阴侧侧一笑,“总会来的,提前准备有何不可。” 方景楠轻轻一叹,算他说的有理,跟着又吼道:“那你为何行这般手段,不能直接跟我说么?” 陈有富喔了一声道:“一来她算账有几分能耐,财物这等重要之事总不能随意交给它人。二个嘛,我看你这人意志不坚,万一以后当得官大了心中有所摇摆,依附了朝廷,让我咋办?” “所以你就想让我把藩王捅了,与朝廷势不两立?”方景楠大声喊道,不知为何,只要与陈有富说事他就忍不住生气,“就算非要这么做,你他娘的就不能假装给我点面子,让我自己选择?非要逼老子你才高兴?” “怎么,你不乐意?”陈有富忽地一笑道:“昨日她想认我为干爹,你若是不乐意,那我便答应了她,认下这么个干女儿,以后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她的才貌,到时找一任巡抚为妾也非难事。如此自然也就不用逼你了。” “啊!” 方景楠怔住了,竟他娘的还有这种骚操作?这可不行,那我不成渣男了么。 脸上的怒容刹那间消失不见,方景楠转露出一副谄媚的笑脸,走到陈有富身后,轻轻地捏着他的肩膀,又小心地锤了锤,陪笑道:“老大哥这是什么话,猪一样只知道吃喝害人的藩王算个球,干得就是他们,这叫啥,这叫劫富济贫。又不是没干过,给我点时间筹划,咱们现在还是以赚钱为主,报仇这个事不能操之过急。” 话已说完,陈有富施施然站起身,走出屋外,“具体事务,你自行安排!” “我去,我靠,你大爷!” 方景楠在背后一顿狂骂,你丫真把自己当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战略大师了咩?战略定好,战术上的辛苦活就我来做呗? 陈有富耳朵一动,忽地扭头问道:“你在说啥?” 方景楠咧嘴大笑,“我说,今日冬至节,吃饺子。待会您老多吃几个!” “喔,”陈有富道:“最近体态略肥,不吃肉。” 第六十五章:状元断案 说不吃肉的陈老爷一口气干了两大碗饺子,连汤汤水水都喝了个干净。 冬至大如年。 也称亚岁或是小年,北方冬至日吃饺子,积存了一整年的那点白面,便是在今天拿出来,有条件的里面包肉,实在穷的便寻些猪下水为馅,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是小孩们最开心的时候。 陈银花没在家,出嫁的女儿自然是随着孟铁柱在云冈堡居住。但人群里多了一个女人, ——连冬旨。 有意无意地,她总是在躲着方景楠。 都说男的拔鸟无情,难道她想不认账? 方景楠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暗自琢磨。 “哥,今天冬至,我想我爹了。”张景萱眨着大眼道:“往年冬至,我都是跟着爹爹一起睡的。今晚能去你那睡么?” “去去去,”方景楠没好气地道:“你自己说的,你都十岁了,是大姑娘了,注意着点。” “喔!”张景萱没在说什么,眼角瞅了连冬旨一眼,轻轻一笑。 当天晚上,方景楠独自而眠。幻想中一回生二回熟的场景没有上演,吃完饺子的连冬旨,回村西头的一间小屋了。 妈的,老子被白嫖了! 方景楠欲哭无泪,而且猪八戒偷吃人参果,啥体验都没有……全忘了啊! …… 冬至节过后,休息了几天的方景楠再次踏上路途,张氏的人应该要到崞县了,四通商行的事情需要提上日程了。 莽字营三个月的集训快要结束,剩下的,就是各队自己安排训练项目,不再统一操训。 牛有德的探哨队独立性较强,集训的时间也有这么久了,所以这次出行,方景楠便让探哨队的队员提前结束,归入到牛有德的队伍当中。 这十五人是从七百多人里精选出来的绝对精锐,骑射武艺无一不精,里面好几人都是之前麻武候的亲卫家丁。据评估,他们比一般的后金野兽还要优秀。 牛有德自是开心的合不拢嘴。 船老大李水参详完吊机一事,也跟着一同回去,他会在怀仁城带上毛皮山参,返回蒲州。 同行的还有察特的蒙古骑兵,以及行锋的亲卫队。张景萱被方景楠留在了陈家村,让她与五品涧的诸匠一起研究水力机械的事情。 换之同去的是连冬旨,弄得张景萱对方景楠直翻白眼,嘲讽他见色丢妹。 方景楠却是一脸正气的表示,这次出行主要是经商,总账房当然要熟悉一下各商铺了,不然以后查账核账怎么弄。 这次从陈老财那取出了六千两银子,剩下一万以备日后所需。加上张氏那边的八千两,这次出行总共备了1.4万两银子,一笔大钱了。 五品涧这三个月打制出来的三十副初版轴承也被一并带上,等到崞县再安上马车。 马三架着天字号马车跟随出行,此次的乘客变成了连冬旨,她也不太会骑马。在拒绝了方景楠一马双乘的建议后,坐上了马三的马车。 于是,一行人策马而行,从云冈而出,傍晚时分进入了怀仁城。 * 方景楠通知了麻武候一声,让其明日带着张真灵等人,骑上怀仁城的战马,随他一同过去代州崞县。 巡检司的职责,慢慢要开展起来。 交待完后,方景楠大步走进了县衙大门。 烛火熠熠,县衙后院。 这个小院方景楠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次过来,院子里都会有一股刺鼻的酒味,可是这次,院内却是飘有淡淡的花香,在假山的一侧还移植了一片小竹林。 方景楠甚至看到了县衙的三班衙役,七八个衙役低着头,立在文朝衣一侧,神色有些惶恐。 见到方景楠过来,文朝衣冲他轻轻一笑,跟着与衙役道:“都下去吧,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以后若是再犯,别怪本县不留情面。” 众衙役纷纷点头,行礼后告退出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秉烛理公,文县尊真是好精神呐!”方景楠偶尔也能拽文几句。 文朝衣确实与之前有所不同,头戴官帽,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七品官袍,官袍上绣着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整个人收拾的严整肃穆,加上两鬓间的几缕白发,更显出几分沉稳睿智。 “不喝酒了?”方景楠走上前,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文朝衣站起身,忽然冲方景楠鞠了一躬,正色道:“醉酒误事!吾已立言,天下不平,誓不饮酒!” 此刻,文朝衣身上再次涌现出那抹骄傲,只是在感受上,这丝傲骨之气当中,多了几分隐忍。 方景楠大咧咧地受了他这一拜,笑道:“所以,你便从扫一屋开始,把这院子弄得这么干净?” 文朝衣一楞,讶道:“你也知道这个典故?” 方景楠调侃他道:“你看看,又来了吧。读书人又瞧不起人了吧。我考不上功名,不代表我没看过书呀。” 文朝衣笑道:“那我考教你一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此句典故出自何处?” 方景楠一楞,想了想道:“我知道出自何处有什么作用?明白话中的道理精髓不就行了。” 方景楠接着道:“上句为: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下句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文朝衣哈哈一笑,他早已发现,方景楠经常有着自己的道理,往往,好似还挺对。 他笑着解释道:“这翻对话是东汉年间,十六岁的陈蕃……” “行了,我不想听,”方景楠打断道:“到是你,光会舞文弄墨可治不了国。我听闻,以进士群体为主的县尊大人,治理当地时,一般交由手下的六房小吏去弄,自己读读书吟吟诗,与士绅弄好关系,压迫下百姓把税赋收上来就是了。” 若是一般进士听了定当勃然大怒,文朝衣却是笑笑,道:“此话也不能说错,许多县令都是这么在做,不过并非是他们不懂,只是不屑操弄这米谷之事罢了。而且,若不同流合污,如何赚取银子,靠朝廷那点微薄俸禄么?” 顿了顿,文朝衣道:“今日正好在处理一事公务,你且观之。”说罢,对左右喝道:“速去,把孔县丞召来!”言词之中,散发出一抹凛然之气! 方景楠微微一笑。 县尊,可非是戏文中的芝麻小官。 乃后世书记、县长、武警部队的集合,一县之权力的最高长官。 一地之父母官,才是县尊的真实写照! …… 孔孟凡埋头跪在地上,身子在微微发抖。按《大明律》,他所犯之事当诸之。 罪责并不复杂,勾结士绅,破家灭门! 这类事情每天都在大明各处发生,只要不引起民乱,谁会去管这等闲事。 很不幸,今天县尊大人就想来管上一管。 文朝衣坐在椅中,神色淡淡地道:“依黄册上所记,怀仁一县共有地三十八万亩,民三万户,人口十二万,每年税赋三万八千石。可有说错?” 孔孟凡不敢抬头地应道:“县尊大人所说,一字未错。” 所谓黄册,是明朝记载天下地理、人口、赋税信息的档案,是朝廷管理地方最直接的数据。 不过这些数据常年没有准确更新,只能供作参考,并非最真实数据。 王朝初期治理相对较易,主因就是刚开始分配土地的时候,数据都是准确的,年久之后就乱了。好比这次蒲州张氏的全面撤离,蒲州县的很多数据都做不到相应更新,等知县田鄂一离任,留给下一任的,就是一笔糊涂账,所以新任知县,便需伍姓湖的当地士绅配合,如此才能把赋税收好。 “试问,今年税赋,已收得多少?”文朝衣又问道。 孔孟凡额头流下汗来,“回禀县尊,只收得五千石。主因是今岁雨水稀少,除沿河两岸的村庄外,其它各村皆收获甚少。下官已在尽力催缴,不期定有所得。” “税赋收缴不足两成,再凭努力,能否达至八成?” 孔孟凡不停磕头道:“达至八成,属实难为,望县尊大人体恤。” “哦,果真如此吗?”文朝衣道。 “望县尊大人体恤!”孔孟凡不答,只是不停磕头。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文朝衣大度地道。 “什么?”孔孟凡没忍住抬起头来,满脸惊楞。 文朝衣微微一笑:“今年的税赋免了,收上来的那五千石,按名册到户,也都一并退回吧。” 把收上来的退回去? 孔孟凡眼中更添惧意,他道:“启禀县尊大人,去年库仓已空,今年收取的赋税,已有两千多石做为县衙各司的俸禄发放出去,如何退回?” “才两千多石的窟窿?”文朝衣轻叹道:“县衙的用度还真是节省,”顿了顿又道:“没事,你且去做吧。两千多石差额一事,你想想法子,若实在无法,那便罢了。本县还有多地告上来的状子要审理,就不多谈了,下去吧!” 两人的一问一答,方景楠一直在认真看着,当文朝衣说到还有很多状子要审时,孔孟凡明显的哆嗦了一下。 只等孔孟凡起身告退,方景楠才问道:“你这一顿说,弄得我满头雾水。究竟什么个情况?” 文朝衣喝了口茶,轻叹道:“百姓苦啊!” 跟着解释道:“去岁后金入寇,横扫山西诸地,朝廷体恤,免了当年的税赋。今年后金入寇时间较短,朝廷便没有再下行文。边地多旱民苦,年景好时也不过能收粮七成,今年雨水稀少还有兵灾,更不指望能收到多少。内阁诸老皆清楚边地情况,故此,虽没有明文免除今年赋税,但也没有督促山西各府州县上缴税赋,如此,便给了下面操弄的机会。” 方景楠想了想道:“我若没猜错的话,孔县丞便是借此与当地士绅勾结,前去那些平常与士绅多有矛盾的富农之家,或者是没有矛盾但田产颇丰的富户家,催缴足额税赋?在此灾年时节,谁家都不可能足额上交,逼迫无奈之下,他们便只能变卖田地交税,不然就会被班役抓去关入大牢,若想从牢中救人,打点的银两足可把家底掏空。我说的可对?” 文朝衣轻笑道:“景楠……兄,天资聪慧,一点便通。”方景楠没有取字,以两人的关系,文朝衣真不知怎么称呼他才合适,顿了顿,只好尊称为兄了。 方景楠对这方面不太敏感,没有察觉称呼上的变化,他只是觉得,土地兼并都是这样,趁你病要你命。 “既然有此时弊,为何不干脆直接免除呢?”方景楠对于官府的事认知很少。 “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近些年天气异常,大明十三省无一不灾,只是程度略有不同。去年山西兵灾免了一年,今年若是再免,其它省份势必大闹,阁老们要平衡各地,也是很费心力。如此干脆不提,其它省份也不好多言。至于破几个大富小家的,便当不得事了。两权相害取其轻嘛。” 方景楠忽地一笑,“所以你就当了回坏人,直接免除了怀仁县今年的税赋,让这群人无处下手。只是,若孔县丞不补这个窟窿呢?” 文朝衣笑道:“那本县便依着状子审案,他们吞人家产时难免使些龌龊手段,三木之下,什么都交待出来。本县给他们留下颜面,想必他们也会敬吾几分。两千石而已,会补的。” 方景楠失笑出来,也是,这个年代审案,对没有功名的人是可以直接用刑的。 “不得不说,”方景楠笑道:“你干活的时候,比喝酒时要帅!” 文朝衣没有理会他时常蹦出的奇怪词汇,转言道:“如若是你,此事当何处之?” “我吗?”方景楠想了想道:“直接砍了吧!” 文朝衣笑道:“把孔县丞罚处了容易,那两千石缺额又让谁去补漏?” “抄家呀,”方景楠随意地道:“涉及到谁家就抄了谁家,两千石而已,抄个十家八家的就弄来了。乱世嘛,当用重典。” “……” 方景楠说的轻巧,文朝衣却没当作戏言,沉默良久,他忽地猛然站起道:“当日龙口论道,我便知大明已不得救,依我法只是治表而不治本,不如……便如你所言,把这群劣绅抄家灭族!” 第六十六章:不惯那毛病 “别别别,”方景楠被他的猛语吓了一跳,赶紧道:“你这法子挺好的,温和,也能安民。我那法子吧,太过急切,在无万全准备之前,绝不能行此事。” 跟着方景楠走上前,一把勾着文朝衣的肩膀,嬉皮笑脸地道:“来来来,这次过来是给你安排了个任务。” “任务?” 方景楠没有解释,直接道:“你家在江南是旺族?” 文朝衣一楞,道:“族里在操弄纺织生意,家资尚可!” 方景楠笑了笑道:“别怕,不是打你家中钱财主意。只是看你整日喝酒,该是有不少银子,如今你酒也不喝了,银钱留着也是无用,不如投献出来,我算你入了一股。”顿了顿,方景楠正色道:“别说我不提醒你,错过这回,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文朝衣眉眼一震,道:“些许钱财算得什么,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说罢两人相视哈哈一笑,方景楠道:“不开玩笑了,你究竟有多少银子。” 文朝衣苦笑道:“五百多两吧,独自开销该是够了,与你入股怕是力有不殆。” 方景楠点了点头道:“没事,我说了,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文朝衣喊道:“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 方景楠一挥手,让行锋抬过来一个箱子,打开箱门,露出满满当当的银子。 “这里是三千两,加上你那五百两,一共三千五百两,你去给自己好好跑个官。”方景楠道。 “跑官?” 方景楠晒道:“你堂堂一个状元郎,在这当个知县,不觉得大材小用了么。再者说,怀仁城有我们莽字营就够了,你去换个地方。” 文朝衣道:“当年我是入了翰林的,后来觉得在京清谈,不如去地方一展所长,只可惜,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独木难为桥!” 方景楠叹道:“不自夸几句会憋死么?跑个高位,能不能行?我的七品老爷。” 文朝衣傲然一哼道:“去年朝廷便欲提我去一府任五品同知了……” “你就说能不能行吧,这么啰嗦!” 文朝衣脸上忽地一暗,低下头道:“不久前,我把叶巡抚给骂了!” “你把巡抚给骂了?”方景楠无语了,“你一个七品芝麻官,我,我,我说你什么好……” 想了想,方景楠道:“求人你会么?” 文朝衣摇了摇头,“平生从未求过一人!” 方景楠没理会他的装比,一拍他的肩道:“没事,马上你就有第一次了,我跟你说,找一个无人的时候,看到叶巡抚你就跪下,然后你就哭,满地打滚的哭,说你错了。” 只见文朝衣越听脸色越差,方景楠鼓励道:“当年韩信有跨下之辱,为了五千万个生命,以后便有朝衣之滚,即时也成一典故,流芳百世,岂不美哉?” 文朝衣怔怔地看着他道:“你当我三岁孩童不成?” 方景楠哈哈一笑,挥手道:“行锋,咱们撤!” * 回到守备署衙,方景楠往里走了几步,朝左右道:“好了,你们回去睡吧,今晚暗哨就别布了。” 行锋一怔,脸有难色,“长官,这个若是兄弟们知道了,我很难交待啊!” 方景楠也没与他争辩,想了想道:“那这样,你们就在署衙院墙外巡逻,午时再回来。” “院外是牛有德的人在布哨,我们亲卫队负责近身护卫!” 方景楠抬眼瞅着他,盯了许久,道:“难道我的房中之事,你们也要参与么?” 行锋顿时一震,忙道:“不敢!” “那就滚蛋!” …… 叩叩叩! 指使开行锋他们之后,方景楠来到连冬旨的屋前,敲响了房门。 “连总账可曾睡下?”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连冬旨皮袄裹身,把娇好的身段隐藏在臃肿的衣服里面。脸上遮着一条麻布抹巾,只露出明亮的双眸。 “呵,大晚上的还带着脸巾呀。”方景楠心想,以前一直人多,可能她害羞不好意思,毕竟那晚的事太不磊落。这会儿远离陈家村,又是孤男寡女,总该放开心扉了吧。 连冬旨襟立门口,轻声道:“方大人即知已是深夜,寻我是有何事?” 方景楠一呆,有些被问住了。连冬旨语气礼貌但却拒人与外。 “这个……是这样,”方景楠道:“刚才开销了三千两银子给怀仁县令文朝衣,以做他买官之用,麻烦你记录一下。” 连冬旨应声道:“好的,小女回屋便记录在册!”说完不再吱声也没有其它反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就算方景楠心思玲珑能扯会道,此时也找不出进人房间的理由,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门口,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不占理的方景楠败下阵来,他挤出个笑容道:“如此,就不打扰连总账休息了,明日还要赶路,我个人去睡了。” “大人慢走!”连冬旨缓声道。 “嗯嗯,我慢慢走!” 望着方景楠消失在转角处,连冬旨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了下来,依在门框,娇喘不息。 是紧张,也有悸动! * 第二天,方景楠一行离城而出,一路风餐露宿,只为早日赶到崞县。 过应州不入,穿过雁门关,越过代县,奔行五日,终是来到崞县城下。 城墙之上,隐约看到竟然有兵卒守城。 牛有德驱马上前道:“长官,是赵队安排的人!” “嗯,进城!” 经过多日修整,那群肌民也很是卖力气,崞县城内大半房屋被修葺妥当,主辅两道的商铺更是全都修好。 进得城去,街道干净,商铺齐整,虽然多数都没有开门,但已经没有初次进来时看到的颓败感了。 路上已经有了很多张氏族人,当中有在暴乱中见过方景楠的,皆是让开道路退在一旁纷纷行礼。 “这是我的城!”方景楠嘿嘿一笑,冲一旁的连冬旨略显炫耀地道。 连冬旨眼中没有丝毫讶色,望向前方,缓步而走。 方景楠无趣地摸了摸鼻尖,心下决定,炫富这种手段以后还是别用了,人家连氏百万家产,估计潞安府各县里大半商铺也是她家的,已经习惯了。 “方小侄!” 听到消息的张守仁快步跑了过来,他们第一批两百户族人,已经在两天前赶到了崞县。在赵二的安排下,在城东找了一片屋舍住下。 方景楠开心地迎了上去,“仁叔,一路可还顺利?” 张守仁道:“顺利,就是在清源那边被管河道与府衙的人盘查了两次,花了点银子,也就过来了。” 方景楠点头道:“没事就好,可有找贺主薄落好户籍?” 张守仁道:“嘿,来时第一件事就是落籍,别说这个贺主薄人真的不错,礼银都没收,便把事情办完了。” 方景楠轻声一笑没有解释,这时张守仁身后的张真定也走上前打着招呼,“方大哥好!”跟着又朝人群里的张真灵张真竺两人道:“灵哥、竺哥好!” 张真定仍然是之前那副打扮,腰上别着刀,后背上挂了把弓箭。 张真灵张真竺皆目视前方,没有理会张真定的招呼,麻武候没有下令解散时,谁敢乱动一步,直接就会被拉出来杖责五下。 这与莽字营的小木棍经常打不同,麻武候治军是非常残暴的,杖责都算是轻的了。 “行了,崞县已到,你们各自忙去吧。”方景楠道。 “乌拉!”众人一声喊,散了开来。要说麻武候也不是真的冥顽不灵,乌拉这声吼他觉得不错,便也学了去。 方景楠拉着张守仁说了会儿话,晚上与张氏的几个族老,方景楠又叫上了赵二与主薄贺兰洵作陪,在他占住的幽静小院,一起吃了顿饭。 在喝酒的时候,方景楠顿了一下,沉吟了半天,最后才礼节性地与众人喝了几杯,便作罢了。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方景楠一大早就起来了。 洗漱完毕,他又去敲响了连冬旨的房门,“连总账起身了么?一起去用餐呀?” 啪嗒! 屋内响起物件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跟着安静了许久,一声幽柔的软语方才传来,“多谢大人,小女已经进过早食!” “喔!” 方景楠讪讪的应了一声,在她门前站了一会儿,摇头而去。 来到前院,行锋蒋立他们已经在埋头狂吃了。 几碟咸菜,一大盘白面馒头,一铜盆米粥,还有一小篓鸡蛋。 见到方景楠出来,行锋赶忙招呼几声,把碗里的米粥几口喝光,利索地把碗筷收拾干净,最后在方景楠要坐的板凳上抹了几下,站在一旁。 方景楠坐下问道:“连总账刚才出来吃饭了么?” 行锋摇头道:“没有!”跟着又问道:“需要给她捎点进去吗?” 方景楠顿了一会儿,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大咬了一口道:“算了,爱吃不吃了,不惯这毛病!” 说罢,方景楠再也不去琢磨这事,边吃边道:“去把赵二还有察特叫来。” 两个鸡蛋几个馒头下肚,赵二与察特赶了过来。 “老大!” “大人!” 两人打了声招呼,方景楠用袖子抹了抹嘴,看向两人道:“察特,跟咱们接触这么久了,可还喜欢?” 察特咧嘴嘿嘿一笑,“大人,好,对我们,我们喜欢!” “呵,”方景楠笑了笑,蒙古汉子大多都很干脆,谁对他好,谁让他吃饱肚子,谁是强者,他们便会追随谁。 “赵二,你手下那些蒙古人,配好武器,交给察特吧。”方景楠道。 “好嘞,蒙古人骑马不错,赶车不行。做饭也只能烤个羊腿,别的菜都不好吃。”赵二道。 最后,察特增加了十五个族人,达到了二十人,正好与另一个负责养马的蒙古头领古特吉一人一半,平分了之前的那批俘虏。 “大人,”笑容完全展露在脸上的察特忽然道:“没,没马!” 这个时代的蒙古人不骑上马,战力也就普通水平,方景楠笑道:“别急,明天就去太原给你们买!” “谢大人!”察特突然一个俯身,磕了几个响头。 察特的事交待完,方景楠让行锋叫了连冬旨出来,众人一同往城东张守仁居所而去。 张守仁的新家,挑得一座普通的两进宅子,也不知道以前是谁的,若是原主人找来,能拿的出房契,那就拿银子买下来。 房屋这块,便让张氏族人随意住了。 敲开门,张守仁大步而出,脸上气色不错,显得很是精神。 打完招呼,张守仁开口便道:“这崞县位置很是不错,滹沱河连接了代县、繁峙县,南边是忻州,从太原府往大同而去,这条道最是好走。所以,”张守仁嘿嘿一笑,“我们准备买二十间铺子,你也知道,咱们族人田产全都卖掉了,手上有些闲散银子,而且族长走之前也给我分了一些,以作立足之用。” 方景楠眼神一动,贼笑道:“老族长给你分了多少银子?” 方景楠拒绝了联姻和义子,结果张氏的二十四万两银子,就从他眼前飘走了。 二十四万两啊! 这张诚言也确实够贼,若是早说有这么多银子,那联姻的事…… 张守仁哈哈一笑,却不回答,而是道:“反正够买几间铺子的。” 方景楠想了想道:“那行吧,亲兄弟明算账,以我对崞县未来繁荣的估算,给你一个抄底价,一百五十两一间,怎样?” 一句还价的话都没说,张守仁点头道:“成交,就选城东的铺子吧,我们族人都住在这。” 方景楠道:“没问题。” 转手间,方景楠赚得了三千两白银,前期投入的成本回来了一大半。 张守仁又道:“只是这光有铺子,还得去进些货才成,不然如何做买卖。” “这是当然,”方景楠道:“咱们也不去远了,先从太原城进批货吧,贵就贵一些,先把摊子支起来,以后再慢慢寻找更合适的货源。” 张守仁应道:“贵点无防。只要崞县安全稳定,慢慢的,周边各村的人自然会进城买卖的。” 方景楠虽不懂经商,但是也明白,一地之精华凝聚而为城! 县城是一片区域里人力物力聚集之处,是互通有无的场所,若以怀仁城十万人来算,崞县周边最差七八万人该是有的。 这七八万人若是一人一年在崞县花一两银子,那也是七万两之多了,即时,他便可以坐收商税了。 于是方景楠道:“事不宜迟,准备一下,我们午后便起程如何?” 张守仁大笑道:“我们早已准备多日,只等你这个主心骨来了。” 方景楠嘿声一笑,“那成,午后出发,扫货太原。” …… …… 第六十七章:扫货太原城 啾!啾! 一头苍鹰从昏黄的落日中闪现,六尺长的翅膀支撑着它庞大的身体缓缓划过天空,带着浓浓的死亡的味道俯瞰着苍茫的大地。 在它的翼展尽头,一座雄伟的巍峨巨城,静静矗立在三水交汇之处。 太原城,饱经沧桑的千年古城,几翻毁灭与重建,在这座城里,曾发生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 北风烈,战甲绸,狼烟起,商有道。 一支骑队踏尘而至。 方景楠打了个哈欠,把耳朵尽量缩在毡帽中,身上的铁甲已经换下,太原不比其它城池,没有兵部文书军将是不得随意进出的。 他们在皮袄内里换了套精良的皮甲,而察特那些蒙古人则留在了崞县。 张守仁带着几十位族人,他们以前都在满州做着各类买卖,此次到了崞县,自然便操什起老本行,而那些商铺也都是他们买的。 方景楠一行将以商人的身份进入太原城! 行至城下,方景楠被这座巨大城池深深震撼了。相信无论是谁,第一次见着此城,都会与他有同样感觉。 “真大啊!”随行的张真定一脸痴呆地感叹着。 太原城城墙呈扁长形,高有三丈五尺,城周却是有着超长的二十四里,二十四里,太同镇城也只是十三余里。 城墙是以规整有制的石条为基,辅以三合土夯成,外面铺砌青砖。在这高耸墩厚的城墙之上,又加高了一道垛墙,垛高三尺,长一丈七尺,两道垛墙之间留有一尺许宽的空间,以便守城步卒射击攻击之用。 方景楠等人来到的是北门城下,太原城分有八个门,每座城门之上修有一座三层重楼,以便督帅观察战局下发指令。 城墙四角处建有角楼,城墙四面上还伫立着五十四座望楼,九十六座窝铺。以供战时各兵策应及瞭望之用。 不单如此,在四座城门之外连着修有瓮城,以保护城门的安全。 瓮城之中,修有大量庙宇。 东瓮城是岳王庙、王狱庙;西瓮城是老爷庙、白衣庙;南瓮城是药王庙;北瓮城是眼光寺、关帝庙。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方景楠也只是感概此城的壮丽雄伟,然而,等他看到城外的其它防护安排时,方景楠突然间领悟到,在火器不算特别犀利的时代,一座重城的存在对大局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太原城因为依着汾水,护城河宽阔且深,波光涟漪,环绕城池。各门设有吊桥。 一根根布满尖刺的拦马桩横在城外空阔处,两侧是一道道阻马深沟,大片大片的砖石炮台在防护的后面,略略看去,不下几百门火炮。 方景楠不由一叹,“如此严整的防护,后来还是被李自成给破了城,杀的满城带血。可惜啊!” 只是片刻感怀,方景楠一策马缰,喝道:“进城!” * 太原府署衙,内堂,秘室。 烛火摇曳,知府秦士桢额头渗出一丝汗水,在他身旁的案台之上,摆满了各县上报的匪乱条陈,“敬舒,真的要写奏疏上报总督与朝廷么?” 奏折是清朝才有的,大明上报文书用的都是奏疏,一般为青色、红色、绿色,根据官员的品阶来决定疏本的底色。 冯敬舒沉声道:“大人,箭已上弦,必需击发。府内各县匪乱已至最激烈时,报与不报,我们都需要控制。如今朝廷极重边材,正是大人一展鸿图之时。” 缓了缓,冯敬舒道:“远的不提,杨嗣昌杨大人,被陛下认为有边材,四年从兵备道而至山海巡抚,直到升任宣大总督,不过七年而已。 卢象升,同样被朝中认为有边材,从知府到郧阳巡抚,后至右副都御史,总理江北、河南等五省军务,不过五年时间。 洪承畴,二年以督粮道剿灭流寇建功,三年升任延绥巡抚,四年出任晋陕豫三边总督,今加太子太保,特赐尚方宝剑,三年由道台而至总督。这都是因为懂军事有边材啊,秦大人!” 最后冯敬舒站起身冲秦士桢深深一揖,道:“机会只此一次,大人千万不可犹豫。” “那成,”秦士桢猛击了一掌案台道:“本府这便行文至总督梁廷栋与兵部尚书张凤翼张大人处,附带着各县发来的条陈,就说地方不宁,巡抚空缺已久,无法统筹兼顾各地,若不早日指派重臣前来剿匪,恐久生乱。” 冯敬舒赞道:“大人英明,待奏疏达至兵部及众阁老案头,我们不等朝中各位大人伤神地论出解决之策,便把各地的匪乱平复下去。大人如此替朝中各佬排忧解难,势必被冠以知兵的考评。巡抚一职,当归大人莫属。” 秦士桢哈哈一笑,跟着脸色一怔,问道:“只是这匪乱即起,依着各县民壮,应该剿灭困难吧?我听闻,各县团练名额为一千人,但实则能募到五百之数便已算好的了。” “山匪与团练,半斤八两已,”冯敬舒道:“所以既时还需劳烦府尊,调动尤总兵的人马,把众匪一举剿灭。” 秦士桢摇头道:“难!山匪分布各地,而且生性狡诈,但有风吹草动,便就退入深山。本府毕竟不是抚台,偶尔请尤总兵出动一次尚可,而尤总兵负有镇守太原之责,长时间离城剿匪怕是不会答应。” 冯敬舒笃定地道:“此事下官早有安排,即时,只需放一只诱饵,味美肥甜,引得他们聚集起来,疯涌来抢,我们便可围而剿之。其实都无需全部歼灭,只要斩其首领,断其筋骨,其它匪众不成气候,自然便会散去,重归深山,还以太原府一片安宁。” 秦士桢想了想,大笑称赞道:“敬舒果然大才也!” 冯敬舒谦虚一笑,“一切都是府尊大人提纲挈领,下官不过按章办事而已,实不足提。” 秦士桢微微一笑,拿起茶杯,低下头,轻嘬一口。 …… 从府衙出来,冯敬舒缓步迈进软轿,跟着,整个身子放松地伸展开来,从鼻腔发出一声冷笑,“不劳而得官,呵呵,天下岂有如此好事!” …… 天启二年二甲第九名的秦士桢写得一手漂亮小楷,曾有人慕名寻他一字贴,便花了二百两银子。 仕途不顺之后,他便写的少了。此时秦士桢放下笔,吹干了奏疏上的墨汁,上面扬扬洒洒,把刚才所议之事,条理分明地写了出来,跟着他把奏疏封好,唤来参赞的师爷,令其安排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一切弄罢,秦士桢又喝了口茶,嘴角微微一笑,哪里还有之前不耻下问的憨态之色。 * 翌日,太原城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 “走一走,看一看了啊!掌柜的清仓大甩卖了哈,一分钱买不了上当,一分钱买不了吃亏,无需一两银,无需一钱银,只需一分银……10个铜币就能把这块丝巾带回家……” 行锋扯着大嗓门,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喊着方景楠教他的口号。 在他身后,叠放着六口长条箱子,箱子盖都是打开的,里面呈摆着各种丝绸绢布。 丝绸是一个统称,而不是某一个品种,其中缎、锦属于高档货,纱、绡等就便宜很多,而最贵的当属绣了花的蜀锦和潞绸,一匹可卖到十两银子。 行锋身后的六口箱子里,各种丝绸都有,每箱五六匹不等,若是卖的话价值200两银左右。 不过方景楠并没打算贩卖,蒋立拿着把剪刀站在行锋身旁,只要有人来买,他便是一剪刀下去,剪出一块手巾般大小来。 “咱四通商行初来乍到,掌柜的与大家交个朋友,10个铜钱一块,先是锦缎,后面就是绡棉了,先到先得啊!”行锋卖着力气地吆喝。 周围站了很多围观的人群,但都不太敢真的上前去买。 其实不管是锦缎还是绡棉,10个铜钱一块那都是占了大便宜。反正崽卖爷田心不疼,这些丝绸都是上次从萨哈廉那抢来的,至此,萨哈廉那抢的东西,全部消化一空。 “伙计,你们四通商行是哪的商号,怎地此般大气,莫不是有何猫腻不成?”方笑与李秀素两人装着路人上前问道。 看着眼前的这两个托,行锋咧嘴嘿嘿笑道:“你这蛮汉怎地说话,若是不信我送你一块便是,”说着,他从身前的箱子里取出一块锻有‘四通商行’字眼的小铁片,递给方笑道:“喏,拿着咱们商行的片子,去后面领方巾。” “是不是真的喔!”方笑一脸夸张地震惊表情,拿着小铁片走到了蒋立那道:“喏,给我一块方巾,我要那边带花纹的。” “得嘞,”蒋立大声喊道:“收四通商行片子一枚,出潞绸方巾一块。”说罢一剪子下去,把一块绣有精美花纹的方巾递给了方笑。 方笑顿时大蹦着跳了起来,拍着李秀素的肩膀喊道:“真的有,哈哈,真的可以换……来来来,给我这兄弟也换一块。” 对于方笑说话还带动手的情况,李秀素不禁皱了皱眉,接着掏出10个铜币递了过去。 行锋收了铜币,拿起一块铁片递了过去,跟着转身朝蒋立喊道:“里面可有鸳鸯图案的花纹,我观此子红鸾星动,怕是不日便有喜事降临,权当咱们的祝福了。” 蒋立大笑一声,胡言乱语地应道:“鸳鸯不知道,但我看到有张红娘图耶,还牵着红线呢!” 李秀素对于两人的调侃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地走到蒋立那,把手上的‘四通商行’的小铁片递上,然后从他手中接过方巾,揣入怀中。 这时,行锋继续大声吆喝,“走一走,看一看了啊!掌柜的清仓大甩卖了啊,一分钱买不了上当,一分钱买不了吃亏,无需一两银,无需一钱银,只需一分银……10个铜币就把丝巾带回家喽……”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而且确实如吆喝中一样,10个铜币而已,还能上什么当不成。 于是众人再也站不住了,纷纷上前掏出10枚铜币,换得一个小铁片,然后再用小铁片,换取了一块方巾。 人群中,方景楠微微一笑,事实上他也确实就是把这些丝绸白送出去,以换得太原城的百姓对于四通商行的认知。 花二百两打一场广告,亏是亏了点,可这也是新商号的必经过程,希望有效果就成。 张守仁他们来太原城是购买各类商货,以便崞县的铺子开张,而方景楠却是不同,他是来给‘四通商行’组织货源,行商至关外赚蒙古人钱的。 所以,先是打响一下商行的名头,然后,他还需要在太原城里寻一处商铺,开一间四通商行的分铺,以做为收拢货物之用。 行锋这边的宣传攻势已入正轨,方景楠不再多看,领着成北生一道,准备在城中寻一间合适的铺子,牛有德等人则代替行锋随行保护。 然而就在方景楠等人在城中四处溜达的时候,介休范氏太原府总号门外,一位管家模样的老厮快步走进府内,来到后堂掌柜的私房,躬身道:“大爷,四通商行的人竟是营商到太原城了!” 说罢,双手递上一块小铁片,上面锻有四通商行四字。 * 范永魁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根尺长的烟杆子,一个女婢点着火折,乖巧地帮他点上。 此人正是范家大儿,范永斗的兄长。 对着烟嘴嘬了一口,范永魁深吸口气,跟着缓缓吐出,一脸舒畅! “他们进城做甚?”范永魁缓声问道。 “派送丝巾!”老管家把看到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范永魁喔了一声道:“打响名号?看来他们是要在城里扎根呀,”顿了顿道:“去三大牙行交待一声,让他们不许接四通商行的委托。” “他们找私牙怎办?” 范永魁在床沿敲了敲烟枪,把里面烧焦的烟灰弹出,女婢从怀中拈起一小搓烟丝重新填上,跟着又给点上。 范永魁笑了笑道:“私牙子那里,能有甚好的商铺,太原城这般大,他们若不选地方地买铺子,谁还能拦住不成。” 老管家一躬身道:“明白了,老奴告退。” 范永魁没再瞧他,又是嘬了口烟,跟着仰躺在床上,喷出一道烟雾,满脸愉悦。 女婢见老爷似要睡个回笼觉,便解开了身上的衣扣,赤裸着娇躯缓缓趴了过去。 * 太原城真的很大,是整个山西的经济中心,军事中心在大同镇。 这是方景楠第一次闲逛这么大的城池,据牙行的人介绍,城中共有八条主要街道,人口近十万。 成北生找到的这家牙行是在官府中备了案的正规牙行,名为天成牙行,领着众人看宅子的是个牙婆,叫阎婆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子很瘦,两眼滚溜溜地经常打量方景楠。 据阎婆子说,天成牙行是太原城的三大牙行之一,背后有着同知老爷的扶持,相关手续办理起来绝对便捷快速。 方景楠在城东逛了半天,最后在次辅路边相中了一间铺子。铺子的前身是个车行,后院扩建过一次,有个一千平的大院子,里面还有一个小仓库与居住的小屋。 第六十八章:被耍一道 四通商行主要是以行商为主,门面大小到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后院得大。 这间前车马行的铺子很符合他的要求,而且价钱也不算贵,二百二十两一间,对于手握万银的方景楠来说,小意思了。 若是细想一下,养兵费用确实不扉,莽字营和保安团一个月的开销便是五间这样的大铺子。 一年便是五十间,而且这才是几百人,朝廷养了那么多兵,花费也确实很大。 唉,真真是不当家,不知银子难赚呐! 方景楠赚钱之欲大起,当场便付了十两定金给牙婆,让其联络房主及府衙小吏,尽快操办相关手续。 鲜少遇见这么痛快的买主,阎婆子脸上堆出菊花般的笑容,嘴巴一咧,满口黄牙之中露出一颗镶银的门牙,仰望向方景楠的小细眼中闪冒着有如实质般的星星。 “快去吧,别耽误了!”方景楠心里不由颤了一下。 阎婆子小嘴一翘,眉目中露出一丝媚色,“掌柜的且把心放肚里哩,户房有老婆子熟识的一个死鬼,傍晚前一定手续妥当,明日便可签字落定。” 方景楠掏出一锭银子,送上道:“如此多谢阎婶了!” “哎哟,这般客气做甚,买卖若成,老婆子自有佣金可拿,弄得怪不好意思的。”说话间,阎婆子探手把银子接过,放入怀中,便快步走了,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方景楠笑了笑不以为意,谁还不是为了个利字,能把事办好就成。 张家这边的人手到位,寻好商铺,字号打响,下一步就是寻找商货了,折腾如此之久,四通商行的事情总算是一步步进入了正轨。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太原城为一省之中心,太原府衙、晋王府、都察院、户部分司、县治、山西都司署衙、卫所等公署都设在城内。 可谓鱼龙混杂! 闲逛了一会儿,方景楠等人回到住宿的客栈,这时,不少张家的子弟回来了,一个不算大的客栈门口,停满了承载着各类物资的马车,随眼一瞅,不下几十辆之多。 张守仁没在,张真定正在指挥马车按着货物的门类,在道边停好。 “怎么买了这么多?”方景楠好奇地问道。 正在忙的张真定抬眼一看,见是方景楠,便笑道:“不只崞县呀,回头怀仁城那边,我们也打算过去寻些商铺,把铺子开起来。” “哈哈,好大手笔,果真是办大事的!” 方景楠略显调侃地笑道。在这两城,有莽字营的照顾,可以预见张家的这些铺子,至少不会被人有意刁难。 而这也是方景楠需要的,张氏子弟一过来,不仅仅是四通商行的事情顺畅了,其它各类商铺也都是纷纷立起,只待时机成熟,莽字营负责抽商税就行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需要商人互通有无,如此一座城池才能润滑,才适合居住,才能吸引更多人进城。 于是,方景楠看向周围一群张氏商人,一脸笑容地道:“大家好好干,以后有任何麻烦可随时找我!” “多谢大人关照!”众人皆是满脸笑容地大声响应。 进了客栈,方景楠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一下,没多时张守仁也回来了,又是几十辆马车货物。 “还顺利?”张景楠问道。 张守仁嘿嘿一笑,眼中有着对未来的期望,“花钱买货,谁还会嫌银子烫手不赚嘛!你呢,铺子寻着了么?” 方景楠点头道:“寻着了,后院很大,安置几百辆车不在话下。” 两人已经商议好了,太原城这边只做为收集商货的地方,汇聚好一部分,便会拉去崞县一部分,崞县才是四通商行的大本营。 傍晚时分,累得双眼发红的行锋几个回来了。 “卖完了么?”方景楠打趣道。 行锋哭丧着脸道:“卖了一千多条,长官,明日还要这般卖吗?” 方景楠笑道:“你觉得有效果吗?” 行锋想了想道:“如此便宜,众人还是很喜欢的。前来买丝巾之人都知晓了四通商行的名号,而且有些手头富裕的,还会花十个铜子换得咱们小铁片把玩,并不拿去买丝巾。” “那明天就还得卖!”方景楠心里开心,笃定地道。 “哦!”行锋弱弱地应道。 然而事情赶不上变化,第二天,当行锋刚到街边地摊摆上不久,便被叫了回去,方景楠脸色阴沉,一众人皆是神色愤怒。 成北生脸上有着一个明显的巴掌手印,低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差事办砸了! 但这巴掌却不是方景楠打的,而是天成牙行的一个娄管事打的。 今早,约定好的时辰到了,阎婆子却迟迟没来,方景楠让成北生去牙行催促一下,哪知阎婆子没找着不提,成北生拿着牙行的条子,牙行那边却不认账,把条子一撕,说根本没有这一回事。 见得行锋等人回来,方景楠点了点头,站起身,安慰了成北生一句,“不要自责,也无需担忧,一府之城,我相信还是有道理可讲的。是非曲直会会他们再说。” 天成大门外,看到方景楠一行过来,立马从屋内涌出几十个勇武健壮的汉子,手上拿着刀枪棍棒各类武器。 在牙行这一块,私牙一般都带有地痞流氓性质,相较而言,官牙为生意人的成份多些,但终归也脱不开市井这个范畴。 这群人皆是神色凶恶,成北生轻声道:“大人,这些都是打行的人。” 打行,顾名思义,就是帮人打架、帮人摆平麻烦的人,也算是黑道的前身。 “顾客上门,就这般拒之门外的么?”方景楠道。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从人群中走出,看了眼成北生,又打量了方景楠几眼道:“说了本牙并无阎婆子此人,也没接待过四通商行的买卖,你们再乱生是非,可别怪我押了送官问罪。” 成北生私牙出身,本身也算不上是多好一人,如今依附与方景楠,身上的痞气少了一些,可莽字营的凶悍禀性也沾染了几分。 成北生眼神凶狠地瞪着这个管事,却没有吱声,有方景楠在轮不到他多嘴。 方景楠摆手一笑道:“过去之事便不提了,今日上门拜访,却是在下相中一间商铺,得知是你们天成牙行的生意,故此希望贵行从中搓合一二,把手续办了。” 对方明显摆出耍赖的态度,方景楠没有与他扯这种皮,而是换个思路,说自己看中了一间铺子,开门迎客,生意上门总不能拒绝吧! 哪知这人还真不要脸了,问都不问是哪一间,便道:“对不住,就这么巧了,你相中的铺子已经寻得有缘人了。” 方景楠脸带微笑地看着他,内心却已明白,这事并非是天成行想黑掉那十两定银,而是明显在有意针对,只是原因在哪呢? “听闻天成牙行乃城内三大牙行之首,既然如此待客,却不知其它两行会否好些?”方景楠的意思是说,有生意不做,我就找另外两家了。 哪知这个娄管事毫不在意,反而是讥笑道:“量你也没那本事!”说完转身走回铺内,从始至终方景楠等人却是连铺子都没能进去。 花钱买铺子,还需要有本事? 方景楠一阵无语。 哪知更无奈的还在后面,另外两间牙行情况一样,一听到是四通商行要购买铺子,也是纷纷摇头表示恕不接待。 谁是敌人? 这要还不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后使坏,方景楠也不用混了。 “大人,事中缘由,我看还需把那个阎婆子找着来!” 一众人回到客栈,混过牙行的成北生提议把阎婆子找来,她肯定是知道原因的。 方景楠道:“咱们不知她住在何处,天成行的人也不会告诉我们,一时如何找到?” 成北生想了想道:“大人,之前阎婆子不是说过,她在户房与一小吏是相好么,”瞅了旁边的牛有德等人几眼,道:“只需派这几位好汉相助,小生定能把阎婆子找来。” 方景楠忽然觉得,这成北生心细敏锐,混迹三教九流,还有着几分做谍探的潜质,便道:“牛有德、方笑,你们随他一起把那阎婆子找出来。” * 晚间的时候,阎婆子便被带到方景楠的身前,鼻青脸肿的,满脸是泪。 “这位大人,真不是我老婆子私吞定银啊!” “喔?那你为何躲着我们。” 阎婆子哭丧道:“定银被娄管事收了,我也是事后才知晓缘由,眼看佣金要没,老婆子就争辩了几句,结果反被狠揍了一顿。这边事情又没办成,老婆子也不敢来见您。” “我看,是欺我是外来客,想等此事结束,你又可以出来了吧,”方景楠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道:“说吧,此中究竟何事,否则,我可是不会走的。” 说话间,牛有德的刀子搁在了她的脖子上。 …… 一盏茶后,方景楠安静地坐在椅中,从未沾过一命的绣春刀被他搁在腿上,他双目看向远方,眸光中却是极力克制的怒意。 “介休范氏,呵!好!” * 翌日,采购了两天物资的张家商人基本都买的差不多了,共装了二百多辆马车,各个品类都有。 只等他们回去,崞县商货这一块就不缺了,尔后消息散开,县城周边的百姓们有需要时自然都会过去,初始人流不会很多,但只要能保证周边安定,慢慢就会繁荣起来。 率队回去的是张真定,张守仁还要与方景楠一同操弄四通商行的事情。 只是此时,购买商铺的事迟迟不得落实。 “不如我们寻处稍偏之处,把商行的招牌先搭起来再论其它?”张守仁道。 “不好,”方景楠摇头道:“咱们做的不是几百两几千两的买卖,一趟出关,不带个万两商货,岂不是浪费精力。而且没有好的铺面,显不出咱们实力,怕是收货都不容易。” 出关后深入草原的那段路,方景楠是打算动用莽字营来护送的。 张守仁道:“可位置好的商铺,都在三大行那寄卖,短时间内绕不过去的!” 方景楠想了想,忽问向成北生道:“上次在怀仁城,你是用什么办法把那些民宅迁走的?” 成北生一楞,便把当时的办法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方景楠认真地听完道:“挺好,现在有几处需做些改动!” 接着把调整的法子一说,张守仁一旁听了,赞赏地笑道:“哈哈,这办法确实不错。想起来我还有一个人推荐,可以添加助力。” “喔,谁?”方景楠好奇道。 “姻亲家的子侄,荥县说书人李长生!” 方景楠哈哈一笑道:“他竟然也跟来了么,仁叔说的是,有他助力事情确实会快速许多。” 顿了顿道:“成北生,此事你总体筹谋,与李长生和阎婆子一道,把事情办好。” “此回势必不负大人之事!”成北生沉声道。 策略即定,方景楠便不再去想商铺的事,他在嘴里不停地低喃着一个后世验证过多次的道理: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退让求和平则和平亡。 范家既然在太原城挑了头,退让肯定解决不了问题。 “范永魁么?” 满清八大皇商里,方景楠以前只知道一个范永斗,另外几家还都是后来专门研究才知道的。 这个所谓的范氏大爷,方景楠就更没听说过了。 商人之间玩得是一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方景楠自认为自己是个天真可爱的少年小伙,权谋这块非他擅长,喜欢如军汉般直来直往,在怀仁城方景楠可以快刀斩乱麻,但在这鱼龙混杂的太原城,动用武力显然不是一个好办法。 “那便按你们商人的规则,让你明白商人图财天经地义但绝不可卖国的道理吧。” 方景楠深吸口气,把自己的‘精气神’调整到面对危机时的敏锐状态。也像是捕食前的猎豹,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只待时机凶猛而噬。 …… …… (接下来的十几章就是这一卷的收尾鸟~~) 第六十九章:恶心你一把 接下的诸事多管齐下! 行锋蒋立再次被派到了街上,继续给四通商行做着宣传,支着一小摊,10铜币换一四通商行的小铁片,再以小铁片换得一块丝巾。 张守仁则开始拜访太原城内,售卖盐、铁、茶三大项的铺子,以及他们背后提供货源的商号。 而成北生这边,则是与李长生和阎婆子,推进收购民宅的事情。 一间别院小屋内,一个穿着破衫的中年人,一个镶有银牙的阎婆子,一个市井之徒,三个人凑在一块,开始了他们之间第一次的讨论会。 阎婆子道:“市面上无门面的两房宅子,十两银子一套,经老婆子悄悄探得的口风,若用十二两银子去买,选定的那一百户里,有三十来户意愿很大,四十来户在犹豫,还有二十多户不太情愿。” 成北生点了点头道:“嗯,有三十多户愿意的已超过预想,李叔,麻烦你明天就把有人要大量买宅子的消息宣扬出去。阎婶,你继续煽动他们的情绪。” “得嘞!”“成!” 两人应声而诺,眼中皆是笑意! * 第二天,太原城东边主道与辅道之间划定的一片民宅里,传扬着一个大好消息。 来自代州崞县的四通商行,对,就是这几天一直在街上派送丝巾的那个人傻钱多的四通商行,要购买一百间民宅,以做商行存储物资之地。 这片民宅最近的一间,离主道只不过十步距离,可谓是转角忽见。 四通商行宅子只买一百套,而银子也只出一千二百两,多一两都没有。 有心人简单一算,那就是十二两一套,比市面上高出二两。哪知价钱却并非如此出得,四通商行表示,他们每天只接受二十套的交易。 第一天,每套宅子定价十四两,只需签字画押后,便可直接领取十一两,剩下的三两等去到县衙交换了房契后再支付。 十四两一套?画押就能到手十一两? 不少人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三十多户本来就很愿意的! 然而事情仍未完,四通商行表示,第二天,宅子的定价将变成十三两一套,签字画押后只能先领到九两,剩下的四两要等到交换地契后支付。 这便是先到先得,先得先有利的法子。后世地产商人与拆迁户斗智斗勇了多年总结出的套路,立刻便取得了效果。 傻子才等到第二天呢! 第一天就有三十多人排队,成北生搬出个案台,拿着纸笔给予记录,由于超过了每日限额,所以将会以抓阄的形式选出当天的二十户。 运气不好没抓中的也会发一个小礼品,十片刻有‘四通商行’的小铁片,明天再来。 第二天台子摆好,仍然是二十个名额。 这次来报名的足有四十多户,成北生坚持贯彻方景楠的策略,只选二十户,没挑中的送了十块小铁片,明天再来。 如此一来,弄得这些人很是紧张,第三天,基本上这片待拆区域里的人都来了,而且在一位暗托的引导下,今天将多抓几次。 “干嘛非要一天抓一次呀,不就是一次比一次银子少的戏码嘛,多新鲜呐,你直接多抓几次就是了,省得大家干等几天。没抓到的就算倒霉了!” 有人一起哄,众人一跟随,成北生也就顺应要求,连抓了两次,耗银分别是十二两和十一两,最后没被挑中的则与市场上价钱相同,十两一套。 方景楠后世的见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场小片区的拆迁事务,本就该这般完美结束,后续拿着画押去县衙户房办下手续就是了。 哪知就在这天晚上,方景楠把李长生叫去嘱咐了几句,于是第二天,一则更加有趣的消息传了出来。 有五户人家坚决不卖房,据说四通商行私下里已经开到了三十两一套了,而这五户则声称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带有福报,死活就是不卖。 大明钉子户! * 与此同时,太原府范氏总号,范永魁一口接一口的吸着烟嘴。 要说,这打福建漳州传来的烟丝就是香,心神不宁的时候吸上一口别提多舒服。 软榻旁,另外一家黄氏在府城的掌柜黄云起在房间里来回跺着脚步,几圈之后他募地停了下来,一脸慎重地道:“这张家人与四通商行的弄到了一块,如何处之,范老快给拿个主意吧。” “慌张个甚,”范永魁放下烟枪道:“不就是购了些商货,做些小买卖嘛,我寻人盘算过了,额总四千多两罢了,当不得事。” 黄云起一楞,眼中的精明之气闪出,喝道:“范老你这可是在唬弄我?如此时刻难道咱们还要相互提防,而不能携手共进么?别家不清楚张家的底蕴,咱们范黄两家帮着张氏拉货起的家,当年那动辄几千辆车队出行的局面,范家的父辈们难道从没提过?蒲州张氏蛰伏几十年,如今突然买货营商,这能是什么狗屁四千两银子的事情?此事的重点是,蒲州张氏与四通商行联手了,哪怕只是一个铜币,这他娘的也是大事。” 黄云起发泄一通,跟着道:“此事我已经禀报族里了,如果你范氏不当回事,以后别怪我们黄家抽身而退,不顾大局。”说罢黄云起甩袖走了。 范、黄两家以前是帮张氏打下手,负责运粮到边地换取盐引的运输队伍。远途拉货时,为了减少消耗,以便更多的粮食到达地头,马儿得出力不能省食,所以只能是车夫少吃一些了,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很苦的活计。 看着黄云发气极而走的模样,范永魁不禁冷笑,“当年张家落难时,你们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现在有点风吹草动就害怕了。我们范家可没落井下石,在商言商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范永魁思琢了一下,感觉张家与四通商行弄在一起,也确实不能与一般商号那般视之。 想了想,他拿起纸笔,给常年待在宣府镇张家口的三弟写了封信:“吾弟亲启……” 跟着,他唤来之前的老管家,问道:“之前你提及说,有五间民宅死活都不愿转让屋子是吗?” “是的,据传四通商行已经加价到三十两银子一套了。” 范永魁嗯了一声道:“你想些法子,去把那五套屋子买下来。呵呵,他们想把民宅打通变成商铺后院,我便竖五根钉子在那,巧力破千均,拖它点时间也是好的。” 小时候他父亲范明在讲解经商之道时,首先便强调从小事做起。很多伟大的事业,往往都是从一些不经意的小事开始的。而打压对手,也不能忽略这一处处细节琐事。 “好的,大爷!”老管家应声而去。 …… …… 客栈这边,张守仁一脸欣喜地与方景楠汇报着采购货物的情况。 成北生、阎婆子、李长生三人一同而来,脸上也是高兴之色。 “大人,范家果然上当了。”成北生高兴地道。 方景楠微微一笑道:“怎么,开的价钱很高?” 成北生点头道:“嗯,他们开到了五十两一套,而且再磨一磨应该能出到六十两。” 方景楠轻笑道:“不必了,五十两一套让他们买吧,二百五十两银子对他们九牛一毛,只是恶心他一把!” 这五个钉子户确实是方景楠玩的一个小把戏,相互抬价,最后让他们以高价拿下。 对于范家来说,些许银两也就请府台吃两顿饭的钱,但重点是他们被耍了,这估计是他们接受不了的。 四通商行的初始阶段,行商到关外的货物只有三种:盐、铁、茶叶。在方景楠计划里,打通后的这个诺大后院将会分成三个区域,分别放置这三大项货物。 如此,方景楠的考古学终于有了可用之处,画图! 画了个简单的结构图,把这五个钉子户,设置在了这三个区域的连接道路处,正好把这五套小屋包裹了起来。 即时方景楠还会在这五处地方,修五个高耸的望楼,监察四周的同时,正好把这五间民宅看的严严实实。 如果即时范家真敢派人住下来,方景楠便会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日常走水。 成北生三人领命走后,方景楠道:“仁叔,人都约好了吗?” “都约好了,一共十九家商号,明日傍晚,闻香楼天字号包厢!”张守仁脸有得意地道。 钉子户只是顺手小闹,这才是重要的事情,太原城内一共十九家商号,这是除张家口八大商号以外,山西境内最大的十九家商号。 若非是蒲州张氏的名头,不可能把这些人约来谈事,明日不求多,只需来个七八家,四通商行第一次出关的货物就能凑齐了。 方景楠这一万多两银子,购买力可是惊人的。即时只要转手一卖,便是有五六倍的回报。 只要把这条路走通走顺,就不怕没钱养兵了! 趁现在只是崇祯八年,秩序还算没有完全崩溃,也没到后期武将们个个大肆敛财招募私兵,以武欺文,不听调令的时代。方景楠趁机挥舞银两,招募精兵悍将,迅速发展。 精兵悍将不是韭菜,割了一波又来一波,人就那么多,谁先挖到以后谁的实力就会更强。 还有大量的战备物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铁甲和战马! “牛有德,你带人去马市去买些战马,要中等往上的,”方景楠取出两千五百两银子,道:“麻武候和察特的人需要三十匹左右,你尽量多买一些。尔后记得去连总账那边报账。” 陈有富之前替方景楠买的上等战马,已经涨到一百多两一匹了,铁甲、粮食,随着时间越往后,价钱只会涨到高得离谱。 五倍是最少的!隐约记得有一年山西大灾荒,粮食最高涨到了18两一石,足足十几倍。 这也是方景楠先知先觉的巨大助力,其它人只是觉得,一两银子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但是谁能想像到,只需不过几年时间,十两银子就只能买到现在一两银子的物资。 也就是那几年,山西百姓直接死了一半还要多。 末世,便是如此残酷。 方景楠现在的策略很简单,拼命赚钱,然后一分银子都不存,全都花出去,拼命积屯物资,即时有兵有粮就是大王。 而赚钱,就从明日的宴席开始。 …… 翌日,方景楠特地换了身崭新的儒袍,刮了下胡子,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听张守仁介绍,这群商人里,不少人都捐了官身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代,连商人自己都不太看的起商人这个身份,有钱之后便喜欢给自己披身虎皮,而官员的身份,也确实有不少特权,免去不少麻烦。 方景楠是武将,基本就是莽夫的代名词,对于商人来说,属于那种不敢得罪,但是一丁点亲近的兴趣都没有的那一类人。 所以,方景楠只好装做读书人了。 晚宴约在了掌灯之前的傍晚,方景楠与张守仁在申时就出发了,一众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地骑行在太原城中,街上行人冲冲,看到这队光鲜亮丽的精骑,有胆小的皆是避开两旁。 方景楠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城中百姓,他们大多都衣衫褴褛,脸有菜色,一省之城中的居民竟是如此贫苦。 闻香楼是太原城最高档的妓院,许多达官贵人会友时都会选择在这,听一首小曲,喝一口小酒,在美女面前指点一下江山,大丈夫不过如此。 楼内奢华,楼外破败。 此景画面,乃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最真实的写照。 方景楠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到商路畅通,有了银钱之后,应该就能拯救这些苦难的百姓与水火之中了吧。 在此之前,方景楠只能是先把身边人照顾好。 美酒佳肴是昨儿就预定好的,一桌如此席面,要去了五十两银子。 此时未到约定的时间,客人还没有来,装饰华丽的厢房内,只有方景楠与张守仁两人。 张守仁感慨道:“多少年了,我们老张家都没上过这般席面了。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般过去,浑浑噩噩,一无所成。不料却遇上了你,嘿嘿,别的不敢说,这关内关外的买卖,我死都帮你给盯好了。” 方景楠轻笑道:“仁叔别这么说,这都是大家的事情,最近啊,我都在琢磨以后怎么给大家伙分钱呢。” 张守仁笑道:“说得对,亲兄弟明算账,利益这一块确实得要弄清楚才好。我个人是不在乎赚多少银子,把局面搞大才是我最渴望的,但人手一多,不能寄望谁都是这般想法,理想信念是很美好,但最美的唯独银子。” 顿了顿,张守仁道:“临行前,老族长有句话让我找机会带给你。” “喔,什么话?” 第七十章:抢着当狗? 张守仁正色道:“老族长说,你是一个很难琢磨透的人。金钱、甚至美女你都无动与衷,内心里似乎有着某个无比坚韧的信念,而这种人往往会误以为,其它人都与自己一样,无欲无求只尊从内心。所以老族长让我提醒你说:一个人没吃饱时,他只会有一个烦恼,吃饱后,烦恼就多了。” 吃饱后,烦恼就多了! 方景楠想了想,明白后道:“我会注意的!” 两人就这般喝着茶,边聊边等,可直到酉时,约定的时间都过去半刻钟了,还没见到一个人过来。 “张爷,后厨问现在可否上菜了?有些菜品,炖的时间过久,口感就要差了。”小厮第二次前来寻问。 门外候着的鸨妈也是露有不耐之色,再等下去,这些姐儿可就耽误去别间了。 “或许,出了些问题?”方景楠挥手让小厮退下,看着一脸阴沉的张守仁问道。 张氏请人饮酒不至,算是很丢人了。 如此又过了半刻钟,忽然有人在外面轻唤:“这里可是蒲州张爷的席面?” 张守仁忙站起身,打开了厢房的门,一个管家模样的老汉躬着身正冲他微笑。 “我们老爷临时有点事,来不了了,特命我过来交待一声,对不住了张爷。”说完,这老管家拱手行了一礼,眼角却是悄悄往厢房里瞅了一眼。 人家有事来不了,总不能强拉吧,张守仁说了几句客套话,笑脸把人送走。 可没过一会儿,张守仁回到厢房屁股还没坐热,又有人在外叫唤。 一番交待,又是一人有事来不了。 张守仁朝方景楠看了一眼,方景楠笑了笑,可笑容却是有些僵硬。 等到第六个人说到不了时,方景楠脸色一沉,喝道:“行锋,把他带进来。” 在房外守护的行锋二话不说,一把抓着眼前的这个管家,粗暴地拎进了房间。 啪!厢房紧紧关闭。 “啊,你们要干嘛,这里可是太原府城,你们可别乱来!请客吃饭,我家老爷有事不能来,难道还有过错不成!” “别紧张,”方景楠掏出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摆,啪,“告诉我原因,这银子归你了。” “这”迟疑了不到三息,这管家便换出一副笑容,把银子收下道:“张家宴请十九家商号的消息传出后,介休范家和黄家的两位老爷,也联袂宴请了我们,时间也是今天,地方嘛”管家扭头朝外探了探,“就在闻香楼的前厅!” 闻香楼前厅? 宴请贵客,一般都是订一间私密的包厢,备上精致菜肴,点几个头牌小妹一旁伺候,这才显得尊重。 在大厅里听曲逗妹,这显然并不符合范家的财力,如此不用说都明白,乃是故意而为之。 冷笑几声,方景楠把这人挥走,跟着朝行锋道:“去,让他们上菜。把牛有德他们都叫进来,我们自己吃!” 五十两一桌的席面,方景楠等人还真都没吃过。牛有德、童猛两个壮汉一马当先,一人抓起一个鸡腿往嘴里猛塞。 行锋他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并不在意,凡事由长官决断就好,美食当前,下手慢了对不起自己的肚子。 一帮人风卷残云,霎时把席面扫光。 方景楠一点都不着急,令小厮换上一壶茶水,慢悠悠地喝完,这才起身结账,然后往楼下走去。 方景楠相信,范黄两家及那些商人,坐在大厅里吃喝,就是要等他们出来炫耀一番或者是行以侮辱之举。 天字号包厢在三楼静幽处,下得楼梯,只见闻香楼喏大的厅堂中,原本摆了七八张台面,如今全都撤走了,只独留了一面大桌。 二十来人围坐桌前,席面上的饭菜都没怎么动过,见得方景楠等人出现,桌中为首一个嘬着烟枪的中年汉子精神一震,目光灼灼地朝方景楠看去。 人群中,方景楠也是一眼便看到了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范永魁么?” “呵呵!” 嗒,嗒,嗒! 厅内落针可闻,丝竹管乐之声全都停下,只有方景楠马靴敲击地板的金脆之声。 张守仁站在方景楠身旁,行锋牛有德随护身侧,再后面则是蒋立方成,方笑李秀素等脸色沉静,但又不怒自威的彪悍军将。 范永魁这边却是只有几个下人奴才打扮的小厮,不过范永魁毫不在意,他站起身,看向张守仁笑道:“这不是张家守仁老弟么,听说今日你在闻香楼宴请宾朋,本还想说上楼去打声招呼,怎地就结束了?” 张守仁冷声一哼,没有搭理他,免得自寻不痛快。 方景楠却是停下了脚步,眼光朝席面上那十九个神态各异的掌柜一个个仔细看去。 刚才吃饭时,中间陆续还有人来打招呼,共有九家,另外十家则是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方景楠认为,这九家是后续可以争取的,只要自己这一方显示出能抗衡范黄两家的能力就行。 方景楠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范永魁手中的焑枪上。 “现在就有烟草了?” 方景楠心里很是惊讶,盐铁茶自古多数时候,都是掌权者专营的暴利产业。 但在后世,这三大件早已是烂大街的货物,国家专营利润巨大的却是有烟,这等奇妙之物。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烟草的时候,方景楠一脸微笑地看着范永魁道:“听说范掌柜花了二百五十两银买了几间民宅,正巧处在咱四通商行的库仓边上,即时也算一条巷子里的邻里,到是要好生亲近亲近呀!” 范永魁脸上抖动了几下,冷哼道:“雕虫小技罢了,就当是赏奴才几顿狗食,算得甚事?” 方景楠反叽道:“动辄奴才狗食的,我看呐,你还真的是给人当奴才当惯了,狗食吃得可入味?喔对了,且问一下,狗进食时,是不是得要把腿跪着、头垂着,与咱常人吃饭不太一样?” 在坐所有人都清楚,范家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是输送各类物资去往关外,卖给后金以获得巨额回报。 他们当中有羡慕,有不屑,但更多的是向往。因为长途运货存在各种问题,没有实力的商号是不可能做的,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安全问题。 草原上从来都没什么秩序,五六倍的利润确实让人眼馋,但也得有命去赚才成。故此,常年下来,宣府镇那边的张家口,逐渐的也就形成了八家具有往关外送货能力的商号。 而此时大厅里的这十九家商号,大多都是在山西生活了很多年的世家大族,依靠祖辈在城池里一代代积存下来的铺面,以售卖散货赚钱。 也就是坐商。 范永魁被方景楠直搓痛点,怒极反笑道:“你叽讽我等为狗,那么,你们又是什么?你们宴请太原城众商号,目的不也是为了收集货物,贩卖出关赚钱么?如此来说,你们这就叫抢着当狗了?请问你这条狗,又是如何进食哩?” 说完,范永魁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与之附和的还有那十个太原城坐商也是满脸大笑。 这番说词,说的好像还真是对! 一旁的张守仁担忧地朝方景楠看去,只见方景楠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怒火。 “你,这,老,狗!” 方景楠突然暴怒,抽出腰刀狠狠地砍在桌子上,直把汤水菜汁洒了众人一脸。 跟着方景楠抓住圆桌边缘沉声大喝,似要把桌子掀翻,可此圆桌乃实心红木所制,重沉如铁,他还真掀不动。 行锋第一个反应过来,牛有德童猛两人紧随其后,一声大吼乌拉!,把桌子整个掀飞出去。 一时间众人纷纷狼狈的闪避开来。 方景楠举刀遥指向范永魁,冷声道:“别让我在云冈看到你!” 范永魁哈哈大笑,走上前一步,离刀尖不到一寸的距离,丝毫都不惧怕地与之相望道:“放心吧,那等边僻小堡,此生我都不会踏足一步的。就在这太原城,你若有本事,便放马过来!” 张守仁一脸紧张地看着怒气中的方景楠,唯恐他怒极乱来,这里就算不是纪律严明的太原城,也不能直接把范永魁打杀了。经商不说以和气生财,但动辄就把对手打杀,而不是用商业手段,如此谁敢跟你做生意?万一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你,小命就要不保了? 方景楠收回刀,眼中杀气腾腾,“行,就在这太原城,你等着!” 说罢,甩袖转身而去。 “哈哈哈哈!”身后又是一片嘲讽之声。 出得门外,众人跃身上马,直等离开闻香楼百步远时,方景楠这才摇了摇头叹气道:“唉,看来咱是与妓院无缘呐,头一回在那做了整晚作业,这一次又是与人吵架掀桌子。啥时候才能押美玩乐呀。” 所谓主辱臣死,若不是碍于军纪,行锋等人早就提刀子上了,出得门外,众人也都是情绪低沉,大气不敢出,唯恐惹恼了气头上的方景楠。 此时听见这略显调侃的一声自嘲,皆是朝方景楠看去,却见他一脸轻松,哪里还有半点怒容。 “呃长官不生气了?”行锋壮着胆子问道。 “生气?生什么气?”方景楠晒道:“这有啥可气的,人家在那等我们半天,不就是为了嘲讽几句么。笑就笑呗,我这是示敌以弱,又不掉一块肉。” 顿了顿,方景楠转首朝众人看去,讶道:“难道你们觉得,他说我们抢着当狗的话是对的?” “没有没有。” 众人纷纷摇头,方景楠却看到了他们眼神中的飘忽。 “你们呐,”方景楠道:“范永魁说的根本就是狗屁,来,我们简单来算个账。每年我们往关外卖一百万两的货物,就按五倍售价算,最终可赚得四百万两银子。而关外每年卖给我们一万匹马以及山参和毛皮,总值也不过一百多万两,一去一来,我们干赚二百多万两银子,如此十年,便是两千多万两白银。试想一下,银子都被我们赚走了,关外靼子得穷成什么样?” 其实这就是后世经济里的贸易顺差。 行锋楞住了,这么一听,感觉与关外做生意是个很好的事情呀! “不过,为何我却又总说张家口八大商人是卖国商人呢?”方景楠笑了笑,接着又道:“因为这个循环里出了个问题。” 方景楠苦笑道:“大明通过做生意把靼子的银子赚了过来,可那些靼子却又通过刀枪把银子抢回去了,如此一来一回,反而成了他们拿着抢我们的银子,买回了大量的物资。 这便是资敌。 因为银子抢了好带走,而物资抢多了可不方便携带。” “但我们不同,”方景楠一脸坚定,“纵是死,我们也不能让他们把银子抢回去!这钱,我们白赚!” “你们,可否明白!”方景楠沉声大喝。 “愿为长官效死!”众人心里的疙瘩顿时一解,震声大喝。 方景楠一纵马缰喝道:“走,敢与我莽字营为敌的卖国商人,统统都要消灭。” 回到暂住的客栈,方景楠与张守仁商讨许久,最终方景楠拍板决定与范家对着干。 清晨时分,介休范氏分布在太原城的八间商铺外面,皆竖起了四通商行的旗帜,旗帜下面摆放了一张案桌,成北生、李长生、阎婆子三人组织了百来号人,在案桌边忙前忙后。 方景楠此举很简单,范氏阻挠四通商行收货,那么,他便在范氏的商铺外面,大张旗鼓的收购本该是给到范家的货。 大商行收货,一般都有固定的货物来源,双方之间也是合作多年,轻易是不会转卖其它家的。 方景楠推行的办法有两个,首先便是价钱。 不管是谁拉去卖给范家的商货,方景楠这边,都会以高出一成的价钱进行采购。 只是高出一成而已,愿意转卖给四通商行的人并不多,但有此一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四通商行的存在。 紧接着,方景楠使出了釜底抽薪一技。 太原府范家总号的门外不远,方景楠站在四通商行旗帜之下,拉着一个小车队的头领,亲切地攀谈着。 “这位老叔,小侄真不骗你,真金白银,童叟无欺。” 老汉一脸怀疑地道:“崞县的震北镖局,护送车队一千里,每车只收五两银子的镖资?若是货物被人抢走,镖局补偿全部损失?” “没错,”方景楠一脸微笑地道:“你看,咱一车拉三石食盐,每石七两银子,每车便是二十一两,转手运到关外,翻四倍售卖,那就是八十四两银子,去掉镖资及人马吃食,赚个七十两稳妥的很啊。” 老汉身为车队首领,在村子里也是说话掷地有声的主,这种简单换算哪会不知,他沉声道:“道理是地么错,但啷个能保出事后,震北镖局真的会补偿哩,就算会,一个镖局又如何能有那些银钱?” 方景楠拍了一击马屁道:“老叔果真心思通透,关于这一点,镖局一早便与四通商行有了打算,在车队起程之前,四通商行便会把全部货银先付给你们,你可以当成这几车货物已经卖掉了。然后再去尝试随队出关后的额外回报。” 老汉震惊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好事。他真的是闻所未闻。 “四通商行的铺面在哪?”老汉决定试上一试。 方景楠灿烂一笑,“喏,往这直行半里,转身便至。” 于是老汉推着车,去到了盘下没多久,刚挂了个招牌的商行。张守仁一直在铺子里候着,见得老汉热情地上去招呼起来。 老汉这边共有五车,两车食盐三车茶砖,合计卖了一百零五两银子。 但这并没有结束,老汉指使了个后辈把八十两银子先行捎了回去,然后用剩下的银子,购买着出远门时所需要的各种准备,如果真的能顺利的随队出关贩卖,赚的可就不只是这些许银子了。 这便是方景楠施出的杀手锏,堂堂正正,没有一丝诡计。 方景楠之所以能够如此操作,根本所在,就是他们的马车拉的比别人的多。 几千里一趟走下来,消耗大家是差不多的,但他们可出售的货物却要多得多,如此,这点护卫费用,完全承受的起。 而且此举也打破了出行口外的商号,只有张家口那八家的格局。杀伤力之大,介休范家首当其冲。 第七十一章:饵已挂好 范永魁在床上不停地咳嗽,润玉做嘴的檀木杆烟枪被扔在地上,茶水洒失了床单,一个女婢跪在床尾瑟瑟发抖。 刚才一不小心,她给主子喂茶的时候,把主子呛到了。可是主子不停地大喘气,这茶能喝好么。 “去,找打行的过来,把这群人全给我乱棍打走,死了算我们的。”范永魁对老管家吼道。 “好的,大爷!”老管家躬身一礼,跟着掏出一封信函道:“三爷那边今天回函了,您看一眼。” “喔,三弟回信了,这么快。”范永魁赶忙翻身坐起,对于他三弟范永斗,他内心还是很钦佩的。 若不是当年他三弟坚定地站在后金一边,族里的生意怎么可能做的如此红火,只要有货运到,那帮东虏人的银子就跟白捡似的。 拿着三弟的信函,范永魁仔细看了起来,嘴角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他道:“别叫打行了,太不入流了,把我珍藏的那幅唐伯虎真迹取出来,我们去拜访同知老爷!” * 太原府同知冯敬舒的宅子。 范永魁在椅中虚坐了半个身子,脸上露出恭敬地微笑。 冯敬舒放下手中唐伯虎的百鸟图,啧啧称叹,“真的是飘逸不凡,让人神往啊。”跟着,他又把玩了盒子里装着的另一件尺许长的玉如意道:“按说你族中有一子侄才学不俗,也有举人功名,崞县历经战乱几如空城,以举人身份任此县令也无不可。只是朝廷早已派下知县,这还未上任便把他换下,事有不妥啊!” 范永魁到是不知道朝廷早派了人去崞县当知县,想了想,变通地道:“听闻崞县的县丞也是空缺,以举人之身,任一县之县丞,似乎更是妥贴!” 冯敬舒笑了笑,没有说话,范永魁自也不好多话,沉默良久,冯敬舒忽然道:“听闻崞县突然窜出了个四通商行,似乎与蒲州的张氏有所联系,你们与张氏一惯交好,可知其中曲直?” 一惯交好个屁嘞! 范永魁心中暗骂,不就是暗讽范家以前的那点事么。见冯同知已然猜到了范氏运作崞县官吏的目的,范永魁也不再藏着掖着,便把最近发生的事简单的述说了一下。 “哦,还有这般操作?”冯敬舒奇道:“只收取五两银子一车的护卫镖资,便能寻得能人护卫车队安全?” 范永魁道:“不可能的,此举不过是该行无奈之下,哗众取宠的手段罢了。一千辆的车队,至少需要五百人护卫,才勉强可保车队安危。而几千两的镖资,根本不足以募得五百堪用壮士,单单备些器甲都不够的。” “如此不就变成孩童千金过闹市了么,”冯敬舒笑了笑,忽地神色一动道:“那以你的经验判断,四通商行此番可以收拢到多少物资?” 范永魁想了想,轻笑道:“如今是寒冬腊月,非是货物充足的旺季,想来能有个百来车已经很不错了。” 冯敬舒眸光一闪,道:“如此我与你打个商量,可好?” “老大人请说!”范永魁道。 “今日回去,你便召集与你相熟的各商号,让他们把铺中货物拉去四通商行,随同他的车队一起贩与关外。由太原进大同,必然要途经雁门关,介时我让守关参将把这批货物拦下不允通行。经此一事,四通商行的信誉扫地,以后也难有商户再会与他们合作,岂不甚好?” 范永魁一听,内心更是震惊,都说读书人满肚子主意,还真的是妙啊。 只是他所图为何呢? 仿佛是瞧出了他的担心,冯敬舒轻笑道:“你打压了四通商行的势头,而府衙这边嘛……呵,贩运之货应该多是违禁之物吧,一个无有根基的商号,收了也就只能是收了!” 范永魁顿时释然,冯同知这是要没收这批货啊,即时再转手卖还给各商号,银钱不就到手了么。 果真是一箭双雕! 范永魁顿时站起身,发自内心地恭敬一礼道:“多谢大人指教!” “呵呵,份内事,不当谢!” 冯敬舒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呡一口。 只等范永魁拜谢离开,冯敬舒这才冷声一呲,“哼,商人!” 跟着又道:“备轿,去知府署衙!” …… 一盏茶后,冯敬舒见得秦知府,躬身拜道:“府尊大人,绝佳的诱饵已经寻得,不日便可收网!” * 太原府,四通商行驻地。 商行的招牌已经挂了上去,一个门脸很小,但走进去内里极宽,宽敞到可以承载大几百辆马车同时驻扎的院子。 方景楠与张守仁一脸窃喜地躲在一旁的小屋内,从窗户的缝隙朝外打量,一辆接一辆驶入小院的马车,以及马车上沉沉的货物。 “嘿,你这法子可真是得力。”张守仁一脸赞赏地道。 方景楠谦虚地笑了笑,“我只是觉着,以后我们是指着高载重赚银子,不差这点护卫的本耗,又能震动一下张家口八大商号的固定局面挺好的。没料想,竟是有这么多人愿意一同闯闯。” 张守仁道:“截止当下,我们自己商号收了两百车商货,另外要随行我们一同出关的有几十家大小商号,约有四百车,货银也提前付过了。” “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张守仁咧嘴一笑:“这次连总账给的一万多两银子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唔,如果你还要收货的话,我这边还有些老族长给的银子。” “打住,别提他。”方景楠一想到张诚言那挖出的二十四万两藏银,心就在滴血,想了想,他道:“第一次出关,六百辆车已经不少了,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先就这么多吧。” 张守仁点头道:“成嘞,我们啥时候出发?这么多车货存在这,我总是不安心。” 嗯,方景楠忽地一笑道:“不急,等我弄清楚一件事后再看怎么走。” “弄清楚什么事?” 方景楠古怪一笑道:“你不觉得,这货收得也太轻易了么?其它商号经营多年,都不可能如此快的收集到这么多货物,咱们这次的阳谋就算再有力,怕是也不会这么容易。其中若无猫腻,我是不信的。” 张守仁一楞,羞愧道:“唉,许久没有经历这等场面,一时间老叔都被这顺利冲昏了头脑,还是你够清醒。”顿了顿问道:“这事怎么弄清楚?” 方景楠嘿嘿一笑道:“锦衣卫的处事逻辑呀!若觉得奇怪,请人来问一问就好了嘛。” * 夜半,天黑风高。 仲老三舒服地躺在温热的炕上,要说这四通商行的条件还真是不错,自己带着四十多辆车入队,那些车把式需要挤在大通铺里,而他做为车队的头领,则可以睡独立的单间,甚至,还有热水可以泡澡。 仲老三琢磨着,赶明要是还没出发的话,就去窑里寻个鸨姐操一下,这趟出关据说会深入蒙古,没几个月别想回来,年节都要在路上过了。 要说这四通商行也真是个很奇怪的商号,听说与之前光风无比的蒲州张氏还有点关系,但先不论这些,就说这个先付货银,然后再请镖局护卫车队一同行商关外的做法,根本就是送钱。 出了事四通商行赔银子,若没出事,赚了钱归到各商号,只需支付区区一车五两银子的镖资,重点这钱还是事成之后支付。 入伙的这些商号,除了车把式这些人的安危外,没有其它任何风险。 若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那也别做买卖了,老老实实看天吃饭,种地去吧。 可一开始,东家还真就没敢参与。 不因别的,毕竟这是四通商行第一次独辟蹊径的法子,成不成还得两说呢。 万一失败,这边又得罪了范家,来年范家要不收商货,或者把商货的价钱压低一些,那不是自寻烦恼么。 嘿,可奇怪的是,范家请东家去吃了趟饭,回来后却是尽起仓库里的存货,组了这四十多车入了伙。自己熬了多年才熬到二掌柜的位置,东家没交待原因,自然是不能问的。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趟若是成了,五千多两的回报,自己怎么也能分得个百两银子吧。 一百两呐,等到北边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带着妻子老小,去南边投靠二舅也能活呀。 仲老三暗自拜着各路神仙,这趟买卖可千万得要顺利呀。 吱吖一声轻响,屋门好似被人推开了。 “谁哩?” 仲老三睁开眼,转身朝门口看去。 暗淡的烛火之下,是一个粗壮精悍的汉子,一双眼睛尤如牛眼般大。 牛有德轻声一笑:“仲掌柜么?我家长官请你过去聊几句!” 出得门外,牛有德看到,行锋也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手上也押着一个掌柜,然后是李秀素,方笑,传鹰,一共五个人。 * 方景楠坐在厅中,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待审问的结果。 以前他不常喝茶,最近喝多了,方景楠觉得诸事繁杂的时候,喝一口热茶,静上一静,还蛮有用的。 “唔,还有烟草,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嘛!” 有时候方景楠觉得,自己算是历练出来了不少,面对这花了万两白银的重要买卖,还有心情琢磨抽烟的事情。 “报告长官,情况弄清楚了。”牛有德进来道。 “说吧,怎么回事?”方景楠放下茶杯,沉着地听着。 “是范家在背后搞鬼,”牛有德道:“有好几家商号都是与范氏合作了许多年的伙伴,他们是受范家的指派来入伙的。” “嘿,”方景楠叹了一声道:“我就说嘛,范氏一点动静都没有,挺奇怪的。他们的后手是什么?是打算在路上时,来个窝里反吗?” 牛有德道:“应该不是的。入伙进车队的都是正经的车把式,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想乱都乱不起来。” “喔,”方景楠奇道:“那他们把人派入到我们车队里来,是要干嘛?” 这个问题牛有德没有回答,不过方景楠只是自言自语,也没指望他来回答。 想了想,方景楠讶然道:“他们不会是想来抢我们的车队吧?” 方景楠失笑道:“先把货送来,换了我们的银子走,然后再派人在路上把货给劫回去?呃,他们不会这么天真吧?大明腹地有这么好抢的?” “唔,不管这许多了,先回崞县再说。”方景楠沉呤片刻,吩咐道:“行锋,明天你回一趟崞县,让麻武候、察特,还有震北镖局的吴水井他们过来,接应一下我们。” “遵命!” 第七十二章:国统司 太原与崞县的距离不过三百里,行锋一人三骑,不过一日便回到了崞县。 把情况与众人一说,以赵二为首的众人皆是神色愤然,察特用着越来越熟的汉话道:“抢我们?干他娘!” 这时,张家的第二批大部队也已经到了,一共四百多户。 让行锋意外的是,那个本家的张雪回,竟然没有与张诚言一同过去山东,而是来了崞县,反正她的堂哥张真灵张真竺都在这边,也没有什么害怕的。 麻武候让张真灵张真竺两兄弟,在张氏的族人中,挑选了四十五人,组成了一支六十人的巡检司队伍,其中又分成了两个小队,张真灵和张真竺各领一队。 他们都是张家人,相互都很熟悉,指挥起来也是顺手。按着方景楠的指令,察特的蒙古骑兵正式从赵二的辎重队出来,加入到麻武候的巡检司中,故此巡检司一共三队,全员81人。 巡检司的马匹尚好,方景楠在太原买了不少,甲胄与鸟铳少了一些,但他们人人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对付一般卫所兵卒绝对绰绰有余了。 吴水井这边也差不多,最近从各地的打行里招收了五十多个凶狠的汉子,这些人阵仗上或许还有欠缺,但个人打斗经验比巡检司的张真灵他们还要丰富。 稍是准备,便即刻起程。 三日后,震北镖局与巡检司的人马已然赶至太原城外。他们没有进城,让行锋回到城内禀报情况。 “报告长官,吴水井,麻武候皆等候待命!” “行锋,你让他们在城外休整一晚,”得知他们已经到了后,方景楠开始做着安排,“马三,你带着咱们自己的那批货,先走!” 这次的六百多辆车货里,有二百多辆是四通商行直接买下来的。 方景楠想了想,觉得稳妥的话,还是把货物分成两个批次运回崞县。反正也就三百里路,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牛有德,你们探哨队随着车队一起过去,我这边有行锋几个就成了。” 处在太原城内,安全上还是能保障的,牛有德探哨队里的这二十人,个个都是堪比后金马甲的绝对精锐,加上镖局和巡检司,一百六十多人。 方景楠觉得,范家在山西腹地的太原城附近,不可能还藏有一支武力那么强的队伍。 不过四通商行乃是方景楠布局中最重要一环,为了拉拢蒲州张氏的力量,之前耗费了多少精力,一切都是为了让商行能顺畅运转。 如今花费了一万多银,收集起来的这六百车货物,绝对不容有失。 “嗯,还是得去城外安排一下。” 沉吟许久,方景楠与众人一同出了太原城。 朔风萧萧,旌旗招展。 太原城北门外三里,二百多辆马车组成的队伍排的老远,牛有德的人在四周游骑放哨,震北镖局与巡检司整装待发。 方景楠把吴水井叫了过来,问道:“我记得,你们以前是吴山口堡的守军,今年后金兵从太原府进入大同时,没有硬闯雁门关,而是从你们吴山口堡打过去的,对不?” “是的,大人。”吴水井应道。 “那个口子连后金大军都能通行,几百人的队伍应该也能过吧?”方景楠问道。 吴水井道:“能过的,堡子建在一条山道上,并排能通行两人。” 方景楠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太原府与大同府之间有一条内长城,而在这两镇相连的漫长边线上,有三处关卡,宁武关、雁门关、偏关,俗称外三关。 但是,并非是说除了这三个关卡,就不能从其它地方进入大同镇。 从吴山口堡穿过也能进入大同镇,只是像后金这次上万人的队伍,从这条只能两人并肩而行的小道过去,万一遇到埋伏,会非常危险。 可惜的是,当时的大明部队,并没有利用好这个机会。 而这次方景楠便打算让莽字营,从这吴山口堡过来太原府了。 近三百装备齐整的精锐悍卒,单靠怀仁守备官开出的调令,便想要跨府而行,雁门关的参将是怎么都不可能放行的。 本来方景楠的计划,是让莽字营在云冈堡等着,然后再随车队进入草原护卫,现在来看,很有必要提前把他们召过来了。 即时有了莽字营的加入,方景楠相信,除非是总兵官的亲卫家丁,或者是督抚的标兵队,不然,谁想抢走这批货物,都得碎它一嘴牙。 方景楠想了想,写了一封简信,唤来行锋道:“你再辛苦一趟,回一趟云冈堡,叫铁柱哥带莽字营过来。” 顿了顿,方景楠咬牙道:“我到要看看,介休范氏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抢老子的货。入他娘的卖国贼!” 方景楠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娘的卖国不算,自己想低调地做点买卖,赚些银子,以便可以广积粮。他们到好,非要来打压自己。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招谁惹谁了,真是的。 方景楠碎碎地念道着,一边朝牛有德等人招手道:“去吧,一路小心!” “誓保车队平安!”众人齐声大喝。 一支二百辆马车的车队,有着一百六十多个精锐护卫,也确实算是高配了。 送别车队后,方景楠返回了太原城。 四通商行在太原城的铺子门脸不大,里面却是拆除了好几十间民宅打通的后院。 有一些不错的屋舍也没有拆,打成了通铺以及一间间独屋,用做给前来的商号人员居住。 方景楠自然给自己的人也留好了休息的地方,一间幽僻的独立小院,院中还有一口水井,厨舍马厩一应齐全。 成北生、李长生、阎婆子三人站在院中,眼神灼灼地看着方景楠。 他们三人拆迁的活计已经弄完了,在家待了两天,见方景楠也没什么后续事情吩咐,便商量着一起过来拜访一下。 成北生与方景楠最熟,见面行完礼后,便就把他们的想法提了出来。 外面天冷,方景楠把三人招呼进屋子,泡上一壶茶,喝了几口后道:“你们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方景楠来到张守仁的小屋,敲门进去后道:“仁叔可否方便支借一千五百两银子,等回了云冈堡,我找陈老财要了还你。” 张守仁也不问借了干嘛,嘿笑道:“你这话说的多见外,一千五百两够么?不够我这还有些。” 方景楠斜了他一眼道:“知道你有钱行了吧,暂时应该够用了。” 张守仁笑了笑,起身在一处桌子底下拉出一口小箱子,里面装着两颗大冬瓜,“喏,我懒得切,一千六百两,拿着吧!” “仁叔牛逼威武普拉斯!” 张守仁笑道:“就属你怪话多。” 方景楠也不客气,让蒋立方成一人抱着一个五十斤的大冬瓜回了自家小院。 把银冬瓜往桌上一摆,在成北生三人呆楞的目光中,方景楠道:“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有件事我一直想做都没有机会,今次与你们三人相识,便把这摊子给支起来,以张我莽字营的耳目。名字我早已想好,就叫国家安全信息统计调查司,简称为国统司。” 三人稍是楞了楞,这一长窜的名词他们没听懂,但前面那句知已知彼是听懂了。 方景楠又道:“李长生,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去把混迹在各处酒楼的说书唱曲打鼓的那些人,组一支曲艺班社,就叫长生社吧。平时正常营生,只需多加注意各类消息就成。我若有特定任务,自会指派给你。” “成北生,”方景楠又道:“牙行最是清楚城内的各类消息,给你也五百两银子,你去开一间牙行,官牙私牙都行,就叫北生牙行吧!” 最后,方景楠看着镶有银牙的阎婆子,顿了顿道:“呃,窑子妓院你可懂?” 阎婆子媚眼一斜道:“哎哟,方大人可真是孙猴子的火眼晴晴,一眼就瞅出了我老婆子的本家行当,不过……五百两银子可起不了青楼子,只能操弄个好点的窑室。” 方景楠笑道:“无防,先在太原府把摊子支棱起来就成,诸事一步步来。等我缓过手来,自会帮你们扩充做大。唔,这窑室,便起名天上人间吧!” 阎婆子脸上笑开了花,道:“好名,好名字啊!天上一日,人间百年!天上人间!” 方景楠笑了笑道:“好了,你们都各自去忙吧。过段时间,会有一个叫田洪福的人来找你们,即时你们以他为主便是!” 李长生与阎婆子不知田洪福是谁,成北生却是知道的,朝廷的锦衣卫百户官,一个面对巡抚都不露怯的厉害人物呐。 自此,国统司的架子初步搭起,下辖长生社、北生牙行,天上人间三个分部。 司长,田洪福。 尽管方景楠还从未与田洪福说过,但是方景楠觉得,总能想到办法让他答应的。 此事弄完,本觉得可以安心休息几天,坐等车队那边消息的方景楠,见到了一个让他大觉意外之人。 五行金旗旗主左青山悄然拜访! 莽明最新6章节 第七十二章:国统司 太原与崞县的距离不过三百里,行锋一人三骑,不过一日便回到了崞县。 把情况与众人一说,以赵二为首的众人皆是神色愤然,察特用着越来越熟的汉话道:“抢我们?干他娘!” 这时,张家的第二批大部队也已经到了,一共四百多户。 让行锋意外的是,那个本家的张雪回,竟然没有与张诚言一同过去山东,而是来了崞县,反正她的堂哥张真灵张真竺都在这边,也没有什么害怕的。 麻武候让张真灵张真竺两兄弟,在张氏的族人中,挑选了四十五人,组成了一支六十人的巡检司队伍,其中又分成了两个小队,张真灵和张真竺各领一队。 他们都是张家人,相互都很熟悉,指挥起来也是顺手。按着方景楠的指令,察特的蒙古骑兵正式从赵二的辎重队出来,加入到麻武候的巡检司中,故此巡检司一共三队,全员81人。 巡检司的马匹尚好,方景楠在太原买了不少,甲胄与鸟铳少了一些,但他们人人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对付一般卫所兵卒绝对绰绰有余了。 吴水井这边也差不多,最近从各地的打行里招收了五十多个凶狠的汉子,这些人阵仗上或许还有欠缺,但个人打斗经验比巡检司的张真灵他们还要丰富。 稍是准备,便即刻起程。 三日后,震北镖局与巡检司的人马已然赶至太原城外。他们没有进城,让行锋回到城内禀报情况。 “报告长官,吴水井,麻武候皆等候待命!” “行锋,你让他们在城外休整一晚,”得知他们已经到了后,方景楠开始做着安排,“马三,你带着咱们自己的那批货,先走!” 这次的六百多辆车货里,有二百多辆是四通商行直接买下来的。 方景楠想了想,觉得稳妥的话,还是把货物分成两个批次运回崞县。反正也就三百里路,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牛有德,你们探哨队随着车队一起过去,我这边有行锋几个就成了。” 处在太原城内,安全上还是能保障的,牛有德探哨队里的这二十人,个个都是堪比后金马甲的绝对精锐,加上镖局和巡检司,一百六十多人。 方景楠觉得,范家在山西腹地的太原城附近,不可能还藏有一支武力那么强的队伍。 不过四通商行乃是方景楠布局中最重要一环,为了拉拢蒲州张氏的力量,之前耗费了多少精力,一切都是为了让商行能顺畅运转。 如今花费了一万多银,收集起来的这六百车货物,绝对不容有失。 “嗯,还是得去城外安排一下。” 沉吟许久,方景楠与众人一同出了太原城。 朔风萧萧,旌旗招展。 太原城北门外三里,二百多辆马车组成的队伍排的老远,牛有德的人在四周游骑放哨,震北镖局与巡检司整装待发。 方景楠把吴水井叫了过来,问道:“我记得,你们以前是吴山口堡的守军,今年后金兵从太原府进入大同时,没有硬闯雁门关,而是从你们吴山口堡打过去的,对不?” “是的,大人。”吴水井应道。 “那个口子连后金大军都能通行,几百人的队伍应该也能过吧?”方景楠问道。 吴水井道:“能过的,堡子建在一条山道上,并排能通行两人。” 方景楠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太原府与大同府之间有一条内长城,而在这两镇相连的漫长边线上,有三处关卡,宁武关、雁门关、偏关,俗称外三关。 但是,并非是说除了这三个关卡,就不能从其它地方进入大同镇。 从吴山口堡穿过也能进入大同镇,只是像后金这次上万人的队伍,从这条只能两人并肩而行的小道过去,万一遇到埋伏,会非常危险。 可惜的是,当时的大明部队,并没有利用好这个机会。 而这次方景楠便打算让莽字营,从这吴山口堡过来太原府了。 近三百装备齐整的精锐悍卒,单靠怀仁守备官开出的调令,便想要跨府而行,雁门关的参将是怎么都不可能放行的。 本来方景楠的计划,是让莽字营在云冈堡等着,然后再随车队进入草原护卫,现在来看,很有必要提前把他们召过来了。 即时有了莽字营的加入,方景楠相信,除非是总兵官的亲卫家丁,或者是督抚的标兵队,不然,谁想抢走这批货物,都得碎它一嘴牙。 方景楠想了想,写了一封简信,唤来行锋道:“你再辛苦一趟,回一趟云冈堡,叫铁柱哥带莽字营过来。” 顿了顿,方景楠咬牙道:“我到要看看,介休范氏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抢老子的货。入他娘的卖国贼!” 方景楠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娘的卖国不算,自己想低调地做点买卖,赚些银子,以便可以广积粮。他们到好,非要来打压自己。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招谁惹谁了,真是的。 方景楠碎碎地念道着,一边朝牛有德等人招手道:“去吧,一路小心!” “誓保车队平安!”众人齐声大喝。 一支二百辆马车的车队,有着一百六十多个精锐护卫,也确实算是高配了。 送别车队后,方景楠返回了太原城。 四通商行在太原城的铺子门脸不大,里面却是拆除了好几十间民宅打通的后院。 有一些不错的屋舍也没有拆,打成了通铺以及一间间独屋,用做给前来的商号人员居住。 方景楠自然给自己的人也留好了休息的地方,一间幽僻的独立小院,院中还有一口水井,厨舍马厩一应齐全。 成北生、李长生、阎婆子三人站在院中,眼神灼灼地看着方景楠。 他们三人拆迁的活计已经弄完了,在家待了两天,见方景楠也没什么后续事情吩咐,便商量着一起过来拜访一下。 成北生与方景楠最熟,见面行完礼后,便就把他们的想法提了出来。 外面天冷,方景楠把三人招呼进屋子,泡上一壶茶,喝了几口后道:“你们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方景楠来到张守仁的小屋,敲门进去后道:“仁叔可否方便支借一千五百两银子,等回了云冈堡,我找陈老财要了还你。” 张守仁也不问借了干嘛,嘿笑道:“你这话说的多见外,一千五百两够么?不够我这还有些。” 方景楠斜了他一眼道:“知道你有钱行了吧,暂时应该够用了。” 张守仁笑了笑,起身在一处桌子底下拉出一口小箱子,里面装着两颗大冬瓜,“喏,我懒得切,一千六百两,拿着吧!” “仁叔牛逼威武普拉斯!” 张守仁笑道:“就属你怪话多。” 方景楠也不客气,让蒋立方成一人抱着一个五十斤的大冬瓜回了自家小院。 把银冬瓜往桌上一摆,在成北生三人呆楞的目光中,方景楠道:“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有件事我一直想做都没有机会,今次与你们三人相识,便把这摊子给支起来,以张我莽字营的耳目。名字我早已想好,就叫国家安全信息统计调查司,简称为国统司。” 三人稍是楞了楞,这一长窜的名词他们没听懂,但前面那句知已知彼是听懂了。 方景楠又道:“李长生,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去把混迹在各处酒楼的说书唱曲打鼓的那些人,组一支曲艺班社,就叫长生社吧。平时正常营生,只需多加注意各类消息就成。我若有特定任务,自会指派给你。” “成北生,”方景楠又道:“牙行最是清楚城内的各类消息,给你也五百两银子,你去开一间牙行,官牙私牙都行,就叫北生牙行吧!” 最后,方景楠看着镶有银牙的阎婆子,顿了顿道:“呃,窑子妓院你可懂?” 阎婆子媚眼一斜道:“哎哟,方大人可真是孙猴子的火眼晴晴,一眼就瞅出了我老婆子的本家行当,不过……五百两银子可起不了青楼子,只能操弄个好点的窑室。” 方景楠笑道:“无防,先在太原府把摊子支棱起来就成,诸事一步步来。等我缓过手来,自会帮你们扩充做大。唔,这窑室,便起名天上人间吧!” 阎婆子脸上笑开了花,道:“好名,好名字啊!天上一日,人间百年!天上人间!” 方景楠笑了笑道:“好了,你们都各自去忙吧。过段时间,会有一个叫田洪福的人来找你们,即时你们以他为主便是!” 李长生与阎婆子不知田洪福是谁,成北生却是知道的,朝廷的锦衣卫百户官,一个面对巡抚都不露怯的厉害人物呐。 自此,国统司的架子初步搭起,下辖长生社、北生牙行,天上人间三个分部。 司长,田洪福。 尽管方景楠还从未与田洪福说过,但是方景楠觉得,总能想到办法让他答应的。 此事弄完,本觉得可以安心休息几天,坐等车队那边消息的方景楠,见到了一个让他大觉意外之人。 五行金旗旗主左青山悄然拜访!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匪首聚会 “嘿,左兄好久不见。听吴水井说,你那边弄得风风火火,一统了代县周边山寨,连繁峙县的人都有找你投靠,很是不错啊。” 方景楠热情地把他迎进屋子。 “大人哪的话,”左青山行了个军礼道:“若非是大人留下的钱银甲胄,五行旗也没那个实力和运气。” 这个军礼行的方景楠心里满意,让他坐下,又亲自泡了壶茶,两人边喝边聊。 左青山道:“我去得崞县,吴水井说大人来了太原城,正巧我去清源县也要途经太原,便赶来这边拜访,望大人别怪卑职唐突了。” 方景楠笑道:“别扯这些虚礼,一早就说了,但凡有任何困难,都尽管来找我。怎么,遇到麻烦了?” 左青山脸色尴尬地道:“也不算是麻烦吧,有两件事汇报一下。顿了顿,他道:“之前一次与繁峙县的匪头五花蛇火拼时,火旗与土旗的旗主不幸遇伏死了。五行旗平时也互不统属,你看这两旗的旗主怎么操弄?” “这……” 当时设立这五行旗,主要就是与这些山寨的好汉们交个朋友,以便四通商行的车队路过时给予方便就行了,他并没想过要绝对控制住这些人。 因为这些山寨似民似匪,大多都是吃不饱饭的农民,而且拖家带口的,若是全部收拢下来,也是很大的负担。你总不能只让他们家里的男人替你拼命,然后家里的妇女小孩就不管吧。 想了想,方景楠问道:“五行旗现在有多少人了?” 左青山神色一正道:“详细不甚清楚,五旗加起来堪用青壮八百有余,家里妇幼老人加起来,有两千多人,分布在代县周边十几个寨子里。” “靠山里开荒的那些田地,能养活自己么?”方景楠又问。 左青山脸色一暗,叹道:“全部加起来也就两千多亩山田,能养活五百人就到头了。今年是把库里所有银子都拿去买了粟米杂粮,这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每天各寨都有些老弱熬不过去。” 方景楠心中一暗,躲山上去可避兵灾,可饥荒逃不过啊。接下来的几年更是连年大旱,除了开垦在河边的田地还有收获外,许多旱田颗粒无收都是常见之事。 三千人!……唉! 方景楠心中很是郁闷,在这末世根本就不缺人口,只要有粮大把的人来。云冈堡那到是有存粮六千石,养五行旗的三千人自然是没问题的,可是这解决不了根本。 关于粮食的问题,方景楠打算等四通商行顺畅之后,再与陈老财好生谋划。 想到这,方景楠沉声道:“火土两旗的旗主,等我稍晚想想再论。然后,我回去怀仁后,便让人调五百石粮给你,以扛过这个冬天。” 五百石粮为六万斤,两千多人省着吃,够吃几个月了。如今的粮价,已经涨到了2两一石。等到下次秋收还有七个多月,这七个月,饥民们只有等到春天时,挖一些野菜树皮杂食充饥。 听到方景楠会调粮过来,左青山顿时大喜,这不仅仅是粮食的问题,而是表明说,他们这五行旗以后也就有了依靠。 方景楠笑道:“相识便是缘分,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勺食吃的兄弟了,左兄不用客气。” 左青长也是军汉出身,感谢了一番也不再多说,全都记在心里。跟着继续道:“这第二件事,是想请示一下,同知的幕僚邀请各地的掌盘子在清源聚会,共商大事,好似有选盟主之意,此事,我们如何处之?” “共商大事?选盟主?”方景楠楞了一下。 这姓冯的同知,不是在玩养寇自重的把戏么?让各县的山匪骚扰地方,然后他们以组建团练的民义,收刮各县士绅的藏银,中饱私囊。 传承多年的士绅之家,一般都有藏银,数量非常之大。张氏不就藏了二十四万两么。若不是方景楠过去,这些银子估计还得埋在地里不知道多少年。 冯同知低调地压榨银子就是了呀,弄这么高调,万一折腾个尾大不掉,他不嫌麻烦么? “在清源县?”方景楠问。 “是的,那边水路众多,府内各县走水路到清源最方便。”左青山道。 清源离太原不过几十里路,快行一日可达,方景楠想了想道:“走吧,我随你一同过去。” 翌日,方景楠换了个短打衣衫,带着蒋立和方成,披甲骑马地随左青山一同出了太原城。 城外不远处,五行木旗旗主杜刚,水旗旗主何飞也都在场,两人披着铁甲,也各自骑了一匹马,看样子都还混的不错。 在两人身后,还有五十多个精壮汉子,身上多披有棉甲,还有几个高大壮汉披的是铁甲,也有几杆火绳枪,显然这些人是五行旗中最精锐的部分了。 “不错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方景楠夸赞了一番。 杜刚与何飞两人可是见识过方景楠凶悍一面的,平常笑容挂脸,手下兵卒比虎狼还凶,见得他的夸赞两人讪讪笑道:“托大人鸿福,一切都还顺利。” 方景楠笑了笑,如今各地兵祸饥荒,能顺利到哪去,匪头火拼的时候火土两旗的旗主不都拼死了嘛。 知道他俩只是客气,众人寒喧几句,接着六骑五十步卒,往清源而去。 * 清源县边上有一处东庄水堡,一个还算挺大的庄子,汾水、洞水、潇河,几处河流都在此交汇,庄子周边有良田五千多亩,是夏时备老爷家的庄子。 傍晚时分,方景楠左青山一行,进入到东庄水堡。 这便是此次聚会之所。 此时,水堡里人声吵杂,空地处摆了几十张桌子,桌子上米面馒头摆得满满,几大碗咸菜和青菜也是随意众人吃食。 见得方景楠一行拎刀牵马地过来,这些人连瞅都没瞅一眼。 吃饱喝足了的,就随意地躺在舒服的角落,与新入伙的嫩仔吹嘘着自己的过往,破过几个庄子,砸了几个响窑,当着别家男人的面凄虐他的妻女,说得高兴时,还有人撕开上衣,不管寒风露出干瘦的胸膛,指着上面的疤痕一脸骄傲。 太原府六州二十二县的匪头,全都聚集与此地。 在进入庄子之前,方景楠就知道这些匪头当中,很有几个精明人物。因为就在东庄水堡的五里开外,方景楠就发现了不少放哨的山匪。 方景楠当然也不会客气,让方成与金旗里一个名叫饭桶子的大个,领着十人在外沿放哨。 尽管众匪一直都从同知幕僚那得到不少好处,可他们也不会全盘信任对方。 又往里走了百多步,一座大宅子前,方景楠等人被人拦了下来。 “请问来得是哪家的好汉?”说话的是一个员外打扮的微胖男人,在他身后站着十多个持刀带棒的青壮。 左青山一拱手道:“在下代县五行金寨寨主左青山,不知员外郎如何称呼?” 在以前员外也算是官,大明之后很多富家翁都会捐这么个官职,弄得现在员外已经是特指有钱的乡绅了。 “原来是代县五行旗的好汉,掌盘子里面请,小的是东庄水堡的总管夏时常,”夏时常微微侧身,却是没让大家都进去的意思,“宅子里都是各州县的掌盘子,随行人员可在外面吃喝休息。” 左青山朝方景楠看了一眼,方景楠一摆手,豪迈地道:“就我们五行旗的旗主进去吧,其它兄弟们在外面候着。想来庄子里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必然也不会生出事端。” 于是,左青山率先,紧跟着杜刚、何飞、方景楠、蒋立四人,以五行旗主的身份进了宅院。 院子里面也摆了好几张桌子,不过桌子上面摆放的吃食就丰盛了太多,鸡鸭鱼肉全都有,白面馒头也是管够。 单就看这吃食,主人家的诚意,可谓是满满当当。 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一个个看着都挺凶悍,在这些壮汉旁边,还有不少师爷模样的人。 “看来之前盘山虎的那个师爷,很可能就是冯同知悄悄派过去的。”方景楠凑到左青山身旁小声地说话。 左青山轻笑道:“我们的师爷不小心失足摔落悬崖死掉了。” 方景楠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满脸阴戾的汉子总是不怀好意地朝他们猛瞪眼。 “那人是谁?”方景楠问道。 左青山笑道:“嘿,繁峙县的五花蛇!” “喔,难怪,仇人相见隔外眼红。” 这时,院外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崞县混天龙掌盘子到!” 一个大汉领着几个彪悍的亲卫大步而进,龙行虎步的样子,还挺有几分气势。 “这个混天龙牌面看着不小呢。”方景楠嘴角微微一翘。 左青山道:“崞县遭了兵灾,不少人都上山落了草,混天龙在左近人最多。”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看着的夏时常走了进来,高声叫道:“各掌盘子的注意了,太原府同知冯老爷到!!!”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包括方景楠也都楞住,太奇怪了,冯同知竟然亲自出现,而不是躲在幕后避嫌。 难道是有大事发生? 方景楠正想着,只见一个外穿绸罩衫,头顶乌纱,唇下美须老长,手中把玩着一件玉佩的中年男人迈步走进。 他环顾众人后,轻笑道:“在下冯敬舒,见过各位好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方景楠深深地想着。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匪首聚会 “嘿,左兄好久不见。听吴水井说,你那边弄得风风火火,一统了代县周边山寨,连繁峙县的人都有找你投靠,很是不错啊。” 方景楠热情地把他迎进屋子。 “大人哪的话,”左青山行了个军礼道:“若非是大人留下的钱银甲胄,五行旗也没那个实力和运气。” 这个军礼行的方景楠心里满意,让他坐下,又亲自泡了壶茶,两人边喝边聊。 左青山道:“我去得崞县,吴水井说大人来了太原城,正巧我去清源县也要途经太原,便赶来这边拜访,望大人别怪卑职唐突了。” 方景楠笑道:“别扯这些虚礼,一早就说了,但凡有任何困难,都尽管来找我。怎么,遇到麻烦了?” 左青山脸色尴尬地道:“也不算是麻烦吧,有两件事汇报一下。顿了顿,他道:“之前一次与繁峙县的匪头五花蛇火拼时,火旗与土旗的旗主不幸遇伏死了。五行旗平时也互不统属,你看这两旗的旗主怎么操弄?” “这……” 当时设立这五行旗,主要就是与这些山寨的好汉们交个朋友,以便四通商行的车队路过时给予方便就行了,他并没想过要绝对控制住这些人。 因为这些山寨似民似匪,大多都是吃不饱饭的农民,而且拖家带口的,若是全部收拢下来,也是很大的负担。你总不能只让他们家里的男人替你拼命,然后家里的妇女小孩就不管吧。 想了想,方景楠问道:“五行旗现在有多少人了?” 左青山神色一正道:“详细不甚清楚,五旗加起来堪用青壮八百有余,家里妇幼老人加起来,有两千多人,分布在代县周边十几个寨子里。” “靠山里开荒的那些田地,能养活自己么?”方景楠又问。 左青山脸色一暗,叹道:“全部加起来也就两千多亩山田,能养活五百人就到头了。今年是把库里所有银子都拿去买了粟米杂粮,这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每天各寨都有些老弱熬不过去。” 方景楠心中一暗,躲山上去可避兵灾,可饥荒逃不过啊。接下来的几年更是连年大旱,除了开垦在河边的田地还有收获外,许多旱田颗粒无收都是常见之事。 三千人!……唉! 方景楠心中很是郁闷,在这末世根本就不缺人口,只要有粮大把的人来。云冈堡那到是有存粮六千石,养五行旗的三千人自然是没问题的,可是这解决不了根本。 关于粮食的问题,方景楠打算等四通商行顺畅之后,再与陈老财好生谋划。 想到这,方景楠沉声道:“火土两旗的旗主,等我稍晚想想再论。然后,我回去怀仁后,便让人调五百石粮给你,以扛过这个冬天。” 五百石粮为六万斤,两千多人省着吃,够吃几个月了。如今的粮价,已经涨到了2两一石。等到下次秋收还有七个多月,这七个月,饥民们只有等到春天时,挖一些野菜树皮杂食充饥。 听到方景楠会调粮过来,左青山顿时大喜,这不仅仅是粮食的问题,而是表明说,他们这五行旗以后也就有了依靠。 方景楠笑道:“相识便是缘分,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勺食吃的兄弟了,左兄不用客气。” 左青长也是军汉出身,感谢了一番也不再多说,全都记在心里。跟着继续道:“这第二件事,是想请示一下,同知的幕僚邀请各地的掌盘子在清源聚会,共商大事,好似有选盟主之意,此事,我们如何处之?” “共商大事?选盟主?”方景楠楞了一下。 这姓冯的同知,不是在玩养寇自重的把戏么?让各县的山匪骚扰地方,然后他们以组建团练的民义,收刮各县士绅的藏银,中饱私囊。 传承多年的士绅之家,一般都有藏银,数量非常之大。张氏不就藏了二十四万两么。若不是方景楠过去,这些银子估计还得埋在地里不知道多少年。 冯同知低调地压榨银子就是了呀,弄这么高调,万一折腾个尾大不掉,他不嫌麻烦么? “在清源县?”方景楠问。 “是的,那边水路众多,府内各县走水路到清源最方便。”左青山道。 清源离太原不过几十里路,快行一日可达,方景楠想了想道:“走吧,我随你一同过去。” 翌日,方景楠换了个短打衣衫,带着蒋立和方成,披甲骑马地随左青山一同出了太原城。 城外不远处,五行木旗旗主杜刚,水旗旗主何飞也都在场,两人披着铁甲,也各自骑了一匹马,看样子都还混的不错。 在两人身后,还有五十多个精壮汉子,身上多披有棉甲,还有几个高大壮汉披的是铁甲,也有几杆火绳枪,显然这些人是五行旗中最精锐的部分了。 “不错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方景楠夸赞了一番。 杜刚与何飞两人可是见识过方景楠凶悍一面的,平常笑容挂脸,手下兵卒比虎狼还凶,见得他的夸赞两人讪讪笑道:“托大人鸿福,一切都还顺利。” 方景楠笑了笑,如今各地兵祸饥荒,能顺利到哪去,匪头火拼的时候火土两旗的旗主不都拼死了嘛。 知道他俩只是客气,众人寒喧几句,接着六骑五十步卒,往清源而去。 * 清源县边上有一处东庄水堡,一个还算挺大的庄子,汾水、洞水、潇河,几处河流都在此交汇,庄子周边有良田五千多亩,是夏时备老爷家的庄子。 傍晚时分,方景楠左青山一行,进入到东庄水堡。 这便是此次聚会之所。 此时,水堡里人声吵杂,空地处摆了几十张桌子,桌子上米面馒头摆得满满,几大碗咸菜和青菜也是随意众人吃食。 见得方景楠一行拎刀牵马地过来,这些人连瞅都没瞅一眼。 吃饱喝足了的,就随意地躺在舒服的角落,与新入伙的嫩仔吹嘘着自己的过往,破过几个庄子,砸了几个响窑,当着别家男人的面凄虐他的妻女,说得高兴时,还有人撕开上衣,不管寒风露出干瘦的胸膛,指着上面的疤痕一脸骄傲。 太原府六州二十二县的匪头,全都聚集与此地。 在进入庄子之前,方景楠就知道这些匪头当中,很有几个精明人物。因为就在东庄水堡的五里开外,方景楠就发现了不少放哨的山匪。 方景楠当然也不会客气,让方成与金旗里一个名叫饭桶子的大个,领着十人在外沿放哨。 尽管众匪一直都从同知幕僚那得到不少好处,可他们也不会全盘信任对方。 又往里走了百多步,一座大宅子前,方景楠等人被人拦了下来。 “请问来得是哪家的好汉?”说话的是一个员外打扮的微胖男人,在他身后站着十多个持刀带棒的青壮。 左青山一拱手道:“在下代县五行金寨寨主左青山,不知员外郎如何称呼?” 在以前员外也算是官,大明之后很多富家翁都会捐这么个官职,弄得现在员外已经是特指有钱的乡绅了。 “原来是代县五行旗的好汉,掌盘子里面请,小的是东庄水堡的总管夏时常,”夏时常微微侧身,却是没让大家都进去的意思,“宅子里都是各州县的掌盘子,随行人员可在外面吃喝休息。” 左青山朝方景楠看了一眼,方景楠一摆手,豪迈地道:“就我们五行旗的旗主进去吧,其它兄弟们在外面候着。想来庄子里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必然也不会生出事端。” 于是,左青山率先,紧跟着杜刚、何飞、方景楠、蒋立四人,以五行旗主的身份进了宅院。 院子里面也摆了好几张桌子,不过桌子上面摆放的吃食就丰盛了太多,鸡鸭鱼肉全都有,白面馒头也是管够。 单就看这吃食,主人家的诚意,可谓是满满当当。 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一个个看着都挺凶悍,在这些壮汉旁边,还有不少师爷模样的人。 “看来之前盘山虎的那个师爷,很可能就是冯同知悄悄派过去的。”方景楠凑到左青山身旁小声地说话。 左青山轻笑道:“我们的师爷不小心失足摔落悬崖死掉了。” 方景楠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满脸阴戾的汉子总是不怀好意地朝他们猛瞪眼。 “那人是谁?”方景楠问道。 左青山笑道:“嘿,繁峙县的五花蛇!” “喔,难怪,仇人相见隔外眼红。” 这时,院外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崞县混天龙掌盘子到!” 一个大汉领着几个彪悍的亲卫大步而进,龙行虎步的样子,还挺有几分气势。 “这个混天龙牌面看着不小呢。”方景楠嘴角微微一翘。 左青山道:“崞县遭了兵灾,不少人都上山落了草,混天龙在左近人最多。”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看着的夏时常走了进来,高声叫道:“各掌盘子的注意了,太原府同知冯老爷到!!!”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包括方景楠也都楞住,太奇怪了,冯同知竟然亲自出现,而不是躲在幕后避嫌。 难道是有大事发生? 方景楠正想着,只见一个外穿绸罩衫,头顶乌纱,唇下美须老长,手中把玩着一件玉佩的中年男人迈步走进。 他环顾众人后,轻笑道:“在下冯敬舒,见过各位好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方景楠深深地想着。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感谢舵主‘斐然季风’ 众人一阵寒喧,冯敬舒开门见山地道:“这次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一场大富贵送给大家。” 众人安静下来,全都在注视着他。 冯敬舒笑了笑,又道:“早前在下便提出说,把大家聚在一起,是还地方一片安宁,每县只有一个掌盘子,大家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坐下来谈。本官也知道,大家都是过不下去才上的山,并非是罪大恶极之徒,反到是那些商人,哄抬物价,贩卖与后金,荼毒百姓,十恶不赦。” “还有那些为富不仁的乡绅,利用天灾,收兼大家的田地,富了他们一家,饿死了咱老实的乡民,本官绝不与他们干休。” 方景楠坐在一旁,心下好笑地看着这个同知大人表演,其它匪首看模样,好似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套词。 崞县的混天龙坐在正当中,听罢大笑地喊道:“如今咱官匪一家亲,同知大老爷还是先说说这场富贵吧?” 如此大不敬的态度,冯敬舒却是仍然脸带微笑,道:“混天龙掌盘子且先别急,正巧了,这场富贵正与你们崞县有关。” 哦,混天龙意外的一楞,问道:“冯大人此话怎说?” 冯敬舒笑道,”昨日本官得到消息,有一个名为四通商行的不良商号,最近收了后金一大笔银子,帮他们从太原城收买了几百大车货物,而秦知府也被这家商行收买,一路放行,不允阻拦。所以,” 顿了顿,冯敬舒道,“本官欲把这批货物抢下,而动手的,就是你们!” 这话一说完,其它人什么反应方景楠没注意,他自己却是楞住了,怔然地低楠道,“劫掠四通商行?” 跟着方景楠恍然明白,这狗日的范家是和这狗日的冯同知勾搭上了,准备抢他车队的根本就不是范家的武力,而是要利用这群山匪。 这时混天龙怀疑地道,“大人说的这个商行我也听手下人提及过,不过,他们在崞县待了很久却从没有大动作,就这几天的功夫,他们就收了几百车商货?” 冯敬舒笑道,“此事千真万确,掌盘子若是不信,那么多货物,你们派人潜去崞县打探一下便知。一万多两的商货,跑不了的。” 一万多两? 刚才说了几百大车众山匪还没有太多概念,但这一万多两却是清清楚楚的.如今各山寨都缺少食物,很多山匪的亲人都扛不住活不下去,若是能抢得这批货物,又能养活不少兄弟。 这年头有粮就有人,有人盘子就能壮大。于是,众山匪再也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起如何抢货上来。 方景楠在一旁越听越不是滋味,左青山等人低着头偶尔插上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此时的场景真有几分滑稽,劫掠者当着苦主的面激烈讨论着如何抢劫,苦主不得反驳也就罢了,为了隐藏身份,自己还得提几句意见,说即时怎么抢比较好。 等到众人讨论至最热闹高兴时,方景楠忽然很扫兴地大声问道,“冯大人,咱们六州二十二县,每地最少来五百人,那也是近一万五千人,沿途关卡那么多,就算全都是卫所里的废物兵丁,各地的团练也在的,如何能保证大家都顺利赶到崞县?” 听见这声问话,冯敬舒不由多看了方景楠几眼,心想着,这人真是多管闲事。 顿了顿,冯敬舒堆出笑脸回答道,”赶路之事大家不用担心,因为你们可以从水路过来。这事本官一早便有谋划,府内各县的管河道,都已经被我掌管的团练压制住了,如今河面上由我管控。” 说到这冯敬舒也是一脸得意,对自己的高瞻远瞩很是满意,为了布下此局他费了好多心思。 哪知就在这时,那个五行旗的俊秀汉子又是刺耳地道,“进来容易,那出去呢?” 方景楠冷笑道,“咱大家伙都是提着脑袋在干活,说句不好听的,等到六州二十二县的人马全都汇聚到崞县,万一冯大人把河面一拦,我们岂不是要被困在代州左近?说是暗中扶持我等兼并各县,其实行的是聚而歼之的计策,以把我们一网打尽。却又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不单是冯敬舒多看了他几眼,其它各县的匪头也都是楞然地看向方景楠,他们本来也有这些担心,可后来被那几百大车的货物迷了眼,放松了警惕。 一个粗糙的汉子大声道,“冯大人,这位五行旗的兄弟说的对,大人如何能证明,这个四通商行不是引诱我等前来的诱饵呢?” “这……” 冯敬舒一时有些无语,正常来说,这次劫掠四通商行就是一个巨大的诱饵,只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冯敬舒并不打算把这群山匪一网打尽。 而是会放虎归山,让他们劫掠完之后,各自返回。只是这个证明如何保证,口说无凭呀。 冯敬舒想了想道:“即时等你们通过之后,我便会让各地团练,把河面上管控起来,若你们心有顾忌,不妨也派出贴已的亲信,随同团练共同防守?” 方景楠一旁听了都无语了,这是多没有底线啊,一府同知伙同山匪,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同流合污。 可是这事若成,莽字营将面对一万多山匪,虽说他们都是战力较弱的渣渣,可就算是一万头猪,杀起来也费劲呀。 而且打败容易,几百辆马车,连绵数里,不把他们彻底打服,面对一万人的沿路骚扰,这事怎么看都感觉很麻烦。 于是方景楠再次捣乱道:“我们的精兵可是要派去崞县干活的,能派去守护河面的只能是少数人,万一你们团练里面有谁把我们认了出来,我们总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这一切都是听从冯同知安排的吧?就算我们如此说了,即时冯大人不承认,那我们还不是落得一个退路被封,剿灭的下场。” 冯敬舒脸色一冷,紧紧地盯着方景楠,沉声道:“如此这左也不成右也不成,试问,你们代县五行旗可有安全之法?” 方景楠怡然不惧地与他对视着,咧嘴嘿嘿一笑道:“我一个山匪,腹中无半点墨汁,能想到什么安全之法,只不过是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多想想罢了。” 就算有办法,方景楠又怎么会告诉他呢。方景楠现在想的是,把此事搅浑,最好是不了了之。 这时,那个混天龙再次出声道:“其实若说此事最稳妥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就看冯大人是否真心实意地想帮咱们贫苦的百姓了。” 冯敬舒道:“有何稳妥之法,混天龙掌盘子尽可提之,本官定当允之。” 混天龙粗犷一笑道:“也简单,咱们无非是怕此事乃是把我等一网打尽的圈套,而冯同知是此局的操办人,是非曲直最清楚不过,只是口说无用,所以我便想,若是冯大人同意,起事之时,我们各寨派出一位悍勇刀手,派作大人的贴身亲卫,好让冯大人与咱们一荣惧荣。” “各位觉得此法可好?” 混天龙这办法一说,除了方景楠与冯敬舒以外,所有人都非常认可,脸上皆是兴奋之色。 这群山匪谁都很想抢了这一万两货物,至于说这个冯同知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思,众人并不关心。 只要能抢到东西,以及保证退路安全,管你冯大人想要做什么呢,就算是反了又怎样,陕西那边可都翻了天了。 同知冯敬舒脸上一阵红白,混天龙的法子,无疑就是让自己变成他们的质子,若是有何意外,他们就会把自己砍了,要死一块死。 众人见冯敬舒不支声了,也全都沉默下来,如狼似虎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只等他一个决定。 冯敬舒心里有些烦躁,天地可鉴,他是真心实意地想送众山匪一场富贵,真没有下什么套子。 可凡事总不能说没有意外,万一,若真是出现了个万一呢,自己的性命真要交到这群山匪手上么? 冯敬舒恶狠狠地瞪了方景楠几眼,这他娘的多管闲事的二货,凭地话真多。 时间缓缓而去,最终,冯敬舒猛然大喝道:“行,为了惩处奸小,就按各位掌盘子的法子,行事之时,本官便作各位的质子,以安各位好汉之心。” 此话一出,混天龙当头便跪拜了下去,“此事若成,咱山寨一千多兄弟当为冯大人马首是瞻!” 众人闻言也都是跪拜了下去,“将以冯大人马首是瞻!”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谁给饭吃就听谁的话,活着,是唯一需要。 冯敬舒心下苦笑地把众人虚扶而起,可眼光却时不时地朝方景楠瞅去,心里把这个可恶的匪头狠的牙痒。 心下想着,等此事结束,他一定要想办法把此子除去。 哼! 方景楠也是苦笑地与之相望,这件事里显然另有隐情啊!若只是为了帮着范家抢劫自己的车队,冯敬舒干嘛要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呢。 “唉,真他娘的,究竟是啥事呀,非要搞这么复杂么。” “草!”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感谢舵主‘斐然季风’ 众人一阵寒喧,冯敬舒开门见山地道:“这次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一场大富贵送给大家。” 众人安静下来,全都在注视着他。 冯敬舒笑了笑,又道:“早前在下便提出说,把大家聚在一起,是还地方一片安宁,每县只有一个掌盘子,大家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坐下来谈。本官也知道,大家都是过不下去才上的山,并非是罪大恶极之徒,反到是那些商人,哄抬物价,贩卖与后金,荼毒百姓,十恶不赦。” “还有那些为富不仁的乡绅,利用天灾,收兼大家的田地,富了他们一家,饿死了咱老实的乡民,本官绝不与他们干休。” 方景楠坐在一旁,心下好笑地看着这个同知大人表演,其它匪首看模样,好似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套词。 崞县的混天龙坐在正当中,听罢大笑地喊道:“如今咱官匪一家亲,同知大老爷还是先说说这场富贵吧?” 如此大不敬的态度,冯敬舒却是仍然脸带微笑,道:“混天龙掌盘子且先别急,正巧了,这场富贵正与你们崞县有关。” 哦,混天龙意外的一楞,问道:“冯大人此话怎说?” 冯敬舒笑道,”昨日本官得到消息,有一个名为四通商行的不良商号,最近收了后金一大笔银子,帮他们从太原城收买了几百大车货物,而秦知府也被这家商行收买,一路放行,不允阻拦。所以,” 顿了顿,冯敬舒道,“本官欲把这批货物抢下,而动手的,就是你们!” 这话一说完,其它人什么反应方景楠没注意,他自己却是楞住了,怔然地低楠道,“劫掠四通商行?” 跟着方景楠恍然明白,这狗日的范家是和这狗日的冯同知勾搭上了,准备抢他车队的根本就不是范家的武力,而是要利用这群山匪。 这时混天龙怀疑地道,“大人说的这个商行我也听手下人提及过,不过,他们在崞县待了很久却从没有大动作,就这几天的功夫,他们就收了几百车商货?” 冯敬舒笑道,“此事千真万确,掌盘子若是不信,那么多货物,你们派人潜去崞县打探一下便知。一万多两的商货,跑不了的。” 一万多两? 刚才说了几百大车众山匪还没有太多概念,但这一万多两却是清清楚楚的.如今各山寨都缺少食物,很多山匪的亲人都扛不住活不下去,若是能抢得这批货物,又能养活不少兄弟。 这年头有粮就有人,有人盘子就能壮大。于是,众山匪再也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起如何抢货上来。 方景楠在一旁越听越不是滋味,左青山等人低着头偶尔插上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此时的场景真有几分滑稽,劫掠者当着苦主的面激烈讨论着如何抢劫,苦主不得反驳也就罢了,为了隐藏身份,自己还得提几句意见,说即时怎么抢比较好。 等到众人讨论至最热闹高兴时,方景楠忽然很扫兴地大声问道,“冯大人,咱们六州二十二县,每地最少来五百人,那也是近一万五千人,沿途关卡那么多,就算全都是卫所里的废物兵丁,各地的团练也在的,如何能保证大家都顺利赶到崞县?” 听见这声问话,冯敬舒不由多看了方景楠几眼,心想着,这人真是多管闲事。 顿了顿,冯敬舒堆出笑脸回答道,”赶路之事大家不用担心,因为你们可以从水路过来。这事本官一早便有谋划,府内各县的管河道,都已经被我掌管的团练压制住了,如今河面上由我管控。” 说到这冯敬舒也是一脸得意,对自己的高瞻远瞩很是满意,为了布下此局他费了好多心思。 哪知就在这时,那个五行旗的俊秀汉子又是刺耳地道,“进来容易,那出去呢?” 方景楠冷笑道,“咱大家伙都是提着脑袋在干活,说句不好听的,等到六州二十二县的人马全都汇聚到崞县,万一冯大人把河面一拦,我们岂不是要被困在代州左近?说是暗中扶持我等兼并各县,其实行的是聚而歼之的计策,以把我们一网打尽。却又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不单是冯敬舒多看了他几眼,其它各县的匪头也都是楞然地看向方景楠,他们本来也有这些担心,可后来被那几百大车的货物迷了眼,放松了警惕。 一个粗糙的汉子大声道,“冯大人,这位五行旗的兄弟说的对,大人如何能证明,这个四通商行不是引诱我等前来的诱饵呢?” “这……” 冯敬舒一时有些无语,正常来说,这次劫掠四通商行就是一个巨大的诱饵,只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冯敬舒并不打算把这群山匪一网打尽。 而是会放虎归山,让他们劫掠完之后,各自返回。只是这个证明如何保证,口说无凭呀。 冯敬舒想了想道:“即时等你们通过之后,我便会让各地团练,把河面上管控起来,若你们心有顾忌,不妨也派出贴已的亲信,随同团练共同防守?” 方景楠一旁听了都无语了,这是多没有底线啊,一府同知伙同山匪,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同流合污。 可是这事若成,莽字营将面对一万多山匪,虽说他们都是战力较弱的渣渣,可就算是一万头猪,杀起来也费劲呀。 而且打败容易,几百辆马车,连绵数里,不把他们彻底打服,面对一万人的沿路骚扰,这事怎么看都感觉很麻烦。 于是方景楠再次捣乱道:“我们的精兵可是要派去崞县干活的,能派去守护河面的只能是少数人,万一你们团练里面有谁把我们认了出来,我们总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这一切都是听从冯同知安排的吧?就算我们如此说了,即时冯大人不承认,那我们还不是落得一个退路被封,剿灭的下场。” 冯敬舒脸色一冷,紧紧地盯着方景楠,沉声道:“如此这左也不成右也不成,试问,你们代县五行旗可有安全之法?” 方景楠怡然不惧地与他对视着,咧嘴嘿嘿一笑道:“我一个山匪,腹中无半点墨汁,能想到什么安全之法,只不过是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多想想罢了。” 就算有办法,方景楠又怎么会告诉他呢。方景楠现在想的是,把此事搅浑,最好是不了了之。 这时,那个混天龙再次出声道:“其实若说此事最稳妥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就看冯大人是否真心实意地想帮咱们贫苦的百姓了。” 冯敬舒道:“有何稳妥之法,混天龙掌盘子尽可提之,本官定当允之。” 混天龙粗犷一笑道:“也简单,咱们无非是怕此事乃是把我等一网打尽的圈套,而冯同知是此局的操办人,是非曲直最清楚不过,只是口说无用,所以我便想,若是冯大人同意,起事之时,我们各寨派出一位悍勇刀手,派作大人的贴身亲卫,好让冯大人与咱们一荣惧荣。” “各位觉得此法可好?” 混天龙这办法一说,除了方景楠与冯敬舒以外,所有人都非常认可,脸上皆是兴奋之色。 这群山匪谁都很想抢了这一万两货物,至于说这个冯同知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思,众人并不关心。 只要能抢到东西,以及保证退路安全,管你冯大人想要做什么呢,就算是反了又怎样,陕西那边可都翻了天了。 同知冯敬舒脸上一阵红白,混天龙的法子,无疑就是让自己变成他们的质子,若是有何意外,他们就会把自己砍了,要死一块死。 众人见冯敬舒不支声了,也全都沉默下来,如狼似虎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只等他一个决定。 冯敬舒心里有些烦躁,天地可鉴,他是真心实意地想送众山匪一场富贵,真没有下什么套子。 可凡事总不能说没有意外,万一,若真是出现了个万一呢,自己的性命真要交到这群山匪手上么? 冯敬舒恶狠狠地瞪了方景楠几眼,这他娘的多管闲事的二货,凭地话真多。 时间缓缓而去,最终,冯敬舒猛然大喝道:“行,为了惩处奸小,就按各位掌盘子的法子,行事之时,本官便作各位的质子,以安各位好汉之心。” 此话一出,混天龙当头便跪拜了下去,“此事若成,咱山寨一千多兄弟当为冯大人马首是瞻!” 众人闻言也都是跪拜了下去,“将以冯大人马首是瞻!”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谁给饭吃就听谁的话,活着,是唯一需要。 冯敬舒心下苦笑地把众人虚扶而起,可眼光却时不时地朝方景楠瞅去,心里把这个可恶的匪头狠的牙痒。 心下想着,等此事结束,他一定要想办法把此子除去。 哼! 方景楠也是苦笑地与之相望,这件事里显然另有隐情啊!若只是为了帮着范家抢劫自己的车队,冯敬舒干嘛要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呢。 “唉,真他娘的,究竟是啥事呀,非要搞这么复杂么。” “草!”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感谢舵主‘房老大’ 晚上,众人是在东庄水堡里过的夜,散开之前,冯敬舒让众匪首先行琢磨,即时如何把车队抢了。 而他,则来到庄内后院的一间秘室。 前朝廷三品大员,如今归乡后,本地很有名望的乡绅领袖夏时备准备了茶水正等着他。 东庄水堡的总管,族弟夏时常把冯敬舒引进秘密后,则亲自在门口守着,以防两人的谈话被外人打扰。 冯敬舒苦笑一声,拱手朝夏时备打了声招呼,恭敬地道:“让夏老久候了!” 夏时备也是起身相迎,给他端上一杯香茶,叹道:“大丈夫不立危墙,敬舒此次身入险地,实在是草率了些。” 冯敬舒喝了口茶,叹道:“夏老不知当时情况,实在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行之拖延之法。而且,”顿了顿,冯敬舒一脸决然地道:“此事即已推至收尾的关键时刻,实在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若此大事不成,本官也再无重头来过的机会,故此,我心已决,不成功,便成仁!” 夏时备起身行了一礼道:“敬舒有此决心,实乃百姓苍生的福份。” 冯敬舒叹道:“今次趁着编练团练时机,在下简单盘查了一下,太原一府本有三百万丁口,单单今年,便少了四十多万。唉,天灾频发,百姓根本活不下去。世道如此艰难,若再不行霹雳手段,改变状况,大明恐怕延续不了多久。” “不止是天灾,还有兵祸,”夏时备跟着叹道:“后金去年、今年,两次入寇,朝廷的兵马根本无力驱敌,苦的,还是我们这群本乡本土的乡绅。每年我们把赋税交给了朝廷,遇到危险时,朝廷保护不了我们不提,每次官军过来,我们当地乡绅还要组织粮草供应,一个招待不周,那些**们便要为祸乡里。如此这些银钱上交朝廷,还不如武装我们自己的乡民,以使我等拥有自保之力。” “夏老所言极是,”冯敬舒冷笑道:“如此时局,太原知府秦士桢却还想着如何收刮府中的钱银,以私肥自己,真真是可笑之极。” 夏时备轻笑道:“谁让他是江南人,北边再乱,他赚了银子缩回江南蝇生便是。所以这山西,就还得咱山西自己人掌管才妥当。” 冯敬舒笑道:“秦士桢待不久了,各县匪乱的事他已经上报了朝廷,若是匪乱平息不了,他难逃其责。而且我们将要劫掠的这支商队,这群商人背后,谁人没个靠山。即时,府内大乱,加上夏老等一众乡绅支持,在下夺得知府之位定是稳妥,到时本官与众乡老同心一气,尽全力训练乡兵团练,即时不说击退入寇的后金野兽,那些过路的官军再想抢粮欺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顿了顿,冯敬舒一脸兴奋地道:“如果能再进一步,把朝廷恩养多年的太原镇边军精锐收入辖下囊中,我等大事便可期待已。” “没错,”夏时备振奋道:“朝廷有辽人守辽土,咱山西人便守护好咱山西之地,保靖安民,以观天下。” 他们的目标,便是大唐藩镇的局面! 至于造反,自小苦读圣贤书的他们是从未想过的。 至少现在没这种想法! * “唉,这造个反也太难了!” 方景楠躺在温热的炕上,眯着眼在休息。 蒋立在屋外放着暗哨,何飞杜刚在呼呼大睡,左青山一脸愁容地坐在桌边,知道方景楠并未睡着,他也不说话,时不时地轻叹几声。 方景楠从炕上坐起,咧嘴一笑,冲左青山笑道:“左兄无虚担心,些许困难打不倒咱们,不就是要抢我们的商队嘛,让他们抢就是了,撑不死他们。” 方景楠并不是特别担心商队被抢,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明知有一群鬣狗要围抢自己这头狮子,又岂能让他们得逞。 方景楠只是觉得这场麻烦太过郁闷,折腾半天,或许还会有不小损失,却得不到任何好处。 真真是场无妄之灾! 郁闷之极! 这个冯同知,难道就不怕这些山匪汇聚,失控后祸乱代州吗? 他究竟想干嘛! …… 翌日,一群匪首在商讨如何劫掠方景楠的四通商行。 这次冯同知没有出现,一旁守着记录的是水堡总管夏时常,员外郎打扮的中年人。 方景楠一脚踩在凳子上,胸膛敞开,手里拿着一壶酒,粗狂地道:“你们莫是傻子不成,崞县城高墙厚,就算没有朝廷的驻兵,商行那些人闭门而守,多少也是个麻烦。依我看,要抢就趁他们商队出行时去抢,地方我昨晚都选好了,就在崞县与代县之间,滹沱河转角处的阳明堡外,那边地势北高南低,东侧是大河,西侧不远是高山,我们只需占住北边高地,居高临下的打杀下来,定能把他们的护卫……他们的护卫叫啥来着?对,震北镖局,一击而溃,即时价值万银的货物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人群中混天龙冷哼一声,反对道:“别扯这么玄乎,还什么地势北高南低。崞县几若空城,以往老子在那来去自如,就算此时城中有这商行,我们一万多人一围而上,区区商行的几百护卫怎么守的住。” 方景楠反笑道:“大当家的或许不知,崞县已经今非昔比不同往常,今次恰巧途经崞县,除了四通商行以外,那里已经迁住了几千张氏子弟,估摸着青壮不下千人,非是那般轻易可破的。” 方景楠这是想尽量拖延时间。 如果按商讨好的,今日各县匪首分开后,将会在七天后,汇聚到崞县之外,那个时候,莽字营能不能及时赶来还不好说。 而只依靠震北镖局和麻武候的巡检司,就算发动张氏子弟上城防守,恐怕也会有所损伤。 最主要的是,这场仗打得方景楠没有一点好处,这群山匪都是穷的养不活老小的人,他实在不情愿与他们为敌,如果能够以莽字营的煌煌威势把他们恫吓而走,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看样子这群山匪并不好忽悠,混天龙大声笑道:“不知五行旗的这位当家的如何称呼?” 方景楠按道上的规矩行了一礼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李蛮虎是也。” “好的,李蛮虎兄弟,”混天龙道:“一帮村里人是啥情况咱们都清楚,没被饿死都算好的了。我们突然袭击,一千村民,分守四门不过二百多人,他们又没有城防武备,能当得何用?” 方景楠本想解释说,张氏的子弟大多住在城里,身子骨都不算差,与一般的村民不同。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表现的太过清楚内情不太妥当。 这时混天龙又道:“都说蛇无头不行,咱们进攻崞县时也得有些章法,不好一涌而上,在下不才,上山以前添为定襄县把总,对于仗阵之事颇有研究,所以我建议,” 混天龙顿了顿道:“我们按各县在太原府的方位,合拢为四个营盘。北方营盘便由太原府北边的两州六县组成。分别是忻州的忻县和定襄县,代州的繁峙县、代县、崞县、五台县。即时,北方营盘负责进攻崞县北门。另外三个城门也按此操弄,谁先进城谁先抢,如此责权分明,也免得人多混杂,大家出工不出力,错失此次良机。” 按混天龙这么一弄,一万多人立刻便被分成三千多人的四个营盘,更好的利用了人多优势以外,也避免了各县山匪互不从属的混乱。 方景楠苦笑地心想着,难怪这个混天龙要强烈提议进攻城池了,赶情这是想要收服各县,化身头领呀! 这年头,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傻子还真的活不下去。 果不其然,混天龙见大家都没意见,他又道:“在下不才,寨子里拥有一千五百青壮,山炮两门,火绳枪几十把,在北边各县中实力当属首位,这暂时的营盘头领,便由我来当任可好?事成之后,大家各自散去互不干扰。以后若是遇到官兵围剿,大家相互离的不远,也算有个照应,如此可好?” 混天龙的寨子确实是六县之中实力最强的,其二当属代县的五行旗,这时忻县、定襄、五台、繁峙四县的匪首皆看向左青山。 繁峙县的匪首五花蛇更是冷笑连连,他早已联系上了混天龙,行了投靠之事,这回劫掠商行便是趁机打压代县五行旗的大好良机。 左青山皱着眉头,悄悄地打量了方景楠一眼。 方景楠见状,爽朗大笑道:“混天龙大当家乃军中豪杰出身,北边营盘头领之位定当混天龙掌盘才是妥当。” 五行旗一表态,其它四县也都纷纷应喏,反正也算是个临时组织,合则来不合则散,不用太过计较。 北方营盘挑选好了头领,东南西三方也都各自相商着,本就是临时劫掠之事,所以也没有太多折腾,另外三方也都是挑选实力最强的一县当任头领。 于是,此次太原府匪首聚会宣告顺利结束。 七日之后,崇祯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洗劫代州崞县——方景楠的城池!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感谢舵主‘房老大’ 晚上,众人是在东庄水堡里过的夜,散开之前,冯敬舒让众匪首先行琢磨,即时如何把车队抢了。 而他,则来到庄内后院的一间秘室。 前朝廷三品大员,如今归乡后,本地很有名望的乡绅领袖夏时备准备了茶水正等着他。 东庄水堡的总管,族弟夏时常把冯敬舒引进秘密后,则亲自在门口守着,以防两人的谈话被外人打扰。 冯敬舒苦笑一声,拱手朝夏时备打了声招呼,恭敬地道:“让夏老久候了!” 夏时备也是起身相迎,给他端上一杯香茶,叹道:“大丈夫不立危墙,敬舒此次身入险地,实在是草率了些。” 冯敬舒喝了口茶,叹道:“夏老不知当时情况,实在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行之拖延之法。而且,”顿了顿,冯敬舒一脸决然地道:“此事即已推至收尾的关键时刻,实在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若此大事不成,本官也再无重头来过的机会,故此,我心已决,不成功,便成仁!” 夏时备起身行了一礼道:“敬舒有此决心,实乃百姓苍生的福份。” 冯敬舒叹道:“今次趁着编练团练时机,在下简单盘查了一下,太原一府本有三百万丁口,单单今年,便少了四十多万。唉,天灾频发,百姓根本活不下去。世道如此艰难,若再不行霹雳手段,改变状况,大明恐怕延续不了多久。” “不止是天灾,还有兵祸,”夏时备跟着叹道:“后金去年、今年,两次入寇,朝廷的兵马根本无力驱敌,苦的,还是我们这群本乡本土的乡绅。每年我们把赋税交给了朝廷,遇到危险时,朝廷保护不了我们不提,每次官军过来,我们当地乡绅还要组织粮草供应,一个招待不周,那些**们便要为祸乡里。如此这些银钱上交朝廷,还不如武装我们自己的乡民,以使我等拥有自保之力。” “夏老所言极是,”冯敬舒冷笑道:“如此时局,太原知府秦士桢却还想着如何收刮府中的钱银,以私肥自己,真真是可笑之极。” 夏时备轻笑道:“谁让他是江南人,北边再乱,他赚了银子缩回江南蝇生便是。所以这山西,就还得咱山西自己人掌管才妥当。” 冯敬舒笑道:“秦士桢待不久了,各县匪乱的事他已经上报了朝廷,若是匪乱平息不了,他难逃其责。而且我们将要劫掠的这支商队,这群商人背后,谁人没个靠山。即时,府内大乱,加上夏老等一众乡绅支持,在下夺得知府之位定是稳妥,到时本官与众乡老同心一气,尽全力训练乡兵团练,即时不说击退入寇的后金野兽,那些过路的官军再想抢粮欺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顿了顿,冯敬舒一脸兴奋地道:“如果能再进一步,把朝廷恩养多年的太原镇边军精锐收入辖下囊中,我等大事便可期待已。” “没错,”夏时备振奋道:“朝廷有辽人守辽土,咱山西人便守护好咱山西之地,保靖安民,以观天下。” 他们的目标,便是大唐藩镇的局面! 至于造反,自小苦读圣贤书的他们是从未想过的。 至少现在没这种想法! * “唉,这造个反也太难了!” 方景楠躺在温热的炕上,眯着眼在休息。 蒋立在屋外放着暗哨,何飞杜刚在呼呼大睡,左青山一脸愁容地坐在桌边,知道方景楠并未睡着,他也不说话,时不时地轻叹几声。 方景楠从炕上坐起,咧嘴一笑,冲左青山笑道:“左兄无虚担心,些许困难打不倒咱们,不就是要抢我们的商队嘛,让他们抢就是了,撑不死他们。” 方景楠并不是特别担心商队被抢,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明知有一群鬣狗要围抢自己这头狮子,又岂能让他们得逞。 方景楠只是觉得这场麻烦太过郁闷,折腾半天,或许还会有不小损失,却得不到任何好处。 真真是场无妄之灾! 郁闷之极! 这个冯同知,难道就不怕这些山匪汇聚,失控后祸乱代州吗? 他究竟想干嘛! …… 翌日,一群匪首在商讨如何劫掠方景楠的四通商行。 这次冯同知没有出现,一旁守着记录的是水堡总管夏时常,员外郎打扮的中年人。 方景楠一脚踩在凳子上,胸膛敞开,手里拿着一壶酒,粗狂地道:“你们莫是傻子不成,崞县城高墙厚,就算没有朝廷的驻兵,商行那些人闭门而守,多少也是个麻烦。依我看,要抢就趁他们商队出行时去抢,地方我昨晚都选好了,就在崞县与代县之间,滹沱河转角处的阳明堡外,那边地势北高南低,东侧是大河,西侧不远是高山,我们只需占住北边高地,居高临下的打杀下来,定能把他们的护卫……他们的护卫叫啥来着?对,震北镖局,一击而溃,即时价值万银的货物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人群中混天龙冷哼一声,反对道:“别扯这么玄乎,还什么地势北高南低。崞县几若空城,以往老子在那来去自如,就算此时城中有这商行,我们一万多人一围而上,区区商行的几百护卫怎么守的住。” 方景楠反笑道:“大当家的或许不知,崞县已经今非昔比不同往常,今次恰巧途经崞县,除了四通商行以外,那里已经迁住了几千张氏子弟,估摸着青壮不下千人,非是那般轻易可破的。” 方景楠这是想尽量拖延时间。 如果按商讨好的,今日各县匪首分开后,将会在七天后,汇聚到崞县之外,那个时候,莽字营能不能及时赶来还不好说。 而只依靠震北镖局和麻武候的巡检司,就算发动张氏子弟上城防守,恐怕也会有所损伤。 最主要的是,这场仗打得方景楠没有一点好处,这群山匪都是穷的养不活老小的人,他实在不情愿与他们为敌,如果能够以莽字营的煌煌威势把他们恫吓而走,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看样子这群山匪并不好忽悠,混天龙大声笑道:“不知五行旗的这位当家的如何称呼?” 方景楠按道上的规矩行了一礼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李蛮虎是也。” “好的,李蛮虎兄弟,”混天龙道:“一帮村里人是啥情况咱们都清楚,没被饿死都算好的了。我们突然袭击,一千村民,分守四门不过二百多人,他们又没有城防武备,能当得何用?” 方景楠本想解释说,张氏的子弟大多住在城里,身子骨都不算差,与一般的村民不同。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表现的太过清楚内情不太妥当。 这时混天龙又道:“都说蛇无头不行,咱们进攻崞县时也得有些章法,不好一涌而上,在下不才,上山以前添为定襄县把总,对于仗阵之事颇有研究,所以我建议,” 混天龙顿了顿道:“我们按各县在太原府的方位,合拢为四个营盘。北方营盘便由太原府北边的两州六县组成。分别是忻州的忻县和定襄县,代州的繁峙县、代县、崞县、五台县。即时,北方营盘负责进攻崞县北门。另外三个城门也按此操弄,谁先进城谁先抢,如此责权分明,也免得人多混杂,大家出工不出力,错失此次良机。” 按混天龙这么一弄,一万多人立刻便被分成三千多人的四个营盘,更好的利用了人多优势以外,也避免了各县山匪互不从属的混乱。 方景楠苦笑地心想着,难怪这个混天龙要强烈提议进攻城池了,赶情这是想要收服各县,化身头领呀! 这年头,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傻子还真的活不下去。 果不其然,混天龙见大家都没意见,他又道:“在下不才,寨子里拥有一千五百青壮,山炮两门,火绳枪几十把,在北边各县中实力当属首位,这暂时的营盘头领,便由我来当任可好?事成之后,大家各自散去互不干扰。以后若是遇到官兵围剿,大家相互离的不远,也算有个照应,如此可好?” 混天龙的寨子确实是六县之中实力最强的,其二当属代县的五行旗,这时忻县、定襄、五台、繁峙四县的匪首皆看向左青山。 繁峙县的匪首五花蛇更是冷笑连连,他早已联系上了混天龙,行了投靠之事,这回劫掠商行便是趁机打压代县五行旗的大好良机。 左青山皱着眉头,悄悄地打量了方景楠一眼。 方景楠见状,爽朗大笑道:“混天龙大当家乃军中豪杰出身,北边营盘头领之位定当混天龙掌盘才是妥当。” 五行旗一表态,其它四县也都纷纷应喏,反正也算是个临时组织,合则来不合则散,不用太过计较。 北方营盘挑选好了头领,东南西三方也都各自相商着,本就是临时劫掠之事,所以也没有太多折腾,另外三方也都是挑选实力最强的一县当任头领。 于是,此次太原府匪首聚会宣告顺利结束。 七日之后,崇祯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洗劫代州崞县——方景楠的城池!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五行火旗旗主江明 朔风猎猎,北风呼啸。 山西越往北去,山川河流渐少,有得只是黄沙夯土,一片苍凉。 出得东庄水堡,方景楠便沉默下来,一群人默默而行。 左青山策马靠近上前,低声道:“大人,此局怎解?” 尽管左青山对方景楠很有信心,可是即将面对一万多人的围攻,他内心还是有着几分忐忑的。 唉…… 望着远处逐渐汇聚的北方营盘的那群山匪,方景楠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若是常人,遭遇失败,损失的无非是自由和银钱。常人拥有的无非就是这些。而我们若想行商天下,一但失败,损失的还有名望及信任,这些东西一但失去,要想找回可就不是花点银子的事了。” 方景楠朝亲卫蒋立正色道:“去,找到麻武候,绝不能让这个混天龙回寨子,围我崞县,伤我名声。” 说罢方景楠取出一封信让蒋立给麻武候带去。 这时,远处骑来一人,马上是个精壮的大汉,身披铁甲,颇有几分气势。 只见他抬手一礼朝向左青山道:“代县的掌盘子可在,我们大当家邀请你一道而走,顺道把你们与繁峙的梁子给平了。” 队伍前行当中,蒋立悄悄后退,接着领命而去。 混天龙这边聚集了几百人,包括忻州的忻县定襄两县的人也都在,大家也都几十人,只有混天龙足有一百多人。 见到左青山,繁峙县的五花蛇冷哼了一声,啐道:“有本事真刀真枪的拼上一场,挖人墙角算什么本事。” 左青山也是不弱气势,晒道:“自己没能耐,打压异已,怎地,别人惹不起走还不成呢?” 代县与繁峙相临,五花蛇在收服各大小山寨的时候,很多人不喜五花蛇的残暴,偷偷的带着人粮去投靠了五行旗。 眼见两人一碰头便吵吵起来,暂领北边营盘之首的混天龙出声做了和事佬。本来就打算背靠混天龙的五花蛇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左青山也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 这时混天龙又道:“情况大家也都清楚,如今咱们处在一个锅里勺食,还是不要伤了和气才好。以免兵阵之上,大家还得在背后长一只眼睛,盯着自己人,那就不妥了。老哥我托个大,青山老弟便把繁峙的人马还回去。五花蛇也认个错,把这群人这段时间人吃马嚼的银两给付了,两方不打不相识,解此仇怨,可好?” 这是一早五花蛇与混天龙商量好的,当头便应道:“一切全凭掌盘子做主,小弟愿奉上一百两银子,以做赔偿。” 一百两银子? 左青山冷哼一声,正欲说话,方景楠插嘴道:“银钱就算了,这年头银子是死物,实力才是王道。人可以还给你们,但我们五行旗希望可以用棉甲与火绳枪来换。……就五副棉甲,五杆火枪吧!” 方景楠已经观察清楚,这群人与五行旗的一样,带出来的都是寨子里的核心精锐,甲胄都穿着了,火绳枪也有不少。 五花蛇还欲讨价还价一番,混天龙却是大手一挥道:“还是蛮虎兄直接爽快,不拐弯抹角,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这事就这么定了,这甲胄火枪我替五花蛇出了。” 说罢,当即便让队伍中五个人脱下了棉甲以及五把品相尚可的五把火绳枪,递给了左青山。 在混天龙想来,能用这些装备把两寨的人聚在一起为已所用,很是值得。五花蛇那实力最弱,火枪不过十几把,棉甲二十几副,混天龙帮他出了这些装备,五花蛇也很是感激。 眼看队伍里的一件麻烦事就此轻松摆平,混天龙觉得自己很有股指点天下英雄的豪迈之气。 当天晚上,众人行至忻州,忻县与武襄县的人马离队回寨之时,混天龙还自掏腰包,请众人吃了一顿饱饭,直言等到七日后破了崞县,定当杀鸡宰羊,让大家好好吃顿肉。 方景楠这次跟随山寨而行,多多少少对于明末百姓的凄苦,看得更直接了几分。 莽字营的伙食在这年头,绝对算是超高顶配,这些动辄抢劫的山匪精锐,平常吃食也不过是杂粮半饱而已。一个个看着壮实有力,其实都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 又一日,众人进入到代州,五台县在代州的东边,五台县的掌盘子与众人告辞,回去山寨准备七日后的大事。 如此,队伍则只剩下了崞县的混天龙,代县的五行旗,以及最后面的繁峙县五花蛇。 一共两百多人。 又行了半日,前方出现一个三岔口,往右是前去崞县的路,往左是混天龙回寨子的路。 这时,在前方探路的几个混天龙的哨子,快步奔回,大声喊道:“报大当家,回寨子的路被唐杰领着人挡住了。” 别看只是山匪,但凡有些军事觉悟的人都会派人前行打哨,那种无脑乱跑的队伍,只能是出现在演义小说中。 混天龙一怔,楞道:“被谁?” “就是崞县的那个守堡官,唐杰!” 混天龙奇道:“他领了多少人?” “百来号人吧,小的仔细瞧了下,就是他们堡里的那些人,十几个披甲人,二十几杆火枪。” “这厮是吃了熊心豹胆了,”混天龙冷声大笑,“以前这缩头乌龟被老子几次三翻打杀族人,他都缩庄堡不敢出庄一步,赶情他是得到消息,见老子只带一百零八个好汉出门,想捡个便宜。哼,就他这一百渣渣,老子一排枪打过去,非把他屎尿给打出来。” 混天龙大手一挥,朝左青山与五花蛇,大笑道:“兄弟们,跟我上,让这个崞县坐堡,知道知道谁是这片地界的掌盘子。” “哈哈哈,上!” 众人一听,却是过几天要去劫掠的崞县的坐堡官,一个被欺负老了的当地豪强。 又行了二里,百步之外,有一百来人直直地拦在了路道当中,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就那么光混地拦在路上。 为首的正是唐杰及他的子侄唐邑。 看到这衣衫都不整的百多人,混天龙根本不惧,这次带出来的一百零八人,大有梁山好汉的架式,全都是寨子里的最壮实的汉子,不少人都有过阵仗的经验。 混天龙有心在左青山和五花蛇面前展示点肌肉,豪迈地道:“火枪队,排好阵列,往前逼进。冲锋队,准备冲锋。”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混天龙的人马一分为二,有四十多人拿着点燃了火绳的火枪,排成了几列往前缓步而前。在他们身侧,则是一群披着棉甲,拿着刀盾的精壮汉子。 方景楠在一旁看了,觉得这个战法也挺好,简单明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对付些流寇和普通山匪啥的,也够用了。 显然,这一百多人是混天龙的核心骨干。 五行旗和五花蛇的人都没有动,这是混天龙的事情,不许诺点好处,他们两队是不会帮忙的。 而混天龙自认完胜对方,根本没有求援的意思。 如此,很快队伍便前行了几十步,双方距离已经近至可看见脸面的程度,就在这时,面对四十几杆火枪,崞县坐堡官唐杰的人马里骚动起来,跟着,没等混天龙的人再逼进几步。 砰砰砰! 唐杰那边的火枪手纷纷开枪,一阵浓烟飘起,也不管成果如何,这群人哇哇大叫几声,扭头抬脚就这么跑了。 这是干啥? 还没打呢,就溃了? 会不会有诈? 混天龙稍是一楞神,唐杰的人已经跑走几十步了,一群人毫无阵型可言,根本就是溃败而逃。 这情形混天龙以前也见过,当时后金杀过来时,他们就是这么溃逃的,根本不可能再次组织起来。 “火绳枪,放!” 混天龙一声大喝,也不管是不是离得有些远了,砰砰砰砰!火枪间续地开了枪,跟冲锋队一冲而上。 可是没料跑了几十步,一声声惨叫在冲锋队中响起,有七八个人脚上踩着尖刺,有两个倒霉蛋踩中了猎人打猎时的陷阱,脚掌都废了。 “入他娘的,”混天龙怒声大骂,“这他娘的唐杰竟是行此恶心之法。” 曾经当过兵的混天龙已经了然,这个唐杰是准备行战术之中的骚扰之术,根本没打算正面做战了。 “去唐家庄堡,”愤怒中的混天龙大吼道:“老子就不信,跑得了和尚你还能跑了庙不成。” 这时,混天龙身边有位师爷模样的儒衫男子低声道:“大当家,咱们此次只带了骨干出来,进攻庄堡这种事,最好还是等大队人马过来,让弱兵先冲消耗,强兵尾随强攻才是正途。” 混天龙哼哧了一声道:“你不就是担心误了冯同知的事情么,”不过被这人一打扰,混天龙的气也消了不少,这年头赌气之人活不长久。 连哼几声后,混天龙还是决定先行回寨再说,唐杰的这种骚扰之法,只要他们多加小心一些,便无大碍。 “大家都机灵着点,出发!” 混天龙大喊一声,队伍再次前进,那几个脚上受伤的也得跟上,只能忍着痛在队友的掺扶下缓步而走。 如此又行了两里,前方探子回报,“掌盘子,唐杰那厮,又在前方道路上拦着了。” 混天龙冷笑道:“真以为这样,我就没法子了么。” 跟着喝道:“火枪队,贴近七十步开枪!” 火绳枪的最佳射击距离是五十步左右,越近射的越准,在七十步基本上射中看老天。 只是之前大概在五六十步时,唐杰的人先放了一枪就转身跑了。混天龙此法,至少可以不吃亏。 砰砰砰砰砰! 领命是七十步,可这个时候距离只能凭经验,这群山匪根本没有准确的测距工具。六七八十步外,一阵参次不齐的射击。 而效果嘛,对方的人群里好似响了几声惨叫,紧跟着唐杰的队伍中的火绳枪也响起了。 混天龙这边没有一人损伤。 这个时代的火绳枪的使用,只有一个法门,就是近距离齐射,这种十几杆枪的零散射击,要想伤人,得运气爆表才行。 放完火枪后,唐杰的人马果然再次溃逃。 这次混天龙也学乖了,并没有让人冲锋,而是在道路上慢慢盘查陷阱,果然又找到了不少尖刺。 “切,雕虫小技!” 混天龙一声冷笑,队伍再次前行。 又是几里外,远远地,已经能看见混天龙老寨的山头了。再从这往里,后面的道路就是狭窄的山道,如果唐杰还敢行此恶心之法,混天龙追击上去,定能大有收获。 然而,唐杰的人马,再次横刀立马地挡在了道路中间。 “哈哈哈,”混天龙开心放声大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火枪队,贴近六十步射击!” 砰砰砰,浓烟冒起,这次终于有所收获,唐杰的队伍中,顿时摔倒了几人,跟着队伍溃散而逃,这次连火枪反击都没能做出。 混天龙也不急,让人前去道路上清理尖刺陷阱。 “大当家的,路上没有障碍!” 混天龙放声大笑,“一颗人头一碗白面子,山路难行他们跑不远,冲锋队,杀!” 众人皆是双眼冒光,唐杰的那群人是什么货色,他们早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就是群刚拿起刀枪的老百姓,不少人连血都没见过。 “杀!!!” 在一颗人头一碗白面的诱惑下,冲锋队的那几十人嗷嗷叫地冲杀过去。这是他们回寨的归路,他们不要太熟悉了,再往前几里就是山道口,唐杰的人根本跑不远。 “杀杀杀!”混天龙一马当先,挥舞着腰刀冲杀而去,他的几个贴身护卫也是策马跟上。 呼啸声震响山野。 然而…… 片刻之后,冲杀了好几百步的这群汉子,忽地一顿,跟着,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支四十多匹战马组成的彪悍精骑。 当前的是二十人身着铁甲的战骑,他们没有一丝声响,沉默而又快速地整理着队形,几个呼吸之间,这队人马就整队完毕。 在这支战骑之后,又是二十骑持弓的射骑,他们嬉笑戏虐地在大声谈笑着,根本没有一丝临战的害怕。 混天龙眼眸一缩,心中巨震,这他娘的绝对是边军精锐。 没有一丝迟疑,混天龙拉转马头便欲逃跑。 冲锋队的其它人也不是傻子,双方人数相差不大,而对方是精锐骑兵。先不论兵种,这年头战马是稀贵之物,能选为骑兵的肯定都是强者,下马步战他们也不可能打得过。 霎时间,用之比来时还快的速度,这几十人扔下手武器,拼命往回飞奔。 牛有德抽出腰刀,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刀锋放前一指,“乌拉!” “乌拉乌拉乌拉!!” 战马齐整而出,从后往前,没有一丝阻碍地追杀着这群溃兵。 察特也是粗犷大笑,用着蒙语喝令着族人紧随而上。 这边的骚动,远处的方景楠等人也都看见了,混天龙火枪队的队长开始拼命催着人把火绳重新上好药子,一群人慌乱中错误百出,不过敌人相距几百步,再慢再乱他们也有时间装好弹子。 这时,方景楠抽出腰刀,左青山、杜刚、何飞几人也都纷纷抽出腰刀,方景楠大喊道:“兄弟们,随我去接应混天龙掌盘子呐!” 在五花蛇震惊与略显倾佩的目光中,方景楠等五十多披着棉甲拿着刀盾的青壮汉子,越过五花蛇的人马,往前冲杀而去。 只是前方敌人还在几百步外,此时就快速冲锋,会不会用力过早了一些? 都是带过队伍的人,五花蛇这个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就不疑惑了。 左青山的这群刀盾手在冲到混天龙的火枪队中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乌拉!” 跟着,便见着这群凶狠的山匪,把手中的大长,砍向了毫无防备,身上也片甲未穿的火枪兵。 “啊!” “自己人啊!” “别砍,别砍,我降了!” …… 一时间,惨叫声跪地求饶声响绝与耳,左青山行动之时,盯准了火枪队的队长,噗哧一声,刀光闪过,头颅冲天飞起,热血喷射了丈高。 杜刚与何飞身上披着铁甲,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砍杀着这群软弱无甲的火枪兵,这一刻,他们直有个错觉,觉得自己也是战神附体。 这两拔人是一起的! 五花蛇心下骇然,他胆怯了,一声低喝,“快退!” 几十骑精锐铁骑,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许人能抵抗的,五花蛇领着人调头跑了。 火枪队的人终于崩溃了,再没有一丝希望,所剩的二十多人纷纷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再动。 刀盾手冲进了火枪兵的队伍里,比狼如羊群还要轻松。 看着转头逃跑的五花蛇,方景楠只是轻轻一笑,跟着喝道:“杜刚,你的人看守俘虏,其它人继续往前,攻击那些刀盾手。” 战斗这时其实已经结束了,牛有德察特的骑兵已经追上了混天龙的冲锋队,身上的棉甲对于骑刀而言,就像未披甲一般。 眼见后路被堵的混天龙心如死灰,他知道,这次栽了。 一咬牙,混天龙翻身下马,那几个最精锐的贴身护卫也跟着下马,离开马道直往两旁山野跑去。 几百步的距离,眨眼便至,左青山率领的五行旗人马这时也追杀了上来。 “降了,我降了!” 头领都跑了,其它人抵抗就别提了,连逃跑都懒的跑了,原因很简单,逃跑之后,离开了队伍,他们怎么活下去?寨里老小不要了么? 方景楠并不在意混天龙的逃窜,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扫了一眼战场,跟着下令道:“牛有德,察特,你们继续追击五花蛇,别让他轻松跑回寨子。左青山、杜刚、何飞,你们押着俘虏,去把混天龙的寨子破了,到了山寨,一切听从我巡检司麻武候的指挥。” “得令!”三人应声大喝,他们是见识过麻武候的指挥能力的。 * 一个时辰之后,左青山押着混天龙山寨的核心骨干,在寨门前看到了一身戎装的麻武候统领的张氏子弟,以及崞县坐堡官唐杰的人马。 麻武候让人把火绳枪集中起来,近百杆火枪遥指山寨,沉声大喝:“开火!” 砰砰砰砰! 声响惊得所有人心神一震! * 二日后的响午,繁峙县五花蛇的寨门外,震北镖局的吴水井,领着镖局中的江明、江仲郁两人和几十位凶狠镖师,以及五行旗山寨调来的五百兵卒。 牛有德察特四十铁骑风尘而至,早在路上,他们便把五花蛇的队伍打散击溃。 牛有德翻身下马,朝吴水井问道:“他们可愿投降?” 吴水井摇头道:“寨门紧闭,怎样劝说都不开门。不过这次我们带了五行旗中的五百兵卒,他们的掌盘子和骨干精锐又不在寨中,要拿下此寨不在话下。” 牛有德呵呵一笑,从马尾解下一颗人头,大笑地扔进了寨中,道:“谁说他们的掌盘子没在寨中,这不刚回去了么。” …… * 夜,崞县,方景楠的独院静室。 方景楠看着手中的两张条子,轻轻一笑。 “混天龙未见踪迹,山寨已破,按长官指令,此寨改名为五行木寨,今后由五行旗木旗旗主杜刚驻守。” “五花蛇及骨干清剿完毕,按长官指令,此寨改名为五行火寨,今后由新任五行旗火旗旗主江明驻守。” …… 方景楠推窗户,望着满天繁星,微微一笑,接下来,该就是万人攻城了吧! 呵! 方景楠朝不远处的一间亮着暗淡灯光的小屋看去,一个苗条身影在窗台摇曳生姿。 …… “呵呵!”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五行火旗旗主江明 朔风猎猎,北风呼啸。 山西越往北去,山川河流渐少,有得只是黄沙夯土,一片苍凉。 出得东庄水堡,方景楠便沉默下来,一群人默默而行。 左青山策马靠近上前,低声道:“大人,此局怎解?” 尽管左青山对方景楠很有信心,可是即将面对一万多人的围攻,他内心还是有着几分忐忑的。 唉…… 望着远处逐渐汇聚的北方营盘的那群山匪,方景楠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若是常人,遭遇失败,损失的无非是自由和银钱。常人拥有的无非就是这些。而我们若想行商天下,一但失败,损失的还有名望及信任,这些东西一但失去,要想找回可就不是花点银子的事了。” 方景楠朝亲卫蒋立正色道:“去,找到麻武候,绝不能让这个混天龙回寨子,围我崞县,伤我名声。” 说罢方景楠取出一封信让蒋立给麻武候带去。 这时,远处骑来一人,马上是个精壮的大汉,身披铁甲,颇有几分气势。 只见他抬手一礼朝向左青山道:“代县的掌盘子可在,我们大当家邀请你一道而走,顺道把你们与繁峙的梁子给平了。” 队伍前行当中,蒋立悄悄后退,接着领命而去。 混天龙这边聚集了几百人,包括忻州的忻县定襄两县的人也都在,大家也都几十人,只有混天龙足有一百多人。 见到左青山,繁峙县的五花蛇冷哼了一声,啐道:“有本事真刀真枪的拼上一场,挖人墙角算什么本事。” 左青山也是不弱气势,晒道:“自己没能耐,打压异已,怎地,别人惹不起走还不成呢?” 代县与繁峙相临,五花蛇在收服各大小山寨的时候,很多人不喜五花蛇的残暴,偷偷的带着人粮去投靠了五行旗。 眼见两人一碰头便吵吵起来,暂领北边营盘之首的混天龙出声做了和事佬。本来就打算背靠混天龙的五花蛇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左青山也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 这时混天龙又道:“情况大家也都清楚,如今咱们处在一个锅里勺食,还是不要伤了和气才好。以免兵阵之上,大家还得在背后长一只眼睛,盯着自己人,那就不妥了。老哥我托个大,青山老弟便把繁峙的人马还回去。五花蛇也认个错,把这群人这段时间人吃马嚼的银两给付了,两方不打不相识,解此仇怨,可好?” 这是一早五花蛇与混天龙商量好的,当头便应道:“一切全凭掌盘子做主,小弟愿奉上一百两银子,以做赔偿。” 一百两银子? 左青山冷哼一声,正欲说话,方景楠插嘴道:“银钱就算了,这年头银子是死物,实力才是王道。人可以还给你们,但我们五行旗希望可以用棉甲与火绳枪来换。……就五副棉甲,五杆火枪吧!” 方景楠已经观察清楚,这群人与五行旗的一样,带出来的都是寨子里的核心精锐,甲胄都穿着了,火绳枪也有不少。 五花蛇还欲讨价还价一番,混天龙却是大手一挥道:“还是蛮虎兄直接爽快,不拐弯抹角,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这事就这么定了,这甲胄火枪我替五花蛇出了。” 说罢,当即便让队伍中五个人脱下了棉甲以及五把品相尚可的五把火绳枪,递给了左青山。 在混天龙想来,能用这些装备把两寨的人聚在一起为已所用,很是值得。五花蛇那实力最弱,火枪不过十几把,棉甲二十几副,混天龙帮他出了这些装备,五花蛇也很是感激。 眼看队伍里的一件麻烦事就此轻松摆平,混天龙觉得自己很有股指点天下英雄的豪迈之气。 当天晚上,众人行至忻州,忻县与武襄县的人马离队回寨之时,混天龙还自掏腰包,请众人吃了一顿饱饭,直言等到七日后破了崞县,定当杀鸡宰羊,让大家好好吃顿肉。 方景楠这次跟随山寨而行,多多少少对于明末百姓的凄苦,看得更直接了几分。 莽字营的伙食在这年头,绝对算是超高顶配,这些动辄抢劫的山匪精锐,平常吃食也不过是杂粮半饱而已。一个个看着壮实有力,其实都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 又一日,众人进入到代州,五台县在代州的东边,五台县的掌盘子与众人告辞,回去山寨准备七日后的大事。 如此,队伍则只剩下了崞县的混天龙,代县的五行旗,以及最后面的繁峙县五花蛇。 一共两百多人。 又行了半日,前方出现一个三岔口,往右是前去崞县的路,往左是混天龙回寨子的路。 这时,在前方探路的几个混天龙的哨子,快步奔回,大声喊道:“报大当家,回寨子的路被唐杰领着人挡住了。” 别看只是山匪,但凡有些军事觉悟的人都会派人前行打哨,那种无脑乱跑的队伍,只能是出现在演义小说中。 混天龙一怔,楞道:“被谁?” “就是崞县的那个守堡官,唐杰!” 混天龙奇道:“他领了多少人?” “百来号人吧,小的仔细瞧了下,就是他们堡里的那些人,十几个披甲人,二十几杆火枪。” “这厮是吃了熊心豹胆了,”混天龙冷声大笑,“以前这缩头乌龟被老子几次三翻打杀族人,他都缩庄堡不敢出庄一步,赶情他是得到消息,见老子只带一百零八个好汉出门,想捡个便宜。哼,就他这一百渣渣,老子一排枪打过去,非把他屎尿给打出来。” 混天龙大手一挥,朝左青山与五花蛇,大笑道:“兄弟们,跟我上,让这个崞县坐堡,知道知道谁是这片地界的掌盘子。” “哈哈哈,上!” 众人一听,却是过几天要去劫掠的崞县的坐堡官,一个被欺负老了的当地豪强。 又行了二里,百步之外,有一百来人直直地拦在了路道当中,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就那么光混地拦在路上。 为首的正是唐杰及他的子侄唐邑。 看到这衣衫都不整的百多人,混天龙根本不惧,这次带出来的一百零八人,大有梁山好汉的架式,全都是寨子里的最壮实的汉子,不少人都有过阵仗的经验。 混天龙有心在左青山和五花蛇面前展示点肌肉,豪迈地道:“火枪队,排好阵列,往前逼进。冲锋队,准备冲锋。”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混天龙的人马一分为二,有四十多人拿着点燃了火绳的火枪,排成了几列往前缓步而前。在他们身侧,则是一群披着棉甲,拿着刀盾的精壮汉子。 方景楠在一旁看了,觉得这个战法也挺好,简单明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对付些流寇和普通山匪啥的,也够用了。 显然,这一百多人是混天龙的核心骨干。 五行旗和五花蛇的人都没有动,这是混天龙的事情,不许诺点好处,他们两队是不会帮忙的。 而混天龙自认完胜对方,根本没有求援的意思。 如此,很快队伍便前行了几十步,双方距离已经近至可看见脸面的程度,就在这时,面对四十几杆火枪,崞县坐堡官唐杰的人马里骚动起来,跟着,没等混天龙的人再逼进几步。 砰砰砰! 唐杰那边的火枪手纷纷开枪,一阵浓烟飘起,也不管成果如何,这群人哇哇大叫几声,扭头抬脚就这么跑了。 这是干啥? 还没打呢,就溃了? 会不会有诈? 混天龙稍是一楞神,唐杰的人已经跑走几十步了,一群人毫无阵型可言,根本就是溃败而逃。 这情形混天龙以前也见过,当时后金杀过来时,他们就是这么溃逃的,根本不可能再次组织起来。 “火绳枪,放!” 混天龙一声大喝,也不管是不是离得有些远了,砰砰砰砰!火枪间续地开了枪,跟冲锋队一冲而上。 可是没料跑了几十步,一声声惨叫在冲锋队中响起,有七八个人脚上踩着尖刺,有两个倒霉蛋踩中了猎人打猎时的陷阱,脚掌都废了。 “入他娘的,”混天龙怒声大骂,“这他娘的唐杰竟是行此恶心之法。” 曾经当过兵的混天龙已经了然,这个唐杰是准备行战术之中的骚扰之术,根本没打算正面做战了。 “去唐家庄堡,”愤怒中的混天龙大吼道:“老子就不信,跑得了和尚你还能跑了庙不成。” 这时,混天龙身边有位师爷模样的儒衫男子低声道:“大当家,咱们此次只带了骨干出来,进攻庄堡这种事,最好还是等大队人马过来,让弱兵先冲消耗,强兵尾随强攻才是正途。” 混天龙哼哧了一声道:“你不就是担心误了冯同知的事情么,”不过被这人一打扰,混天龙的气也消了不少,这年头赌气之人活不长久。 连哼几声后,混天龙还是决定先行回寨再说,唐杰的这种骚扰之法,只要他们多加小心一些,便无大碍。 “大家都机灵着点,出发!” 混天龙大喊一声,队伍再次前进,那几个脚上受伤的也得跟上,只能忍着痛在队友的掺扶下缓步而走。 如此又行了两里,前方探子回报,“掌盘子,唐杰那厮,又在前方道路上拦着了。” 混天龙冷笑道:“真以为这样,我就没法子了么。” 跟着喝道:“火枪队,贴近七十步开枪!” 火绳枪的最佳射击距离是五十步左右,越近射的越准,在七十步基本上射中看老天。 只是之前大概在五六十步时,唐杰的人先放了一枪就转身跑了。混天龙此法,至少可以不吃亏。 砰砰砰砰砰! 领命是七十步,可这个时候距离只能凭经验,这群山匪根本没有准确的测距工具。六七八十步外,一阵参次不齐的射击。 而效果嘛,对方的人群里好似响了几声惨叫,紧跟着唐杰的队伍中的火绳枪也响起了。 混天龙这边没有一人损伤。 这个时代的火绳枪的使用,只有一个法门,就是近距离齐射,这种十几杆枪的零散射击,要想伤人,得运气爆表才行。 放完火枪后,唐杰的人马果然再次溃逃。 这次混天龙也学乖了,并没有让人冲锋,而是在道路上慢慢盘查陷阱,果然又找到了不少尖刺。 “切,雕虫小技!” 混天龙一声冷笑,队伍再次前行。 又是几里外,远远地,已经能看见混天龙老寨的山头了。再从这往里,后面的道路就是狭窄的山道,如果唐杰还敢行此恶心之法,混天龙追击上去,定能大有收获。 然而,唐杰的人马,再次横刀立马地挡在了道路中间。 “哈哈哈,”混天龙开心放声大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火枪队,贴近六十步射击!” 砰砰砰,浓烟冒起,这次终于有所收获,唐杰的队伍中,顿时摔倒了几人,跟着队伍溃散而逃,这次连火枪反击都没能做出。 混天龙也不急,让人前去道路上清理尖刺陷阱。 “大当家的,路上没有障碍!” 混天龙放声大笑,“一颗人头一碗白面子,山路难行他们跑不远,冲锋队,杀!” 众人皆是双眼冒光,唐杰的那群人是什么货色,他们早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就是群刚拿起刀枪的老百姓,不少人连血都没见过。 “杀!!!” 在一颗人头一碗白面的诱惑下,冲锋队的那几十人嗷嗷叫地冲杀过去。这是他们回寨的归路,他们不要太熟悉了,再往前几里就是山道口,唐杰的人根本跑不远。 “杀杀杀!”混天龙一马当先,挥舞着腰刀冲杀而去,他的几个贴身护卫也是策马跟上。 呼啸声震响山野。 然而…… 片刻之后,冲杀了好几百步的这群汉子,忽地一顿,跟着,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支四十多匹战马组成的彪悍精骑。 当前的是二十人身着铁甲的战骑,他们没有一丝声响,沉默而又快速地整理着队形,几个呼吸之间,这队人马就整队完毕。 在这支战骑之后,又是二十骑持弓的射骑,他们嬉笑戏虐地在大声谈笑着,根本没有一丝临战的害怕。 混天龙眼眸一缩,心中巨震,这他娘的绝对是边军精锐。 没有一丝迟疑,混天龙拉转马头便欲逃跑。 冲锋队的其它人也不是傻子,双方人数相差不大,而对方是精锐骑兵。先不论兵种,这年头战马是稀贵之物,能选为骑兵的肯定都是强者,下马步战他们也不可能打得过。 霎时间,用之比来时还快的速度,这几十人扔下手武器,拼命往回飞奔。 牛有德抽出腰刀,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刀锋放前一指,“乌拉!” “乌拉乌拉乌拉!!” 战马齐整而出,从后往前,没有一丝阻碍地追杀着这群溃兵。 察特也是粗犷大笑,用着蒙语喝令着族人紧随而上。 这边的骚动,远处的方景楠等人也都看见了,混天龙火枪队的队长开始拼命催着人把火绳重新上好药子,一群人慌乱中错误百出,不过敌人相距几百步,再慢再乱他们也有时间装好弹子。 这时,方景楠抽出腰刀,左青山、杜刚、何飞几人也都纷纷抽出腰刀,方景楠大喊道:“兄弟们,随我去接应混天龙掌盘子呐!” 在五花蛇震惊与略显倾佩的目光中,方景楠等五十多披着棉甲拿着刀盾的青壮汉子,越过五花蛇的人马,往前冲杀而去。 只是前方敌人还在几百步外,此时就快速冲锋,会不会用力过早了一些? 都是带过队伍的人,五花蛇这个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就不疑惑了。 左青山的这群刀盾手在冲到混天龙的火枪队中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乌拉!” 跟着,便见着这群凶狠的山匪,把手中的大长,砍向了毫无防备,身上也片甲未穿的火枪兵。 “啊!” “自己人啊!” “别砍,别砍,我降了!” …… 一时间,惨叫声跪地求饶声响绝与耳,左青山行动之时,盯准了火枪队的队长,噗哧一声,刀光闪过,头颅冲天飞起,热血喷射了丈高。 杜刚与何飞身上披着铁甲,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砍杀着这群软弱无甲的火枪兵,这一刻,他们直有个错觉,觉得自己也是战神附体。 这两拔人是一起的! 五花蛇心下骇然,他胆怯了,一声低喝,“快退!” 几十骑精锐铁骑,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许人能抵抗的,五花蛇领着人调头跑了。 火枪队的人终于崩溃了,再没有一丝希望,所剩的二十多人纷纷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再动。 刀盾手冲进了火枪兵的队伍里,比狼如羊群还要轻松。 看着转头逃跑的五花蛇,方景楠只是轻轻一笑,跟着喝道:“杜刚,你的人看守俘虏,其它人继续往前,攻击那些刀盾手。” 战斗这时其实已经结束了,牛有德察特的骑兵已经追上了混天龙的冲锋队,身上的棉甲对于骑刀而言,就像未披甲一般。 眼见后路被堵的混天龙心如死灰,他知道,这次栽了。 一咬牙,混天龙翻身下马,那几个最精锐的贴身护卫也跟着下马,离开马道直往两旁山野跑去。 几百步的距离,眨眼便至,左青山率领的五行旗人马这时也追杀了上来。 “降了,我降了!” 头领都跑了,其它人抵抗就别提了,连逃跑都懒的跑了,原因很简单,逃跑之后,离开了队伍,他们怎么活下去?寨里老小不要了么? 方景楠并不在意混天龙的逃窜,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扫了一眼战场,跟着下令道:“牛有德,察特,你们继续追击五花蛇,别让他轻松跑回寨子。左青山、杜刚、何飞,你们押着俘虏,去把混天龙的寨子破了,到了山寨,一切听从我巡检司麻武候的指挥。” “得令!”三人应声大喝,他们是见识过麻武候的指挥能力的。 * 一个时辰之后,左青山押着混天龙山寨的核心骨干,在寨门前看到了一身戎装的麻武候统领的张氏子弟,以及崞县坐堡官唐杰的人马。 麻武候让人把火绳枪集中起来,近百杆火枪遥指山寨,沉声大喝:“开火!” 砰砰砰砰! 声响惊得所有人心神一震! * 二日后的响午,繁峙县五花蛇的寨门外,震北镖局的吴水井,领着镖局中的江明、江仲郁两人和几十位凶狠镖师,以及五行旗山寨调来的五百兵卒。 牛有德察特四十铁骑风尘而至,早在路上,他们便把五花蛇的队伍打散击溃。 牛有德翻身下马,朝吴水井问道:“他们可愿投降?” 吴水井摇头道:“寨门紧闭,怎样劝说都不开门。不过这次我们带了五行旗中的五百兵卒,他们的掌盘子和骨干精锐又不在寨中,要拿下此寨不在话下。” 牛有德呵呵一笑,从马尾解下一颗人头,大笑地扔进了寨中,道:“谁说他们的掌盘子没在寨中,这不刚回去了么。” …… * 夜,崞县,方景楠的独院静室。 方景楠看着手中的两张条子,轻轻一笑。 “混天龙未见踪迹,山寨已破,按长官指令,此寨改名为五行木寨,今后由五行旗木旗旗主杜刚驻守。” “五花蛇及骨干清剿完毕,按长官指令,此寨改名为五行火寨,今后由新任五行旗火旗旗主江明驻守。” …… 方景楠推窗户,望着满天繁星,微微一笑,接下来,该就是万人攻城了吧! 呵! 方景楠朝不远处的一间亮着暗淡灯光的小屋看去,一个苗条身影在窗台摇曳生姿。 …… “呵呵!”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万人攻城(上) 崇祯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崞县城外。 旗帜招展,人潮汹涌。 古话有说,人一上万,无边无涯。 方景楠站在城头鼓楼之上,视野开阔,极目望去,五行旗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解决完混天龙及五花蛇后,原本实力第二的五行旗飞速窜上首位,甚至是太原府六州二十二县里实力最强的一支。 崞县、代县、繁峙三县合一,足足两千多人马,北边营盘的首领之位自然由五行旗当任。 前几日方景楠回到崞县后,便让张守仁带着附随的那些商号,驾着四百辆大车,快速转移到了崞县城内。 摸着城墙上粗劢墩厚的条石,方景楠心中安定。 万幸提前布局了此城,不然的话,六百辆大车若是在野外遇到一万多山匪,只凭几百护卫,就算是莽字营,那也护不了车队周全。 河面上风平浪静,一如冯敬舒所说,各县山匪往崞县汇聚时,没遇到一丝阻碍,管河道的人仿佛集体失踪一般,丝毫不见人影。 与此同时,各县编练不久的团练武装,也在冯敬舒的调派下,在崞县更外围汇聚起来,人数也有近万人之多。 冯敬舒遥立山巅,望着分成东南西北四块营地,把崞县团团包围的众山匪,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只待破了这一群商人防守的崞县,匪乱便能壮大到朝廷不得不管的态势,即时,就算秦士桢归于东林一党,也难免丢官去职,能保得一条性命已经是党人相帮了。 五行旗的饭桶子身披铁甲,手持钢刀,两眼紧紧地注视着冯同知的一举一动。与周边的几十个好汉一样,他们皆是各山寨派来贴身‘保护’冯同知的人。 冯敬舒扫视着这群人,心中冷冷一笑,一群无知的山匪百姓,又岂能知晓他的雄心壮志。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待已时一到,四门同时进攻,只有区区几百商人护卫,崞县一击可破。 “这会儿,城里该是慌得不行了吧!”冯敬舒一搂胡须,满脸的笃定微笑。 …… 崞县北门名为定远。 方景楠站在北门城头,看着在墙头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张氏子弟兵,也是微微一笑。 张氏的族人已经全部迁到了崞县城里,共有三千多人,其中半数为男丁,方景楠组织了一千人,让他们分守在四城之上。 每一面城墙近五百步,每一人防守两步距离,如果是打这么一场攻防战的话,无论结果怎样,都将是一场惨烈的守城战,众人对四通商行的信心将会大幅下降,所以,方景楠需要一场完胜激励士气。 方景楠嘿声一笑,冲城楼下的牛有德等人喝道:“准备好了,等会听我指令,只取匪首,余人不管。” “得令!”牛有德沉声一喝,眼中没有丝毫异常情绪。 …… 北方营盘,左青山众人望着乱遭遭的北门哈哈大笑。 “大当家,下令攻城吧,他们已经吓出尿来了,我木字旗愿意率先而上,为咱五行旗拔得头筹!”杜刚一脸兴奋地大喊大叫道。 火旗旗主江明紧跟着道:“大当家,派我们火旗上吧!你看他们城头都没几个人,顶多不过一百守卒,连吊桥都不懂得收起来,绝对是群乌合之众,很可能都是未经训练的民壮,强行拉上城头守城的。” 木旗与火旗兼并了混天龙与五花蛇的人马,一时人手充足。 新晋土旗旗主江仲郁也是喊道:“大家当的,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咱们可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这妥妥的就是送上门的功劳啊!” 江明和江仲郁以前都是朝廷训练的经制兵丁,细数下来,包括左青山在内,五行旗里很多骨干都是当过兵的。 这时,左青山狠狠地一击掌,喝道:“忻县掌盘子窜山鼠可在?” 窜山鼠正郁闷这群五行旗的人太强势了,等会破了城,不跑快一些,估计啥好处都抢不着。 这时听闻一楞,窜山鼠喊道:“老子在!” 左青山下令道:“敌方乱相频出,现命你部率先攻城,只望你们奋勇杀敌,一举拿下。” 还有这等好事? 窜山鼠再次一楞,正欲答应,木旗旗主杜刚大喊道:“大当家,此举小弟不服,如此良机,肯请让我部出此首战。 火旗旗主江明也是大声喊道:“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怎么,”左青山突然抽出腰刀,恶狠狠地盯着两人,怒道:“你俩现在统治一县山头,是翅膀硬了呢,老子的命令都敢反驳了?” 在左青山杀人的眸光里,两人脑袋一缩,轻叹道:“小弟不敢!” “不敢就滚,”左青山大吼一声,转向窜山鼠,脸上却是柔和起来,“掌盘子,敌方北门不过百人守防,期望老兄尽起精锐,一举拿下,按与其它三门商定好的,谁先进城谁先抢,这一把,咱们北边营盘,可就发了。” 这时,忻州内另外一县,定襄县的掌盘子道:“左兄,此时离与商定好的已时还有一刻钟,不如还是等到已时,四门一通进攻吧?” 左青山还未言,窜山鼠小眼一瞪,喊道:“等他娘娘个龟孙,有这好处还要分润其它人不成,”跟着他大步而前,边走边召唤他的人马,“兄弟们抬起梯子,吃香喝辣,随老子冲啊!” 于是乎,崞县北门之外,顿时涌出五六百持枪拎刀的凶汉,抬着五十多把简易的梯子,直往北门冲去。 北门城墙长约五百步,每十步架一长梯,长梯左右各五步,分散而开,免得被守城的火器一击而下。 不过窜山鼠一早便知,崞县近乎空城,并没有什么守城的武备。就算有,那也需要人来操弄啊。 他站在浮桥一头,并没有随众匪冲去城下,谁都只有一条命,这点小心他还是有的。 北门的吊桥没有拉起,众匪很顺利的从桥上直冲而过,行进过程中城墙上只零散的响了几枪以及软弱无力的箭矢射来。 众匪心中皆是一喜,如此轻易便攻到了城下,果然如头领所说,防守的兵卒很少,都不够站满城墙的。 “起!”五十多道长梯被竖起,凶匪一手持刀一手快速攀着木梯快速上去,可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只见头顶一片黑暗,抬眼看去,一大片闪着幽芒的滚烫臭水临头浇下。 “金汁,是金汁!” 见过此物的山匪大吼地纷纷从梯中跳了下去,就算摔断了腿脚,那也比被金汁烫伤皮肤,溃烂而死要好。 只一道金汁,众人争相而逃! 所谓金汁,其实就是人畜的粪便,放在锅里用水烧开,烫到人身上时,当场不会致命,但是,开水烫破皮肤后,粪便里的细菌便会让伤口感染,在这个没有特效药的年代,重症状的基本也就离死不远了。 窜山鼠眼中猛地一缩,随着一道道金汁沷下,城墙之上突然涌出数百民壮,对着每道长梯倒下了两大锅金汁,然而,这些人倒完金汁后便又退了下去,并没有趁着混乱继续射箭打枪什么的。 吱吖!沉闷的一声巨响。 紧闭的北门从里缓缓打开了。 “这是要干甚?”窜山鼠已经蒙了,难道他们竟然敢冲出来? “乌拉乌拉乌拉!” 不用窜山鼠再多思良,五十多骑铁骑从城门口冲杀而出,在这支骑兵之后,还有一队百多人的雄壮步卒,人人都披着甲胄,大声呼喊着。 张真竺冷声道:“火枪队,集结,按我所指方向,射击!” 砰砰砰! 张真灵大叫道:“兄弟们,他们逃了,随我杀啊!” 巡检司的在冲锋陷阵,震北镖局的一众凶狠汉子不擅阵仗,单打独斗武艺却都颇为不俗,他们散布开来,冲向零散乱跑的山匪。 “跪下,都他娘的跪下,跪下不杀!” 真刀真枪的对干窜山鼠这点人都不敢打杀的,何况是在此等人心患散,四处乱逃的时刻。所有人都争相着朝浮桥冲去,过得了桥,营盘那边还有近四千人,他们这一百多人的,再凶悍也不敢冲了吧! “跪下,跪下不杀!” 有人逃跑,自然也有人投降的,吓得双腿无力的山匪不只跪下,更是扔掉武器,纷纷趴在了地上。 窜山鼠大喊道:“兄弟们别乱,他们只有一百人,顶住,顶住啊兄弟们。”喊归喊,窜山鼠自己却是转头便跑了。 异变突起,北方营盘这边也是吓了一大跳,定襄县的掌盘子大喊着道:“左头领,窜山鼠的人已经乱了,让兄弟们冲过去接应一下吧。” 左青山赞道:“此议大好,他们不过百多之人,就让你部前去接应吧,救得人后立马退回,务必不要恋战!” “得令!”他应答一声,扭头便走。 这时左青山朝一旁的江仲郁使了个眼色,江仲郁拧嘴一笑,拔出腰刀,朝着转身背对着众人的定襄县掌盘子,一刀狠狠地砍了过去。 噗哧,人头掉落。 他的亲卫抽刀刚要暴动,左青山朝左右喝道:“来啊,定襄县的掌盘子不听号令,擅自行动,已被严处,其它人等万不可跟从。” 几十号披甲持刀的汉子冲了过来,把他的亲卫团团围住,叮啷,不知是谁先扔下了手中的武器,紧跟着叮叮当当的扔下武器声传来。 他们全都降了! 而北门的战场之上,骑在马上奔驰的察特抬手一箭,箭矢急射而过,直入窜山鼠的后背,把他射翻在地。 牛有德奔马而前,骑刀轻轻一挥,把他头颅砍下。 望见此景的左青山拧嘴轻轻一笑,喝道:“土旗旗主江仲郁听令,按长官指示,由你兼合窜山鼠部,驻地忻县。” “水旗旗主何飞听令,按长官指示,由你兼合定襄县众寨,驻扎定襄!” “得令!” 何飞、江仲郁两人纷纷应命。 自此,从太原城通往大同镇的商道彻底打通! 由近及远分别为: 五行土旗驻扎忻县,旗主江仲郁; 五行水旗驻扎定襄县,旗主何飞; 五行木旗驻扎崞县,旗主杜刚; 五行金旗驻扎代县,旗主左青山; 五行火旗驻扎繁峙县,旗主江明。 …… …… (杜刚,何飞,江明,江仲郁,是读书时经常帮我打架的兄弟,一人也打赏了个盟主,现在总算是给安排上了!) 休息一下,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莽明》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万人攻城(上) 崇祯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崞县城外。 旗帜招展,人潮汹涌。 古话有说,人一上万,无边无涯。 方景楠站在城头鼓楼之上,视野开阔,极目望去,五行旗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解决完混天龙及五花蛇后,原本实力第二的五行旗飞速窜上首位,甚至是太原府六州二十二县里实力最强的一支。 崞县、代县、繁峙三县合一,足足两千多人马,北边营盘的首领之位自然由五行旗当任。 前几日方景楠回到崞县后,便让张守仁带着附随的那些商号,驾着四百辆大车,快速转移到了崞县城内。 摸着城墙上粗劢墩厚的条石,方景楠心中安定。 万幸提前布局了此城,不然的话,六百辆大车若是在野外遇到一万多山匪,只凭几百护卫,就算是莽字营,那也护不了车队周全。 河面上风平浪静,一如冯敬舒所说,各县山匪往崞县汇聚时,没遇到一丝阻碍,管河道的人仿佛集体失踪一般,丝毫不见人影。 与此同时,各县编练不久的团练武装,也在冯敬舒的调派下,在崞县更外围汇聚起来,人数也有近万人之多。 冯敬舒遥立山巅,望着分成东南西北四块营地,把崞县团团包围的众山匪,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只待破了这一群商人防守的崞县,匪乱便能壮大到朝廷不得不管的态势,即时,就算秦士桢归于东林一党,也难免丢官去职,能保得一条性命已经是党人相帮了。 五行旗的饭桶子身披铁甲,手持钢刀,两眼紧紧地注视着冯同知的一举一动。与周边的几十个好汉一样,他们皆是各山寨派来贴身‘保护’冯同知的人。 冯敬舒扫视着这群人,心中冷冷一笑,一群无知的山匪百姓,又岂能知晓他的雄心壮志。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待已时一到,四门同时进攻,只有区区几百商人护卫,崞县一击可破。 “这会儿,城里该是慌得不行了吧!”冯敬舒一搂胡须,满脸的笃定微笑。 …… 崞县北门名为定远。 方景楠站在北门城头,看着在墙头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张氏子弟兵,也是微微一笑。 张氏的族人已经全部迁到了崞县城里,共有三千多人,其中半数为男丁,方景楠组织了一千人,让他们分守在四城之上。 每一面城墙近五百步,每一人防守两步距离,如果是打这么一场攻防战的话,无论结果怎样,都将是一场惨烈的守城战,众人对四通商行的信心将会大幅下降,所以,方景楠需要一场完胜激励士气。 方景楠嘿声一笑,冲城楼下的牛有德等人喝道:“准备好了,等会听我指令,只取匪首,余人不管。” “得令!”牛有德沉声一喝,眼中没有丝毫异常情绪。 …… 北方营盘,左青山众人望着乱遭遭的北门哈哈大笑。 “大当家,下令攻城吧,他们已经吓出尿来了,我木字旗愿意率先而上,为咱五行旗拔得头筹!”杜刚一脸兴奋地大喊大叫道。 火旗旗主江明紧跟着道:“大当家,派我们火旗上吧!你看他们城头都没几个人,顶多不过一百守卒,连吊桥都不懂得收起来,绝对是群乌合之众,很可能都是未经训练的民壮,强行拉上城头守城的。” 木旗与火旗兼并了混天龙与五花蛇的人马,一时人手充足。 新晋土旗旗主江仲郁也是喊道:“大家当的,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咱们可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这妥妥的就是送上门的功劳啊!” 江明和江仲郁以前都是朝廷训练的经制兵丁,细数下来,包括左青山在内,五行旗里很多骨干都是当过兵的。 这时,左青山狠狠地一击掌,喝道:“忻县掌盘子窜山鼠可在?” 窜山鼠正郁闷这群五行旗的人太强势了,等会破了城,不跑快一些,估计啥好处都抢不着。 这时听闻一楞,窜山鼠喊道:“老子在!” 左青山下令道:“敌方乱相频出,现命你部率先攻城,只望你们奋勇杀敌,一举拿下。” 还有这等好事? 窜山鼠再次一楞,正欲答应,木旗旗主杜刚大喊道:“大当家,此举小弟不服,如此良机,肯请让我部出此首战。 火旗旗主江明也是大声喊道:“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怎么,”左青山突然抽出腰刀,恶狠狠地盯着两人,怒道:“你俩现在统治一县山头,是翅膀硬了呢,老子的命令都敢反驳了?” 在左青山杀人的眸光里,两人脑袋一缩,轻叹道:“小弟不敢!” “不敢就滚,”左青山大吼一声,转向窜山鼠,脸上却是柔和起来,“掌盘子,敌方北门不过百人守防,期望老兄尽起精锐,一举拿下,按与其它三门商定好的,谁先进城谁先抢,这一把,咱们北边营盘,可就发了。” 这时,忻州内另外一县,定襄县的掌盘子道:“左兄,此时离与商定好的已时还有一刻钟,不如还是等到已时,四门一通进攻吧?” 左青山还未言,窜山鼠小眼一瞪,喊道:“等他娘娘个龟孙,有这好处还要分润其它人不成,”跟着他大步而前,边走边召唤他的人马,“兄弟们抬起梯子,吃香喝辣,随老子冲啊!” 于是乎,崞县北门之外,顿时涌出五六百持枪拎刀的凶汉,抬着五十多把简易的梯子,直往北门冲去。 北门城墙长约五百步,每十步架一长梯,长梯左右各五步,分散而开,免得被守城的火器一击而下。 不过窜山鼠一早便知,崞县近乎空城,并没有什么守城的武备。就算有,那也需要人来操弄啊。 他站在浮桥一头,并没有随众匪冲去城下,谁都只有一条命,这点小心他还是有的。 北门的吊桥没有拉起,众匪很顺利的从桥上直冲而过,行进过程中城墙上只零散的响了几枪以及软弱无力的箭矢射来。 众匪心中皆是一喜,如此轻易便攻到了城下,果然如头领所说,防守的兵卒很少,都不够站满城墙的。 “起!”五十多道长梯被竖起,凶匪一手持刀一手快速攀着木梯快速上去,可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只见头顶一片黑暗,抬眼看去,一大片闪着幽芒的滚烫臭水临头浇下。 “金汁,是金汁!” 见过此物的山匪大吼地纷纷从梯中跳了下去,就算摔断了腿脚,那也比被金汁烫伤皮肤,溃烂而死要好。 只一道金汁,众人争相而逃! 所谓金汁,其实就是人畜的粪便,放在锅里用水烧开,烫到人身上时,当场不会致命,但是,开水烫破皮肤后,粪便里的细菌便会让伤口感染,在这个没有特效药的年代,重症状的基本也就离死不远了。 窜山鼠眼中猛地一缩,随着一道道金汁沷下,城墙之上突然涌出数百民壮,对着每道长梯倒下了两大锅金汁,然而,这些人倒完金汁后便又退了下去,并没有趁着混乱继续射箭打枪什么的。 吱吖!沉闷的一声巨响。 紧闭的北门从里缓缓打开了。 “这是要干甚?”窜山鼠已经蒙了,难道他们竟然敢冲出来? “乌拉乌拉乌拉!” 不用窜山鼠再多思良,五十多骑铁骑从城门口冲杀而出,在这支骑兵之后,还有一队百多人的雄壮步卒,人人都披着甲胄,大声呼喊着。 张真竺冷声道:“火枪队,集结,按我所指方向,射击!” 砰砰砰! 张真灵大叫道:“兄弟们,他们逃了,随我杀啊!” 巡检司的在冲锋陷阵,震北镖局的一众凶狠汉子不擅阵仗,单打独斗武艺却都颇为不俗,他们散布开来,冲向零散乱跑的山匪。 “跪下,都他娘的跪下,跪下不杀!” 真刀真枪的对干窜山鼠这点人都不敢打杀的,何况是在此等人心患散,四处乱逃的时刻。所有人都争相着朝浮桥冲去,过得了桥,营盘那边还有近四千人,他们这一百多人的,再凶悍也不敢冲了吧! “跪下,跪下不杀!” 有人逃跑,自然也有人投降的,吓得双腿无力的山匪不只跪下,更是扔掉武器,纷纷趴在了地上。 窜山鼠大喊道:“兄弟们别乱,他们只有一百人,顶住,顶住啊兄弟们。”喊归喊,窜山鼠自己却是转头便跑了。 异变突起,北方营盘这边也是吓了一大跳,定襄县的掌盘子大喊着道:“左头领,窜山鼠的人已经乱了,让兄弟们冲过去接应一下吧。” 左青山赞道:“此议大好,他们不过百多之人,就让你部前去接应吧,救得人后立马退回,务必不要恋战!” “得令!”他应答一声,扭头便走。 这时左青山朝一旁的江仲郁使了个眼色,江仲郁拧嘴一笑,拔出腰刀,朝着转身背对着众人的定襄县掌盘子,一刀狠狠地砍了过去。 噗哧,人头掉落。 他的亲卫抽刀刚要暴动,左青山朝左右喝道:“来啊,定襄县的掌盘子不听号令,擅自行动,已被严处,其它人等万不可跟从。” 几十号披甲持刀的汉子冲了过来,把他的亲卫团团围住,叮啷,不知是谁先扔下了手中的武器,紧跟着叮叮当当的扔下武器声传来。 他们全都降了! 而北门的战场之上,骑在马上奔驰的察特抬手一箭,箭矢急射而过,直入窜山鼠的后背,把他射翻在地。 牛有德奔马而前,骑刀轻轻一挥,把他头颅砍下。 望见此景的左青山拧嘴轻轻一笑,喝道:“土旗旗主江仲郁听令,按长官指示,由你兼合窜山鼠部,驻地忻县。” “水旗旗主何飞听令,按长官指示,由你兼合定襄县众寨,驻扎定襄!” “得令!” 何飞、江仲郁两人纷纷应命。 自此,从太原城通往大同镇的商道彻底打通! 由近及远分别为: 五行土旗驻扎忻县,旗主江仲郁; 五行水旗驻扎定襄县,旗主何飞; 五行木旗驻扎崞县,旗主杜刚; 五行金旗驻扎代县,旗主左青山; 五行火旗驻扎繁峙县,旗主江明。 …… …… (杜刚,何飞,江明,江仲郁,是读书时经常帮我打架的兄弟,一人也打赏了个盟主,现在总算是给安排上了!) 休息一下,今天应该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