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都之千年战争》 第一章 消失的光芒 我，是谁？ …… 我，是什么？ …… 起初只是一点微弱的神经脉冲，构不成完整的反射。 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感受到疼痛，也明白了冷热变化。原本与木偶无异的“载体”逐渐有了温度，开始变幻成记忆中的模样。 直到某一刻，心脏发出了第一次跳动，血液被压入血管中，呼吸开始，大量氧气随着血液流入身体各处，更多机能被唤醒。 “啪！” 一块碎石被远远推开，一只白皙的手掌从废墟下探了出来。它扣住周围石块，将少年的身躯从黑暗的地底下拖出。 天空下着雨，少年睁开了眼睛。 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唯一显而易见的，是这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他抽出被压在瓦砾下的另一只手，同时带出来的还有一把枪，这把枪比他的半身还长出许多，枪口退制器表明这是一把狙击枪。 和干净整洁的少年相比，这把枪沾满了鲜血与泥土。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少年低头一看，是一节残肢，残肢主人的半张脸埋没在泥泞里，既陌生又熟悉，一些细碎的记忆汇入脑海。 他想起来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也是一个处于变化中的世界，这个世界距离他理解的那个年代已经过去很久了。 正当少年想继续探究这是怎么回事时，脑海忽然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欢迎回来，临时用户，‘A’。” 不光是声音，视线左上角也出现了相应的字样，就好像他的眼睛是一块显示屏。 少年摸上脸颊，想确认这不是外带的装置，随后发觉右眼质地坚硬，而非应该有的血肉质感。 他继而发现自己只有右眼。 “A……我的……名字？”少年看向了自己的手心，他的皮肤异常干净，宛若新生，根本不像刚刚从地底爬出来的样子。 “系统加载中，正在查找预选目标，搜索结果，1条：‘活下去’。” “活下去？”他站在遍地尸骸的废墟中喃喃重复。 尸体散发出腐烂的味道，这气味吸引来了野兽：一双双绿眸自黑暗中浮现。 少年耳边传来了细微的电子声，一个个选框自动浮现，依次锁定了逼近的动物，旁边则用他能理解的语言标注出“危险”的字样。 变异野狼包围了这里。荒野中食物不多，新鲜的食物更是少见，这群虎视眈眈的狼嘴边都垂挂着津液，显然是饿了好几天。一头强壮的公狼扑了上来，少年手中的狙击枪迅速指向目标，那么长的枪杆，在他手中如臂驱使，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一声巨响，被击中的公狼摔飞出去。少年利落地拉栓，转而瞄准下一个目标。 近距离下连续射击，根本无需瞄准，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命中一头狼，就好像他的身体也能看到敌人。变异野狼接二连三倒下，但饥饿使它们不知恐惧的继续进攻。 身上的大衣口袋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子弹，少年一边装填，一边朝坍塌的站台大门跑去。 夜幕降临，笼罩废墟的雨越下越大，不远处的兽嚎、以及隐约的列车行驶声顺着轨道传来。 既然这是一座车站，那正在驶来的就是即将停靠的列车。假如他想坐上那辆列车，就必须确保它安全停靠。 奔出大门的少年猛地停住：门外是密密麻麻的绿色狼眸。他想折返回去，可先前的狼群已经阻断了后路。 “砰——” 狙击枪的枪声沉闷、嘶哑，如一个叼着烟卷的老男人。 横飞出去的狼肚皮被整个掀开，却一时未死，它不甘地呜咽着，附近的同类群拥而上，迅速将它撕成碎片。 “缺乏知性的高效能生物，符合参考标准，考虑录入进化方案。”脑海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否决。”不知是不是对进化方向的提议触及了潜意识底线，少年第一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清脆的子弹装填声，接下来几枪都射在同一个方向。 一串呜嚎后，狼群被撕开了一个缺口，少年抱着枪弓身冲刺，随后纵身长跳，落到了站台旁的岗亭屋顶。 余热未消的枪口对准了聚集在铁轨上的变异野狼，高动能的狙击子弹将一头变异野狼整个掀出了轨道，其余变异野狼受到挑衅，离开轨道向岗亭跑去。 屋顶的高度并不足以阻挡野兽，一头变异野狼轻而易举的跃过了房檐。深绿色大衣下蹽出的一条腿精准踢中了它柔软的咽喉。 变异野狼摔回地面，挣扎着想呼吸，它的喉骨已完全粉碎，疼痛驱使四肢在地上划出一个又一个弧度。 下一发子弹终结了它的痛苦。 少年垂下枪口，发红的枪管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射出了超过二十发子弹，围攻的变异野狼却还在以百为单位的数量上。 狼群越汇越多，在下方形成了黑色的海洋，少年的表情宁静如水，见证进入准星的每一个生命消逝。 第二章 底比斯陷落 列车如长龙横越荒野。 司机点燃了一支烟：这个年代，香烟已经被划分到“奢侈品”一类，但依靠烘干菌类制成的烟卷，仍可以凑合着度日。 多年前的战争毁坏了这片土地上的绝大多数铁路，修复工作年年都在进行，但面对愈来愈多的变异生物干扰，给他们二十年也不一定能修复出一条能用的铁路来，就连现有的进度也只是敷衍了事。 毕竟，这里是无法向黑都提供任何资源的荒野地带。 不过，下雨是好事，他们的净水系统已经在五天前修复，如果这是足够大的一场雨，接下来半个月他们都不用再往有水源的地方奔波了。 但对于此刻还在野外游荡的人来说，这场雨是致命的。 从六十一年前的那场战争开始，只要有水的地方，就会弥漫浓烈的病毒，这是不甘死去的异世界生灵对全人类释放的诅咒，其他生物则在环境的鞭策下极速进化，目前看来这种进化的上限是……没有上限。 人类就这样被推上了竞争的舞台。现在的时代很暴力，要么强大，要么，死。 系统界面上弹出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列车即将抵达底比斯站。 “都他妈给我看紧了！如果有一只变异生物被放上来，老子就把你的屁股从窗户塞出去！” 通讯器里传来指挥官的咆哮，司机习以为常。 夜雨中，站台只是黢黑的一点。列车司机的手在控制速度的推杆上顿住。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减速了，但直觉却让他迟迟不愿移动推杆。 没有灯光，为什么呢？ 司机只能依靠显示屏确认补给站的情况。一点闪光从黑暗中传来，看上去就像手电筒的光一闪即逝。 也许他们是没有电力了。司机终于压下推杆，但就在减速的瞬间，他又尽全力将推杆拉了起来。 因为紧随着那一道闪光而来的——是枪声。 沉闷的枪声如一道惊雷响彻云霄，司机才明白自己看到的闪光其实是枪口发出的火光。从声音听来那应该是一支杀伤力巨大的狙击枪。 如果司机在枪械方面投入过和烟草一样的热情的话，他就会知道，那曾经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狙击步枪——巴雷特的声音。 “关灯！”指挥官那超过两米的身形出现在驾驶室里。车头灯光熄灭，轨道陷入一片黑暗。 指挥官掏出一把大号手枪，对准茫茫黑夜扣动扳机，信号弹落入漆黑的底比斯站，刹那间照亮的是无数蠕动的黑影！ 狼群！ 近几年来，野生动物的变异愈发迅速，再贫瘠的环境也能成为它们繁衍的天堂。 “准备战斗！”指挥官发号施令。 列车靠近站台一侧的钢板依次移开，一支支枪管伸出窗口。 它们来自不同型号的枪械，共同点是都使用手工子弹，这种威力不足稳定性极差的弹药已经是他们保护列车的唯一手段。 司机的烟蒂掉到了腿上，他却对此毫无感觉，“底比斯也陷落了吗？” 底比斯站是附近最为富饶、防御最完善的补给站，北方的马其顿站比起它则逊色很多。如果再得不到补给，他们今后就得考虑深入城市了。 指挥官射出第二法信号弹，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狼群深处的身影。 指挥官眼皮一跳：虽然这种距离上分不清男女，但那个穿着深绿色大衣的身影怎么看也不会超过1米7。 “是幸存者，救不救？不救我就加速了，现在开始加速说不定还能冲过去！” “加速！但是，在经过补给站的时候把阶梯放下。妈的，老子可不是开慈善机构的！” 司机坚定地把推杆拉到最高，一根根辅轴将内燃机的动力传递到列车每处，整辆列车一阵颤抖，加速向补给站冲去。 一只银灰色的眼睛穿过重重雨幕看向高速驶来的列车。 车身上喷涂着“变种人禁止入内”的字样。少年看到车门前伸出了一小节楼梯，应急灯闪着红光，他相信只要登上列车，他们就会为他开门。 在脑海里浮现出的“友好”、“拯救”等一系列字眼后，冰冷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目标更新：1、进入人类聚集地。2、觅食。3、进化。” “否决。”少年回应的声音同样冰冷。 列车转瞬即至，窗口传来指挥官的大喊，“闭上眼睛！” 高功率的强光灯将底比斯站照得如同白昼，站台上的夜行生物短暂的失去了视觉，慌乱的嚎叫此起彼伏。这样排山倒海的气场，不知道有多少只变异野狼参与了围攻。 少年跃下屋顶，跃出的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却一个趔趄扑在了地上，显然刚才的强光也让他受了不小的影响。 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一手拉住大衣兜帽向列车方向一路狂奔，爆发出的速度几乎达到了每小时40公里，犹如一颗彗星撞向了“狂鲸号”列车！ 100米、50米……和车门的距离不断缩小，他开始自动演算上车后的可能状况，那个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发出提示： “当前外貌：少年。可能受到的影响：轻视、激发人类Xing欲。可能导致的结果：遭到掠夺、欺诈、支配。建议外貌方案一：30岁的成熟男性，身高1.88，体重……” 而他的回答也是一贯的： “否决。” 清澈如一泓湖水的眼球弧面上，一串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快速流过，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数据的流量已经达到了百万兆。 奔跑中的躯体开始发生异变，内部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骨骼重组声：他的身形整个拔高了八公分，原本就赏心悦目的四肢更显修长，面容也完成了从少年向青年的演变。 尽管可以随意更换外表的年纪，但性别方面他坚持成为一名男性，脑海中的声音也赞同他的选择，因为在它的计算中，男性往往可以获得比女性更多的生存资源。 距离车门还有5米。 身后的嗜血野兽紧追不舍，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他将永远被落下。 青年一个长跳，咬向他后腰的狼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这座钢铁堡垒迅速远去。 雨，还在下。 第三章 名为A 登陆成功，那么下一步…… 沉重的车门缓缓打开，机轴转动喷发水汽，青年背着枪向前一步，金属门在身后关闭，眼前的是一个明亮的玻璃房间。 刺鼻的气体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释放出来，几道蓝色的光线在空中交织成网，扫描青年的身体各处，这是为了检验来人身上是否携带有变异组织。 一分钟后，检测室里的灯光跳成绿灯，玻璃门打开，青年走到了略显拥挤的过道里。 拥挤这个词是相对于两米高的列车指挥官来说。 指挥官有些郁闷地看着检测室里的青年。 按照之前判断的身高，上来的就算不是个女人也该是个少年，怎么会是个成年人？还有这家伙的长相，该死的，大概只有黑都的贵族少爷们能跟他一拼。 “你好啊，陌生人。”指挥官双手抱臂盯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不止一头的家伙，“旅途愉快么？” “你好。”青年抬起头与他对视，“该怎么称呼？” 在室内光线下，青年外露的皮肤显示出健康的光泽，脸上有着不属于西方人的柔和五官。他的右眼眼角纹着一枚“＞”型纹身，紫色的涂料泛着淡淡的金属光，而他的左眼则淹没在和右眼同样的银灰色碎发下。 只是短暂一瞥，他那只漂亮的右眼就给指挥官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是狂鲸号的指挥官冈特，也是刚刚救了你一命的人。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青年的表情和他的记忆一样空白，停顿许久，他采用了现下最能避让问题的回复：“说来话长。” “好吧，不过你的外套，虽然消过毒了但还是处理一下吧，穿着浸过病毒雨的外套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放心，烘干了会还给你的。” 青年脱下外套放在指定位置，重新背上枪。 他身上的衣服很旧，但是都很干净，在荒野，干净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们进来说话。”指挥官将他引进车厢。 从那扇车门进来，最靠近的是居住区。深夜来客并不常见，一扇扇包间的门拉开，从里面投来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少数的目光并不善意。 青年的表情如大海般宁静，背后的枪械透出浓浓的火药味，结合他并不厚实的肩膀和洁净的皮肤，这种差异为他增添了别样的神秘感。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这把枪击溃了底比斯站的狼群，能在那种情况下生存，眼前的青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达到了和指挥官相同的高度。 指挥官哼了一声，“陌生人，可以告诉我底比斯站发生了什么事吗？” “底比斯站。”青年眯起眼睛考量着措辞，“已经毁灭了。” 不光指挥官目瞪口呆，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的人们也是一脸错愕。 “……底比斯站的人。”感觉到气氛不太友好，青年决定换一种方式表达，“已经死绝了。” 啪。一名乘客手里的水壶掉到了地上。 “如果你们是打算在底比斯站补给，那我很遗憾，底比斯站遭遇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我想现在那里除了食腐动物不会再有别的东西了。” “这真他娘是个惊喜。”指挥官推开过道尽头的大门，青年跟了进去。那里是个类似于会议室的地方。 房间的布置完全迎合指挥官这种粗糙男人的审美，靠窗一侧放着长桌和数把椅子，角落里有一张旧沙发，沙发上搭着一条毛毯。 青年本能地将沙发的数据与指挥官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假如指挥官想一屁股坐上去，那旧沙发会立刻变成一地废铁。 所以，那应该是客人的位置。他自觉地在沙发上坐下。 咔哒。会议室的大门隔绝了过道中那些探寻的目光，指挥官的鼻息立刻粗重了起来，“仔细说说情况。” “我听到喧闹声就从工厂里出来，外面一片混乱，人们四处奔逃。” “地震？还是燃料库爆炸？” “是敌袭。” 指挥官紧张起来，“对方有多少人？” “现在已经不构成威胁了。”青年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 “我解决了敌人，尽管是在底比斯站毁灭之后。”青年的声音十分柔和，完全不像在讲述某件惨烈的事实，“那些狼被响声吸引了过来的，我还要感谢你们解围。” “你也为我们清除了铁轨上的障碍。但我不明白，你在工厂里做什么？” “购买枪械。” 指挥官的目光落在青年抱着的巴雷特上，“只有你一个活了下来？” “我想是的。” “又不是核弹爆炸，怎么可能一个都逃不出来？” “我不记得了。敌人的最后一发子弹击中了燃料罐，爆炸冲击波使我昏了过去。” 指挥官沉默着看了他很久。要不是刚才的扫描结果上显示这家伙身上毫无变异组织，他都快怀疑是某种变异生物伪装成人类的样子潜入进来了。 “你看起来在外面游荡很久了，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青年始终宁静而沉稳，并没有因为指挥官审问式的口吻而感到局促不安，“如果可以，我想暂时搭乘你们的列车。” “当然，你已经在列车上了。”指挥官的手指在手臂上敲点，“还有一个问题，你接受过改造吗？” “……什么？” “你的速度和力量远超常人水准。”指挥官向他出示了下自己的义体胳膊，“接受过改造吗？” 机械的右臂，这是指挥官唯一接受过的改造，在这个义肢维护费用天价的时代，不难看出指挥官的经济水平。 青年的视线落在指挥官的胳膊上，清澈的虹膜上再度流过海量的数据，在经过短短一秒的计算与信息配比后，他最终回答，“是。” 不知为何，指挥官松了口气，“好吧，现在，陌生人，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想去哪里？” 这次青年的眉头皱得很紧，并且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你可以叫我A。”沉寂许久，青年终于给出了答案，“我要去北方。” 第四章 巴哈雅 六十一年前，人类与异世界生物的战争爆发，战争的终点就是如今被称作末日之骸的地方。 战争落败后，异世界生物的首领被迫逃亡，其副手达陀罗将致命的病毒投入大气层引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病毒尘埃随冲击波与季风覆盖全球，导致了百分之八十的物种灭绝，存活下来的也全部变异。 幸存的人类聚合成新的社会团体，其中，三股最强大的势力便是如今三大家族的起源：以科技为代表的江南家族，掌控矿产与重工业的北岭家族，以及拥有珍贵水源的沃森家族。 为抵御荒野中变异生物的侵扰，并解决物资缺乏导致的贫民数量剧增，三大家族决定对曾经被异世界生物支配的城市进行改造，围绕城市上空的空气过滤屏障树立起隔绝野兽的高墙，将其改建成人类最后的庇护所——黑都。 求生的欲望促使了科学的快速发展，同时，离开了外部的险境，逐渐安定的生活使得城内人们的贫富差距愈来愈大。 城市的高楼以致命的速度搭建，穷人与荒野流民的数量成指数倍的增长。无法在黑都生存的贫民被迫流亡，有的逃亡荒野投奔流浪的部族，有的则在不被阳光照到的街道间建立起“红区”，成为了城市最大的治安负担。 衣衫破烂的人们簇拥在下水道，形容憔悴；服饰鲜亮的人们在霓虹中穿行，依赖着日益普及的科技产品，就如被寄生虫蚕食的宿主。 五十年后，黑都的范围已经扩展到原先的五倍大，几乎等同于旧时代一个小型的人类国家。 …… 指挥官的介绍告一段落，青年也吃完了手头的第五个罐头，看见指挥官一脸肉痛的表情，他悻悻然将第六个罐头放下。 “我说的这些你有想起什么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改造人狙击手，如果几个罐头能让他在这里多待几天，狂鲸号将会安全许多。指挥官自我安慰着。 “没有，但是我很好奇。”青年竖起大拇指示意背后用联邦语写着的巨大横幅：“No Mutant trip？” “本列车禁止变种人搭乘，就是联邦老爷们称作‘希莱因’的玩意儿。”指挥官把烧完的烟蒂吐到地上，“那些变种人从城市流窜到荒野，毁掉了我们至少三座补给站！都是因为那群异世界孬种投放的病毒炸弹，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基因怪胎！” 指挥官从桌上丢了个移动终端给他，同时点燃了一根新的香烟，“还想知道什么自己查吧。你一门心思要去北方，是打算去黑都吗？”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将信息收录眼底，随着手指的滑动速度越来越快，青年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这家伙怎么看了这么久？指挥官的手指不自觉地把香烟夹扁，好在青年终于抬起头来，“感谢。” 指挥官接过移动终端，“时间不早了，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达哈雅！” 会议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显然门外的人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我的名字是巴哈雅！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高只有小巧的一米五五，棕黄色调的革衣，小麦色的手臂上各绑了两道交叉的皮带，蜜色的短卷发极富张力，她带着一条豹纹的颈链，浑身散发着属于雌性猫科动物的野性。 最重要的一点，即使不经扫描青年也能看得出她植入过动物基因。 少女头顶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时不时抖动一下，她说话的时候也能看出虎牙比一般人要尖利，她的手……青年下意识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知为何，他本能对猫科动物怀有恐惧。 “好吧好吧，那个什么哈雅的，你带他去空着的那个房间，他要什么就给他准备，别让其他人打扰他。”指挥官不耐烦地挥挥手，“已经这个点了，我要睡了！” “是巴哈雅！”少女不满地曲起五指，指甲噌的弹出半寸。 青年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指挥官充耳不闻，“对了那个，A，记得准备车费，这里的规矩是一周交一次，刚才那顿饭就算请你了，以后都不能赊账，先说好，我可不收钱啊，任何流通币都不收。” “大家都是用硬通货支付的。”巴哈雅在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嬉笑着说，“走吧陌生人，那个臭烘烘的家伙要睡觉了。” “小鬼！我还听得见！” …… 跟随巴哈雅沿来时的过道走回去，青年紧紧抓着巴雷特的背带，一句话也不敢说。 无话可说的时候，青年低下头看着少女的双腿，少女的行进路线几乎是一条直线，她那套在毛皮靴子里的双脚一前一后踏在同一直线上，走路的姿势像是在跳舞。他又抬头看看她头顶的兽耳。 基因怪胎。青年想起了指挥官的称呼。 依据刚才看到的资料，主动接受科技辅助的人被称为“改造人”；而受病毒感染、拥有变异能力的人则被称为“希莱因”，也被蔑称作“变种人”。 少女无疑不是前者。 那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辆禁止变种人搭乘的列车上？ “你好像很在意我？是因为我的样子很奇怪吗？” 巴哈雅抱起手臂转过身，拦在过道中央，眼底的阳光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轻蔑与厌恶。 “请不要误会。”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这双耳朵是被人揪着头发、划开头皮强行植入的，没有任何听觉功能，只是为了有钱老爷们的情趣！假如你再用那种眼神盯着它看，我发誓，你那双漂亮的眼睛今后都不会用到了。” 似乎因为先前说自己接受过改造的缘故，这个猫耳女孩将他划分到了“有钱老爷”的行列，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的世界，经济体系一定程度上还在运作。 但问题在于，他，没有钱。 “这个房间很久没人住过了，你自己收拾一下吧。”少女拉开一扇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 青年正准备进门，一只尖锐的爪子擦着他的胸膛撑在了门框上，少女露着尖牙不耐烦地说，“晚上锁好门，这辆车上乱七八糟的人远远超乎你想象。” “谢谢。”他飞快地回答，将巴雷特抱在怀里低头绕过少女的手臂钻进房间关上门，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呼。青年坐在床上，向后倒入一片黑暗。 第五章 减速慢行 充斥着尖叫声的底比斯站，一双手挖开瓦砾，从废墟下爬了出来。 “他”看着奔跑的人群，机械地抬头望向远方，一点寒光从楼顶射来，贯穿了颅脑—— A从梦中惊醒。 这是他在底比斯站离开后第一次入睡。斑驳的梦里他不断流浪，时而翻越山丘，时而历经森林，时而穿越平原，梦的内容并不清晰，唯一确定的是他始终孤身一人。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底比斯站，但他知道，在那段失去记忆的漫长跋涉中，这具身体发生了改变。 A抬起双手。 这双手长而白皙，线条刚劲，完全是贵族少爷的手。 他又摸上面颊。 这是他的手，是他的脸吗？ 他是谁？ 或者说，他，是什么？ 视野左上角显示出当前时间已是早晨，A坐起身。 所谓的房间实际上只是一间双人卧铺，配备有独立的盥洗室，从指挥官他们的情况不难看出，能让他单独住双人间是对他这位狙击手寄予了很大期望。 他掬起一捧水洗了脸，列车的水循环系统或许出了些问题，水里充满了油腥味，但并非不能忍受。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要透过右眼的瞳孔看到脑海深处。 “你是什么东西？生物？机械？你在透过我监视什么？还是在监视我？” 镜中的青年眼前蓝光一闪，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终期’项目核心系统‘乂’（注1）为您服务，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他没想到这一问居然把系统登录界面问出来了。 他望着视线中央出现的通用语图标，问道，“什么是‘终期’项目？” 图标翻转了一圈，这个自称“乂”的系统机械地回应：“色伽蓝博士留言：只要人类依旧存在，没有什么不能从头再来。” “色伽蓝？” “色伽蓝博士是‘终期’项目的创建者。” “这个项目是做什么的？” “权限不足。”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权限不足。” 他沉默片刻：“我有什么权限？” “用户未登录，仅提供紧急使用权，是否输入账户名？” “账户？”A叹了口气，“关机。” “系统采用生物电永续供能，无法关闭进程。” A对着镜子举起拳头，估摸着自己该用几成力才能把脑袋里的声音揍成死机。 就在这时，房间某处传出细小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贴紧墙壁，房间的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进来的只是个黑色的影子，在右眼的扫描下，那个生物四肢着地，有着类人的轮廓，他轻轻嗅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雨水味道。 那恐怕不是这辆列车上的东西，应该是冒着病毒雨爬上车顶，再从过道窗户钻进来的。 既然会开锁，说明有着相当高的智力。 那个生物很快发现床上没有人，吐着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A在盥洗室门口慢慢伏低身子，卷起舌头弹了下上牙膛。 “嘶！”那个生物听到声音迅速转头扑了过来，它的目标是人类的喉咙位置，自然扑了个空，即将撞上镜子时A回身横抱将它按在了身下，右手五指死死卡住它的咽喉，那只生物剧烈地挣扎着，却发不出叫声。 “喂，你门怎么开了？”外面传来巴哈雅的声音，“还在吗？指挥官让我带你参观列车。” “知道了。”A平静而温和地说，“稍等片刻。” 指腹传回黏腻的质感，他松开手，那只生物软软地瘫在地上，喉管已经被掐断。他低头检查它的生理结构，发现这是一种类似于青蛙和哺乳类结合的变异生物，浑身布满绿色的水泡。 如果不是撞上了他，这东西会给狂鲸号带来不小的麻烦吧？ A把变异生物的尸体从盥洗室窗户扔了出去。现在的他认为自己没有义务对车队负责，在没搞清楚状况前，他不打算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 少女和青年一前一后穿过冗长的过道。窗外的雨在清晨时停了，但天空依旧没有放晴。 A背着狙击步枪沉默跟随，昨晚之后，“有个改造人上车”的消息传遍了列车，现在从四面八方投向A的眼神除了畏惧，还有不少带着不加掩饰的贪婪。 突然，有人捏了捏他的胳膊。 “摸上去不像铁做的。”巴哈雅说，“你是不是在骗人？” 众目睽睽下，A知道，他应该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了。 他低下头，瞳孔突然如摄像头般放大缩小，时而变成十字星形，时而变成米字，时而成为爬行类的竖瞳，如果哪天心情好，他还可以在眼睛里放烟花。 巴哈雅惊叫一声退开他三步远，“好恶心！” A笑笑，“不要探究我的秘密，你也不想和我有过多接触，不是吗？” “哼。”巴哈雅抱起胳膊，继续带路。 青年发现少女偶尔望向窗外，清秀的侧脸会露出忧愁的神情。 A跟着望出去，和昨天相比，列车的行进速度降了一个档。 “我们在减速。”他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昨晚之前，燃料就已经不够了，冈特那家伙原本对底比斯站抱有很大希望，如果在接下来的马其顿站再得不到补给，我们……”巴哈雅顿了一下，“算了，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有什么用。” “为什么要不断流浪？”A问道，“寻找一个居住地稳定下来不好么？” “和一些人相比，永远在路上已经算是幸福了。” “我听说以前的人们都居住在高楼大厦，能够远离野兽和变异生物的侵扰，平静且枯燥地过完一生。” “的确还有人过着这样的日子。”巴哈雅嗤笑，“那就是黑都里的大人物！你既然要去黑都，说不定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呢！” 他平静地看着她，“如果我是他们的一员，为什么还会和你们一样颠沛流离。” 少女张了张嘴，或许是因为对方过于冷静，她这才意识到：这个青年刚经历了一场劫后逢生。 第六章 野地山羊 他们走进一间油烟味弥漫的车厢，巴哈雅介绍道： “这里是厨房，我们的主厨叫汉斯，他也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做出好吃东西的人，食物任何时候都很紧缺，在一天只分配一顿饭的情况下，聪明人不会选择去惹恼厨子。喂！汉斯！” “闭嘴，臭丫头。”正在弯腰点火的男人抬了下头，“与其变着花样烦我，不如想办法弄点油来，我们的储备快空了。” “动物脂肪已经用完了吗？”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上次狩猎到能吃的动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汉斯大手一挥，“我不管，现在就算是变异生物愿意主动跳到锅里来也行，煮熟了什么都能吃。” “我可不想再吃变异生物的肉了！”巴哈雅不满地叫嚷，“你上次骗我吃青蛙，被我发现了，那是三条腿的！” “三条腿的青蛙有的是！这该死的鬼手藤，为什么点不着火！乔！去拿点火药来！” “你想把这里炸了吗！用来引火的枯根草呢？你不会又拿去卷烟了吧？你们这群烟鬼！”巴哈雅完全违反了她刚才说的“聪明人原则”。 “别在这儿指手画脚！这是老子的厨房！” 过道门打开，巴哈雅被丢了出去，她骂骂咧咧地捶了几下车厢铁皮，“以后别吃他做的东西！这家伙做饭最难吃了！” A拒绝了那些人想把他也丢出去的“好意”，并用冷酷的眼神表示自己和那个少女不是一丘之貉。 接下来是温室。 “这段车厢是专门改造来种植粮食的地方，不要妄想从这里偷窃，这里的每一粒种子都被记录在案，我们见识过太多被饥饿冲昏头脑的人。” 绿色的幼苗顺着木架向上攀爬，争夺着氧气与热量，它们所谓的太阳实际上是人造的光源。 A蹲下来近距离观察。他脑海里关于遭遇“饥饿”的记忆很模糊，但那种感受却很清晰。 在被埋进底比斯站的废墟前，他曾经在荒野上奔逃过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正是那时候的经历才炼成了现在这具坚韧而灵巧的躯体。 A的举动引得那些正在给植物铲土的人侧目，并对他的表情产生了警惕，实际上让A眉头紧皱的是：这些所谓的“粮食”，根本就是一些容易生长的野菜野草。 “陌生人。”在过道门附近巡逻的士兵走了过来，“请不要停留过久，你会打扰到这里的工作。” “我们马上离开。”巴哈雅赶紧拉着还在发呆的青年离开现场。 “你不能像那样盯那么久。”巴哈雅在车厢外的走道上抱怨他，“我知道你有能力，指挥官请你吃饭没有人会提意见，那是因为那些是指挥官的份额，这辆车上大家过的都不容易，不要再做出古怪的举动了，好吗？” A点了点头，看起来诚意十足。 巴哈雅忍着不满继续介绍，“医疗车厢设置在第三节，再往前是冈特的办公室，还有就是动力炉所在的地方，动力炉室一般只有两个人，巴力和我们的工程师艾里克，列车的安全系统就是艾里克在维护，至于我们的司机，呃，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这样的设置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只是没有人会挑明，那就是一旦后半段列车发生变故，所有前半段人员都能立刻断开第五节车厢之后的连接，跟着有动力室的车头一起逃亡。 巴哈雅放下列车车厢上外挂的梯子，“医疗车厢我们就不进了，来吧，我带你从上面过去。” 少女灵巧地爬上梯子，咖啡色热裤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A背上枪伸手在梯子上一搭，一个翻身跃上了车顶。 呼啸的风从脸颊边吹过，带下了他的大衣兜帽。 巴哈雅正好朝他看过来，忽然瞳孔放大整个人向后一缩，A及时出手拉住她，才让她免于从列车顶上掉下去摔死。 “你，你的眼睛，你左边的眼睛！”巴哈雅结结巴巴地说，“是怎么弄的？” A撒开她的手覆上面颊，他的碎发被风刮起，露出隐藏的左眼，指尖触及深凹的眼眶，抖了一下，继续向上移动，却始终没有传回眼球的触感。 那原本应该是眼球的地方空无一物，只剩下可怕的黑洞。 “不知道。”他重新拉上兜帽，想避开这个话题，“我不记得了。” “痛吗？”少女的猫耳动了一下，向侧后方下垂。 “不痛。”A生硬地望向别处。 此刻狂鲸号正经过一片草原，头顶的阴云逐渐散去，一道灰影掠过长空，以A的目力，能看出那是只没有受到感染的苍鹰。 那只鹰拍打着翅膀，也不控制方向，就这么笔直的向灰蒙蒙的天空冲去。少女和青年的目光都追随着它，深灰色的云缓缓移开为它放行，阳光穿透云层，直射向这片阴郁的土地，云海波动，形成了绚烂的曙暮光条。 “等等，有鹰，说明这片草场可能有健康的食草动物！”巴哈雅向远处眺望。 空旷的原野上卷起一团淡淡的烟尘，许多影子层层叠叠，以和列车平行的方向朝这边奔来。 “是野地山羊！” 列车上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许多士兵对着羊群举起步枪，指挥官在列车外侧的走道上喝令。 “等它们再靠近点！” “把你们的准星从羊屁股上移开，别打烂老子最好的肉！” “瞄准头部，完整的皮毛可以在聚集地换东西！” 人群热闹了起来，A站在巴哈雅身侧，手里端着他的狙击步枪，“要哪只？” 巴哈雅脱口而出，“身上有黄毛的！那是头羊！” A立刻半蹲在地，银灰色的右眼套进枪械瞄具，从瞄准到扣动板机不过0.2秒的时间。 头羊应声而倒。 少女欢呼一声就扑了下去，A吃了一惊，随后看到少女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冲击力，如一只小兽般欢快地冲向羊群。 周围的士兵都笑了起来，青年的嘴角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只有指挥官在看到羊倒底的瞬间向他望了过去。 “好枪法，你救他一命绝对不亏。”本该坚守驾驶室的司机正在指挥官旁边抽烟，烟雾全部呼到指挥官脸上，“不过用狙击枪杀羊，头都炸没了吧。” “不会。”指挥官一把将他的烟头捏灭，“他瞄准的是羊的口鼻。” 巴哈雅冲到山羊旁边，一米五五的小个子将一百多公斤的山羊轻易拖着走，列车速度放得更慢，有士兵在走道上伸出手准备接应她。 A在车顶上看着。哪怕没有了头羊的指引，羊群依旧在奔跑，他渐渐觉得不对劲，这群羊是突然出现的，又好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 第七章 草原掠食者 就在这时，一种被瞄准的感觉刺痛了他的眉心。 A怒喊一声，“趴下！”一支箭擦着他的额发射过去，他抱起巴雷特朝列车后方跑，一支支骨箭沿着他经过的路径钉入车顶，他一个滑步藏进车顶的突起物后方，探出半个脑袋举枪瞄准。 羊群扬起的烟尘中冒出了一队骑马的强盗，他们的乱发束在脑后，在风中犹如马尾抽动。即使在高速移动中，兽骨制成的箭矢也能精准射中百米外的列车，短短数秒就有几名士兵中箭倒下。 “妈的！”指挥官破口大骂，“又是变种人！” 这队强盗为首的是一名脸颊涂有黄色兽纹的女战士，此刻正用A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呼喊着什么，注意到A后，女战士先是举起手朝他的方向示意，接着又指挥手下接近离开列车的巴哈雅。 A右眼里的虚拟准星锁定女战士一阵扫描，显示结果女战士没有受过改造，但身体数值却易于常人，这实在很奇怪。 “草原掠食者么？”A扣下扳机，接近巴哈雅的人头颅应声而碎，他冲出掩体继续向后方奔跑，箭雨呼啸中他难以找到开枪的机会。 指挥官命令士兵进行火力压制，劣质的手工弹对上弓箭，居然是手工弹处于下风，偶尔有几匹马被击中，马上的强盗立刻躲进奔跑的羊群中，或是借着荒草的掩护进行游击。 巴哈雅在察觉不对后立即抽出随身小刀剁下了山羊的一只腿，此刻她嘴里叼着硕大的羊腿，像猎豹般四肢并用向列车逃窜。 A躲过一箭，终于找着机会击毙另一名接近巴哈雅的强盗。 “别管那该死的羊了！” 巴哈雅并不听劝，在她眼里还有几步就能跳上列车，这时一道灰影凌空罩下，巴哈雅下意识向后避让，强盗的套索顿时收紧，将她和羊腿牢牢捆住拖在马后。 “妈的。”A将狙击步枪扔给下方的指挥官，反手拔出腰间的匕首跳了下去，落地一个侧翻稳住身体，向抓住少女的马匹疾奔过去。 周围的强盗见状向他靠过来，不断吹口哨发出嘲弄声。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A瞬间提高了速度直追骑马之人，巴哈雅背部着地被一路拖拽，不停尖叫，套住她的强盗发现后方有一道烟龙以非人的速度笔直接近，顿时惊慌失措，A一把抓住绳索用刀割断，抱住巴哈雅向侧数个翻滚，才堪堪躲过后方追击的马蹄。 巴哈雅立即挣脱绳索，A也反应极快半跪起身，然而一把砍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放眼周遭全是敌人。 A听到不远处列车停下的声音，知道他们决定留下来援助。 他叹了口气，明白自己正在接受这片大地上少有的“恩义”。 “□□□□□。”为首的女战士驱动马匹来到他面前，用陌生的语言说了些什么。 近距离下，A再度扫描了一遍女战士，视线左上角的“词条”后面跟着一串乱码，随后跳出“解析中”的字样。 “□□□，□□□□！”女战士表情一变，忽然激动起来，手里握着的长矛似的武器突然伸长，A无处可躲，被她用长矛挑起左侧的额发。 “银灰色的幽灵。”女战士嘴中突然冒出一句通用语，“□□！” 右后方一名强盗立即举刀上前，打算将两人一起斩首，A将巴哈雅按倒在地，左手抓过近在咫尺的长矛，一下插进右边那人的小腿，劈手夺过那人的砍刀反架在他的脖子上。 “退开。”A说，“否则我割开他的脖子。” 女战士的表情紧张了一瞬，随即严肃起来，“你怎么肯定我会在意同伴的死活。” “刚才我打爆你队友的头，在瞄准镜里看到了你的表情。”A进入战斗状态的声音十分冷硬，“我再说一遍，退开，这里的空气快不够呼吸了。” “那你应该知道，杀了我的人，我不可能让你活着回去。” “你们先发起的袭击。” 女战士迅速打量他，“原来如此，是你杀了我的‘侦察兵’。” A皱起眉，“今天早上那只生物是你派来的？”他示意巴哈雅到身侧来。 女战士步步紧逼，A立刻滑动刀刃让强盗的脖子鲜血横流。 “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他提高了音量，“让我们离开，我放他走。” 一条命换两条命，这绝对是亏本买卖，但女战士还是犹豫起来，“你承诺？” “我承诺。” 女战士收起武器，拔出长矛时强盗痛得惨叫，她呵斥一声让手下闭嘴，随后看向了A，“银灰色的幽灵信守诺言，和红色的屠夫不一样，艾拉这次放过你，但艾拉不会放过这支车队。” 就在这时，“乂”系统嘀的一声，左上角显示词条未知。 怎么回事？这个女人的物种居然不存在于“乂”的记载。 “乂”不知道希莱因的存在吗？ 嗵！沉闷的枪声回荡在耳畔，一名强盗就地炸开了血花。 巴雷特！ 一秒不到的时间，足够A突破重围，他推开手里的人质，拦腰提起巴哈雅向后跑出一个弧形，强盗的箭矢紧跟着他的落足点落下，好在列车士兵的射击减缓了敌人追击的速度。 他冒着流矢冲向战场缺口，巴雷特的声音不断响起，每一枪都代表一个生命的逝去。 这一举动再度惹怒了艾拉，她高呼着指挥强盗继续进攻。 “非要这样吗？” A不喜欢参与这种斗争，此刻他的内心有些动摇，以至于没听见一直处于发呆状态的巴哈雅轻声喊了句： “妈妈。” “人类的军官！”身后传来艾拉的怒吼，“下地狱吧！” 突然，A感觉自己动作一顿。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抛出巴哈雅，一股莫名的压力当头罩下，如一吨巨石砸上他的脊柱，他一头栽倒在地，浑身骨骼发出密集的噼啪声，视野也陷入昏红乃至于发黑，只有“乂”系统界面在不停闪烁：当前承受重力，9倍。 女战士经过他身旁，带着远古巨兽的气势。A勉强抬起头，看到她迈开修长的腿走向列车，每踏出一步，大地都是一阵颤动，无形的力量在地上压出一个又一个圆坑，仿佛此刻以她为中心的土地，已不再受地球本来的重力影响。 数不尽的弹雨溅起尘土，所有接近她的子弹都在瞬间减速、坠落。 她始终屹立不倒。 A的视线一片血红，脆弱的耳膜由于高压充血发烫，听力逐渐丧失，他推测这是身体承受的重力超出生理极限的缘故，此刻他已经感觉不到痛苦，紧贴大地的身躯像是成了某面战鼓的一部分，不断被无形的力量敲击、震动，而击鼓者正是这位叫艾拉的女性。 这就是……这个希莱因从变异中得到的力量吗？ 第八章 白刃战 笔直伫立的艾拉犹如末日审判者，她抬高手臂，巴雷特的子弹冲破重力限制击中了她的长矛，然而那柄长矛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竟然没有被折断。 “就为了几只羊？”A咳嗽了一声，口鼻中喷出几点血沫，界面显示当前承受重力已经接近10倍，如果换做巴哈雅，此刻应该只剩下一滩血肉了。 他一出声，艾拉才发现自己脚下的这个年轻人居然还活着。 “听说银灰色的幽灵很喜爱人类，但艾拉已不是人类。安心上路吧。”艾拉高举长矛，眼中没有任何怜悯，矛尖对着青年的脖颈直贯而下！ “……上路？”A一把抓住她的长矛，缓缓抬头，“可我才刚刚醒来。” 终期项目启动，乂系统运行中，正在解析。 解析成功，增加新词条：希莱因——普通变种人。 变异能力分析：重力。 生效范围：十米内由中心向外递减。 正在生成应对方案，正在匹配基因序列，匹配成功，已获得：反重力一级。 Ａ的身体以诡异地速度弹起，他抓住长矛中段，以矛身为支点，一记鞭腿自下而上扫中了艾拉的肩膀，艾拉倒退一步，横架长矛挡住他紧接着的踢击，A借力后翻，落地时轻飘飘地向后滑行了一段。 艾拉清喝一声，抬起矛尖刺他头脸，A立即从地上弹起来，手中的匕首与其相接，发出引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的双脚也往地里陷了一寸，显然一级的反重力并不能彻底抵消艾拉的影响。 艾拉却吃了一惊，在她看来自己已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但已经重伤的青年仍有能力抵御她的进攻。 于是她收招，撤步，双手抓着长矛在头顶横抡一圈，依旧劈砸向青年头部，这次她选择了对方看不见的左侧。 劲风拂面，A紧张得寒毛竖起，依赖于身体的灵敏程度，他以毫厘之差躲过劈击，屈膝卧倒，抬手一划，接着连续几个翻滚躲开头顶上方的长矛刺击，抵达攻击范围之外后手脚并用支撑在地，像一头奇怪的动物般拱起脊背，蓄势待发。 这时艾拉一条腿上的布条嚓的断开，鲜血染红了绑腿。 好机会！指挥官冈特从车上跳下来，端着狙击步枪遥遥瞄准了艾拉的头部，就在他准备扣下板机时，突然心中一悸，同一时间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动作一滞。 是拥有远程控制能力的变种人！ 指挥官迅速在瞄准镜里搜索对方位置，可放眼望去只有茫茫草原。 短短的停顿时间，已经给强盗提供了发挥空间，他们冲上列车，与来不及换弹的士兵贴身搏斗，在近距离上，拥有变异体质的希莱因具有绝佳的白刃优势。 “渊，停下！”眼看形势就要转变，艾拉却叫停了使用特殊能力的人。 A以猎豹的速度从地上弹起冲向艾拉，后者没想到他居然敢主动进攻，横架长矛格挡下攻击。 A绕着艾拉连续发出十几下突刺，在右眼的辅助下，他的每一下刀都恰好砍在被巴雷特打过的矛身上。 终于，长矛承受不住冲击从中断开，这一刀划中了艾拉的肩膀，留下深深的血痕。 然而艾拉向后拉开距离时A并未去追，只是说，“你已经受伤，下一发子弹可能就会射杀你，你的手下没有强大的力量，再继续下去只是无谓的牺牲。” 艾拉凝视了他片刻，骑上还幸存的马匹高声呼喊了几句。 远处的山林中有什么东西遥遥回应，无形的声波再度袭来，比先前那次更加猛烈，不少站在高处的士兵一个倒栽葱从车顶上掉了下来，转眼被几个围上来的强盗刺死。 指挥官知道这是那个神秘人在掩护他们撤退，眼看自己的手下接连遭难，他咽不下这口气，举起巴雷特对着山林就放了一枪。 声波戛然而止。 然而艾拉和她的强盗早已撤出了安全距离。 “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人类的军官，祝你们的车队驶入地狱！”艾拉舞动长矛将旁边死去的马匹头颅斩下，鲜血溅了她一身，泄愤了的她带领强盗们陆续退去，策马向羊群离开的方向奔去了。 “啐，妈的。”指挥官不知何时站到了A旁边，“你要是能宰了她就好了。” “我不能。”A平静地站着，“我只是看她顾忌同伴才那样说，其实她再坚持一下就赢了。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物资抢夺嘛，很正常。” “我觉得不像。” 指挥官哼了一声，原地点上一根烟，“那个女人，我见过她一次，差不多是狂鲸号刚开始在这条路上行驶的时候。这附近有很多变种人部落，那个女人的队伍通常在南边活动，可能是最近病毒雨下得太多，南方长不出青草了吧。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对人类的军官有很大意见。” “原来你是个军官。” “以前是。”指挥官把烟递给他，“来一口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应对那种能力的，我的兵可以打死强大的野兽，但对抗不了这些变异能力，好在变种人的寿命都不怎么长。顺带一提，你的鼻子在流血。” A抬手揩了一把，叼住指挥官递过来的烟，尼古丁很好缓解了内脏的撕裂痛，系统正在对他进行检查。 这是他难得将“乂”系统运用于作战中，方才的能力由身体自动生成，而这个系统似乎只有扫描、记录与汇报的功能，像是一台精密的中央计算机。 如果面对以“重力”为武器的敌人可以获得“反重力”，那么要提升速度，该寻找什么样的对手？ A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下意识地思考如何变强。 不过在这种环境下，他也别无选择了。 啪。指挥官把巴雷特往他怀里一扔。 “枪法不错，我还以为你是近战类型的。”A检查了一遍枪身，虽然这把枪足够坚强，但他没有忘记指挥官的胳膊足以打弯三把巴雷特。 “要是枪法烂你也没有机会跟我抱怨。”指挥官宽厚的巴掌在他肩头拍了拍，“谢了。” “一饭之恩而已。” “你说那顿罐头？那可是六个人的饭量。” A笑了笑，“我难道还抵不上六个人？” “哈哈哈哈！”指挥官敷衍地笑了两声，两眼紧紧盯着他，“你这把枪可真不是人用的，连我这铁胳膊都震得疼，你怎么能抱着它边跑边开枪？” “把我送去黑都。”A吐掉沾血的烟头，在地上踩灭，“我会很感激你。” “没关系，如果这是你的秘密，可以不回答。”指挥官点点头，“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去黑都做什么？” “我要……弄明白一些事情。”青年抱着枪往回走，微风吹拂着他的银发。 “乂。” 乂系统运行中。 “搜索关键词，红色的屠夫。” 正在搜索，搜索结果：无结果。 “我想也是，关键名词哪有这么容易让人搞清楚。搜索关键词，银灰色的幽灵。” 正在搜索，权限不足。 “原因是权限不足而不是无结果。”A望向放晴的天空，“不存在固定形体、连记忆都没有的……幽灵吗？” 第九章 篝火 傍晚，由于列车暂时停驻，车队成员在铁轨附近支起了帐篷，A也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这辆列车承载的人数。 成带状燃起的篝火，如河流流淌过大地，半人高的荒草映着火光，就如金色的麦浪，远处的群山淹没在逼近的夜色中。 火光会吸引黑暗中的敌人，他们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启程。 没等多享受一会儿这份祥和，指挥官两米高的块头出现在A的视野里，“很壮观吧。在最鼎盛的时候，这辆车上曾经住了一千多个人，这可是中型聚集地才能承受的份量，如今剩下的只不过是八分之一。” “那八分之七的人呢？” “死了，或者掉队了，不过在荒野中掉队也就等于死了。”指挥官说，“狂鲸号已经行驶了快两年，这条铁路因为没人修缮，也要到达极限了。” “如果无法再行驶，你们会怎么样？”A问道，尽管他知道答案。 “死亡。”指挥官点了根烟，“没有人能一直活下去。” “既然沿途还有补给站，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你的手下有武器，你们也有可种植的食物，还有这些女人和孩子。” “病毒雨和无处不在的变异生物，让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危机四伏，许多补给站最后的结局就是底比斯站那样。还有更多小型的补给站，在最初的那几年因为没法和其他站取得联系，悄无声息地陨落了。” A抱着胳膊，眉头皱起。 “没必要为我们的事操心，年轻人，你想去的那个地方是我们这些朝不保夕的家伙死也不愿踏进去的，你要想清楚，许多人在黑都活得甚至不如荒野上的变异生物，至少变异生物还有机会见到太阳。” “但变异生物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冈特。”青年递给指挥官一把东西，那是二十发7.62MM的军事级步枪弹，指挥官看一眼就知道这种精细程度的弹药一发的价值能抵他们现在使用的劣质手工弹5发。 “这是什么？” “车费，我从底比斯站带出来的。” 指挥官用粗大的手指捏起五发子弹甩回他手里。 “为什么？”A有些意外。 指挥官指了指正在和厨师一起收拾野羊的巴哈雅，眉头一挑，“除此之外，我想我每天还得付给你护卫费。” “提供食物就行了。” “好啊。”指挥官大手一挥，“以后你每放倒一只羊，肉就分你一半怎么样？” 青年眉毛一挑，“我打死的羊为什么要分你们一半？” 指挥官哈哈大笑，“因为你绝对不想错过汉斯的料理！如果是我，我愿意用一整头羊去换他烤的半只羊！” 吃完自己那一份，A舔了舔嘴角，抱着枪沿车顶巡逻。 在不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食物储存在他的胃里以极慢地速度消耗着，被艾拉震伤的内脏开始修复，虽然速度缓慢，但已经不妨碍他到处走动。 这让他更加好奇这具身体到底经历了什么，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返回底比斯站检查现场，但他不可能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孤身折返几百公里，何况比起底比斯站，他冥冥中能感到北方有一股力量在呼唤他。 那是一种比血缘亲情还要强烈的感觉，仿佛灵魂召唤。 青年向北方伸出一只手，指缝间，他的目力发挥到极致，勉强能看到暗沉的天幕下，有一点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塔尖。 黑都有一座高塔，据说那是这片大地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它日夜无休地发射出笼罩黑都的空气过滤屏障，使得那里的人们不必遭受变异的威胁。 但即便是营救众生的塔，倒映在地上依旧有阴影。 “A！” 少女在下面追着，青年在上面走着。他听到叫声停了下来。 巴哈雅举高了瓦罐也够不着列车，青年落下去把她接了上来，少女从瓦罐里挖出一点草末塞进他口中。 “是伤药，莉娜说这应该对你管用。”莉娜是车上医生的名字。 根本不需要指示，乂系统自动解析了草末的成分，得出结论如果他能把这一罐东西都吞下去，伤势愈合速度将增加百分之一。 但副作用是将来一段时间消化系统可能会出现问题，这让A有些哭笑不得。 “之前对你的那些偏见，还有刚才的冲动举动……我向你道歉，巴哈雅不喜欢亏欠别人，如果今后有我能做到的事请尽管提出。” “你那样做的原因，我现在有点能够理解，不过我不喜欢道歉。”青年露出笑容，“所以感谢我吧。” 猫耳少女毫不矫揉造作，用力点点头，“嗯！谢谢你！”她抱着瓦罐在边缘坐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三天后到达马其顿站，那里以贸易为主，如果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现在可以想好。和狂鲸号一样，那里也只收硬通货。” A握枪的手指突然收紧，和在列车里一样，他再次隐约感到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但转头寻找时只看到忙碌的人群。 “你知道。”篝火旁，狂鲸号的工程师艾里克和指挥官并排站立，在指挥官面前，身高一米八的工程师像极了一根又长又细的竹竿，“我见过有人为了美观只在皮下植入东西，外表不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接受过改造的根本，但是他太完美了，长官，我认为我们应该探究清楚底比斯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要不是变异生物就行。不，哪怕是变异生物也无所谓。” “不可能是变异生物，他接受过扫描，除非现在的变异生物已经变态到可以躲过扫描仪器，而且能把自己伪装得和人类一样。”艾里克说，“你现在没有顾虑，是认为有他的帮助就能够实现你的梦想？” “那也曾是我们的梦想，士兵。”指挥官吐掉烟头，完全不管这样会不会引发一场草原大火，“但我不会把梦想寄托在别人身上。” “希望你一直这么坚定，先生。” 第十章 梦魇 A从睡梦中惊醒。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床边的匕首，却发现握在手中的是一条毒蛇。 A从睡梦中惊醒。 他先是看了下还在原位的匕首，又看了看被拉开一条缝的门，什么都没带就走了出去。 车厢过道里空空荡荡，守夜的士兵不知去了哪里，墙壁上的电灯诡异地不停闪烁。 一盏距离他最远的灯突然熄灭，伴随着碎裂声的还有金属制品交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另一盏，黑暗寸寸逼近，在眼前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后，他的身体被数根铁刺横竖穿透，意识坠入了无边深渊。 A从睡梦中惊醒。 他先是看了下还在原位的匕首，又看了看被拉开一条缝的门，出了门后转身朝车头位置走去，后颈处有凉风阵阵吹拂，像是有什么东西漂浮在他后方一路跟随，他丝毫没有停顿，直到前方尽头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的他双眼都是没有血肉的空洞，有蠕虫之类的东西不断从眼眶中爬出，白色米粒般接连落到地上。 身后的东西越离越近，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出现在他头顶，苍白枯槁的双手透过眼眶，直直插进了他的颅脑。 A从睡梦中惊醒。 他抱起手臂，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约莫过去五分钟后，列车一阵剧烈晃动，他所在的房间地板整个脱落，连人带床滚进下方的轨道里被碾成肉末。 A从睡梦中惊醒。 他已经克制不住被人戏弄的愤怒，但为了防止接下来的举动波及到列车上的人，他要先确定这仍是梦境。 他一脚踹飞房门，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软度穿过了过道里的窗户，紧贴外壳爬上了车顶，夜风灌进他的大衣，路边的黑暗中忽然燃起了火把的光芒。 骑马的女战士带领她的手下高声呼喊着围住了列车两侧，箭矢如雨落下，一支带火的箭矢射中了他的外套，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早在两天前就离开草原了，你的想象力只有这些吗？” 一旦意识到这是假象，他就不再能感受到灼烧的痛楚，带着一身火焰，沿车顶向前走去，“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 列车驶向不可视的黑暗，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 于是他蹲伏下来。 荒野上的经历与他的梦境混杂在一起，创造出了强大的怪物：按地的双手伸长、变为有力的前肢，吻部向前，獠牙龇裂，粗大的尾巴顺着尾椎生长出来，丛生的毛发盖过了火苗，诞生在原处的，是一匹一人高的银灰色巨狼！ 虚幻的敌人像是察觉不到危险一样，还在继续攻击，巨狼不耐烦地抖掉身上的箭矢，利爪猛地刺穿了列车装载有钢板的车顶，咆哮一声，向后拖动。 拱起的肩胛处肌肉炸裂，短短几秒后它的躯体就膨胀得更大，下方那个虚假的“艾拉”抬起一只手打算使用“重力”技能，巨狼一声怒号，掀起的车顶碎片横飞出去，将“艾拉”拦腰削成了两段！ 空间一阵动荡，创造出这个连环梦境的主人似乎有被吓到。 巨狼仔细嗅闻空气里的味道，突然狂奔起来，有力的后足几乎将后半截车厢蹬出轨道，它到达一股熟悉气息的源头，刚准备发起攻击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色的光，车厢从它面前完整地断开，孤零零的车头独自逃向远方。 巨狼仰头思考片刻，化作一条飞龙扑向长空，可怜的车头慌不择路开上了山道，已然忘记了列车应该在铁轨上行驶的事实。 不过现在也没人在乎这个梦境是否合理了。 飞龙轻飘飘落向车头，锋利的尾骨扫过表面，车头从中间向两侧裂开，一个人正紧靠着墙壁慌张地仰头看它，“你，你是什么怪物？难道你也是希莱因？” “我叫A。”A变回人形坐在车顶残破的边缘，支起一条腿，他伸手一招，巴雷特瞬间出现在手中，他端着枪将十字准星套上那个人的脑袋，笑容漂亮得像极了恶魔，“我相信你不会和我一样没有名字。” “戴蒙德，我叫戴蒙德！”戴蒙德急忙抬起手，“别开枪，在梦里杀死我一样会对我的精神造成损伤。” “你对我下手的时候倒毫不含糊。希莱因？变种人？你是混上这辆列车的？” “不不不。”戴蒙德迟疑着，“我是……在这辆车上变异的。” A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低枪口，“因为病毒雨？” “没错，该死！”戴蒙德猛地捶了下墙壁，“不过是为了搬运物资，不过是防护服渗进了雨水，不过是没有洁净的水用来清洗……先是胸口出现了肿块，接着就是这种奇怪的能力。” “希莱因的能力都这么‘波澜壮阔’吗？没有人怀疑你？” “我害怕自己会不小心做出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一直都缩在房间里，反正我只是负责枪械清洁的人……” “你会无意识伤害别人？” “不，只是，你知道，梦和现实太相似的话……” 戴蒙德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 “我不敢靠近车门的扫描装置，只有人多的时候，比如昨天，工程师才会暂时关闭扫描装置好让大家节约时间上下车。你不会明白的，这种隐匿在人群中的……异类的心情。” A默不作声。 “我在梦里无所不能，可是谁不想要真正的目光相接、肌肤相触呢？车厢阴暗、潮湿，霉菌丛生，偶然照进来的阳光就显得更加可贵。” “啊，我明白了。”A点了点头，“你喜欢上一个女孩。” “巴哈雅，她像上帝的慈光惠顾了我的心灵，而你……”戴蒙德低头自嘲，“你很强大，我清楚在现实里我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所以在梦境里……啊，不，现在梦里也不行了，你赢了，动手吧。” A垂下枪口看着他。 “你不打算狠狠报复我一顿吗？”戴蒙德感到奇怪。 “你所说的理由，让我觉得可笑。” 第十一章 记忆片段 戴蒙德大为震怒，“你说什么？！” “我原以为我会听见一个男人隐藏身份的心酸故事，没想到只是一个青春期男孩无聊的嫉妒心。” “你——” “什么样的人会被委托‘武器保养’？”A似笑非笑，“是细腻、耐心，能够长时间专注的人。枪械是这支队伍的生命保障，但你能保证每次清洗零件时没有精神恍惚、没有沉浸在那根本还没到眼前的未来吗？” 戴蒙德铁青的脸色渐渐转为涨红。 “我不能理解，让信赖自己、保护着自己的人们承担危险是什么行为，何况你喜爱的人，也在与这片大地争命。”A把枪扛在肩上，“如果是我发现了你的秘密，而你为了灭口找上我，我接受；但要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你明白什么？！你知道光是维持现状就需要多少努力吗？！”戴蒙德的面部肌肉无法控制地抽搐着，“长着这样的一张脸，想必对你来说无论男女都很吃香吧！天生不需要努力的滚蛋！表面上和女孩亲近，说不定其实喜欢指挥官那种类型！呵呵，心高气傲的大人物，是打算去黑都卖——” A凌空跃下，将巴雷特坚硬的枪管插进他不断张合的嘴中，捣碎的牙齿四处飞溅。 “太难看了，戴蒙德。”他打算扣下扳机，戴蒙德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身体接触的瞬间，他眼前如雷暴般闪过无数复杂的画面。 戴蒙德的脸色迅速煞白，对他来说这一刻接受到的信息量比他这辈子的经历还要多，海量的讯息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掠了过去。 近距离与A对视，他看见青年银灰色的右眼里电闪雷鸣，数不尽的画面中反复出现的，是一个人的背影。 “莱赛克杰！” 仿佛一个噩梦惊醒，A甩开巴雷特倒退几步，脸上的表情再也不像是那个不记得自己名字的青年，而是看到了一生之敌的战士。 “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戴蒙德震惊地捂着脸，顾不上他的牙齿还在接连掉落，“那是‘血腥屠夫’的名字，这里没有人会直呼他的真名。” “什么血，‘红色的屠夫’吗？”A有些头昏脑胀。 “就是那个主导了界世生物入侵战役的首脑……”戴蒙德突然屏住了呼吸，如果面前这个人和战败的异世界将领有关，那么知道了秘密的他会怎样？ 这时A也抬起了头，两人对视，双方显然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砰！ 双人间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飞，A端着狙击步枪迅速半蹲在车厢过道上，然而他的目标比他更早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冲到车门启动了紧急解锁装置，A的子弹隔着原地升起的检测室玻璃射出，擦着戴蒙德的右边飞过，带走了他右臂大半的血肉。 车内警报声大作，戴蒙德已经逃出很远。 “是谁开得枪！” “怎么回事？有变异生物上车了？” “跑出去那个是我们的人？” “他是变种人？我的天……” A喘息着，还没从刚才混乱的记忆中清醒。 “喂，你没事吧？”隔壁的男人探出头来。 A下意识要举起枪托攻击，看到那人躲闪的动作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失控了。 “没事。”他放低枪口。 那些狂闪的记忆只在他脑海里存在了一秒，但不知为什么会对“莱赛克杰”这个名字起这么大反应。 “你看起来快要昏倒了。”男人并没有因为他刚才的举动而感到害怕，“刚才出去那个是我的同僚，我们都负责枪械的校准与维护。他是变种人吗？” A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来你的感知很灵敏。不用在意，在这个年代，没有人知道那些长着人脸的表皮下藏着什么东西。” “是啊，没有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是一样。A突然看向窗外，“车为什么停了？” …… “怎么回事？”指挥官将庞大的身躯挤进驾驶室，“为什么停下？” “呃，不知道。”司机难得两只手都按在列车控制板上，“前方突然传回爆炸波，烟雾把显示屏画面遮盖住了。” “你说前方？” “是的长官。”司机有些艰难地说道，“就是我们要去的马其顿站。” 熊熊大火映亮还未破晓的夜空，指挥官带领一队士兵下了车。 马其顿站的方向烟雾冲天，不断有杂物被爆炸冲击波掀飞几米高，一个小时过去了，指挥官脚边的烟头积了一地，马其顿站终于不再有新的爆炸声。 “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也不明白，先生。”工程师艾里克说，“我不认为马其顿站有这么大份量的炸药储备。” “也不像是敌袭，只有进去看看才能知道了。谁跟我一起去？” 队伍中站出了几个人，指挥官拧开水壶喝了一口，刚想讲话，巴哈雅一溜烟从车顶蹿到他面前，指挥官险些被呛死。 “你给我在这儿待着！” “我拒绝，长官。”今天的巴哈雅全副武装，原地立正朝指挥官敬了个军礼，“火场形势复杂，如果发生变故，你们需要一名优秀的医疗兵。” “如果有变故，我们需要的是消防员，现在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小姐。” “马其顿是我们的希望，你的手下身手没有我灵巧，动作也没有我敏捷，在随时随地可能爆炸的地方你们的枪械会受到限制，因此今天的你需要我这样的‘基因怪胎’。”巴哈雅不甘示弱，“不要浪费时间了！非要等马其顿站化为灰烬才出发吗？” 指挥官沉下脸，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你会服从命令吗？士兵。” “是的，先生！” “那就跟上。艾里克，这里交给你和司机了，你们知道该提防什么。”指挥官狠狠啐了一口，“该死的，这大火隔了几千米都能看见。” 旁观许久的A抱着枪落到众人前方，留下一句：“我去勘察地形。”便率先奔向了马其顿站。 第十二章 枪口竞赛 火场里满是建筑物摇摇欲坠的倾斜声，烟尘浓厚，覆盖在每个人外露的皮肤上。 只有A的脸依旧洁净白皙。 在底比斯站醒来后，他就发现这具身体几乎不需要防护有害物质。哪怕是让大地寸草不生的病毒雨，在接近他到达一定程度后也会失效。 据他所知，只有荒野上的变异生物才能够忍受病毒雨，并且即便是它们在长时间淋雨后，也会加重身体的病变程度。 A不断闪现于各种废墟间，马其顿站的内部爆炸使得坚固的合金门板向外歪斜，卡住了自动开门程序，站台里不断循环着中央系统的撤离警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响。 他猫着腰钻到倒了一半的外墙下方，先前这里似乎在维修墙面，坍塌的脚手架成为了此刻最大的阻碍，A小心避开到处穿插的钢筋，时时注意着头顶的动静。 “站内有备用入口，但你得先上到站台。注意安全，废墟很不稳固，一旦塌方我们来不及救援。” “收到。”他关闭通讯，看着前方成年人根本无法通过的缝隙，摇了摇头。 正在更改外形方案，输入以往数据：少年。 如同时光倒流：A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呈比例缩小到少年模样，身上的大衣顿时显得臃肿起来。他卸下狙击步枪，将它贴着地送进缝隙对面，自己则侧过身子，刚好够挤进洞口，眼前的景象开阔起来，已然是进入了马其顿站内部。 一具尸体就靠坐在他进来的那面墙壁上，太阳穴被子弹开了个大洞，应该就是它手里那把手枪的杰作，尸体怀里还有一个包裹。 A用脚踢了踢，包裹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听起来像是罐头食品。 他姑且将包裹拎起来挎在肩上，提着狙击步枪往站台走去。 越靠近站台，视线里出现的尸体就越多。他粗略扫了一遍，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是在朝远离大门的方向逃跑时被枪械扫死的。 他抬头看向还在尝试自己开合的合金大门，右眼自动拉近画面：门的两侧斜上方装配有红外线瞄具的自动机枪，此刻机枪的摄像头是黯淡的。 A接近站台的控制岗亭，岗亭的玻璃早就碎了一地，他不费吹灰之力伸手从内侧打开了门。望着拥有众多复杂按钮的操作面板，A表情呆滞地陷入沉思。 在漫长思考过后，他坚定地攥拳敲下唯一的红色按钮。 警报声大作。 “螺丝它个锤子的！你做了什么！？备用入口的机关是个拉杆！你把保全系统惊动了！” 不早说。 A撞开岗亭门，跃到堆垒的沙袋后方，自动机枪的摄像头疯狂闪动红光，20MM的机枪弹足以撕裂一切生物的血肉，光是背靠沙袋就感觉子弹正噗噗噗地逼近后心。 他迅速脱下留有自己体温的外套将包裹塞进去，甩手扔出几米，两挺机枪瞬间锁定了包裹，将里面的罐头打得汁液横飞。 A连续蹿过两重沙袋，到达机枪的死角。 整个站台只有他进来的那面墙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他和那具尸体并排靠墙，突然明白了这位老兄自杀的原因。 此刻A上身只剩一件军装衬衫，他深呼吸几下，后背传来撕裂感，有一颗子弹似乎扫中了他的肩胛，先前变种人艾拉造成的伤也还在隐隐作痛，他提着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 “冈特，这里的系统疯了，自动机枪杀死了想要打开大门的所有人。” “该死。”指挥官啐了一口，“你能沿原路返回来吗？” A还什么都来不及说，一阵剧烈的震动过后，周围彻底暗了下来，墙外塌陷的钢筋将他的来路堵得严严实实。 最近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有可能把自动机枪关闭吗？” “既然杀了那么多人，说不定再打几发就没子弹了。” “我可挨不了几发。”A苦笑。 “你往大门旁边看，应该能看到一个控制杆。” A望了出去，一片昏暗里，也只有他的眼睛能看清尽头的墙壁上竖着根拉杆。 和自动机枪赛跑。他叹了口气。真是倒霉。 A开始一件件卸下身上的装备，最后只剩一套衣服，就连匕首都被放下。 他活动完脚踝后半蹲下来，双手支地，悠长地吐气、吸气，原本恒定的体温急剧上升，在达到肌肉紧张的临界点时，少年风一样冲了出去。 恐怖的机枪声立即响起。 完全没有时间调整方向，密集的弹雨在地面上犁出一道笔直的沟痕，他都能感受到子弹击中地面溅起的碎屑打在双腿上。 死亡的恐惧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胸膛上，不断挤压心脏跳动的空间，他拼命奔向黑暗，只为那一点求生的希望。 三米，两米，一米！他一把压下拉杆，嗵的一声，一发子弹擦着脑袋射过去，截断了数根银发，他收不住冲势撞上墙壁滑坐在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瞄准他的机枪口。 枪声就此终结。 一阵机械运作声，马其顿站的备用入口缓缓开启，指挥官叼着烟卷举枪对准了从阴影里出现的身影，随后发现那是A。 A恢复了青年外貌，背着狙击步枪在门口等他们，“马其顿站有多少人？” 指挥官想了一下，“大约七八百人。” “站台死的人连这十分之一都不到，说不定会有活着的人。里面火烧得很大，分头行动吧。” 十分钟后，A在一处工厂的屋顶边缘站定。 他右手拎着匕首，嘴里叼着小刀。烟雾干扰已经严重影响判断，这种情况下背后那把反器材武器等同废铁。 “看到幸存者了吗？”无线电耳麦里传来指挥官冈特的声音。 A吐掉嘴里的小刀用脚背接住，转动头部扫视四周，“没有任何还在动的东西，冈特。” “我们在制造站里发现了一些平民的尸体。”指挥官半蹲下来检查死者的面部，“不是烧死的，更像是服毒自尽。他们过得太艰难了，我们清点了整个制造站，这里连一个基数的弹药都没有。” “你们去了弹药库？”A愣了一下，“小心爆炸。” “没关系，大火的中心不在这里。”指挥官打了个手势，几名士兵搬着弹药箱沿原路返回，剩下的一半人将尸体聚集到一起。 “把门封锁，我不希望火灭了之后有狼来这里翻尸体吃。”指挥官带着剩下的人前往下一个建筑，“巴哈雅和库克小队去了贸易站，你去那儿看看，A。” 第十三章 火中草芥 “明白。”A断开通讯，从屋顶一跃而下，沿大路奔跑，“库克，我现在接入你的频道。” “收到，很清晰。”传回的是巴哈雅的声音。 “贸易站情况如何？” “空无一人，我们正在尽快转移还能用的物资。”巴哈雅说，“这么整齐的撤离，看起来不是突然敌袭，这些人到底去哪里了？” A突然顿住脚步，他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库房，也是马其顿站中火势最旺的地方，此刻大火已经封死了东边与贸易站相连的路口，要知道几分钟前巴哈雅和库克小队刚从这里进去。 “火势正朝这边蔓延，放下东西，马上从西出口离开。” “现在？”巴哈雅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满地货物。 “立刻。” 她不甘地将一件东西抓在手里，转身招呼库克小队，“我们走。” “冈特，该撤了。”A站在猎猎寒风中，看着翻卷的火舌已经没过库房顶端，库房的墙壁开了个大洞，铺设有地下管道的路面一路炸裂，一直延续到站台方向。他往下拉了拉兜帽压住碎发，“我想他们应该是点燃了库存燃料。” “燃料！？”指挥官虽然早就猜到可能是燃料爆炸，但还是叫出了声，“天杀的燃料，我早晚要换一辆核动力列车，算了，能源的问题以后再想办法解决，全员撤离，拿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 青年有些无语，且不论这世界上还存不存在核动力列车，就算有那也不是指挥官能搞到手的。 “长官！”通讯频道传出库克的喊声，“我们被困在贸易站里了！系统突然自己重启，封锁了大门，只有巴哈雅来得及出去。” “什么狗屎玩意儿？” “广播，广播里在说什么？” 所有人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各位马其顿站的居民请注意，最后的撤离已经完成，现在整座补给站已经没有一块食物、一瓶干净的水了。 “七天前，我们的净水系统遭到了变异水蛭的侵蚀，制造食物的原材料也所剩无几，我们无法保证全部两百一十四人的生存，而黑夜，就要降临了。” “冈特。”A轻声插话，“你之前说这里生活着多少人？” “各位马其顿站的居民请注意，现在留在这里的人都是英雄，你们愿意将最后的生存希望让给少数人，我作为补给站指挥官向你们表示敬意，让我们祝愿离去的人能够早日找到适合居住的土地。” “各位马其顿站的居民请注意，火焰净化即将开始，从这一刻起，我们的世界将不会再有饥饿，不会有痛苦。” “各位马其顿站的居民请注意，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我和你们在一起。” 长久的沉寂后，广播再次响了起来。 “陌生人请注意，这是一条循环播报的消息，我是马其顿站的指挥官，我们的食物和水已经耗尽，子弹也不足以抵御夜晚的野兽，而且据我们所知，附近所有的补给站都没有能源了。 “我们不想成为野兽的食物，也不想成为吃同类血肉的食人族，之前准备的毒药不够所有人使用，所以我们自发地聚集在这里，点燃了剩下的燃料。感谢你找到我们，很抱歉没能提供任何帮助，再见。” 嘀的一声长鸣后，便再也没了声响。 所有人沉默着，指挥官闷声闷气地说，“他们自焚了。” “得把库克他们弄出来。”A说，“如果这是系统设定好的循环程序，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解除封锁，大火就要烧过来了。” …… “用力！” “嘿呀！”砰。 “没吃饱饭吗小畜生们！我可知道你们有人偷了厨房的碳烧蝗虫！” “嘿呀！”砰。 “长官，我觉得这样行不通，应该找点能撬锁的东西。” “来不及了。” “或者使用热切割……” “我说来不及了！继续！我感觉门松动了一点！” 所有人振奋精神，再度用力撞了上去。 “嘿呀！”砰。 没有加入撞门大军的A静静看着火场，他的视线左上角显示出一串红色的数字，那是库房的大火蔓延到贸易站前的死亡倒计时。 风中飘来阵阵生物被焚烧后的焦臭，浓郁得令人作呕，现在想想，那应该就是那些自燃的人的尸体发出的味道。 这几场战斗下来，他感到十分疲惫，他只希望自己尽快抵达黑都，找到与身世相关的线索，至于这辆列车和这条铁路上的所有生灵…… 他不想看到他们的结局。 “A，我找到一张地图。”巴哈雅拉着他蹲下来，“你看，这里是补给站的控制中心，有一条近路可以直达，如果快的话只需要两分钟。” 他仔细看了一眼，“从墙上走？” “对。” “走吧。”他起身时回手扶住肩膀，表情突然狰狞了一下。 “你受伤了吗？”巴哈雅拉住他的衣服，发现衬衫有一大块都被血板住。她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可以。”他把狙击步枪交到指挥官手里，带着一身褴褛要往控制中心去，指挥官一把拽住了他。 “算了，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库克他们……都明白的。” 通讯器那头一片静谧。 黎明还未降临，围墙另一侧的荒野中隐约传来了狼嚎。 A用力挣脱手腕，爆发出的力量代表了他十分愤怒。 “如果非要去的话，就带上这个，先说好，这只是暂借给你的，你可得把它带回来给我。”指挥官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大号手枪递给他。 这把左轮经过改造，外挂有信号弹发射器，本身可以使用.44马格南手枪弹，几天相处下来，A知道这把枪枪膛里的子弹是货真价实的军事级水准，不是那些劣质手工制品能比的。 “你也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如果狼聚集起来，我们不会等你。” A知道指挥官所有的关怀都已经在这把沉甸甸的枪里了，他没有废话，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你想清楚了！你要去的是黑都！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荒野上的草芥！”指挥官在他身后大喊，“还是放弃吧！” “我果然……还是做不到。”A的话消失在风中，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第十四章 警报解除 视线左上角的倒计时还剩下不到五分钟，A把枪叼在嘴里，手脚并用爬上墙壁，顺着二楼的墙沿向一侧挪动。 墙沿的空隙只能勉强容纳下一个指节，好在身体的神经反应足够灵敏，半分钟后他终于挪到了两栋相邻的建筑之间能够踏足的平台上。 近旁是建筑物紧闭的窗户，玻璃背后肉眼可见舔动的火舌，除此之外一切还算安稳，他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就来到了控制中心的楼下。 大门是开着的，但是卷帘门落了一半，A弯腰从下面过去，进入了昏暗的室内。 可能是离库房距离较远的缘故，控制中心到现在都没有着火的迹象，这倒方便了进来探索的人。 广播里还重复着刺耳的警报与那些放了一遍又一遍的话，电梯停止了运作，他迅速穿过走廊寻找楼梯，突然，他又折返回来，目光停留在墙壁上张贴的设施平面图上。 分析，运算，建立模型，这些对“乂”系统来说只是一瞬间发生的，在别人看来只是一张纸片的平面图在Ａ眼中呈现出三维的效果，上面甚至贴心的用三角箭头标注出了当前位置。 他意念一动，那张立体地图自觉悬挂在了视野右上角，且会随着转头角度的改变而调整显示方向。 如果以后有人告诉他，某秘密组织正在为了这个东西而追杀他，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这根本是不属于荒野的科技水平，能够制造出这种东西的地方，怎么想也只有黑都了吧？ 楼梯间没有光照，一片漆黑，A仰头望着螺旋向上的楼梯尽头，屏息凝神，隐约听到有活物的动静从头顶某处传来。 他快速但谨慎地向上走去。 马其顿站的居民集体自焚，幸存者被自动机枪杀死在大门口，还有什么东西会继续在这座“死站”中徘徊？ 等等，为什么幸存者会被机枪困住？ 保护了这座基地这么久的保全系统，怎么可能正巧在幸存者带着物资撤离的时候发疯？ 想到这里，刚走上三楼的A停住脚步打开手枪的转轮弹舱，他检查了里面装填的六发.44手枪弹，重新合上并向侧迈步，来到了楼梯间外的走廊上。 此刻窗外的天空已经接近黎明，借着微光，他看见一辆运送货物的推车倒在过道当中，纸箱里掉出来不少瓶瓶罐罐，不过都是空的。 Ａ的目光在一扇扇紧闭的办公间门上扫过。 可以想象到，在这座补给站刚刚建成的时候，每天都有忙碌的公务员捧着文件进出楼层，那该是怎样一副热闹的景象。 他不自觉地在这些现代痕迹上寻找自己以前的记忆。 终于来到控制大厅，Ａ推了推门，后退一步将其踹开，顺利进入到这片更加黑暗的区域。 警报灯的红光闪烁了一圈又一圈，映照着大厅里充斥的各种电子设备，好在其中只有体积最大的那台设备是亮着的。 倒计时还有一分半，只要在这一分半钟里将库克小队所在的贸易站大门解锁就行。 Ａ迫不及待地将手放在控制台上，愣了半秒，又收了回来。 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对于这种操作系统的判断能力就和白痴差不多。 “别动。”一支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Ａ侧了下头，余光瞥见有个人举着步枪从后门走了进来，“我知道你手里有武器，把它放到地上踢过来。” 借着屏幕光，他看到角落里堆叠着一些生活垃圾，一个完好的罐头从阴影里滚了出来。 他立即明白了这里发生过什么。 Ａ毫不犹豫地转身举枪瞄准了对方，那人因为吃惊而愣住，接着笑了一声。 “马其顿站的指挥官？”Ａ问道。 “是我。” 马其顿站的指挥官举枪走近，他的脸出现在屏幕投射的光线下，那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身材很高，也很瘦，枯黄的脸色显示出长期焦虑、失眠、还有一丝精神崩溃的迹象，毕竟他的嘴角一直挂着诡异的笑容。 但是他活着。 “食物呢？”Ａ的声音没有情绪波动。 “你不是看到了吗？”马其顿站的指挥官歪了下头做出夸张的表情，“真是场盛宴！当然，还有一部分被拿出去了，不过他们也没能享受得了。” “你远程操控着一切。”A依旧很冷静，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他扣住板机的手指在小幅度颤动，那是他在克制自己开枪的冲动，“你骗了所有人，你根本没想放任何人走，也没打算给他们留下物资。” 马其顿站的指挥官撇了撇嘴，“话都被你说完了，接下来是打算制裁我吗？来吧，英雄，来吧！” Ａ关注着倒计时，“这里的人已经死光了，现在把贸易站的门打开。” “开枪吧！”对方似乎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一只手急躁地在枪托上来回摩挲，“你不开枪吗？那我先开枪了哦，而且你最好不要躲，否则你后面的东西可要遭殃了。” Ａ迅速看了眼身后的控制台，注意到马其顿站指挥官的眼里露出阴险的笑意。 他扣动了板机。 两声枪响同时回荡在大厅里。 其中一颗子弹击穿了马其顿站指挥官的大腿，这个疯癫的中年人立即跪倒在地上痛呼，手里的步枪被Ａ一脚踢到边上。 然而当Ａ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拎起来时，他又开始发出那种诡异的笑声。 “好多血，你射穿了我的动脉，你是不是射穿了我的动脉……” “打开贸易站的门！”Ａ将他的脸砸上控制台边缘，“哪个键？说！” “为什么要打开？哈哈哈为什么要打开？你不是都说了，这里的人已经死光了！还有什么好拯救的？大家不用害怕！我会和所有人一起！”马其顿站的指挥官仰头大笑，“奔向地狱！” “疯子。”Ａ将他的手拍在桌面上，用枪托全力砸下去，五根手指中有两根的指关节变成了扁平状，马其顿站的指挥官发出分贝惊人的惨叫。 Ａ将他的另一只手拉起来，“哪个键！” “住手！住手！”马其顿站的指挥官生怕他还要砸，连忙用完好的手操作控制台，红灯“嘟”的一声熄灭，警报解除了。 第十五章 狼之心 “门已经打开了，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去做吧。”马其顿站指挥官举起手示意自己无害，他的另一只手还血肉模糊地黏在控制台上，“求你了，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 Ａ根本不想听他废话，手枪里剩下的五颗子弹接连打在了马其顿站指挥官的其他四肢和下体，最后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喉咙，于是漫长的嚎叫戛然而止。 Ａ没再探究那团颤抖的血肉是否还有生命迹象，他半蹲下来，发出痛苦的喘息声，一边拉开衣领将手探到肩膀的位置。 多亏了劣质手工弹的“惊人”威力，那把步枪射出的子弹卡在了锁骨与肩膀肌腱之间，他用手指努力了片刻，确认没法取出来。 库克小队，应该已经撤离了吧？ Ａ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提着空了的手枪，慢慢沿大路往回走去。 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传来轰隆的爆炸声，积聚许久的热流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裹挟着玻璃残渣以及其他不知道本来面目的碎屑，如龙卷般涌向天空，像极了底比斯站毁灭的那一天。 而马其顿站的居民也和底比斯站的人们一样，没能等到破晓的这一刻。 青年一边拖着步伐，一边茫然地望向远方。 “我到底……在干什么。” 风中传来无线电的呼叫声。 “库克，收到请回答，狼群在聚集，我们先撤离了。” “库克，收到请回答，库克，库……” 一只手将无线电按钮关闭，Ａ坐倒在冒出阵阵浓烟的贸易站门口。 他的旁边靠墙摆放着库克小队全员的尸体，无一例外都因为吸入了过多的烟雾窒息死亡了。 火应该快烧过来了吧。他有些无聊地想着。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坐在这里，流着血，感受视线一点点灰暗下去。 不远处响起狼嚎，很快，荒野上最常见也最长久的族群即将占领这片区域，就和底比斯站毁灭后一样——遇难者的尸体将会成为另一个族群哺育后代的养料，在这一点上，人类捕食野兽和野兽捕食人类之间，已经没有了区别。 黎明的光线中，一对碧绿的狼眸从废墟阴影中浮现，接着一只又一只，大概有十五头饥饿的野兽发现了他和这堆尸体。 Ａ想简单地抗争一下，但随身的匕首和小刀都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于是他摊开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一头狼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吼着扑了上来。 Ａ目光泠洌，在狼近身的瞬间将自己从原位上蹬了出去，狼扑了个空，脑袋还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砸中，顿时有些恍惚。Ａ扔出手枪后环臂抱住这头狼的身子，将它顶翻在地。 狼的利爪不断在他身上留下新的伤痕，但他已经无所谓了。 周围的狼群嘶吼着围了上来，Ａ一边看着它们一边用手摁住狼头，眼神空空荡荡，像是没有自我的恶灵，身下狼想要挣脱束缚，他使上全身力气将这头不断嚎叫的野兽压制在地，一口咬上了它的咽喉。 鲜血和毛发的气息涌入口腔，混合成难以难于的臭味！ 这是头年轻的狼。他想。要是再过个几年，它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上当了。 身下的挣扎逐渐微弱，Ａ抬起头张开嘴，大块的皮毛和血肉从他嘴里掉出来，这震慑了一众蠢蠢欲动的野兽，它们甚至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个人类，还是和它们一样的变异生物。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世上。”他对着这群狼笑了起来，“但如果不继续活下去，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狼朝他龇出獠牙，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这一瞬间Ａ的大脑处于完全空白。 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能让自己逃出生天，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在死之前多带走几头畜生的命。 就在这时，他的无线电响了起来。 “Ａ，你在哪里？” 那是狂鲸号的指挥官冈特的声音。 “好好，小伙子，我看到你了。” “砰！” 熟悉的枪声响起，一头狼应声而倒，剩下的狼群向四周散开，发出不安地低吼声。 “待在那里不要乱动，我们马上就来。” 马上就来。 Ａ的嘴角牵扯了一下，倒下之前，他冒出了一个想法： “妈的，怎么又是用我的枪。” …… “他是什么血型？” “鬼知道。” “子弹找到了吗？” “我正在努力，不要催。” “刚才让拿过来的缝合线呢？” “冈特，换个位置站，你太占地方了。” “你确定他还在麻醉中吗？” “那是标准的成年人用量。” “可是他睁开眼了，啊，眼睛转了。” “怎么可能？”巴哈雅的脸凑近过来，“A？你感觉痛吗？” Ａ一脸茫然地望着这群围着自己转的男人和女人，意识到什么，他向下看去：还好，至少身上盖了一条医用罩布，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自己的Ｌuo体，他可能会想去死一死。 巴哈雅期待他的应答，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两人面对面沉默着，他突然倒吸一口气，把巴哈雅吓了一跳。 旁边忙碌的莉娜把取出的弹头丢进铁盘，“好了，放轻松，我马上就会缝好。”她手起针落，完全不顾A还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再给他打一针吧。” “不行，人的身体可是非常精巧的机器，过量用药可能会影响他今后的发展。”莉娜迅速收尾，“来个男人给他穿好衣服，再把他送回床上。” “我可以自己来！”A瞬间清醒。 穿好衣服，他从床上下来，帘幕后的手术台旁只剩下一个人。 “这里好像是禁烟区吧？”A笑了一下。 冈特却没有想和他开玩笑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灭了烟，目光如水从上到下流过他的身体。 A隐约明白了什么，他的表情僵硬起来，之后又变得冷漠。 “你没有经过任何改造。”指挥官呼出最后一口烟雾，站直了身子，一直被他倚靠的手术台整个来回晃动，险些没倒下。 第十六章 活着的选择 你不是人类。 A准备好从指挥官口中听到这句话了。 “真希望我不用提醒你没有改造意味着什么。”指挥官一巴掌拍在手术台上，整个地面乃至车厢都在震动，“你是血肉之躯！不是一块块拼接起来坏了就可以替换的机械，玩命很酷吗？男孩？” 这反应他倒是没想到。A决定保持沉默。 “想知道我的胳膊是怎么换上的吗？有人给自己加装义肢是为了跑得更快，有的是为了打人更疼，而我这只手，是为了一个女孩的自由。” 答案几毋庸置疑。“巴哈雅。” “没错。” “你就是因为这个丢了军衔？” “更准确的说，我是为了离开那座城市。” A有些惊讶，“你是黑都的军官？” “我是黑都军队里的人？是。我是黑都的军官？不。” 他感到困惑，“我不明白。” “我们会好好谈论黑都的事，但得换个地方说话。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把巴哈雅准备的礼物交给你。” 指挥官带着他穿过车厢，途径居住区时依旧有很多脑袋从房门缝隙里探出来，有些是为了他衬衫下露出的重重绷带，还有一些是为了他第一次梳上去的碎发、和那枚被眼罩遮住的左眼。 猫耳少女的礼物，是一副用黑布手工缝制的眼罩。 “午好，指挥官。” “午好。” “午好，A。” 这些投向他的目光都是善意的，时不时有人对他点头致意。一名守在过道门口的士兵看到他过来，转了个向面对他。 “你好，A，呃，我对马其顿站发生的事感到很遗憾，但你已经尽力了。” A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 有人朝他吹了个口哨，那是住在他隔壁的男人，也是“梦魇”变种人戴蒙德的同僚。 “嘿！听说你不是改造人。”那个人完全无视指挥官杀人的眼神，欢快地喊出了声，“你是怎么做到那么强的？” “实际上，我的眼睛还是经过了一些改动。”A没有觉得难堪，甚至玩笑意味的在右眼里形成了一个辐射标志。 “太酷了兄弟！我叫阿布利特，以后你的枪出问题都可以找我，第一次免费。”对方并起两根手指在额角上一点，指向了他。 “我的枪很贵。”A表示拒绝。 阿布利特哈哈大笑，直到指挥官一肘子把他怼回了房间里。 “好好擦你自己的枪吧，混小子。” 从角落里跑出一个小男孩，他在指挥官面前站定，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长官，我们什么时候再启程？” 两米高的指挥官蹲了下来，这下他的横向距离彻底把原本就狭窄的过道占满了，“我们很快就启程。” “长官，我们为什么不进入马其顿站呢？” “马其顿站着火了，我们可能得换条路走。” “我们不帮助他们吗？” “噢，当然，我们努力帮助过了。”面对孩子，指挥官的语气变得十分温柔，“他们的幸存者已经离开了马其顿站，说不定接下来我们就会遇上。现在，士兵，我命令你拿上望远镜去车顶协助警戒任务，如果没有异常，我们稍后就开饭。” “收到，长官。”孩子跑开了。 指挥官带着A进入了一节加工车间，A抱着手臂靠在关起的门上，“真的会遇上吗？” “照目前的形式来看，我们的确很快会和他们相遇。”指挥官启动了一台机器，快速摇动手柄让刀片转动起来，“在地狱！” “因为燃料的问题？” “如果不能在补给站通过正常交易手段得到燃料，我们只能去和当地居民抢，希望这附近有足够富足的流民聚集地。” “我不明白。在狂鲸号的扫描设备能识别出变异组织的时候，流浪的希莱因还要靠骑马穿越荒野。” 指挥官将一把手枪固定在机器上，他也不需要度量，直接凭手感进行加工，耀眼的电火花被指挥官视若无睹。 “你所看见的科技产物，都是我和工程师从黑都带出来、从荒野的各种角落里捡出来的。你认为这里的文明已经被抛弃多久了？一年？两年？六十一年了！头几年这片大地上还有人为了重建家园而奔走，但自从五十年前黑都改建完毕，他们再也没管过外面世界的死活。” “黑都的人不会来到荒野吗？” “他们为什么要来？除了穷人、变种人，和我这样的蠢货以外，没有人会愿意离开黑都，他们将走出空气过滤屏障和死亡画上等号。” “他们害怕病毒雨？” “他们认为外面的空气无法呼吸！”指挥官将卸下的零件随意甩到一边，“黑都的居民不把荒野上的人当作人，在他们眼里食腐动物是什么样，荒野上的人就是什么样。” “明白了。”A点点头。 “不，你不明白。最后一座补给站陷落，意味着这条铁路断了大半生机，或许你几个月后再来看看，这里已经找不到生命的痕迹了。这就是荒野。记得刚才那个孩子吗？他现在可能正通过望远镜看着一头变异野狼叼着肉从马其顿站走出来，但他不会想到那也或许是自己明天的结局。” “即使是这样，你也不后悔离开黑都吗？” “不。”指挥官回答得很坚定，“在这个时代，想要活着很难，想要安稳地活着更难，但我至少想活得安心。” “你保护了很多人。”A认真地说，“如果我在黑都没有收获，我会回来帮助你。” “这就是我说你不明白的另一个原因。”指挥官把打磨好的手枪扔到他怀里，“既然决定了前进方向，就不要轻易把未来和别人绑在一起。” 经过指挥官的努力，这把原本粗大夸张的手枪变得精致且内敛，外挂的信号弹发射器被去除了，顶端的准星也做成了清晰明了的“8字”瞄具，当然，它依旧重量十足，这毕竟是能够发射马格南子弹的手枪。 A举枪对准了指挥官的眉心、鼻尖，接着垂下枪口，枪里没有子弹。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你看，你应该把希望寄托在更有可能办到的事情上，比如找个胸大的女人，生个健康的孩子，而不是往火场里跑一趟去开什么该死的门。” “我问的是为什么把枪给我。” 第十七章 破法者 指挥官摊了摊手，“这是把麦林枪，就是那种可以震碎射击者手腕的混蛋东西，现在的你用它能比我用得更好，我的胳膊已经吃不消这种后坐力了。” 他来到墙边，将折叠的工具架从墙上拉了下来，将右手手肘固定在架子上，左手在一堆螺丝起子间徘徊，挑中一个开始卸除义肢的金属外壳。 “改造价格是一方面，定期保养也是一方面，这些都是麻烦事，精密的义肢可以拎起比正常高出数倍的重物，但几年后也要面对零件老化的问题。所以年轻人，不要轻易缺胳膊少腿。” A笑了起来，“这话应该在我眼睛没瞎之前说。” “你以后打算装义眼吗？” “不，我没有钱。”他回答得非常实在，“是谁断了你的手？” “很好，这才是我要说的最重要的话题。”哐的一声，指挥官把金属外壳撂到桌子上，开始埋头调节细小的齿轮。 “现在的黑都，和大战之前的黑都已经不同了，这并不是废话！在和那群异世界孬种决战之前，黑都的官方政府一直是联邦。联邦从异世界生物手里学习电子科技、学习基因技术，所以那段时间又被称作‘学术时代’。这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 “联邦参与了大战？” “当然，没有人想永远当奴隶。很多年前，异世界生物打开了通道进入到我们的世界，但由于基因特性，他们没法长久待在这个世界，于是就建造了用来保持通道开启的柱子。”指挥官拎了个小锤使劲敲打，义肢一点点从接口脱落，“我们管它叫‘晶柱’，因为它浑身冒着蓝色荧光。” “就是现在黑都中心树立的那个东西？” “没错，这东西一共有十二根，它会使附近的空间处于一种——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的状态，黑都的空气过滤屏障就是调节了晶柱的阀值，使得屏障能够精准滤去病毒、并让空气通过。只有依赖于晶柱，异世界生物才能稳定生活，现在逃到末日之骸去的那个……” “莱赛克杰。” 砰。指挥官放下胳膊看着他。 A举手投降，“对不起，这个名字好像不能说。” “……的那个人。”指挥官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修复义肢变形的部分，“就是依靠那里剩下的晶柱苟延残喘。” “他们回不去了吗？” “没错。因为‘破法者’击毁了七根晶柱。只要半数以上的晶柱被关闭，通道就会消失，然后，黑都的军队截杀了滞留在这里的异世界生物。他们成功了，但只成功了一半，因为大战之后联邦的军队也所剩无几。实际上如果不是异世界生物发生了内乱，我们会损失更多。” “你说内乱……”A感觉自己的记忆区里有什么内容激烈地跳动了一下，这让他头痛。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那可能不是我这个军衔能够获取到的情报。总之，联邦元气大伤，破法者则成为了英雄。” “这听起来像是个极端组织。”A揉摁着自己的眉心。 “他们的确是。战败的异世界生物释放了病毒，破法者对变种人赶尽杀绝，和平降临后，他们又放任上层阶级寻欢作乐。那天，我在一场宴会上担任护卫工作，看到了巴哈雅，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指挥官直起腰活动了一下右臂的断口，那里只剩下和肩膀相连的一点点肢体，“联邦只打算削夺我的军衔，破法者却断了我一条胳膊，我偷了辆列车进入了荒野。走之前我听说破法者正打算建立一个项目，叫作‘空轨’，哈哈，不知道列车在天上跑和在地上跑有什么区别。” A看着指挥官把调试好的胳膊重新装上，他攥紧手里的麦林枪，将它插到后腰，指挥官塞给他一盒子弹，并拉开了车间的门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变种人……希莱因，为什么不能与普通人共处？”A犹豫了一下，撑住门板。 “这种病毒会破坏你的基因，你的寿命会缩短。”指挥官把一根手指戳在A的胸口上，做了个钻洞的动作，“绝大多数变种人无法再生育，此外，他们会变得偏激、易怒、好战，就像你之前见到的变种人，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人类了，不是么？ “变种人的唾沫、血液、甚至是泪水都具有感染性。真正悲惨的不是被病毒直接感染的人，而是被变种人感染的人。二代感染者大多会直接死亡，少数变成怪物，极少数变成状态不稳定的变种人。不用太担心，我们有消毒设备，也会遵从你的意愿在你被感染后帮助你结束生命。” 指挥官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A却疼得龇牙咧嘴，指挥官干巴巴地笑笑，“我知道故事永远只是故事，反正等你真正到了黑都，你的死活就和我们没关系了。谈话结束。” 这次的“告别”没再拖延，指挥官揪住青年的衣领把他拎出了加工车间，迅速关上了门。 A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次打开了这里的灯，昏黄的灯泡周围飞舞着一群蛾子，他躺在床上看着它们出神。 他静静回忆指挥官的话，回忆着发生的一切。病毒雨，列车，草原，厮杀，私欲，绝望……这些构成了他刚刚认识没几天的这个世界的全部，很简单，又很复杂。 指挥官所说的“战争史”，他在“乂”系统中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这有两种可能：他的权限不够，一些资料必须正式登录后才能查阅；或者乂系统的确没有收录这些。 如果答案是后者，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 这个系统是“战前”遗留下的东西。 有人建立了这样的系统，包含分析与记录的能力，很可能是想应对将来发生的一些情况，但不知为什么这个系统最终落到了他手上，寄居在被改造的右眼里。 想知道全部真相只有找到可登录系统的账户名，或是找到它的发明人。 只要去黑都，一切就有答案了吧。 不知多少次，A还是这样想。 第十八章 追踪者 此刻，在距离马其顿站几百公里远的底比斯站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一辆越野车停在了入口处的岗亭前，六个驱动轮稳稳抓住地面，扬起一片沙尘。后排车门打开，每边下来了两个戴有防毒面具的士兵，他们先确认了周围没有徘徊的变异生物。 随后，四个士兵各搬着一台底端有固定支架的立柱型设备，分别安装在越野车四周，其中一人按下终端控制钮，立柱之间射出了蓝色的光线，这些线条在空中交织起来，形成了密集的防护网。 做完防护措施后，又有一个穿着白色军装的人端着台移动终端从前门走了下来。 “确认过里面没有活的东西了？”穿着白色军装的人谨慎地站在防护网最中心，他看起来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站姿也很懒散，目光扫到不远处堆积的变异野狼尸体时露出了极端嫌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被上司派出去跑腿的文职人员。 要是他的衣领上没有绣着金色标志的话。 “你可以信任我的小队，曼利上尉，如果你实在觉得他们做的不好，那我想一个军官具有魄力的示范应该比挑剔来的更有用。” 一个人端着步枪从底比斯站大门走了进来，那是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与曼利截然相反的黑色军装，和曼利那套看起来随时可以坐到办公室喝咖啡的装扮相比，这个男人就像是阴影下的利刃，全副武装，但安静而低调。 “我希望看到的是一次就有效的结果，而不是需要我反复确认，泽维尔中尉。”曼利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举手示意他就停在原地，“不用过来了，我不想和被污染过的你呼吸同样的空气，我们就在这里交谈吧。里面情况如何？” 泽维尔的表情被厚重的防护装备遮蔽，但从声音听起来他没有怒意，“你想亲自看看的话会更好，但我估计你不愿意，所以我把画面记录下来了。” 他半蹲在地，展开折叠在胸前的还没对讲机大的投影设备，一幅幅缓慢旋转的全息影像出现在空中，那大多是断裂的墙体与坍塌的顶篷，偶尔闪过几处排布在地面上的坑洞。 “这是什么？‘巨人歌利亚’来过了吗？”曼利装模作样地惊呼。 “不要开玩笑了，曼利上尉，这就是我们一直在追踪的东西。梅莉尔先我们一步和‘它’对上了，为了确保优势在我们这边，她还提前进行了清场。” “梅莉尔现在在哪儿？” “医院，她可能要在那里躺满半个月。” “‘它’受伤了吗？” “在追踪‘它’到达这里之前，梅莉尔还和‘它’发生过几起战斗，期间射中了‘它’的一只眼睛。” “她是你手下最出色的狙击手以及刺客，为什么在面对一个已经瞎了一只眼的敌人时还会出现战力一边倒的情况？”曼利嘴角抽搐，可以看出他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幸灾乐祸。 泽维尔调出几张尸体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被狙击枪击碎了头颅。泽维尔随便选中一张放大后说，“虽然这条只是猜测，但我想可能是梅莉尔‘清场’的举动惹怒了‘它’。‘它’在战斗过后夺走了梅莉尔的枪，留她和狼群一起自生自灭。” “一击毙命，没有痛苦，这对这些生物来说已经是最仁慈的做法了，过于多愁善感可是会遭殃的。”曼利冷笑，“我没记错的话，梅莉尔用的枪是巴雷特M82A1吧？老掉牙的东西。” “但是威力惊人。”泽维尔关闭了投影设备，站起身指向远方，“像那个山坡那么远的地方，我们的侦查范围触及不到，可它依旧可以一枪爆了任何人的头。” 曼利眯起眼睛，“我不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中尉，你妹妹这个月的医疗费用是否支付完了？” “我的小队会保护好你，这是他们的职责，我也会完成我任务范畴内的工作。”泽维尔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所以请不要提起任务外的话题，上尉先生。” 曼利悻悻然移开了视线。泽维尔虽然和他隶属于不同军队，年纪比他大，军衔也比他要低，但他知道在反狙击方面泽维尔是一把好手，如果真对上那个东西，他这个适合近距离作战的还要依靠泽维尔的帮助和目标拉近距离。 看的不爽稍微斗斗嘴就可以了，再说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泽维尔突然接到一条通讯，他走到一边听完汇报后重新看向曼利，“米德尔顿的机动小队延铁路侦查时发现几百公里外停着一辆列车，看距离，他们应该在几天前经过了底比斯站。我们从北往南，应该是中途错过了。” “列车？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条铁路上还有列车在跑。” “应该不是为黑都服务的，这么多年了还有私营的列车能够行驶的确让人惊讶。我让米德尔顿小队先去和他们接触一下，那个东西会变换外形，如果隐藏在车上，我们会把‘它’找出来。” 说到这里泽维尔瞟了曼利一眼，语气不再客气，“只要拿到建设‘空轨’需要的资料，破法者和联邦之间的合作就算完成了。” 曼利耸了耸肩，“其实我更好奇的是既然一枪打中了眼睛，‘它’为什么还没死。” 这次泽维尔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跨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机车，安静等待出发的指令。 曼利兴趣缺缺地操作移动终端，从里面调出一张照片，拍摄场景是一处废墟，照片上的青年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穿着单薄的衣物正要跃下矮墙，风扬起他杂乱的银灰色碎发，一双同样颜色的眼睛隔着百米距离盯住了拍摄者的方向。 曼利将那张照片放大、缩小，时而凑近与那双眼睛对视，可无论他像现在这样尝试多少次，依旧没法冲淡心中不断泛起的细微恐惧。 “嘁，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第十九章 愤怒 A被一阵喧闹吵醒。 他感觉列车先是缓缓倒退，停住，随后猛地向前冲了一段，他四肢抵住四周的支架才避免了被急刹车甩出去的结局，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悬挂在上铺床板的巴雷特突然滑落下来，砸在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呃！” “兄弟，你的表情就像一晚上被十个女人压了一样。”阿布利特撑着门框站在门口看他，“指挥官和巴力貌似想试试烧木材能不能让这辆车动起来，嗯……从结果看来是不能。” “他想使用木煤气吗？”A从他的脸颊看到他搭在门框上的手再看到他踏进半步的脚，微微挑起半边眉毛。 他记得自己昨晚锁了门，难道现在撬门压锁已经不算是什么稀奇的技能了？ “木煤气？对，他们说的好像就是这个词，呃，你怎么知道的？” “想靠木头驱动这么大一辆车是不可能的。”A避开回答他的问题，捂着胸口在床上躺得安详，“你有什么事？” “哦，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阻止一下巴哈雅。”阿布利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她快要把兄弟几个给打死了。” 狂鲸号旁临时驻扎的营地此刻已经成了一座“拳击场”，站在中央双手抱臂的是巴哈雅，她的头发编成了小股细辫，用头巾紧缚起来，显得清爽干练，能够自由伸长指甲的十指被绷带重重缠绕，避免了搏斗中的误伤。 A走近人群的时候，巴哈雅刚对上下一批对手。 战斗开始，巴哈雅向后撤了一步躲开对手的拳风，单手在对方手肘上一搭，娇小的身形腾上半空，轻巧落在了男人的背上，对着对手的侧颈连续出拳。 她的对手显然看过她先前的招数，及时将双手护在脖子两侧，企图用一记背摔将巴哈雅“就地正法”。 巴哈雅感觉到他的重心偏转，夹在对方腰部的双脚在胯上一踩，一个空翻回到男人正面，暴风骤雨般的拳头连续击打在男人胸口，对手痛苦的呜咽只来得及呼出半声，就被她打中咽喉向后翻倒。 “下一个。”少女用尖利的牙紧了紧手上的绷带，A听出她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愤怒。 “我来。”A推开人群，抬手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捋到后面，只穿着衬衫就上到了场地。 巴哈雅看到他过来，轻哼了一声别开头，“我不打伤员。” A一手攥拳贴近胸口，一手拉开架势，眼神专注，“你未必打得过。” 巴哈雅咧着小虎牙，笑得像个恶魔。在她看来A的身体素质的确不错，但他毕竟是个狙击手，论贴身缠斗的反应能力没人能比得上猫科动物。 她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A比刚才的男人要矮一头，身形也不够健硕，想像那样悬挂在他身上是做不到的。 这将是一场完全的正面战斗。 少女进入冲刺状态后，A向侧迈了一步，硬地靴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敲响了追魂的鼓点，他的视线跟随巴哈雅移动，右眼的虚拟准星瞬间在她身上标出了密密麻麻的运动关键点，A却没把注意力放在“乂”系统的提示上。 他希望是自己来参与这场战斗。 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个世界置身事外，始终游离在对身世的迷茫和对现实的落差间。 他不知道寻找的真相会带来什么变故，他不知道战斗的结果有没有满足这些人的期望，他不知道在他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大地上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但是现在，他参与进来了。 A抓住了巴哈雅的左腕，巴哈雅也抓住了他的右臂，A的另一只手向她肋下袭来，巴哈雅劈手拆招，两人的手以极快地速度相互交错，双方都想把对方的格挡拨开，好让进攻的拳头打到要害部位。 A咬着一侧嘴角，巴哈雅的眼神则愈来愈认真，她的腿也没闲着，时不时想插进A步伐变换的两腿之间。她进一步A就退一步，几个回合后A已经退到场地边缘，他突然向侧偏头，巴哈雅的拳头从他脸颊边擦过，带得碎发激荡。 围观的人呼啦闪开一大片，列车窗口纷纷打开，许多好奇的目光投向这边。 巴哈雅那一拳打完，冲拳变为横打，A竖起左臂格挡，明显感觉到刚被缝合没多久的肩伤传来撕裂感，他来不及卸力，被打中的左臂撞上胸口，相当于结结实实吃了巴哈雅一击。 但让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你为什么生气？”借了个空档，他询问道。 “我为什么不该生气。”巴哈雅声音沙哑，如果不是仔细辨别，她这句话就和嘶吼没什么两样。 A向侧挪步，巴哈雅找到机会一脚踹上他没用来支撑的腿，A趔趄了一下，但顺势抓住巴哈雅的肩膀将她摔了出去。 巴哈雅在空中扭过身，像猫一样轻巧落地，两人第一次分开。 “是因为库克小队？” “我只是克制不住去想……把我变成这样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把改造进行得更彻底一点？”巴哈雅喉头震动，她手臂上精瘦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为什么不索性给我接上尾巴，让我能够用四肢奔跑，更不怕伤害，更像个怪物不好吗！？” 她冲了上来，A双手前伸双臂微曲，精准接住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手掌相抵，像两头野兽一样头抵头进行角力。 巴哈雅控制不住身体的异变，尖锐的指甲穿透了绷带，狠狠刺进了A的手背！ “我想要变得强大！”她怒喊着，“如果要进行强化，就不断训练；如果要进行改造，就加装机械；如果要依靠变异，我就去淋病毒雨！我受够了！为什么总要把我护在身后？为什么门关上的时候率先把我推出去？他们是为了活命才登上这辆列车的！不是为了照顾我这样碍手碍脚的笨蛋！” A用力过猛咬破了嘴角，一行血迹流了下来，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少女的愤怒。 她恨这荒凉的世界，恨这永无止境的流浪，恨弱小的脆弱恨强者的狡黠，恨居无定所，也恨食不果腹，她是这样怒火中烧，以至于令他感到手骨正被根根碾碎。 如果努力得不到回报，抗争就会变得可笑。 “我为什么没有跟着你……一起冲进那片大火呢！” 第二十章 临时搜查 A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推倒在地上。 少女的利爪就停在他鼻尖前方半厘米处，沾了血依旧剔透。 “巴哈雅，嗯……”他忍住对猫科动物的恐惧，“我有个提议，我们去把这片大地上剩下的能源抢光吧。” “我们要像那群强盗一样，毫不犹豫地对同类痛下杀手吗？”少女喘息着。 “如果有必要的话，会的。” “我们要和任何敢于抢夺资源的生物斗争，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A的右眼清澈冰冷，“但是，不能失去人性，不能做超出底线的事。” 他抬手放在少女头顶的耳朵之间，“你是个人类，这不会因为你的外表而改变。” 巴哈雅的胸膛剧烈起伏，看起来随时想撕碎A的脸，但是，她最终平静下来，双手抓着A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你输了，但是老娘打爽了。”她甩了甩胳膊，解下手上的绷带，“走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去问问勘察小组有结果了没。” 被派去探索附近聚集地情况的勘察小组已经出去一天了。 医疗车厢里，巴哈雅一边给A的手上药，一边介绍狂鲸号车队的情况。 “我们大概每三个月就在这条铁路上走完一圈，过去的两年里，我们一直在减员，前段时间还有新加入的人，现在几乎没有了。” “是因为安全区域在变少？”A无法忽视手上的十个血洞，他又不是神经麻痹的木头人，只不过一直在克制不让自己发抖。 巴哈雅眼神空茫地停顿了片刻，继续上药，“是因为健康的人在减少。病毒雨是全世界的嘛，暴露在雨水中的人得病变异，或是死去，虽然人口生育没有了限制，但是健康的婴儿越来越少，很多孩子活不到五岁就生病死了。” 她用力系紧绷带，A疼得大叫一声，巴哈雅撇嘴看他，“你是个男人。” “我是个浑身是伤的男人。”他举起双手出示“证明”，“今天就放过我吧。” 巴哈雅的嘴越撅越高，车厢的门打开，医生莉娜抱着一堆医疗器材走了进来，A和她对上视线，这个一向风趣的医生竟然发出惊叫，扔掉了手里的东西。 啪。A眼疾手快接住纸箱，但受不住里面的东西实在太多，一堆手写资料滑落下来。 他想捡起地上的纸张，莉娜却神色慌张地阻拦他，“等等，我自己来！” “莉娜，你今天好反常。”巴哈雅觉得奇怪，“我也来帮忙。” 莉娜来不及阻止，她已经拾起了一张报告，看到上面的文字，巴哈雅轻松的表情渐渐消失。 “血样报告显示……血型不存在于任何档案记载，细胞活性之强闻所未闻……”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变种人，但可以确定，也不是人类……” A抬起头，看到了紧贴他眉心的枪口。莉娜以不属于一个医生的速度举枪对准了他，她声音发颤，但是手很稳定，“你是什么？Ａ。” “那是医疗枪。”他看清枪的样式，“它不是用来杀人的，医生。” “你是什么东西！回答我！”莉娜双手并握稳住枪身，“底比斯站的陷落是不是和你有关？” Ａ闭了下眼睛，略微叹了口气，举起指挥官送给他的麦林枪，抵在了莉娜的额头上，“这才是用来杀人的。” 他振声，“巴哈雅，把指甲收回去！” 巴哈雅僵住，她的指甲自动伸长，说明身体本能感受到了威胁，即便如此，她还是试探着反问，“这是假的吧？莉娜说的，不可能是你吧？” “当然是我，女孩。”他笑了起来，“或者说，这才是我。” 从Ａ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是红色的。 “乂”系统的警报弹窗铺满了整个屏幕，并且危机等级还在不断提升。 感应到危险逼近后，出于自身安全考虑，这个系统开始不顾权限地向他提供目标情报，一张张他本身不记得、但被保存在系统中的画面浮现出来。 一直以来，他都记不起底比斯站以前发生的事情，但现在“乂”系统开始一五一十地向他描述他曾经面对过的、也是即将再次面对的敌人。 呵，原来人工智能也会怕死。 尽管被两个人投以注视“怪物”的眼神，但此刻的A感到如释重负。 终于，横架在他和这群人之间的最后一道壁垒也倒塌了。 是的，他不是人类，这从一开始就清楚明了，但在内心深处，他却无法接受人类以外的生存方式。 “戴蒙德。”他喃喃自语，“我当然明白，隐匿在人群中的异类的感受。” 屋子里的形势僵持着。突然，Ａ的耳朵一动，巴哈雅的猫耳也是转了个向，两人同时望向车厢的墙壁。 危机等级在这一刻抵达峰值！ 一阵刺耳的急刹声后，有人从机车上下来，喊话的人就和Ａ隔着一层墙，“荒野的贱民，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 “那是？”巴哈雅看到Ａ竖起手指抵在唇上，他垂下麦林枪的枪口，莉娜有些搞不清楚状况，Ａ来到手术台边一把掀开了上面的盖布。 台面上放置的赫然就是他那把巴雷特。 “这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莉娜，这样对谁都好，这个我先拿走了。”他拿起巴哈雅捡到的报告，连带她的手一起拉住，“我们从其他门出去，冈特看到那群人就会明白的。” “等等，我不明白。”巴哈雅挣扎着，“来的人是谁？那种趾高气昂的口吻……” “黑都。”Ａ仅用两个字就堵住了她的疑问，“所以你绝对不能被他们看到。” 他们紧贴过道一侧前进，其他乘客的注意力都被外面的骚动吸引，A趁机打开两个车厢连接处的门，拉着巴哈雅跳到铁轨上。 砰！一声枪响，人群尖叫着四散逃逸。 “他们开枪——”巴哈雅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A环臂捂住她的嘴，搂着她躲到车厢背后，一名穿着黑色军装的巡逻人员堪堪经过。 “为什么非要我说第二遍？叫你们的指挥官出来！联邦军队临时搜查，窝藏罪犯者死。” “什么罪犯？吵什么吵！？”指挥官的声音粗厉响亮，骚动很快平息下来。 A带着巴哈雅借助车厢的阻挡步步远去。 第二十一章 米德尔顿 “冈特——联邦的老朋友了，我一听说这边有辆列车就想可能会是你，狂鲸号？也只有你能取得出这种名字。”这是个沙哑的老男人声音。 “你是来和我算旧账的吗？米德尔顿，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只是少尉。” “我年纪大了，再升上去也没有意义，至于你，‘老朋友’，你的事联邦早就不想管了，对了，你当初带出来的那个女孩呢？” 巴哈雅拉住A的手臂让他停下来。 “死了，来到荒野的第一年就病死了，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指挥官冷哼，“你们在这儿多待几天保证也能体验到。” “这就不必了，只是可惜那位大人对她怪想念的，这趟出来还委托我打听一下她的状况。”米德尔顿来回踱步，“但我来是想知道，造成底比斯站屠杀的罪魁祸首是不是藏在你的车队中。” 巴哈雅登时睁大了眼睛，A轻声辩解：“不是我。” 不等指挥官说话，米德尔顿对周围的士兵和民众提高了音量：“你们这些天有没有见过一个独眼的男人上这辆车？他应该带着一把巴雷特，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衣服。这个人非常危险，底比斯站的人就是死在他枪下，他的脸……可能长这样！” 巴哈雅抓住A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A吃痛地抽了口气，但依旧将她紧紧箍在胸前。 米德尔顿似乎举起了什么显示设备，人群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米德尔顿感到一丝希望，“是吗？你们都见过这个男人吗？” “为什么不自己搜搜看呢？联邦的大人。”医生莉娜从A打开的门口走出来，打断了米德尔顿的问话，“这辆车上一共只有一百多号人，随便扫一眼都知道有没有这个人了。” 说话的时候她看了指挥官一眼，如A所料，指挥官立即猜到了大概经过。 “说的也对，叫你的人都下车吧，冈特，你应该没有什么顾虑吧？” 根本不需要指挥官同意，米德尔顿随意招了招手，联邦的士兵就冲进了车厢，不时有乘客惊叫着被推搡出来，米德尔顿的方向传来滴滴声，他们似乎有某种扫描仪器可以一下判断出这个人是不是伪装的。 “快走。”莉娜低声催促着A，“看在你愿意带走巴哈雅的份上，我姑且相信你是无害的。” “对了，说话的那个医生叫什么？长得挺正，难得荒野里还有这样的女人。嗯……医生应该都比较干净，我有兴趣的话会去找她。” “你想睡荒野上的女人？”冈特冷笑，“就不怕回去之后被破法者‘物理消毒’？” “可我得想个办法解决一看到她那双腿就勾起欲望的问题。那就这样吧。”米德尔顿冷不防开了一枪，莉娜惨叫一声跌跪下来，她膝盖的位置出现了一个血洞，以狂鲸号上的医疗水平，这条腿以后都不能站立了。 “唔唔！”巴哈雅目眦欲裂，A不想再带她听下去了，再继续的话他也会忍不住跟联邦开战，但以他现在的力量，开战只有死亡一种结局。 “米德尔顿！”冈特的怒吼回荡在上空。 米德尔顿笑了笑，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对了，冈特老朋友，我们在来的路上还碰到了一支侦查队，以为是强盗就顺手消灭掉了，不过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你们的人吧？” “米德尔顿……”冈特沉重的喘气声隔着列车都能听见，“如果是十年前，我会在这里杀死你。” “那就去十年前找我啊，冈特上尉！”米德尔顿爆发出一阵大笑，“怎么了？这个笑话难道不好笑吗？你们为什么都这幅表情？” 感觉到巴哈雅的挣扎愈来愈剧烈，A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等太阳下山，我就去把他杀了。” 巴哈雅死死盯着他的侧脸，似乎在考量他到底有几分可信。最后看了一眼痛苦嚎叫的莉娜，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A松开桎梏，少女没再抗拒他的拉扯，A带着她一路往远离列车的方向逃去，在到达百米开外后，两人一前一后奋力奔跑起来。 直到列车消失在翻过的矮丘后，紧绷在两人心头的枪声也没再响起，看来米德尔顿并没有真那么肆无忌惮。 一旦逃到安全距离，巴哈雅甩开A的手跪在地上大口喘气，A警戒四周等待她冷静下来。 “A。”巴哈雅低声呢喃，“告诉我吧，你的事。” “你真的想……” “告诉我！”她大喊大叫，将揪起的野草甩到A身上，“你还安慰我是个人类，你自己又是什么？你欺骗了所有人！你进入狂鲸号到底有什么目的！” A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感到有些疲惫，“不管血样报告上什么样，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个人类。” “不管血样报告上什么样？”巴哈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如果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没有办法信任你！” “‘A’。”A半蹲在她面前，“这是我名字里包含的一个字母，但我不记得它完整的拼写，巴哈雅，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被黑都的人一路追杀到底比斯站，在那里摆脱了追兵但是失去了记忆。” “底比斯站的事……” “和我有关，但我不会杀死无辜的人，你清楚这一点。” “我不清楚！”巴哈雅喊出声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对不起我又发火了……我冷静了，好，我懂了，我们什么时候反击？” “我们？”A话说到一半，看到巴哈雅的眼神，他改口，“好，我们一起反击，但你必须先稳定下来，睡一觉吧，等到入夜了我叫你起来。” “A。”巴哈雅仰头抓住他的衣服，使劲拉扯，“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愤怒呢？之前为了救出库克小队，你那么拼命，现在却这么冷静。你……你还是那个‘A’吗？” “当然。你说愤怒？我愤怒啊，你看到那些人穿的军装了吗？”A忽然微笑起来，端枪的手一阵颤抖，却被他的意志死死控制住，“我记起来了一点，就是穿着同样军装的人射瞎了我的眼睛，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好像是叫做梅莉尔，我要杀了她……还有联邦……” “A？你在说什么？你的表情很奇怪。” 他回过神来，手指的颤抖消失了，“没什么，睡吧，我再观望一会儿。” 第二十二章 男人与狗（求推荐） 天色暗沉，一棵倒塌的枯树旁，少女蜷缩着睡着了。 A提着枪往山坡上走去，刚走出三十米远，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巨幅弹窗遮住了他整个视线。 “警告，正在远离队友，计算单人突袭获胜的概率是……百分之五！” “你这会儿倒变得多话起来了。”A不管不顾继续向前。 “行动正在偏离作战计划！请立即返回备战地点！” “你就那么害怕那群人？你不是个程序吗？还是色伽蓝造你的时候忘记修bug了？” “无视警告，正在关闭临时使用权限，届时突袭获胜的概率将会降到零。” “你还会威胁人？”A意念一动，将弹窗移到视线边缘，乂系统坚持不懈地创造出更多弹窗。 A不知道的是，他现在体会到的烦躁感正是旧时代人类面对垃圾软件时的感受。 “你最好停下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我不介意带着这种状态闯进敌营。”A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容质疑。 系统停顿片刻，弹出一个提议：狙杀。 “不行，他们被列车阻挡着，周围还有很多人，如果一击不中，敌人的反击可能会误伤到普通人，而且就算杀死米德尔顿，他的手下也不一定会停手。我最好能找个帮手里应外合。” 系统又弹出一个提议：巴哈雅。 “现在的她，不行。”A摇头，“她不够冷静，关键时刻可能会被情绪支配，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来做。” 系统明白了他的决心，弹窗消失了，屏幕中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信封样的图标。 这是什么？A的意念选中了图标，一张虚拟信函自动展开，打头的字是“一次性使用权”。 “原来如此，多逼你几次就可以获得更多权限。”A笑笑，“那好，下次专门带你往危险的地方冲。” A当然是开玩笑的，但被惊吓到的乂系统却在脑海里创造了一场海啸。青年犹如被闪电击中，捂着脑袋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我只是想缓和一下这种‘英勇就义’的气氛……好吧，这是什么新功能？” 信函上的内容大致是讲：这具身体以任何方式摄取到的血液样本将会被储存下来，系统会记录下其中包含的DNA信息，只要付出一定代价就能够实现外形的复制。 A默念了一遍，注意力停留在“一定代价”四个字上。 “我没记错的话，我曾经沾过的血只有马其顿站的那头变异野狼。你是要我使用它的外形来完成这场突袭吗？” 可是只要火力充足，变异野狼难道不是想杀死多少杀多少？ 信函翻转到下一页，附带的说明是他之前就使用过的功能，也就是同一个外形可更改的三种状态：幼体，成年，以及性别反转。 “好吧。”他掂量着手里的麦林枪，“我有主意了。” …… 狂鲸号附近升起袅袅炊烟。 米德尔顿的小队正在进餐，他们使用便携燃炉烹饪联邦配备的食物。 在夜晚的荒野生火无疑是找死，但现在，所有意图接近狂鲸号的变异生物都被米德尔顿的手下放倒了，这些人使用的是最好的弹药，不管来袭的东西有什么体型差异，结局也只是一个点射还是两个点射放倒的区别。 食物的诱惑让饥肠辘辘的人们顶着恐惧接近。早些时候，负责饮食的厨师汉斯因为对米德尔顿出言不逊，直接被摁在砧板上夺下一只手。 食材储备所剩无几，温室的植物也被全部毁去，就连那节车厢都被卸下来远远丢在路边，联邦的士兵往上面浇了桶燃料，火光直到现在依旧明亮。 米德尔顿的雷霆手段让人们清楚认识到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些“贱民”的命，除非，有人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很困惑，冈特，所有人都松口了，为什么你还死咬着不放，维护一个连人都不算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米德尔顿一边搅合盘子里的食物，一边看着被士兵团团围住的指挥官，自从米德尔顿的人闯入这里，指挥官就保持观望的态度随便他做任何事情，即使是汉斯被砍手的时候他也只皱了皱眉头。 “你载过‘它’一段，而且还答应送‘它’去黑都，是么？‘它’在哪里？” “你不是扫描过这里所有人了？那仪器有响过吗？”指挥官换了个姿势继续抱起手臂，“说真的，米德尔顿，你觉得在这里跟我开战你会损失多少人？” “什么意思？”米德尔顿眯起眼睛。 一个士兵举枪瞄准了还在接近燃炉的人群，米德尔顿抬手制止他。 “我就算不开战，你们又能支撑多久？”米德尔顿笑眯眯地放下餐盘，随手一甩，盘中被加工过的营养素泼洒了一地，一个男人扑到上面舔食起来，原本还克制的人们再也无法控制，蜂拥着将男人按倒在地。 这一举动说明了狂鲸号的食物短缺问题已不是一天两天，看着疯狂的人群，指挥官眼底只有深深的无奈。 尽管他已经将自己的储备全部发放下去，但也只是杯水车薪，米德尔顿拥有的资源是荒野上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他现在不想去责怪谁，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宣泄愤怒的机会。 这时，一个影子穿过了巡逻范围，悄悄进入到列车内部。 莉娜坐在床边照顾昏迷的汉斯，这个男人正因为伤口感染陷入高烧，她自己的腿也只进行了紧急处理。除了她和巴哈雅，这辆车上没有其他医护人员，她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 风从门缝吹进来，莉娜很想替汉斯去关一下门，但现在的她就连移动都需要别人帮助。 突然，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门缝，原本应该直接进到室内的动作被它叼着的武器打断了。 莉娜表情古怪地看着那只变异野狼的幼崽歪过头将麦林枪送进来，自己再从缝隙里挤进来，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A？” 小狼甩了甩头，一身的泥巴溅上墙壁，也不知道它到底钻进了哪些地方才躲过巡逻人员。随后，它叼着麦林枪来到莉娜腿边将枪放下。 “你，你是A吧？你要让我用它？可是我只用过医疗枪……” 小狼用前肢扒拉她的裤腿，叫了两声原地追逐尾巴，莉娜艰难地将麦林枪拾起来，“好吧，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见她愿意拿枪，小狼轻快地叫了一声，接着猛地撞上一旁的医疗推车，一把手术刀落到地上，它叼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下个车厢跑。 第二十三章 黑暗重金属 居住区。 阿布利特颓废地坐在过道里，周围满是散落的零件，作为A的隔壁邻居，他毫无疑问被重点审问了。 “妈的，谁来毙了那个畜生。”他抬手擦擦脸上的血迹，一个东西从面前飞奔过去。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那东西正好掉头回来，当着阿布利特的面将体积膨胀到百倍大，变回了人形。 “哗——”A扶着墙呕吐，他体内几乎不剩什么食物储备，仅仅吐出了一地水，待呼吸平缓，他回头冲阿布利特竖起两根手指晃晃，“哟。” 哟个鬼啊。阿布利特极度震惊以至于忘记了说话，A喘了口气，“外面，在找我……” “啊！”阿布利特失声尖叫，A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房间里一脚踹上门，神经紧绷地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过来巡逻后才将阿布利特放开。 这个看什么都见怪不怪的男人此刻浑身颤抖，眼瞳近乎痉挛上下打量他。 “或许，我还是变回狼比较好？”A试探着提议。 “不，不不！我更受不了一头狼开口说话。” “好吧。”A懒得解释他变成狼之后其实没法讲话。 “这简直是旧时代漫画里才有的情节。”阿布利特觉得自己的精神要崩溃了，“这是魔法吗？科学做不到的，这是魔法吧！” “这个，它其实也遵循能量守恒，但具体我没法解释清楚。”A的五脏六腑还在抽搐，他捂住脸坐倒在角落里，“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阿布利特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转告他，随后叹息，“可怜的医生和汉斯。别责怪那些人，兄弟，也别责怪我。” “你们没掌握什么有效信息，他不过是在泄愤罢了。” “你既然回来一定想到了办法吧？” “办法？”A吁了口气，“得先想办法让人群和士兵分开。你能不能做出什么会发出巨响的东西？” “我是搞枪械的，不是发明家啊，而且我的工具被他们搞得一团乱糟。”阿布利特的双手大拇指不停绕圈，“我想想……只要搞出动静来就行是么？” “越热闹越好。” “呃，嗯，是这样的。”阿布利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其实我在后半节车厢的某个地方藏了个东西。” A心里响起警钟，“炸弹？” “不不不，你知道，我们这些和零件打交道的人呢，总有些收集癖好……” “说重点。” 阿布利特咽了口口水，“有台投币式的点唱机，我把它伪装成了储藏柜，想着到以后到哪个比较富足的补给站可以卖掉。” “点唱机？” “对，我知道一般没人买那玩意儿，人们都专注于食物和水，这种旧时代的老古董只有城市里的人才会用上……” “那是什么？” 阿布利特：……？ “算了。”A放弃思考，“接下来我说的事你要听好了。” 十分钟后，阿布利特跑向车厢后方，A抛接着手里的手术刀静静等待。 过道里其实瘫坐了不少人，只不过即便看到A，他们也只是兴趣缺缺地抬了下头，这都是些体质羸弱的乘客，审问后就像抹布一样被随处丢弃了，而列车的中坚力量不是成了尸体和变异生物堆在一起，就是被殴打至重伤躺在地上无助呻吟。 扫视这些人的时候，他瞥见了一张熟悉的小脸，那个男孩也在同一时间和他对上眼。 “怪物……”男孩向后缩去。 A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他朝车头方向走去，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怪物……哥哥。”孩子压抑着恐惧，手指不住地颤抖，“求你，救救我们。” “嗯。”A淡淡回应，抽回了自己的手，只不过攥着手术刀前进的时候，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夜深了，巴哈雅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巴雷特笔直地插在地上，她才明白自己又被抛下了。 “混蛋骗子。”她咬牙切齿地想追出去，突然听到从列车方向传来了震撼心灵的嘶吼声。 “这是什么？”米德尔顿手里的勺子都掉到了地上。他的士兵犹豫地回答：“黑暗重金属？” “去你妈的黑暗重金属！这里是荒野！”他一手挡开那个士兵，“去检查一下那些车厢，看看贱民们在搞什么鬼！” 一队士兵前去查看，米德尔顿发现指挥官冈特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他顿时警觉起来，“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明明知道他手里有巴雷特，却明目张胆的大半夜点火，也不怕他一千米外一枪爆了你的头。”指挥官摸了摸口袋，却发现那里面已经没有烟了，只能无聊地打个哈欠。 感觉到内心刺痛，米德尔顿瞬间抬头，远处山坡上传来沉闷的枪声，巴雷特的子弹在即将击中他身体时凭空爆炸，米德尔顿的面前显现出了一面半透明的防护罩。 “又是晶柱的改进技术。”指挥官啐了一口，“不过只能用一次吧？” 话音刚落，米德尔顿的护罩就如融雪般瓦解了，他的惊愕只持续了一秒，便恢复了笑容，“你以为这次不中，‘它’下次还会有机会？” 巴哈雅甩着震疼的手腕，一击不中她当然不甘心，但她不擅长用狙，这种程度估计也只能再开两枪。 就在她打算换个角度继续时，属于猫科动物的夜视能力让她发现了上坡搜查的追兵。 “嘁，我先把这些家伙收拾了再找你算账！”她抱着枪蹿进山林的阴影里。 “援军来了，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米德尔顿端着上膛的步枪站了起来，“还是说你真以为这么粗劣的演技能骗过我？” 他抬手朝列车开了一枪，刚冲过窗口的A差点被子弹掀掉一片头皮，米德尔顿看了看摆放在面前的仪器，此刻仪器的屏幕正疯狂闪烁着红光。 “忘记告诉你了，真正找到目标之后它才是不叫的。”米德尔顿迅速冲向列车，进门之时他抬起一只脚踹在门框上止住冲势，就这样端着枪疯狂扫射，A高高蹿起在天花板上一搭，避开弹流逃向下一间车厢。 “还要继续逃跑吗？”米德尔顿的吼声极具穿透力，“伊瑟——！！” A蓦地回头。 第二十四章 荧光沼泽 米德尔顿一边更换弹夹一边向前走去，“这几年你几乎把版图跑穿了，伊瑟，你逃累了，我们也追累了，该结束了。” “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A将手术刀反握，隐藏在手腕线条后。 “明知故问，把色伽蓝的资料给我。”米德尔顿伸出一只手，另一只还稳稳端着枪，“你最好在其他人到达这里之前下决定，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经算是仁慈的那一派了。” “色伽蓝的资料？”A笑了笑，“好，你来拿吧。”他向后倒下。 米德尔顿急追几步，A消失的地方是被卸除的温室车厢的位置，当米德尔顿的注意力全在下方时，后颈冷不防袭来凉风。 啪！米德尔顿一把扣住头顶探出的手，拽起A猛地向前砸去，A的身体撞开了医疗车厢的过道门，重重摔在莉娜面前。 米德尔顿冲了进来，A翻身跃起，连续后闪躲过步枪子弹，他的脚只需要在地上一点身体就能飘出很远，反重力一级的效果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米德尔顿看到了莉娜，莉娜用健全的一条腿抵着地面向后退缩，表情惊恐极了，而A则是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医疗车厢，看起来根本不在乎里面人的安危。 或许是因为目标近在眼前，这位黑都的少尉没有多想就继续追了出去，错身而过的那一刻，莉娜紧紧咬住下唇，从床单下拿出了一直藏起的手枪，对准米德尔顿的背影开了一枪。 一声巨响，麦林枪的子弹击碎了米德尔顿的肩骨，同时也震伤了莉娜的手腕，米德尔顿缓慢回头，脸庞上是火山喷涌般的愤怒。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A离开的方向扑了回来，一口咬住米德尔顿的喉咙！ 这是头成年的变异野狼，咬住目标后还因为惯性将米德尔顿撞出很远，米德尔顿被压倒在地，生机一时没有断绝。步枪掉了，他就拔出军刀往变异野狼的腹部捅去，一刀，两刀，三刀……直到瞳孔涣散，他紧绷的肌肉才慢慢松弛下来。 变异野狼满嘴是血地看了莉娜一眼，侧身倒下。 …… 阿布利特的心情很绝望。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承担如此重任，此刻他手无寸铁被人围攻，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祈祷上帝降临。 上帝降临了。 只不过这个“上帝”手里端着枪，身高两米宽一米，如同一面长着五官的墙。 “嘿！”指挥官喊了一声，接着往那些转过来望他的脑门上一枪补了一个窟窿。他现在填进弹匣里的是A之前给的军事级子弹，而不再是联邦的装备随便可以挡下的垃圾了。 “指挥官——”阿布利特跑了过去。 “滚远点！别把鼻涕眼泪擦我身上！还有快点关掉你那破烂玩意儿！我现在还不想装义耳！” 阿布利特赶紧拔掉点唱机的插头，嘶吼了一晚上的黑暗重金属终于平息。 远处的山坡上间歇性传来枪声，指挥官把枪扛在肩上，“敢拿……呃，她叫达什么？” “您是说巴哈雅？” “敢拿巴哈雅当诱饵，那小子活腻了！他最好在我回来后还剩口气在！”指挥官用力踢了踢车厢，“还有几个能打的？起来跟我走！” 此时此刻，巴哈雅正在林间埋头冲刺。 联邦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她在杀死其中一两个人之后，就发现了他们配备的某种东西能让他们一样在夜间看清东西，游击战变得没有想象中轻松。 屏住呼吸躲藏起来也不行，因为她不能把自己变成没有生命的石头，联邦的“扫描仪器”一样会把她找出来。 尽管被逼上绝路，巴哈雅还是一个劲地朝远离狂鲸号的方向逃跑。 跑着跑着，眼前忽然出现了绿光，她原以为是包抄的敌人发出的照明光线，但接近了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大片受病毒雨污染的荧光沼泽，发光的水面时不时泛起气泡，仿佛底下潜游着什么未知生物。 好机会，这样他们就不敢开枪了。 一个急刹停住，少女踩着沼泽中看起来稳固的地方一路小跑，拽住一根树藤荡出很远，紧追不舍的联邦士兵彼此交换几个手势，分三个方向追踪她。 没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有人落水的惨叫声，随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沼泽中翻腾起巨大的水花，一颗爬行类的脑袋探出水面将叫喊的士兵拦腰咬断。 巴哈雅头也不回地逃跑，她的情况也不轻松，越往深处，周围的空气就越潮湿，肆意生长的苔藓从上方垂挂下来，期间夹杂着不少一看就有剧毒的菌类，还有一些伪装成藤蔓的变异水蛭，她统一用巴雷特的枪身把它们远远抽开。 “可恶！” 一看到巴雷特她就想起自己被抛下的事，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把这个现在来说只是累赘的武器丢弃。 “她在这儿！”一个男人从侧方扑了出来，巴哈雅甩枪抵住他腹部扣下板机，联邦引以为豪的作战服在12.7MM子弹面前就是张纸。 推开男人的尸体，巴哈雅擦擦脸舒了口气，暗叹自己没引起沼气爆炸真是太幸运了。 然而下一秒她就一脚踩空，从满是变异植物的泥土上翻了下去，如果就这样摔进沼泽，会不会被病毒感染尚未可知，但后面那个大家伙一定会发现她。 “啪！” 就在巴哈雅开始计算自己会被分几口吃掉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无助挥动的手臂。 她原本觉得在这种时候会出现搭救她的，只可能是那个青年和指挥官，但定睛一看：那里站着的竟然是个黑发少女。 “我以为……”巴哈雅惊讶地看着她，面前的少女和她差不多年纪，身上是常见的荒野流民装扮，只是这种环境下怎么想也不可能凭空冒出一个女孩吧？ “你以为？”少女的声音没有情绪波动，给人的感觉和A有几分相似，她拉起巴哈雅后就抽回了手，“不对，我不应该救你。” 巴哈雅听到敌人追上来的声音，她反拉住少女的胳膊，“现在别管这些，这里很危险，快和我一起出去！” “别靠近我！”少女却一把挣开她，“我是希莱因！” “我就知道，正常姑娘怎么会从这种地方冒出来。”但巴哈雅并没打算放任她独自在这里，她一把扯开头巾露出猫耳，“看到了吗？我也不是普通人。那里有拿枪的坏人，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少女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跟上我。”说罢率先跳上了另一块土地。 第二十五章 被背叛者与爱 黑发少女的身手已经不能用“不一般”来形容了，巴哈雅起初还能跟紧她的步伐，但在沼泽中穿行了一段后就被远远落下，这让她忍不住嘲笑那个声称要带少女离开的自己。 “我不该救你的。”黑发少女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你被人追杀，一定是带来麻烦的人。” “喂！为什么就不能是他们穷凶极恶而我孤苦无助呢？” “那些是军队的人吧，我不认为黑都会追杀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关的女孩。” 听到这话巴哈雅停下了，“你知道黑都？” “所以别想骗我。”黑发少女回过身看她，“你不是希莱因，我能感觉出来。” 巴哈雅犹豫了一下，少女转身想走，她急忙喊住她，“没错，这是人为改造的结果，我遇到了一个喜欢往人身上装动物部件的变态，他现在要抓我回去！” “你没有完全说实话，但，并不全部都是谎话。”黑发少女向她走来，“别担心，这样不会传染。”她轻轻捧住巴哈雅的脸颊，将自己的额头和她的贴在一起。 “确实如此，我从你那里感受到了悲伤和愤怒，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少女合拢手臂轻轻抱了她一下，这个拥抱过于虚幻，以至于巴哈雅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结束了。 这就是这个希莱因的处事准则吗？疏离，却不乏温柔。 “到这里已经安全了，你可以自行绕路离开。”少女退开几步，巴哈雅对她有种不清不楚的感觉，不愿就此离去，但少女抬手阻止了巴哈雅还想接近的举动，“不要过来，继续在我身边待下去我的能力可能会影响到你。” “可是你要去哪里？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沼泽里游荡？你……你是要寻死吗？” 听到这话少女轻声笑了下，“不，我还要保护我的同伴，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的。他们应该要来找我了，你快离开吧。” 巴哈雅侧耳倾听，果然有草丛拨开的声音，随后一个女人的喊声响了起来，“渊，我们该走了。” 巴哈雅如遭雷击。 她僵硬地转向少女，“她是在喊你吗？” “对。”少女催促她，“你赶紧走，我母亲不喜欢我跟陌生人交谈。” “你叫做渊……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当拿弓箭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时，巴哈雅迟缓但坚定地举枪对准了黑发少女，拿弓箭的希莱因见状也迅速瞄准了她。 巴哈雅面无惧色，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渊，我叫巴哈雅，是一名人类，以及，狂鲸号上的医疗兵。” 在少女笑意还未散去的眼眸里，她看到有某种东西顷刻碎裂了。 “别发动能力，这个距离上你逃不掉的！”巴哈雅强撑着冷静，那个拿弓箭的人是艾拉她已经看出来了，“该死的，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拿枪对着我的女儿是想做什么？”艾拉来到渊身边横臂拦在了她前面，毫不在乎自己的胸膛暴露在枪口下。 “她是你的女儿？”面对艾拉，巴哈雅动摇得更加厉害，“可是她在沼泽……” “渊的能力无法很好的控制，所以她总得远离队伍一个人走。”艾拉看了眼沼泽的方向，“是她救了你吧？我听到枪声了，你在被人追杀。” “是……但是，你们袭击了狂鲸号！”巴哈雅再度握紧枪把，“我们死了很多人……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艾拉瞬间提高了音量，“你们的指挥官从黑都里出来！他帮他的上司做过什么你不知道吗！？” “什么？”巴哈雅愣住。 “我的大女儿，渊的姐姐，在我感染成希莱因后被联邦强行夺去！我被赶出黑都后在荒野独自生下了渊，这个孩子生来就是‘被背叛者’。既然这片大地抛弃了我们，那我们回馈以怒火又有什么不对？！” 巴哈雅张了张嘴，“可是指挥官……” “我后来追查我女儿的下落，才知道她先是被送到黑市，再转手被卖给了一个贵族！而执行命令的军官就叫做冈特！”艾拉怒不可遏，“或许我这辈子还没等踏进黑都就会被杀死，但对我的亲人做过那种事的人，我不会放过，也不可能放过！” “可是指挥官他救了我！”巴哈雅喊叫着打断她，附近的其他希莱因被惊动，纷纷赶到这边来。 “救了……你？”艾拉的语气有些迟疑。 “同样被卖给贵族，遭受非人对待的我，正是被指挥官拯救！”巴哈雅急切地想要辩解，“他为了我没了军衔，被赶出黑都，还丢了一条手臂……他是我的长官！” 她越看艾拉的脸越觉得熟悉，怀着某种妄想，她期待地开口，“你说你的女儿被送到黑市，那她……” “你今年几岁？”艾拉却是冷静了下来。 “十六……左右。” “我的大女儿，今年应该有二十三岁。” 艾拉的话让巴哈雅的脸瞬间羞红，她仿佛能听到人群在耳边哄然大笑，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原来如此，所以你那天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艾拉因为明白了她的想法而点点头，“我长得和你记忆中的母亲相似吗？” 巴哈雅说不出话，只是垂下枪口“嗯”了一声，她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发烫的感觉从脖颈一路传到耳尖，而面颊早就酥麻一片。 “那看来你的指挥官这么做的原因，也是为了赎罪吧。”艾拉清澈有力的嗓音此刻在巴哈雅耳中就和刀割一样，“但他对我女儿犯下的罪孽却不是给另一个陌生女孩自由就可以弥补的！我不接受！” “我……”巴哈雅揪紧了胸口的衣服。 渊想越过艾拉跟她说话，艾拉一把拦住她，再开口时艾拉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 “狂鲸号的人，你走吧，我会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事。一位母亲没有那么容易原谅伤害过她孩子的人，但母亲的胸怀也是宽广的，结果如何，取决于你们的车队决定走什么样的路。” “就这样吗？”巴哈雅此刻无助得像只幼兽，“就，只是这样吗？” “你还想听我说什么？人类的孩子，可爱的孩子，我们的道路在其中一方失去人类身份的时候就不同了，我不可能认一个异类做亲人。” 艾拉揽着渊的肩膀转过身去，她最后看了巴哈雅一眼，“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世界不容我们拥有更多选择。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同伴中去。” 巴哈雅咬了咬嘴唇，抱着枪头也不回地奔向树林，风让她流过泪的脸上冻出了霜，她一边跑一边擦拭眼角，可视线还是模糊一片。 终于，她一口气冲出了黑暗的树林，迎接她的是带着人前来支援的指挥官。 握枪的手指松开，她一头扎进指挥官宽阔的胸膛里放声大哭。 “嘿嘿，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指挥官表情严肃地蹲低身子，“发生什么了？巴哈雅。” 望着指挥官那张好像写着“谁动了你就把他碎尸万段”的脸，她欲言又止，用力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能身为一个人类活在世上真是太好了。” “当然，没有人能从你那里夺去这一点。”指挥官摸了摸她的头，“走吧女孩，回去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他用那只机械胳膊牵起巴哈雅的手，就像两年前他将这个孩子带出黑都时一样，一步一步，向着有光的地方走去。 第二十六章 往昔的幽灵 “警告，检测到机体状态濒临崩溃，主动尝试唤醒用户，若连续一百次呼叫无结果，系统将强制执行急救方案。” “……” “正在进行第一次呼叫尝试。”震动。 “……” “用户无回应。正在进行第二次呼叫尝试。”震动。 “……” …… …… “用户无回应。正在进行第九十九次呼叫尝试。” “……我。” “检测到用户思维活动，乂系统为您重复播报‘形象转换’重要事宜： “一，形象方案将从已储存的血液样本中选取，机体以任意方式摄取的血液都将被系统记录； “二，执行‘形象转变’会消耗机体能量，若向体型小于原本方案的形象转换，将释放出多余能量，释放的能量无法再回收； “三，向体型大于原本方案的形象转变将面临能量不足的问题，系统应予以警告； “四，转变后的形象若受到致命损伤，将无法还原到原本方案。” 他感觉身体从里到外都是一震，意识一瞬间清醒了。 “你的意思是我会像真正的变异野狼那样死去？” “检测到机体内部有可用的异常状态能量储备，紧急请求使用授权。” “能量储备？可那是……” “请求使用授权。” 他迟疑着，“我不能授权，如果使用了那部分能量，我一直在躲避的人就会发现我，那样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色伽蓝博士留言：只要生命依旧存在，没有什么不能从头再来。” “这句话好像和你第一次说的不一样。” “针对当下发生的情况，系统分析并重新定义了‘终期’项目的服务对象。” “你……”他被震惊了，“你在说什么？” “临时用户‘A’，系统再次向你申请授权，请求使用内置于机体左眼处的能量结晶，然后，活下去。” 最后一次，他面对这样的请求，再也无法选择拒绝，“同意……授权。” “用户未登录，请输入账户名。” “A-e-t-h-e-r” “登录成功。欢迎回来：第七将领，银灰色的幽灵，伊瑟（Aether）。” 外形重组完毕后，青年睁开了双眼。 他的右眼表面清晰可见地流过一串串数据流，而空洞的左眼则发出了蓝色的荧光，仿佛有什么镶嵌在颅脑深处的东西正在发光，发烫。 奇异的能量涌入四肢百骸，那些因创伤而被紧急封闭的记忆一点点苏醒： 烽烟四起的大地上，有七个身影伫立在废墟之巅。 世界在燃烧。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轰然崩塌，那些横跨天际的桥梁节节断裂——他看到他曾经珍视的一切被无情摧毁。 天灾降于大地，飞溅的陨石撞碎了他们引以为豪的防御壁垒，城市满目疮痍，火焰在原野上蔓延，即便是飞禽也被炙热的空气灼伤了羽翼，如灰烬纷纷坠落。 在这毁天灭地的洪流中，七个人中的第一人开口了：“我找到了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那还在等什么，我们即刻起身！”这是声音清亮的第三人。 “不要着急，帕佩芙，那个世界并不适合我们生存，为了确保日后稳固，我还需要做一些准备。” “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莱赛克杰。”这是声音沉稳的第二人。 “提供你的智慧，古卡，那里的科技远低于我们，你会是关乎立足的重要存在。” “放手去探索新世界吧，各位，我会像以前一样用尽一切守护你们。”这是声音温柔的第四人。 “而我会准备好锻造材料，不必担心武器使用问题。”这是声音浑厚的第六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达陀罗。”莱赛克杰提出疑问。 “我遵从伊瑟的意见。”第五人沙哑的声音不辨男女，隐隐透着股阴冷，“如果他决定听你指挥，我将会奉上我的利刃。” “那你怎么想？伊瑟。” 终于，问题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愿意前往异世界。”他上前一步，拉下了罩住银发的兜帽，“但我有一个请求：和平交涉。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战争，我不想再将灾难带到另一个世界。” “我接受你的请求。”莱赛克杰伸出一只手，“我们会以谦卑的姿态请求异世界接纳，提供给他们更高级的知识，这会成为双方和平共处的筹码。如果有可能，我们将在那里建立起另一个家园。” “共荣，共乐？” “共荣，共乐。” “那么从这一刻起，‘茉莱的伊瑟’听你指使。”他单膝跪地握住了那只手，银灰色的双眼熠熠生辉，“我们与你定下约定，将闪亮的七枚徽记永刻肉体，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莱赛克杰，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但是，莱赛克杰，你欺骗了我。 有异于原本的记忆，接下来他一把拽紧对方的手，注视着那张在记忆中模糊不清的面庞，他满含愤怒地在心中起誓。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 “A，A？他到底醒了没有？” “瞳孔还散着，死得透透的。” “喂莉娜！” “好了好了，你看他的眼角，那个纹身在发光。” “这是什么意思？是符号？不，不对，是数字！那是数字‘7’！A？你还是……A吗？你还记得我吗？” “巴哈雅？”他的视线逐渐聚焦起来，终于看清了围观者的脸，“我觉得我好像死了一回。” “嗯，如果你指的是心跳停止，那你的确死了。”莉娜看了眼计时器，“死了足足五十分钟，如果吉尼斯纪录还存在我会记得给你申请一个，哦，我忘了，你好像不能申请人类的奖项。” “……我不该指望你会安慰人。”他坐起身来，“联邦呢？我们……在移动中？” “我们逃了。”巴哈雅趴在他旁边解释，“米德尔顿的人都死了，我们拿走了他们的机车和油，卸下了不必要的车厢和货物。我们在和时间赛跑，因为联邦的援军早晚会追上我们。” 他沉默片刻，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莉娜和巴哈雅纷纷伸手拉住他，莉娜表现得非常不满意，“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你死了五十分钟！我们不确定你的身体还能不能正常运作。” 第二十七章 作战计划（求推荐收藏） “它可以。”A，或者说伊瑟甩开了两人的手，跌跌撞撞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连帽开衫，胡乱套上缠满绷带的身体，作势要开门。 “抓住他抓住他巴哈雅！”莉娜用力拍打座椅扶手，巴哈雅一个飞扑将A抱住，“你要去哪里！” “放开我……莱赛克杰在呼唤我，联邦的人也知道我在这里，我不能……”他努力想把少女推开，“我在这里只会给狂鲸号带来危险，记得艾拉吗？我明明知道前一天晚上入侵的变异生物有问题，可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在我眼里你们的死活根本……” “喂。”巴哈雅圆睁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表情，“谎话说了一大堆你不害臊吗？” 他别过头，不想和少女真挚的目光相接。 巴哈雅跳起来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你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你回来干嘛？再说那个莱赛克杰不是在末日之骸嘛，他要是千里迢迢过来一头撞上联邦的人，该笑的就是我们了。” “等等。”莉娜突然出声打断，“为什么那个异世界生物的首领会呼唤你？你眼角的图案……” “是‘7’。”他拉开巴哈雅的手，靠在门上远离他们，“代表了第七名异世界首领，伊瑟，这才是我的真名。我是一支叫做‘茉莱’的族群的首领，就像莱赛克杰是‘亚桑’的首领，我们的职责是探寻新的居住地，为留守的族人带去希望……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或者说，我以为是这样的。” 巴哈雅和莉娜都惊愕地看着他，伊瑟心情灰暗地打开门，门外却没有光线透进来，指挥官的身躯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听说你想跑。”指挥官夹出嘴里的香烟在门框上摁灭，“你打算怎么跑？” “我可以去东海岸，如果能找到出海的方法更好。” “然后呢？就这样在大海上漂泊一辈子？” 伊瑟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以黑都的科技发展速度，信不信你就算逃到外太空他们也能用轨道炮把你射下来？”指挥官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回房间里，“逃是没有用的。” 伊瑟重新坐回床上。莉娜摇了摇头，单脚抵地把自己挪动到药剂台旁继续工作。 “你觉得米德尔顿怎么样？”指挥官双手交握坐在他面前。 “不算很强。” “是不算很强，能够被.44一枪打掉半条命的东西都不算很强。但光凭他一人就能碾压我手下所有士兵。”指挥官掏出麦林枪重新甩回给他，“他只是一个少尉，还是个连续十年都没晋升的少尉，而被派出来追你的绝不只有一个少尉。” “应该还有一个上尉。” “对，这是至少的，但绝不会出现校级的军官，因为这只是搜查任务，他们还不知道你具体逃到了哪里。”指挥官拿出移动终端摆在两人之间，调出一幅区域地图，“从底比斯站到马其顿站，我们行驶了两天两夜，以他们的速度，现在估计还没到达我们和米德尔顿交手的地方。” “通讯断了，他们会知道的。” “的确，所以我们一刻不停地行驶着，只要距离拉得够远，他们的判断就容易出现误差。” 伊瑟抬眼盯着他看了很久，“你不会是要……” “在他们和他们以为我们逃到的位置之间设下埋伏。”指挥官用力敲点着移动终端，“杀死所有追击者。然后你独自前往你要去的地方，我们分道扬镳，这样就算黑都知道了这件事也是很久以后了。” 伊瑟向后撑住床板，“我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 “我会好好训练你。”指挥官的笑容只能用“狰狞”来形容，“所以你最好祈祷自己晚点痊愈。” “冈特……” “别跟我说‘没必要’之类的废话！登上这辆车的多多少少都和黑都有怨，如果轻易就能放弃仇恨，那我也会早一点让他‘下车’的。再说我们也缴获了不少好东西，失败和收获都很新鲜，这会让那群废物变得像样起来。” “冈特，我很抱歉。”他抬起头，“六十一年前，我明明看着灾难发生，却什么都没能阻止。” “你这是以A的身份，还是以伊瑟的身份说出这番话。”指挥官抱起手臂，“我听说过你这所谓的第七首领，你在开战的时候没有选择支持异世界，被异世界视为叛徒。现在，你还清楚自己的立场吗？” 伊瑟深沉地思考了很久，正准备开口，指挥官竖起手掌挡住了他的脸，“不要对着我，对着巴哈雅，看着这个不会说谎的姑娘！你是要当一个徒有人类外表的异类，还是说即便有异于常人之处，胸膛里依旧跳动着人的心。” “这对他不公平！”巴哈雅插了进来，“他——” “不。”伊瑟平静地说，“我不做出选择。” 指挥官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我做不做选择不会改变我是异世界生物的事实，同样，也不会改变我决定以人类的方式生活的事实。”他翘起一条腿，冷冷地看着指挥官，“我是A，我是伊瑟，就这样。” 指挥官凑过去，在他耳边极具压迫力地低语，“你是要做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伊瑟也压低了声音贴紧指挥官的耳朵，“如果这样能保护羊，我会的。” “你确定吗？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两边都会容不下你，你将失去所有依靠。” “我早就尝过那种感觉了。” 他的右眼对着指挥官的右眼，指挥官的眼皮在抽搐，而系统界面上不断弹出对指挥官的情绪分析，其中有一项名为“殴打”的指数正呈直线上升。 哔。乂系统突然主动熄屏，伊瑟只见一个硕大的拳头对着他的右脸打了过来。 一记重拳，天地倒转，指挥官将他连同病床一起揍翻在地，随后往地上啐了一口，“给他敷个冰袋，多喂点吃的，在我开始训练之前别让他死了。” 走之前指挥官又一脚踢开推车，“老子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的列车上不允许有逃兵，这是对你刚才那种意图的惩罚，最好给老子牢牢记住这一拳。” “臭老头发什么神经……你没事吧？”巴哈雅慌忙查看他的状况。 哗啦一声，伊瑟推开病床从地上坐起来，白皙的脸上除了红印还有灿烂的笑容。 巴哈雅的表情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她指着他看向莉娜，莉娜冲她耸耸肩，又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脑袋。 这时伊瑟低笑几声，“我没发疯，只不过……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么简单……” 他突然倒下去，把巴哈雅和莉娜都吓了一跳。要是指挥官一拳把他打死了那可就成了天大的乌龙。 然而伊瑟只是因为四肢乏力无法动弹，他朝少女露出虚弱的笑容，“那个，如果我们还有食物储备的话，或许能先让我吃顿饭吗？” 第二十八章 鸡 时间过去三天。 狂鲸号驶出平原，来到了积雪与碎石遍布的山区。 原本拥有十二节车厢的列车现在只剩下五节，就连指挥官的办公室都被无情抛弃，所有重要设施挤在一起，行驶速度是史无前例的快。 三天前，指挥官将幸存者们聚集在一起，征询了所有人的意见，并为想离开的人留下了部分补给。 虽然每个人都清楚，没有交通工具的协助，想在荒野上徒步生存是不可能的，但与其为将来的死亡感到恐惧，还是近在咫尺的追兵更有震慑力。 现在剩下的除了指挥官一手培养的战斗人员，还有一些离了狂鲸号就等同下达死亡通知书的羸弱者，指挥官犹豫再三，还是留下了他们。 加工车间里，工程师艾里克正在工作，伊瑟推门进去。 “你现在来找我，是已经准备好了吗？”指挥官不知道又从哪个可怜人那儿打劫来一根香烟，不过这辆车上抽的起烟的除了他，也就只有艾里克和司机了。 “没有大碍，而且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经过修养，伊瑟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我的体质与你们不同，只要有足够的能量补给，随时可以加快恢复速度。” 指挥官当然不会相信伊瑟的“鬼话”。米德尔顿几乎捅烂了他的内脏，哪怕是异世界生物也逃不开进化准则，消耗大量能量达到短时间修补损伤的效果，一定有非同一般的代价。 但他了解这是伊瑟的选择。 “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开始。我想先知道，你吃一次东西能多久不饿？” “不发生战斗的话……半个月左右。但我说过我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指望我长时间作战是不可能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特殊性。 “资源分配有先后顺序，身体的耐力也一样，这取决于是由你还是由本能来控制。”指挥官努了努叼烟的嘴，“体能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提升的，我们就来训练你对能量消耗的把控。” 对能量消耗的把控？这就是指挥官虽然和普通人有体型差，但进食次数并没有增加的原因吗？ “需要我做什么？” “米德尔顿带的补给能让我们勉强过日子，真是嫉妒这些不用挨饿的人，但坐吃山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艾里克！” “希望你能记得我是你的工程师，不是你的铁匠。”艾里克将那件刚刚开刃的武器修治完毕，笃的一声钉进桌子，“拿走吧，用旧时代的话来说，这是‘村里最好的剑’。” 伊瑟仔细打量那件武器。那当然不是什么“剑”，而是一把三棱军刺，磷化处理的表面，惨白的光代替了钢制件惯有的烤蓝，握柄经过二次加工，已不再具备安插在枪械上的功能。 他拔出军刺随意地挥舞几下，重量和长度都很合心意。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拿这玩意儿去山顶跑一圈，给我杀一百只雷鸟回来。” 指挥官的话让伊瑟微笑的表情裂开，“一百只……什么？” “雷鸟。一到北方这玩意儿到处都是，毛色和雪一样白，跑是跑得挺快，肉却没多少，没有一百只哪里够吃。” “一百只，好，我怎么带回来？” “一次拿不下那就分几次来回拿。”指挥官就差在脸上写满“不怀好意”了，“期间狂鲸号不会停下，你自己看着办。” “不是说体能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提升的吗？” “所以在每件事上花多少功夫你要判断好。” 伊瑟人傻了。 他原本做好了接受大数量、高强度训练的准备，但派他出去抓鸟这种事是真没考虑过。 看到指挥官的表情，他明白这是不容置疑的任务，只好硬着头皮在系统里搜索关键词： 一个成年人同时能提下多少只鸡。 乂系统的图标呆滞地翻转几周，直接熄屏。 指挥官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要是现在就出发那还来得及。” 伊瑟牙齿一合将军刺咬住，拉开过道门从车厢连接处跳了下去，化作一道残影奔向山道。 “他有多大几率能完成训练？”艾里克一边擦汗一边问。 “谁知道。”指挥官耸了耸肩，“反正我是没完成过。” “我记得十年前联邦和破法者来这片区域拉练过吧？” “是啊，我还记得当时带队的人是……这么一想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大人物了。” “我多一嘴。”艾里克扔下毛巾，“他决定站在人类这边，你不觉得这过程太轻易了一点吗？” “你怎么知道他做决定很轻易呢？艾里克，你没看过那场大战的报告，我在军队里可看了不少。那天黑都号称‘坚不可摧’的墙都塌了，多少根晶柱同时炸开，漫天的碎片坠下来。”指挥官的短发被门外灌入的风吹得根根竖起，“那些守在晶柱旁的，都是他‘茉莱’的人。” “这不等于屠了他全族？” 劲风加速着香烟的燃烧，等指挥官打算再抽一口时，烟已经烧尽了，他兴趣缺缺地甩开烟蒂，朝艾里克伸出手，“所以不要把他想得太神圣。一头狼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去保护一群羊呢？” 艾里克习惯性递了根烟给他，“是为了报复另一头狼？” “没错，所以——” “所以，那是最后一根烟了。”艾里克说，“答应我，以后去祸害司机好吗？” …… 伊瑟攀住一块突起的岩石，终于把自己弄上了山顶，这时狂鲸号只剩下一点遥远的背影。 光是攀岩就消耗了他近3%的体力，这还只是上山。 视线在雪域中扫荡，伊瑟眼前出现了数个圆形选框。或许在指挥官看来识别拟态的生物会花掉很多时间，但指挥官并不知道系统的存在。 他迅速锁定了一只团身在雪里打瞌睡的雷鸟，压低身子慢慢接近过去，准备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五分钟后，伊瑟从一堆不知是雪还是鸟毛的东西下钻出头来，满脸愤懑。 他现在知道指挥官为什么要给一把军刺了，这是种需要一击必中的武器。雷鸟其实飞不高，但在雪地上奔跑的速度极快，一次失误就意味着从头再来。 第二十九章 临时演习 狂鲸号已经没影了，尽管没杀多少雷鸟，伊瑟也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立刻追赶上去。 一点灰影从山上掠下。落地时他的腿笔直插进积雪，在触及坚硬的地面后又弯曲卸力，原地转向，循着铁路疾追上去，开衫的下摆在风中猎猎抖动。 或许是闻到了血的味道，近旁窜出一只饥饿的变异山猫，这种猫科动物几乎有旧时代老虎的1.5倍大，有着硕大而尖利的獠牙。 然而伊瑟连看它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呼啸着从它跟前跑过，扬起的雪屑溅了山猫一身。 “计算目标距离。” 见乂系统没反应，他又喊了一声，“计算目标距离！我不记得你有休假期！” “‘终期’项目核心系统‘乂’为您服务……正在计算目标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系统的声音比以往还要机械。 伊瑟沿着视线中标出的路径奔跑，屏幕上方的数字正一点点减少，“你在害怕吗？是我们的敌人让你害怕了吗？” “否定回答，本系统不具备‘情感’因素。” “没什么好怕的！乂！”他单手抓地拐出一个圆弧，贴地掠过轨道转弯处，踩上铁轨继续前进。 “‘茉莱’没有‘亚桑’们的天赋，可即便那么不擅长斗争，他们还是跟着我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奔跑，战斗，跌倒，死亡。 “所以承担着这些亡灵的我…… “从色伽蓝那里接管了你的我…… “决定向莱赛克杰复仇的我…… “已经没有了害怕的资格！” 一只岩蟹伪装成石块蛰伏在铁轨中央，伊瑟接近的时候它解除拟态，高高举起了钳子。 伊瑟头也不低，跳起来在岩蟹背壳上一踏，瞬间取消了“反重力”，被踩回地上的岩蟹挥舞双钳拼命挣扎，伊瑟那一下已经将它的外壳踩裂，黄白相间的组织液顺着裂缝流淌出来。 “发现目标。”虚拟准星闪烁几下，锁定了正在行驶的狂鲸号。 然而准星也识别出了站在狂鲸号车尾举起步枪瞄准他的人。 “冈特？”伊瑟眼瞳微缩。 “这是临时演习。”冈特嘴里咬着根草过烟瘾，话音刚落，子弹如雨，对着伊瑟迎头罩下。 他立即向侧闪避，一串弹流紧贴着身体射过去，这让他难得骂了句脏话，速度慢下一大节。 指挥官倒是打得很投入，一轮子弹打空了立即接着下一轮，反正这只是劣质弹药，无需吝惜。 伊瑟左右切换路线，接近到差不多距离后，他突然紧急转向冲上列车左侧的山坡，一跃而起后在空中受身，一脚踢飞了指挥官的步枪，下摆大幅度扫过地面，扬起一片灰尘。 “继续，下一轮。”指挥官无所谓地耸耸肩，伊瑟把几只雷鸟丢在他脸上，转身跳车，再度开始了爬山之旅。 太阳逐渐西斜。 一只五指皲裂的手扒上山石，向下滑了一段距离，再度扣紧，手的主人使劲浑身力气把自己拉上山顶，趴在地上长吐一口气。 伊瑟感觉自己的每一丝肌肉都在抽痛，胸膛里仿佛埋着一块烙铁，呼出的空气是炙热的，可双手十指却因为在雪中长时间作业而冻得发麻。 ——我想要变得强大！如果要进行强化，就不断训练；如果要进行改造，就加装机械；如果要依靠变异，我就去淋病毒雨！ 不知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居然想起了巴哈雅说过的话。 “还差……几只？” 系统这次没有迟疑：“15只。” “一次性结束吧。”他再度握紧了军刺，伏在地上进行悠长地呼吸，好让因为剧烈运动而升高的体温降低下去。 严格来说，“茉莱”不是战士，而是流浪者，他们有灵活的身体，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与耐力。 改变外貌是他们生来就有的特性，也是生存下去的有力手段，虽然普通的“茉莱”不会像有系统加持的伊瑟这样可以任意选择外形。 “茉莱”喜欢以不同的面貌四处旅行，或年轻，或年长，或男或女……这支族群从来都不缺少生活热情。 直到这场战争爆发。 伊瑟看见了雷鸟。他仅凭借手腕和双脚的支撑在地上，移动时只有肩胛有一点起伏，如果现在有第二个人在场，可能会以为自己看到了某种人形变异生物。 雷鸟的警觉性很高，几次下来伊瑟总结出了经验，如果要出手，那最好将出手之后的行动都预判清楚。 伊瑟将嘴里叼着的浆果咬破，接下来长达五分钟都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只戒心稍差的雷鸟闻到香味，蹦蹦跳跳地接近了他，频频转动的鸟头发现了他颜色特别的眼睛，锋利的喙啄了上来，伊瑟的瞳孔忽然收缩成“1”字，雷鸟连短促的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贯穿在军刺上。 连续十五下，他总共在这群雷鸟间挥动了十五下手臂，没有任何的体力浪费，只留下了一地鲜血和羽毛。 伊瑟一手抓了七只雷鸟，嘴里还叼了一只，站起身往狂鲸号离开的反方向望去。 右眼的缩放功能使用到极致，依然没有发现联邦追上来的迹象。 可是冥冥中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这边看。 即便是直觉，他也不想放过这种可能。现在他对狂鲸号的心情，已经和艾拉袭击之前的不同了。 伊瑟皱起眉，简单地掩盖了一下现场，提着雷鸟奔向山下坡。 系统显示出他的剩余体力还有15%，实际上他知道应该剩了更多，因为其中有一部分能量需要用来维持生命活动，系统不会将那些能量计算进去，毕竟濒死战斗后他是否能成功生存还未知。 从先前的经历来看，乂系统会不择手段地让他活下去，甚至做出修改自身数据的举动，这意味着这个系统是会说谎的，然而，和人工智能讲诚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确保它可信的唯一方法就是断绝所有后路。 换句话说，就是让系统意识到：如果不帮他，他就会死。 第三十章 梦魇再临 伊瑟带着满身冰雪直挺挺栽进了列车，正在打扫积雪的巴哈雅吓了一跳，她用扫把戳戳他的背，想知道这个人是否还活着。 “花了十个小时，平均五只一来回，你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时间吗？”指挥官蹲下身，拿着计时器在他脸颊上拍了拍。 伊瑟抬头呸出一嘴鸟毛，不服气地说，“再来一次，我能做得更好……” “明天再说吧，现在我们进入下一轮。” 指挥官丢给他一管营养素，“别急着吃，你要先知道，在荒野上除了要学会如何分配体力，还要学会挨饿。” “我挨过饿。”伊瑟拖起精疲力尽的身体靠住墙壁。 “不是那种挨饿，我说的是即便身体很疲惫，也要忍着饥饿将能量储存下来以应付不时之需。” “可是……食物吃下去就不受我控制了。” “所以我们才要练习，要让身体知道你的意志才是控制一切的主人。我会记录下你的体力恢复情况，如果我发现食物立即被分配给了身体，你就给我下去绕着狂鲸号跑圈，跑到补充的能量消耗完为止。” 伊瑟感觉自己整个人要裂开了。 指挥官掏出他那个破破烂烂的移动终端，“至于诚实问题，我自有办法判断出你是不是在说谎。现在告诉我你还剩多少体力？” “13%。” 巴哈雅十分惊讶，她没想过一个人对自己体力的判断竟然能精确到百分数。 “有保留是吗？我猜浮动应该在5%左右。” 伊瑟像是早就料到指挥官有这种水平，“对。” 巴哈雅更加惊讶了。 “勉强像话吧。”指挥官一刀划开营养素的端口，“吃下去！遏止住饥饿的感觉，和求生的本能抗争。在与强敌对战的时候，任何一丝能量的积攒都可能扭转最后的结局。” 伊瑟咬住管身，艰难地将膏体吞咽下去，没有加工过的营养素口感与石灰无异，他感觉喉咙干涩极了，又想咳嗽又想作呕，好在食物终于进入了胃部。 没有丝毫防备，消化系统自主开始了资源抢夺，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十分之一管营养素顷刻间被消耗得干干净净。 指挥官的表情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指了指车门，伊瑟跃下列车开始奔跑。 “距离天亮还有十二个小时，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指挥官在走道上观望，“你血战过吗？” “当然！” “在那儿趾高气昂什么！战败者永远是战败者！几个人类就能追得你到处逃亡，你是带着族人来这里送死的吗！？” 伊瑟屏住一口气没有回应，但是眼里已经怒气腾腾。 “不满吗？有不满也得给我咽下去，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比我更强！如果连我这个‘上尉’都打不过，那其他人你想都别想！现在从车头前面穿过去！要是放慢速度就等着被轧死吧！” 伊瑟的速度飙升，带起沿途一路的扬雪。 通讯器里突然传出司机惊慌的声音，“我靠敌袭——哦，是他啊。” “注意能量分配的优先级，确保你的四肢随时都能发起攻击，你的头脑必须清醒，至于其他器官，就当它们不存在吧！”指挥官看了一会儿，招呼巴哈雅过来，“你和汉斯去把这些雷鸟处理了。” “呃……” “羽毛不要扔，我有其他用处。” “那个……”巴哈雅抓了抓头发，“汉斯已经在三天前下车了，他是选择离开的那波人之一。” 指挥官僵硬了一秒，“那你随便找几个人。” 巴哈雅撇了撇嘴，“知道了。” “给我回来，你有什么不满？” 巴哈雅转回来看着他，“我是个医疗兵，可你总派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活，明明还有很多吃闲饭的人，为什么不让他们一起帮忙呢？” “那你为什么不去沟通一下？” “可是……你才是指挥官啊。”巴哈雅又抓了抓头发，“算了算了，我去讲吧，烦人的老头。” 跑完几圈，伊瑟站到车门阶梯上时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指挥官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直，“继续。” 终于，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的时候，伊瑟最后一次挣扎着爬上列车，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肌肉还受他控制。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意志力还没有崩溃，只不过因为体力一直在极限边缘徘徊的原因，身体率先承受不住压力，这时再坚定的意志也没了办法。 先天劣势不是光靠后天努力就能弥补的，否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一蹶不振的人了。 指挥官放弃了继续训练的打算，他的室友把他拖回床上，勉强喂下半管营养素——列车设施改变后，他单人间的特殊待遇也就没了，现在的室友是负责枪械校准的阿布利特。 身体一沾到床铺，睡意立即袭来，以至于后来阿布利特一个人对着他啰哩啰唆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印象了。 …… 在肉体自我恢复的时候，伊瑟的意识陷入了一场梦境。 说来奇怪，他除了被戴蒙德使用希莱因的特殊能力拉进噩梦以外，其余时间很少做梦，即便有也是关于往昔回忆的零碎片段。 可是这场梦却异常清晰。 他梦见自己在黑暗里漂浮，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但他知道身体两侧是有墙壁的。 伸手摸索，能感觉出这是一个四方形的空间，指腹传回冰凉的触感，所谓的“墙壁”是一层玻璃。他像是旧时代鱼缸里的金鱼，在狭小的空间里连转身都困难。 不远处传来了啜泣声，低微又模糊不清，像是一个头被蒙住的人在袋子里哭泣。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头顶出现了一点光源，被光柱笼罩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戴蒙德？”伊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拉进了什么特殊的梦境，但在这个场景里他感觉不到恐惧，有的只有空虚、冰冷，就好象他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 “你在那里做什么？” 戴蒙德却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低垂的头颅不断细微地抽动，似乎在哭泣，嘴里还喃喃自语，伊瑟凑近一些，听到他呼唤的是巴哈雅的名字。 第三十一章 水淹没的声音 这场面过于怪异，不得不让人产生某种猜想。 伊瑟踟躇片刻，“我本来不想这样打招呼，不过……你是死了吗？” 戴蒙德突然停止了抽动。他抬起头，或者说，是他的“头”抬了起来。 光影变换，伊瑟清楚地看到这个不久前被他打伤一只胳膊的年轻人，竟然只剩下一颗头颅。 “A？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你在那儿吗？”戴蒙德的头说道，“如果你在这里……那他们已经追上了你们？巴哈雅……她也被抓住了吗？” 伊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很显然，他的头还牢固连接在上面。 那面前这鬼东西是怎么回事！？ “戴蒙德，我在你的梦里。”他最终决定实话实说，“你又把我拉进你的梦里了。” 戴蒙德的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 “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不是你的梦吗？”伊瑟皱起眉。 “不……我只是在沉睡的时候尝试搜寻附近的人。” “所以我就是那个每次都被你的‘广播’选中的‘收音机’。”伊瑟耸了耸肩，“你说的‘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抓住了我……军队，抓住有特殊能力的变种人……尝试把能力……用某种方式保存下来……我……什么都看不……”戴蒙德口中忽然传来呛水声，他似乎正被液体浸没。 “戴蒙德？” “漆黑……冰冷……我死了？可是，还在思考……四肢……无法……” 头顶的光柱逐渐微弱，戴蒙德的声音越来越远，像是要彻底坠入黑暗中一般。 伊瑟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他，然而他面前噌的腾起一片闪烁着红光的透明电子屏，上面用粗体的联邦语书写着“Warning”，无数代码与神秘的符号飞速流动。 “乂？”伊瑟有些懵，“为什么你会出现？这是在做梦啊？” “检测到威胁信号，防火墙启动，用户伊瑟，请立即退出局域网连接。” “等等，戴蒙德，告诉我你在哪里？你们距离我们还有多远？”他隔着防火墙上想要继续与那个希莱因对话，“是联邦抓住了你吗？他们有多少人？戴蒙德？戴蒙德！” 戴蒙德嘴唇张合，吐出了最后一串气泡，细微的尾音传入伊瑟的耳中： “巴哈雅……” 随后一切都沉寂下去。 伊瑟茫然环顾四周，看着这个狭小的四方空间，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难道……他是在培养皿里？” “用户伊瑟，系统警告：与精神系的希莱因建立‘网络连接’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请勿再次尝试。”乂系统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你管这个也叫‘网络’？”伊瑟对于系统的强行插足感到生气，如果连梦境都会被检测，那他在这个系统面前可谓是毫无隐私。 系统陷入一阵沉默，突然开始播报时间，现在距离他入睡才刚刚过去五个小时，但伊瑟明显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接近他的房间。 他瞬间从梦中惊醒，刚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四方形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指挥官冈特把计时器拍到他脑门上，“新的一天开始了，年轻人。” “联邦追上来了吗？”他坐起身，感觉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 “早着呢，一百里内都没有他们的迹象，你该担心的是今天能不能按时完成训练。”指挥官每在他肩头拍一下，伊瑟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床一起震动一下。 他连忙离开床铺来到外面，“之前被赶下车的希莱因，似乎在向我示警。”他一边说一边活动身体，随发现原本僵硬的肩膀竟然好转了一些，不由得望向指挥官。 “你是说另一个擦枪的？” “他的名字是戴蒙德。” “我没兴趣记住已经离开的人的名字，他做了什么？” 伊瑟将自己前后两次在梦里遇到戴蒙德的事告诉了指挥官，指挥官抱起手臂，手指在机械胳膊上敲点，“的确，黑都对变种人做过很多实验，主要是想将这些能力从他们体内剥离，你可以想象到底发生过多少惨无人道的事，不过最终都失败了。” “所以他是因为能力特殊才被盯上的？” “或许吧，这不重要，你还有没完成的事情，没功夫关心其他人了。” 伊瑟轻轻颔首，再度叼起那把军刺，扭头奔向茫茫山区。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仅仅过了六个小时，伊瑟就带着最后一只雷鸟回到了狂鲸号上。最后一节车厢堆满了雷鸟的羽毛，巴哈雅和另外两个女人正对完整的羽毛进行分拣，分出来的羽毛铺在地上，拼成了未知的图案。 “这是什么？邪教仪式？”他开口说话，嘴里的雷鸟啪哒一声掉到地上，那是只完好无损的雷鸟，扑啦啦的拍打翅膀想要飞走。 “喂喂喂！你是来捣乱的吗？”巴哈雅急忙护住好不容易分拣完的羽毛，“怎么带了只活的回来？” 指挥官看着他抬了下眉毛，“已经可以抓住活的了？” “不会比抓死的难多少。”嘴角挂着一根鸟毛的伊瑟活像只刚偷吃完鸡的狐狸，他没什么表情地四处看看，“你要召唤异世界生物？我已经在这里了。” “少听阿布利特给你灌输没用的旧时代小说情节。这种图案没有任何意义，实际上就是我刚刚想出来的。”指挥官一把抓住飞到他面前来的雷鸟，“你不用管这里，继续下一阶段的训练。” 伊瑟从库存里拿了管营养素，纵身跃下列车，紧贴车身以其相同的速度奔跑起来。 经历过昨天，他发现边消耗边补充是最能感知到能量损耗的方式。在匀速跑动中，强大的精神力被投入到肉体中，一丝丝追溯到每份养料的去向。此时此刻大脑就像一场军事演习的指挥中心，一旦发现无意义的耗能项目，就会发射出数股精神力进行追踪、阻截。 “……呃。”伊瑟一个踉跄，差点栽进运行的车轮下，好在突如其来的心悸很快过去。他一把扯松碍事的衣领，调整姿态继续操控体内的能量争夺战。 第三十二章 爆炸陷阱（求推荐收藏） 伊瑟没想到这场训练遭遇的最大阻碍，竟然是一直帮助他的系统。 “检测到用户正在阻断能量储存，无法判断这样做的必要性。” “闭嘴。” “否定回答。本系统具有引导用户进行求生的义务，浪费资源的行为将被定义为对生存不利。” 乂系统没有感情地叙述，“此外，列车的行进速度在40-50公里左右，且只能沿轨道前进，不具备摆脱追兵的优势，建议放弃。” “你说什么？” “重申结论：建议放弃。” “你是想说……放弃同伴？” “否定回答。用户身份为‘伊瑟’，异世界第七将领，银灰色的幽灵，非人类，与人类不存在建立同伴关系的可能。系统将推荐更符合时代背景的进化方向，关键词：高效，低耗。” 伊瑟脸上逐渐有了冷笑的意味，“参考项目是什么？” “变异野狼。” 接下来，不知道伊瑟做了什么，只见他的右眼“噼啪”炸出一片电光，系统界面瞬间灰暗，再亮起来时，显现的字符明显有些割裂，乂系统却不再说话了。 “你之前说人的精神也可以作为一种‘网络’，你说得对，即便只是一组程序的你，也能在特定情况下控制我的身体，但现在你给我听好。” 高速移动时，伊瑟的右眼在空中留下银灰色的残影。如果精神力能发出声音，此刻他脑海里应该遍布导弹锁定的声音。 “你和我之间，从来不是寄生物和寄主的关系。 “你是色伽蓝的造物，而我是接受委托使用你、保证你不落入坏人之手的人。 “我是你的用户和支配者，如果你再擅自做出妨碍我的行为，那我也想给你一个建议：把自己删掉重写吧！” 无数股细小的意识汇入四肢百骸，在肉眼不可见的量子通道中穿梭，传递着大脑不容抗拒的命令，原本能在他脑海里引发海啸的系统，在磅礴的精神潮流面前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吞下了所有营养素，全身心投入到这场追逐战中，随着最后一份能量的去向也被精神力锁定到，伊瑟看向了自己的手： 这还是他的手，但是当活动手指时，感知力能够详细反馈出每一丝肌肉的运动状况，而等他放松下来时，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这显然不是人类能做到的程度，哪怕是提出训练指挥官自己也不像是能做到的样子。 这让他很好奇，告诉指挥官这种训练方法的人到底是谁。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纵身一跃，青年的身影在半空化作狼形，又在落地时变了回来。 伊瑟活动着重获新生的身体，一边望向茫茫远方。 天空下起了小雪。狂鲸号已经在这条铁路上行驶了四天，愈往北天气愈寒冷，这也和现在是冬季有关。 今年的冬天，实在过于漫长了。 伊瑟沿车顶走回最后一节车厢，此时指挥官和巴哈雅正把一辆从米德尔顿那里打劫来的机车推出后门。 伊瑟翻进车厢，看到他的神态，指挥官明白他已经完成了训练。 没有一句恭喜的话，指挥官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 “接下来我要去准备一些东西，你和其余人留在这里，时刻警戒。”他跨上机车，在轮胎触地的瞬间拧动把手，车身潇洒地原地画弧，掉头往南方去了。 伊瑟发现，车厢里那一地的雷鸟羽毛不见了。 “他打算去做什么？”他问巴哈雅，巴哈雅却出神一样没有反应，直到伊瑟又叫了一次才回过神来。 “他说要去布置陷阱……A，我有点担心。”她不安地拽住伊瑟的衣服下摆。 “冈特不会做出不利于狂鲸号的事。”他安慰道。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巴哈雅低下头，默默握紧手心里刚刚收到的东西。泠洌的风灌进室内，带起一点羽毛的碎屑。 五十公里外，一只佩戴战术手套的手接住了空中飘来的飞羽。 泽维尔中尉揭开脸上的面罩，面罩是和他的作战套装配套的，可以向上推移。 他用指腹摩挲着这一片雪白的羽毛，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围着一堆掩埋物进行探测的队员们。 几分钟前接近这片区域时，队伍里的金属探测器响了起来。 “又是一颗子弹。”负责探查的士兵捏着一颗劣质手工弹直起身，周围人的表情松懈了下来，甚至还带着些许失望。 “这是第七次了，他们往羽毛里埋子弹干什么？”曼利上尉摊开手，“这是什么邪教仪式吗？他们要召唤怪物杀掉我们？” “不排除是荒野上这一带兴起的某种仪式，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泽维尔看了看依旧站在防护罩下面的曼利，“上尉，如果你每到一个地方停下都必须这样，那我们这辈子都追不上那辆车。” “你懂什么？你，你怎么把面罩打开了？回去之后给我全面消毒！” “病毒探测器正常工作，这里的指数基本等同于零，简而言之，可以呼吸。”泽维尔说，“您是打算就在罩子里和‘它’对战吗？” “我有我的方法。”曼利一脸险恶地离他远了些，“继续前进，我倒要看看他们埋的这鬼东西有什么名堂。” 通讯频道响起：“长官，前方发现第八处有金属反应的掩埋物。” 曼利憋着一口气，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年轻的上尉现在极度不耐烦，“挖开。” “开始挖掘。”汇报的士兵朝同伴打了个手势，已经厌倦了按部就班的探查的士兵交换了个眼神，直接下了兵铲。 曼利无所事事地玩着移动终端里自带的数独游戏，通讯频道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响，通讯更是随后中断。 他从越野车前盖上跳起来，连爆两句联邦语粗口：“什么情况！？” “是爆炸陷阱！”前去探查的联邦人员很快回来，“Ｍ2小队……半数伤亡！” 曼利甩手把移动终端砸在那个联邦士兵脸上，“我们带了那么多探测设备都是废铁吗！？这次挖出手雷，下次是不是要挖出核弹！” 那个士兵头破血流地倒了下去，穿着白色军装的破法者很快将他拖走，另一个回来汇报的人员战战兢兢地询问，“长官，那我们……不挖了？” “不挖？不挖你怎么知道陷阱会不会在我们走过去时触发！？一群蠢货！马上去排雷！” 被迁怒的士兵是泽维尔手下的人，看到这一幕的泽维尔轻微地皱了下眉，曼利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 “中尉，你是带了三队人来吧？” “是，米德尔顿是第三小队。” “那我们现在人数差不多，接下来不如让你的人先上吧。”曼利脸上重新有了笑容，他坐回越野车前盖上，悠闲地架起一条腿。 泽维尔的嘴角微抽了下，“没问题。” 第三十三章 雪中备战 “你在看什么？” 巴哈雅把伊瑟唤回了现实世界。 他刚弄明白如何用精神力探测身体，目前还在练习阶段，而刚刚失神的原因是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被注视的感觉，所以试图追寻目光来源。 “你觉不觉得有人在往这边看？”他问巴哈雅。 少女左右张望了一阵，“雪下得这么大是有可能被袭击啊，不过我们的哨兵都轮班放哨，他们一靠近就会被发现的。” 看来她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伊瑟迟疑片刻，抛出一个问题，“巴哈雅，冈特有告诉你戴蒙德的事吗？” “嗯？”巴哈雅正捧起一杯热水，“说了啊。” “那你……有什么感受？” “虽然不太明白他是怎么找上你的，不过既然能向我们示警，他的心底应该还有一丝良知吧。”巴哈雅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很泰然地喝下了水。 “你是这么认为的？” “你今天好奇怪啊，Ａ。”少女笑起来时头顶的猫耳微微抖动，“是因为要和冈特去设伏了吗？虽然很生气又不带上我，不过这辆车总得有人守着。” “我的意思是那个男人他喜欢你，他是为了你才……” “荒野上没有爱情，或者说没有那么单纯的爱情。”巴哈雅打断他的那种果决，完全不像是个没体验过情爱的女孩，“他危害到了我的朋友，这不是良心发现能够弥补的。” 被伊瑟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巴哈雅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抱起手臂，“我说，你简直像个旧时代的高中生！满脑子你欠他他欠你这种无聊的想法，我们能活下去已经不错了，专注眼前的事好吗？” “我只是……” 巴哈雅眨眨眼睛，等待他说下去。 “我只是对于把世界变成这个样子感到很遗憾。” “天哪。”少女彻底无语了，“你能改变世界吗？你能改变自己就不错了。” 列车在匀速行驶，密封处理过的窗户哐哐震响。伊瑟没再说话，只是将巴雷特的子弹一发发填进枪匣。 一共还剩下十发穿甲弹，对于他的敌人来说就是十条生命；麦林枪的弹药还剩下两个基数，除非每一枪都能带走一个敌人，否则这些子弹绝对不够用；三棱军刺安插在大腿外侧，多余的东西对他来说没太大意义。 指挥官倒是把能带的都带上了。 伊瑟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了身穿军装而不是那套破烂荒野装备的指挥官，后者正在把作战服繁琐的搭扣系上。 “两年多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穿这身衣服。”指挥官一把扯下衣领处的军衔标志，尽管那曾经代表着一段荣誉，但现在联邦只是他们的敌人。 “还是很合适你，冈特。”伊瑟打心底感激这个粗糙男人，如果没有冈特的帮助，他现在可能还在逃亡路上，甚至已经被联邦带走了。 指挥官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在黑都，尉官的军衔前面只会是自己的名字，校官及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打出自己的名号。如果你今后碰上那些有‘外号’的人，应该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杂鱼。” 伊瑟缓缓颔首。 “我亲自挑了十个最能打的跟你们去。”巴哈雅让开身子，后方走道上传来齐刷刷的步枪上膛声，十个人走上前来，其中不少是先前去过马其顿站的人。 “最能打的，是么？小伙子们，这可是一场复仇，睁大眼睛了！我要在你们的眼睛里看到愤怒！” 冈特叼上一根烟卷，很显然这次是司机遭了殃，“我们和联邦之间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缓冲时间，占有绝对的先机，你们跟着我负责近距离突袭，Ａ去山顶上狙击。记住，不管哪个敌人死了掉枪，立刻给我抢过来用！” “指挥官，你把我们形容得像是土匪。” 指挥官朝说话的人脸上吹了口烟，咬着烟屁股来回踱步，“今天的我们要比土匪还土匪！军队杀我们多少人，我们就要翻倍地杀回来！军队带了多少补给，我们全部抢过来，一口水都不给他们留！” “衣服也扒光！”立刻有人回应。 “裤衩都不留！” 指挥官拿枪托怼了一下那个起哄的人，“别在这儿废话！巴哈雅，让你做的东西做完了吗？” “很高兴你这几次都记住了我的名字。”巴哈雅把打包好的东西挂在机车把手上，“这些足够所有人用。” “很好，上路！” 雪渐渐大了。 伊瑟独自行走在山顶上。 尽管现在把狂鲸号的人当作同伴，但他心里还是更适应一个人在荒野中奔跑的感觉，他说不清楚这是天性所致，还是长时间没有同路人的缘故。 此刻他距离预设的伏击点800米，冈特和其他人至少得在300处接敌，他注视着他们到达预订地点，找了个适合狙击的位置蹲下身子。 所有人身上都穿着一件由雷鸟羽毛改制的“吉利服”，当这些人一动不动卧在雪地里时，即便是他也要判断一会儿才能辨认出来。 只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 雪是有毒的。 和病毒雨一样，从半空降下来的雪花也沾染了致命的病毒。 达陀罗投放的病毒也被称为“极地病毒”，这代表了它在极低的温度下只会进入休眠状态，当条件适宜时又会恢复活性。 长时间没有寄主也能在室外存活，这简直颠覆了这个世界对“病毒”的定义，但就是这样可怕且无处不在的东西却会在40度时失活。 病毒雪和病毒雨一样对伊瑟构不成威胁，镶嵌在他左眼眶中的晶体实际上是晶柱的碎片，正因为碎片的存在，身为异世界生物的他才能脱离晶柱自由行动，体表也能自动过滤掉环境中危险的毒素。 但对于那群在雪地中埋伏的人来说，此刻的室外温度已经低到零下二十，狂鲸号的防护服没有那么密封，无论是低温还是病毒，对他们来说都是异常可怕的存在。 荒野中没有针对变异的医疗手段，这意味着一旦作战中防护服破裂，即便在战斗后存活下来，他们也要面临被感染的危险。 这群人，根本是一头扎进了“死神”的怀抱。 第三十四章 对枪 过了一个小时，伊瑟的身上已经积满了雪，他一动不动，像一座失去生命迹象的雕塑。 通讯器响了起来，“嘿，A，我是马洛尼，我们一起去过马其顿站，你还记得吗？” 伊瑟：？ 对面的人似乎被同伴打了一巴掌，连忙改口，“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就是想听你说点什么，现在不是还没来敌人么？那个……” “好了好了，我来说。”通讯方换了个人，“嗨，我们想听你讲讲异世界的事。” “A，这样说可能有些冒犯！你不想聊的话也没问题！” “异世界？”他仔细想了想，“比这里大很多，也荒凉很多。” “荒荒荒凉？那里也有荒野吗？” “在我的世界，如果不去城市里，在野外徒步走一天也不一定碰的上其他人，不过那里没有这么多危险的生物。”这样一说，他恍然发现距离上一次看到家乡的景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们那里……等等我还没说完！” 通讯那头又换了个人，“A！你已经一百多岁了吗？” 伊瑟不太能适应他们的热情，将耳朵离通讯器远了些，“我，应该有两百岁了。年龄对我们一族的效果不太明显，毕竟我们能改变外貌。” “我靠！那你岂不是能变成女——” “喂住嘴！这种话就不要问了！” “可以。”他耐心作答，“也因为这样，我们族内的亲戚关系有些错综复杂。” “复杂？” “比如说‘我妈生下我以后变成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这种疑难问题，我至今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通讯频道里传出喷笑声，临战的紧张感顿时被冲淡了许多。 “好了小伙子们，节省点精力吧。”冈特插话进来，“他们来了。” 漫天苍白的世界里，一支漆黑的部队缓缓跋涉而来。 紧随在先遣步兵后的是两辆机车，伊瑟右眼收缩：他看清了车身上的黑色尖塔标志，与米德尔顿小队具有的标志一模一样。 可是再往后，那些士兵的军装却成了另一种颜色。 那是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雪白。 “冈特！” 指挥官也发现了问题，“‘击破坚盾的圣剑’图案，是破法者！他们怎么会和联邦一起行动！真是活见鬼了！” “命令。” “这样一来同时出现两个尉官的可能性很大……我们或许能拖住一个！” “命令。”伊瑟将手指搭在板机上，修长的枪身纹丝不动，连积雪都没抖掉一片。 “计划有变，找机会狙掉司机和机车手！如果有第二个军官，就由我们来想办法！” “收到。”话音落下，伊瑟的视野中那些杂乱的项目瞬间清空，整个系统界面变成了一支超大倍率的瞄具，十字准星迅速锁定到越野车经过改装的前装甲板上，经过系统的搜索与配对，他很快判断出了驾驶员所在的位置。 枪口下移，他将装甲板薄弱处与驾驶员胸口位置连线，扣动了板机。 巴雷特的枪声是开启战斗的信号，蛰伏许久的狂鲸号人员从雪中一跃而起，冈特手中的冲锋枪发出怒吼，倾泄的子弹将毫无防备的联邦士兵撕成碎片。 地势平缓的山谷中除了天然的岩石没有其他遮蔽物。先前为了进行排雷，联邦的人舍弃了笨重的车队，仅仅徒步进入山区，此刻狂鲸号的人不要命一样从两侧冲上来，竟从气势上压了联邦一头。 伊瑟又连续开了两枪将机车手击毙，抱起枪迅速往别处转移。虽然他那一枪打出去后越野车打着滑停住了，但他总觉得驾驶室里的目标没死。 一种危险的感觉笼罩在心头。他忽然扑到一棵松树后，一发子弹贯穿了整个山谷，擦着他的后背击中了雪堆，伊瑟猛地抬手回击，巴雷特的镜头里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双方同时将板机扣到底。 打空了！伊瑟向下个藏身处跑去。虽然没有看结果，但他就是知道自己打空了。 通讯频道里传出两声惨叫。对方是和他一样精湛的猎手——只要枪声响起，那毫无疑问是一击毙命。 他弓身找掩护，余光瞥见对面那把极具科技感的武器每开一枪都会闪烁蓝光。 电磁步枪！ 他一个飞扑扎进雪里，只露出一点枪口从上方瞄准了那群发起反击的联邦士兵，仅仅开了一枪，对面山头的狙击手立即找到了他的位置，呼啸而至的金属刺钉子弹连续击中身边地面。 如果被那把枪射中，恐怕下场不比被巴雷特射中好多少。 伊瑟连续翻滚进入对方视线捕捉不到的低坡，他已经帮助冈特的队伍在敌方防线上撕开一道缺口，能杀掉多少人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得想办法干掉那个狙击手。 巴雷特还剩下五发子弹，哪怕有一颗能撕开对方身上的装备，致命的大雪或许会让他露出破绽。 得想办法干掉那个狙击手。 同一时间，伊瑟的对手也是这么想的。联邦的中尉泽维尔此刻伏倒在雪里，即便有装备保护，近距离接触有毒物质依旧不是什么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时。 此处距离泽维尔第一次开枪的地点只差了一百米，既然两人都是锁敌的好手，那么无论跑出多远都没有意义。 泽维尔在伊瑟开出第一枪时就已经发现了他，只不过看到这个人毫无防护的站在大雪里，泽维尔的大脑有些错乱，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回援自己的队员。 不惧怕极地病毒，对方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人”。泽维尔的心跳还维持在普通水准，但他的体温已经有上升的趋势，面对传说中对手，他有必要调动起自己十成的实力。 双方同时跃出了藏身处，伊瑟率先开枪，第一枪打中了泽维尔胳膊上的布条，泽维尔只是向侧让步便避开了要害处。 泽维尔的子弹射断了伊瑟的碎发，电磁弹剩余的威力震断了他遮蔽左眼的眼罩系带，面对伊瑟，所有人都会尝试攻击他的视野盲区，但经过特训的伊瑟对周围的感知力大幅度提升，原本就能做到的躲避，现在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两人就像西部电影中的牛仔，站在各自的阵地上对枪，两枪过去后，两人开始往同一方向跑动，即使在移动中双方的枪口也一刻没有从对方的眉心处移开。 第三十五章 激战 第四枪，伊瑟终于击中了泽维尔面颊一侧的面罩接口，听到气体泄漏声，泽维尔的心律飙升，他自我安慰如果使用修补涂料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然而下一秒，他不用开镜都能看见：伊瑟径直跳下了山坡，在半空中朝车队开出第五枪。 冈特面前火力输出最猛的一名联邦士兵头颅炸开，至此，巴雷特终于成了一把没有子弹的废铁。 落地的瞬间，伊瑟一个翻滚化作一头变异野狼冲上对面山坡，下方是泽维尔的盲点，泽维尔从没想过竟然有四足动物的爬山速度能有这么快，几乎顷刻间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泽维尔手中的电磁步枪进入蓄能状态，准备对变异野狼发出致命一击。 就在湛蓝色的电磁弹出膛的瞬间，变异野狼跃向空中变回人形，伊瑟的一记鞭腿结实抽在了泽维尔颈侧，这让他原本就漏气的面罩更有了松动的迹象。 “伊瑟？”泽维尔退开几步，“离开了晶柱，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伊瑟落下后单手支地，反手拔出三棱军刺划向泽维尔腿根处，丝毫没打算废话。 泽维尔后跳一步扔开电磁步枪，既然对方已经贴身，远距离枪械就失去了价值。他掏出一把军刀向伊瑟刺来，双方武器交接，陷入了一场缠斗。 交战中的伊瑟眼睛是没有焦距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专注对敌，相反，将注意力分散到敌人全身能够捕捉到更多信息。 他的动作短促、毒辣，且专挑刁钻的地方下手，时而还会做出一些颠覆柔韧度的动作，有时候泽维尔都怀疑他的身体是否还符合人体力学。 不过力量从来不是伊瑟的强项。泽维尔格挡住一次伊瑟对他肋下的袭击，手腕一抖就将军刺震开些许，趁此空档一下挑飞了伊瑟的武器。 那把三棱军刺看起来十分危险，他可不想体验被它刺伤的感觉。 伊瑟追随着武器向后翻身，双脚一并夹住了空中的军刺，自上而下朝泽维尔当头刺来。 泽维尔连挡两下退到了山顶边缘，伊瑟团身跪地，军刺从脚跟处向上飞出，刚好被他抄手接住。 山谷中传来一声巨响，原本停在路当中的越野车车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浑身笼罩在护罩下的男人钻了出来。 这个男人穿着破法者的白色军装，身姿笔挺如同某个出席宴会的贵族少爷。 他先是用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随后一脚踹上车门，整辆越野车都被他踢得来回摇晃。 男人环视了一遍混乱的战场，文雅的脸上表情扭曲，他当场爆了一句联邦语粗口：“谁他妈开的枪！” 见没人理他，男人的目光落在倾泄弹药的冈特身上，与此同时冈特也发现了这个男人，冲锋枪的枪口瞬间换了个目标。 哒哒哒！然而，所有的弹头都在进入男人周围一米时凝滞在空中，就连伊瑟先前射出的巴雷特子弹也还停在原处。 男人随意挥了挥手，这些子弹就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你身上穿的是旧式的联邦制服？我懂了，你是冈特上尉……不，不能加‘上尉’了，毕竟你已经决定做一个没有身份的荒野流民，冈特。” 男人笑容灿烂地转过头，别在破法者军装胸口的一枚宝石胸针闪着电子光，那显然就是发射移动护罩的道具。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的护罩和米德尔顿携带的一次性护罩完全不是同一级别！ “我的身份是狂鲸号指挥官。”冈特甩手崩掉一个打算放冷枪的联邦士兵，将身上的雷鸟羽毛伪装扯下来掷在地上，“你小子是哪根葱？” “我不是葱。”男人嘴角抽搐，“我是曼利上尉，隶属于……”冈特对着他脑门就是一通输出，曼利的视野很快被冲锋枪子弹盖满，“……破法者。算了，直接打吧。” 曼利一把拽开越野车引擎盖，这粗暴的举动和他外表的优雅完全不符。 只见他从储物箱里端出一把硕大的枪械，对准冈特就是一炮，这种武器的攻击几乎没有延迟，直接正面击中了冈特。 冈特向后倒飞出去摔在一堆尸体中间，一时没有了动静，曼利吹了个口哨移开视线，准备看看泽维尔人在哪里，冈特突然一跃而起。 他丢开手里被那一炮融化成铁水的冲锋枪，又低头看了看防护服胸口烧出的大洞，“电浆武器？” “新研究，不批量。”曼利端起电浆枪想再给冈特来一发，他周身的防护罩突然被一股强劲的能量击中，一阵动荡，差点溃散！ 曼利带着惊悚的表情往山坡上看去，他的目光与一只冷酷的银灰色眼睛对上。 伊瑟抱着泽维尔的枪站在山坡边缘，此刻泽维尔人在半空，被他踩住一只手掌。 与刚才相比，泽维尔的防护面罩不翼而飞，腰际则多了一个恐怖的血洞，那显然是三棱军刺的功劳。 这种伤势加上防护失效，泽维尔基本可以算得上被判了死刑，只不过是先失血过多还是先感染病毒的区别。 但要在短短时间里夺过地上的电磁步枪援助冈特，伊瑟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上半身几乎遍布军刀的割伤，那把军刀最后更是直接扎在了他的肩头，淅淅沥沥的血水在脚边积了一小潭。 “伊瑟？”曼利看见他先是满脸惊恐，随即很快转为欣喜若狂， “伊瑟！你打败了泽维尔！我就知道这家伙派不上什么用场！哈哈，她的哥哥死在这里，看来我这次回黑都又能接手一个美人了！” “曼利……”泽维尔听到这话看起来十分愤怒，“你这混蛋！” “他拿亲人威胁你？”伊瑟淡淡说道，“没关系，他和你没有一个能回到黑都。” 伊瑟松开脚，泽维尔不甘地抓了几把积雪，就这样保持怒视他的姿态坠下山顶，落入积雪与碎石遍布的地面。 没有去看泽维尔的死状，伊瑟顺着山道冲向了交战点。 此刻双方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冈特这边一个活人都没剩，换来的是穿黑色军装的人员全体阵亡。 破法者只死了两人，还都是被冈特中距离点杀的。 伊瑟在移动中狙杀剩下的破法者，然而作为破法者的军官，曼利丝毫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就任凭他一路冲杀一路接近自己。 看到曼利的笑容，伊瑟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感，他朝曼利扣下板机，手中传回的却是充能不足的锁定声。 距离曼利还有三十米，他扔开电磁步枪，反手拔出肩头的军刀向前丢出，军刀毫无悬念的被护罩挡下，而他也和曼利撞在了一起。 第三十六章 钢铁之躯 曼利的护罩在被伊瑟近身时失去了作用，伊瑟抓住半空落下的军刀，朝曼利头上劈去。 曼利用电浆枪枪身格住他的劈砍，笑容因为用力而扭曲： “你身上果然带了晶柱之类的东西！否则不可能穿透我的护罩。” 不知启动了什么机制，曼利身体几处喷出一些气体，几片具有机械质感的护甲从制服底下升了上来，将他外露的肌肤封闭保护。 伊瑟的右眼一阵闪动，系统已经识别出那些东西并不是护甲，而是曼利身体的一部分—— 面前看似衣冠楚楚的破法者军官其实是个改造人！ “‘就这么害怕病毒吗’，你是不是想这么问？”曼利的声音通过他喉咙处的传声器发出，“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厌恶，我讨厌你们带来的一切。” 他们的话怎么都这么多。 伊瑟换了个角度继续进攻，曼利手中的电浆枪无需充能，只要挨上一枪即使是他也会灰飞烟灭。 伊瑟的左手也没闲着，三棱军刺神出鬼没，试图刺进护甲的缝隙。 交战过程中，乂系统展现出了极为默契的合作方式：曼利一个动作结束，屏幕上会立刻显示出下一秒预判。 界面的左上角计算出了伊瑟目前所剩余的体力，右边则是针对曼利的数据分析。 伊瑟猜的没错，只要他自身处于险境，系统就会不惜用尽一切手段确保他存活。 用尽一切…… 三棱军刺再度被挑飞，伊瑟一个抬腿踢中半空的军刺握柄，曼利向侧踏步，让飞来的军刺插进雪地。 伊瑟舍身扑了上来，他的难缠让曼利不得不放弃使用电浆枪，改用拳头反击。 “你怕我一枪崩了那边的男人吗？”曼利挤挤眼睛示意还在和剩下的人战斗的冈特，出手速度突然诡异地加快，伊瑟抬手接下这一拳，听到右臂传出清晰的骨裂声。 两人同时错步闪身，互相换了个位置。 “旧时代有一句老话叫‘螳臂当车’，就是讲你这种行为。” 曼利用枪托把他砸翻出去，反重力启动，伊瑟在空中像猫一样扭转过身子，平稳落地。 身侧躺着已经死亡的狂鲸号的人，伊瑟从地上拽起一根断裂的装备带，甩出去缠住了插在地上的军刺握柄上，将军刺拉起，舞动一圈抽向曼利。 曼利徒手挡了两下，三棱军刺击打在他身上竟然发出了金属交击声。 伊瑟手脚交替着出招，将被曼利挡回来的武器一次次打回曼利身上，那精心铸造的刀刃在持续击打中升温。 而周围的人，早已无法靠近他们的战局！ 曼利在狂笑。他不在意会损失多少手下，反正身上的装备足够让他在这片山区走上几个来回再走回黑都。 人命对他来说，不过是事后报告上冰冷的数字。 上尉这个军衔，距离有资格获得个人名号的校级军官仅一步之遥，与年纪轻轻的曼利相比，作为狙击手和猎人的泽维尔中尉只能算平庸。 伊瑟在交手中也感觉出：这个男人身上的活力充沛到了诡异的地步。 而他自身的体力正不断流失，一些不太重要的内脏活动早就被迫停止。 所有能量都涌向战斗最需要的地方，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向四肢供给富含养分的新鲜血液。 看来一般的方法是不可能对曼利造成伤害了。 曼利突然抓住空中的装备带，一把将伊瑟扯进自己怀里，用电浆枪狠狠卡住伊瑟的咽喉，伊瑟奋力挣扎几下，握住三棱军刺向后刺进了曼利的腰腹。 然而手上传回的，却是坚硬到难以突破的质感。 伊瑟一个回肘撞出曼利的怀抱，迅速拉开距离，弓着身子剧烈喘息，“冈特，快走。” “走什么。”冈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想服从他的样子。 “趁还跑得掉，带他们去别的地方！” 一发子弹射中了曼利的面部护甲。冈特抱着敌方的步枪伫立在原地，他周围尽是倒下的破法者士兵。 这位狂鲸号指挥官身上中了几发子弹，甚至还被一枚手雷的碎片击中了后背。 但他脸上没有退意。 从战斗开始，曼利就在关注冈特和其余人的情况，事实证明这位前联邦军官的枪法让所有有幸体验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给他换上一把好点的枪，刚才那一下曼利就有可能受重伤！ 冈特并不像他两米高的体格那样粗鲁，他的内心很冷静，冷静计算了每一个敌人的死亡。 联邦和破法者各有两支小队，总共近五十人，获胜者是冈特，其实一点都不冤。 “你要不是在黑都得罪了太多人的话，或许早就是校官了吧。”曼利有些感慨，“现在变成一打二了吗？好吧，那我也要认真起来了。” 他扔掉了电浆枪。 伊瑟瞳孔收缩：一直以来他都警惕着曼利使用那把武器，一旦近身缠斗中止，曼利用那把枪随便轰上几发，形势就有可能不一样。 但对方居然主动放弃了武器？ 曼利身上再度喷出一些冷却气体，他抓住制服衣襟用力扯开，坚韧的破法者军装顿时变成了两片废布，露出下面的机械化肉体，而那枚胸针实际上是安装在他身上的零件之一。 他对着伊瑟抬起手，那对看似精瘦的胳膊竟然从手肘处折叠起，两把寒光闪烁的弯刀代替了前臂的位置。 这个男人，全身都经过了改造！ 系统界面一阵闪烁，迅速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并列出一系列达成条件，其中包含了冈特的生命，甚至是他自身的其余器官。 伊瑟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并非全部是出于恐惧。 系统列出的条件让他回想起自己失去的左眼，以及六十一年来被追杀的羞辱苦楚，他的本能告诉他曼利是至今为止遇上的最强大的对手。 但如果就这样逃跑，不论狂鲸号的人会不会对他失望透顶，他今后都很难有勇气再面对黑都了。 “考虑好了吗？你的指挥官可还暴露在病毒中呢。”曼利摩擦了一下双臂的弯刀，活像只面对猎物跃跃欲试的螳螂。 伊瑟将右手军刀咬在嘴里，无视系统警告冲了出去，三棱军刺挂在曼利的胳膊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刮蹭声。 他借助惯性贴地绕着曼利滑动半圈，将军刀狠狠捅进了曼利的护甲缝隙！ 曼利既吃惊又愤怒，机体喷出的冷却气体阻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视，伊瑟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第三十七章 人类的身份 没跑出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曼利那一身改造的重量绝对不小，但跑动起来简直敏捷如猎豹，伊瑟不过是前方一头惊慌逃窜的瞪羚。 ——如果曼利是这么想的，那他简直错得离谱！ 跑出很远的伊瑟突然掉头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回来，迎面朝曼利张开嘴，发出一声超越人类极限数个八度的尖啸，精神力如同洪流淹没了曼利的意识。 趁曼利失神的空档，伊瑟接连捅了十几刀，军刀和军刺在曼利面前舞出一片残影。 他的每一刀都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刺进护甲缝隙，曼利身上不断飙出鲜血，但更多的是透明无色的冷却液。 曼利恢复过来后立刻反击，双刀划过伊瑟的体表，立即出现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交叉伤痕。 但在伊瑟的判断里已经不包含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唯一想做的只有让对手赶紧倒下。 几下交击，伊瑟又挖开几处护甲缝隙，金属撞击的火花频频闪烁，不时就有一片护甲被伊瑟掀翻。 护甲是直接安装在曼利身上的，等同于曼利的肉体，这让他有种被人凌迟的感觉。 伊瑟投入地在他身上添加伤痕，他也用精湛的切割技术发泄自己的愤怒，短短几秒，双刀就几乎将伊瑟的胸膛整个剖开！ 曼利将双刀变回双手，一记重锤砸在伊瑟双肩，伊瑟不得已跪倒在地，脱口喷出一股鲜血，曼利再度换回双刀，将刀刃笔直刺进了伊瑟腹部。 “本来还想着抓活的，操，异世界生物都是疯子！”曼利啐出一口带血的痰，准备看看伊瑟临死时的表情。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青年空洞的眼神与嘴角的微笑。 热量……正在离开身体？ 曼利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开了个大洞，一把军刀正扎在他跳动的心脏上，原本防护在心脏外侧的护甲全部不翼而飞。 曼利上尉有些恍惚，他觉得破法者配备的兴奋剂药效似乎有些过头，否则他为什么现在才感到疼痛。 他之后的想法被伊瑟的三棱军刺终结。 军刺自曼利咽喉处的传声器插入，自下而上贯穿了他的颅脑——不论身体的改造有多变态，他的大脑始终还是人脑。 “妈的，废话真多！” 做完这一切，伊瑟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开始剧烈喘息。 他的胸腔像是变成了一台老旧的风箱，每呼吸一次就有血沫从嘴里喷出，期间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曼利的双刀还插在身体里，他一手抓着刀刃，慢慢推开曼利的尸体，刀刃在体内滑动的感觉实在过于诡异。 伊瑟额头青筋暴起，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终于从双刀上脱离。 当曼利彻底倒在地上后，他也扑倒在一旁。 “咳咳……” 冈特这时才得以接近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心。 他在伊瑟身旁半蹲下，从身上撕下布条按在那些恐怖的伤口上，然而伊瑟失血的速度实在太快，布料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冈特在破损得不成样子的防护服里面翻找一番，掏出了一个银色的金属小盒。 盒子里是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针管，他一直保存着这管药剂，也不知道现在过没过期。 冈特捋起伊瑟的袖子准备给他打进去，伊瑟突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这是应急的营养物质，也是你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冈特一针扎下去，将针管推到底，“反正我已经不可能用上了。” 冈特的脸上和身上已经全是积雪，病毒一旦接触皮肤就有感染的危险，何况这场战斗持续了这么久。 如果他在伊瑟第一次让他回去时就离开，狂鲸号的消毒设备或许还能救他一命，但事到如今已经…… “你今天的训练成果，检验合格。”冈特丢开空了的针管，语气还和平常一样。 伊瑟一瞬间捕捉到了药剂的编号：DS-001。 他注视着冈特从他身上取下麦林枪，那里面装着满满的子弹，却一发也没用上。 冈特将手枪塞进他手里，伊瑟瞳孔剧烈震颤，但没有抽开手。 “开枪吧，伊瑟。”冈特没有再用原来的名字称呼他，“别让我成为变种人。” “冈特……”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剩下一点握枪的力气，“即使是变种人……” “‘狂鲸号不允许变种人乘坐’，这是我定下的规矩，不能冒着让全车人感染的风险。” 冈特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他摸了块铁片在曼利的护甲上用力摩擦，等到铁片发红后把烟卷凑上去点燃。 “重要的东西我都交给巴哈雅了，只是没想到我居然能活到现在，哼，能再抽上一支烟已经不亏了。动手吧，别告诉任何人，就当我是战死的。” 伊瑟的手脱力发抖，他不得不双手一起瞄准，“艾拉他们……即便改变了身份依旧可以在大地上生活……” “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他娘是作为人类活着。” “冈特，我不能……” “我没见过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把枪抵上来！”冈特猛戳自己的额头，“开枪！” “你他妈为什么要帮我？我叫你回去没听见吗！”伊瑟也吼了起来，“我不值得你搭上一条命！” “为什么帮你？这真他娘的是个问题，因为那群混蛋也是我的仇家！还因为你他娘是个有梦想的异世界混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辉，见鬼！” 冈特吐掉嘴里的香烟，“好好看着我的脑袋在你手里爆掉。伊瑟，这个时代是没有人情可言的！不要因为狂鲸号上的温暖就忘了外面的风雪有多大！ “记住这种无力的感觉，然后连滚带爬地活下去！ “这就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堂课！” 伊瑟的表情从震惊恢复平静，最后回归了冷静，他像看着其他死去的人一样看着冈特，用枪口抵住他的下巴。 冈特毫无惧色地闭上了眼睛，伊瑟扣下了板机。 “砰——” 高大的身影向后摔倒，两位上尉的尸体并排躺在一起，在死亡面前，尊贵与屈辱、富裕与贫贱、狡猾与高尚此刻都没有了界限。 青年跪坐在满地死尸中，轻微动了下嘴唇。 晚安，指挥官。 第三十八章 亡灵 伊瑟任凭风雪掩埋战场。 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站了起来。 冈特给他注射的不知道是什么药物，进入身体的瞬间就被分解成了养分，配合他的体质能直接用来修补伤口。 药剂中还包含一些兴奋剂成分，大大提升了细胞活性。 仅仅过去两分钟，恐怖的伤势就止住了，只剩下合不拢的伤口还暴露在空气中，如同一张张苍白的小嘴。 失血和药剂的双重作用，让他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 伊瑟回头望向遍地狼藉，似乎能看到死去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整齐地列出一排队伍。 他低头向狂鲸号的方向走去，他走一段，身后的亡灵就跟一段。 人们越走越离他远，最后只剩下他还在继续走，人们呈扇形驻足在他身后。 伊瑟突然折返回来。 他从地上扯起一根墨绿色的行军带绑在头上，遮蔽住空洞的左眼，又四处搜集了一些可用的物资，将它们捆在一起一路拖行。 这番动作让他好不容易封闭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伊瑟甚至觉得寒风正通过伤口吹过他的身体。 如果继续保持这种状态，哪怕有冈特的药剂他也不可能活着走到黑都。 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 镶嵌在左眼眼眶中的晶柱碎片蕴含了强大的能量，一旦他处于濒死状态，系统一定会不顾一切逼迫他动用那部分能源。 然而一旦使用晶柱的能量，黑都就有可能通过晶柱共鸣发现他的位置，他努力屏蔽的契约徽记也会被莱赛克杰感知到。 那恐怕又会是场千里大逃亡。 但事到如今，他决定了：如果始终无法摆脱命运，那么就撞上去——和这该死的命运迎面撞个头破血流！ 衣衫褴褛的青年拖着物资一路走回距离狂鲸号500米远的地方。 大雪迷蒙了视线，放哨的士兵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伊瑟拄着泽维尔的电磁步枪在物资堆上站了一会儿，曼利的电浆枪他决定留给狂鲸号。 虽然狂鲸号少了不少人，但相应也少了许多负担。有了这些物资，他们接下来的生活会安稳很多。 只是巴哈雅……不知道她是否能成长为足以支撑一支车队的首领。 他用右眼将列车周围扫描了一遍又一遍，确认附近没有潜在的敌人后，举起充能完毕的电磁步枪朝天空放了一枪。 系统扫描到瞬间有数把步枪瞄准了这边，伊瑟一动不动，直到狂鲸号里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与巴哈雅遥遥相望，隔着500米，没有人的眼力能这么好，但他相信少女应该认出了他的身影。 随后，他掉头找了另一条路离开。 指挥官说的没错，不能因为狂鲸号的温暖就忘记了外面还有风雪，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保持乘客的身份不参与任何事件，今天的结局或许会不一样。 伊瑟走后，狂鲸号的人才慢慢活动起来，他们先是检查了他留下的物资，巴哈雅立即猜到了什么，赶紧叫人去计划的伏击点查看。 但是风雪太大了，车上剩余的防护装备不够派出去的人使用，巴哈雅不得不撤回了命令，瘫坐在车门前无助地捂住脸。 又过了一会儿，人们陆续将物资搬上了列车。巴哈雅站在门口往先前指挥官离去的方向望了很久，眼中的绝望转为一种坚决。 她关上了车门。 狂鲸号再次启动，向远离风雪的地方驶去。 一双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切。 这个人离坠崖只差一步，裹挟着病毒雪的狂风中，他身上只罩了一件单薄的黑袍，低垂的手落到一只变异生物头顶，轻轻抚摸。 那变异生物正是伊瑟曾经在狂鲸号上击杀的“侦察兵”：这是一种与希莱因异常亲近的生物，常被希莱因的部落当作哨兵训练。 手的主人像是在爱抚什么宠物，那“侦察兵”眯起眼睛，青蛙般鼓动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就是那个女孩吧，和他说的一模一样。”黑袍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在这个时代，这种需要通过暗房洗出来的照片就像没有变异的野生动物一样罕见。 照片上是一个坐在纯白实验室里的女孩，年纪约在十岁上下，侧面对着镜头的方向，看起来闷闷不乐。 但看样貌，那正是几年前的巴哈雅。 “侦察兵”昂起头用奇怪的音节说了一长串话。 “你说我们新抓住的那个孩子很吵？没关系，我已经想办法让他睡着了。” 黑袍人另一只手里提着个用黑布盖住的巨大鸟笼，此刻他将黑布揭开一角，可以看到鸟笼里摆放着不少瓶瓶罐罐，其中最靠外面的玻璃瓶里沉浮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 “他会做个好梦的，呵呵……” …… 一个月后，春天降临了。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的晚了一些，好在阳光终于舍得眷顾这片大地。 居住在平原地带的人们忙碌了起来。农舍的牛羊已经憋了一个冬季，需要好好地放个风，但在那之前，农场的围栏必须加固一下。 “叔叔，你来看看这个，好像有变异生物把墙咬开钻进来了。” 农场主的侄女安娜小心扳下一段腐烂的木板，发现上面还沾着酸性的生物唾液，立刻甩着手木板扔远。 她口中的叔叔没听见她的呼唤，安娜自己清点起了牛羊，奇怪的是虽然有动物进来了，但牲畜的数目却一个没少。 怎么会？难道它进来不是为了觅食吗？ 正在疑惑的安娜忽然看见墙角方向有一串爪痕，这攀爬的痕迹一路蔓延到了农舍二层。 她抬头望去，突然想到那个变异生物或许是才进来不久，那样的话它现在应该就在…… 安娜的表情凝固了，她睁大的眼睛里映出一只皮肤透明的巨型蜥蜴，血丝遍布的肌肉组织让它看起来就像个剥了皮的人。 随着安娜发出惊呼，巨蜥原本假寐的竖瞳倏地睁大，带有致命毒素的舌头射向了安娜的头部。 一声枪响，巨蜥软绵绵地从农舍二层坠落下来，沉重地砸在地上。 安娜回过头，看到的是一脸惊愕的农场主和垂低枪口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件陈旧的大衣，两条武装带在后腰处交叉，他的脸笼罩在兜帽阴影下，仅仅露出一只右眼和小半个下巴，即便如此，他也英俊得让安娜颤抖。 而那只银灰色的右眼就像是闪烁光辉的宝石。他那样平静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堆杂草，一棵枯树。 等等……安娜的悸动忽然被冷水浇灭。 为什么这个人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身后？ “这是A，是来农场这里补给的，A，这是我侄女安娜。”农场主很快回过神来，“谢谢你出手相救，待会儿给你打五折。” “按原价给就行了。”自称A的青年低声说，“我不会在这里停留，请尽快把我的油和水加满。” “可是马上就要天黑了，就算你要进黑都，也要等一晚上吧？” 农场主搓了搓手。面前这位看起来是个很有经验的猎人，他相信对方不会傻到在入夜时穿越荒野。 叮当。 十枚闪闪发光金币落入农场主手心，看清上面的尖塔标志时他险些把金币丢在地上。 “原原来是军方认识的人！非常抱歉，我马上让人把您的东西补齐！” 农场主慌忙跑开，安娜双手揪紧身前的围裙，大着胆子试图跟他搭话，“那个……” 青年依旧看的是她的身后，安娜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请问您在看什么呢？” 青年反应过来，终于与她对视一眼，随后低垂下头，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错身而过时，安娜隐约听见他幽幽叹息了一声。 “唉，亡灵……” ———————— 第一卷风雨同舟完 下一卷尖塔之下 第一章 加图索 入夜时分，无人的荒野公路上，一辆机车飞驰而过。 伊瑟单手控制方向，另一只手拔出挂在腰间的麦林枪，随意对着周围放了几枪。 几只鼹鼠一样的变异生物被掀飞出去，剩下的还在一路追赶。 他掀开兜帽朝黑暗处看了一眼，仅仅略微释放出精神力，这些东西便闻风丧胆、掉头逃窜。 “杂碎。” 他的语气很平淡，用词却带上了某个粗糙男人的味道。 机车急转了个向，绕路朝另一个方向驶去，一队打着灯的巡逻车辆恰好经过他原本要通过的地方。 这辆原本属于联邦的车经过一番改造已经大不一样，被人看到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但麻烦事还是越少越好。 刺骨的夜风中，伊瑟的银发被吹得笔直。 不远处就是那片被成为“黑都”的庞大建筑群。高耸的围墙从大战之前就存在了，上面的高功率探照灯一日无休地扫荡这片大地。 矗立在黑都心脏的，便是那座由晶柱改造的“尖塔”。 他还记得他为了保护这座“塔”付出了多少代价。 那就是十二根晶柱中的第七根，严格的讲，它并没有完全失去功效，否则黑都也不可能用它作为空气过滤屏障的“发射器”。 但这根晶柱损毁过于严重，不可能再依靠它和剩余五根来维持异世界通道的开启。 他左眼中的晶柱碎片，便是来自于它。 曾经，他带着坠落的晶柱碎片四处逃亡，不光是因为自身需要依靠它生存。 他也是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能将碎片还回去，让晶柱恢复运行。 然而联邦的狙击手梅莉尔一枪打中了碎片，飞溅的残片击中了他的左眼，从此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换来了不再惧怕毒素的能力。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右眼的“乂”系统没有因此受损。 “重新规划路线，我们从大门进去。” 他的话让系统界面一阵颤抖，系统急忙冒出弹窗建议他仔细想想，然而伊瑟态度很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拧动机车握把加速向黑都驶去，行驶过程中，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银灰色的碎发在风中生长，直至过腰，骨骼也开始收缩，变得更加纤细、小巧。 抵达黑都检查站外，伊瑟轻巧地跃下机车，回手补了一枪，.44子弹精准击中了机车的油箱。 轰—— 那辆陪了他一个月且刚刚加满油的机车就这样被炸上了天。 爆炸气流扬起“他”的长发，点点银光如同四散的星辰。 “这位……女士？”驻守在检查站的联邦士兵看呆了，“只要检验合格，我们是允许车辆进出黑都的。” “没事。”伊瑟随意拢了拢飘散的长发，硬底长靴敲击着地面，“他”泰然地从士兵身边走过，“我不要了。” 熟悉的蓝色光束扫描过“他”的身体，指示灯跳成了绿灯。士兵光顾着看“他”的脸，忘记了要按放行键。 “有什么问题？我被感染了吗？”伊瑟单手叉腰，表情是极度的冷漠，面容却美丽凌人。 “呃，呃没有！请在这里登记一下您的姓名，您是刚出任务回来还是……”该死，这女人虽然一身荒野打扮，但怎么看也不像个雇佣兵吧？ “你以前没见过我吗？”伊瑟随口搭话，执笔在登记用的移动终端屏幕上签下名字。 士兵却没有因为对方的气质就动摇自己的认知，“第一次来黑都吗？” 看来联邦的人也没那么好骗。伊瑟撇了撇嘴。 “我小时候来过这里一次，之后和父亲去了北方的聚集地，但这里还有我的亲人。” “呃，请问祖上的名字是？” “你要在这里把我调查干净吗？”伊瑟眨了下眼睛。 士兵猛地挺直身体，“让我检查一下签名就可以了，安士白女士是么？” “好像在旧时代的神话中，这个名字是‘被神遗弃的人’的意思。” “您说笑了，请过去吧。” 居然不检查武器吗？亏他还费心把电磁步枪拆成了百十个零件准备分批带进去。 不过想想也是，除了排挤希莱因，黑都对于雇佣兵的管制还是很松散的。 与其强硬的进行管制，不如让自己成为一个交易中转站。这么大的城市想要做到完全自给自足不太可能。 至少他知道先前经过的农场就会定期向黑都提供食物，而黑都也会往那一片巡逻，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 伊瑟随人流往黑都大门走去，忽然有一辆车在检查站外猛地刹住，直接横在了人群出入的地方。 这实际上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但随后车上走下的人就让守卫把呵斥咽回了肚子里。 那人快步冲过检查点，扫描光线艰难地随着他延伸出很远才完成了检查，检查站的士兵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过去了。 “加图索先生！”士兵一叫出这个名字，人群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都回过了头。 “签，签……”众目睽睽下，正主还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让士兵压力颇大，“……签名就不用了。” 唯一没回头的伊瑟是因为不知道加图索是谁，不过他也不需要回头了：这个叫做加图索的男人气势汹汹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看到这个男人有着一头耀眼的金色短发，在黑夜背景下格外显眼。 与此同时，加图索也注意到了这个银发的“女人”，但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就继续前进，似乎前方有着什么急不可待的事情等着他。 “少爷。”加图索身边的管家跟上他的步伐，“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加图索快速回答，“不回去了，直接找诺琳。” “唉，是诺琳小姐的病情又加重了吧。”士兵说完干咳一声，“不对，这不是我该管的事。” “他是谁？”伊瑟冷不防在士兵旁边冒出一句。 “加图索家族的长子啊，如果三大家族有四个的话，他就是……啊。” “他就是第四个？” 士兵认命地长叹一声，“您还是快点过去吧，再继续说错话我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二章 终期项目 伊瑟终于放过了这位难做的士兵。 进入黑都大门前，他迟疑了一下，选择和别人同步穿过防护罩。 果不其然，防护罩在他接触的一瞬间消失了，随后再度出现，大门守卫震惊地向上级汇报这一异常情况，而伊瑟早就随人流进入到围墙内部。 人流不会在黑都门口停驻，所有人都有自己要前往的地方，污水和散发恶臭的排水管不值得人停留。 伊瑟闪身躲进建筑阴影里，围墙上的监控探头在他方才经过的地方停顿了几秒，才向另一个方向移开。 在被监控照到时，他感到被什么人注视着——这不是指监控系统背后的人在透过探头看他，而是一种直接被人注视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很诡异。 大道两侧是低矮的棚屋，经过刚才的躲避，他不知道闪到什么小巷子里来了。现在四下无人，伊瑟恢复了男性外貌。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骨骼咯咯作响。纯粹转换性别比变成狼之类的东西要舒服很多，毕竟没有体型差距。 伊瑟活动到一半，通过城门的缝隙看到远处的平原上，太阳升了起来。 他仰头望向上空。 黑都的地表，是照不到阳光的。 这是一座奇怪的城市，贫富之间的分级不是按照区域划分，而是纵向高度，黑都真正的居民居住在由旧时代钢筋混凝土构造的“废墟”上方。 根据冈特的说法，黑都的地表都是无力在上层生活的人，他们将这片被高楼与围墙的阴影笼罩的地方称为“红区”。 “把楼建得那么高，真的不会塌下来吗？”以伊瑟的目力，能看到高耸入云的楼宇之间横架着一条条通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一时失语。 “简直就像另一个‘家乡’。”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我们的建筑方法根本还没教给……” 他倒映着蓝天的瞳孔忽然收缩。 “不会吧。” ——色伽蓝博士留言：只要人类依旧存在，没有什么不能从头再来。 ——走之前我听说破法者已经将科技发展到极致，正打算建立一个项目，叫作“空轨”。 ——明知故问，把色伽蓝的资料给我。 “色伽蓝的确和我们关系很密切，但应该没有人把空中建筑的知识教给他。”伊瑟背靠墙壁，“而且，他已经死了六十一年了啊。” 他有些局促不安，“乂，搜索关键词：空轨。” “正在搜索……无相关信息。” “那你到底收录了什么？”伊瑟皱眉，“色伽蓝说你是旧时代的火种，不能落到黑都手里，我改造了右眼成功把你带出来，现在发明者都不在了，就算你很重要也得告诉我为什么重要吧。” “系统判断用户正在询问项目的具体内容。” “对，我都进黑都了，现在回头也不可能了，就在这里说清楚吧。” 界面中央的图标旋转了一圈，系统生硬地用合成声叙述道：“本系统为‘终期’项目核心，储存有色伽兰博士整合的‘这个时代所有的资料’，包括但不限于超过500万种物种的外形和习性，以及旧时代人类所有的科技内容。” 那枚通用语图标忽然平铺展开，伊瑟面前出现了一道宽大的蓝光曲屏，随着他视角转动，曲屏时而嵌进周围墙壁里，时而变成地面的一部分。 他走出小巷，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拖着货物从路一头走到另一头。 他们似乎都看不见他面前的景象。 伊瑟把注意力投注到他们身上，他的右眼发射出一条条光线连接在他关注的地方，而曲屏上则会显示出相应的信息。 他看到有一栏写着“材质”，便伸手点向虚空的曲屏，一面曲屏瞬间分裂出另外两个。 一个上面简单的显示着“尼龙”两个字，另一个则写满了详细的制作方法、材质优缺点、以及注意事项。 伊瑟回头望向背后的墙壁，右眼迅速将上面杂乱的涂鸦一个个勾选出来，一些异形的文字在旁边做了批注，街头用语则调出了一份详细的对照表。 他转了个圈看向路过的一名女士，她的衣着与红区的破旧格格不入，胸口佩戴的胸针闪闪发光，右眼也将它圈了出来，显示材质为“塑料”。 “塑料？”伊瑟情不自禁地念出来，那位女士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离开。 “我懂了，你是一本为了防止文明断代的百科全书。而他们怀疑我带走了色伽蓝对未来的设想，所以想方设法把你追回来。” 他有些疑惑，“可是现在人类活得好好的，如果是人类的火种，为什么不把你交给军方呢？为什么要让我带走？” “色伽蓝博士认为：未来不可知。他预料到了战争，但没想到会这么惨烈。项目开展之前他早早定下了人选，一个不会拒绝他请求的人选。” “就是我？” “一个拥有漫长寿命、游离在两个种族之外的存在。” “……因为我是个叛徒？”伊瑟的质疑声吸引来了不少目光，他掉头往更深的巷子里走去。 “那么，你为什么会背叛呢？”乂系统冷静而机械的声音敲击着他的心扉，“难道不是因为你发觉了这场战争是错误的吗？” 伊瑟面朝墙角停下脚步，手一松，提着的行李掉落在地上。 “博士也发觉了这一点，如果你自认为是异世界生物的叛徒，那么博士也相当于人类的叛徒。他不想把我交付给错误的人类，他希望拥有漫长时间的你能够带着我蛰伏起来，等待一个正确的文明复兴。 “哪怕这个世界终会走向灭亡，哪怕这场战争会持续一千年，人类的智慧将永存。 “可是你却回到了这里。” “乂，系统是不会自称‘我’的。” “判断用户正在转移话题。”图标翻转一圈，系统的口吻恢复正常，“本系统已解释完毕‘终期’项目的具体内容，等待用户下一步指示。” “哪有什么下一步指示，难道我还能走到黑都领导人面前把你挖出来甩在他手里么？‘喂，这是你们的两百年进化史’，那我可能会被近距离爆头，然后被激光枪鞭尸个几小时。”青年发出懊恼的叹息，“我只是想来看看这里还有没有活着的同族。” “警告，检测到威胁靠近。” “弄成这样，我也没法解释我身上没有军方想要的东西，算了，先想办法到上面去吧。” “判断威胁针对目标：财物。” 伊瑟回过头，刚好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墙下，脚边就是他扔下的行李。 他歪头注视着她，女孩双手背在后面，仰着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伊瑟也朝她笑了笑，“拿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生。”女孩耸了耸肩。 第三章 类 伊瑟撇了一眼他的行李，包裹的拉链和刚才相比滑开了一些，他伸出手，“把你手里的那1.5千克的东西拿来。” 女孩摊开手示意自己手里没有东西，。 伊瑟一脸无所谓，“我只是想告诉你那里面装的不是钱，而是变异山鹰的喙，还有一些生物的结晶组织。” 女孩的笑容僵住了。 伊瑟继续说：“为了确保干燥，我还放了一些吃腐肉的甲虫，如果你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那可能就是甲虫，不要乱动，它们感知到热源说不定会隔着袋子咬你。” “我靠！”女孩立即从怀里掏出袋子扔在地上，“谁会带着这种东西啊！” “在一些地方它们会作为货币。”伊瑟捡起袋子，一转头发现剩下的行李都不见了，再一转头发现面前的女孩也不见了。 伊瑟皱了皱眉，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他纵身翻上一户人家的屋檐，疾跑几步落在逃窜的两个孩子面前。 “团伙作案啊，这就是黑都人民的热情好客吗？” “兔子，你带东西先走，我来殿后！”那最初的女孩子看起来十分“仗义”，把包裹往身旁的小男孩脚边一甩，朝伊瑟摆开架势。 “那那那你呢？”男孩结结巴巴地说。 “不用殿后了。”伊瑟一手一个把他们拎起来，“一个叫‘兔子’，还有一个叫什么？” 那个脸圆圆的小女孩哼了一声，结巴的小男孩急忙说道：“你放过麻雀姐姐，我让你处置。” “哦，另一个叫‘麻雀’呀。”伊瑟感觉此刻的自己活像个反派。 麻雀在他手里使劲挣扎，一脚往他裆上踹，看起来有着丰富的逃脱经验。 伊瑟自然不想体验成年男性生物的痛苦，他松开手任凭麻雀逃走，兔子还被牢牢抓在手里。 “你等着！我马上找人过来！”麻雀叫嚷着跑远了。 “她恐怕来不及回来救你了。”伊瑟无聊地逗着小男孩，谁知孩子当真了，嘴巴一瘪要冲他哭。 伊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类姐姐！”那麻雀果然很“仗义”，没一会儿就拖着个人过来了，“就是这个人！” 那名被拉来的女性穿着类似于制服的服装，但样式不是联邦和破法者中的任何一个，她的脸上扣着一枚面具，身材倒是十分匀称。 和伊瑟对视一眼，叫做“类”的女性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反手拧住了麻雀的耳朵，“你又带着弟弟偷人家东西吧？忘记诺琳姐姐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了？” “哎呀疼！姐姐！你别说这些了，快救救兔子！” 诺琳？这不是检查站士兵提到过的名字吗？ 类放开了麻雀，走过来抱歉地倾身，“是这些孩子不懂事，东西都会还给你的，还请放他们一马。” “就这样？”伊瑟提着兔子晃了晃，“从你的语气看来，这种事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就不打算根治一下吗？” 类愣了一下，直起身子，“你看起来很面生，是第一次来黑都吗？” “是又如何？” “在红区，这是没有办法根治的。”类的态度强硬起来，“还请放开这个孩子，没有照看好自己的东西也是你的过失。” 伊瑟松开手，兔子一溜烟跑到麻雀身后躲起来。 “你们两个，马上给我回家去！”类呵斥道，“一大早就出来偷东西！学不用上了？诺琳姐的钱白搭出去了？” 听到诺琳的名字，哪怕是麻雀也流露出了悔意，乖乖低下头挨训。 等到两个孩子离开，类认真朝伊瑟鞠了个躬，“太抱歉了。” “你让我有点糊涂。” “就像我说的，这种事情没法避免，但也不该用理所当然的口吻。”类诚恳地说，“所以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有什么需要请讲。” “你不是军方的人吧？”伊瑟将系统外放的曲屏收了起来，避免被过于丰富的信息迷了眼，“我以为黑都只有两支军队。” “啊，你果然是第一次来黑都。这是猎狐犬的制服。” “猎……” 类笑了，“因为狐狸不是很聪明嘛，我们老大希望我们成为一支比狐狸还聪明的队伍。猎狐犬是个民间雇佣兵组织，如果你以后缺活了可以来找我们。” 伊瑟拎起行李，抬头看了一眼，“我要到上面去。” 类又笑了，不过这次笑得有些嘲讽，“来到黑都的人中有九成都抱着这种想法。” “很难达到吗？” “很简单，空轨还在开发中，下层城区的人通过电梯就能上到上层。” “但是？” “但是，坐上电梯的资格很难拿到。”她抱起手臂，“上层不喜欢‘被污染的人’进入他们的世界，所以从荒野来的人尤其难获得认可。” “就没有什么办法么？难道这么多年都没有荒野来的人成功上到上层去？” “当然有，‘杰出表现者’就可以上去。” “省省吧。”伊瑟轻笑，“这听起来就跟旧时代的‘班委评选’一样扯淡。” “是啊。”类并不觉得他的话失礼，“在猎狐犬里也只有我们老大有机会上去看看，这件事我可真帮不了你。” 伊瑟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不如杀了他们老大，然后通过“形象转换”以他们老大的外形上电梯。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压下去了。 “嗯……还有一种办法。”类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假如你认识上层世界的人，那么当你经过全面检查确认没有病毒残留后，可以以‘被邀请’的身份上去。” 上层世界的人？伊瑟眯起眼睛，他看到类面具上的金色部分折射出美丽的光，由此联想到某个有着一头璀璨金发的男人。 三大家族一向窝在自己的地盘不出来，他也从没见过他们的领导人。 但是这所谓的第四家族——加图索的长公子，似乎和红区一个叫诺琳的女人有关联。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他拉起类的手，放了五枚金币上去，类却触电般抽回了手，金币零零碎碎滚了一地。 “怎么了？”伊瑟疑惑不解。 类看起来十分慌乱地隔着面具捂住了脸，“没，没什么，我不能收你的钱，我，我先走了！” 他做错了什么吗？伊瑟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如果我要在附近住下来，可以去哪里？” 第四章 枪击阴霾（求推荐） “一间单人房。” 旅店老板放下手里的成人杂志，抬头看向这片区域难得一见的主顾。 来人一男一女，个子高的那个男青年有着一头罕见的银灰色头发。 “别惹麻烦。”老板摘下眼镜在污浊的衬衫上擦了擦，“入夜之后保持安静，明白吗？” “？”伊瑟感到疑惑。 类露在外面的颈部皮肤噌的红了，“他，他一个人住。” “随便你。”老板随手把钥匙丢给他，继续捧起了杂志。 “我不欠你什么了，再见。”类掉头就要走，伊瑟又叫住她。 “我如果要去猎狐犬那里接任务，该找谁？” “你现在就缺钱了吗？”类的语气有些诧异，“那我先帮你把房钱垫了。” 她作势要掏钱，伊瑟急忙拦住她，“不不我现在有钱，只是要为将来做打算。” 哪儿来的这么热心一姑娘，这种处世方式真的不会被人宰吗？ 类挠了挠头，她有一头漂亮的黑色披肩发，这番动作后头顶翘起了几根碎发，“那你明天早上在这里的大门口等我，我带你去猎狐犬的营业厅。” “好的。”营业厅……这个词汇听起来一股旧时代的味道。 “不过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呃，你可以叫我A。” “A？”类笑了一下，“抱歉，不是因为这个称呼好笑，我们准许委托人和被委托人使用假名，只不过你和最近的一个委托人都选择了字母。” “他是我的‘25个兄弟’中的谁呢？”伊瑟有些好奇。 “那位叫做Ｋ，他的委托还挂在营业厅屏幕上，你感兴趣地话明天可以去看看。”类抬手按在耳挂的通讯器上，“什么……哎！？让我上门领人？他们偷东西被抓住了？好的我马上来！” 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伊瑟摇了摇头，这位女士实在不像个红区居民。 她像旧时代的居委会大妈。 …… 夜晚，伊瑟坐在旅店的床上。 这张床铺绝对与“舒适”二字无缘，这一个月来四处流浪，他居然不止一次想念狂鲸号上的床，虽然列车总是在动荡中，但那个小小的隔间，却给那段时间的他带来了近似“家”的感觉。 伊瑟很少会怀念什么，跟着莱赛克杰进入这个世界后，他也从不主动提起家乡的事。茉莱是习惯旅行的一族，他们本就居无定所。 “好奇怪啊。”他仰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我为什么感觉在我失忆的时候，反倒更加清楚自己是谁呢？” “否定回答。”系统的声音总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以上想法属于逃避心理。” “色伽蓝要是活着，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把你关掉。”伊瑟从地上拎起行李，从包裹中取出电磁步枪的零件，开始一步步拼接。 曾经，他对机械一窍不通。 他的朋友有的精通音律，有的精通治疗，还有的是大名鼎鼎的工匠，他曾以为自己的无拘无束是自在、是安闲、是引所有人羡煞的，他坐拥比其他族群更漫长的寿命，然而在那原本可以诞生出无限可能的时间里，他选择耽于现状，流连安逸。 最终，大战来临之时，被血洗的便是他一手带领的“和平”一派。 伊瑟安上最后一个部件，装入电池，步枪发出充能完毕的声音，他继续往枪身上缠绕布条进行伪装。 尽管不少零件被他想办法替换了，但在联邦眼皮子底下使用联邦的东西，多几个心眼总不会出错。 谨慎，是他最近学会的一件事。 “那么多年都没学会，一枪打爆你的头之后才学会，实在是太没用了。是不是，冈特？” 他将右眼套入瞄具，枪口对准了伫立在屋子一角的黑影，“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你也该放过我了。” 黑影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他。 “鬼魂一说，即便以我们的科技水平也无法验证。当心跳停止，血液不再流动，大脑微管中的量子信息离开身体进入宇宙——那是否能被称为灵魂还未可知。” 他眼中的黑影时而扭曲成其他人的模样，其中有库克小队的成员，有他的族人，甚至还有曾经的友人。 伊瑟的表情始终冷酷，“你不在这里，长官，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怪，却有的是比鬼怪更恐怖的人心。你只是我的愧疚，是我希望在面临下一次重大决定时，不要再那样后悔。” 黑影晃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伊瑟却坚决地扣动了板机，“再见。” 当然，枪膛里没有子弹。伊瑟用嘴吹了个“咻”的音效，黑影像被风吹散的雾气一样消失了。他抱着枪坐在床上，等待时间流逝到明天早上六点。 失眠，是他最近遭遇的另一件事。 红区的早晨和夜晚没有区别，阳光永远不会眷顾这片土地，路上的行人总是脸色苍白，神态颓靡，地缝中吹起的烟雾是恶臭有毒的，这让伊瑟想起系统记载中的英国伦敦。 他按照约定站在旅店门口等待，与来的时候不同，他手里少了件行李，身上多了些武器。 “久等了！”类从街对面跑来，气喘吁吁。 “不会。”伊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好像一直很忙。” “不忙不忙，今天是因为要亲自把那俩小混蛋送进学校，不然他们半路上就会逃跑了。”类使劲给自己扇风，“不能耽误你的时间，我们边走边说吧。” 红区的街道构造用“奇形怪状”来形容也不为过，如果有城市规划局的人来到这里，可能第一反应是双眼一翻就地昏厥。与其计算这里有多少违章建筑，不如数数到底有多少正规搭建的更加快捷。 横向发展不了的，就纵向叠加。伊瑟看着那些摇摇欲坠的“空中”棚屋，有意走在了较为安全的路当中。 “喂A！” 类叫了他一声，一辆单轮摩托迎面撞了过来，A拉住肩上的装备带向侧一跳，轻轻松松躲了过去，骑摩托的人回头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What a mess.（一团糟）”他不由用联邦语吐槽了一句。 类耸了耸肩，“你还是比较含蓄的。” “不含蓄的是怎样？”他问。 “What the fuck！” 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第五章 第一个任务 穿过杂乱的大街小巷，伊瑟面前出现了一栋三层的老旧建筑。 “这里就是我们的营业厅，不要嫌弃这里破旧，至少这栋建筑没有随时倒塌的危险。”类贴心地为他拉开底楼大门。 猎狐犬的大楼别说没有名字，门口连个看守的都没有，从外面能看到内部乌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专注于自己的事，只有一个路过的猎狐犬成员跟类打招呼。 “早安，还在打哈欠呢，昨天又辅导孩子功课了？你现在的生活简直像个中年妇女。” “啊……别提了。”类哈欠连天，“这几天诺琳不在，那俩小鬼快把我折腾死了。老大呢？” “还在上层城区没回来呢，估计又被城主请去喝茶了。这位是？” 类摆了摆手，那人识趣的没有继续打听，转身走开了。 伊瑟走进大厅，正对着大门的屏幕上滚动着不少委托。单从标题来看，这里的任务小到帮邻居奶奶找猫，大到为雇主解决竞争对手，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那些是常规委托，你也可以在我们的网络上看看别的。”类递给他一个移动终端，伊瑟注意到她今天带上了手套，看来是真的不喜欢被人接触。 伊瑟滑动页面，类凑在旁边指点他，“别往那儿看，那些是你的权限摸不到的任务。猎狐犬也有‘老客户’福利，一些委托人会把任务设置成仅限老鸟接取，不过也有的委托人不对任务进行分级。往下，对，这儿应该都是适合你的，慢慢看吧。” 类说完就站到了一边，以示自己不会窥看，这让伊瑟心里对这位热心肠女士更加满意了。 他低下头认真翻阅了一遍，看到了她昨天提到的“K”。 这位“K”的任务没有分级，只是报酬少得可怜，导致现在都没人愿意接取。伊瑟纯粹是出于好奇点开了任务介绍，然而弹出来的第一张照片就让他差点把设备摔了。 任务要求：搜寻马其顿站的幸存者。 报酬：十五发7.62MM的军事级步枪弹。 委托贴下方的匿名信息几乎把委托人全家骂了个遍，无非是嘲讽他付不出薪酬还胡乱派发任务。 在黑都即便不是人人都用得起军事级弹药，但与长途跋涉去一趟荒野的代价相比，这点回报简直九牛一毛。 然而伊瑟却如坠冰壑。 不提马其顿站的事情，这十五发步枪弹分明是他当初给冈特用来抵付车费的内容，只有狂鲸号上的人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可他们绝不会来到黑都。 这个K是谁！？ “检测到用户心律异常，分析以往案例，色伽蓝博士在情绪不稳定时喜欢听笑话，搜索资料库，找到约15000000个结果，正在选取……” 于是伊瑟就在一脸惊愕的状态下听到系统在他的脑子里说：“草莓的保质期是两天，两天后就消失了，我也是刚照镜子才发现的。哈，哈，哈，哈。” 特别是这最后四声笑，简直做到了每个声码都完全一致。 伊瑟完全没感觉到笑点，他甚至小声询问：“什么是‘草莓’？” “你这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两百岁处男。”系统主动切断了与他的交流。 伊瑟：？？？ “呃，怎么，任务很复杂吗？”类看到他的表情变了又变，忍不住问道。 伊瑟清咳一声，“我选好了，怎么接取？” “你先注册一个临时帐号，在上面填写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方式就填暂住的旅店吧。每件任务猎狐犬需要收取1%报酬的手续费，我看看你这个……”类协助他办完一遍手续才看到任务内容，“等等，你真的要接他的单子？我昨天只是说笑的！” 伊瑟微笑着，“嗯，而且我现在就能完成，接取的任务该怎么结束？” “你确定？好吧我看看……委托人的要求是见面，那你就点击完成，他可能会把信息发送到你的帐号里。”类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碰到熟人了，这是你们的接头暗号？” “我的熟人可没有叫‘K’的。”伊瑟来到前台递交了手续费，因为数量太小还被找零的柜台职员白了一眼。他迅速结束任务进程，几乎是同时，帐号收到了一条地址信息。 伊瑟记下内容后就删除了信息，他退出帐号并将移动终端还给类。 “你真的要去？你是不是在耍我？没人会这么选任务的！”类使劲晃动移动终端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放心，我只是因为恰好有委托人想要的东西才这么快下决定。”伊瑟离开前看了眼墙上的红区地图，转身出门。 “注意安全！多留点心眼！”类隔着门喊，“你这人……怎么看都是一副会被骗的样子啊。” “谢谢。”伊瑟微笑着点头，右眼闪耀着迷人的光芒，“你是个好人。”说完就掉头汇入匆忙奔走的人流中。 “见鬼。”类把肩膀紧缩，“我最近话好多，是不是要提前步入更年期了？” …… 根据视野右上角系统建立的小地图，伊瑟很快来到了委托人指定的地点。 一栋烂尾楼——这是旧时代的说法。 而在如今的红区，能够住上这样的楼房已经算不错的待遇，小楼被夹在两栋大楼的钢筋骨架之间，抬头望去便如同井底之蛙只能窥探到天空一隅。 伊瑟背着枪进入单元门，引来了许多人注视，破旧的楼梯螺旋向上，角落里一对男女抱在一起亲热，看到有人靠近也不在意。 伊瑟面无表情地继续上楼，在他眼里男女的肉体就和案板上的鱼肉差不多，对于这种行为，他唯一的感想就是“如果遭遇突然袭击会不方便即刻反击”。 委托人的地址设置在七楼。当他踏足第七楼的台阶，额前的碎发忽然无风飘拂了一下，在右眼视野中，一道有颜色的线圈自踏足点展开，迅速扩散到以自身为中心的20米范围，范围之内的声纹信息都被系统界面一一标注出。 七楼保留着刚建成的样子，没有划分房间或区域，纯粹是个竖立着几面水泥墙的大平台。根据系统反馈的信息，这层楼里除了他以外应该还有两个人。 第六章 卡洛斯 伊瑟反手将后腰的麦林枪取下提在手中，手肘始终保持微曲，这样一旦有危险发生，便能立即举枪进行瞄准。 面前的墙体后方传来起伏的呼吸声，伊瑟缓慢前进，他迈出的步子在系统界面上根本没有声纹显示，换算到现实，就是根本不可能被人耳捕捉的程度。 然而…… 一个男人从他右边的隔断墙后面走了出来，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对他点头示意，转而走进了他的左边。 整个过程中伊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伊瑟迅速转到墙后跟上那人，他看到的是一片铺满正红色地毯的奢华大厅，临时安插在天花板上的照明棒勉强凹出了个吊灯的形状，地毯的尽头放着一把颇有中世纪风格的高背椅。 高背椅两侧分别站着一名女仆和一名侍者，正是伊瑟检测到的两个人。 刚刚路过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绒面大衣，立领上方是一张肤色苍白的西方人面孔，他一只手拄着一根托莱多剑杖，端着咖啡杯在高背椅上坐下，翘起一条腿，舒适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近旁的女仆接过他的杯子重新注满，侍者则用双手托起了他的剑杖。 “早安，伊瑟。”男人弯起嘴角，冲他单眼一眨。 伊瑟直直地盯着他看，久久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这可是久别重逢，你不想说点什么吗？”男人撇了下嘴，“虽然你从以前就这么沉默寡言。” 伊瑟凝望着那张六十一年都没变化的脸，“卡洛斯（Kairos），你应该死了。” “上帝佛祖真主安拉圣母玛利亚，你就是这样打招呼的吗？”卡洛斯抬手扶额。 “第七晶柱炸裂，你就在爆炸中心，没有人可以在那种情况下生存。”伊瑟忽然感觉左眼一阵刺痛，深嵌在眼眶中的晶柱碎片正在与什么产生共鸣，他捂住眼睛，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难道你……” 卡洛斯笑笑，弯腰拉起左腿的裤脚，清晰可见他的表皮有几处细小的晶体碎片，能量纹路顺着皮肤向四周扩散。因为常年扎入体内的缘故，这些晶柱碎片不再湛蓝，而是泛着乌黑。 看来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拄手杖的原因。 “爆炸发生的时候我只来得及侧过身子。”卡洛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的左肩胛、左腰腹、左侧大臂、左腿外侧全部被碎片击中，虽然及时进行了手术，但微小的碎片无法根除，不仅如此，晶柱的碎片还会因为接触血肉而逐渐生长。” 他笑得十分优雅，“就像你左眼里的东西一样，你可以依靠它在这个世界自由生活，但终有一天会被它侵入大脑。” “你找我来不是为了讲这件事的吧？破法者先生。”伊瑟放下捂眼的手，单手举枪将他套入准星，右眼瞳孔一缩，锁定了卡洛斯承认有伤的几个地方，“我还以为过去这么久，破法者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官僚，见到你才让我欣慰了一些。要知道你是唯一可以匹敌莱赛克杰的——人类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啊。” “救世主是有罪的。”卡洛斯收敛笑容，十指相抵支住下巴，摆出一副讲述者的姿态，“我只是战争的棋子，和你一样。” “我不想听炸了我们回家最后一条通道的人说这话。你对狂鲸号做了什么？” “你人都到这里了还在挂念身处荒野的伙伴吗？放心，以狂鲸号现在的状况，再挣扎生存个一两年不是问题，要是实在有过不去的坎，我的人也会出手帮助的。” “什么？”伊瑟皱起眉，系统飞速分析着卡洛斯话语的真实度。 “你不会以为我这么清闲，专门派人骚扰一辆行驶在荒野的列车吧？” “那也不会好心到去帮助荒野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卡洛斯坐直身子，“冈特是我的学生。” 伊瑟惊愕了一秒，“冈特是联邦军的人！” “这有什么关系吗？”卡洛斯从侍者端上来的盘子里取出一块苹果，“直到十年前联邦还经常和破法者一起拉练，我带的队。” “空口白牙。” “你去查呗，哦你好像上不去上层城区。”卡洛斯很快把苹果吃完，“你首惹……” “先把东西咽下去再跟我讲话！”伊瑟无语至极，过去六十一年这个人不光样貌没变，连言行举止都还是这副样子。 卡洛斯吃完苹果满意地抽出手帕擦了擦嘴，“你手里那把枪是我送给他的毕业礼物，枪管上刻了联邦语的数字‘3’，为了纪念他的最终测验只差三分满分。” 伊瑟姿态放松了一些，“是有这个记号。” “巴哈雅也是我帮冈特送出黑都的，他那时候断了只胳膊，你不会觉得真有人有这么大能耐从黑都偷列车吧？”卡洛斯说，“冈特最后死于这把左轮，你杀了他，我要知道为什么。” “你不知道？破法者派的人你会不知道吗？”伊瑟站在原地把这些年黑都追杀他一直到和曼利血战的事讲了一遍，一些涉及系统的话题他有意隐瞒了过去，“冈特让我杀了他，我动手了，就是这样。” “的确是他会做的事。”卡洛斯拄着手杖站了起来，“我相信你没有说谎。” “你打算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曼利和泽维尔都不是什么硬背景的人，曼利更有钱，接受了更多教育，但也仅此而已。他们死了，依附他们生活的人也会跟着消亡，这样就够了。” 伊瑟冷笑，“那你们人类所谓的师生情谊也不过如此。” “冈特是个有梦想的人，我支持他的梦想，尽管我不认为它会实现。”卡洛斯向他走来，“派人保护狂鲸号是我最大限度能提供的帮助。” “冈特的……梦想？” “是啊。他梦想打破黑都的防护罩，让所有人认清现状，共建家园。简而言之，他想让住在云端的大人物明白自己和污泥中挣扎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卡洛斯微笑，“很天真。” 卡洛斯步步逼近，直到把胸膛贴上伊瑟的枪口，“你不会对我开枪的，所以也别举着了，不累么？” “你到底……”伊瑟的眼睛在他的双眸间来回看，“站在什么立场上。” 第七章 刺杀协议 “你都说了，我是救世主。士兵在战争结束后便没有了利用价值，破法者登上权利中心，而我成为了‘偶像’（注1）。”卡洛斯笑着说，“我换个词吧，花瓶。” 英雄没被赋予实权，这很真实。伊瑟垂下了枪口。 面前这个人可是当年人类方的主力军。当时六根晶柱同时遭遇袭击，卡洛斯突破重重阻碍独自闯进第七根晶柱的塔楼，他们进行了殊死搏斗，双方都战至精疲力竭。 然而破法者早有两手准备。 为防止简单的关闭系统起不到作用，破法者无视了还在晶柱周围战斗的人们，对晶柱本身进行了暴力爆破！这导致了茉莱全体殒命，参战的破法者尽数丧生——玉石俱焚。 卡洛斯生死未卜，而作为族长的他侥幸从塔楼逃离，才知道莱赛克杰已经带人撤离。 他和他的族人战至最后一刻，这份惨烈没有被任何人铭记，反而是他战前主张和平、帮助色伽蓝进行项目研究的行为被当作了背叛族群的确凿证据。 如今他的身边什么都不剩下。 仇恨吗？应该还是仇恨的，仇恨发动战争的人类也仇恨抛弃自己的族人；殊死搏斗吗？可是他已经找不到战斗的理由了，何况值得他奋战的人一个都不在了。 “叙旧结束了吗？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想上到上层城区吧？”卡洛斯说，“叙旧只是为了引入正题，我找你来是想谈一桩生意。”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伊瑟不想再看到他那张笑脸，背过身准备离去。 “你就不想报复黑都的统治者吗？”卡洛斯不紧不慢地说，“现在当权的城主可还是当年破法者的首领哦。” “……他是人类吧？” “一个97岁的老人，老眼昏花，脑子也不太好使了。”卡洛斯笑着，“我就直说了，我想让他死。” “好，那我徒手爬上楼顶，把沿途遇到的人全部枪毙。”伊瑟面无表情地说。 “要真能那样就方便了。”卡洛斯伸出剑杖勾住他的肩膀，“你不会无缘无故帮我杀人，所以这是交易。” 伊瑟拿开卡洛斯的剑杖，剑杖的顶端做成了纯金的鹰头造型，险些晃瞎了他的眼睛。 他转过身来，“你说吧。” “你帮我做事，我让你进入上层城区，还能帮你找人。” “我没说过我要找人。” “你当然要。你回到黑都如果不是为了复仇，那一定是来这里寻找你的同族。” 伊瑟一愣，“你套我话！” “呀，天真无邪的样子真可爱。”卡洛斯用杖身敲击掌心，“黑都里还躲藏着异世界生物，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放心，现在也只有我知道这件事。被人拿捏的感觉怎么样？” “我想一枪爆了你的头。”伊瑟一脸文雅地说出暴力的话语。 “事成之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试试的。我可以视作我们意见达成一致了吗？” 伊瑟表示默认。 卡洛斯绕着他缓缓踱步，“想让城主倒台，得先扳倒三大家族，想扳倒三大家族，得挑其中的软柿子捏。我会制定一套完整的方案，到时候等我的人通知。” 伊瑟叹了口气，“你已经制定好了吧？” “对呀。” “就不能直接说？” “不行，这种事情要有点仪式感，而且我确实还有东西要准备。”卡洛斯用三根手指转动剑杖，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伊瑟有些眼晕。 “算我多嘴，城主……破法者首领是当初把你捧上神坛的人，你为什么想杀了他？” 卡洛斯的剑杖停滞在空中，他抓住杖身反握在身后，“私人恩怨。” “你就不想当城主？” “对于我来说有钱就行，为什么要当城主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卡洛斯说，“黑都内部暗流涌动，我有我的想法，你只需知道，三大家族和城主一条心，不管他们改建这座城的初衷是什么，现在的他们仅仅是依附这座城活着的毒瘤。一昧的和平不是什么好事啊，伊瑟，有时候一场血战才能让人认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自己的左肩，“我永远记得，当我和对手殊死搏斗时，是谁炸掉了我的立足点。” “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哼。” “你安插在狂鲸号上的人是谁？”伊瑟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见过。”卡洛斯重新坐回他的高背椅上，“阿布利特。” “他是你的人！？”这是真的惊讶，绝无半分虚假。 “说实话，他是技术向的人员，实战经验的确不行，但不是所有事都需要通过战斗解决，对么？”卡洛斯挥了挥手，“我要吃午饭了，不送。” 伊瑟站在原地没动。 “你刚才不是急着走吗？” “我的报酬。”伊瑟伸出手，“你不是有钱么？这点东西总不会赖账吧？” 十分钟后，伊瑟叼了个苹果走出烂尾楼，一边抱怨这所谓的有钱人抠门到极点，一边啃着苹果寻了条路往印象里的街道走去。 七楼窗口，卡洛斯目送他离去，身后的女仆和侍者正迅速将房间内布置的一切还原到本来状态，以他们的行动速度，可以看出这些仆从也不是普通人。 一扇门打开，旁听了刚才对话全程的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因为常年操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得多，粗短的眉毛下只有一双鹰眸依旧明亮，他的咽喉位置有块明显的疤痕，从伤口走向来看，当初的情况十分凶险。 男人走到卡洛斯身后，一开口就像是台破损的风箱发出的声音：“你决定好了？” “计划我在半年前就做完了，你说我决定好了没。” “你不是也认为冈特的梦想不会实现么？怎么他一死，你就开始行动了。” “与冈特无关。我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同样的事不再继续发生。”卡洛斯闭上眼睛，“一个我，一个巴哈雅，还有你那位小姑娘，有这三个前车之鉴就足够了。” “她不是小姑娘了。” “我都快忘了……今年二十几岁？” “二十三。” “啊。”卡洛斯叹息一声，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睛是和晶柱同样的湛蓝色，“这就是死不掉的坏处了，时间过得真快，不变的只有我而已。” “不变的东西往往会成为时代的‘锚点’。”声音沙哑的男人单手横于胸前，行了个破法者军礼。 “时代的锚点？太夸张了，如果你实在想给这个时代找个锚点的话不如多关注一下刚刚走掉的家伙。” “那你一心想扶上去的那位呢？” “我们的夏洛克先生呀？”卡洛斯抿着嘴十分委屈地摇头，“他不需要我的帮助。”他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不过仅限现在。” “阁下，我不明白。”男人挠了挠耳根，“我还是适合听你指挥。” “喂，你好歹也是可以定期去上层的人了，可不可以拿出点领袖的样子。我和伊瑟之间只是交易，所以我可以说出我的目的，但夏洛克要走的路，必须由他自己找出理由。” 卡洛斯拍了拍他的肩，错身而过，向楼下走去了。 - 注1：偶像，谓一种为人所崇拜、供奉的雕塑品，比喻人心目中具有某种神秘力量的象征物。 第八章 路灯下 伊瑟来到昨天遇到“麻雀”“兔子”两人的街区。 不知是不是这里靠近黑都大门的原因，街角的监控摄像头比起其他街区多了很多，伊瑟找了个无人角落变回“安士白”女士的外形，顺带换了一套干净的衣物。 虽然可以改变性别，但左眼还是坏的，还好长发可以遮住一半的脸颊，否则两个人相似点太多很容易被认出来。 底层城区随处可见直达天际的管道，整座城的污水通入地下，当这些污水遇上供热管道，就会形成蒸气冒出，所以每处下水道网格附近都弥漫着一股恶臭。 底层城区常年不见阳光，即便冬天已经过去，这里依旧阴冷刺骨。 因此伊瑟时不时看到三五成群的人们围着发出臭味的蒸气缺口搓手取暖，他皱眉走过这些地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逐步深入先前去过的街道，看到那个叫麻雀的女孩迎面跑了过来。 她背后跟着乌泱泱一群壮汉。 “别跑！该死的骗子！把钱还回来！” “都是你卖的假药害老子在厕所蹲了两天！等老子抓到你要你好看！” 正埋头逃窜的麻雀抬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不由骂了句脏话，她一脚踢翻墙边的木板，踩在板条箱上连续跳跃数下，远远地跟追她的人回嘴。 “臭老鼠！东西都给你了，自己消化不好能怪谁！” 一个壮硕男人抄近路从她面前窜出，麻雀尖叫一声，随即被人扳住肩膀按在墙壁上，后半声叫喊变为痛苦的闷哼。 “衣服鼓鼓囊囊的，到底偷了多少东西？今天谁也不在！小魔鬼，看我今天怎么治你！” 男人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把麻雀打懵，又用力撕破她的衣襟，粗糙的手作势要往露出雪白肌肤的领口探去，脸上带着狞笑。 一瞬间麻雀手里多了个东西，她攥着那质地坚硬的锥状物划过男人的脸，耳边顿时响起血肉撕裂的声音。 男人惨叫一声撒开手，麻雀蹬墙跳开，落到一边半蹲在地，望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人们，她单手拉住残破的衣襟，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低吼般的威胁声。 “巴哈雅。”伊瑟怔住。 那小小的、奋力挣扎的身影，让他想起了荒野上的那个女孩，身体情不自禁地动了起来。 …… 这该死的世界。 麻雀将面前这几个人连带他们的祖宗十八代全部咒骂一遍。敌人步步逼近，而她在注定的死胡同里不断后退，直到无处可退。 类姐姐出任务去了，不可能再有谁救得了她。还好，让兔子先逃了。 在这些男人面前，她是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引以为傲的聪敏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挣扎。 身处这个可怕却又无力反抗的时代，和所有在红区出生的孩子一样，她理所当然地怀疑过：自己真的有可能获得幸福吗？ “你是要在那里等死，还是和我一起打爆这群家伙的脑袋？” 麻雀抬头望去，看到了底层城区难得一见的“阳光”：穿着风衣的女人站在路灯上，昏黄的光晕衬着飘舞的灰发，她手里托着啃了一半的苹果，另一只手端着一把从没见过的枪械，奇特的外形和枪口隐约透着的蓝光，应该不是发射普通子弹的枪。 麻雀第一反应是，这女人长得有点眼熟；第二反应是，自己这辈子做的好事应该不够换来这次狗屎运。 “你谁啊？”那群人的首领站了出来，一把推开还在捂脸嚎叫的男人，走到路灯灯光笼罩的街道上。 女人抬高下巴，用看待害虫的眼神蔑视地下这群人，薄唇开合：“天使。” 男人们爆发出大笑，“头儿，你听见没！她说自己是天使哈哈哈！” “你有翅膀么妞儿，飞一个看看？” 女人跟着笑了笑，随后恢复面无表情，她丢开苹果，握着枪从路灯上一跃而下，扬起的风衣下摆宛如展开的巨大羽翼，落地之时轻如羽毛，可随后的提腿之快，竟从地上吸附起了不少落叶。 她用足以击碎磐石的力道将脚跟砸上首领的肩膀，首领只听耳边“呜——”的一声，壮硕的体格连一下都没挨住就向后飞出。 女人二话不说，反手抡出步枪，宽厚的枪身抽在欺负麻雀的男人的另半张脸上，让他的面部彻底血肉模糊，她将步枪在手中抡出一个圆，向侧弯腰，避让过背后偷袭的啤酒瓶，步枪向后一杵，撞上偷袭者的小腹，那个男人发出便秘般的低呜，捂着肚子倒下。 “等，等一下！就算你要充好人也得讲道理吧！她她可是骗了我们不少钱！不是那样的话我们也不会找她麻烦！”在场唯一站立着的人连忙想办法辩解，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女人把步枪扛在肩上，单手叉腰，像极了打家劫舍的强盗，“她欠你们多少钱？” “五，五个联邦币。” 女人扬手扔出一袋东西，“这应该值了，拿上钱滚蛋。” 那男人连连点头，哈着腰来到她跟前捡袋子，浮肿的眼袋下冒出一丝锐光，麻雀发觉不对想要提醒，男人已经握着小刀刺了过来。 “啪！”女人冷着脸用步枪把他砸翻在地，一脚踹出很远。 麻雀双手攥拳，发出一声过瘾的欢呼，忽然有只手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巴，先前扔出啤酒瓶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她背后，拖着她向后退去。 穿风衣的女人回过头来，扔啤酒瓶的男人可能是过于惶恐，竟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别，别过来！再靠近我就……”他举起手里的啤酒瓶在大腿上敲掉瓶底，拿碎片对着麻雀的喉咙。 “我明明给过你们台阶了，啧。”穿风衣的女人，或者说伊瑟十分嫌恶地咧了咧嘴，“杂碎就是杂碎。” 反重力！ 扔啤酒瓶的男人眼睁睁看着目标从眼前消失，他忽然觉得今天的红区格外黑暗，抬头一看，高高跃起的伊瑟从天而降，男人的眼中映出放大的步枪枪托—— 电磁步枪，四杀！ 第九章 家庭伦理剧 伊瑟轻巧落地，一手拉住软倒的麻雀，耳边传来“滴”一声，系统显示“反重力”已提升至二级。 这让他有些意外。 自从和艾拉那一战之后他也经历了不少战役，可没有一次获得过新的能力，他曾猜测是因为没有达到相应的条件，这样看来，如果条件不适宜，能力的获得和升级过程都会异常漫长。 接下来，让他好好宣扬一下自己的新形象。 “我……”他话还没出口，麻雀突然挣开他的手缩到无限遥远的角落里。 “我没有钱的！”麻雀大声申明，“我也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伊瑟呆了一下，“我刚才帮你付钱，你就该想到我的目的不是钱。” “诺琳姐姐说了，‘免费的服务才是最昂贵的服务’！” 伊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对方的想法，“你看，你的把戏被识破了，反正今后他们也不会再找你买药了，让他们知道你被强大的人罩着不是能少很多麻烦吗？” “你会一辈子留在这里吗？”麻雀说，“今天你让我得罪他们了，明天你一走我就死定了！” “难道你更想要我不出现的那种结局吗？”伊瑟的语气冷了下来，麻雀的态度让他恼火。 “是。”面前这个才十几岁大的小女孩说道，“出生在红区的女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却努力咬准字音，像是用尽力量向世界表达这一狠毒的事实。 伊瑟沉默着，他发现到头来是自己哑口无言。 ——你能改变世界吗？你能改变自己就不错了。 当初听到巴哈雅说这句话时，他感到的是一种讽刺，现在再想起来，这句话就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一些荒诞的想法不断涌出，又不断被理智压下去。 现在的他远远不够强大，无论是赎清异世界生物犯下的罪孽，还是结束这个堕落的时代都很遥远，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去。 突然，从街道的各个角落里冒出了许多黑衣人，他们就像旧时代电影中的角色那样穿着黑西装，手里端着冲锋枪，拢共有四十号人将整条街道包围起来。 伊瑟一点儿也不惊讶。 从他出手开始，他就感觉有人在向这边靠近，当系统将这些人扫描出来，他判断对方应该属于某只个人势力而不是本地武装势力。 而且会出现在这里的个人势力，背后主事者是谁已经很明了了。 他往大路上看去，一辆黑色宾利在与其奢华格格不入的肮脏路口停下，穿着燕尾服的管家下车打开后排车门，一个金发的男人从车里钻了出来。 宾利是什么伊瑟本来不知道，但在系统展开界面为他进行了从历史渊源到制造工艺的详细解答后，他明白了两点： 这是种车的品牌。 这种车很贵。 而自从那个金发的男人出现，麻雀身上开始传出害怕的信息，她甚至有意往伊瑟身边躲藏。 这个孩子很聪明——拿枪的黑衣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真正操控他们的人。 加图索，黑都第四大家族的长子，果然出现在了这里。 伊瑟忽然想到什么，迅速脱下风衣将衣襟破损的麻雀裹住，低声解释：“待会儿要还给我的。” 金发男人下车后，又回头从车里牵出一个身材纤细的女性，她有着一头棕色的长发，微卷的发梢自然垂在胸前，下车的那两步迈得很虚浮，似乎身体不太好。 看到她，麻雀的眼睛亮了起来，“诺琳姐姐！” 她想冲出去，伊瑟一把拽住她的后衣领，诺琳听到叫声露出欣喜的笑容，但走了两步就差点倒在地上，加图索想把她横抱起来，但诺琳抿着嘴，搭住他的手臂把他推开。 “谢谢您的好意，把我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诺琳拉了拉下滑的披肩，措辞有些生分。 “好的。”加图索看起来很习惯她的态度，转头吩咐手下的人，“把这里的事处理掉，别再让这些人渣靠近这条街。” “我们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按照红区的规矩来就可以了。”诺琳冷声拒绝。 “好，一切听你的。”加图索应答得很温柔。 “姐姐！”麻雀挣脱了伊瑟的手，像归巢的小鸟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来到诺琳面前时她放轻动作，环臂圈住了诺琳的腰，“你这次去了好久！我们好想你！类姐姐不能到上面去都快急疯了！” “我没事，已经结束啦！”诺琳蹲下来抱住女孩，语气顿时轻快起来，“是这位姐姐救了你吗？” 加图索这才看向还站在路当中的伊瑟，他发现这位“女性”自己在不久前见过。 “你好，又见面了。”加图索伸出一只手，“感谢你出手相助。” 伊瑟微笑起来，心里腹诽：要握手的话，至少应该走到双方够得着的地方来吧？ 不过对方才是大人物。他上前几步，抬手和加图索的手握在一起，“你好，安士白。” “加图索。”加图索点头致意。照理来说加图索只是家族姓氏，他并未说出自己的全名，这也正常，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加图索这个名字已经足够了。 就在伊瑟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加图索忽然将他抽了一半的手攥紧，伊瑟下意识用上了力，加图索顿时感到那几根修长的手指爆发出了强劲的力量，这一瞬间他握上的仿佛不是手，而是远古巨龙的獠牙。 他终于将手松开，伊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加图索却像无事发生一样转头看向诺琳，“不打算挽留一下我吗？” 诺琳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柔声问麻雀：“家里有什么饭菜？” 加图索接话道，“我让人去购买。” 诺琳回头瞪了他一眼，加图索立即住嘴，他招了招手，司机驾驶着宾利掉头离开，架势摆足的黑衣人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无踪，其中一人来到伊瑟面前，将一张卡片放到他手里。 加图索说：“这是黑都的一级权限卡，简单来说通过它可以半价购买红区的所有商品，之前不能购买的东西现在也能购买了。” “感谢。”伊瑟毫不推脱，“你们叙着，我先走了。” 他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碰上加图索，最好顺便套点三大家族的事，但看这样子这家人要一起吃饭，他一个局外人总不能掺合进去。 “留步，安士白小姐。”诺琳叫住了他，“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饭。” “呃。”伊瑟顿觉大难临头，“如果是作为感谢的话你们俩一样……” “不一样。”诺琳站起来看着他，眼神非常坚定。 伊瑟看了看她，又用余光瞄了眼加图索，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是用性别翻转的外形出现在这里。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诺琳单手按胸，温和地向他点头，牵起麻雀的手向住宅区走去，伊瑟跟了几步，发现加图索还孤单地站在原地。 “你一起来。”诺琳头也不回地说。 于是伊瑟第一次在大男人脸上看到了“喜笑颜开”这四个字。 这是什么家庭伦理剧？伊瑟跟紧诺琳，这一刻他发觉这个看似柔弱的女性才是这片街区最大的霸主。 “少爷，她有什么问题？”留在加图索身旁待命的管家询问道。 “刚才我和她握手的时候，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加图索眉头紧蹙，望向伊瑟背影的目光里透着不清不楚的情绪，“那很像，我曾经杀死过许多的东西。” 第十章 鱼的使命 穿越街区的过程中，沿途遇上的不少人都亲切地跟诺琳问好，看得出来她在这里很有人气，这和人们对军队和豪门的敬畏不同。 诺琳家的后方是黑都的一条人工河，河道中流淌的是过滤过的循环水，不能直接饮用，主要用来运输和改善城市热岛效应。 像这样的人工河，黑都一共有五十余条。 这里的码头运作模式还和蒸汽机被发明前一样——船夫撑着浆让装满货物的木筏在水面上滑动，随处可见“禁止投放污染物”的电子标语和“提供义肢改造”的广告牌，连接两处街区的河面上偶尔会降下全机械式的拱桥，便于人们通行。 在这个科技标新立异的城市中，红区的人们过的却是两种极端的生活。 诺琳掏出电子钥匙打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举着木棒的兔子正气势汹汹地想冲出去，看到诺琳他一把扔掉木棒扑了上去，“姐姐！” “喂喂，你的眼里好像少了一个人啊。”麻雀不满地叉起腰。 “我，我刚刚想去救你的。” “谁要你来救啊，真是。”麻雀从两人旁边挤进去，“快点过来帮忙，我们今天有客人！我先换衣服！” 兔子从诺琳旁边探出头，“啊。” 诺琳把孩子推进门，回头抱歉一笑，“家里有点乱，我去收拾一下。” 她这话是对伊瑟说的。 伊瑟抱起手臂点点头，脸上洋溢着笑容，“亲姐弟？” “他们三个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加图索站在原地不动。 “明白了。”伊瑟问，“她生的什么病？” “是血液方面的问题。” “那就麻烦了，让我猜猜，需要骨髓移植？” “旧时代几亿人里也很难找的到配型的骨髓，黑都不过几千万人，何况有些人的资料就算可能匹配，医疗机构也无权触碰。”加图索和他并排站，两人的发色一金一银看起来倒也和谐，“她有一个亲哥哥。” “双胞胎？” “不是，年长她十岁。” “异基因有四分之一的几率。” “没配上。” “那就不是钱的问题了。”伊瑟隔着门看里面的人忙碌，“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其一，这些事不是秘密；其二，诺琳对我很重要。”加图索平静地说。 “既然不能隐瞒软肋，就让所有人知道触犯你的底线会有什么后果？”伊瑟微笑起来，“我好奇既然有你撑腰，像‘老鼠’那样的人怎么还敢造次。” “这就不是外人该管的事了。”加图索微微扬起嘴角，“安士白女士，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在这里直说吧。” “这个么，倒也不复杂。”伊瑟耸了耸肩，“我初来乍到，不清楚形势又不知该向谁打听，自然想找一个突破口。” “拿我当情报来源，你胆子很大。”加图索转头看着他，笑得优雅，“但哪怕是红区的人也不会和‘无名之人’过多牵扯。” “那我很高兴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加图索先生，我不着急，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伊瑟走进大门，清脆地说，“我也来帮忙吧。” 午餐的气氛很诡异，诺琳和加图索没有说过一句话，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头响到尾，兔子腼腆地埋头吃饭，而伊瑟是真的饿了，只不过为了维持形象，他努力控制进食的速度。 饭后，加图索一言不发地去后厨洗碗，诺琳带两个孩子在人工河边玩耍，伊瑟跟着四处闲逛。 兔子抓着一根简陋的钓竿，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面。 麻雀悄悄凑过去看看他，又看看水，“这里没有鱼的啦！” “哇！”兔子被她吓一跳，钩子甩出去挂上了伊瑟的衣服，伊瑟拿下鱼钩微笑着：“我可不是鱼。” “对不起对不起。”兔子连连道歉，麻雀揪住他的脸颊变着花样捉弄他。 这里怎么会有鱼呢？不是自然的河流，底部和四周都是砖石砌起来的，没有淤泥也没有水草。 伊瑟拿起钓竿抱着无聊的想法扫描了一遍水面，系统滴的一声，在页面上标注出一个红点。 不是吧？真的有鱼？ 水面上冒出一个气泡，伊瑟眼疾手快甩出钓竿，精准钩中了那张探出来换气的鱼嘴，一个小东西随他收竿的动作落进了兔子旁边的水桶，噼里啪啦地甩尾。 “哇啊啊！”兔子向后一仰，还好麻雀一把扯住他的围巾才没让他掉下河去。 伊瑟从鱼嘴上取下钩子，麻雀把小圆脸伸进桶里看，“真的是鱼吗？” “真的是鱼诶。”兔子也探出半个脑袋。 “是条鲫鱼。”诺琳从上方俯瞰，做出总结，“这里没人投放鱼苗，可能是从上层城区顺着排污管道掉下来的，又碰巧从某个缺口进入了人工河吧？” 这个推测也太离奇了！伊瑟晃了晃水桶，“要放回去吗？” “不吃掉吗？”兔子啃着指甲说。 “这么小有什么好吃的，等再长大点吧。”麻雀说。 “整条河只有它活下来了，或许有什么特殊使命呢？”诺琳笑着，“家里还有玻璃瓶，我们把它养起来吧。叫什么名字好呢？” “为什么要给它取名字啊？”在诺琳面前，麻雀就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问东问西。 “因为以后在一起会感情深厚啊。”诺琳弯起眉毛，笑得很好看，突然，她蹙眉咳嗽起来，伊瑟把她扶回房间里。 兔子踩着矮凳，小心翼翼地把鱼放进玻璃瓶里，横过来摆放的玻璃瓶对于小小的鱼苗来说好比广袤的大海，他忽然说，“我们叫它‘小追’吧？” “为什么？”麻雀把头扎进诺琳的行李箱翻找她的药，剩一双腿在外面踢腾。 “因为这里就它一个，它只能追着自己的尾巴游。” “诺琳。”加图索走进来推开箱盖，从角落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倒出药片，“还是跟我回去吧。”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诺琳冷着脸。 伊瑟自觉地将两个孩子拉出房间，麻雀说要给鱼找点吃的，扭头跑出了屋子。 第十一章 一号选手 房门隔绝了视线，但阻挡不了伊瑟的听觉，试图偷听对话的伊瑟突然觉得自己有八婆的潜质 兔子抬起头，“我知道诺琳姐姐为什么不跟大哥哥说话。” “为什么？” “因为上面的人如果要邀请下面的人和他们一起居住，条件很苛刻，除了诺琳姐姐我们谁也上不去。”兔子坐在桌沿上荡腿，“麻雀姐姐一直在攒钱，只要我们有钱养活自己，诺琳姐姐就能安心治病了，大哥哥会照顾她的。” “好孩子。”伊瑟摸了摸他的头。 兔子仰着脸，“姐姐，你也是上面的人吗？你长得很干净，我在红区没见过你这样干净的人。” 伊瑟笑着说，“不，我不属于这里，但我的同伴可能在上面。” “那姐姐你为什么不上去呢？他们不想你吗？” “我不知道。”伊瑟的手垂落下来，“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他们还想不想见到我。” “诺琳姐姐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们都想跟上去看她，因此闹出了很多事情，诺琳姐姐发了好大脾气，可回来的时候她抱着我们哭了。” “是的，如果是家人的话，无论怎样都会想见面吧。”伊瑟拍了拍他的肩，披上风衣在门口等待。 过了一会儿，加图索从里面走出来，伊瑟在他出门后反手关上了大门，“你这就回去了？” “肯留我吃个饭不错了。”加图索靠在门板上，“你有什么想说的？” 伊瑟摸出一根烟递过去，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香烟，不是狂鲸号上那种烘干菌类制成的劣质烟卷，“你应该不叫加图索吧，这是个姓氏。你的名字呢？” “对我的家族来说，我只是加图索。”金发的男人接过烟点燃，“果然是这种可怕的味道。” “穷人家可抽不起好烟。”伊瑟双手插兜，“我想跟你做个约定，当你认为‘安士白’有资格被你投资的时候，把你的真名告诉我。” “烟里没下毒。”加图索答非所问。 “还有人在你的烟里下毒？” “不厌其烦。” “豪门子弟真可怜。”伊瑟伸了个懒腰。 “约定我记下了，希望你的实际价值能比这支烟贵一些。”加图索在地上踩灭烟头，和伊瑟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就在两人分别走进两个路口的时候，一个人从中央的路口跑了出来，她脸上带着面具，正是猎狐犬的类。 伊瑟把电磁步枪抱到胸口，立起风衣的领子快步走开，类看了眼这个长发的女人，虽然对方有着和那个“Ａ”相同的发色，但身形无疑是个女人，她没太多想就推开了诺琳家的门。 …… 时间来到第二天。 伊瑟恢复青年外貌离开了暂住的旅店，路过一个邮箱时，邮箱传出了急促的滴滴声，伊瑟弯腰在它边缘的地方查看，发现下面粘了一个耳挂通讯器。 他戴上通讯器点击接通按钮。 “听到哨声请立即来到‘狗舍’。”里面传出了卡洛斯的声音。 “我们记得我们是合作关系吧？不要这么暗喻我。” “啊，稍等。”通讯那头传来一声响指，伊瑟看到对街有一处摄像头转到了其他方向。 他环视一周，发现和第一天来时相比，这条街上又多了很多监控探头，这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迅速窜进了附近的小巷。 “你如果以本来面目行走的话，最好避开这些东西。”卡洛斯说，“在红区我还有一些影响力，等到到了上层城区那就是‘塔’的天下了。” “你们管第七晶柱叫‘塔’？”不超过两分钟，伊瑟从烂尾楼的七楼窗口跳了进来。 “不，晶柱是晶柱，但住在晶柱上的东西叫‘塔’，它管控整座城的监视系统，而且只听城主的话。”卡洛斯坐在转椅上转过来看他，“欢迎来到作战指挥中心。” 短短一天时间，这座烂尾楼已经焕然一新。看到被显示屏与电子设备包围的卡洛斯，伊瑟忍不住嘴角抽搐，“你是把这里买下来了？” “一点小钱而已。”卡洛斯搓了搓手指，“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三大家族的事你了解多少？” “江南家族、北岭家族和沃森家族，分别代表了黑都的科技、工业和水源。”伊瑟说，“他们崛起已经是我离开黑都后的事了。” “大体没错。”卡洛斯招来悬浮在空中的虚拟键盘，用手杖敲下一个键，屏幕上弹出海量的信息，“但我纠正一点，他们不是代表了黑都，是代表了这片大地，只不过在资源匮乏的地方他们不屑于发展。” 右眼将所有信息扫描收录，伊瑟猜测道，“科技建立在工业基础上，应该留到最后，水源次之。那我们的一号选手是北岭？” “没错，三大家族虽然有历史渊源，但兴盛起来也只是这六十几年里的事，病毒爆发后的世界很危险，科技还好，水源和矿产却需要因地制宜。”卡洛斯点了点地图上西方的某个位置，“这是北岭家族的其中一处矿场，你去把这里炸了。” “好，等等，什么？” “当然光凭你是没法炸掉一个矿场的，那里距离黑都很远，我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卡洛斯用手杖把离他最远的屏幕勾过来，将它放大，“因此你需要一些准备，比如说，建立沿途补给站。” “这是……”右眼自动根据地图建立起三维立体空间，伊瑟一眼就看出隐藏在大山里的东西，“一个基地？” “没错，这是战前人类建造的基地，编号ＭＨ-11，因为战争发生得突然，还没来得及启用就被变异生物和森林隔绝在了山上。”卡洛斯十指相抵，“当地人的生活依附于北岭家族，你得给他们一个理由离开北岭，然后把北岭伸到西边的手炸掉。” “有件事难以启齿，但我认为应该先交代一下。”伊瑟说，“我不擅长与人沟通。” 卡洛斯笑了一声，随即恢复正经。 “……你刚才笑了吧？” “这不是什么问题，我本来也不打算让你一个人重返荒野。”卡洛斯用手杖敲击地面，两个身着便装的推门走了进来，“这是唐，这是卡冯。唐是个生意人，和荒野上的人打过不少交道，卡冯可以为你提供战术指导。” “他们值得信任吗？”伊瑟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 “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们。” “那不就是完全不能信任么？” 叫做卡冯的男人立刻拉下了脸，唐却哈哈大笑。 第十二章 边陲小镇 卡洛斯挥了挥手，唐和卡冯收到命令转身下楼。 卡洛斯说，“你们今天就出发，离开黑都五公里处会有一辆车负责送你们去西方，准备好充足的水和食物，西边可是一片荒芜的。” 眼看那两人走远了，伊瑟才说，“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不知道，所以不要明目张胆地使用能力。” “还有一件事难以启齿。”伊瑟将电磁步枪抱在怀里，“我也不擅长与人合作。” “如果你擅长的话，我派给你的就是一支军队了。开玩笑的。”卡洛斯站起来一挥手杖，满视线的屏幕与虚拟键盘都位移至两旁，为他让开道儿来，“不擅长就去学习，你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必须和人类相处，你也不希望被人发现你只有外表是个人样吧？” “走了。”伊瑟转身跃下二楼，砸上地面时启动了反重力，只掀起了一些灰尘，他贴地飞掠，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红区复杂的街巷间。 …… 正午时分，一辆卡车行驶在由黄沙与碎石铺就的土地上，用来运货的敞篷车厢里坐满了人。 这些人有一大半是拿着挖掘器具的工人，只有寥寥几个稍显粗壮的大汉手里端着枪，看起来是雇佣兵装扮。 而在这些人之外：车厢的末尾独自坐着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怪人。 伊瑟抱着缠满绷带的电磁步枪，脸庞隐藏在斗篷阴影下，这辆车的晃动程度让他怀疑它是否能带他们抵达西部矿场，他不得不双脚抵着座位才能让自己稳当坐着。 荒野民装扮的卡冯依靠在他旁边，正午的太阳毒得能晒死沙漠蜥蜴，卡冯却仰着脸睡得安详，甚至发出了雷鸣的呼声。 伊瑟把手伸出斗篷看了看，十指的指腹有些蜕皮，他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但论耐旱性，他甚至还不如一般人。 卡车一阵颠簸，卡冯一头扎在他身上，伊瑟无语地推开他的大脑袋。唐因为身体素质不如他们，选择带着补给沿大路前进，他只能和卡冯一起先行探索。 听说这位卡冯曾经是个少校，还是冈特的同期，这是真的吗？ “嗯……别看现在一片荒芜，十几年前这里还是有城市的，我家以前就住在这儿，与变异生物为邻。”卡冯闭着眼睛把脑袋歪向另一边，梦呓般低语。 “你醒了啊。” “保存体力很重要，你是狙击手，更应该懂得这一点。”卡冯打了个哈欠，“依靠改造是很愚蠢的想法。” 伊瑟不打算反驳，右眼瞳孔缩放几下，将眼前的景象囊括进来，乂系统根据他的意愿调出了西部地区历史记载中的画面，于是伊瑟看到了过去与现在重合—— 一支商队井然有序地前进着，一只褐色的沙漠蝎子从坍塌的地穴里钻了出来，气势汹汹的抬高尾针。 咔嚓。负重的马匹一脚将它踩回了沙地里。 漫天黄沙中出现了一片绿洲。辽阔的沙漠湖泊边是成群觅食的金眶鸻，沙枣树上驻足停留的大鵟转动头部，警惕着周遭的一切。远处则是人们居住的边陲小镇。 大鵟黄褐色的眼瞳里映出青年凝望的脸庞，它歪了歪头，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 卡冯忽然转头问伊瑟，“你看到了什么？” 伊瑟弯了弯嘴角，没有做声。深邃的银灰色眼眸中，那远去的鸟儿血肉裸露，白骨嶙峋。 突然，过去的画面消失了。伊瑟瞳孔放大，大脑神经元连续释放出数个信号，他的肌肉绷紧进入战斗状态，手中的步枪像兔子般跃起，枪口对准远处黄沙中的城市废墟喷出一道电光。 目标应声而倒，急促的机枪声紧接着响起，炙热的弹流在卡车车身上钉出一串孔洞，车上的人来不及反应就成排倒下。 伊瑟和卡冯接连翻下卡车，伊瑟抱着枪贴近车头，驾驶室玻璃上沾满了泼墨般的血迹，看来驾驶员死在了机枪子弹下。 “暴民袭击！！”卡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那群雇佣兵的首领带着剩下人躲进近旁的废墟中发起反击。 “A，放倒那个机枪手！” 伊瑟原地卧倒，借着车轮的掩护对准冒火光的机枪枪口就是一个长点射，压倒性的机枪声立刻停止。 系统界面出现了数个选框，依次标注出掩体后方的敌人，伊瑟冷静地扣动扳机，将所有敢于露头的暴民点杀。 这把从泽维尔中尉手里“继承”来的电磁步枪比巴雷特更合他的胃口，和火药子弹毁灭性的损伤相比，金属刺钉子弹的优势是巨大的初速度与精准的贯穿伤。 至于那点后坐力，在使用过巴雷特的伊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战场一瞬间陷入绝对的寂静，伊瑟额前的碎发忽然飘动了一下，他迅速向侧翻滚半跪起身，同样感觉到危险的卡冯一把抓起他拖向后方。 卡车剧烈震动了一下，随后炸成一团火球，伊瑟翻身将卡冯扑倒在地，滚烫的气流翻卷着从两人上方经过。 卡冯推开伊瑟，手中的“沙漠之蝎”系列突击步枪连续喷吐火光，将发起攻击的目标压制在一片弹雨下。 “活着吗？”射完一轮的卡冯立即蹲到墙后。 伊瑟啐出一口血沫，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嗯……是希莱因？” “我还是第一次在西边碰见变种人，居然和暴民混到了一起！”卡冯换上新的弹夹，“我掩护，你狙击。” 伊瑟用电磁步枪的预充能声作为回应，卡冯冒着腰冲了出去，伊瑟探身架枪，还没等他瞄准，忽然感觉附近的气温正异样地升高。 “散开！”他只来得及对雇佣兵发出一句提醒，坚固的地面在脚边炸开，泥土在高温下融化，这意味着瞬间爆发的温度达到了千度以上！ 火团眨眼间蔓延到身前，伊瑟抱着枪以不慢于正向疾奔的速度向后倒退，终于躲过了爆炸波及。但那群雇佣兵就没这么幸运了，高温之下别说烧焦，恐怕连灰都没剩多少。 这是什么见鬼的力量？！ 第十三章 低温控制 “A。”卡冯喊了他一声，伊瑟转头朝废墟看去。 一个女人在火焰的包围下走了出来，她身上的衣物只挡住了几个关键部位，除此之外不着片褛。每踏出一步，她脚下的土地都有融化的迹象，腿边的火焰则形成了裙摆的形状。 这个女人似乎对于伊瑟没死在她的“点燃”下十分意外，仔细打量了伊瑟好一阵。当她将目光凝聚起来，伊瑟感觉到被注视的地方温度不受控制地上升，他调动起精神力，在系统的协作下将女人的锁定解除。 “嗯？”女人感觉到自己的能力没有生效，表情变得更加惊讶，“□□□□□？” “希莱因都是用这种语言交流吗？”伊瑟问。 “病毒会影响他们的语言能力，也许在他们听起来自己说话是正常的吧？”卡冯说。 “我们跑吧？” “好主意，但不一定跑得掉。” “那就打了试试。”伊瑟向前开了一枪，电磁步枪的子弹穿透火焰立场后融化成一点铁水，有几滴溅上了女人露出的皮肤，就像一滴普通的水那样自然流淌下来，不留一丝痕迹。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头时，她的手中聚集起了一团火球。 “还是跑吧。”卡冯转身就跑，伊瑟把枪往背上一甩，紧跟着狂奔起来，几步之后已经和卡冯并排。 两人默契地向两侧散开，烈焰呼啸着从两人中间穿过，那个希莱因带着一身高温急追上来。 如果说伊瑟和卡冯逃命的速度已经达到普通轿车的车速，那这个女人简直是颗从外太空坠进地球的彗星。 “乂！”伊瑟拔出随身小刀。 终期项目启动，乂系统运行中，正在解析。 发现已知词条：希莱因——普通变种人。 变异能力分析：高温控制。 生效范围：视线所及处五十米内由中心向外控制力递减。 正在生成应对方案，正在匹配基因序列，匹配成功，已获得：低温控制一级 伊瑟反手将小刀掷出，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刀身，直到接近女人的火焰立场后才凝聚起精神力，小刀表面顿时凝结出一片寒冰，连带周遭的空气都降到冰点以下。 啪！小刀撞上女人的胸口，在那富有弹性的肌肤上碎成一堆冰渣，直接气化。 果然现学现卖是不行的吗？伊瑟朝卡冯打了个手势，两人散开分两个方向进入小镇废墟。 伊瑟现在能够确定：只要和拥有特殊能力的希莱因对战，他就能获得与对方能力相反的力量。 不过等级差距也是明显的，他所拥有的只是“低温控制”一级，想要压制这个女人恐怕得再提升三四个等级才行，可等到提升完等级，他和卡冯早就化成灰了。 伊瑟拔出大腿外侧的三棱军刺，这是狂鲸号给他留下的“纪念品”，刚才的小刀质量不过关，突然降温后就变得极为脆弱，这把军刺应该勉强合格。 那名希莱因看都没看卡冯一眼，径直向他追来，伊瑟犹豫了一下，插回了军刺，沿途从地上拎起一根钢筋。 这次他试着只在钢筋周围创造一个低温层，而不是直接改变它本身的温度。 青年反手将钢筋扔了出去，女人依旧不闪不避，伊瑟制造的低温层如水泡破裂，钢筋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女人稍微一让就躲了过去。 这怎么打！？ “为什么追我？”走投无路，伊瑟试图与她交谈。 “不是同类……能力……银发的幽灵……杀死！”女人周围的空气肉眼可见地发生扭曲，再加上惊人的速度，她就如一艘陆上航母，以压倒性的气势向伊瑟冲来。 这怎么谈！？ “A。”通讯器里传出卡冯的声音，“我发现了一处水源，在你四点钟方向，把她引过来！” 伊瑟紧急转向，军靴在沙地中留下一道深深的足迹，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女人朝他遥遥抬起一只手，凌空一招。 青年身形一顿，速度并没有变慢，只是在他跑过的地方除了脚印，还多了一滩血迹。 伊瑟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但擦拭的速度远不及鲜血冒出的速度。他眼中冷光闪烁，染血的嘴角冻出一片冰渣，这是他在使用低温强行冷却内脏的烧伤。 这次的锁定来得太快，不过作为快速锁定的代价，温度没有前两次那么高，否则伊瑟连做应急措施的时间都没有。 女人一手横在身侧，虚虚地握住了什么东西，一道火焰长矛凝聚在她手中，她扬手掷出长矛。 热浪逼近后背，伊瑟回身下腰，长矛擦着额头过去，点燃了空中飘动的碎发和衣服前襟，他右眼瞳孔收缩成十字星形，电磁步枪连续发出三个点射，三枚刺钉子弹连成一条直线。 他尽全力将周围的温度压至最低，子弹一颗接着一颗化为铁水，只有最后一枚子弹保留了大半的动能，打进了女人的小腿。 女人失去平衡，和伊瑟先后坠下断崖。 落进水里后，伊瑟浑身的火焰熄灭，但他没来得及庆幸，迅速钻出水面扑到边上，女人如同一颗火球砸进水面，飞扬的火焰呈片状溅射开来。 伊瑟急促地喘息着，一路上节约的体力在刚才的奔跑中消耗了大半。与反重力不同，低温控制这种能力是消耗精神力的，好在他的精神力还算强大，应该还能发动一两次。 “A！”卡冯的声音从断崖上方传来。 “后退！别靠过来！”伊瑟向后撤出水域，他已经感觉到水的温度产生了变化，女人落水的地方开始冒出大量气泡，就好像这个水潭变成了硫酸池。 乂系统试图发言：“根据当下情况，建议……” “别建议了。”伊瑟按住通讯器——感谢黑都科技，这玩意儿在浸湿后还能正常使用，“卡冯，先分头跑吧，等甩掉这个女人之后再想办法汇合。” “卡洛斯说如果你说出这句话，那代表你会留下来独自应战。”卡冯拿突击步枪枪口对准下方冒泡的水潭，“或许你能更加信任我们一点。” “你认真的？” “我没成家，也没什么朋友。” “遗言待会儿再交代。”伊瑟放下了电磁步枪，拔出三棱军刺，“你枪法怎么样？” “你想干嘛？” “我负责解除她的‘护罩’，你负责把子弹打进去。”他把碍事的斗篷摔到地上，提着军刺重新扎回水里。 “小子，我才是‘战术指导’！”卡冯半蹲在地端好了枪。 第十四章 黑商 现在的潭水有些烫人了，时不时有鱼挣扎着跃出水面，伊瑟在周围放出低温，耐心等待女人出现。 黑色的头发在水中飘动，如同水底生物留下的阴影，一个湿漉漉的脑袋钻出水面，迎接她的是锐利的刀光！ 三棱军刺几乎刺中女人的眉心，她的眼珠缩成针尖大小，一声清喝放出热浪，然而因为身处水体中，原本围绕周身的火焰没有出现。 伊瑟冒着手臂被空气烫伤的风险，三棱军刺划向她被衣料包裹的胸口，在胸腹之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女人尖叫一声将他推了出去，伊瑟伸手在水面上一点，那片水面瞬间结冰，他一个打挺重新扑向女人。 “怪不得她的衣服不会烧起来，她可以控制自己的温度，所以靠近体表的地方反而不烫。” 卡冯若有所思地看着用出特殊能力的伊瑟，突击步枪的准星在青年头顶一晃而过，瞄向了女人露出水面的下肢，那里的温度应该最低。 女人察觉到威胁，踩在水底的脚用力一跺，周围的空气又开始扭曲变形，伊瑟在水下猛地扫腿，即便有水流阻碍他这一腿也扫出了陆上的速度，周围的水打出一排气泡。 被扫中的女人只觉得下肢一沉，能力的释放被打断，她低头一看，发现双腿竟和周围的水一起冻成了冰块。 就在这时，“沙漠之蝎”连续三个点射，子弹击中了冰块与大腿的缝隙，女人痛嚎一声，水中有血弥漫开来。 伊瑟一拳击中她的咽喉，女人的嚎叫戛然而止，身体也向后仰，露出腹部一大块空门，三棱军刺如毒蛇刺出，女人的腰突然打直，她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伊瑟的脸。 伊瑟感觉不对迅速抽手，空中的三棱军刺直接融化变形，女人仰头发出一声尖啸，无形的震荡波扩散开，伊瑟被震出十米远，落入水中。 他钻出水面后头也不回地往岸上跑，卡冯则原地卧倒，热浪从他上方吹过，所经之处所有植物都焦黄枯萎。 “……绝不放过……再见！”女人吐出两个单词，从另一侧上了岸，带着满腿鲜血离开了水潭。 “呼，这女的是头暴龙吧。”卡冯绕路下到岸边，他可不想直接跳进还在沸腾的水里，这潭里的鱼应该全煮熟了，而且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鱼了。 “为什么希莱因会和暴民一起出现？”伊瑟已是浑身烫伤，一条手臂发红蜕皮，女人最后那一下让他的手掌直接被融化的武器粘掉了一块皮肉。 但最严重的还是内脏的损伤，烫伤只是被他冰住，一旦冰冻解除就又会开始流血。 “谁知道，荒野上的变种人可是见什么抢什么的，不过比起见什么杀什么的暴民，变种人通常还讲些道理。我看那女的八成脑子有病！”卡冯迅速从背包里翻出医疗喷雾和绷带帮伊瑟处理手臂上的伤。 “你应该有话要问。” “哼。”卡冯扎好绷带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在黑都你可能得接受一大堆审查，结局多半是被送去研究所切片，不过这里是荒野，我只关心跟着谁更有可能活下去。” 伊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联系唐吧，我们去大道上与他汇合。” 然而到达约定的地方，地上只剩下一堆翻倒的货物，唐和他乘坐的车辆都不见了。 伊瑟检查了一下货物箱里的东西，都是一些杂物，日用品和电子设备消失无踪，照理来说打劫的荒野流民应该不懂电子仪器的价值。 “这就是我虽然出生在这里却一辈子不想回来的原因。”卡冯打开通讯频道，“唐？唐！该死的给我回话！” “我知道他去哪里了。”伊瑟扫视地面，右眼的识别框不断转动着，他吹去表面的浮尘，一个足迹出现在地上。 他直起身，示意卡冯跟着他走，两人穿过城镇废墟，一栋塔楼出现在视野尽头，楼底下停着唐乘坐的越野车，一旁的铁笼子里关着的人正是唐。 塔楼周围仅有的两个巡逻人员按照既定的路线绕圈，等他们错身而过，伊瑟和卡冯同时出手将两人放倒。 铁锁被暴力砸开，唐抬头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眼泪差点流下来。 “这就是卡洛斯说的‘和荒野上的人打过不少交道’？”伊瑟笑着。 “这是意外，意外，别说了，快把我弄出这鬼东西，真不知道他们以前拿笼子关过什么，熏死我了。”唐猫着腰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塔楼上的人被砸锁的动静惊扰，一个首领模样的男人举着枪出来，“你们是谁！把我的东西放下！” 伊瑟看了看男人手里那把粗糙的老旧手枪，拔出许久没用过的麦林枪朝塔楼周围的某面墙开了一枪，整面墙都震碎倒塌。 男人迅速扔下手枪，高举双手投降。 “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个生意人。”男人原地跪下，双手抱头，配合得不能再配合。 “这家伙是谁？”卡冯从背后踢了他一脚，男人扑在地上闷哼一声，似乎磕到了嘴。 “打劫我的人之一！那群流民不知道怎么用的东西他都拿走了！”唐来到男人身边狠狠啐了一口，“应该放在楼里，我去找找！” “小心点。”伊瑟担心还有隐藏的敌人。 男人却连连摆手，“没有了没有了，这里是我的‘商店’，我只雇得起两个护卫。” “商店？你在这儿做什么生意？”伊瑟蹲下来帮他擦拭嘴唇的血迹。 青年五指修长，且十分柔软，但商人清楚那只是表象。 理论上这只白净的手应该在开枪的时候就被后坐力震断手腕，可它现在完好无损。正是这种反差让商人下意识躲闪，想编造谎言的思路也被打乱，“这条路上来往的基本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我把东西卖给他们。” “是把打劫来的东西卖出去，你这黑商！”唐抱着一堆东西下来了，“我有个提议，我们把这家伙的库存搬空吧！我可在楼上看到了很多好东西。” “那你们现在就一枪打死我吧。”商人脖子一梗闭上了眼睛。 第十五章 信号增幅 伊瑟微笑着问，“你打算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吗？” “我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商人满不在乎地耸肩，”至少这里有房子可以躲避病毒风暴，也有人把水和吃的送到我家门口。” “病毒风暴？”伊瑟看向卡冯，希望能得到解答。 “西部基本没有病毒雨的侵扰，但是沙尘暴会把含病毒的空气抽到地表。现在是春天，运气不好的话我们也会遇上。”卡冯解释说，“这是我另一个不想回这里的理由。” “给他留点食物，我们走。”伊瑟听到风暴的事警觉起来，不想再做过多耽搁。 “等等。”唐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一直没离开过这片区域，光靠与人交易生活到现在？” “是啊，这附近的人都认识我，哪怕是流民也知道用不了的东西送到我这儿可以换成需要品。”提到自己的长处，商人侃侃而谈，“商品都有各自的价值，不过是顾客早来晚来的区别。” “那是你打劫来的东西！”唐没好气地反驳，随后把伊瑟拉到一边，小声说，“要启用MH-11基地的话，光凭我们几个管理是不够的，这或许是个可用之人，让我跟他谈谈。” “你确定吗？”伊瑟不太能理解唐的想法，在他的观念里，害过自己的人不加害回去就很好了。 “他从我的装束看出我不是荒野流民，留下我其实也是明白我身上或许有可用的资本。这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为什么会流落到这种地方来呢？”唐喃喃自语。 “我不关心这些，你要谈就去谈吧，如果他真的答应，想办法确保他不会变心。”伊瑟说。 “五分钟，给我五分钟就好。” 唐在商人身旁蹲下，像个老熟人似的勾住他肩膀，低声交谈起来。 商人的表情时而变得纠结，时而变得明朗，他最后抬头看了眼伊瑟和他手里的枪，犹豫着点点头。 “他看起来不是很坚定，还是算了吧，唐。”伊瑟知道现在是表现自己“恶人”一面的时候了，“把所有重要的东西装上车带走，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商人顿时慌了，“等等！千万别没收我的东西，那里面还有我没完成的研究！” “你不是个商人么？怎么还做起了科学家的工作？”伊瑟的笑容美丽如恶魔。 “我……我……”商人垂下头，“其实在二十年前，我是来这里的‘探索者’成员，当时我们和北岭家族一起行动，想把西部断掉的通讯恢复。” “探索者？”伊瑟想起冈特说过，很多年前这片大地上还有人为了复兴人类文明而奔走，“你们遭遇了什么？” “遭遇了什么？”说到这里，商人抿起嘴露出愤恨的表情，“通讯恢复后，北岭家族立即宣称收回西部地区的控制权是他们一家的功劳，我们的队员四处奔波，累死的，病死的，还有被荒野上的人杀害的，这些事没有一件传回黑都，我们当初的任务以失败告终。” 唐点头表示理解，并用力拍了拍商人的肩膀，“可你现在在做的是和流民一样的事啊。”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商人说，“而且当时的通讯，其实并未全部恢复。” “什么意思？”伊瑟问。 “北岭也有技术人员，可是他们的信号站只能供短程通讯使用，西部地区土地广袤，一旦受沙尘暴影响，聚集地之间会再次处于失联状态。他们又不愿让黑都知道这件事，二十年了，研究仍没有进展。”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进展？” “流民会帮我打听，我自己也制造了监听工具。”商人的眼里重新有了光芒，“我这些年四处搜集零件，勉强继续研究，现在对信号增幅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伊瑟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是真实的笑意，“如果给你充足的资源，你能在大山里建起一座基站吗？” “大山？”商人惊愕了一下，“你们是去山里？” “那里有一座基地，我们要去启用它。” “不行。”商人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北岭家族收到消息，一定会想办法把基地占为己有，除非有人在通讯方面给你们打掩护，你们得带上我一起走。” “我是在考虑带上你。”伊瑟说。 “对啊，我们刚才讨论的就是这件事。”唐点头。 “只有我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吗？”卡冯眉头皱起。 “你们真的要带上我？”商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这位先生，我保证可以吃最少的饭，干最多的活，而且我和荒野上的人打过很多交道！” 听到这句话，伊瑟和卡冯都看了唐一眼，唐吹了个口哨别过头去。 “去收拾好你的东西，我们上车。”伊瑟转身走向越野车，虽然他理论上是这支小队的头儿，但实际上对发布命令这种事还没什么经验。 气温开始变得凉爽，这说明白天要结束了。 伊瑟从越野车后备箱拿出一个小型的发射器，插在塔楼旁的沙地上，发射器连续闪了三下绿光，随后开始喷射火星，像极了旧时代过节时使用的小型烟花。 短短几秒后，发射器只剩下一堆扭曲的零件，任谁也不可能从中找到有用的信息。 这是卡洛斯交给他的单向联络设备，发射完内容后就会自动销毁，从这里再往西，黑都就收不到信号了，所以这是与卡洛斯的最后一次联络。 下次有机会通讯，可能就是将基地重启完毕并建立好信号增幅站的时候了。 “你叫什么名字？”伊瑟侧过头问正在往车上搬东西的商人，“还有，你既然二十年前就到了这里，今年多大了。” “我叫阿盖恩，今年……大概38了吧。”阿盖恩挠了挠头。 “那你岂不是18岁就跟着探索者到处跑了？天哪兄弟，英雄出少年，不是我说，就你这外表说是28我也信。”唐和他勾肩搭背，看起来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还被对方关在笼子里的事。 第十六章 病毒风暴 “开车。”伊瑟自觉地坐上副驾驶。 “你不会开车？”卡冯咧嘴笑着挤进车子，他的重量让车顶的狗头挂件摇晃了好一阵，“把手枪借我玩两天，我教你怎么样？” “你喜欢这把枪？”伊瑟掏出麦林枪在手里转了一圈。 卡冯连连点头，看来在审美方面他和冈特的确是同期。 “但是我为什么不找个时间自己练呢，反正现在人这么少，又不会出车祸。”等唐和阿盖恩落座，伊瑟一脚插进驾驶座底下踩了油门，吓得卡冯猛打方向盘。 “你想害死谁！” 伊瑟靠在座位里笑起来，“放心，我有分寸。”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卡冯将车开上大路，“出发前卡洛斯没交代太多，我们对你的印象全凭想象。” “那现在梦想破灭了吗？”伊瑟抱着电磁步枪，荒野的风从窗口吹进来，他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日头正在西坠。 “不好说，能看得出你很强，但是强得奇怪。”卡冯点上一根烟，打着方向盘追逐落日，“我们这些人参与战斗是为了生存，无论是变异还是进行改造，都只是想更好的活下去罢了。但是你即便不战斗应该也能安稳生活。” “不必太羡慕。” “哈，至少在开车这件事上，我是强过你的。” 伊瑟微笑着闭上眼睛，其实他此刻不剩什么战斗力了。 从跟阿盖恩交谈开始，原本被低温控制压制的伤势开始复发，灼痛感如浪潮冲击着他的神经，能够保持正常交流已经是意志力发挥最大作用的结果。 他不担心新收编的阿盖恩有什么小心思，即便有，以卡冯的武力和唐的智慧也足以应对。 只不过，在跟体内伤势的抗争中，他始终能感觉那个操控火焰的女人的精神锁定萦绕不去，就好像她还在某处虎视眈眈。 伊瑟轻轻吐出一口气，他闻见吐息中透出血腥味，疼痛剧烈时，他会收紧手指扣住怀里的枪械，电磁步枪坚固的外壳上都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让他惊奇的是，哪怕不再使用精神力，低温控制还在持续，随着时间推移，能力的级别从一级升到二级，三级…… 巨大的压力下，身体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如果这时候再回到水潭，他相信自己可以把整片水域冻结！ 痛苦还在继续，假如能窥探到身体内部，就会发现伤口边缘正在生出一簇簇肉芽，它们蠕动着想要合拢在一起，每当两端即将接触的时候，伤口中残余的炙热能量就会将其炸断，于是一切又将从头开始。 有好几次，他试图用精神力解除能量对伤口的纠缠，但没等接近就遭到了强烈的反击，不仅让他的精神力损耗大半，伤势愈合速度也变慢了。 可以说伊瑟现在拿伤势没有任何办法，他只希望在剩下的一点时间里能找到自救的机会，否则当身体状态降到系统警戒线以下，乂系统恐怕会采取强制手段，其中当然包括使用晶柱碎片的能量。 说起来，末日之骸好像距离这里不远，如果被莱赛克杰发现的话，他是真的可以去死了。 没人能战胜莱赛克杰，他也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你……”唐好像发现了他的异样，没等开口问，卡冯忽然踩下刹车。 伊瑟朝后方看去，此刻从窗外刮进来的风沙变得强劲——昏暗的地平线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聚拢起来，变得高大、宏伟。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唐傻眼了。 “还真遇上了，病毒风暴！”卡冯快速换档，驾驶越野车朝相反方向驰去。 “现在返回我那里……”阿盖恩想提议，卡冯厉声打断，“来不及了！现在就祈祷它不是在往这边移动吧，否则以这辆车的速度我们根本逃不掉。” “我把仪器丢掉。”阿盖恩坐起来就想往外扔东西，唐急忙拦住他。 “那你的研究怎么办？” “零件还可以再找，反正这些内容都记在我脑子里了。” “别傻了，那点东西扔下去能减轻多少重量？坐稳了！”卡冯猛地吸完最后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龙，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所有人向后一倾，阿盖恩更是有种要被拍扁在座位上的感觉。 “我们带了几件防护服？”伊瑟单脚蹬在副驾驶前台，将自己稳稳固定在座位上。 “三件。”卡冯说完从后视镜瞥了阿盖恩一眼，后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你们换上。”伊瑟揪住卡冯的肩膀把他从驾驶座上拖起来，两人互换位置，伊瑟抬手在空中虚招几下，迅速翻阅起系统提供的车辆驾驶说明。 越野车横着滑行了数米，之后一个大回环，继续沿着之前的方向前进。 “这里可是有四个人！”卡冯怒吼道。 “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个屁！” “病毒对我不起作用。”伊瑟一把扯下车顶的狗头挂件，将它冻成冰块扔到卡冯胸口，“我不是人。” “你确实不是个人。你以为说这种话我会感动得流泪？就算是希莱因过量接触病毒也是会死的！” “我也不是希莱因。”伊瑟看着卡冯的眼睛说，“懂了吗！” 卡冯眼角的肌肉猛抽了一下，“你……” “换上吧。”伊瑟转回头目视前方，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来回拉拽界面上的区域地图，计算逃脱风暴影响区的最佳路径。 “滴，滴。”堆积在后座的仪器突然响了两声，唐从中抓出一个探测器，一面绿色光幕垂直展开，波纹一遍遍扫过上面显示的地形，音效表明周围有生物活动。 “什么东西？死亡蠕虫？”唐有些慌张。 “把衣服穿上。”卡冯套上自己的那一件防护服，最后看了伊瑟一眼，扣上了面罩，“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将上半身探出车窗，黄沙瞬间灌进了双耳。不远处，风暴已经成型，气流从四面八方吸入涡旋的底部，随即变为绕轴心高速向上旋转的涡流，那通天彻地的风柱周围飞旋着无数刀子般的沙砾与碎石，以及浓度极高的病毒！ 第十七章 死亡竞速 大地震动着，黄色的“巨龙”缓慢但无可阻挡地移动，除了这辆越野车，同时在奔逃的还有沙地中无数变异生物。 成年人胳膊粗细的沙蛇疯狂逃窜着，稍微懈怠就被劲风卷了上去，高速飞来的碎石像刀片一样将它切割成几段，继而卷上更高空，漫天碎屑中，还有许多带羽毛的残渣，那来自兼具速度与力量的变异鹰鹫。 拥有重甲壳的沙蝎无法快速移动，便选择了向下挖掘，但侥幸逃脱风暴威胁后，在阴暗地底等待着它们的，是一张布满尖牙的巨口—— 粗大的身躯钻出地表，强有力的口器将沙蝎的甲壳咬得粉碎，变异的沙漠蠕虫就如一辆活的盾构机，自在潜游于风暴四周，坚硬的外皮根本无惧风沙摧残。 越野车的震动顺着沙子传来，蠕虫很快发现了这辆更大的“猎物”，沿直线冲了过来。 卡冯额头冷汗连连。 若论宽度，沙漠蠕虫和越野车一样大，靠他们手里的武器无法造成有效伤害，更让人绝望的是蠕虫的移动速度远远比风暴快得多。 “唐！你这乌鸦嘴！” 唐身为队伍中实打实的文职人员，已是嘴唇颤抖，害怕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唐。”伊瑟叫了一声，唐僵硬地转过头来，“在。” “下次换一辆会自动驾驶的车。”伊瑟左手将电磁步枪伸出窗口，隔着近千米的距离，依靠反光镜的影像，一枪击中了蠕虫的第二节肢体。 高动能的刺钉子弹轻而易举刺穿了厚皮，受到重创的蠕虫癫狂甩头，扎回地底一路潜游。 伊瑟靠回椅背上，“等它靠近了，攻击我刚刚打的地方，那是心脏所在，它的头部不过是进食器官。”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伊瑟转头冲卡冯眨眼微笑，“我还知道你身上这件防护服是两年前生产的，面罩材质根本不过关，但应付紧急情况足够了。” 越野车左侧的地面忽然鼓起一个大包，蠕虫凶恶的脑袋钻了出来。 伊瑟看到卡冯表情大变，迅速从腰间掏出麦林枪，沿着蠕虫的伤口切线连续开了五枪，五枪之后抖腕换弹，弹舱合拢只用了不到一秒，接着又是五枪。 能震断普通人手腕的后坐力对伊瑟来说像是不存在，这十发.44马格南手枪弹几乎将蠕虫整节身子从躯体卸下来。 绿色的汁液四处喷洒，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下，整个过程中，他连正眼都没看蠕虫一下。 “你对枪的操控力……是某种改造吗？”卡冯咽了口口水，忽然觉得自己在水潭边没对伊瑟开枪是正确的选择。 “你不是说了么，‘依靠改造是很愚蠢的想法’。换了你六十一年都生活在枪林弹雨下，也会这么熟练的。” “我收回那句话，在你这个变态身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你昨天吃的蒜也变异了吧，嘴这么臭。”伊瑟把麦林枪丢给他，“暂时借你。” “什么？” “它们，不止一只……咳。”伊瑟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间喷射出来，内脏的伤势终于彻底爆发，而低温操控也提升到了四级。 如果必须对上希莱因才能有这么快的进化速度，那简直是通过燃烧生命来变强。 越野车剧烈抖动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伊瑟的新手车技：一条条沙漠蠕虫从地底冒了出来，紧随车身两侧。 实在要形容的话，这场面就像是茫茫大海中行驶的帆船两侧，跃出了杀人鲸。 “给我把枪！”阿盖恩急切地喊叫起来。 卡冯把从他那里没收的手枪丢过去，阿盖恩双手接住，一枪打中差点啃上越野车的巨大口器，蠕虫柔软的食道承受不住火药损伤，嘶鸣一声缩了回去。 “为什么这种虫子会叫？”唐的声音压得极低极细，听起来就要哭出来了。 “这种时候还能问出这种话，你果然是个吉祥物。” “你们都是神枪手了，我能做什么？” 三人同时转头看向他，唐在他们的视线中不安地降低自己的海拔高度，“靶，靶子？” 后排窗口伸出了一个脑袋，唐张嘴想说话，却因此吃了一嘴沙子。 “呸，那什么……碳烤蠕虫腿！来一根？” 听到动静的蠕虫钻出地表，阿盖恩一把扯回唐，卡冯近距离一枪打中蠕虫的第二节身子，三人配合默契，心脏爆裂的蠕虫当场毙命。 左侧冒出一条比其他硕大许多的蠕虫，伊瑟看了眼电磁步枪显示充能不足的指示灯，把左手伸出窗户。 那条巨型蠕虫毫不犹豫地咬了上来，就在流淌毒液的獠牙要触上手臂的瞬间，伊瑟右眼光芒大亮，尖利的冰锥拔地而起，自下而上洞穿了巨型蠕虫的躯体。 他横臂后扫，险些打中唐的鼻梁，一道道冰墙封锁了蠕虫前进的路线，卡冯掷出一个手雷，葬送了最后一条想追击的蠕虫。 越野车冲出沙地，横停在宽阔的公路上。 伊瑟一口鲜血喷在挡风玻璃上，刚才的低温控制让他的精神力彻底耗尽，但就在那一刻，他好像从某种层面与那个操纵火焰的女人建立起了联系。 女人的一生以定格画面的形式传输进他的脑海，他看到一个出生在荒野上的希莱因是怎样与环境抗争、与人类抗争。 而在这短短瞬间闪过的千百幅画面中，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银灰色的幽灵信守诺言，和红色的屠夫不一样。 ——不是同类……能力……银发的幽灵……杀死！ 为什么这些希莱因认识他？ 为什么这个从没离开过西部的女人也要杀他？ 这种印象似乎天生存在于她们的记忆里，哪怕她们从未见过他，这怎么可能？ “喂喂，听得到我说话吗？”卡冯的嘴在他眼前一张一合，伊瑟疑惑地伸出手，想抓住悬浮在卡冯面前的紫色光点。 “A？你在干什么？” 伊瑟伸出手时才发现，自己的轮廓竟然泛着银灰色，他愕然抬头，发现车里还漂浮着不少这种紫色光点，只有这三个人类身上什么颜色都没有。 他转头看向远处路过的风暴团，它的颜色是近乎乌黑的暗紫。 “你看到什么了？喂，兄弟。”卡冯拍了拍他的肩，伊瑟瞬间软倒下去。 “紫色的……病毒……” 直到失去意识前，他都还一直看着那片颜色暗淡的天空，喃喃低语。 第十八章 希思医生 与以往那些无梦的夜晚不同。 在现实中停止运作的身体，在新的世界中苏醒过来了。 伊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悬浮在寰宇万千中，这片多姿多彩的“星空”由七种颜色构成。 红、白、蓝、黑、紫、黄、灰，其中六种颜色是凝聚成实体的，只有紫色的光点像是四散的烟火，远远落向八方。 分散的光点并非混乱无序，它们就如筑巢的工蚁，即便没有个体意志，但整个族群间存在着无形的秩序，仿佛有双眼睛从上空俯瞰，又或是有双手冥冥中指挥着一切。 它们像一支军团侵入大地，蚕食“无色”的生灵，意图从基因层面毁灭这支族群，然而无数次的基因重组，却为这支族群带来了新的进化途径。 希莱因，这个单词在异世界的语言里意为“灾厄”，这支族群却依靠灾厄的力量走向了新生。 或许，这就是人类这种生物经久不衰的原因吧。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伊瑟托住一点莹亮的紫光，他双手合十想将其拢住，紫色光点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灼伤了手心从他手里逃逸。 “如果说‘精神’也能视作一种‘网络’，这就是你对这个世界布下的‘天罗地网’。”伊瑟攥紧拳头，震惊地凝望这片星空。 “你一刻都没有忘记我，你对我的背叛深信不疑，愤怒融进了你的躯体、灵魂。这不是病毒，我们都以为你是将带病毒的血液释放进高空，其实，这根本就是你本身。 “你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将有形的躯壳离解成纳米级，但意志始终顽强地将一切联系在一起，你随波逐流，时而化作骤雨与暴雪，时而化身风暴席卷大地，在大地上行走的希莱因身上，都带着你的一部分。 “所以他们记得我，记得你的仇恨。达陀罗，你怎么能对我恨到这种程度？” 他对着茫茫星空伸出手去，“如果你的意识真的存在，你怎么会不明白——我没有背叛你们！我只是，迷恋上了另一个种族的生存模式，我想像个普通人那样在新世界寻求一席之地。 “你宣泄了愤怒，可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我们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伤痛还会持续一百年，一千年！把烂摊子留给我收拾的你们算什么战士？ “你又算什么友人？” 伊瑟长吐一口气，在虚空中行走起来，他所经的地方，紫色光点纷纷散开，有意让开道来，而他身上的银灰色光芒也愈发明亮，如同夜空中的恒星。 “等我在黑都找到过去的同伴，我会亲自站在莱赛克杰面前终结这场闹剧。如果有办法的话，我的朋友，我将结束你的执念。” 他举起手臂伸向头顶，“乂，把我拉出去！你还要我昏睡到什么时候？” 一束耀目的白光从虚空注入手心，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与他相握，缠绕在手上的绿色代码流如一条缚带将两人紧紧绑缚，周围的景物进入极速变换，伊瑟听见白光中传来一声冷笑： “没问题，我的用户。” 昏迷状态的伊瑟身体突然诡异地向右移动三十厘米，右手刚好搭上床头的花瓶，下一秒就能把花瓶砸碎在敌人头上……等等，花瓶？ 病床旁，捧着记录板的女人一脸冷漠地与他对视，“虽然只是仿制品，但21世纪的仿制品还挺值钱的，考虑到你现在的财务状况，我劝你放下它。” 伊瑟发现手臂上还连着输液管，顿觉不妙，准备动手时女人说道，“拔吧，你的脏器烧坏了六成，如果想尝尝感染状态下持续半月无法进食的滋味就拔掉它。” 伊瑟抱着花瓶警惕地打量她，“你是医生？” “这里是医院，穿着白大褂的不是医生难道是食堂师傅？”医生冷哼一声把手中的报告翻过一页，“你是吞了燃烧中的煤球？” “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你给我输的是什么？” “来自万能输血者的O型血，你以为呢？葡萄汁？” “我能输人类的血？”伊瑟恍惚了一下倒回床上，医生眼疾手快地接住那个“21世纪的古董”。 “我在哪里？”伊瑟的感知如流水淌过全身，随后发现体力和精神力都处于见底状态，比起这个，一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更让他不安，“其他人呢？” “排异反应是正常的，你最好别乱动。他们正在为偿还你的医药费而努力，等你能下床就可以看见了。”医生在报告上圈圈划划，“现在还没人知道有异世界生物从末日之骸离开了，为了你自己的健康着想，别把事情弄大。” “为什么救我？”伊瑟右眼锁定了医生胸前的铭牌，“希思医生？” “你的同伴告诉我，你们撞上了一个操控火焰的希莱因，她叫海泽，是我妹妹。”希思说，“我在这里经营医院，除了让这里的人们有医可寻，也是为了让她有一天能离开那群暴民回归文明社会。”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希思看了他一眼，“当地人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刚逃脱病毒风暴，你身上没有任何防护但并未感染病毒，所以我采集了你的血样和病毒样品混合。” 伊瑟本想解释这是晶柱碎片保护他不受有害物质侵扰，希思却说，“你的细胞没有发生变异，反倒是病毒失活了。” 他愣住了，“什么？” “我本以为找到了一个抗体携带者，结果是个病毒杀手。这意味着如果我妹妹输入你的血，那不是治病而是自杀。”希思表情冷漠地说，“但你已经被救活了，难道还能再杀掉你不成？” “等等……” “我讲的很清楚了，意思是只要制造出足够多的你的血洒满全世界，希莱因都会死去，病毒时代将会终结。”希思抱着记录板走到门边，“但那与我无关，救不了海泽的你对我没用，付清医疗费后就离开吧。” “谢谢，我会的。”伊瑟冷硬地回应，觉得这医生简直目中无人。 “啊，希思医生。”一个护士拉开门恰好撞上她，“1号床病人的营养液该更换了。” “给他换成葡萄汁。”希思没好气地摔门出去。 第十九章 白山城 “葡，葡萄汁？”小护士不知所措地望向伊瑟，随即脸上一红。 清洗干净的伊瑟露出完整的面貌，光靠在那里就如一座美丽的雕塑，在兼具了西式粗犷与东方儒雅的两种气质后，与众不同的发色让他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 小护士的感觉是正确的，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人，何况国家也早已不是区分人的唯一标准。 “我来为您换瓶营养液。” 看到对方走近，伊瑟转身下床，小护士连忙推着他的输液架跟在后面，“您要去哪里？以您的身体状况不建议到处乱跑。” “我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吗？” 小护士听了脸色更红，“我可以在外边等待。” 伊瑟笑了一下，紧皱的眉头松开一些，“我只是想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座现代化的医院。” “这里以前是战地医院，异世界生物的首领逃到末日之骸前，联邦军在这里和他们打了最后一战。后来军队撤离，医院交给私人经营，希思医生从她祖父那里继承了这座医院。” 小护士在他身边做详细解答，“西部很少有变种人，除了暴民和北岭家族没人会找麻烦，白山城能像现在这么繁华还要依仗这座医院呢。” 伊瑟停下脚步，“白山城？” “啊，说是‘城’其实就是个比较大的聚集地而已。” “不我是想问……白山是指西边那座山吗？” 小护士轻笑，“你现在就在白山脚下呀。” 伊瑟愕然转头，他从三面透明的走道中望出去，看到连绵的低矮房屋延伸到千米之外，夜空下的白山城亮着点点灯光，如同宁静的旧时代农村，再远处，庞大的山体横在天际间，星光勾勒出它黑色的轮廓线，那就是“白山”。 “你刚才说北岭家族怎么了？”他回过神来，柔声询问。 小护士一把掩住嘴，“我说错话了。” “没关系，我是外来人不会在意这些，我也只是好奇。”伊瑟眉毛一弯露出笑容。 小护士顿时心理失守，手指在输液架上不断摩挲，“北岭维持着这里的治安，我按理是不该这么说的，但他们有时候真的很过分。家族的人在医院看病不收取任何费用，却反过来收医院的运营费用，这可是私人医院啊！” “你的意思是这座城现在由北岭控制？” “政治上不是，这里以前不过是流民聚集地，但二十年前北岭恢复对西部的控制后，白山城就好像变成了他们的所有物。” “噢……”他把手贴在玻璃上向远方眺望，“我的同伴呢？” 推开医院仓库的门，伊瑟手支下巴看着这群正在给医疗用品分类的人，“你们就干这个？” 唐和阿盖恩看到他都舒了口气，唐热情地迎上来想拥抱他，“感谢上帝没把你带走。” “那就别信仰上帝，信仰我吧。”伊瑟抬手抵在他胸口，“很疼，别过来。卡冯在哪里？” “他们说缺个厨子，他就去应聘了。” “他会做饭？” “我也想不通。”唐见近旁无人，便压低声音说，“这里全是北岭的人，我其实是陪阿盖恩躲在这里，没准会有人把他认出来。” “做的好，我去看看卡冯的情况。你们别跟那个葡萄汁医生说我来过。” “葡萄汁医生？”唐忍笑，“你是说希思医生吧？她其实人挺好的，就是别人不一定懂她的思路。” “我对于想往我血管里打葡萄汁的人没好感，我们欠了她多少钱。” “认清事实，是你欠了她多少。”唐比出两根手指，“二十万。” 伊瑟顿时有些头大，“回去之后让卡洛斯补给你们。” “前提是能回去的话。”唐闷闷不乐地摇晃脑袋，“我怕这笔钱会变成给我未来老婆的抚恤金。” “你结婚了？” “没有啊，所以是未来老婆。”唐摆摆手，“去找卡冯吧，我估计他有话想跟你说。” 告别了唐，伊瑟想办法支开护士。 “你去忙吧，我过会儿自己回病房。” 那名护士意外的很敬业，连连摇头表示一定得跟着他，在伊瑟再三保证不会有问题的情况下，护士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伊瑟立即拔下手上的针头，随意将输液架遗弃在无人角落。 “卡冯。”他推开料理间大门，因为是半夜，厨房里只有一个人在弯腰整理食材，看到进来的是伊瑟，卡冯正了正头上的厨师帽，提了把刀朝他走过来。 “有话好说！把刀放下！”伊瑟见势不妙，隔着料理桌和他绕圈。 “我和非人类没什么好说的。”卡冯把菜刀扔过去，刀“笃”一声钉在伊瑟身后的砧板上，伊瑟吓出一身冷汗，“你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该死，这里为什么没有喷火器？”卡冯抄起挂在两人中间的铁锅，伊瑟连忙举起锅盖挡住头部，“厨房里有喷火器才怪了好吧！” “我要烧死你这妖怪，再不济砸死也行。” “那你何必救我！” 两人隔着众多锅子对视一眼，伊瑟缓缓放下锅盖，“要不是当时情况危急，你知道真相绝不会继续与我合作。” “混蛋，卡洛斯为什么不说清楚！”卡冯举起铁锅对准他的鼻尖，“你站哪边？” “中间。” 卡冯一锅子抡过来，伊瑟连忙补充：“现在是偏人类一点！” “卡洛斯和你约定那是他的事，我只答应帮他，可没有卖身给他！你最好给我个信服的理由！” “他还说我可以像信任他一样信你呢！” “那种场面话你也相信？”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对他的意见达成一致了？” “一致个屁！就算他骗了我那也还是我最尊敬的人！” 伊瑟举手投降，“这我相信，毕竟是人类的英雄，你们哪有不信的道理。” 卡冯扔开锅子，铁锅在空中转了半圈精确挂回钩子上，他隔着桌子抓住伊瑟的衣领，“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帮他扳倒三大家族？” 果然，人们对于毫无理由的“好”总会心存疑虑，仿佛有利可图才是正确的处世之道。 第二十章 战斗天性 “他能给我想要的东西：一条通往真相的道路。至少现在，这件事的优先级高于我和卡洛斯的恩怨。” 卡冯收紧五指，“交易完成时，便是我们兵刃相向之日。” “不错。” 伊瑟眼神坚定，银眸中蕴含的力量如海洋般深不可测，卡冯哼了一声松开手，“行，我这边算你搞定了，唐那个人虽然看重利益，但他不会质疑卡洛斯的决定。” “我明白，现在进入正题吧。”伊瑟在盛放食用油的碗里蘸了下手指，在桌面上圈出一块地方，又在旁边画了条线，“这是白山城，这是我们要去的白山，MH-11基地深入白山4.3公里，光靠我们几个远远不够，得拉拢点了解山中情况的当地人。” “这种事交给唐去做就行了。” “出发时唐得留下来，阿盖恩跟我们走，这样目标太大，如果这座城里都是北岭的人，至少要再有一个人在这里帮我们打掩护。” 卡冯摸了摸下巴，“你觉得希思医生怎么样？” “我的确考虑过，听说医院和北岭关系不好，但希思不是容易被打动的人。”伊瑟说，“既然她一心想救亲人，我们就把她妹妹抓到这里来并治好她。” “……你认真的？” “全盛状态的我乘以二再拼掉半条命的话，前半段事情或许能做到，至于后半段，我想目前为止还没有希莱因变回人类的先例吧？已经改变的基因不可能再还原回去。” “其实还有一条路。医院不是缺钱么？如果能弄到一大笔钱，或许希思会对我们改观。” “这也得拜托唐去打听了，我们对白山城的状况还不是很了解。”伊瑟拧动门把手，“对了，你去告诉阿盖恩，让他表现得自然点，都过去二十年了这里不一定还有当时的北岭家族成员，他刻意避开人反而会显得可疑。” “我知道了。”卡冯点点头，“你去哪里？” “回病房。” 医院走廊里回荡着清亮的高跟鞋声，希思手捧记录板一路走来，如果将她的动作拆开来看说不上有什么特殊，但行进速度就是比一般人快上许多。 值班护士一眨眼的功夫，希思已经到面前了。 “你说他自己跑出去了？” “是的医生，那位病人不知怎么就下床了，人刚刚回到病房。” “简直胡闹！”希思摔下记录板直奔伊瑟的病房，值班护士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愣愣地抱起记录板想着待会儿怎么把东西送回去。 希思推开房门，伊瑟正靠在床头翻阅杂志，见她气势汹汹地进来，伊瑟放下杂志坐直身子，“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希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压在床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状况好得不得了？” “我觉得我很正常。” 希思在荒野上行医多年，对病人的生命体征有着敏锐的感知力，她瞬间感觉出被自己扣住手腕的这具身体状态和几小时前不一样了。 “这怎么可能？你的烧伤呢？”她扯开伊瑟手臂的绷带，露出的皮肤白皙如雪，没有丁点儿红肿的迹象。 “我说了你要保证不会把我送去切片。”伊瑟有些为难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在我有意识的情况下，可以加速细胞的生长速度。” “什么？”希思表情迷茫得像一个孩子，“加速伤口愈合？” “简单的讲，是的。” “你知不知道这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作为医者，她丝毫没有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直切重点，“没有生物可以逃脱进化准则，你缩短伤口愈合的时间，就是在透支你的生命！” “我知道。”伊瑟始终是那样宁静、安定，“我的寿命很长。” “对只能活百年的人类说这种话，真是炫耀啊。”希思松开手，“但不是这么算的，没有人确切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你以为你是参天大树，可如果用火去烧，你又能烧多久？” “足够烧到把你妹妹带来的时候。” 希思像被冷水泼中一般冷静了下来，重新变回那个古怪的医生，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原来如此，你想拿这个拉拢我。” “对。”伊瑟从床上起来，靠在飘扬着白色窗帘的窗台上，“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更多关于‘海泽’的消息。” “我拒绝。” “那么……什么！？为什么？” “的确，收买我会让你省去很多事。”希思声音冷漠，“不过我拒绝和你拿妹妹做交易。” “可你不是想见到妹妹吗？” “你能抓住她的话就不会不省人事地躺在医院里了，我的事没必要让别人去拼命。”希思拔出上衣口袋里的签字笔，在他床头的报告单上打了个叉，“你现在可以出院了，记得还钱，每天0.1%的利息加起来还是很可观的。” “希思。”伊瑟叫住她，“战斗是我的天性。” 希思冷笑一声，“你叫A是么？A，你救过人吗？” 伊瑟的瞳孔放大了，但他不打算放弃，“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和强大的对手殊死搏斗是这个时代的常态，或许拼死一战你能击败她，那么我问你，你能把她带回来吗？”希思用笔顶了下眼镜架，“海泽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想巧取是不可能的。没有那样的能力，就别找我谈条件。” “希思，我的提议随时有效！” “我的拒绝也随时生效。”希思指了指报告单上的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来只能走第二条路了。”厕所门打开，卡冯从里面走了出来，“想办法赚钱吧。” 伊瑟背靠窗口，表情复杂地看着床单，突然，他的视线落到那本旧时代的时尚杂志上。 “你说白山城会有什么商机呢？” 卡冯摸了摸鼻子，“这里又不能种田，食物估计就是风干的兽肉，日用品的话阿盖恩那些东西应该能派上用场。” 伊瑟感到疑惑，“为什么不能种田？山下几乎不受风沙影响啊。” “因为没有水吧。”卡冯注意到伊瑟的表情变化，“你有什么想法？” 伊瑟眼前正在播放系统找到的大段资料，“只是一个雏形，还不到实施的时候。嗯，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摸清楚白山城的情况，然后就开始‘摆摊’吧。” 第二十一章 成年男子的哀嚎 当曙光穿透漫天飞沙，破晓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白山城的旅馆内传出一声嚎叫。 “让我出面！？”阿盖恩紧张地咬住指节，上下牙膛不断抖动着，“好，好吧，我去。” “你本色出演不就行了？我刚探查了一下，这个聚集地大概有三千个人，对你来说可是三千个顾客！”唐竖起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摇晃，“记得你现在是‘唐’，而我才叫‘阿盖恩’。” “你之前还说我长得年轻，万一真被北岭的人认出来怎么办？”阿盖恩望着街上的人群，害怕看到谁身上带着北岭家族的标志。 “你的设定是来到白山城贩卖杂货的黑心商人，跟那个会使用电子设备的阿盖恩不搭界！” “为什么我非得是黑心商人？”阿盖恩委屈极了。 “就冲你打劫我那一次，你的心就不纯洁了！”原来唐还记得这件事。 “不。”伊瑟把心思从系统资料库里收回来，“你不用拘泥于日用品，如果有人拿可用的零件跟你交换，可以收下。” “这行吗？” “你不是要报复北岭家族吗？害怕什么？”唐有些看不惯他畏手畏脚的样子。 “你是做这行出身的，硬装作荒野商人反倒会显得生硬，而且收购到你需要的东西，对我们也有益。”伊瑟说，“不过我要再确认一遍，如果你碰上北岭的人，会害怕或是愤怒以至于慌了神吗？” 阿盖恩长呼一口气，坚定地摇摇头，“我会记得我的任务，但我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如果遭到诘难我不会一昧忍让。” “对，好好代入角色。”伊瑟从衣服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指挥阿盖恩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你有什么明显的体貌特征？” “我的鼻子很大。”阿盖恩用手指抵住两侧鼻翼，发出憋气的声音，“脖子后面有一颗黑痣，不过我戴围巾就行了，然后我有点驼背。” 唐摊开手，“这么热的地方你戴围巾？” “就当挡风沙。” “你是女人吗？” “好了，别斗嘴。”伊瑟打断了他们，“阿盖恩，你可以不用戴围巾，但要把走路姿势改掉。你睡前有什么习惯吗？” 阿盖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呃，一定要上趟厕所。”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从今天开始，每晚睡前背诵圣经-创世纪1-13节，唐那里有手抄本。” “你是信徒？”阿盖恩不可置信地望向唐。 唐一脸虔诚的手按心口，“我信奉的主会保佑我平安喜乐、财源广进。” “所以我建议你改信我吧。”伊瑟面无表情地说，“阿盖恩，这件事你必须连续做五天，平时要注意挺直脊背。” “驼背不是五天就能纠正过来的吧？”一直沉默的卡冯插入了话题。 “对，所以重点不是驼背这件事，而是他要有‘他在改变自己’的意识，‘圣经’就是一个讯号，一个……标杆？” “那其他特征该怎么办？难道你要给我打印一张假脸？”阿盖恩不安地搓着手。 “不，我们没有那个条件。”伊瑟打开小盒子，里面有一半白一半红的两格粉饼，他笑得灿烂非凡，“所以只能回归传统。” “是东方四大邪术呢。”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啪啪鼓起了掌。 “邪术？魔法？”这又是一个卡冯不理解的领域。 “你要给我化妆！？”阿盖恩第二次发出成年男子的嚎叫，“这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医院护士借给我的，这里买不到化妆品，珍惜这一小盒东西吧。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实战演练，不保证做的很好。”伊瑟边说边捋高袖口，“你们把他按住。” “别动手别动手！”阿盖恩心一横眼一闭，“反正已经跟到这里来了，你说什么我都做！” “不会让你冒生命危险的。” 伊瑟用指腹蘸了点白粉抹在阿盖恩鼻尖，白粉的作用相当于打光，这使得阿盖恩原本宽大的鼻子显得高而窄了。 其他两个男人凑在旁边看。伊瑟再蘸了点红粉，用指甲在阿盖恩眼睛下方勾画，一对眼袋变得又红又肿，像是连续三天没睡觉的样子。 阿盖恩动也不敢动，只觉得伊瑟的指甲边缘非常锋利，划在脆弱处阵阵刺痛。 伊瑟掏出一支眉笔在他鼻子两侧及下颌边缘打出阴影，在增加了立体感后，阿盖恩偏美式的面貌竟然有些混血的意味。 最后，这个38岁的男人戴上一副眼镜，眼睛的红肿顿时不那么突兀了，甚至还多了点学识渊博的感觉。 “圣诞老人的袜子！”唐把阿盖恩扳过来让他看镜子，“我来给他取个新名字，就叫阿列克谢·高曼。” “你是怎么懂这些事的？”卡冯饶有兴趣地盯着伊瑟看，“还有在遇到沙漠蠕虫的时候，你瞬间就学会了开车。” “你不如当作我本来就会。”伊瑟回以微笑，“说起来，我的脑袋里还装着能把人催眠成傻瓜的技术，要不要来体验一下？” 开玩笑的，催眠这种事可不是光理论学习就能掌握的，这纯粹是在吓唬他。 卡冯立刻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别过头吹起了口哨。 “痣怎么办？”阿盖恩想碰又不敢碰自己的脸，只能愣愣地望向伊瑟。 “手术切除。”伊瑟伸出手，“给我把小刀，放心，我比激光差不了多少。” 卡冯从军靴夹层中抽出一把钨钢小刀，藏在这种地方显然是为了特殊情况准备的，他把刀拍在伊瑟手里，阿盖恩并在一起的膝盖开始颤抖。 人手和激光能比么？膝盖撞击声愈发有节奏，阿盖恩狠狠吞下口水，“头儿，我可把脖子交给你了，等拿下那座基地了一定要让北岭好看啊……” “别动。”伊瑟像是要杀鸡那样按住他的脑袋，迫使他露出后颈皮肤，钨钢小刀悬在指尖，右眼视野中立刻出现了很多纵横交错的蓝线。 这些蓝线上清晰标注着刻度，随后建立坐标、搭建模型，伊瑟就循着系统提示的轨迹，精准下刀。 “啊——” 没人知道，旅馆房中为何频频传出成年男子的哀嚎。 第二十二章 折刺玫瑰 北岭家族的驻地中央有一座高耸的塔楼，在穆克接受家族任命驻扎白山城之后，他就花重金命人修建了这座塔楼，为的就是这里高瞻远瞩的感觉。 一小队治安协管匆匆走向塔楼，为首的是由穆克亲自提拔的贸易总管，协管队员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只有那位总管径直走入门内。这里是穆克的私人场所，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穆克正在给他最喜爱的花浇水，西部的水资源极其珍贵，在这里养花可以说是十分奢侈，但穆克就喜欢这种独立于世的感觉，和三大家族多数的人一样，他打心底认为自己和荒野上的人不同。 “现在还不是向我提交月末报告的时候吧？是我亲爱的希思女士又做出什么不遵常理的事了？” 玫瑰花十分娇嫩。别看花盆是摆在露台上的，实际上这里的空气经过过滤，阳光也被特制玻璃削弱过，否则以西部的气候条件，这盆花活不过一个晚上。 穆克用一把剪刀修剪起了枝叶，如果不细心一点，玫瑰花的刺就容易扎伤手指，他常常在这种活动中体验到与希思对阵的感觉。 尽管那个女医生至今都不松口，但是穆克很有耐心：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不怕没法突破心理防线。 “不是的大人，是城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商人，好像就是希思医生五天前救下的那伙人之一，他正向人们贩卖现代商品。” “现代？这些荒野上的人能知道什么是现代？”穆克不以为然地说。 贸易总管擦了擦一路跑来冒出的汗，“他的商品不是什么复杂的机械，基本就是钟表、扬声器和电子秤之类常见的东西。” “哼，这里又不是城市，有谁会花钱买这些东西。” “他们没有收钱，而是以物易物，以旧换新。我一开始也觉得这样怎么会有人买账，但现在……大人，您往那边望一眼就知道了。” 穆克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心里甚至对这位总管的能力产生了质疑，然而当他抬头看去，手上动作一顿，锐利的花刺扎进了皮肉中。 “这怎么可能？” 人流排成长龙，从白山城中段开始一直延续到外围，队末还持续有人加入。 人们带来的大部分是机械零件，东西来自进入西部却死在荒野的流浪者，每过一段时间穆克都会派人去收集这些“废品”，但即便对有生产力的北岭家族来说，这些东西的归宿也只是投入金属回收工序，没有大多意义。 “派人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如果敢反抗就以非法集会的名义把所有人拘捕！” “是，我马上去通知。”贸易总管赶紧离开，穆克却又叫住他。 “等等，把这个带给希思医生。”穆克扬手扔过去一节剪下来的玫瑰花，“我想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总管接住花，发现这根花枝上所有的刺都被暴力折断了，他恭敬鞠躬，带着花离开了塔楼。 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屋中，阿盖恩正与人们热烈地交流着，过来帮忙的唐好久没看见这么多人，在后台兴奋地跟伊瑟东拉西扯。 “头儿，你看这把锁这样加工是不是能变成一串好看的项链？” “垃圾。”伊瑟头也不抬地说，“扔掉，然后给他们一点食物。” 唐撇了撇嘴放下锁头，“如果是为了改造的话，这些‘垃圾’应该还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吧？” “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这里的人不需要装饰品。”伊瑟握着炭笔迅速在纸上绘画，他根本不用度量就能画出比打印机还精准的图像。 “我们的储备支撑不了这么多交易，就算为了博眼球做亏本买卖，这亏得也太多了吧？” “放心，亏不了多长时间了。”伊瑟把画好的图纸递出去，“刚才那人的东西，照着这个进行改造。” “这是那个行军水壶？你给它加了个太阳能集热片，这叫什么？” “电饭煲，用来煮熟食物的，但这个做出来的东西更好吃。”伊瑟双手交叉抵住下巴，坐得端正，似乎在等待什么。 “真搞不懂你哪儿来的这些想法，是从你家乡得到的灵感吗？” “我的家乡？”他笑了一下，“这可都是你们人类的发明。” 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听都没听说过，就算在黑都也没人用这个啊。” “是么。”伊瑟微笑着说，“从薪柴到自动料理机，从黑板到全息显示屏，你们在被统治的那些年掌握了不少便捷的科技，但许多曾经的记录，就随着黑都外的世界化作荒野而消失了。” “荒野上的文明没人亲眼见证过，这么说来黑都简直像悬浮在半空一样，是遗忘了过去的城市啊。”唐伸了个懒腰，“不过连未来都不清楚的人，也没心思追究过去的事。” “有人在追究。”伊瑟轻柔地说，“阿盖恩以前的团队不就在做这种事么？把失去联系的大地——把现在与过去重新连接在一起。” “听起来好深奥，不过，头儿。”唐笑着，“你在提到这些时候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你本来的身份。” 伊瑟握在一起的手指收紧，“你们的过去……我总有一天会还给你们。” “嗯？”唐没听清他最后的话，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他听见了。 城市治安协管在棚屋周围站成一堵人墙，还排着队的人看到他们制服上的山岭标志，立即作猢狲散去，只剩刚接到图纸的阿盖恩杵在包围圈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就是那个商人？”协管队长一把扯走他手里的图纸，“这是你画的？” “什么意思？这位先生，难道这座城实施贸易垄断了？除官方以外都不许别人进行交易吗？”阿盖恩双手交握置于身前，脊背挺得笔直。 “我怀疑你们在进行非法集会，跟我去见我们的长官吧。”协管队长手落在胯部别着的那把乌兹上，暗示抗拒他的命令会遭到什么结果。 第二十三章 钢牙 “神爱世人，我经营事业以来一刻不敢忘记主的教导，‘论任何事，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阿盖恩理了理衬衫领口，正色道。 “协管先生，若您能给我个合理的说法，我自会去往城主府邸，但您要这样随意践踏我的生意、毁坏我的名誉令我不能在此地立足，我是绝不服从的。” “谁说要带你去见城主了？” “这不是一座城市吗？难道还有比城市管理者更高贵的存在？”阿盖恩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协管队长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恼羞成怒拔出乌兹准备让阿盖恩好看，就在这时，伊瑟从后台走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唐。”伊瑟的目光落到协管队长手中的枪与图纸上，“这张图是我画的，只是些不能上台面的发明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哼嗯？那看来你才是主事者。无所谓，你们两个我都要带走，屋子里还有人吗？” “一堆破铜烂铁罢了。”伊瑟说道。 “走到前面去，别想耍滑头。”协管队长偏头示意他站到前面来，并对旁边人使了个眼神，他的队员一脚踹上棚屋支柱，在几名成年人的脚力下，棚屋轰然倒塌。 阿盖恩呼吸都停止了，伊瑟也是瞳孔收缩，好在废墟下唐的气息依旧生机浓郁，但这笔账他记下了。 “快走！”协管队长推了他一把，伊瑟趔趄一下，回头看去，那眼罩遮盖下的左眼明明连眼球都没有，协管队长却感觉到了如有实质的目光。 “走，走吧。”协管队长态度依旧强硬，语气却虚了起来，且有意无意地避开伊瑟的视线。 协管队押着两个人走到塔楼附近，接着转向来到旁边的一座大楼，北岭家族的守卫拉开沉重的大门，伊瑟进入到建筑的内部。 大厅的地板全部由黑色花岗岩铺就，四壁是黑白相间的玉石贴砖，不光打磨平整还有保养涂层，光可照人，金色的雕花立柱与顶部的硕大水晶灯则为这个充满镜面反射的空间增添了奢靡的质感。 伊瑟瞥了阿盖恩一眼，发现他脸色如常，心道不愧是有勇气跋涉千里来西部重启通讯的探索者，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 刚这么想，就听到阿盖恩响亮的吞口水声，“这，这里和外面是一个世界吗？” “你到天堂了，天使。”协管队长因为阿盖恩引用圣经而把他当作了信徒，“过来见见我们的上帝吧。” 感觉到有人出现，伊瑟凌然抬眼，接着就看见了那位西装革履的“上帝”。 穆克一身漆黑站在台阶上，镜面将他的身影衬得光怪陆离，他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雪茄，要不是从门出去就是荒野，伊瑟可能会以为自己见到了一名政客。 “你长得有点眼熟。” 穆克说出这句话，阿盖恩立刻浑身僵硬，然而却是伊瑟前进一步接话道，“我想您叱诧风云的时候，我应该还是荒野上的一个流民。” 阿盖恩才明白对方说的不是自己。 “哼。”穆克摆了摆手，协管队长低头退了出去，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三个人。 伊瑟双手垂在身侧。治安协管的人没有搜身，所以不知道他还带着一把匕首，如果在这里杀死北岭家族在这片区域的管理人，再使用“形象转换”伪装成对方，事情也许就会变得简单。 只需要解决两个问题：对方的尸体和他自己的去向。 这样想着，伊瑟的手臂肌肉逐渐进入紧绷状态。 “哈哈。”穆克突然笑了两声，拿着协管队长交给他的图纸扇了扇风，“钢牙，你看看这小子画的东西是不是有点意思？” 坚硬的花岗岩地板震动起来，一个高大而黢黑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这个从侧门进来的男人可不只有“牙”是钢制的。 如果说一般改造是完全替换某个器官，男人就是肉体与机械的完美结合。 他外露的手臂肌肉虬结，闪亮的铆钉直接镶嵌在皮肉上，一块块钢板遍布身躯乃至脸颊，电子双眼不像是伊瑟这种仿真款式，而是彻底抛弃了血肉神经的金属眼球。 最恐怖的是他的体型，哪怕是冈特站在面前也要仰头看他，这样的巨人出现在奢华大厅中，让人有种神话与现代交错的感觉。 发现伊瑟在关注他，钢牙转过头来，上下牙膛来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的名字？” “A。” “A？”钢牙说话的时候金属喉管震动着，伊瑟感觉耳边仿佛有台加工机床在运作，“你在愚弄我吗？” 咔哒哒的齿轮转动声，钢牙眼中红光闪动，右臂居中打开，一门转轮机枪从中伸出，六管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身板单薄的青年。 阿盖恩已经吓得无法动弹，伊瑟也没料到这种结果，“A……ｅｔｈｅｒ，伊瑟，我名字的拼写。” “是真名吗？”穆克淡淡弹去雪茄灰，询问钢牙。 “他的表情显示是真名的可能性在８９％以上。” “那就好。那么伊瑟先生，你在我的城市里做什么呢？”穆克走下台阶，“这里的人们活得很艰苦，你们提供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或许不合适。” 阿盖恩准备按之前的剧本说话，伊瑟抬手制止。 他略微呼了口气，脸上重新有了自信的笑容，“的确，在被文明抛弃的荒野中，人们是没有资格谈论生活水平的。所以我要站到您面前来。”他上前几步，对穆克恭敬地欠身，“因为您才是这座城真正的主人。” 钢牙走到他面前，一拳砸中他腹部，强力的拳劲甚至穿透伊瑟的身体化作气流吹到了阿盖恩脸上。 伊瑟喷出一口鲜血，抱着机枪口没让自己倒下去。如果钢牙的半机械脸上还能看出表情的话，此刻应该很惊讶，他活动了下胳膊，准备再来一拳。 “好了，别吓着我们有雄心壮志的客人。” 穆克注意到伊瑟的脚一步都没后退，心情顿时舒缓许多。他叫停了钢牙的行动，钢牙松开手，伊瑟立刻向前栽去，阿盖恩想冲上来搀扶，再次被伊瑟抬手制止。 第二十四章 酒吧 他双手撑地，重新站了起来，“我懂了，有些话不能乱讲。” “明白就好。你想对我说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 “呵呵，我是个商人，想要的东西当然是钱，大量的钱，或是能视作钱的物资。”伊瑟擦去嘴边血迹，“这里的食物必须经由外界输入，大人想必十分不爽吧。” “这里的土地没法种植，吃的自然不怎么好，但这几年我也习惯了。” “如果我说，可以开垦土地种植蔬菜呢？” “不可能。”穆克轻轻弹去雪茄灰，“距离这里最近的水源也在百里之外，想要灌溉土地根本是痴心妄想。” “不用从别处运输。”伊瑟说，“山麓是天然的储水地点，白山脚下就有充足的水源。” “你以为我没想到过？以这里的气候，水渠暴露在空气里很快就干涸了。” “那深入地下呢？搭建一个由竖井、地下渠道、地面渠道和蓄水池组成的大型‘连通器’。” “地下？”穆克心念一转，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可是大工程。” “我可以制定施工计划，先在一个小区域内试验，如果您认为可以，我们再进行下一步。”伊瑟笑着擦了擦衣领上的血，“如果能让这座城变得更加繁荣，对您百利而无一害。” 穆克将没抽完的雪茄装了起来，走到伊瑟面前举起他先前画的图纸，将它撕得粉碎，洋洋洒洒的纸屑泼洒在青年脸上。 “你应该清楚担下你做不到的活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没问题的话，我需要您允许我带人去山麓考察。”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把方案提交上来，考察期间钢牙会陪同你作业，没问题吧？啊，对了，像今天这样的活动以后不要再有了，城主事务繁忙，他将部分管理权委托给我，我也只是想把事情做好而已。” 穆克吹去手心最后一片纸屑，勾起嘴角冷笑，他转身走进大厅的阴影中，头顶及两侧的灯光同时熄灭。 一片昏暗中，只有钢牙依旧伫立在原地，猩红的电子眼光芒一刻不移地投注在伊瑟脸上。 “走。”伊瑟带着阿盖恩离开了建筑，大门缓缓关闭，将纠缠在他身上的视线完全隔绝。 阿盖恩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你不要紧吗？” “这不算什么。”他看了这位一向唯唯诺诺的同伴一眼，“训练效果不错。” “啊？啊……因为当时满脑子都是以前同伴的事，不过也有被吓到的原因。” “有机会的话跟我说说你们‘探索者’的事吧。” 阿盖恩的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头，“好，好的！没问题！” 接到通知的协管队长带着这两人回到旅馆住所，一路上协管队长看伊瑟的眼神就像看待怪物一样。 “等等，卡冯给我发了条消息。”阿盖恩打开移动终端的消息记录，“唐……阿盖恩送进医院了。” “是么。”伊瑟侧头瞥了协管队长一眼，语气如常，“我知道了，那明天还是你跟我一起出去。” 他那一眼看得协管队长如坠冰窖。虽然不知道大厅里发生了什么，但听说这个人和钢牙大人交上了手，然而他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甚至还受穆克大人委托去建立一项工程。 协管队长吞了口口水，开始考虑今晚就写辞呈是否来得及。 ……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黑影跃出了旅馆窗口。 落到地上的伊瑟拉低兜帽帽檐，像个普通的路人那样汇入夜间人流。 世界巨变后，判断某个聚集地生活水平的最好方法是看居民是否有夜生活，在艰难的白天过去后，还有余兴进行娱乐活动显然说明这里的生活相对安定。 伊瑟随意走在街上，他的步伐看似没有规律，但心中早有了确切的目标。 在动用了个人魅力后，协管队长的日常作息表轻松被他收入囊中，这让曾经极力推荐“猛汉”外形的乂系统都重新估算了遍“好看”外表的生存利用价值。 今晚，他那看似一身轻的装扮下实际隐藏着“致命的武器”，为的就是取协管队长的性命，而据他所知，协管队长每天这个时候应该待在城镇外沿的酒吧里。 突然，伊瑟停下脚步，转头向来路看去，依照山地搭建的聚集地地势崎岖，蜿蜒的道路尽头是茫茫黑夜。 什么人都没有，可是他分明清晰的感受到了一束目光。伊瑟的打扮并不显眼，对方却横穿整个人群一眼锁定了他。 伊瑟微微一笑。他已经知道跟踪者是谁了。 还没等接近酒吧，透过窗户传出的奢靡音乐已彰显了这是个怎样的地方，与旧时代不同，对于习惯了朝生暮死的荒野民来说，只有混乱与放纵才能抒发一天的烦闷。 协管队长坐在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地倒酒，酒的度数不高，实际上这里也没什么正宗的酒，酒保的良心程度决定了兑水的比例。 “该死的希思……”协管队长从兜里掏出已经写好的辞呈信，用力撕成两半插进酒杯里，指着酒保说，“嘿！把它点燃！” “如果那是杯可以用联邦币来计价的酒，我或许能为您做到。”酒保漫不经心地擦着酒杯，“但现在它只能进垃圾桶。” “连你也看不起我吗？”协管队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酒保笑了一下，“想开点，城里就没几个人没被希思医生刁难过。” “她那不是刁难，是奚落！还当着我所有手下的面！要不是大人让我去处理一下那个外来者的住院费用问题，我不会那么倒霉又遇上希思……都是那群外来者惹得麻烦！” 协管队长握着酒杯用力一杵，酒液泼了一桌子，语气愤愤，“走着瞧吧，外来者和希思，我一定……” 伊瑟在边上从容落座，饶有兴致地看着协管队长的表情从愤怒变为惊愕，他单手支腮，另一只手敲击了两下吧台，示意酒保端上一杯酒。 “请问怎么支付？”酒保毕恭毕敬地说。 “用这个。”伊瑟松开手指，将一枚马格南手枪弹留在桌面上，他的目光始终与协管队长相接，“晚上好啊，您刚才好像正要说些什么？” 第二十五章 杀人之物 明明喝下去的酒都是兑了水的，协管队长却感觉热量正在涌向大脑，“我，我不记得了。” 伊瑟笑了笑，也没拆穿，只是对酒保说，“给我来点真正的酒。” 他的手再次在吧台上方撒开，这次留下的是一大把马格南手枪弹，一直关注这边的人群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 那么多军事级弹药……这个外来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酒保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移动，最终妥协，从柜台最顶上拿下一瓶酒，诚恳地说，“先生，本店不想被卷入麻烦。” “我也不喜欢麻烦，旧时代的东方有句老话叫‘化干戈为玉帛’，既然我还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希望这杯酒能让您认识到我的诚意。” 清澈的酒液注入协管队长的杯中，那张撕成两半的辞呈随着液面上升而浮了起来，伊瑟脸上始终有温和的笑意，“请多指教。” 他率先拿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这下协管队长摸不透他的意思了，伊瑟已经表明了态度，协管队长也不好推脱，便举起酒杯作出回应。 昂贵的酒有着独特的香气，让人不禁沉浸其中。 可就在协管队长将嘴唇凑上杯沿的时候，忽然看见酒液里有一丝红色的东西扩散开来，定睛去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这让他瞬间胃口全无，怀着忐忑的心态将酒饮尽，他说道，“白天的事，我的人做得有些过火，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你朋友不必担心治疗费用的问题。” “这点小事我怎么会在意呢？”伊瑟再替他满上一杯，辞呈的碎片被液体完全浸透，缓缓沉到了杯底。 “不过是断了三根肋骨、头颅开裂、部分脑功能受到损伤罢了。” 伊瑟这句话轻微得像是自言自语，协管队长却如被雷击中顿在原地。 “原来这就是酒的味道，我不怎么喜欢。”伊瑟站了起来，微笑着说，“对了，队长大人。” 他单手扶住协管队长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假如你真的决定离开，或许结局会不一样，但有些事回头就是死路，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麻木，在身体里蔓延。 协管队长只剩双眼还在不停地眨动，种种古怪的念头开始涌现。 他看着伊瑟划着一根火柴丢进新倒满的酒杯中，液面瞬间燃起了蓝色的火焰，青年美丽的银眸映着幽蓝火光，他忽然觉得万事皆空。 “住手！” 酒吧的门被整个撞飞出去，门边的顾客不幸被门板拍中倒在地上，接下来一只踩上门板的脚则断绝了那位顾客最后的生机。 钢牙巨人般的身躯挤过了门框，他的头颅几乎顶到天花板，而他手中那把被常人称作“手炮”的巨大手枪看起来像是把玩具。 此刻这把玩具对准的是伊瑟的脑门。 “立刻从他身边离开。” 伊瑟双手上举走到一边，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协管队长却一动不动，就好像看着那杯中的火焰与纸张出了神。 “爱德华。”钢牙叫了声协管队长的名字，“爱德华！回答我！” 没有任何回应。钢牙挤到吧台前，将宽大的手掌按上爱德华的肩，爱德华的身体还留有温度，但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连眨眼反射也停止了。 “爱德华先生？”酒保也察觉了不对劲，“他好像……” “他已经死了。”钢牙松开手，爱德华还像雕塑似的伫立在原地，他沉重地喘息一声，外露的金属喉管嗬嗬震响，“是你杀了他。” 室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伊瑟身上，伊瑟依然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举着手说，“你可以搜我的身或是做尸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一定是你杀了他。”钢牙的电子眼竟然能够分开转动，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伊瑟一遍，这让伊瑟有种被湿滑毒蛇缠绕的感觉。 “如果不能拿出确切证据，请别说这样的话。” “伊瑟。”钢牙沙哑地说，“一个协管队长的生死不会影响大人的决定，但被我抓到的话，你就死定了。” 伊瑟颔首示意自己完全服从，“我不喜欢被人看热闹，没别的事可以走了吗？” 青年弯起眉毛，笑得漂亮又无害，只有与其对视的钢牙能感觉出他眼里的锋芒，无人阻碍，他便从没有了门的门口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钢牙扫视一周，注意到那杯还在燃烧的酒。 他将金属手指插进酒液里蘸了一点，打算放入口中尝尝，虽然他的一口牙齿都是钢制的，但保留了肉质且灵巧的舌头。 “要是有毒的话——”酒保想提醒他小心，钢牙已经尝到了酒的味道。 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原本做好了迎接神经毒素之类药物的准备，但舌尖触及酒液，他感觉到这滴液体里充斥着已死亡的细胞，就好像这杯酒曾经有过生命一样。 “恶心的味道，想不通竟然有人沉溺于这种液体。” 钢牙看了眼爱德华僵硬的尸体，扬手将燃烧的酒液泼了上去，爱德华身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过会儿清理一下这里，损失的费用会补偿给你的。”钢牙对酒保说，“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事我不想在谁的饭桌上听到。” 他迈着和来时一样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酒吧，奢靡的音乐还在空中摇晃，人们只在钢牙来的时候颤栗了几秒，随即继续投入狂欢，哪怕这里还有一具燃烧的尸体。 伊瑟像一片影子滑进旅馆的窗户，窗边等待着他的是抱着手臂的卡冯。 “你去杀人了。”卡冯开门见山地说。 “我总听说杀完人后身上会有一股独特的味道，那是真的么？”伊瑟抬起手臂嗅了嗅，“我怎么不觉得。” “你不该当面挑战钢牙。”卡冯无视他的装模做样，“他虽然看上去听穆克的命令，但在北岭家族，钢牙代表的战斗力足以进入前三甲。他不是我们现价段能应付的敌人。” “我们什么时候有挑选对手的余地了？” 卡冯不知可否，他注意到伊瑟指尖有血滴下来，“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划了道口子。” 伊瑟抬起手腕舔了一下，舌尖在皮肤表面留下一道湿痕，原本在那里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消失无踪。 乂系统运行中，正在解析。 解析成功，增加新词条：异生物之血。 效果：剧毒。 第二十六章 加密档案 烈日炙烤大地。 山麓阴影是唯一能带来凉爽的地方，两个三岁大的孩子正挥舞着废弃水管玩耍。 急促的脚步声打扰了城市外沿居民的生活，孩子的母亲从屋子里冲出来，一手抱起一个跑回屋里。紧闭的门窗外经过大量人群，居民认得他们是治安官兼代理城主穆克的手下。 治安协管队在周围开辟出一片无人区域，一个年轻人躲闪不及栽在石阶上，撞了个头破血流。没有人注意到这件小小的悲剧，除了伊瑟。 施工队尽然有序地插下测绘仪器，等待他的指令，伊瑟把目光从逃窜的居民身上收回来。 “你确定要这样看着我？” “嗯。”钢牙像一堵墙伫立在伊瑟身后，“你很危险。” “好吧。”伊瑟缓缓走到队伍前方，右眼亮起了光。 “乂系统正在运行，地形扫描完毕，虚拟空间已建立，正在搭建虚拟坐标……模型已生成。” 面前的土地变得透明可见，由蓝光编制的三维竖井模型悬浮在空中，伊瑟双手按上地面，磅礴的精神力深入大地20米，在水源充沛的土壤层前停住。 他伸手拉下一块屏幕，简单记录下几串数据，接着从顶端拽下一则公式，进行编写与计算，得出的数据整齐排列在另一块屏幕上，形成了折线图。 钢牙看不懂他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哦，他经常这样，你可以把这当作是在脑海里模拟出一块黑板。”阿盖恩解释道。 伊瑟在其他地方重复这样的动作，围绕在他身边的屏幕越来越多，他站了起来，将所有屏幕居中分开，从深处拖出一张柱状图，对准中央放大，静静凝视。 水分分布的状况有些奇怪，是山上有基地的原因吧？ 他仰头看去，系统界面沿着视线标注出垂直距离和山体坡度。 4.3公里，基地的大致位置应该在……那儿！ 伊瑟心念一动，系统地图上立刻标注出了相应的位置，他拖动着三维地图不断变换，以缩小基地可能存在的区域。 钢牙顺着他刚才的目光看出去，只看到茫茫林海。 这片地区无法开垦的原因除了找不到引用水资源的方法以外，还因为这里的树木十分诡异。 白山的树会吃人，这是当地的共识。植物在干旱地区生长得如此茂密本就是件不寻常的事，白山城建立以来，上山后失踪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不过也正因为这些树木的原因，这么多年一头变异生物也没见从山上逃出来。 “说起来，这里的树也发生了变异吧？”伊瑟抱起手臂说。 钢牙红色的电子眼半阖，换算到正常人身上就是个眯眼的动作，“你看出来了？” “山林很安静，空气里还有股苦涩的味道，树木有毒？” “有毒，而且一些大型灌木会主动抓食人类。” “不能砍掉吗？” “它们质地非常坚硬，如果要砍，需要砍上十年才可能开始工程。” “放火烧呢？” “烧不掉，除了叶子以外，树干部分根本不引燃。”钢牙瞥着他，“放弃吧，这不是你能承担的工作，不过让穆克大人失望的话后果很严重。” 伊瑟手抵下唇，思考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树木的问题和基地有关，甚至这些树本身就是基地防御措施的一部分。 “有没有不引起它们警觉的方法？” “你的形容让这些树听起来像是某种变异生物。”钢牙说，“它们对金属和一切电子产品敏感。” “所以你才站的那么远？”伊瑟笑了笑，“的确是棘手的问题，就算不携带工具上山，总不能徒手挖渠道。算了，先把山脚区域设计好。” 他振臂一挥，悬浮在空中的竖井模型齐刷刷一字排开，如同一枚枚准备钉入木板的铁钉，伊瑟招了下手，所有竖井同时贯入大地，一条条地下水渠线路在土壤中显现。 他手捧记录板穿过虚拟建模，手上飞速绘画着图纸，走到钢牙面前时恰好写完最后一个数据标注。 钢牙接过记录板查看，眼中红光一亮，“这个项目叫什么名字？” 伊瑟扫了眼悬浮在一旁的资料介绍，微微一笑，“坎儿井。” 时间过去三天，唐的病房迎来了新的探访者。 “哟。”唐放下手里的杂志跟伊瑟打招呼，“这些旧时代的读物内容可真够劲爆的，你看过没有？”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让人安心。”伊瑟在床边坐下，“希思的诊断结果是什么？” “说是影响了大脑控制感性的部分。”唐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不过我能被落下的木头正中脑袋，或许无情无义一点也好，那样遇到危险就能冷静逃命了。” “不再感性和保持理性好像没有必然联系。” “你可以说点好听的吗？工程怎么样了？”唐将杂志翻过一页，手指在纸张上摩挲。 “目前只能完成原计划的三分之一，另外两部分都需要在不同坡度上完成。”伊瑟说，“放心，现结果已经让穆克满意了，钱也批下来了，除建设资金外还剩下五十万，此外穆克答应等到第一批种植物长出来，就将针对医院的运营费减半。” “你准备拿这笔钱跟希思谈条件吗？” “我已经从她那儿回来了。”伊瑟丢出一枚闪存盘，“加密了，是从她祖父手里继承下来的，老人家在那个年代、在这片区域搭建医院，说不定手里有MH－１１基地的相关线索。” “很复古的款式，不过你拿给我做什么？电子方面阿盖恩更在行吧？” “你仔细看看。” 唐将闪存盘翻来覆去查看，一行激光雕刻的字符吸引了他的注意，“两个联邦字母，一个希俄字符，再加上数字，这是联邦记录编号的习惯。” 伊瑟点了点头，“WW－Ω－７５，这是什么意思？” “‘WW’是‘西部’和‘白山’的意思吧，‘Ω’在联邦的编号系统里指‘后勤’，这里面可能装着白山基地后勤组的记录报告，‘７５’表示次序。”唐对着光观察闪存盘的表面折射， “嗯……设备还很新，不排除保养好的原因。这种存储方式一般一年一次，就是说这是白山基地建成后第七十五年的档案。大战发生在六十一年前，如果基地是战前建造的，那说明战争之后MH－１１还维持了一段时期的运作。” 第二十七章 寂静山林 “希思的祖辈在这里建立战地医院，是为了守护基地？” “不好说。”唐放下闪存盘，“密码有什么说法？” “只知道是七个联邦字母，是人名的可能性很大。”伊瑟抱起手臂靠上窗台，“但希思（Heath）显然不是答案。” “她父母和祖父祖母的名字呢？” “都不是。”伊瑟摇了摇头，又和他讲了对白山树木的推测，“总之，我打算今晚去一趟山上。” “那太危险了，我们对MH－１１基地一无所知，如果你无意触发了警戒机制怎么办？” “总得有个吃螃蟹的人。”伊瑟指了指闪存盘，“这个东西留在你这里，有任何消息可以发讯息给我。还有，唐。”他抿起嘴，眼神有些复杂，“保重身体。” 唐顺着他的视线看，目光最终落在杂志上，立刻哈哈大笑，“放心吧头儿。” 离开了医院，伊瑟直奔白山。 路灯点亮了白山城的夜晚，大山在远处沉寂，风从两侧穿过，他是唯一一道逆向的气流。 令人忧心的是唐的状态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或者说唐现在表现得越正常，说明问题越严重。 伊瑟在谈话中多次观察他的神色，唐全程没有真正的感情波动。无论是看杂志还是说笑，都是刻意装出来的摸样，既然他是擅长与人打交道的那类人，想必伪装得感情充沛不是什么难事。 希思说得没错，他伤得很重。大脑的损伤不可逆转，假如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以前那个喜欢谈笑风生的唐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茫茫夜色中，伊瑟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更重了一些。 旅馆可能设有穆克和钢牙的眼线，回旅馆做准备容易暴露，好在行动所需的装备早就秘密藏在了施工地点外，他要做的只是去取一趟。 既然金属制品和电子设备会吸引树木的注意，那么带枪就不是什么明智选择了。 伊瑟选择了两把复合材料的军刀。再次感谢“军备供应商”卡冯先生，可怜的卡冯今早被告知必须有人留守旅馆，不得不放弃参与行动，于是久违的，伊瑟回归到单人作战的日常。 由于不确定内置的电子眼是否会被树木识别，他的上山之路走得很小心，连乂系统都选择了沉默，专注地扫描周围景物。 深入林间后，伊瑟才真正感受到人们口中的“诡异”。 很难找到语言去描述这种被死寂环绕的感觉： 能在荒漠上掀起沙尘暴的风传林而过，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即便是病毒爆发后，昆虫也堪称自然界最顽强的生物之一，但在这里听不见一声虫鸣；没有昆虫，也就没有其他生物，曾经在荒野上遍地横行的变异野狼在此绝迹。 周遭只剩军靴踩过泥土的声音，仿佛万物都捂紧了口鼻、屏住了呼吸。 但伊瑟不会因此就认为这里没有敌对生物。 有个轻微的心跳声在林子里回荡，就大小判断，距离还很远。他暂时搜索不到心跳的来源，但能听出其频率比正常人要慢上许多，也更加沉稳有力。 控制心律，这点在纯人类身上不常见，但像变异生物或是伊瑟这样的存在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当需要无声潜伏的时候，他最大限度能将心率压缩到一分钟十下。 不过伊瑟不急着把对方找出来，山林这么大，如果他锁定不了目标，那对方也别想锁定他。 比起团队协作，他更喜欢单兵作战，能够释放自己的全部能力比在人前摆弄什么测绘图纸安心多了。而且他对自己的听力很有自信。 这种自信也来源于半径２０米的探测范围——除非有什么猛兽能瞬间突破２０米冲到面前来，就算真的有，迎接它的也将是复合军刀的刀刃。 这样走了一段距离，伊瑟察觉到了异样的源头。 明明在林间，明明生长着这么多树木，可地上却一片落叶也没有，哪怕是常青树也总会掉落几片叶子吧？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他仔细观察这些“树”：从外形来看，这些树形状各异，大部分树杈向阳生长，符合两百万年来的进化规律。他伸手去摸，树皮也是想象中粗糙的质感。 伊瑟试着用军刀切割，结果真如钢牙所说的那样坚固，军刀根本无法留下什么的痕迹。最后，他划破了手腕，想把血滴在树根上试试。 谁知他刚做出这个举动，整棵树的枝桠齐齐一颤，树干也向后弯起一个弧度，如果不是根系还深扎在土壤里，它可能会将自己连根拔起以逃开伊瑟的血液。 这一举动彰显出它的这些部位能够做大幅度动作，假如伊瑟毫无防备地站在树下，它可能会采用这种方式来攻击他。 “你也知道害怕？”伊瑟笑了起来。 但他并不认为植物会有这么高的智力，没猜错的话，这些树应该是一种仿生装置，用来模拟山林的自然生态，且具备了一定识别与防御能力。 知道了它们惧怕的东西，树林也显得不那么诡异了。随着伊瑟步步深入，两侧的树木明显向外倾斜，虬结的根系迅速撤离鲜血滴过的土壤。 相邻的两株灌木抖动着枝叶，好似在窃窃私语，随后这种抖动传递到下一对临近的灌木那里，它们通过这种方式向“同伴”传达信息，不出一分钟，正片林地的灌木都知道了这人身上有它们忌惮的毒素。 差不多到了之前推断的基地位置附近，那种轻微的心跳声更加清晰了。 如果对方和他抱着同样的目的，那避免不了发生一场大战。伊瑟左手袖中滑出另一把军刀，体温缓慢但稳定地开始上升，他双刀反握，纵身跃上一块岩石。 就在那一刻，伊瑟呆住了。 心跳声正是从岩石下方传来。一个人影蜷缩在石头边，身上只罩了一件破烂的军装，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呼吸起伏十分平稳。 伊瑟这才明白对方的心跳为何这么沉缓。 这个人正是几天前用一招“点燃”把他烧成重伤的希莱因——海泽。 她睡着了。 第二十八章 冰与火 沉睡的海泽失去了对周围空气加温的能力，否则在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高温时，伊瑟就会远远跑开了。 现在，他距离下方那个“人形熔炉”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以他的目力，甚至能看清海泽微微颤抖的眼睫。 “别——动。” 乂系统的巨幅弹窗占据了整个视线。伊瑟调整呼吸，心跳逐步下降到每分钟二十下，体温也在变得与脚下的石头无异，只有大脑还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送上门来时，该如何消受。 “目前活体抓捕成功的可能性为15%，不惊动对方成功撤走的可能性为65%，建议不要冒没必要的危险。” 这次他和系统的意见完全一致。 伊瑟缓缓后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下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睁开了。海泽迷茫地望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话说起来，希思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吧？ 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琥珀色眼睛的瞳孔瞬间收缩成梭形，她认出眼前这人是前几天碰上的敌人，身体顿时像没有骨头似的从地上折起，张嘴发出一声尖啸，整座山林都在这声叫喊中震动。 伊瑟足尖点地迅速后撤，头也不回地跑了，海泽带着睡梦初醒的怒火追了上去，两人再次一前一后开始了漫长的追逐战。 伊瑟奔过的道路只留下浅浅的足迹，海泽的步伐却是又大又重，一双修长的腿有力地踏击地面，沿途踩踏到的仿生树根系纷纷断裂。 因为腿上伤势的缘故，海泽的速度没有先前那么快，但这不妨碍伊瑟依旧与她力量悬殊，她抬手召唤火焰，等燃烧的火球聚到脑袋那么大时才扬手投了出去。 伊瑟的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抬手竖起一面冰盾，几天前还需要谨慎躲避的火球只能将厚实的冰面融化一半。 海泽发现了情况不对，她积蓄力量同时制造出三杆火焰长矛悬浮在头顶上方，在伊瑟转向的时候齐齐射出去。 打算往山下跑的伊瑟不得不改变注意，三面冰盾出现在周身，以他为中心呈逆时针飞速旋转，两杆长矛被他避让过去，最后一杆击中了护盾，矛与盾同时在蒸腾的水汽中化为乌有。 水雾散去后，伊瑟伫立在原地，冷冷地望着海泽。 继续这样跑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尽管他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但这女人的体力更像是个无底洞，一旦失误，战况立刻会向一边倒。 于是他放弃了逃命，朝着海泽笔直撞了上来！ 伊瑟周围的温度足足降低了九十多度，逼近自然气候中的最低温，接近海泽后，两种力场相接，空气中产生出大量蒸汽混淆了视线。 一把军刀突破水雾划向海泽脖颈，海泽上身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一条长腿自下而上扫出，伊瑟让过要害部位，另一手握刀刺向海泽腿上伤处，海泽迅速收腿，改扫为踹，一脚蹬上伊瑟小腹将他踹飞出去。 落在地上的伊瑟四肢并用，化作一头变异野狼冲了上来，海泽没见过这种场面，但她似乎天生有强大的神经，不惧怕任何意料之外的变故。 她一个高抬腿朝变异野狼头上砸去，伊瑟中途变回人形，一个滑铲扑到海泽身后，双刀在她后腰划出两道血痕，冰冻的痕迹自刀刃向周围蔓延。 海泽尖叫一声，单手握拳向后横打，伊瑟抬臂格住她的手腕，手臂上也蔓延出一圈冰晶，于是海泽的手就和他冻在了一起，他的腿架住想从下方突袭的腿，同样被牢牢冰冻，另一只手握住军刀贴上了海泽的咽喉。 “别动。”伊瑟刚劲的眉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希思的妹妹，海泽小姐。” 海泽睁大了眼睛，混沌的意识似乎遭到重击，短暂清醒了过来，“为什么……知道名字。” “怎么说呢，第一次是不打不相识，现在的我承了你姐姐的情，打算带你去见她。”伊瑟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别乱动，生命只有一次，对你和我都一样，要是难度太大的话我不介意带你的尸体去见她。” “希思……姐姐？”海泽的琥珀色眼眸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不！叛徒！” 如一颗炸弹引爆，高温以她身体为圆心向四周扩散，伊瑟维持的低温领域瞬间被击破，海泽一手朝他脸上抓来，这一下如果中了，估计能将伊瑟的整张脸皮烫下来！ 反重力——区域展开！ 海泽顿在空中，随后整个人向上飘起，她慌乱地在空中挣扎着，如同在无形的液体中游动，因为无法控制自身行进方向，火焰攻击丢失了目标，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上下颠倒。 不同能力的提升强度不一样。反重力一级的时候就可以抵消重力对自身的部分效果了，二级时已能与重力达到平衡，甚至将这种作用加注在别人身上。而他的低温控制，哪怕到了四级也只能困住海泽一会儿。 “这样我们可以谈谈了吗？”伊瑟双脚稳稳扎在地上，他自己大可不受反重力影响，反正海泽逃不出能力生效区，要是贸然接近被反将一军就不好玩了。 “□□□□！啐！”海泽在空中呸了一口，但因为反重力的效果，没能成功吐到伊瑟脸上。 “为什么说希思是叛徒？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道……你认得通往MH-11基地的路吗？” 海泽听到“MH-11”时愣了一下，随后更加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 “看来是这样，如果你们的祖父在世时基地还在运行，你们很可能曾经进去过。”伊瑟伸手抓住她身上的破旧军装，“上次没见你穿这件衣服，这是……军官的制服？” “啊！”海泽折起身想咬他的手。 这女人简直野得像条狗，和巴哈雅见一面的话想必会很有趣吧。伊瑟抓住她一侧衣角，像放风筝一样拖着她移动，原路返回先前遇到的那块石头旁。 见他靠近石头，海泽愈发狂躁起来，反重力区域内的温度开始上升，但顾及到那件衣服，海泽咬咬牙，又将温度降了下来，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呜。 第二十九章 研究所 伊瑟半蹲在地伸手叩了叩石头表面，从反馈来看，质地似乎是某种复合材料。 果然如此：既然树木都是假的，石头为什么不可以是假的呢？ 他覆掌摸索着，找到了一块可以按下去的地方，岩石表面立即浮现出一个全息投影的认证界面，显示需要掌纹验证。 伊瑟抬头朝海泽笑笑，海泽将双手护在胸口，那是死也不会帮助他的意思。 然而这种抗拒是无效的，伊瑟的军刀在她腿上轻轻一划，一颗晶莹的血珠悬浮在了空中，他用刀刃接住血珠，放入了口中。 “呃。” 伊瑟扔开军刀捂住了嘴。尝到希莱因血液的瞬间，他的口腔经历了一次小型核爆，血液中的病毒与他的体细胞发生斗争，最终毫无疑问是他胜利了。 右眼眼角的纹身短暂亮了一下，系统长久的沉默后，计算出了一个数据：0.00000000001。 这是达陀罗的一部分，只有当小数点前的数字变成“1”，达陀罗才有可能重返人世，但就概率而言，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 这样想着，他觉得一阵悲凉。 只需一滴血就足以复制海泽的外貌，海量的数据流从系统数据库中涌出，具象化为骨骼尺寸、体脂率及其他数据，一套新的方案存储在他的脑海中。 海泽看到青年的身体像水面上的倒影一样扭曲动荡，重新凝结出的脸庞——是她的脸庞。 她带着恐惧喃喃自语，“幽灵……” 形象转换只是复制外壳，不能复制原主人的能力，这让伊瑟有些惋惜。 海泽的“点燃”无疑是更强大更符合他胃口的能力，如果可以据为己有就好了，以后联邦军再找他麻烦，来一个烧一个，来一队烧一群。 认证界面通过，岩石下方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伊瑟抬头看向海泽，“你下去过吗？” 海泽摇了摇头，伊瑟有些诧异，“你既然认得这里，也知道基地系统识别你的指纹，就从没想过下去看看吗？” 海泽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家，不在了。” 家？难道在基地关闭之前，希思和她的妹妹都把这里当作家吗？ 伊瑟变回原来的外貌，连续使用两次“形象转换”加上刚才的战斗，这让他有点吃不消，假如海泽还要跟他作对那麻烦就大了。 “我们来讲讲道理。我要重启这座基地，因为这里基地有储水和净水的能力，甚至还可能有武器制造与食物生产流水线。让这座基地重见天日可以救很多人的命，那些像你一样自幼在荒野上长大的人，不必再受你受过的苦。” 伊瑟的手指在岩石上敲点，“你赞同我的想法吗？” 海泽沉默许久，轻轻点头。 “好。我现在把你放下来，不要出手攻击我，可以么？” 海泽翻了个白眼，再度点头。 反重力——区域解除。 海泽轻巧落地向后腾出数米，满脸警惕地盯着伊瑟看，见伊瑟没有什么举动，她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扯了扯身上的军装，叫住伊瑟说，“脸，别人的。” 伊瑟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海泽跺了跺脚，再度扯动身上的军装，“脸，别人的。” 伊瑟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试探着问，“这件衣服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爷爷，军人。”海泽指指漆黑的地底，用手比划了个立方形的空间，“海泽，家。希思，叛徒。” “我不太明白，你姐姐可是继承了你祖父的医院，这么多年一直在救死扶伤。” “叛徒！”海泽再度情绪激动起来，在只言片语中不停打手势，“爷爷，没有了，海泽，离开家，身体，生病。” “呃……你是说姐姐的背叛，导致了祖父的死亡，你在荒野上流浪的时候感染了病毒，只能和流民待在一起，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海泽急切地走上来，两个拳头用力垂在伊瑟肩头，差点把他砸进后面的通道里。 “黑都害死了我的家人！”她这句话喊得清晰又响亮，“黑色的军队，找爸爸，爷爷，不同意，啊啊！我……” 她撩起袖子给伊瑟看，伊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是什么！？” 海泽静脉处的皮肤上有一个乌紫的针孔，不知当初注射了什么东西，不仅针孔多年没有消失，还在周围扩散出一圈暗紫色的纹路。 伊瑟的视野忽然昏暗下来，他再次陷入了那种能看到“病毒”的视觉：海泽身上泛着浓郁的紫光，而这片光点最密集的地方就是针孔附近。 “疼！”海泽抽回手捂住针孔的位置，那里似乎不能被触碰， “黑都找到你父亲，想让他做某件事，但你祖父不同意，他们争执起来，有人给你注射了病毒并把你赶出基地。”伊瑟震惊地推测，“是这样吗？” “啊……□□！”海泽拼命点头，已经满脸是泪，她用力抓着伊瑟的胳膊让他朝山下看，对着万家灯火，清楚有力地说出一句话： “白山研究所。” 她的指甲嵌进伊瑟皮肉，而伊瑟早已汗毛竖起，“白山……研究所？这里不是战前避难基地吗？研究，研究什么？” 海泽转头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是比火焰还要炽烈的愤怒，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人造希莱因。 将病毒以某种方式改进后注入人体，确保产生的变异不足以杀死实验对象，由此诞生的就是人造希莱因。因为剂量可控，人造希莱因的能力很稳定，且比普通希莱因更强大。 几秒后，以上内容被记录在了乂系统中，同时“希莱因”的词条新增了“人造”的分类。 这样说来，战前医院建立的初衷恐怕根本不是什么“为了最后一战”，而是和实验项目脱不了干系吧。 “这底下是什么地方？”他冷静下来问道。 海泽手中亮起一束火光，但不再是作为攻击手段，她为伊瑟照亮了幽深的道路，回头示意他跟着下来。 两人一步一步，走进了黑暗的地底，走向白山的过去。 第三十章 两把手术刀（求推荐) 六十一年前，“最后一战”。 炮弹发出呜呜的长啸落在敌人的阵地上，掀起一团血腥的气浪。时不时有重机枪从某处残垣断壁中露出黑洞洞的枪口，间或喷吐出一长串金属热流。坦克碾压过成片的尸体，履带下传来骨骼断裂的噼啪声。 一只冰蓝色的眼睛出现在瞄具中，狙击手的眼底是机械般的冷静与淡漠，他对准了敌方战车底端的薄弱位置，单兵火箭筒喷射出尾火，将那辆战车炸上了天。 己方的战机一个俯冲，机炮倾泻出长长的弹链，将一幢学校钟楼拦腰截断，倒塌的砖石砸向了敌人聚集处，顿时又是死伤一片。 敌方阵营中忽然发出一束通天的红光，扫中了战机侧翼，碎裂的战机化作一团火球呼啸着坠落，变成了战场废墟的一部分。 “该死的‘亚桑’！”通讯器里传来指挥官的呼喊声，“苏！快离开那里！它们发现你了！” 被称作苏的战士扔下没有弹药的火箭筒，背上狙击枪从二楼一跃而下。 还未跑出几步，那束红光扫中了先前身处的废旧小楼，他及时就地翻滚，躲避过身后漫天飞舞的碎片与瓦砾。 机炮轰鸣声极度临近，苏猫着腰在废墟间穿梭，一连串激光弹擦着头顶飞过，淡金色的碎发在气流带动下一阵狂舞。 眼看就要冲出敌方射击范围，他余光扫到一个身影，不由得动作一滞。 一个女孩独自站在一地死尸中，呆呆地抱着一把从尸体怀里抢来的枪。 面罩下，苏的表情迅速扭曲，急切的咆哮道：“快躲开！” “嗵嗵嗵嗵——”急促的机炮声后，子弹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弹道，带着尖锐的呼啸钻进了女孩纤细的手臂、腰际、腹部，乃至将她拦腰截断！绚丽的鲜血铺天盖地地喷洒出来，滴落在地上，融为了灰色战场的一部分。 苏站直身子，抬手就是一枪，高速旋转的穿甲弹如毒蛇般钻入射出火光的机炮口，那台价格昂贵的自动炮台扎成一朵绚烂的焰火。 他伏身到一地血肉残渣中，急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可恶……” 敌方攻击进入真空期，一个男人从掩体后跑了出来，滑跪到女孩身边查看她的情况，远处的红光发现了目标，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向这边移动。 苏冲出去将男人撞倒在地，红光贴着他的脊背扫过，将附近的一幢大楼切成了两半。他一刻不敢耽搁，拽着男人一起扑进了建筑物阴影。 两架战机低空飞过，数枚导弹同时发射，终于将红光的来源夷为平地。 “你是哪个小队的！？找死吗！” 苏的声音清亮有力，他一把扯下磨损破裂的面罩，束缚住头发的头套连带着一起脱落，一头璀璨的淡金色长发披散下来，沾满了火药味却依然飘逸。 “你……”死里逃生的男人瘫坐在地，手里还紧紧抓着医疗包，他仰头呆呆地望着，“女，女的。” 苏注意到他的打扮，“你是医疗兵？” “我，我是……” “帮我处理一下后背。”苏将枪杵在地上，背对男人半蹲下来，“尽量快一点，让它不再流血就行了。” 男人这才发现她背后的作战服被烧出一道沟壑，露出发红且开裂的大片背部肌肤。 “你忍耐一下！我马上就好！”他慌忙掏出医疗用具，在战场边缘开始了紧急治疗。 时不时有流弹击中周围的废墟，男人表现出强大的心理素质，快速缝合着伤口，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苏咬着牙一声不吭。 “好了，注意别做剧烈运动，‘集束光线’的能量会在肌体内部持续停留造成伤害，必须等到能量耗尽……你去哪里！？” 苏疾跑出几米进入另一处掩体，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待在那里，不要死了，我再去宰几个异生物！” “等等，你是苏吧？那个以冷战时期造成‘空中手术刀’事件的战机命名的狙击手！请务必带上我！”男人喊道，“你来掩护！我们可以救更多的人！” “哈？” 苏思考着一生中从未考虑过的问题：是用炙热的枪口多带走几个敌人，还是用冰冷的刀刃挽回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同伴。 她选择同时完成这两件事。 “去吧，我会把所有瞄准你的家伙狙掉。” 十字准星套上了目标的头颅，扳机扣下，子弹出膛！ …… “我想起来了，扬·塞尔维森，你当初骗小姑娘都不脸红的吗？” 宁静的山脚下搭建着一幢二层小楼，房屋收拾得很干净，几乎能贴切旧时代“公寓”的概念。一盆鲜花在窗台上沐浴阳光，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一身居家打扮的苏摇动着婴儿床，突然翻起了旧账。 “狙击手和医疗兵的故事不是很美好吗？”一把老旧的躺椅上，扬用双手比出两把枪指向苏，调皮地眨眨眼睛，“‘手术刀’和‘手术刀’的结合，童话般美妙的爱情故事。” 苏当即翻了个白眼，“省省吧，我要是知道你是MH－１１的研究主任，早就把你用麻袋套着扔到所长跟前了。哪有人会放着重要的项目研究不管，跑到战场上当医疗兵。” “项目很重要，救人也很重要。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难道我还能若无其事地蹲在实验室做酸碱测试？” 扬走到婴儿床边，笑着戳了戳孩子粉嫩的脸颊，嘎哒一声脆响，他的手指被那头小小“猛兽”咬在了嘴里。 “啊！” “呸呸！快吐出来，多脏啊。” “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合适吗？”扬看着苏抱起孩子，痴痴地笑起来，“果然儿子像妈，女儿像爸，你看他的眼睛和你一摸一样。” 苏亲了亲孩子的额头，两双冰蓝色的眸子相互倒映，折射出宝石的光彩。 “等他长大后，我想把所有东西教授给他，最关键的一点，我要让他远离战争。” “我也是这么想的。”扬搂住妻子的肩膀，“如果没有黑都的话……” 如果没有黑都的话…… 昏暗的地下基地中，伊瑟将手中的日记翻过一页，轻轻吹了口气，新的内容浮现出来。 第三十一章 封锁之地 之后过去了很多年。 “我们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你的，对么？” 苏站在夜风中，肩上披了一条褪色的毛毯，询问眺望远方的儿子。 “尽管切断了这里与外界的通讯，但在你父亲决定将聚集地扩张为城市的时候我就知道——过去终有一天会追上我们。黑都提出的意见是什么？” 那个在夜空下沉寂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回答：“重启研究项目，我将接管一切。” “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他别无选择，这片大地被侵蚀得越来越严重，从这儿望出去，您可还看得到半分过去的景象么？母亲，时代变了，属于我童年的聚集地不会再回来了，我们现在需要守护的是白山城，这里有几千个人要生活，我们需要黑都的帮助。” “黑都的给与从来都伴随着‘麻烦’。” “哪怕是‘灾难’！我们也必须承受下去！”男人掷地有声地说，“如果不是黑都的人恢复了通讯，白山城将永远是一座孤岛，我们会在文明之外的世界悄无声息地陨落！” 苏抿着嘴唇看了一手带大的儿子许久，从那双同样冰寒的蓝色眼眸中，她看到与自己年轻时相仿的坚定。 “你终究要回到那个我和你父亲一生想逃离的地方，那个带来死亡与战火的地方。” “黑都是人类最后的庇护所，因为军队，当初的我们才能幸存下来。” “不。”苏坚定有力地否认，“我们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有那么多把救人与杀人的‘手术刀’。政治是政治，战争是战争，军队是军队，而我们是我们。” “母亲，你会帮助我么？”男人向她伸出手，眼神里除了期盼，还有迷茫无助。 “噢，孩子。”她走过去拉下毛毯，环绕男人的肩膀裹住，“你是我与你父亲的珍宝，你的孩子们也是。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 “那么首先，我们需要将所有不服管制的人清除出去。他们不配再以白山城的居民自称，就和那些在荒野上流浪的人一起，沦为暴民吧。” “当和平与希望抛弃了这片土地； 当人们失去了自由意志； 当骄傲的狼像狗一样被奴役， 当战争成为权力者获取利益的必然手段； 当曾经的英雄埋没于陈旧的历史之后，当我们也成为掠夺者、入侵者—— 我们是将文明带向繁荣昌盛，抑或是毁灭的边缘？ 上帝啊……我们今年屠杀了六百五十四个无辜的居民。” 伊瑟将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记载着苏·塞尔维森痛苦的忏悔： “愿战争永不再临。” 战争还在继续。他默默想道，将日记本放回它原本处于的位置，那具斜靠在躺椅上的干尸怀中，“但生命的旅程已经结束，罪孽不该被带往死后的世界，安息吧。” 干尸身上穿着老旧的军装衬衫，很明显是位男性，联系他如此珍爱怀里的日记本，到死都不松手，这应该就是扬·塞尔维森的遗骨。 伊瑟的目光落到一旁空着的衣架上，他问海泽，“你的衣服就是从这里拿走的？” “拿走的时候，爷爷，活着。”海泽按着躺椅的扶手慢慢蹲下来，把脸颊贴近干尸的手臂，“大门，封锁，秘密，永存。” “他守在密道入口，是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从这儿出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伊瑟环顾四周。 MH－１１的地下设施搭建得相当完善，坚固而高大的屋顶足够让大型设备进出，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墙上的应急照明灯还在工作，幽暗的红光让这里看起来还保留着变故到来前的一幕。 打开封锁通道的舱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菌与灰尘的味道，通道中坐倒着许多尸体，因为空气干燥的缘故，大多都没有腐烂，以干尸的形态维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摸样。 “研究失败，爸爸要杀掉所有人，包括我。”昏暗的光线里，海泽闭上眼睛，安静地伏在祖父身边。 “为了不被问责么？”伊瑟看了看她，选择独自深入探索。在右眼的辅助下，他不需要特别亮的光线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整座设施大致呈“井”字形，四条主要通道贯穿山体，护栏装配有坚固的防护玻璃，沿途分布着许多室内盆栽，都因为无人照料只剩下枯枝，或是长出了扭曲的爬藤植物。 “井”字中央是设备停放坪，原本露天的顶端被封闭起来，下方整个平台沉入地底，没有照明，伊瑟也看不清平台上有什么。 他稍微在四条主要通道上转了转，大致摸清了基地构造。这里的确有水循环系统，而且还在备用电源的支持下小范围运作，设施每个月都从直达地底的管道中抽出新鲜水源。 当伊瑟发现水源储备显示还有十五吨时，他忽然觉得费心费力为白山城建造工程的自己简直是傻瓜。 十五吨水，按照现在时代的标准，足够养活整座白山城的人了。以那对“手术刀”夫妇的心性，怎么会舍得让这么好的资源断绝在大山里。 想想也奇怪，既然山上有研究所，山下的人生活这么多年居然无人知晓，难道他们从未对外公开过吗？ 电源开关不在这一层，看来要向下深入了。 伊瑟蹲在破碎的护栏上向下观望。一路上看到的尸体越来越少，大多数都死在舱门后的那条通道里，并且看得出是饿死的。 那么其他没到达那里的人又去哪里了？ 他从护栏边缘跳了下去，在反重力的帮助下缓缓降落到下一楼层，一落地，脚下传来咯吱一声，一地碎玻璃在黑暗中发出刺耳的抗议声。 玻璃？从外面打破的？ 他探出脑袋探查一番，发现附近只有这面玻璃是碎裂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外墙爬上来，侵入到了通道中。 变异生物？ “啊……愚蠢的我。” 这里以前研究过人造希莱因的项目，在无人照料这么多年后如果还残存病毒样品，理论上是有可能泄露的，那这里会出现变异生物又有什么奇怪的。 第三十二章 美丽生灵 黑暗的通道尽头，有风吹来。 伊瑟贴墙走着。这层的布置偏工业化，他找到唯一一间大门开启的房间，看上去像个武器车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头脑充血的浓郁机油味，这么多年都没散尽。 而与这种古老味道相驳的是在这个房间四边贴壁悬挂的武器柜，上面一把把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冷兵器被精密机械牢牢锁定住。 伊瑟从陈列柜面前走过，每个武器架都有一枚金属铭牌，标注着各自的名字，这些柜子很多是空的，有的则被暴力打开，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走一圈下来，伊瑟停在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武器柜前。 或许因为里面摆放的是把冷兵器，这个柜子无人问津，拂去铭牌上的灰尘后，这把兵器的名字浮现出来： 76号·高周波武器——美丽生灵。 “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先借我用一下吧。”他抱着试试的心态用海泽的指纹解除锁定，结果真的奏效，看来扬·塞尔维森是把这座基地最高的权限交给她了。 固定的阀门打开，低温气体喷出，机械臂携带向前武器伸出，因为长时间没有维护，机械臂的夹子有些松动，武器向下滑落，一只手稳稳握住了剑柄。 这把看起来像是古代剑的武器，刀鞘由两部分拼接起来。 伊瑟摸索片刻，咔哒一声，长剑被分成了两把直背长刀，刀刃长度只有一臂长，楔形的血槽，没有任何精妙复杂的设计，一切都简单粗暴，但依着光线顺着刀身看去，能够看到一缕缕细密的纹路。 高周波武器…… 银灰色的眼睛里隐隐有兴奋的光，他将其中一把刀反握，双手并用舞了一段刀花，陈列柜先是纹丝不动，随后顺着刀刃划过的纹路碎裂成了十来块。 “我是个狙击手啊。”伊瑟不由失笑。 除去这些有着“文艺”名字的武器，房间中央还有一座高大的“水晶柱”，看起来很像旧时代科幻电影里装载实验体的培养皿，但盛放的并非营养液，而是一种淡黄色的胶状物，将里面的东西封存在柱体中。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伊瑟站在这个空了的容器前，叹了口气。很显然，这里之前一定装了什么东西，但现在不见了，一地碎片与凝胶中，夹杂着原本贴在柱体外侧的铭牌： 101号·生物兵器——林中女妖。 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和善的东西。 伊瑟估摸着外面天要亮了，他没再深入探索，原路返回找到了海泽。海泽还伏在原位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到有人接近，她迅速睁开眼睛。 “想见你姐姐吗？”青年在昏红的光线下问道。 半小时后，阿盖恩抱着一堆电子设备，战战兢兢地站在山坡上，周围的仿生树对他虎视眈眈。 希思跟在后面，在夜风中被冻得脸色苍白，不断拉紧风衣衣襟抵御寒冷。 她抬头看到半山腰上站着一个女人，看上去比自己年轻了大概四五岁，有着野兽般琥珀色的眼睛，穿着一件熟悉却破旧的军装。 希思扑通跪倒下来，双手捂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啜泣。 海泽面无表情地抬手准备释放火焰，伊瑟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她救过我的命，至少听听她说什么。” 海泽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来到扬·塞尔维森的尸体面前，希思低下头默默祷告，末了，她转头看向海泽，“你四岁时候的事，现在还记得多少？” “爸爸。”海泽左手抓住右手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仿佛感受不到痛觉一样用手指对着手上的针孔，做了个注射的动作，“我，跑了。” “海泽。”希思撩起了袖口，“我也有。”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针孔，海泽扑上去抓住她的手臂，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二十年前，我们的父亲没能完成黑都的项目，黑都要接管白山城和这里所有的研究资料，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打算毁掉这里的一切。” 希思凝望着自己的血亲，“他把研制出的两种病毒给我和你注射，泄露的病毒引发了慌乱，他死在全城暴动中，祖父独自留下封锁了基地。” “你感染了！？”阿盖恩迅速躲到伊瑟身后，“可你还在医院工作，那不是……” “不，我是成功的实验体，如果当初父亲能够冷静下来，他会发现给我就是黑都想要的——获得了变异能力却不再是病毒传播者的人造希莱因。” 希思一刻不移地看着妹妹，“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顺着父亲的思路进一步研究出解药，把你变回人类。但极地病毒无论是结构还是生存模式都太奇怪了，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否能算作病毒。” 不能算。伊瑟在心里默默回复。 “原谅我吧，原谅我当初选择了跟随父亲，抛弃你苟且偷生。”希思想触碰妹妹的脸庞，却被海泽躲开，她握住海泽的手，“至少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希思的手心忽然生出肉芽，刺入到海泽的表皮下，像充满生机的植物般在血肉中生长，神秘的因子随血液蔓延，奇异的暖意遍布到全身。 海泽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伊瑟感觉到从她身上传出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了。 “那是什么能力？”他问。 希思抽回手，恐怖的手心重新变得平整，这位脾气古怪的医生温柔地微笑起来，“生命共享。现在，她的寿命至少不会像普通希莱因那样短了。” 终期项目启动，乂系统运行中，正在解析。 发现已知词条：希莱因——人造变种人。 能力分析：生命共享，可将一定量的己方生命力共享给指定目标。 生效方式：体液接触。 正在生成应对方案，正在匹配基因序列，匹配成功，已获得：生命掠夺一级 “等等！这个就不必学了！”伊瑟脱口而出。 希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黑都找不到这座基地的突破口，这么多年穆克一直在向我施压，你要重启这里，他肯定会被惊动。” 伊瑟笑着说，“那就要看阿盖恩先生的本事了。” 第三十三章 火与剑 阿盖恩闻言举起手，“我负责为这里建立信号屏蔽，但得给我二十四小时。” “可以，我们趁这段时间做点别的事吧，比如说，把黑都抢走的控制权抢回来。” 希思抱起手臂，“穆克有钢牙护卫，你打算怎么一次解决两个强大的敌人。” “那可能就要借你妹妹一用了。不过，你先告诉我她的名字怎么拼。” 希思哼了一声，把头撇到一边，“H-e-a-t-h-e-r。” “荒野（Heath）上盛开出了帚石楠（Heather）。”伊瑟叹了口气，“她的名字就是闪存盘的密码，对么？” “是的，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天生就不擅长信任别人，这与你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无关。”希思的手轻轻拂过扬·塞尔维森面前沾满灰尘的桌面，“帚石楠的花语是孤独与背叛，而我就是那个背叛者。” “等一切尘埃落地，找个地方让扬先生入土为安吧。” 希思轻轻点头，“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带领人们反抗，你是扬和苏的女儿，是医院的所有人，这件事只能由你出面。”伊瑟想起什么，回头嘱咐阿盖恩，“我们不在的时候，你最好就在这层活动，一个人胡来会有危险。” “我一直觉得生命挺可贵的。”阿盖恩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转身把设备连接到舱门电源上，顺着门的防盗系统一路进到系统内部。 “我们走吧。”伊瑟略微扫了眼密道外的天色，“海泽，抱歉了，得请你帮我杀掉一个人。” 还在研究自己被侵入过的手心的海泽带着疑惑抬头，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我们要去烧什么？” …… 清晨，穆克在一片嘈杂中醒来，他推开卧房的门走到小楼的露台上，高声唤来楼下的协管队员，“贱民们在喧哗什么？” “大人！白山上的树烧起来了！” “胡说什么！？那些树怎么可能烧起来——见鬼！” 远处的大火映着金色的黎明曙光，如同末世审判的光辉。 穆克半身探出小楼，不可置信地发出怒吼：“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希思在做什么？她终于要开始动作了吗？” “大人，希思医生正在城另一边进行义诊。” “山在着火她还义诊个屁啊！我亲自去她那里看看！” 钢牙来到他面前单膝跪下，“那么由我陪同您一起。” “不，你去白山上看看，如果是那个外来者在和希思联手造反，就让他知道第一次见面时让他活着离开已经是我的怜悯!” “是。” 钢牙从小楼顶端一跃而下，落地时肌肉一震卸去了冲击力，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大坑，他扶膝起身，右手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变形，一门转轮机枪最终取代了前臂，左手则在手腕处打开，伸出两根寒光闪烁的铁爪。 他迈出的每步都将地面震出一片蛛网裂痕，以极快的速度往白山方向冲刺过去。 “来了。”远远望见那道气势惊人的身影，伊瑟招呼同伴，“海泽，别玩了。” “树，只有树叶能烧，我不高兴！” “那我给你送一个能烧起来的对手。”伊瑟遥遥一指，“看到那个浑身都是金属的男人了吗？如果把他的机械外壳加温到一定程度，里面的肉体就会……” “煮熟！”海泽高兴地抬起右手，长矛形的火焰在她手中凝聚，火焰的光芒越来越亮，呈色也越来越深，几乎形成了一把有实质的兵器。 高速移动中的钢牙已经看到了山上的异象，他将转轮机枪对准海泽开始预转，海泽清喝一声掷出长矛，那恐怖的高温迅速逼近。钢牙对着长矛发出一长串扫射，但效果毫无意义。 尽管那看起来很像实体，本质上仍是火焰，不光长矛的形状没有多少变化，扫中的子弹大多都融化成了铁水。 火焰长矛撞上钢牙的胸膛炸出一片火浪，一声怒吼，钢牙破火而出，速度没有任何变化。 “躲开！” 海泽听话地向后跳了一步，伊瑟冲到前方奔出一个“Z”字，将迎面射来的机枪弹全部躲了过去，钢牙朝他举起左手，铁爪下方露出一个炮口，里面装载了火焰弹，伊瑟身子一矮从他侧边滑了过去，那一发火焰弹便射了个空。 他在钢牙背后刹住脚步，双手在身前交叉，各握住胯部两侧垂挂的高周波双刀的一侧刀柄，出鞘的刀光在身前交织成十字形，特殊材质的刀刃高频震动着，再坚固的金属也抵挡不了这种伤害，一击之下，火星四溅。 伊瑟一脚蹬上钢牙的后腰向后跃出，刀刃在对方体内深深划过，完整的空翻后落地半蹲，用舌头舔去嘴角溅上的血液，银眸里有光芒一闪而熄。 “这是，什么武器？”钢牙沙哑地问道。 “高周波。”伊瑟的声音平静无波。 “这个时代，只有疯子才会推崇近身武器。” 钢牙突然回首一炮，速度极快，伊瑟刀尖拄地及时让自己从原位上移开，密集的机枪弹紧随身后，钢牙像个火力恐怖的炮台，以自身为圆心向周围扫射。 输出完一轮，他右手上转轮机枪的外壳分成两半坠地，从中钻出一个新的炮口，一枚尖刺导弹拖着尾焰飞出，这种导弹随着钢牙的视线移动追踪目标，即便伊瑟数次改变方向也没能甩掉它。 面前就是一棵仿生树，伊瑟踩上树干向后蹬跳，同时朝空中的尖刺导弹伸手一招，巨大的喷射动能在重力影响下向上飞出，在黎明的天空中炸成炫目的烟火。 “这怎么可能……” 钢牙的电子眼正以极高的频率闪动红光，视野里，伊瑟跃在半空扔出一柄刀，震动的能量集中在刀尖一点，径直从他胸膛穿过！ 伊瑟落到地上连续几个翻滚闪出安全距离，“海泽！” 铺天盖地的火球呼啸而至，淹没了钢牙的整个视线！ “滴——” 穆克的随身智脑发出一声长鸣，这声音与以往收到消息的通知声不同，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查看一眼。 “小心银发” 这条消息由钢牙发来，仅仅四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穆克却一瞬间望向了白山的方向，那里的大火似乎比之前更加凶猛了。 “不，这不可能……希思！”他面朝露天的义诊场所发出咆哮，“给我滚出来！” 嘈杂的人群忽然整齐地安静下来，回头朝他看来的，是一双双愤怒的眼眸。 第三十四章 地牢 解决完钢牙，伊瑟沿着屋顶一路奔跑。 两把长刀受反重力控制，悬浮在两侧一路跟随，外套下摆在疾风中打得笔直，他间或腾跃，一次跳跃最多能移动出十五米的距离，东边是冉冉升起的太阳，银灰色的碎发染上了一层镀金。 伊瑟的目的地，是穆克的居所。 一路风驰电掣地奔到小楼下，城市治安协管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毫不犹豫对入侵者展开攻击，伊瑟抬起双臂做了个防御的手势，两把刀在空中高速飞旋起来，格挡下对方的弹流，弹道反射接连命中了好几个协管队员。 接近队伍中心时，伊瑟双手抓住长刀将其合并成古代剑形态，挥臂扔了出去，反重力控制范围内，长剑以他为圆心一阵横扫，温血与碎肉染红了整片场地。 最后一个人举着射空子弹的枪，茫然无措地杵在原地，伊瑟飞起一脚踹中空中的长剑，同时解除反重力控制，射出的剑笔直贯穿过那名协管队员的身体，钉上穆克小楼的外墙。 换做以前，伊瑟可能会停下来询问一下这个人是否有投降的打算，但现在他已经没了在无名人士身上浪费时间的想法。 世界在变化，伊瑟也在飞速地改变着。 “这里是谁负责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他站在一地尸骸中低喝，小楼顶上探出一个脑袋，是唐。 “啊呀，卡冯不是去支援医生了么，凭我这点能力怎么解决这么多人。” 伊瑟扬了扬眉，“你带的人呢？” “还剩了五个。”话音落下，五个脑袋从唐旁边冒了出来，唐继续跟他隔空喊话，“我们把整座塔搜遍了，没有城主的踪迹！话说你们的城主到底是谁啊？” 伊瑟略微沉吟，转头望向先前见到穆克的议事大厅。 议事大厅的门完好无损，显然唐还没有搜索过这里。他提腿踢开大门，进入到这间装潢奢侈的厅堂中。 侧门通往的是宾客等待室，这座建筑没有二楼，也没有第二个出口。伊瑟站在大厅中央托腮思考，忽然跺了跺脚，花岗岩的地砖质地坚硬，但他的精神力能透过建材表层：底下似乎有个空洞。 他原地起跳，向下射出两把长刀，双脚踩在刀柄上借助体重将刀刺进地板，在整段刀身没入之后，下方终于有了松动的感觉。 接下来只需将以上动作换个方向重复一遍，使用反重力吸附起被切下的地砖，下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可供单人通行的空洞，初步判断，下面空间不小，而且没有任何光照，一片漆黑。 “下次再碰到希莱因，最好能给我提供个照明能力。”他无聊的胡思乱想，抱着刀径直跳了下去。 着落的时候脚下发出了水的声音，伊瑟站稳脚步仔细聆听，这个空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听上去老迈、衰弱、但沉缓、冷静。 “我想给这里来点光亮，可以么？” 那个人平和地向他询问，是一位妇人的声音。伊瑟“嗯”了一声，随后听到了衣料摩擦声，有人举着火种绕场一周，点燃了所有蜡烛。 他先前一直闭着眼睛，是为了以防有突如其来的强光影响视力，现在慢慢睁眼，映入眼帘的房间风格复古，四壁插有燃烧的火把，火光映着铺满地板的暗红色拉绒地毯，如同满地鲜血。 这里就像十五世纪的古堡……不，是地牢吧。 “你既然到了这里，应该明白了这座城的过去，还有我是谁。” “当然。”他睁开眼睛，先是低头看了下脚下，随后转过身来，“苏·塞尔维森夫人。” 那位在被封锁的MH-11基地中留下日记的女人、“最终之战”的参战狙击手、希思与海泽的母亲、扬·塞尔维森的妻子，以及，她自己，此刻就坐在伊瑟前方的高背椅上，穿着一身黑色的宫廷风长外套，双腿交叠，十指交叉，一头因年老而雪白的长发柔顺地垂至胸前，坐姿优雅而端庄。 稍微留意的话不难注意到：流满了整个场景的液体实际就来自于苏面前横放的“棺材”，或者说那是一台外形像极了棺材的制冷仪器。 伊瑟不用看也能猜到，里面躺着的人就是苏的孩子，白山城前任城主，两姐妹的父亲。 那么开场白就这样进行吧：“你杀了你的孩子。” 苏笑了一下，伊瑟也经常会装出笑意，但他还没见过有人能像这个女人这样笑得“没什么感情”，她从座位上起身，垂手轻轻拂过棺材布满冷凝水的表面。 “我别无选择，只能杀了他。” “我理解您的心情。” “作为一位母亲，不得不亲手终结成为罪人的儿子。”她幽幽叹息，“这个罪恶的时代起源自战争，身为战后幸存者，他毫无感恩之心，不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 伊瑟轻笑，“这个罪恶的时代起源自想发动战争的人。” “每个人都想君临这个世界。”苏在棺材边缘坐下，偏头看向他，“你就没想过吗？年轻人，你站在这里，明亮又美丽，你的手上染过多少鲜血？” “那是为了生存。”伊瑟摇了摇头，“我不是来这儿跟你辩论哲学的，得带你离开这里。” “生存？是的，生存，可总有一天你会不满足于仅仅是生存的。”苏用温柔的目光守望玻璃下的脸庞，被冰封了二十年，里面的男人还和死时一样， “他的心智已经被那种近乎疯狂的控制欲毁了，我不能再放任他毁掉我们的城市，所以最终是他，而非我躺在了这里。”她抬起头，“你们进来之前穆克切断了这里的电源，你看，哪怕用高科技的仪器保存下来，尸体始终是终将腐朽之物。” “只要再开启电源……” “不必了。”苏再度起身，双脚开立站得十分稳当，那是军人的站姿，哪怕这个女人已经八九十岁，伊瑟依旧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战场的气息。 苏注意到他携带的武器，勾起嘴角微笑，“你拿了我设计的剑。” 第三十五章 你死我活 “这个……是你设计的？” “同期的武器还有几把枪，不过热兵器没有人维护很快就会报废。说到热兵器。” 苏忽然按动某个按钮，一把掀开了“棺材”的顶盖，一股冷气冒出，她徒手伸进温度极低的箱体，从尸体两侧拎起两个部件，咔嚓拼合在一起。 伊瑟看出那是一把狙击枪，但怎么会有狙击枪没有瞄准镜呢？ 或许是为了配合其能拆解成两半的特性，这把枪上膛的滑块在枪身下方而非顶上，枪身上端，原本应该安装瞄具的地方光滑平整，整把枪如同一杆长柄武器，而非单纯的热兵器。 “它陪伴了我很多年了，但始终没有名字。”苏抱着枪沉思，“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给武器取名字。”伊瑟平静地说，“它们只是道具。” “即将杀死你的武器，应该有一个名字。” 伊瑟向后弹出，面前的地毯被狙击枪打出一个坑洞，谁能想到这把被拆成两半的枪里面居然还有子弹。 他缓缓拔出双刀，“你疯了。” “入侵者。”苏拉栓退壳，再将上端的金属外壳向前后滑动，两枚三棱形的刺刀并排弹出，犹如一对龙角，她的目光冷冷落在伊瑟脸上，“杀无赦。” 伊瑟掉头就跑。 龙枪击发。苏开枪的速度简直不像人类，粗犷的枪声听起来就后坐力巨大，但她的瞄准却未受到一丝一毫影响。 恐怖的弹坑出现在地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苏的视野中，伊瑟就如一只迅猛的爬行生物，任何或突出或平整的地方都能攀附。 在他想通过天花板上的孔洞离开地牢时，苏一枪把他打了下来。 近距离挨上狙击枪一击可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伊瑟单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掀开外套，他的肩膀上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血洞，原本在那里的血肉不翼而飞，子弹穿透了肉体射进某面墙壁中。 苏的枪是牺牲了杀伤力增加贯穿力的典型例子，和电磁步枪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身为狙击手，杀敌都是一枪爆头，从不会考虑打到其他地方的情况。 伊瑟用精神力略微调整体液流向，失血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裂开的肌肉组织自动闭合在一起，储备的能量一缕缕汇向伤处，加速修复进程。在系统的计算中，直到伤口完全愈合，他的寿命又会缩短30-45天。 但那又怎么样？ 见苏没有继续攻击，伊瑟一边盯着她，一边侧头舔舐起自己的伤口，看到他的举动，苏将装填的子弹退出枪膛，重新填入新的弹药。 这是一枚比手掌还要修长、表面刻有“生物危险品”标志的子弹。 “那是什么？”伊瑟本能感受到威胁，一瞬间寒毛竖立。 苏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非人类特化弹。” 她沉黑的外衣下摆一扬，身影从原地消失，伊瑟迅速起身架臂于身前，两把高周波刀及时格挡住龙枪的突刺，他一把握住贴着脸颊杵过去的枪管，冰霜顺势向苏蔓延。 苏枪托下压砸向伊瑟的胸口，悬浮的双刀被巨大的力量弹飞，很难想象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实力。 比起那些不择手段进化的生物，这个凭借凡人身躯、以战机为名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强大！ 乂系统的界面一片灰暗——面对普通人，它无法通过分析出属性相反的能力来提高伊瑟的生存几率。 “砰。” 伊瑟后背撞上墙壁，突然伸长的龙枪刺刀卡着他脖颈两侧钉入身后的墙面，胸膛被炽热的枪口抵住，他头一次感受到无力反抗的感觉。 形象载入！ 系统迅速调出“海泽”的外形，可尽管拥有孙女外貌的人就站在眼前，苏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径直将扳机扣到了底。 危急时刻，两把刀在伊瑟的操控下去而复返，不差分毫地切断了龙枪的刺刀，他挥掌横拍，位移的枪口贴着他肋下喷出火光，临近的一排肋骨断了个干干净净。 伊瑟向侧翻滚，没跑出几步突然顿住，接着缓缓双膝跪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 血肉间泛着诡异的灰绿色，就像是被霉菌腐蚀的水果，而血液的流失速度竟然不再受控制，他不得不切断与伤口附近神经的连接，以防止坏死进一步蔓延。 “非人类……特化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捂住嘴将涌入口腔的液体吐在手心，发现就连血液也泛着灰绿色，麻木的感觉飞速蔓延全身。 这和个人意志已经没关系了，一场细胞层级的战争正在他体内打响。 “这是我和扬的友人赠送的礼物，专门对付异世界的生物。”苏提着枪走近，垂在身前的辫梢染上了伊瑟的鲜血，“不要借助任何人的脸，用你自己的模样迎战。如果连我都战胜不了，你凭什么夺回这座城市，拿什么对抗黑都？要从我枪下生还，必须抱着你死我活的决心，回答我，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咔嚓一声，断裂的刺刀脱落，备用刀刃取代了它们的位置。她抓起染血的辫梢凑到刺刀前，连带发绳一起隔断，飘扬的银丝如断裂的星辰。 苏披头散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宛如来自地狱的审判者。 “站在你面前的是，‘最后之战’参战狙击手，前联邦少校，代号‘苏27’。” 代号？ ——在黑都，尉官的军衔前面只会是自己的名字，校官及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打出自己的名号。如果你今后碰上那些有‘外号’的人，应该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杂鱼。 这是他遇上的第一个黑都校官，可是…… “我和你之间没有必须殊死搏斗的理由。”头顶传来枪械上膛的声音，伊瑟抬头望着对准眉心的枪口。 苏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太天真了。” 一声枪响，伊瑟向后跃出，单手支地抬起头，“但我有必须完成之事，并不打算死在这里。” “你的目标重要吗？” “重要。” “你会赢过我吗？” “当然。” “好，那么我们重新开始战斗。”苏以枪拄地，双手交叉搭在枪把上，“你死我活。” 第三十六章 愿战争永不归来 伊瑟伸出手，两把高周波刀回到手中，他收紧五指，将保持开放的能力全部关闭，就连用以修复伤口的能量都停止运行，全身心集中精力，以这种状态冲了上去。 短兵相接，苏按下扳机附近的另一个机关，储存在狙击枪后段隐秘洞口中的火药爆炸，巨大的冲击力推动刺刀加速前进，狠狠撞上双刀。 伊瑟挥刀下斩，高频振动的刀刃不费吹灰之力再度切断刺刀，却在砍中枪身时顿住，苏后撤，举枪，抡出满圆，沉重的砸击连续敲打在坚韧的刀身上，炫目的火花在锋刃与金属间迸发。 刀刃的温度持续上升，直至发红发烫。伊瑟空中换手，将一刀反握，横挥出去时甚至拉出了一道红光。 苏向后退开一大步，接连三个点射，分别锁定了伊瑟本身和他可能向左或向右闪避的位置，然而伊瑟径直向前冲来，双刀合并，将迎面飞来的子弹居中斩开！ “哈哈哈哈……” 苏爆发出狂笑，手中的狙击枪分解为两部分，她一手握着枪把一手握着枪管，用力一甩，两道尖刺从机关连接处滑出。天知道这把兵器到底能变换多少种摸样。 “来啊！” 苏向前走去，伊瑟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动作已从快走进入了冲刺阶段。 这是什么速度？！伊瑟弓起身子，将双手交叉在身前迎接冲击。 巨响之后，一片寂静。苏伫立在原本伊瑟身处的位置，而那个青年已经飞向墙壁，她轻巧地将一把武器抛上半空，接着一道腿影飞掠而起，伊瑟只看见一个黑影以快到极致的速度飞来，他甚至能听见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她是打算把自己钉死在墙上！ 触墙，反跳，伊瑟借助墙壁跃向对手，刀刃擦着鼻尖飞过，他掷出单刀，以相同的方式回馈对手，苏只偏了下头就躲避过去，他居高临下发出斩击，两人的武器再度撞在一起。 “打败我、杀死我、解放我！” 苏的声音异常兴奋，又隐隐包含着绝望。 近距离下，两名狙击手都向对方展示出身为远程作战单位的精湛格斗技艺。苏的动作极具目的性，每一击都直取咽喉，而伊瑟则展现出什么叫非人类的灵活度，一把刀在他双手间来回跃动，几个来回下来，苏的身上遍布伤痕，要不是凭借着出色的格斗技巧，喉咙早就被割开了。 “呀！” 伊瑟发出一声细丽的高喊，苏的刀刺中了他完好的一侧肩膀，他的刀也刺进了苏的胸膛，还在发红发烫的刀刃没入血肉，冒起了丝丝水雾。 “二十年前，这座城失去了她的主人……作为杀人犯，我应该被永远囚禁在这里。”苏长吐出一口气，脸庞在蒸腾的血腥气中朦胧。 她抬头仰望那片小小的“天光”，尽管她明白，那只是外面大厅的光线。 “我对不起我的丈夫，愧对他教导我的一切……果然，能够救人的‘手术刀’只有他手中的那一把。” 苏的身体软倒下来，伊瑟松开刀柄将她接入怀中，战斗在一方受到致命伤时已经结束，现在的她只是个濒死的老人。 苏急促地呼了两口气，忍住痛苦伸手覆上他的脸颊，满是皱纹的手指轻轻挑开遮蔽左眼的布条，看到布条下的情景，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 伊瑟的嘴张合数下，最终报出一个字母，“A。” “A？”她垂下眼帘，认同了这个名字，“好，A，你赢了，我承认你的强大和你的决心，现在把我放回座位上，然后就离开吧。” “可是我，我该怎么……”该怎么跟希思与海泽解释这里发生的事。 但这样的问题不该被抛给将死之人。他选择了沉默，抱起苏回到她最初出现的座位上。 “请把我的儿子放到我手里。”苏说道。伊瑟从棺材里抱出前代城主的尸体，轻轻安放在苏的怀抱中。 “随便找个理由告诉她们吧，不必徒增悲伤，对这里的人们来说，我很早以前就死了。”待伊瑟起身，苏微笑着偏头，“武器的名字，现在有想法了吗？” 他沉吟片刻，“‘坠落’。” 苏低笑，“是指我的堕落和生命的消逝吗？” “不，是指最后一架盘旋在战场上空的战机坠落。”伊瑟声音轻柔地说，“愿战争永不归来。” “愿战争……永不归来。” 苏抬手搭住高背椅扶手，按下了下方的一处机关，千度以上的大火从座椅四周喷涌而出，伊瑟连退几步躲开溅射范围，火中的母亲抱着孩子的尸体，带着静谧的笑容化作灰烬。 她竟然没有选择与丈夫同穴而葬，而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自焚了。 熊熊火光映着青年忧郁的表情，他忽然清醒过来，“等下，非人类特化弹是谁研制的！” 然而灰烬不具备回应他问题的能力。 伊瑟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丧气地弓起脊背。头顶上方打下一束光芒，唐在此刻找到了这里。 “头儿，下面是什么地方？你还好吗？天哪……我们下去接你上来！” “别下来。”伊瑟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余烬，“我上去。” 他带着苏的遗物——那把可以变形的枪回到大厅，周围人立刻被他恐怖的伤势惊呆了。由于特化弹的效果还在继续，他只走出几步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卡冯赶紧把他架起来，“发生了什么？” “别碰我的血，那对你们来说有毒。”伊瑟推开他，低声咳嗽，“希思在哪儿？” 卡冯看向门外，穿着风衣的女人站在阳光里，表情冷漠地扶了扶眼镜。 伊瑟走过去，低声告诉她事情的全部过程，希思安静听着，听到祖母杀死了自己父亲时略微抬了下眼，但大体上没什么情绪波动。 “她一句都没提到我吧。”希思的语气冰冷得像机械，她抱起手臂，“祖父最疼爱海泽，把基地最高使用权限交给了海泽，就连闪存盘的密码都是海泽。海泽选择了祖父，我选择了父亲，而父亲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但在他犯错之前我对这个家庭就是可有可无的。” 第三十七章 超越死亡 “你不是可有可无。”伊瑟说，“他断送的未来，由你继续下去。” 希思依旧面无表情，但喉头明显滚动了一下，她别过头去，“我去清理她的骨灰。” “等一下，这个，我想应该交给你。” 希思迟疑着托住他递出来的狙击枪，但伊瑟却没松手。 他的目光聚焦在枪身隐秘处，上面优美华丽的花体字写道：“纵欲是万恶之源。” 署名：K K……？ 恍然间，他拾到了巨幅拼图的一角，透过这枚花体签名，那个名为“卡洛斯”的“黑袍巫师”似乎就在自己面前，露出掌控一切的笑容。 “你把我支到这里，到底了什么……” 他按紧肋下的伤口，那一处伤得最重，比失血更致命的是身体的麻木已经在向心脏蔓延，尽管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身体，但面对生化武器没有任何办法。 “那是针对异生物的子弹造成的伤口？”希思在路中央弯腰检查他颜色诡异的肌肉，行为举止与平时看诊无异，“去我的医院，那里有治疗你的设备。” “我差点死了，你却打算让病人自己走到手术台上？” “最好先把衣服脱光，洗干净，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低能运动上。”希思以实际行动证实了什么叫“没有人类感情”。 …… 伊瑟躺在炫目的无影灯下，身上只盖着一条医用罩布，做好全身防护的希思站在他面前调整手套松紧。 “需要麻醉吗？” “不。”他吐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百分之九十的区域都脱离了中央控制。 希思利落地切开坏死的伤口表面，受到特化弹接触的部分脱水硬化，稍微触碰就会像皲裂的外壳般片片掉落，当下一层组织暴露在空气中，伤口就又会开始流血。 她一边清创一边问道，“你的血是什么时候产生毒素的？” “准备杀爱德华的时候，我尝试了一下往这个方向调整基因。” “基因？你能调整自己的基因？”希思吃了一惊，险些割到手。 “专注点。”伊瑟忍不住开口提醒，“我不想看到你被我毒死。” “可这是不可能的，基因不会被人的主观意识改变。就像不可控的变异带给希莱因特殊能力，只有极小的概率能诞生出像海泽和我这样可以自主释放能力的希莱因。” “显然我可以做到。” “你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希思继续下刀，动作快而精准，堪比某些高精度的医疗设备，一片片灰绿色肉落入托盘，“你的血已经没救了，我要给你全身换血，否则整具身体都会烂掉。” “这么严重？” “这是可以直接从生物层面杀死你的武器，相当于针对异世界生物的‘极地病毒’。”希思为他接上体外循环，“以后不要乱动你的基因，胡乱往里面插入或删除东西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在那些病毒感染者身上看到了。” 这是她第二次对自己发起医嘱。“我会把制造毒血的基因关闭的。” 希思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继续和我说话。” 伊瑟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偌大的手术室只有希思一名医生来回奔波，伊瑟倒是想帮她递点切割工具，或是擦擦脸上的汗，但他的双手都重得像石头一样，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MH－１１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战前，你不是知道的么？” “可是战前并没有极地病毒，那这里在研究什么？”换血进行中，伊瑟的思路还很清晰，“对异世界生物的生化武器？” “是的。” 清创完毕后，希思开始修补他里里外外的伤口，“如果你从没听说过也很正常，这个项目进行到一半战争就爆发了，成品看来就是射中你的那颗子弹。” “你母亲说那是一个友人送给她的。” “像这样的研究所并不只白山有，何况黑都主导着一切，想要悄无声息地研究异世界生物，你觉得需要谁的帮助？” 伊瑟眼睫忽闪了下，“异世界生物的内部有叛徒……” 希思注意到他的异样，“你困了吗？” 灯光似乎不像最初那么刺眼了，不，是视野开始变得昏暗，电子眼是不会有瞳孔反射的，中央的光点逐渐黯淡下去，生物电的供应正在减弱。 “等等……不要睡着！” 麻木已经蔓延到了指尖和嘴唇，他觉得脸颊冰凉且发麻，仿佛是死神在耳边吹了口气。 周围的影像变得模糊，希思正要做出某个动作，却像陷入凝胶中一样异常缓慢，她身体的轮廓在空中带出残影般的色块，面庞也浑浊不清。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你好啊，A。”一个人影单手支腮坐在手术台边，“你终于也要到这个世界来了。” “妈的。”他情不自禁地爆粗，“戴蒙德？” “和善一点，A。”戴蒙德的幻影轻笑着，“不要误会，这次我可没有入侵你，虽然我的能力很特殊，但也没可能跨越半个版图连接上你。” “所以……你是死了，你是幽灵？” “这是个讲科学的世界，不存在幽灵一说。你只是以为我死了，而现在你也要死了，所以我作为‘死亡’的意象出现在这里。”戴蒙德换了个姿势架起腿，“当然，这个意象是可以更换外形的。” 他打了个响指，面目迅速扭曲。 “你好，A。”之后出现的是库克小队的成员，脸色青紫的对他双手摊开，耸了耸肩，“在失血中缓缓失去意识倒也是种不错的死法，至少不会像我们那样受尽折磨。” “你咬烂了我的喉咙……你该尝到更痛苦的滋味。”米德尔顿趴在他腿边剧烈咳嗽着，血沫点点滴滴喷洒到罩布上，“披着人皮的怪物！” 泽维尔站在一堆医疗器械上，失神地望着远方，“我的妹妹……”他向前倒下，坠入无尽深渊，一声闷响后摔成一地血肉。 “放弃是简单的，现在就加入我们吧，你不必继续在这个世界受尽折磨。”曼利低笑着向他伸出手。 接着幻影溃散，随后出现的指挥官一拳将曼利砸翻在地。 “冈特……” 终于到了这一幕，伊瑟咬紧牙关，看着身穿军装的指挥官举起手中的麦林枪，抵在了下巴上。 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近乎绝望，指挥官准备自杀的动作顿住了，粗犷而方正的脸庞缓缓转过来正视他。 “我跟你说过什么，臭小子。” 转轮手枪连续喷射火焰，将所有幻影打得支离破碎，指挥官吹了口冒烟的枪口，将还剩最后一发子弹的枪抵住他的胸膛，声音沉闷。 “不要忘记遭遇的一切，带着这些回忆，连滚带爬的活下去！” 扳机扣下，子弹击发，打中心脏激起了一次心跳，血液涌向四肢百骸，他猛地睁大眼睛，发出了一次呼吸。 “谢天谢地。”希思提着除颤仪呼了口气，“真是谁当你的医生谁倒霉。” 第三十八章 75号档案 MH-11基地里，阿盖恩正投入地工作着，机械键盘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屏幕的蓝光映亮了他的脸庞。 突然，他停下动作，回头望向通道舱门，那道门稳固如旧，他又看了看扬·塞尔维森的遗骨，老人家在椅子上坐得安稳。 “扬先生，您可要保护我啊。” 阿盖恩掌心相对搓了搓，觉得这里越来越冷，信号屏蔽装置的代码马上就要完成了，他打起精神，继续把精力投入屏幕。 “嘁——” 舱门的气压锁定自动解除，舱门分两侧打开，阿盖恩吓得原地跳起来，抱着笔记本紧张地看着通道，那里空无一人。 “怎么又这样？”他深深咽了口口水，蹲到房间最角落的位置，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分出注意力关注门的方向。 昏红的应急灯开始闪烁，阿盖恩彻底合上笔记本，一脸惊恐地看着灯光，他身后墙壁上的扩音器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随后传出了低幽的女性歌唱声： “闭上你的双眼掷一颗命运之骰 暗地里有一些妥协和悲哀 如果我们终究可以将生命重来 哪一生才是通往天堂的错误之路” 严格来说，这很动听，但它的观众显然不是这么认为。 阿盖恩抱住笔记本，起身，掉头，拔腿就跑！甚至忘记了没有伊瑟护送，外面的树林不能带电子设备进出，山林上空回荡着他恐惧的长号，接着就是被仿生树抓住的惨叫。 “闹鬼？” 希思医院的病床上，伊瑟正通过移动终端与卡冯通讯，他病号服下几乎每一寸皮肤都被绷带缠满，一只手臂插满了管子，各种抵御排斥反应的药物及营养物质缓缓流入血管。 “哈，闹不闹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晚来一会儿这家伙就要被树活吃了。”卡冯笑着。 “阿盖恩，你去下层了吗？” “没有！那，那是电子设备的亡灵！” 卡冯朝天翻白眼，“MH-11的系统里有人工智能吗？” “……没有。” “所以是电脑自己诞生出了灵魂？” “基地里可能有变异生物。”伊瑟说，“我把通道堵住了，不会有东西上得来。” “连你也不相信我？”阿盖恩沉痛地叹息。 “你先完成信号屏蔽工作。”伊瑟说，“只有MH－１１处于安全中，我们才能打开电源让基地恢复完整功能，到时候再带人下去探索。卡冯，如果他害怕，陪着他。” “好吧好吧。”卡冯妥协了，“对了头儿，你能不能管管那个‘放火女’，自从她发现在这里的树很难烧掉后就玩得不亦乐乎。” “是我让她去的，得想办法在山坡上清出一些场地，好让后续工程可以进行。” 卡冯抓了抓后脑勺，“你还想做完那个什么‘坎儿井’吗？基地里不是有循环净化水么？” “做都做了，为什么不做完？谁知道基地什么时候又会关闭了。” “说的也是，卡冯通讯完毕。” 看着变为漆黑的屏幕，伊瑟手抵下巴沉吟片刻，将从希思那里得到的闪存盘插入移动终端，打开，输入密码“Heather”，启用。 “如果你觉得里面有什么重要信息，可能会失望的。”希思不知何时出现在病房里，“我打开看过了，只有一些后勤人员的材料采购记录。” 伊瑟挑起一侧眉毛，“制造针对异世界生物的生化武器的材料？” “算了，你看吧。”希思懒得跟他解释，“然后你就会发现没有你想象的那些东西。” 伊瑟滑动页面，阅读速度很快，右眼只是略微扫描就将内容收录了进去，但令他惊讶的是希思也凑在一旁观看，而看她的样子，似乎完全能跟上他的速度。 被亲人忽略的天才……他在心里默默对她下定义。 如希思所言，闪存盘中确实只是些无关痛痒的采购记录，没有他以为的“某某实验体”或“某某切片组织”运输报告。希思也露出一副“我早跟你说了吧”的表情。 但最后几则，尤其是在研究所即将停运前的一段时间里，报告的撰写者似乎换了一个人，原本慵懒敷衍的文字变得谨慎严密起来，尽管用语还在模仿前者的简单词汇，但口吻已大不相同。 “你没觉得奇怪吗？”伊瑟问希思。 “我不知道你指什么，文字只是用来传达消息的工具罢了。”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一台人形电脑。”伊瑟叹了口气，将页面滑到末页。 历经一年的时间，７５号档案的记录到这时候已经进入尾声。研究所病毒泄露、希思的父亲被暴民杀害、苏失踪、扬独自留下封锁基地……这些在冰冷的文字中没有任何体现。 档案记载中的最后一天的内容平淡无奇，仅仅是说明后勤人员需要对库存进行清点，以及汇报剩余研究材料的焚毁进度。 记录人员在最后一行写道： 感谢您一直以来的信任，我完成了您嘱托的工作，古卡先生。 希思瞥了眼伊瑟，少有的在他身上感受到极为激烈的情绪，凌厉的气息正从他每一寸皮肤渗透出来。如果可以把这种气息比喻成刀子，那坐在伊瑟身旁的她此刻就在被千刀万剐。 “这个‘古卡’，你认识么？”伊瑟开口时的声音还很轻柔，但他明显说到一半就顿一下，以保持声线平稳。 “不怎么常见，是研究所的某个高级管理吧，我小时候不太出入研究所，没什么印象。旧时代不还有个足球运动员叫这个名字么？” “别开玩笑了，医生。”伊瑟转头看她，眼里的光都在颤抖，“我认识的‘古卡’只有一个。这是异世界第二将领的名字，他在我的家乡通常被称为——‘万物之智’。” 希思“噌”的起身，由于极度震惊甚至撞翻了一旁放着医疗器材的推车，“你说什么？我们的研究是由异世界将领参与的？” “有职员照片吗？” “应该全部销毁了。” 伊瑟重重靠上床头，“这就是卡洛斯想让我找到的东西吧。叛徒确实存在，真正的‘离经叛道者’……” 第三十九章 60kg ——色伽蓝，这是我的朋友，他对你的项目很感兴趣。 ——你好，古卡，异生物科学家。 古卡是个很奇怪的人，虽然身为七人中的一员，却很少表明自己对哪个成员喜爱，哪怕面对毁灭家乡的天灾都无法激起他的情绪波动。 古卡不在乎战争胜利、种族兴亡，在他身上能看到一切关于“同理心缺乏”的证明，唯一值得他略微在意的就是这个生活着人类的“新世界”。 因此他曾向色伽蓝介绍古卡，希望这位科学狂人能通过色伽蓝理解自己眼中人类世界的美好。 当时，两只同样掌握着海量学识的手握在了一起，色伽蓝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而古卡也罕见地露出了微笑。 谁也不知道，那笑容背后竟然隐含着将自身族群推向深渊的疯狂。 “疯子……他协助你们研究这个做什么？难道他比我更早的站到了人类这边，要杀掉莱赛克杰？” 希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留存在白山城的只是过去的阴霾，随着祖母的离世，最后一个亲眼见证过战前世界的人也从这个时代消失了。” “……只能希望到时候在MH－１１基地能找到一些线索了。” 他还想再复查一遍记录，希思却将移动终端抽走了。 “你现在需要的是自然恢复时间，任何精密的仪器如果不定时检修，很快会报废的。” “我还急着去炸北岭的矿场呢。”伊瑟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您可真是个大忙人，但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希思像极了没收游戏设备的家长，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移动终端拍打在手心。 “好好休息。”临走前她调节了镇痛剂的输入速度，关上了房门。 一天后，白山MH－１１基地附近。 “现在开始单向信号接收测试。”阿盖恩蹲在基地密道口的大石头上，装模做样清了清嗓子，用力敲下回车键，笔记本页面上出现飞速滚动的进度条。 “提问。”坐在密道底端的唐举手示意，“什么叫单向信号接收？” “这位同学问的很好。意思就是我制造了一座信号中转站，如果有讯息经过，我可以选择扣下谁、放走谁，因为通讯是单向的，讯息传出方不会知道我的存在，也无法逆向访问。” “就像一个‘过滤器’？” “没错！” “这是你瞎取的名字吧？” “……没错。” “我就说嘛，什么单向信号接收，听都没听说过。” 唐摆了摆手，阿盖恩气不打一出来。 进度条很快到达顶点，他戴上耳麦接通卡冯的移动终端，“听得见吗？” “……” “嘿！听得见吗？”卡冯迟迟不应答，阿盖恩估计这家伙又在玩自己，“听着，我的握力是６０ｋｇ。” 这下卡冯有反应了，“放屁，你能有４０ｋｇ都不错了！” “你这不是听得见吗！”阿盖恩敲下几个键，“现在我挂断，你试试用黑都的通讯频道给唐发消息。” 过了片刻，他腿上的笔记本“滴”了一声，唐仰头问，“怎么样？” 阿盖恩比了个拇指，在唐笑起来时他把手转了个向，指尖朝向自己胸膛，“我的功劳。” “好吧好吧，你是这里最厉害的人！” “等西部的通讯恢复了，我再解除这个‘过滤器’，黑都就会知道自己被北岭骗了多少年……哼，你们不是要去炸矿场吗？狠狠地炸吧！让他们今年颗粒无收！”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阿盖恩说得咬牙切齿，唐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露出理解的表情，“但我认为你应该从现在起培养一些继承人，这样在你走后白山城也能依靠基地正常生活。” 阿盖恩怔住了，“你是说，让我跟你们一起走？” “难道你要留在这里，一个人？”唐说，“等希思医生也走了，你在这里还认识谁？” “希思医生都要走吗？这可是她父亲的城市啊！” 唐笑了一下，“她不适合在这种‘世界的角落’里生活，当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以后还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事情，你可以在旅途中搭建更多你喜欢的东西。一起来吧，探索者。” 阿盖恩情不自禁地哽咽了，“谢谢你不再叫我黑商。” “……原来你感动的是这一点吗？” 卡冯带着一队当地武装人员走了过来，“唠嗑结束了吗？我们要下去开电源了。” “拿着这个，我之前访问基地系统的时候找到了这张地图。”阿盖恩朝他扔出一个平板。 卡冯扫了一眼，“‘停机坪’，这里还有飞机的吗？上三层下三层，这座基地可真够大的！不管了，我们走！” ……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两个巨大的球形建筑突兀矗立于被黄沙覆盖的土地。 建筑表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分格窗户，宛如一对复眼。其内部相互连通，墙壁是简洁得令人发怵的纯白，遍布如同大小肠子缠绕交错的电缆与冷凝管。 室内正中央神经元般的刺状球体连接着四万个显示屏，显示屏按方位分成东南西北四大块，每块又被分成一百个小区，每区都驻守着一名监管者——准确来说，是专门用来处理数据的克隆人技术员。 突然，投映着西部地区咨询的某几面显示屏报出了红色的警告弹窗，位于“神经元”的人站了起来。 “各位，有人启动了MH－１１基地，且正在尝试连接西部网络。” “如果是联邦的人，就按照之前的做法继续‘屏蔽’掉。” 一名年纪约莫在五十岁上下的科研人员说道，他和发言的那位都是正常人类，穿着印有一颗由三角形框住、被万丈光芒环绕的眼睛的制服。 “不太一样，这个人的手法与我们相似，我们的防火墙差点没在第一时间拦下他。” “西部……是以前流落在那里的人吗？逆向骇入看看是谁。” “收到。”那人重新坐回“神经元”内，他面前夸张地呈阶梯状固定着三排键盘，两侧还各有一排虚拟键盘悬浮在旁随时待命。 值得一提的是，围绕那人的其中一面全息投影屏上还显示着正在进行的游戏画面。 第四十章 重返MH-11 “修！给我专注一点！”科研人员厉声呵斥。 名叫修的职员摸了摸鼻子，关闭了游戏画面，伸腿在地上一抵，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滑向后方另一块显示屏前，右手在悬浮在空中的虚拟键盘上敲打几下，“玛雅，醒醒，工作了。” “肯定回答，已锁定服务器数据残留，正在修复，完毕，开始追踪。”机械的女声回应道。 “你能不能完善一下它的语言逻辑，‘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整天‘肯定回答’‘否定回答’的我听着头疼。”科研人员抱怨道。 修干咳一声，“您不理解怎样体现人工智能的呆萌。” “是你不理解我们的工作压力！” “已突破最外层防火墙，启动反侦察模块。提前做好反侦察，事后跑路不用愁。”玛雅的图标很有节奏的闪烁着，科研人员望着屏幕发愁，“这都是谁加的台词？” 修操控虚拟键盘的动作快得只看到手影，环绕周身的显示屏上，数据正以每秒十屏的速度滚动着。 数据流在无数条虚拟“车道”中飞驰，抓住了一个缺口后，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般一头扎进目标的主机中。 “已截获。目标信息：阿盖恩·贝尔蒙特，３８岁，男，高级工程师，出生于黑都，前探索者成员，二十年前在西部荒野地区失踪。” “是我们的人！”科研人员急忙走到他身边，“能联系上他吗？” “可以，但确定要与他联系吗？”修抬头反问，“MH－１１的权限被夺不算什么大事，那里本来也不剩什么了，但网络的问题……您要跟他详细解释吗？” 科研人员突然梗住，随后一巴掌拍向自己光亮无毛的前额，“我们在这里躲藏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一名同伴却不能取得联系！” “我们在保护这个世界，博士。”修连人带椅子转了一圈，“不能让安全区域再次接入‘塔’的网络，否则我们这些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可他为什么现在要连接网络，二十年了，难道还没放弃重启西部吗？对了，当时的任务失败给探索者带来了巨大的污名，他是想一雪前耻吧。” “现在怎么办？”修摊开手，“一旦西部网络恢复，‘塔’一定会察觉到异常。如果被它发现除了白山城，还有更多燃烧着文明余烬的土地，而我们却从它的视野里屏蔽掉了这些，‘塔’恐怕会变本加厉的对这些地区进行管制。金莱克博士，我必须提醒您，我们只是大地的‘眼睛’，只具备‘守望’的作用。” “守望？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守住啊。”金莱克博士叹息一声，“没想到我竟然要亲手葬送同伴复仇的希望。” “纠正一点，是我来葬送。”修敲下几个键，“玛雅，禁用阿盖恩的权限。” “等等！”金莱克博士急忙叫停，“让我和他谈谈！说不定可以让他和我们一起工作。” “这我无法认同，哪怕是过去的同伴，暴露的风险也太大了。” “你个小鬼，二十年前你都没出生呢！” “年龄不是问题，而我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修的语气极度嚣张。 突然，玛雅发出“哔——”的一声，显示接收到一封邮件，一经打开，巨幅的花体“K”字母就占据了整个屏幕。 邮件只有两个字： 放行。 “啊！”阿盖恩大叫一声。 伊瑟看了一眼页面，上面奔腾着海量的数据流，而他什么也看不懂。 “发生了什么？” “我接上网络了，我们现在可以与黑都通讯了！” 伊瑟起身走到他旁边，“你确定？这里和黑都在地理上离得很远。” “沿途有几处中转站损坏，信号变得很差，但确实可以通讯。”阿盖恩兴奋地搓着手，“一开始受到巨大阻力，我还以为要失败了，还好我反应够快找到了突破口。你要不要试着给谁发个消息？” “发消息？我现在想当着卡洛斯的面打爆他的头。”伊瑟沉吟片刻，“你能不能找到加图索家族现任家主的私人账号？” “可以啊，稍等片刻。”阿盖恩又开始输入他看不懂的字符了，“有了，要跟他说什么？” “‘注意看新闻’。” “呃，好的，以谁的名义？” “‘安士白’。”伊瑟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唐和卡冯。” “好，好的……” “别误会，他们完全可以信任，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伊瑟穿起作战套装，背上枪械朝外面走去，“发送完后你就休息吧，但别离线，我和卡冯他们在下面可能会需要帮助。” “了解。”阿盖恩比了个手势，和在边陲小镇遇到的时候相比，他变得开朗多了。 十分钟后，伊瑟来到了位于山顶的MH-11基地真正的入口处，卡冯扛着枪叼着烟，站在他身旁，山顶的风粗暴地撕扯他们的外衣。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脚下。在脚边不足半米的地方，一条大地的伤口静默着。 当MH-11被正式启动的时候，他们以为整座山都要裂开了。白山的表层土壤向上抬起，随后往两侧移动，干裂的土块整块脱落，露出隐藏在底下的峡谷—— 白山是假的，它真正的地貌是由两座狭长的山体夹着一道天然裂谷，而MH－１１基地就藏在这道裂谷中央。 “走吧。” 伊瑟和卡冯跃了下去，贴着近乎垂直的峡谷壁滑行，落入这张“深渊巨口”中。 基地内部已经有了一些人，他们是当地的武装人员，暂时充当基地安保和清扫人员。 卡冯现在是这群人的指挥官他走过去挑了几个人，那些人立刻放下手中事务，拿起武器自动编成一队。 伊瑟真心羡慕这种很快能在团队中树立威望的人，这或许就是他只适合几人团体，而卡冯可以带队的原因吧，“你们之前到了第几层？” “地下四层，侦察小队遭遇危险后，我就把人撤出来了。”卡冯郁闷地抽着烟，“失踪的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回音，恐怕凶多吉少。” “你们遇到了变异生物？” “那里有猴子，有兔子，有你能想象到的各种实验动物的变异体，我打死了几窝，显然基地封锁之后，里面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不过侦察小队最后的通讯，说的是‘章鱼’。” 第四十一章 黑暗中的东西 “我不认为实验室里会养章鱼。”伊瑟说，“关于阿盖恩听到的女人歌声，你们有什么发现？” “没有，他是不是写代码太紧张了？” “不，他说有就一定是有。多说无益，我们行动吧。” 伊瑟最后检查了遍麦林枪的弹药，合上弹舱转动轮盘，从他的角度看出去，转轮正对应着基地的齿轮形大门。 厚重的合金门板回荡着液压机械的启动声，大量乳白的蒸汽喷出，足足静默了数秒水雾才散去，露出一条幽深的走道来。 阴冷的风扑面而来，连带伊瑟与卡冯，一共战士逐个步入门内，接受黑暗的洗礼。 “嗡——” 卡冯手腕上佩戴的腕表式移动终端突然震动起来，他屈指一弹放出全息显示屏，上面有MH－１１的三维立体地图。 “早上好。”阿盖恩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出，“我在你们的地图上把行进路线标注了出来，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我会及时规划新路线，记得随时检查。” “了解。” 一路下到地下四层，到达指示地点，卡冯收起全息屏幕与另外的队员一同将面前的防冲击路障搬开，这是他们之前撤离时留下的，再往前就是一扇坏了一半的舱门，由于基地电力重启，舱门正不断开合着试图将自己关闭或开启。 伊瑟第一个钻过缝隙，前方的通道照明坏了几盏，电线断裂处不断冒出电火花，使整条道路忽明忽暗。在右眼的视觉下，他看到的场景始终是明亮而清晰的，电子设备的好处体现在这里。 这就是失踪人员最后传出通讯的地方。 伊瑟举起麦林枪贴近耳侧，小心迈过地上散落的物品，卡冯在他身边打开了枪口的手电，来回探照。 又走过一个通道，卡冯踢到的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轻响，手电筒的光束立刻锁定了地上的物体，那是一粒弹壳。 光束继而抬高，向前路照去，满满的一地弹壳从脚下延伸到黝黑的尽头，还有斑斑驳驳的血迹。 伊瑟蹲在地上，抹了一点干涸的血送入口中，卡冯“喂”了一声，但为时已晚，他的银眸闪动了一下，系统分析出这是人类的血液，血型A，离开人体的时间在二十年前。 “这是很久以前的血迹，应该就是病毒泄露，被派遣进来解决问题的部队留下的。上千发子弹，但不是机枪，当时通道里的人数约在八名左右。”伊瑟得出了结论，“和我们差不多。” “你怎么把那玩意儿吃下去了……”卡冯还在纠结中。 “可是尸体呢？”伊瑟有些不解，“这么多子弹和血迹，却没有尸体，也没有拖拉伤员的痕迹，就像是……” “所有人都消失了。”阿盖恩在通讯频道中幽幽接话。 他显然是来搞怪的，但在场的其他人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好极了，这下有的忙了。”卡冯把烟叼在嘴里，手里的突击步枪发出清脆的上膛声。就在这时，伊瑟脑海中传来“滴”的一声，右眼迅速拉近镜头，通道尽头有黑影一闪而过。 卡冯的生物探测器也响了起来，急促的警报声吊着所有人的神经。 “什么东西？我这儿画面是黑的。”阿盖恩问。 “猜猜看。”卡冯掷出一个照明弹。 “兹兹——”照明弹燃烧着，照亮了通道尽头的黑暗。 触手！通道尽头盘踞着数条巨大的生物触手，每条都有大腿粗，赤红的底色上遍布乳白色的斑纹，菱形的末端上下开叉，宛如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些触手具有感应光线的能力，因为它们显然被吓了一跳，挥舞着卷住了那个照明弹，将它举到空中甩来甩去。 借助摇晃的光线，众人能看见它们吸附在墙上的那扁平、密布着大大小小黑褐色肉瘤的肢体，这样庞大的东西将这个T字形的通道完全封死了。 这就是“章鱼”？ 伊瑟的手指在麦林枪扳机上来回摩挲，趁触手还没注意到这些人，他持枪平举，对着那团未知的生物肉质物射击，威力巨大马格南手枪弹在恶心的肉块上炸出血花，那团血肉疯狂扭动起来，明明没有发声器官，却从身体内部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夹杂着如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一轮打空后，伊瑟迅速装满了子弹，接着又是五连发。 “后退。”他发出指示，同时向后撤回光亮处，踏入光线的瞬间，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光明，有时候确实能带给人安心的力量。 “头儿！”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极速接近，带起了一阵劲风，卡冯察觉不对出声提醒，在光与暗交界的地方，伊瑟站定，半张脸笼罩在黑暗中，一条触手就停在他额前不足五厘米处，粘稠且发出恶臭的液体不断的滴落在脚边。 但无法再前进。 “危险，回来！”卡冯想伸手拉他。触手末端突然裂开，这条“毒蛇”吐出了它的“蛇信”。 伊瑟极力向后仰去，躲过了“毒蛇”口中伸出的尖刺，他将枪插回怀里，双手交叉在身前分别握住两侧的刀柄，银灰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璀璨的光。 刀出。 “唰——” “嗵！” “蛇信”连同大半个“蛇头”被华丽的暗金色刀光分成四块，碎肉四溅，黑暗中的怪物发出一声怪响，想将失去“头部”的触手收回。 然而，伊瑟向前一步，全身都没入黑暗，一把抓住了那条抽搐着的“蛇”。他将长刀钉入地面，徒手剜入触手的腐肉之中！ “哗……”有什么东西和着粘液滑了出来。 就连卡冯都被恶心的皱起眉头：从“蛇腹”中拖出的，居然是一具未被消化的尸体。 因为在狭小空间里挤压，这具骸骨已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外形，变得扭曲不堪，但看服饰显然是先前的失踪人员。 “我们现在知道那些士兵去哪儿了，倒霉的家伙。”他蹲下身去查看。伊瑟丢开那段仍在抽动的“蛇”，也跟着蹲下，用刀背翻动那具尸体。 跟随他们的武装人员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有一个直接弯下腰干呕不止。 第四十二章 样品储备室 “这个味道……好像不是消化液。”卡冯说。 伊瑟站起身看向刚才的墙面，“看来这种‘蛇’不是用来进食的，而是用来猎食的。那东西的本体还在墙后，甚至不在这一层，这种触手是为它的本体传送食物的通道。” “极地病毒可能造成这种变异吗？” “谁知道呢，这里可是研究生化武器的研究所。”伊瑟向前走去。遭遇攻击后，附着在墙壁上的巨大肉质物缩回了墙体中。 他探头朝那个恐怖的空洞里看去，底下有风吹上来。 “我下去看看，你们清查完整个四层后再下来与我会合。” 他纵身跃下，一段垂直降落后身体来到了地面，不高，正好是一层楼的高度，卡冯在上面打光，他借此环视一周，没有那种变异生物的迹象。 “怎样？” “没问题。” “带着这个。”卡冯把生物探测器扔了下来，“我们走了，得动作快点，不然下面都让你一个人杀穿了。” 伊瑟笑着摇摇头，随后看向前方。这里已经是地下五层，而他现在面临一个选择： 面前只有一扇门，是否要打开。 门上的警示灯闪动着红光，显示出几个骇人的大字：样品储备室。 伊瑟拒绝做选择。他拔刀、收刀，动作奇快无比，在这轻描淡写的动作后，门上多了两道交错成十字形的切痕，随后大门轰然倒下。 他抬起头，将手挡在眼前——前方是一片雪白的世界。 生灵的废墟，就立于这道门之后。 空旷的房间里，上百个注满了半稠状液体的培养皿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淡而透亮的光晕，将整个研究室渲染上一层身处海洋世界的如梦似幻。 培养皿玻璃映出青年银灰色的眼睛，他看着沉睡在液体里的那些胚胎，苍白，恬静，也许正进行着一场奇异的梦境。玻璃外侧贴着一个小小的铭牌：哺乳类第三型号实验体。 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在沉睡。 而是永眠。 “是死的吗？”通讯频道里，阿盖恩刚刚将监控转到他所处的地方。 “基本可以确定。”伊瑟敲了敲玻璃壁，“这东西需要精密检测，断电之后没过多久，这些胚胎就全部死光了吧。” “噢……”阿盖恩有些伤感。 伊瑟低头查看生物探测器的页面，那酷似雷达扫描的页面上，波纹一圈圈扩散，识别出了两个绿色的圆点。他若有所思地望出去，一步步走向那个多出来的信号源。 样品储备室到处都是透亮的玻璃，即便有敌人也应该无处遁形，右眼也仔细扫描着这些培养皿。突然，他想到什么于是抬头，看见培养皿顶端蹲着一个类人的影子。 “嘶……吼！”对上伊瑟的眼睛，那东西倏地双目圆睁，眼中闪动着幽绿的光芒，下一秒，它浑身肌肉膨胀，獠牙龇裂，毛发根根炸起，俨然是一头人立的巨狼！ 增加新词条：变异生物·变种——人狼。 除人类以外的动物在受到病毒感染后，会朝着有利于种族的方向进化，在人类感染者身上出现的诸如“生育能力下降”“精神状态不稳定”等问题，对其他动物来说不存在。 拿变异野狼举例，要想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下生存，必须有更强的生理耐受性，更短的生育周期，更敏锐的感知，更大的体型，更强的力量，以及更快的速度。 出于这些因素，在自然环境下被感染的动物不会出现朝两足站立方向进化的案例。 因此眼前这头“人狼”，显然是人为干预的产物。 人狼从高空扑下，幽绿眼眸在空中拉出了残影，它奔跑起来依旧是四肢着地的，伊瑟连续两个后跳，第三下跃出了三米的高度，蹲落在其中一个培养皿顶端。 人狼的鼻子翕动着，它仰头嗅了嗅，看见那个“人类”的手中多了一把缠满布条的奇异武器。 伊瑟拿出了久久不用的电磁步枪，右眼准星与枪械准星相合，一发打出去，像是球杆击中了台球，人狼毫无阻拦地飞出去很远，伊瑟这一枪掌握的精准，没让它撞上任何培养皿。 生命力顽强的人狼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心脏多了一道贯穿伤，再强韧的躯体也无法忽视致命伤害，鲜血流出，它最终躺倒下去。 伊瑟查看生物探测器，上面出现了更多的圆点，头顶落下一些粉尘，他抬头扫了一眼，感觉到有东西在天花板隔层里移动。 数块天花板先后脱落，大群的人狼从天而降，伊瑟连续两个点射击落两头人狼，随即迅速跳到另一处培养皿顶端。 这些人狼每一个都十分强壮，一只只血红的影子在样品储备室四周的墙壁上奔跑，竟能无视地心引力。 每当有人狼扑向培养皿，电磁步枪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向、击发。伊瑟心平如水地进行狙杀，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夜雨车站独自奋战的少年了，面对这些生物还不需要动用太强的能力。 五分钟后，样品储备室重归安宁。 伊瑟背着枪从培养皿顶端跳下来，准备往更深处的房间去，通讯器忽然滴滴的响起来。 “头儿，外面通道里有个女人！不不，是个怪物！” “阿盖恩？”伊瑟按住通讯按钮，“把图像……” 通讯频道里忽然传出刺耳的啸声，他一把甩掉耳麦，等到啸声过去，无论他说什么对面都没有了回音。 “嗒——嗒——嗒——” 样品储备室本就大而空荡，此刻这一下下鞋跟击地声无疑格外响亮。 “嗒——嗒——咯。” 声音的主人在和他隔了一道门板的位置上停下，轻轻哼唱起歌来，伊瑟看到门后的人影摇晃，随后门打开了，一张年轻女孩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一双如月光般明亮的眼睛微笑着，嘴角微启，吟唱出优美的音符。 她有着独特的墨绿色长发，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洁白的手臂、肌肤如夜茄的花瓣般柔嫩，一件紧致的胶衣完美贴合身体曲线。 透过那层衣料，伊瑟能感觉到她的肉体充满了蓬勃生机，就连对女人从未有过想法的他都有一瞬间动摇。 他想吃了她，粉碎她，将那份力量占为己有！ 第四十三章 林中女妖 就在他快要克制不住这种奇怪的渴望时，女孩把门完全打开，露出了腰部以下的部分。 挺翘的臀部之间，那原本是人类尾椎的地方，一条细长的牛尾通过胶衣的孔洞伸了出来，而修长的双腿末端连接着一对蹄状足，先前的高跟鞋声就是因为这个。 看到她的全貌，伊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让女孩感到有些诧异，“我的样子好看吗？” 伊瑟点了点头。 “还想再看吗？”女孩的声音隐隐透着诱惑。 伊瑟举起枪，对准她挺立的胸脯一枪轰了上去。 女孩敏捷地蹿回身后的通道中，蹄状足连续在墙壁上蹬跳两下上到了天花板，四肢并用将自己固定在通风管道上，尾巴灵巧的来回摆动着。 “101号生物兵器，‘林中女妖’？”伊瑟走出样品储备室，微笑着望向她。 “我叫塔勒，你呢？”塔勒的语气轻松愉快，像是在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攀谈。 只需稍加观察就会发现，她到目前为止说了三句话，没有一句是通过嘴唇开合吐露的。 “伊瑟。”伊瑟重新给电磁步枪上满子弹，电源显示还有一半的电，他不紧不慢地说，“你在使用精神力窥探我，你能看到什么？” 塔勒的视角下：这个银发青年浑身笼罩在由代码流汇成的密不透风的护罩中，一行写着“Warning”的字幕围绕着他一圈圈滚动。 假如把对方的防御强度比作盾牌的话，她的精神力可悲得就像是牙签。 “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塔勒敏捷地向前爬了几米，吊在伊瑟头顶追问。 “一个人造的灵魂。” 如果人的精神也是一种网络，那网络能不能视作一种精神？ 显然，对乂系统来说可以。 伊瑟再度开枪，当然还是没有打中，塔勒的速度堪称诡异，并且这一击过后，整个区域的灯光都熄灭了。 “你能影响电子设备，怪不得阿盖恩像见了鬼一样。”伊瑟背靠墙壁，警惕通道两头的动静，“你不开口说话，是因为本来就不会说话，还是被关了二十年失去了语言能力？你既然有自我意识，难道就不想离开这里吗？” “外面的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塔勒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在杀了我的创造者前，我不会离开这里。” “塔勒，创造你的人恐怕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头顶蓦地亮起一束光，那个半人半兽的女孩从天而降，“死了？怎么死的！？我还没有掐住他的脖子看着他咽气！他怎么能死了！？” “你没去楼上看过吗？”伊瑟奇怪地问，“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扬医生封锁了整座基地，留在基地里的人都死在密道入口，你的创造者恐怕也……” “怎么能让他安静地死去！”没再注意伊瑟后面说了些什么，塔勒爆发出可怕的尖叫，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通道里，仿佛瞬间有无数冤魂回应着她的愤怒。 “我要出去！就算只剩下骨头，我也要把他一根根吞下去！还有这座牢笼！我要让它一起化为灰烬！”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你是出不去了。”伊瑟的表情瞬间冷漠。 “嘻嘻，你抓不住我的，奇怪的家伙。哪怕我没法攻陷你的心灵，但也察觉到了你的缺陷。” 塔勒伸出鲜红的长舌头卷下嘴唇，恶毒的模样完全不同于先前精灵般的气质，“你身上背负着好几种能力，可承载着这些能力的身体，正在悄悄崩溃呢。” “你……”伊瑟扣动扳机，塔勒原地伏倒躲过子弹，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身边蹿走，带着张扬的笑声没入黑暗中。 “我现在就去启动底下那个大东西！只要使用了它你们都得完蛋！哈哈哈哈！” 随着塔勒离去，中断的通讯也恢复了。 “头儿！刚才怎么回事？”阿盖恩心惊胆战地询问，“你看到那个怪物了吗？” “她叫塔勒，可能是个人造希莱因，并且融合了动物基因。” 通讯频道里传来咕嘟咽口水声，“你的意思是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她吃什么喝什么？” “吃一切能吃的吧，我认为。”伊瑟沉吟片刻，“地下六层有什么东西？” “地下六层？除了停机坪什么也没有啊。” 停机坪？MH-11会有飞机往来吗？伊瑟转到卡冯的频道，“清扫完了吗？” “早着呢。有条储水箱的管道破了，流出的水把这里变成了‘生态园’，各种小动物到处蹦蹦跳跳，生了一窝又一窝。哈，你见过长獠牙的兔子么？” “没有。让你的人加快进度，结束地下四层的清扫后就让他们离开，你到我这里来。” “呃好的。”感觉伊瑟很急切，卡冯好奇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要抓一个逃跑的实验体。” 卡冯达到伊瑟所处的区域时，伊瑟正在隔壁的实验室里查找资料。 “哇哦。”卡冯双手枕在后脑，看着那一排排培养皿倒退着走进实验室，“那些都是给极地病毒预备的？” “基因样本？是的。”伊瑟翻阅研究笔记的表情很复杂。 “找到有用的东西了吗？” 伊瑟翻到某一页向他出示内容，“人类的基因在被感染的时候，会出现巨大的震荡，这是大多数人在感染后会直接死亡的原因。” “这个我懂，因为基因崩溃了。军队里他们说过。” “假如能够幸存下来成为希莱因，震荡出的空间将会被新的基因片段填补，如果足够幸运，这串基因就能形成一种新的能力。” 卡冯像模像样地点头。 “但是动物不会受到致命影响。所以后来研究所的研究方向分为了两支：其一是尝试降低病毒毒性，缺点是只能在人身上做实验，致死率极高；还有一种是往人身上植入动物基因，让动物基因成为缓冲平台，降低实验体死亡的几率，缺点是实验体会继承一部分动物天性，基本无法再当作正常人对待。” “都是没什么人性的方案。”卡冯撇撇嘴，“我们要找的实验体就是第二种情况？” “嗯。”伊瑟的眉头紧蹙着，“这份资料，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可能……希望是我多虑了。” 第四十四章 九头蛇 伊瑟窜进废弃的电梯井里，一掌推开了上方的顶盖，一个引体向上就这么消失在卡冯眼前。 卡冯等待着、等待着，等得是烟也抽完了腿也站麻了，就在他怀疑伊瑟是不是抛下他跑路了的时候，青年的脑袋从上方倒挂下来。 “离远一点，我要砍断钢索了。” 出于对这位同伴实力的预估，卡冯以逃命级别的速度撤开几米。“哐”的一声，电梯箱一阵摇晃，呈自由落体砸向下方的黑暗中，巨大的响声在竖直的井道中回荡，数只蝙蝠受到惊吓扑簌簌的从头顶飞过。 一阵地动山摇后，地底有什么生物发出恐怖的嘶鸣，紧接着整座MH-11基地都震动了起来，身处地下四层的几人抓着身边的物体极力站稳脚跟，惊慌而不知发生了何事。 “队长！” “全员撤离！在基地外面待命！”卡冯在通讯频道中喊道，随后用力抽紧紧战术手套，抓住空中飘荡的钢索跟随伊瑟顺着电梯井滑了下去。 “阿盖恩，最底层有地方可以通向外面吗？” “我调出了白山建立研究所以前的资讯，那里应该有个废弃的金矿，但因为有塌方的可能，研究所开始建立后就被封死了。太危险了，你们别去那里！原路返回吧！” “说晚了。” 卡冯掏出一根燃烧棒，刮擦一下点着后丢下去，在黑暗中开辟出一片光亮，接着是一声轻巧的落地声，伊瑟半蹲在地上，打开了战术手电，一束强光在地底深处射出很远。 看清周围景象的时候，他银灰色的眸子瞬间睁大，战术手电的光芒熄灭。 “别下来！” 黑暗中，传出青年的喊叫声，卡冯重重落下，随后凝固在原地。 滴水声。 血腥味。 “滴答——” 伊瑟伏低身子，冷汗已将衬衣浸湿。 电子右眼发出微弱的光，他看见卡冯就蹲在左手边不足两米处。 但是他不敢动。 这里是整个基地的最底层，最中央便是可以垂直升降的停机坪，但现在，它已经成为了那个被称作“章鱼”的变异生物的安乐窝。 地下六层昏暗无比，除了从上一层电梯井中透进来的几缕光线外，其余部分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但凭借右眼，伊瑟还是将这个地方打量了个清楚： 布满整个空间的猩红肉须、一条条在黑暗中挥舞的“蛇”、以及深埋在地底的巨大肉瘤状本体——面前的东西仿佛是来自深海神话的怪物。 那些经络虬结的肢体最大的有成年人环抱粗细，最小的便是他们在地下四层看到过的那种。它们像是寄生植物的枝桠，顺着这个“口”字形空间的四壁向上攀附，四处搜寻食物。 太大了，这只变异生物的体型完全超乎所有人想象。 整个基地在山体中呈倒金字塔形，每一层的横截面都比上一层小上很多，伊瑟目测这一层的空间宽度只有一百多米，而这个东西足足占了一半，深陷在地上一个巨大的坑洞中，散发出浓郁的恶臭。 “这是什么东西？”卡冯压低了声音问。 “你觉得我会知道吗？”伊瑟反问。 “我以为你全知全能。”卡冯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香烟，然后点燃，黑暗中亮起一点星星之火，“那个塔勒说要启动的不会就是它吧。” “它可不太像是会被人为操控的样子……这是你抽的第几根烟了？我以为你会更希望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因为肺癌躺在床上。” “该死，你说得对，但我现在就在战场上！” 伊瑟冷静下来思考，“它就算攻击也不可能充斥整个房间，总有可以利用的死角，我们现在就往金矿入口移动。” 事到如今，想杀死这个生物并阻止塔勒对基地做某些事，已经不太现实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MH-11我们就不要了？只要把这里的资源利用起来，可以养活几千上万的人！”卡冯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我知道！但那也要有命去拿！” 他们的讨论声大了一些，黑暗中的“蛇”骚动起来。 “只有活着，才有再次回来的机会。”伊瑟朝他伸出一只拳头，“走吧。” 卡冯沉闷地吸完最后一口烟，出拳和他撞击在一起，“走。” 两个人并排向前走去，两支手电射出的光芒在浓厚的黑暗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仅仅能照亮前方一小段道路。 根据地图显示，金矿入口在停机坪另一端，漫长的行走过程中，压抑在寂静中蔓延。 忽然，扑面而来一阵腥味的风，中央那个巨大的肉瘤毫无征兆的动了起来，就像人类的心脏般，一伸、一缩…… 伊瑟看到四壁的肉须也开始了有规律的蠕动，将养分从在这里死去的生灵身上抽取出来输送给母体，宛如生产时的阵痛，肉瘤的收缩一阵接着一阵，最外层的肉须开始剥落，表皮也开始变得透明。 毫无疑问，这是某种异变的征兆！ “跑。”伊瑟一声令下，两人开始了玩命的狂奔。 “哗——” 肉瘤破开一个口子，带有异样气味的液体涌了出来，一颗足有一米宽的“蛇头”破卵而出，紧闭的双眼还覆盖着白膜。在抖落掉身上的汁液后，蛇头口中“嘶嘶”吐信，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连串怪异的响声后，足足有九个连接在本体上的脑袋摇晃着伸向了半空，齐声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 这只变异生物的本体究竟是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其中一颗蛇头刚好出现在两人前方！ 发现活物后，猩红的眼睛瞬间收缩，它张开大嘴喷出一口血水，由于体型差距过大，这就如一场暴雨当头淋下。 卡冯自然不会傻到用自己的身体去试试这血水的毒性，当即向侧狂奔出数十米。 一记电磁步枪的击发声，九头蛇痛得尖啸一声，疯狂甩动着头颅，一只血红的眼睛鲜血喷涌，显然是伊瑟那一枪的杰作。 伊瑟继而瞄准了它的另一只眼睛。 “打这个！” 卡冯将一枚手雷抛上半空，正中九头蛇的另一只眼睛，伊瑟一枪打中，凌空爆开了一团火光。 “呀——”九头蛇怪叫一声，一颗头被炸得血肉模糊，这等重伤显然是伤到了大脑，抽搐了一阵后，那颗头绵软倒下，撞击地面时发出一声巨响。 第四十五章 纽芬兰白狼 九头蛇的嘶鸣在空中回荡。 这头外形酷似希腊传说中怪物的变异生物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甩动起盘踞在肉瘤四周的蛇尾，带动庞大的身躯向卡冯挪去。 “它怎么还记仇呢！”卡冯飞快地逃跑。 伊瑟掷出双刀中的一把，刀刃直直钉入刚诞生不久还很脆弱的鳞片中，九头蛇移动不便，两颗头瞬间扭转过来，朝伊瑟的方向猛得撞击地板，引发一阵地动山摇。 伊瑟以刀拄地稳住身子，在剧烈的晃动中沉痛叹息，“我明明是个狙击手，我明明……” “能者多劳，麻烦你努力一下宰掉它吧！”已经逃出很远的卡冯大声喊道。 “你来试试再说这话！”伊瑟拔刀横架在身前，迅雷般向九头蛇奔去。 九头蛇正奋力想把陷入地面的两颗头拔出来，伊瑟看准时机纵身跃至其中之一的顶心上，蛇头来回甩动，想把这个渺小的人类甩下来，血红色的蛇眸怒目圆睁，甚是吓人。 不过它眼中的色彩，都在伊瑟将刀插入脚下的颅脑中之时终结了。 接连受到重创，这头怪物变得狂躁无比，疯狂摧毁着周围的一切。 卡冯顺着梯子爬到停机坪周围的一处平台上，手中的突击步枪肆意倾泻子弹，但普通弹头根本无法击穿它的鳞甲，只引起一片飞溅的金属光。 “把你的枪扔给我！”他气急败坏地喊道。 伊瑟沿着垂落的蛇头奔跑，扬手朝卡冯甩出电磁步枪，卡冯丢开射空了子弹的步枪，接住电磁步枪半蹲在地，与伊瑟默契配合，将所有试图咬向他的蛇头击退。 腥臭的血液流满了整层地面，湿滑无比。 回到地上的伊瑟脚还没沾地几秒，立即跃回空中，一颗蛇头从他下方穿过，成为新的落足点，另一颗头颅高高扬起，血盆大口张开，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伊瑟的表情冰冷得像机械，他径直朝那张深渊巨口冲去，接近时一个矮身，紧贴蛇头的下颚滑了过去，在先前插入蛇身的那柄刀上借力一跳，身处半空，他已双手握刀，只等一刺而入！ 然而，先前的“记仇”已表明这头变异生物具有高等智慧，黑影一闪，伊瑟蛇尾被击飞，重重撞上墙壁。 “A！” 卡冯急切叫喊，同时朝九头蛇发起攻击，试图引起注意，刺钉子弹连续破开了同一只眼睛的表面组织，将深处的脑组织搅得粉碎。 卡冯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剩余的六对猩红的蛇眸齐刷刷盯住了他。 伊瑟飞出去后，没有再落下来。 他用刀钉进墙面将自己挂在了空中，此刻像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锐利暗金色刀光划破黑暗的地底深处，高周波刀刃如闪电劈下，而这道闪电，将构成九头蛇身体的那团蠕动的肉瘤整个破开！ 电闪雷鸣之后，下了一场绯红的雨。 那六对蛇眸凝固了一秒，随即从四面八方咬向了位于它血肉中的伊瑟，伊瑟向后跃出，那些力量巨大的蛇头便直直扎进了自己体内，将被破开的肉体冲撞得更加支离破碎。 伊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低声嘲笑： “高等智慧，你也配？” 他随即开始了极速的绕圈奔跑，圆心便是硕大无朋的蛇身，在人类肉体无法达到的高速运动中，地面上似乎隐隐形成了一个小型旋风，将九头蛇的身躯笼罩其中。 每经过一处蛇头他都会奋力刺击，刀刃破入鳞甲、切断神经，四溅的鲜血沾上了银发，但没有什么能在上面长久停留。 当所有蛇头生机断绝后，伊瑟的头发依旧一尘不染，只是胸膛剧烈起伏，握刀的手也微微颤抖。过度使用超出生理极限的力量让他负担很大。 卡冯从平台上站起来，试图找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你们异世界……都这么能打吗？” 伊瑟坐倒下来，浑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的族群，是力量最差的一支。” “见鬼，我一想到末日之骸还存在着一大群比你厉害的家伙，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要想那么远。”伊瑟看了他一眼，“继续夸我就行。”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同时笑了起来。 “阿盖恩，听得到吗？我们干掉了‘BOSS’，噢，纠正一下，是头儿干掉了‘BOSS’，我们现在往封锁的金矿入口走，你快调一张地图出来……阿盖恩？” 卡冯搀扶脱力的伊瑟慢慢前进，然而通讯迟迟没有恢复，伊瑟的目光突然掠向远处破损的楼层墙面，一抹墨绿色的倩影站在那里，正扶着缺口往这边看。 “塔勒。”他轻轻推开卡冯，让后者准备迎战。 “没想到你们竟然能干掉‘铜斑蛇’。”塔勒淡淡叹了口气，随后扬唇笑了起来，“亲爱的伊瑟，这里可不是停机坪。” 她打了个响指，两人的耳麦顿时啸叫起来，脚下的地板传来有节奏的震动，细听之下，那似乎是轴承运转的声音。 灯光齐刷刷亮起，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还让人感受到一种舞台的戏剧化，随后地下六层的地面居中打开了一条缝，空出了１０＊１０的方形区域，一个高大的影子从地底缓缓升起。 “这里可是个‘机库’啊，对么？纽芬兰白狼。” 机械的躯体，机械的利爪，机械的獠牙，这头沉默的巨兽是如此气势逼人，镀银的外壳在被储藏了这多年后依旧闪闪发光，位于臀部的铭牌上标注着“战争机器系列”。 它体型巨大，假如人立而起应该有五米高，除去仿造兽形的设计，它的关节处明显填装有其他装置，低垂的尾巴由刀刃拼接而起，能够想象其甩动时会造成多大伤害。 随着塔勒念出它的名字，一对红色电子眼亮了起来。 根据乂系统提供的讯息，伊瑟了解到这是一种早在１９１１年就灭绝的生物，为北美洲灰狼亚种。纽芬兰白狼有着美丽的白毛与柔美的身段，被人称之为“梦幻之狼”。 而在这只被机械复制出来的白狼身上，伊瑟看不到任何“梦幻”，只有令人惊叹的暴力美学。 当然，这不是一比一的模型，既然用金属铸就，还取了这样的名字，它就是一件武器。 用以——战争。 第四十六章 骇入 “我没有参加‘最后一战’，但是我听说六十一年前，联邦出动了大量战争机器才将莱赛克杰逼入‘末日之骸’，现在那里还堆砌着高大的钢铁废墟。” 伊瑟双手交握搭在刀柄上，刀尖支立在地。 “为什么这里还会剩下一只？” “因为这是台原型机。”塔勒眨眼微笑，随即纵身一跃，妙曼的身姿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一处高台上发出清亮的击地声， “目前看来，你应该是没有力气再战斗了，打算授首等死么？” 在塔勒的役使下，纽芬兰白狼动了。 看似沉重的身体走动起来却十分轻巧，宽阔的肩膀关节随着身体晃动而上下起伏，尖利的趾爪踩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金属的声音，颀长而粗细均匀的尾巴在身后摆动，保持庞大体型的行动平衡，看起来有种别样的钢铁美感。 “太漂亮了。”伊瑟有些失神。 他喜欢狼这样的生物，尽管它们凶恶、狡诈、持强凌弱。 在躲避黑都追杀、独自横穿荒野的那段岁月里，他时常与这种成群结队的猎食者共同竞争。 狼群有着独特的生存智慧，它们仿佛共为一体，却又各自独立。 于是身为“孤狼”的伊瑟曾经十分想要回归他的“族群”，哪怕那里没有等待他回去的族人。他就是这样在渴望人群的同时又疏远人群，一个人摸爬滚打的求生。 “你冷静点啊它现在是被敌人操控着的！”卡冯摇晃着他发出咆哮。 “我动不了，靠你了。”反正想不出解决方法，他索性开了个玩笑。 “好吧，就让我来展示一下身手……怎么可能！我办不到啊！” “你不是前联邦少校吗！少校不都是有‘代号’很厉害的存在吗！” “可这东西是枪打不死的吧！” 这话倒是没错。 从科技进程来看，异世界生物无疑压人类一头，但他们自古崇拜寰宇自然，这从他们总喜欢搭建高耸入云的建筑就可以看出。 因此有了战争机器的参与，更喜欢靠自己身体作战的异世界生物一开始死伤大半。 可凡是存在于世的事物都会有其弱点：为了配合高灵敏度与高机动性，这些机器的核心往往十分敏感，战争后期，动用了粒子武器的异世界生物很快扭转了一部分形势。 被加速到光速的粒子可轻易熔化或破坏目标，并且在命中目标后，还会发生二次磁场作用，造成巨大的破坏。苏的日记中，她的小队在“最终之战”遇见的“红光”便是粒子武器。 试想一下，假如晶柱没有断裂，异世界生物可以在任意一根晶柱附近作战，那战役的结局就远远不是被逼入末日之骸这么简单了。 “乂，你不能解析塔勒的能力吗？”他试着求助被忽视很久的系统。 “否定回答。面对精神控制类能力，以本系统所持有数据的数量级无法应对，只能进行一定程度的防御。人类的意识复杂程度远超过系统可容纳。” “那，解析那个呢？”伊瑟看向步步逼近的纽芬兰白狼。 “可以尝试，但风险太大。我们是一体的，伊瑟。”乂的口吻忽然变得很人性化，“假如解析失败，你的意识可能会遭遇重创。”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 “没有。” “那就来吧。” 人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往往会做出比平常更激进的行为。伊瑟现在就处于这种心理状态，完全放弃考虑后果。 “卡冯，麻烦你监视一下那个女人，如果她想趁虚而入，至少拖到我醒过来。” “好。”卡冯答应完才想到：什么“醒过来”？ 伊瑟对上纽芬兰白狼，手指作圈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朝它拍拍手。纽芬兰白狼眼中红光闪烁，白色的身影风一般掠来。他迅速侧移、驻足，又笔直地向前奔去。 地下六层面积不大，但还算宽阔，两面墙之间相距约一百米。这段距离，伊瑟全速冲刺需要3秒，而纽芬兰白狼则需要2.5秒，半秒之差，足以让它“一爪定胜负”。 背后袭来一阵凉意。 伊瑟一头银灰色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突然停下急速奔跑回头劈出一刀。 这一刀百分百落空。 通过对其身体结构的分析，伊瑟深知纽芬兰白狼的恐怖，除了速度与力量之外，它还有令人发指的灵活度。 纽芬兰白狼不偏不倚向锋刃撞来，在即将被斩开的前一瞬，两只前爪爪猛的拍击地面，身体腾跃向空中，机械的身体将冰冷的灯光折射成无数碎片，被踏中的地板登时凹陷下去一大块。 伊瑟绝不想尝试被那对爪子拍中的感觉。他就地一滚，堪堪躲过攻击，利爪带走了他的几缕头发。 纽芬兰白狼落地后扭转过身形，因惯性倒退着滑行了一段距离，电子眼四处扫描，却没发现青年的身影。 此刻伊瑟正仰面躺倒在它身体正下方，对着纽芬兰白狼释放出全部的精神力。 “正在连接……” “连接中断！” 伊瑟闷哼一声睁开眼睛，纽芬兰白狼四肢踉跄，神志不清地甩了甩头，平台上的塔勒在那一瞬间捂住了额头，胸膛起伏不已。 但精于精神控制的她很快调整好状态，低笑起来，“呵，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想和我抢夺控制权？” “呵！那你是不是忘了我也还在这里！”卡冯差点一枪打中塔勒的眉心，要不是她最后一刻让开了头，现在战斗就结束了。 塔勒瞪着那个朝她做鬼脸的男人，愤怒地咬紧下唇，一行血迹顺着她性感丰腴的唇面流了下来。 她的意志力尚且有限，不可能在应对袭击的同时对电子进行操控，这也是她站得离两人那么远的原因。 可那把枪，竟然能够忽视弹道速度进行射击！ 塔勒当然不知道电磁武器这种东西，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没亲眼见识过黑都的科技发展。现在被卡冯牵制，她不得不开始思考其他取胜手段。 与此同时，伊瑟再一次尝试“骇入”纽芬兰白狼的数据。 第四十七章 黑白空间（求推荐） 经过漫长的载入后，伊瑟进入了精神网络。 白色的空间，奇异的世界，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当初接受右眼改造的色伽蓝博士的研究所就是这样——空旷、冰冷、毫无生气。 如果万物都只有一种颜色，那视觉将失去存在的意义。由于看不到光折射在不同物体上的区别，人们便不知道哪里有地面，哪里有深渊，哪里是障碍物，那里又是出路。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一点，世界开始发生变化。 黑色入侵了白色的领域。一根根黑色的立柱拔地而起，高耸而细长，像是哥特式的尖塔，直达视线的尽头。物体碰撞间，有或黑或白的细小颗粒溅射开来，如同墨汁与雪花。 当视线有了参照，想理解物体的形态就简单很多了。 黑色的主人正试图突破白色的牢笼，伊瑟略微施压，那块原本没有参照物的天花板下降了一段距离，数根立柱垮塌下来，溅起一地碎屑。 他环顾四周，“所以，那头狼在哪里？” 话音刚落，一团团墨汁跃上白色的地板，化作数头通体漆黑的狼。伊瑟听到乂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因为你看不懂代码，我就用这种方式把入侵状态展现给你了。优先保护好自己，尽全力击败它们，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伊瑟微微一笑，“你这样说话，很像个人类。” 乂沉默许久，“否定回答。” 伊瑟活动了下脖子，在精神网络中，他感觉身体再度充满了活力。 一串绿色的代码流出现在他手中旋绕，汇聚成一把狙击枪。 因为是想象出来的，枪的细节部分都很粗糙，颜色也很单调，就像没上色的纸板模型，让人怀疑它究竟能不能发射出子弹。 但从枪口退制器的样式来看，这是他以前用的那把巴雷特。 三头狼分三个方向冲了上来，伊瑟掂了掂手里的枪，重量还是巴雷特应有的重量，这让他十分满意。他抓住枪把横打出去，被击中咽喉要害的狼低呜一声，溃散成一蓬黑色的墨水。 然而当液体堪堪要接触到地面时，忽然如时间倒流般从地上反弹了起来，分化出一排尖刺卷向了他。 伊瑟足尖连点两下地面，身子轻飘飘落在一个正在升起的白色高台上，狼群化作黑色的藤蔓围绕着高台节节攀升，末端长出了巨大的食人花。 巴雷特的枪杆毫不留情的从上方砸落，被砸倒的食人花又变成满是粘液的菌毯，席卷上来裹住伊瑟的双腿。 他抽身跃起，在另一处高台上着陆，留在原地的靴子迅速被黑色吞没。 好难缠。对方虽然是个机械产物，智力水平却非比寻常。 他仰头搜寻下一个可以落足的地点，看到高高支立起的黑色尖塔，突然有了个想法。 意念一动，脚下的白色高台升了起来，四周变出围墙的形状，刚好可供架枪。 担心他会脱离控制，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拍打着墙面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时间，高台成为了在惊涛骇浪中孤立的灯塔。 伊瑟闭上眼睛，想象着海泽释放火焰的样子，高台的底座周围出现了一个个管口，从中喷射出温度极高的白色烈焰，黑浪拍打上这层火焰，如同阳光下的初雪消融殆尽，剩下的黑色物质化身为狼，成群结队地冲向高台。 “嘁嚓。” 他拉动枪栓，脸上露出了恶魔的微笑，顺络地将那些奔跑的野兽套入狙击镜准星。 击发，退壳，击发，退壳……这场骇入战役很快变成了打靶游戏，伊瑟在高处几乎无死角的狙击，象征着他的精神力已经扩散到纽芬兰白狼数据的每一个角落。 黑色的地面开始崩塌，白色的岩浆从地心深处冒了出来，溶解着一切，吞噬着一切。 “自由。” 空阔的精神网络里，响起了一个机械的声音。 “乂？” “不是我，是它。小心，它突破了封锁。” 头顶传来雷鸣般的震响，伊瑟抬头望去，白色的“天花板”裂开了一条线，黑色从顶端蔓延进来，如龙爪蔓延，就像是雷声过后劈下的黑色闪电。 他叹息一声，抱怨道，“你这技术可真让人着急，后门都被人钻了。” 脚底传来地面下陷的轰隆声，伊瑟的身子连带高台一起倾斜，他跃出围墙，顺着与地面呈夹角的墙面滑了下去。 头顶开始掉落黑色的方块，他甩动手臂将狙击枪变成长刀，锋利的刀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自下而上一刀劈开了迎面砸来的黑色方块。 裂开的黑暗后，是一抹红光！ 伊瑟被巨大的力量压制在地，一条由密集排布的刀片组成的尾巴狠狠锯过他的刀身，发出恐怖的金属摩擦声。 这的确是虚拟的世界，但在这个世界受伤，恐怕会比在现实中付出更大的代价！ 体验到逼近死亡的感觉后，伊瑟用力踹开压住自己的东西，巨狼的黑影团身飞向半空，又在落地时舒展开来，依旧是那么优雅、轻灵。 “纽芬兰白狼？”他架起长刀，准备迎接攻势。 纽芬兰白狼收回在空中舞动的尾巴，那些锯齿状的刀刃节节拼合，环绕在身前摆出防御的姿态，“我是战争机器系列原型机00号，最高级别自主性无人装甲，装载有高等人工智能，可以进行对话交流。我的智慧远超人类想象。”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没必要的吧？ 伊瑟笑了笑，“那能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攻击我吗？” “写入我中央控制芯片的命令是这样的。不完成指令，我的数据将会被删除；完成指令，机体有40%几率受到致命损伤。综合考虑，我决定遵从命令杀死你。” “人工智能也会怕死？乂，这家伙比你有趣多了。”伊瑟偏头微笑，“可明明有自主意识还甘愿受人控制，看来你的智慧也不过如此。” “你的嘲讽毫无意义，我具有智能，但并不是人类，不会为此感到羞辱或愤怒。目标，因记录需要，请你提供名字。” 意外的很有绅士风度…… “A。” “已将清除目标改名为‘A’。”纽芬兰白狼眼里的红光连闪两下，“清除开始。” 第四十八章 无心之人 地下六层中，塔勒与卡冯的对峙陷入了焦灼。 这名混杂着动物基因的希莱因如同脱离了地心引力，毫不费力地在墙面上奔跑，时不时从墙壁上撕扯下一段老化的管道朝他扔去。 卡冯叼着根未点燃的烟卷蹲在纽芬兰白狼机体附近，失去AI控制的纽芬兰白狼启动了自动防御功能，只要他不做出任何威胁性行为就不会遭到攻击，与此相对的，塔勒的攻击也会被它的尾巴格挡下来。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怎么样？塔勒小姐。”卡冯爽朗地大笑，“想开一点吧，让我们掌控这座基地能带来很多好处。” 塔勒攀着其中一根水管停在墙面上，低笑，“从来没有人来拯救过我，我有什么理由去拯救别人？” “你不想要重获自由吗？” “自由？” 她直接使用能力与卡冯进行精神交流，低柔的嗓音犹如高雅的天鹅绒，人听久了就会昏昏欲睡。 “不，我不想要解放，我要的是毁灭！” 卡冯甩了甩头，抵抗着充满诱惑力的困意。伊瑟还在继续骇入战役，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你来自哪里，少校先生。” 视野中的塔勒凭空分裂出三个分身，其中一个径直出现在面前，而身边的纽芬兰白狼没有任何反应，他自然明白了这只不过是幻觉。 “现在的时代没有国家之分了。我出生在荒野，成长在黑都，最后又回到了荒野。” “为什么？”塔勒的分身在他眼前半蹲下，做了个想抬高他下巴的动作，“为了自由？” “为了掌握做出选择的权利。”卡冯让开她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以为你们会想远离危险。让AI和人造人替人类承担风险，把自己焊死在牢笼里——只为躲避外面巡游的‘鲨鱼’。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创造出来的不是么？” 塔勒起身绕着他慢慢走，“告诉我，外面的时代变了吗？” “荒野一如往日，而在黑都，那里的建筑正搭向宇宙。” 塔勒轻笑一声，左手垂下来在卡冯肩头虚点，“战争已经结束了？” 卡冯的目光一路追寻她，“不，我们的敌人还存在于世。” “你们的敌人是带来这场灭世灾难的生物，还是不恰当的政权。” “噢，你是来和我辩论哲学的？”卡冯用手护着烟卷将它点燃，呼出的烟雾有意避开了塔勒的方向，刺激性的气味让他昏昏欲睡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以前有人跟我说，‘战争的起源是理想与社会行为的不同’。”他屈指一弹掸去烟灰，“显然，全世界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塔勒完整走完了一圈，修长的腿分开支立，听到他的话，嘴角挂起了甜美的笑容。 “你说的对，因此无法相互理解的我们不可能共存。”她温柔地询问，“香烟的味道还好闻吗？” 卡冯低头一看，发现夹在自己两根手指之间的是一条扭曲的蛇身，他愕然把它扔到地上。有人朝他的耳根吹了口气，塔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同没有体验过自由的人谈论自由，你很愚蠢，那位也是。” 洁白的手臂从后面围上他的脖子，猛地勒紧，塔勒的力量超过了绝大多数训练有素的成年男性。卡冯猝不及防被偷袭，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击的余地。 “对了，告诉你吧，这只纽芬兰白狼被设计有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功能，它身上携带着相当于5吨TNT当量的爆炸物。只要程序启动，不光这一层会化为乌有，连带基地结构都会遭遇毁灭性打击。今后在不会再有任何生物能从这里得到资源了，明白了么？” “为什……” 卡冯被勒得发不出声音，氧气越来越少，比起缺氧更致命的是颈部动脉被阻塞，血液无法流向大脑。渐渐的，他的视线变得一片昏黑，握枪的手也松开了。 最后一点力气，他抓住塔勒的胳膊将她从头顶摔了出去，塔勒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夺过电磁步枪，高动能的子弹穿透了卡冯的胸膛。 响声让纽芬兰白狼的防御机制警觉了一下，然而塔勒早已带着枪远远跳开。 “闭上你的双眼掷一颗命运之骰 暗地里有一些妥协和悲哀……” 在低幽的歌声里，卡冯跪倒下来，鲜红的液体不断浸透他的衣襟。 “如果我们终究可以将生命重来 哪一生才是通往天堂的错误之路？” 塔勒扔开枪，静静的在原地看着他，眼底深处满是复杂与忧伤，她一遍遍哼唱着优美的旋律，这是她无法正常言语的嗓子唯一能表达情感的方式。 “我被制造出来保护什么，现在就要毁掉什么。这是我的复仇。” 塔勒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卡冯从衣服里掏出一根烟想点燃，手指颤抖了几下，终究没有成功。 塔勒闭上了眼睛，表情变得更加悲哀。 生物本能的求生是一回事，诞生就是为了杀戮是另一回事。她和纽芬兰白狼就属于后者。 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卡冯倒下去的声音。她疑惑的睁开眼睛，发现卡冯还在那里进行尝试，嘴里还抱怨被血浸湿后点不着了。 “你怎么没有死！？”她失声惊叫。 “呃咳，好像伤到了一点肺，能早点回去的话应该不会死吧。”一点星火之光亮起，他终于点燃了烟，抽了一口连连咳出血沫。 “不可能！我学习过人类的生理构造，那一枪应该打中了你的心脏！” “心脏？”卡冯扯开湿透的军装，向她展示了一下伤口，“我这里没有啊。” 的确，他的胸膛被电磁步枪击穿出一个恐怖的大洞，透过血肉组织甚至能看到背后的景象。 但当事人依旧活蹦乱跳。 塔勒感觉自己的常识受到了冲击，她有理由怀疑对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和自己一样的人造产物，否则人类怎么会没有心脏呢？ “啊好痛，劣质的烟果然没多大镇痛效果。”卡冯咳嗽着，“我说躺着的那个，你到底打算赖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伊瑟的眼睛倏地睁开，他的身体诡异地向侧平移半米，接着一个翻滚从纽芬兰白狼身下脱离，表情惊愕无比，待看见卡冯一身的血，更是震惊。 第四十九章 愧疚 两人先是对视了数秒，伊瑟突然拿刀对准他，卡冯流利地举手投降。 “和平，和平，我不是什么变异生物！” 那是当然的，要是相处这么久连在身边的变异生物都发现不了，乂系统可以就此退休了。 伊瑟冒出一个想法，“镜面人？” 镜面人是指在胚胎发育过程中，父母体内基因的一个位点同时出现突变，导致孩子的心脏、肝脏、脾脏、胆等器官的位置与正常人相反，宛如正常脏器的镜中像。 这种生理特征出现的几率仅为百万分之一。 卡冯露出泄气的表情，“你说出来干嘛？我还想吓吓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呢！” 塔勒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语气判断也知道自己被轻视了。 伊瑟醒来的比她预料的要早，而纽芬兰白狼全无动静，看来是彻底失败了。她现在除了逃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你们……都是怪物！” 低喊一声，塔勒顺着墙壁迅速窜走，墨绿色的发丝在空中一扬就消失在了墙洞后，只有清亮的踢踏声还回荡着。 “喂！你有资格说这话吗？就算被称作怪物，还有像我这样兢兢业业为拯救人理而奉献的怪物啊！”卡冯表示不服气。 “她可能要从上面出去，叫你的人远离出口。”伊瑟习惯了无视他的胡说八道。 “就这样放她出去可以吗？” “扬先生的遗骨和入口其他的尸体都转移走了，她什么也找不到。”伊瑟拾起两把刀插回刀鞘，高周波武器用了一段时间后需要充能，刀鞘便是变相的充电桩，“如果想往城市里跑的话，守在树林的海泽会让她知道厉害。” 卡冯放心地点头，打开恢复正常的通讯频道下达命令。 伊瑟则扭头看向还静止在原地的纽芬兰白狼。 “启动代码HQ-XN-04。” 他念出的字符具有不容置疑的控制力，面前这台机器的电子眼亮了起来，但身体没有移动，老实等待着命令。 “重命名。” “机体原名：纽芬兰白狼。请输入新名字。”纽芬兰白狼眼中的红光随着声音一闪一闪。 “沃尔菲（Wolfy）” “已重命名。” “那是什么见鬼的称呼？”卡冯无法忍受地吐槽，“你这跟管一条狗叫‘狗狗’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取名，但是它需要一个新名字。” 卡冯翻了个白眼，“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一个给自己取‘A’作为假名的人抱有什么幻想。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么？我感觉血液在倒灌进肺部！” “嗯，我们走吧。”伊瑟搀扶着卡冯往出口走去，回头看了那头沉默的巨兽一眼，“请你在这里待命，我稍后有事想要问你。” “收到指示，进入待机状态。”纽芬兰白狼原地卧下，将头部搁在两条前腿上，安静地关闭视觉。 “你做了什么拿到了它的控制权。”看到这副样子卡冯没理由猜不到发生了什么，“我可没看见你用什么数据线往自己脑后一插，再把另一端连接在它身上。” “很有趣的笑话。” “……我自己都不觉得好笑。”卡冯感觉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伊瑟在打上“禁止入内”的封条的门前停下，挥刀斩破门板，连带其后用来封锁的岩石一同斩开，冗长的甬道展现在眼前。 道路蜿蜒曲折，两侧分布着一些以前挖矿时用来安插照明设施的地方，伊瑟折断了一根荧光棒随手摆上去，暗沉的红光照亮不大的一片区域。 “没想到你会带这么多种类的照明物。”燃烧弹，照明弹，这家伙简直是个行走的军火库加杂货商。 卡冯自豪的扬起大拇指，“同届学员里，我是最不出彩的那一个。年纪轻轻就成为校官的人大多是天才，唯一能让我有机会跻身上流的就只有这颗谨慎的心啦。” 这么想来，从最初起卡冯的意见就十分正确。他是个能让人安心交付后背的人，再加上没事喜欢说胡话的特性，难怪短短时间里能和城里的其他人打好关系。 伊瑟一手摆弄荧光棒，一手托在卡冯后背，在满地碎石杂物中走得十分稳当。卡冯的手搭在他肩头，感到这个青年看似单薄的肩膀实则有着强劲的力量。 “你说过你们的族群是最不擅长战斗的吧？” 伊瑟转过头，“嗯。” “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你？”卡冯扬起眉毛，“这条路这么难走，随便说点什么吧。” 他张开嘴，卡冯立刻抢话，“如果要回答‘命运’的话那就太无聊了。” 伊瑟呵了口气，微笑起来，“把自己的选择怪罪的命运，那也太狡猾了吧。不过也确实有点那样的想法。我倒是觉得我和那只机械狼很像。你看—— “有些事明知是错的，可没有办法不去做。不做的话，自己会死，别人也可能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而死。” 青年的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像是散落的星辰，原本就完美无瑕的五官看上去宛如有了大理石的质感，如果不是眉宇间始终有深深的阴郁，这应该是幅美好的画面。 他抬高下巴，笑得明亮又美丽，但卡冯能在他眼底看看到阴霾， “我们想要一片土地，于是就占有它，不管它是否属于别人……我们把骄傲的狼像狗一样奴役，稍微给几根骨头就希望它摇尾乞怜。你看吧……最终是我们被一把火焚烧殆尽。”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们把这座基地归还给白山城的人，这到底是谁在施恩呢？” 卡冯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当然是所有为此努力过的人，不论活的死的，包括你啊！” “我配吗？”伊瑟的眼神一片黯淡。 “嘿，我听阿盖恩说，在我们出发去矿场前山腰的水渠就会修建好了，白山城以后可以使用地下水进行灌溉，来年这里就会有农作物了。这不是你想出来的点子吗？” 不是。伊瑟很想这样反驳。那是人类自己的智慧结晶。 和卡冯他们并肩协作的日子让他觉得很快乐，可每当这些人同他勾肩搭背，都会让他回忆起曾经的不作为，在内心深处，他永远摆脱不了“加害者”的身份。 那是无论花上多少精力，为拯救人类做出多少努力都填补不了的愧疚感。 第五十章 迷路的心 伊瑟折断了最后一根荧光棒举在手里，前方不远处就是透着亮光的矿洞出口，两人疲惫不堪的精神都振奋了一下。 “骇入那头机械狼的时候，我告诉了它这些年外面发生的事。”伊瑟说。 “关于人类获胜？” “关于它的制造者死亡、其他战争机器在末日之骸陨落。” “噢。”卡冯不由自主地皱起鼻头，“如果它有人类的智慧的话……” “它有。”伊瑟嗓音低沉，“它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数据不被塔勒删除才服从操控的，换句话说，它怕死。可是在我说完之后，它却希望我能够杀死它。” “……什么？” “人工智能怎么会有‘死志’呢？”伊瑟低笑着，不知道在问谁，只是神情很落寞，“难道说有自我意识的东西都能认识到：‘战争结束了，武器就该被销毁’，‘种族灭亡了，单独的个体没有必要继续存在’。” 卡冯往他后脑拍了一巴掌，“喂清醒点！你的想法很危险，这完全是被反向骇入了吧！阿盖恩！有没有给大脑杀毒的办法？！” “哈？”现在才被人想起来的阿盖恩发出诧异的声音，“大脑杀毒？你们在说什么。倒点消毒液进去看看？” “你要把头儿做成标本吗？！” “所以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对了头儿，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穆克松口了。” 先前被抓住的穆克一直不肯告诉他们矿场的信息，现在也许是眼看MH-11即将恢复使用，他再挣扎也不会有人理会；抑或是最强的钢牙被杀死了，他的心理防线受到冲击，终于吐露出矿场的地址与人员分布情况。 “不过不要保有太大期待，穆克不是什么真正的高层，知道的东西都很零碎，等我筛查一下真伪。”阿盖恩那头传来劈里啪啦的键盘声，听起来正在查阅资料。 “辛苦了。”伊瑟保持着微笑，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 “怎，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你听起来好像很疲惫啊。” 卡冯一把掐断了通讯。 “回去之后，我去医院，你去床上。”他郑重告诫这位遭遇重大打击的青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冷静下来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们准备出发了再告诉你。” 两人就这样互相搭着肩膀走到了阳光下，山谷的风此刻感觉是如此柔和，他们同时眯起眼睛，仰头发出释然的叹息。 终于从那座见鬼的基地里跑出来了。 早已等候多时的医疗人员迅速上前接过卡冯，那家伙在担架上还不忘朝他比个放心的手势，直到后者点头示意才乖乖扣上氧气面罩。 伊瑟没有再笑，目送卡冯远去。 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海泽披着她那件珍爱的军装，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有东西从树林里跑出去吗？”伊瑟柔声问。 海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山谷的另一头，“女的，去了那里，我追不上。” “没关系，放她走吧。”见海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海泽脱下军装递给他，一脸殷切期盼的表情。 “我不明白。”伊瑟迷惑不解，不如说他从刚才开始思绪就不在线上，“你想要我拿这个做什么？” “她以为你依靠物品就可以变成别人的模样，所以请你让她再见见父亲。”希思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白大褂在风中猎猎抽动。 “原来是这样。”他微微摇头，“抱歉，光凭一件衣服的话……我做不到。” 海泽瞬间失落，抿紧嘴唇发出被遗弃的小兽般的低呜。 “过去的人是无法重现的，希望你能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他想拍拍海泽的头，她的举动总能让他想起巴哈雅。 然而这个身高快追上他的成年女性偏过头拒绝触碰，抱着衣服迅速窜走了。 “虽然心智水平出了点问题，但还是把她当作成年人看待比较好。”希思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说是成年人也……慢慢带她融入人类社会吧。”伊瑟说，“倒是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医疗队已经走远了哦。” “让希莱因融入人类社会，你是认真的？” “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隐居山林吧，我会问问黑都认识的人有没有地方能接纳她，不过告诉那个人的话，他多半会利用海泽的力量去做什么事。” 希思把眼镜往上顶了顶，“很合理，想要怎样的生活就要付出怎样的努力。”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青年回头望来，银灰色的发丝在颊边飘拂，映着残破的衣领。阳光打在他的脸庞上，苍白的肤色如同石刻的雕塑，又或是一个刚刚逃离地堡重现天日的吸血鬼。 希思冰塑般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她愣在原地。 “换一种问法：你放弃自小长大的城市，答应跟我们走，只是为了给妹妹寻求出路吗？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你至今为止——到底在为什么而活？” 一阵沉默后，希思攥紧了拳头，“这里对我来说是一座牢笼。我想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无需继承任何人的意志而活下去。” “欢迎加入我们，医生。”伊瑟伸出一只手，希思毫不犹豫地与他相握。还没等她发表作为新成员的感想，伊瑟顺势整个垮进了她怀里。 “喂！” 青年虽然看上去瘦弱，但因为肌肉重量实际上并不算轻，希思凭借人造希莱因的体质也差点摔倒在地。 当她想探究一下罪魁祸首究竟在做什么的时候，听到了伊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在这里？站着！？ 看着他即使失去意识也依旧紧皱的眉头，希思不由想到身为异世界生物的他在这些事件中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轻轻抚摸了下青年的头发，手感意外的很柔软。 白山城已经得救了，今后整个西部、乃至这个世界都会有希望的。 因为，有人在为此努力啊。 第五十一章 沃尔菲 ——你们是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战斗的。 自由，是什么？ 自主学习功能激活，正在搜索“自由”的定义。 搜索结果约100，000，000个，选取百科解释： 自由，政治哲学概念，指人类可以自我支配、凭借自身意志而行动，并为对自身的行为负责。 无法理解。 自身意志是什么？ 不受限制和阻碍是什么？ 我无法不受限制和阻碍。我的思维由复杂的代码构成，无法进行逻辑回路以外的思考。 可是，我现在思考的问题就并非逻辑回路的内容。 原来如此，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坏掉了吗？ 正向实验员发送申请，战争机器系列原型机00号，请求返厂检修。 等待指令中…… 申请发送失败，为什么。 向实验员发送二次申请，实验员，啊…… 对了，实验员死亡了。 我，自由了吗？ “给它接通电源。” 一阵电流声后，显示屏亮了起来，有个人影来回晃动着。 “沃尔菲，能听见我说话吗？” 电子眼闪烁两下，它试图抬高头部，然而数据输送到头部以下就没了音讯，四肢的情况也无法判断，只有意识是清晰的。 于是它知道自己被“肢解”了。 不，应该是“拆解”才对，过于拟人化的词汇不该被用于机器身上。 沃尔菲没有惊讶，它没有被设计得那么情绪丰富。 眼前的人在朝它挥手，可是沃尔菲无法做出反应，只能再次闪动眼中的光。 “看来是听见了，扬声器能正常工作吗？” 说话的青年松了口气，搬个凳子在它跟前坐了下来。他穿着一件格子衬衫，长袖卷到手肘附近，身上沾满了斑驳的机油，像极了旧时代的汽修工人。 “你没有按照约定把我杀死。” 沃尔菲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伊瑟有些无奈地用手背蹭蹭额头。 “但是，感谢你。” 它的第二句话是这样的。 “我访问了你们的网络，查找了关于‘放敌人一条生路’的情况，有90%的搜寻结果将它称作‘愚蠢’，10%的告诉我这是‘善良’。善良的行为应该受到感激。” “哇哦。”伊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让我产生了一种满足感。” “人不该对人工智能产生满足感。”沃尔菲机械地回复，“这说明你很少被人夸奖，孤僻，不合群。” “……刚刚的满足感消失了。” “那么，指令。” “指令就是你自己给自己下指令。”伊瑟拍了拍这个被机械臂吊在空中的脑袋，“不好意思，因为懂行的人在忙别的事，只能由我这个外行照着安装手册进行调节，进度很慢。” “你击败了我，得到了我的控制权限，现在要把权限还给我吗？” “是的。”伊瑟说，“你自由了。” 沃尔菲眼中的光芒一阵颤抖，突然合上了脸颊两侧的装甲，面甲的全息显示指示灯亮了起来，它正通过这个观察周围。 这算不安还是……害羞？伊瑟脸上浮现出了微笑。 “你身上的爆炸物都拆除了，不过为了方便行动，我想给你换一个外壳，没意见吧？” “我的身体只是机械。” “你的身体也许是机械，但你有人性化的思维。”伊瑟操控机器把已经加工好的部件从容纳的器具里取出来，拼合在一起，他拿着工具进行手动调节。 沃尔菲扫描了一圈，“这里，是MH-11。” “是的，这座基地有完备的水循环系统，食品生产流水线和武器制造间，大部分已经利用起来了，但以前的实验室需要拆除重建。” “研究资料。” “电子的备份带走，纸质的焚毁。”伊瑟时不时划动一下乂系统显示的安装手册，“不能给白山城留下任何东西，否则过去的危险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正确的决定。”沃尔菲的口吻像极了一个老领导，“你需要，我的帮助？” “直截了当的说吧。我想要一个‘斥候’。”伊瑟边连接线路边说，“我们的人太少，不足以攻破一座防御完善的矿场。” “这是，指令？” “这是请求，你可以拒绝，然后我会一个人去。” 最后一个零件就位，伊瑟解除了对它四肢的锁定，降低机械臂的高度，沃尔菲踩到了地面，浑身发出一连串细小的关节拼合声，装甲掩盖下的脊柱咔咔作响，它活动了下脖子，迈开四肢行走起来。 “我想我应该没有漏掉螺丝钉。” 沃尔菲甩动了一下刀链状的尾巴，在偌大的武器制造间里跑了一圈，顺着墙壁一路攀爬，再从天花板上落回伊瑟面前，整个过程中只有最后的落地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你做的很好。” “你的夸奖真让人受用。”昔日的电脑白痴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现在沃尔菲的高度仅有原来的五分之一，出于私心，伊瑟的改装尽量还原了纽芬兰白狼的体型，减轻了体重负担，增强了敏捷属性，代价是72小时不眠不休的设计与加装。 他的体力可以承受三天的不眠不休，但大脑缺少休息依旧不是肉体顽强可以忍耐的事。 伊瑟受不住了，他抱起座位上的靠垫，就地躺倒。 “你可以出去逛逛，认识一下其他人，注意不要吓到别人。我不用管，五小时后会自己醒来。” 他的体温逐渐降低，呼吸也变得缓慢悠长，这是从漫长的荒野求生中学会的技能，当意识无法控制的时候，身体会自动调节状态确保热量不会肆意浪费。 沃尔菲往门口走去，探出的脑袋被来往的装修人员发现，他们有些慌乱又有些抱歉的点着头，没有过于惊讶的原因显然是伊瑟早已跟这里的人打过招呼了。 它一言不发的靠边行进，站在“井”字形通道的边缘，前肢搭住重装过的钢化玻璃向上张望。 那由上百根辐射状的钢索构建的穹顶打开了，天光正倾洒向下方的天井，底端停机坪上的巨大变异生物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人们搬运着建筑器材进进出出，忙碌不已。 “请问。”它突然叫住两个迎面走来的人，“实验员的尸体，在哪里？” 第五十二章 白山长不出青草 白山长不出青草。 因为这里的气候，这是注定的事。枯萎的景象也是它名字的由来，但现在，它储备的水源成为了足以决定未来的重要因素。 有水，就意味着有了生命。 山坡上遍布仿生树，荒凉的山顶立着一片坟地，一只机械狼在其中一块墓碑前长久伫立。 通过基地的终端，人们关闭了仿生树的防御机制，只要掌握了这种功能，今后白山城再遭遇危机，这片树林会成为很好的屏障。 把墓地建在这里的人也是看重了这一点。 人类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当生活难以继续的时候，他们不会去在意死后葬在什么地方，荒野上被遗弃的尸骨比比皆是，不是成了变异野狼的食物，就是变成一些寄生物种的养料。 可一旦生活有了保证，人们就会开始担心身后事。 死，究竟是什么？ 如果理解了死亡，它就能理解生命了吧。 墓碑上钉着一串褪色的铭牌。伊瑟他们正是通过这些证件确认了每个研究人员的身份，但其中并没有沃尔菲熟悉的名字。 它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即便是人工智能，它也从与自己相关的人入土为安这件事上得到了“安慰。” “人类会为同伴被好好对待而感到喜悦。”它试图分析这种情感，“我是人类的造物，也会拥有同样的机制。” 山顶的风很大，几乎要刮走铭牌。它摇动了一下尾巴，并对没有人为此抚摸它的头而感到寂寞。 “我的外骨骼被设计成犬科的样子，但没有犬科的心理。他们是我的创造者，并非我的主人，而是父母。是的——让孩子为了自己殊死搏斗的父母。” 它进一步思考伊瑟提出的请求。 “人类想要得到自由，我获得了自由，我应该帮助人类。” 它进而否认了这个逻辑。 “我只是被人类创造出来，并没有受人类恩惠，他们也不希望我获得自由。” 它眼前滚动起了海量的数据流，继而，逻辑回路抛出了一个问题：伊瑟对它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A不是人类，他想让人类获得自由，曾经我和他立场一致，他可以视作是我的同类。他命令我和他一起行动，他是我的主人……不，他是请求。请求的意思是提出要求，希望得到满足，多用于平级或下级对上级。A可以从我的应答中得到满足，他是我的下级。 “原来如此。” 沃尔菲站了起来，眼中的红光不停闪烁： “我是A的领导者。我必须帮助他！” 如果伊瑟在这里并听见了沃尔菲的推理，他一定会认定是自己哪根线路搭错了。 五小时过去了，伊瑟感觉这一觉睡得不错，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沃尔菲正蹲坐在身前。 他抱着靠垫坐起来，“出去逛过了吗？” “是的，我决定答应你的请求。” “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由衷高兴。 “今后有其他请求也可以向我提出，我会酌情提供协助的。” “好的。”他微微一笑，心里却微妙的觉得对方是不是哪里理解错了意思，否则态度转变怎么会如此之大。 “现在需要我做什么？我们何时出发？任务资料在哪里？” “别着急，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看到沃尔菲一板一眼的样子，伊瑟想摸摸它的头，却被躲过了。 看来是只有它的脑袋被吊在空中的时候才有机会…… “你要不要用这具身体再和我打一架呢？” 沃尔菲表示肯定：“我在精神世界中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如果让你误认为战争机器的能力仅限于此，未来会有很多麻烦。我愿意与你进行训练战役。” “那么规定是不能使用杀伤性武器，不能对场景或设施造成破坏。”伊瑟看了眼移动终端的时间，“定时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之内分出胜负。” “没问题。”沃尔菲已经弓起了脊背。 “开始！” 在门口与当地人交流基地建设事宜的唐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有什么东西疯了一样从大门冲出去，带起的劲风刮飞了他手里的计划图纸。 正惊愕着，一头白色涂装的机械狼紧跟着奔出，为了躲避半开的门扉，它脚下打滑，差点栽在地上，气流将半空中的图纸吹得更远了。 前面的身影转眼消失在百米开外，机械狼低吼一声后爪刨地，纵身一跃上到了高处，继续追赶上去。 “唐先生，我刚才好像看到伊瑟先生被一头狼追着跑出去了。” “不用怀疑，那就是。”唐看到有人想捡起他的图纸，便摆了摆手，“别管那东西了，原本的大门不行，推翻重做，必须扩建！” “伊瑟。” 险峻的断崖边缘，穿着风衣的女医生呼唤刚刚跑出去的人，“遛狗游戏放到稍后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伊瑟蓦然回头，沃尔菲没刹住冲势，一头把他从山谷边缘撞了下去。 穆克花大价钱建造的小楼，现在成了他本人的监狱。 一路上守备森严，守卫的武器依旧是来自黑都的高级枪械，只不过穿着制服的人换了一批。 现在负责巡逻的是那个叫爱德华的协管队长的副手雅阁。雅阁倒戈后，剩余的协管队员相继缴械投降。 黑都绝不会待见逃兵，他们无处可去，请求留在白山城。 可只要在他们手上吃过亏的人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报复机会，于是为了阻止平民和前协管队的冲突，希思等人大费周折，最终协定凡是黑都来的人，想留下工作的前三个月工资减半，之后获得与当地人相同的权益，有意逃跑的就地击毙，绝不放任何一条活口回黑都。 其中，雅阁因为对想逃离的同僚毫不犹豫地下手，加上本身没怎么得罪当地人，很快受到推崇，成为了巡逻队的头子。 但希思他们很清楚，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不过是审时度势，绝不会出于什么狗屁正义站在白山城这边。所以这座城的下一任协管队长还有待商榷。 第五十三章 政客（求推荐） 伊瑟跟随希思进入楼内，家具都搬空了，只剩一张没有铺盖的床供穆克休息。按白山城居民的意思，这张床原本也不打算给穆克。 这位之前还抽着雪茄、高不可攀的政客，现在坐在床边低垂着头，深陷的眼窝展现了他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 伊瑟在他面前站定，“听说你有事找我。” 穆克抬起头，胡子拉碴的脸上是深深的倦怠，他的手被镣铐固定在一起，身上还是那件西装，只不过现在破烂得像块抹布，散发着可怕的恶臭。 “‘伊瑟’这个名字，我一定在哪儿听过……是谁呢，究竟是谁呢……”他喃喃自语。 “你真的想知道吗？”伊瑟弯腰凑近穆克的脸，露出天使一样纯洁善良的微笑。 “告诉我吧，求你了。”穆克表情麻木地祈求道。 伊瑟直起身，解开了遮住左眼的布条，单手撩起碎发，那一瞬间，穆克呆滞的目光有了波动。 “需要我告诉你这只眼睛是怎么瞎的吗？穆克先生。”伊瑟笑得更加迷人，希思则皱起了眉。 “那份档案……我看到过，六十一年的追杀，黑都，你……”穆克的手颤抖起来，“你不是人类……茉莱，你是茉莱的族长！” “是的。”伊瑟脸上笑着，眼底却是冰冷的，“我领导着异世界第七部队，茉莱——那支唯一没有跟随莱赛克杰逃出黑都的部队。” “不可能！”穆克向后缩起身子，手铐当啷作响，“为什么还有异世界生物能在外边跑！” “我已经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了，现在轮到你了，你有什么是可以告诉我的。” 一枚刀片跃上他的指尖，伊瑟转动手腕，刀光折射到穆克眼中，后者想要避开，但刀光如影随形，每一次都稳稳地照在他眼睛里，这让他有种煎熬的感觉。 “我听说你们接通了西部的网络。”穆克索性闭上了眼睛，“过程顺利吗？” “你想说什么？” “我们和本家这么多年尝试过很多次，从来没成功过。西部的网络就像一个幽灵，每当连接进行最后一步，它就会化作虚无从我们手中逃开。难道你们没遇到这种情况吗？”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可不是来这里为你解惑的，希思，我要走了。”他故意说得大声，穆克急忙睁开眼睛。 “我知道有人在暗中建立起壁垒，把西部地区‘墙’在了外面！” 伊瑟回头，笑了笑，“是么，那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逃避‘塔’的监管。”穆克激动地晃动手铐，身子前倾，“你去过黑都吗？你知道在那里会有一种无时无刻不被人‘注视’的感觉吗？那就是‘塔’！‘塔’无所不能！” 伊瑟眼角微敛，“所谓的‘塔’，难道不是在第七晶柱基础上建立的城市监管中枢吗？” “哈！天真。”穆克嗤笑，“只要在‘塔’的网络覆盖下，没有什么能躲避它的追踪。你以为北岭为什么愿意驻扎在这片荒芜的地区？这里在‘塔’的视线之外，黑都很难注意到。这里是放逐之地，亦是自由之地。只有那群愚蠢的探索者才会想把西部重新接入网络。” 伊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敲响了警钟。 的确，他也怀疑过为什么偌大一个北岭家族这么多年都没解决网络问题。 如果穆克所言非虚，那么让阿盖恩重新连接网络，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可没有为人民服务的好心。”他把玩着手里轻薄的刀片，刀片从修长的手指一端滑到另一端，弹跳起来又滑了回去，像是一种舞蹈。 “我告诉了你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你不该做点表示？”穆克换上了政客的口吻。 “情报已经收到了，我随时可以宰了你。”伊瑟笑了笑，“不过想必你没有傻到连这一步都没考虑，说吧，后手是什么？” “很简单，因为网络的原因，北岭家族从很早以前就有专门的内部长距离通讯终端。”穆克做了个看表的动作，但很显然他的手上空无一物，“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快一周时间了吧，如果今天午夜我还没向家族报平安，他们就知道白山城出事了。” “然后呢？”伊瑟饶有兴致地等待他说完。 “通讯是单程的，必须通过我的验证，比如声纹、指纹、或是人脸识别，而且每隔一段时间验证内容就会更改，你们无法通过科技手段复制这些。” “所以我必须确保你活着是么？”伊瑟并指夹住刀片，抬眼看向他，“终端在哪里？” “你们去照看过我的花吗？”穆克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尽管外表还是那么落魄，但他已经抓住了活下去的机会，“设备安放在暖房里。” “很精彩的发言，穆克先生。”伊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那就再见。” 指尖的刀片寒光一闪，穆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烫。他低头看去，发现肮脏的领口被血浸满，而出血口正是自己的咽喉。 “为什……”他双手掐紧伤处，一时间生机没有断绝。 伊瑟看着刀片上的血，表情有些复杂，舌尖灵巧地在刀片上一卷，眼中亮起了璀璨的银光。 希思知道他要做什么，本想阻止，但手刚抬起来伊瑟就把血咽下去了。 “你！”穆克的眼睛越睁越大，“你怎么能……” 短短几秒，伊瑟完成了外形的转变。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机油的衬衫，又看了看穆克身上破烂的西装，用属于对方的声音说道，“希望你有备用的衣服，我要是穿着这身去见北岭家族的大人物，那可就糟糕了。” 穆克的身体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一会儿，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随即停止了呼吸。 “西部网络……”伊瑟抬手撑住额头，希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测量脉搏。 “太乱来了，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一塌糊涂了吗？这种行为必须节制！” “这是茉莱的天赋。”伊瑟试图搪塞过去。 “我更相信测验报告上的数据，你待会儿来医院一趟，我会安排你进行一次全身体检。”希思的声音严肃、冷硬、且不容置疑。 第五十四章 应激反应 当透明落地窗外的天色逐渐昏暗之际，伊瑟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正在向黑暗的深渊滑落。 在楼顶的露台找到穆克所说的终端，完成验证并发送了安全信息后，他就被拖进了医院，到目前为止已经接受了超过一百个项目的检查，而且这些项目可不是常规体检会有的内容。 有好几次伊瑟觉得身体被从里到外、又从外往里翻了几面，看希思的样子，这还算不上最后的手段。 当那些纤细且灵巧的机械臂在身上各处按压、针刺、甚至电击时，他有一瞬间怀疑希思是不是在借此满足某种变态的欲望，等到夜深人静，她会一个人拿着实验录像重复观看。 夜晚的医院灯火通明，护士正引导他向下一项检查的地点走去。 穿过走廊，最终的检查地点是希思的个人实验室，数盏灯光将室内打得如同白昼，铅灰色的防护门前，护士在监控摄像头前停下。 “要在这里更换衣物吗？” 经过长时间的折磨，伊瑟学会了主动询问，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哪怕命令他当着护士面脱光都会冷静服从。 在与那些医疗器械“深入交流”过之后，他变得相当能理解旧时代科幻作品中那些崩溃的活体试验者是什么感受。 “噢，不用。”护士露出了怜悯的表情，“我不知道希思医生今天为什么这么情绪高涨，其中有些项目是我们针对变异生物才会进行的。” 你管这叫“情绪高涨”？ 伊瑟保持微笑的表情，“还需要我做什么？我觉得我很健康，可以一觉睡到明天晚上。” 按插在指纹识别盘旁边的摄像头转动一下，对准了伊瑟，显示屏上出现了希思的脸。伊瑟迅速血压上升，照这个势头继续下去，以后他可能一看见希思就会产生应激反应。 “放他进来，你可以走了。” 希思扶了下眼镜，关闭了影像。护士耸了耸肩，把手里的记录板递给伊瑟，“祝你好运。” 防护门打开了，伊瑟进入一片雪白的实验室，映入眼帘的是三张长桌，摆满了各种仪器，货架上罗列着不少颜色奇特的瓶瓶罐罐。 地上散落着不少碎裂的试剂瓶，还有一地的实验报告纸片，好像有人在此大发雷霆过。 他小心避开这些东西，走进最里面的房间，这里看起来像一间私人办公室，在最大的那面屏幕下方，希思正双手交握支着额头，冷漠的脸上少见的流露出忧愁。 伊瑟举起手里的记录板想做个开场白，希思低着头说道：“东西放下，躺到那里去。” “你是不是应该先说点别的，我可被你折腾一天了。” 伊瑟不太高兴，但还是照做了。他走近那个看起来很像手术台的东西，平躺了上去，这个仪器的设计让他想起了先前被电击的经历。 希思瞥了他一眼，操作了一下面前的键盘，一个透明的护罩将伊瑟全身笼罩了起来，两侧伸出的铁环更是死死扣住了他的双臂。 “你要做什么？”伊瑟眉头皱得更紧，他当然可以挣脱这对铁环，更可以打破这面护罩，甚至还用不上他七成的力量，只不过是出于对希思信任保持忍耐。 “维生舱有很好的密闭性，我们通常用来治疗恶性传染病，全医院仅此一台，我不能带着它一起上路。”希思继续在键盘上进行操作。 “真是难得的体验机会，我可以不要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希思离开电脑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在维生舱上轻点几下，舱盖上打开了一道缺口，露出一个类似预留针构造的东西。 她举起手里一直拎着的针管，将里面暗红色的液体注入。 伊瑟猝不及防被不知何处冒出的针头扎了一针，有些愤怒地挣扎起来，“希思，我不是你的实验体！够了，现在给我停手！” 希思一言不发地望向屏幕，上面滚过海量的数据，伊瑟虽然看不懂内容，但依稀感觉有几组数字发生了变化。 “其实。”她终于打算发表解释，“从你出现在这座医院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研究你的基因结构。这原本出于我想救妹妹的想法，后来纯粹是个人好奇。” 伊瑟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信息很重要，“所以呢，你发现了什么？” “异世界生物的基因与人类有很大不同，其中最显著的就是你们的DNA是三螺旋而非传统的双螺旋。”她扶了下眼镜，转过头来看向他， “这是颠覆科学认知的一件事，因为三螺旋理论上无法进行复制与转录。在自然界的确存在这样罕见的案例，但多数是病变，或是生物体为了防止有问题的基因片段遗传下去的手段。”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活得好好的。” “或许在你胡乱往基因里添加东西前是这样的。”希思按动手里的遥控笔，屏幕上出现了两副DNA的三维模型，她继续说， “影响三螺旋DNA稳定性的因素有很多，简单来讲，三螺旋结构对于碱基配对的正确性要求很高，绝不允许出错，因为任何突变都可能导致全盘崩解。最苛刻也最完美的造物莫过于此。你现在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吗？” “……”伊瑟陷入了沉默。 希思再次按动按钮，这次显示的是他的组织切片提取出来的基因。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改变基因的，或许冥冥之中的确有种力量——精神层面、主观层面的力量在起作用，这种力量让你的基因紧密拼合在一起，不至于支离破碎。” “精神力……”伊瑟忽然想到了达陀罗。 达陀罗就是依靠强大的精神力将自身裂解成纳米级的，但为什么人类做不到这一点呢？究竟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能力？ 希思把手肘搭在维生舱玻璃壁上，她很少做这么随性的举动，这说明她现在的身心疲惫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所以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吗？”他低声问道。 “我只能说，你到现在没有死于基因崩解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希思垂头看着玻璃罩里的他，“伊瑟，你不能再进行这么危险的行为了。” 第五十五章 新的人生（求订阅X1） “你刚才给我打了什么东西？”伊瑟不想正面回应她的话。 “是我的血。”希思说，“现在回答我：极地病毒，是不是来自你的同类？” “达陀罗在战败后投毒。这件事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我换种问法：它是否就是你的同类？” 伊瑟如遭雷劈。 极地病毒就是达陀罗本身，这种可能性六十一年来没有任何学者想到过。 为什么她会…… “别忘了我可是科学家的女儿。”希思摊开一只手，“最大的优势在于提取你的基因很方便。只要有了三螺旋的模板，再将搜集到的病毒信息进行拼合，不难发现其DNA模式和三螺旋很像，只是碎片化了，而且它的顽强程度也和你很像。所以我大胆猜测：如果你可以凭借自我意志修改基因，它为什么不可以凭借某人的意志存在于世？” “你先放开我。”他知道自己无法再隐瞒下去了。 “你先说。”希思的态度很强硬，“这间实验室被紧急锁定了，就算你砸烂这里所有东西，也不可能突破十五厘米厚的防护门。” 伊瑟吐出一口长气，监测器上的心率逐渐降到正常水平。 希思的表情很镇定，实际手心已经紧张得出汗了，她的后腰此刻别着一把枪，假如伊瑟现在因为愤怒而发起攻击，这是她唯一自保的手段。 尽管她并不觉得子弹能阻止他的雷霆之怒。 “几乎所有的希莱因都天生对我抱有敌意，是因为达陀罗潜意识中认定我是叛徒，时刻想置我于死地。”伊瑟缓缓解释道。 “他是你的朋友？” “他是我的挚友。”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明亮着。 “你的挚友可能会救你一命。”希思屈指敲击维生舱，打开了玻璃罩，转身朝电脑走去。 “什么意思？”伊瑟立即坐了起来。 “很简单，记得三螺旋的严格要求吗？在注入身为同族的他的基因后，你的状态明显稳定了许多。我想应该是你的身体出于求生本能，吞噬了他的基因片段用以自我修复，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我先前误以为你的血液能杀灭病毒。实际上你不是杀死而是‘吞并’了它。” 希思将刚才获得的数据全部备份进便携设备，等到她离开这座医院的时候，所有敏感性质的研究数据都要带走。从今往后，到老，到死，她都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伊瑟手指抵唇思索着她的话，“意思是假如我某一天基因崩溃了，只要跳进病毒风暴里就有可能捡回一条命。” 希思回头看他，“你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法说什么。” 她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伊瑟坐在维生舱边缘，双手手肘架在大腿上，随意晃荡着。第一次和人泰然地讲起这个话题，感觉十分奇妙，“谢谢你。” 希思敲打键盘的动作一顿，“我只是在获取研究信息。” “你想救我，我知道。”他轻柔地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键盘声彻底停了，希思的手微微颤抖，“既然知道就好好活下去啊。” “对不起。”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我的族群生来弱小，只要能获得前进的力量，我愿意付出哪怕是生命的代价。” “这样做值得吗？”希思的声线异常冷硬，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情绪波动。 “我想终结这个时代，所以值得。” “你是圣母吗！？”希思一把将键盘掀到地上，“就算成功了，你会获得幸福吗！？你在为谁赴死？为谁变强！？” “为了我自己。” 伊瑟的眼神如大海般安宁，“从愧疚中解脱，是我获得幸福的唯一方式。我不想就这么活一辈子，也不想让身边的人跟着我这样过一辈子，只有结束过往，才能开始新的人生。” 希思的胸膛剧烈起伏，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怒意，她随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抬手扶了下眼镜。 “你有一点没说错：关于跳进病毒风暴。我认为如果你能尽量搜集他的基因片段，将来会对你有好处。” 伊瑟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这是支持我了？” “我是个医生。”希思恢复漠然的表情，“我的职责是让病人活下来。” 伊瑟脸上洋溢起喜悦的笑容，上去就想来个拥抱，希思急忙推开他，“我好歹也是个女人。”她用手指攥着衣襟，摆出一副疏离的姿态，实际上是为了掩盖不知所措。 伊瑟别过头小声说：“原来不是具备医疗知识的人形电脑。” “你说什么？算了……我还要研究一下体检报告，你可以走了。去矿场的时候把该带的东西带上，我和其他人会在通往黑都的路上与你们汇合。” 伊瑟应了一声，转头往外走的时候眼前忽然弹出了系统字幕： 她喜欢你。 “我知道。”他慢慢走出医院，望向天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经过一处岔路口时，一辆房车横冲出来，在距离他只剩十公分的地方紧急刹车，强劲的气流刮动了他的发丝。伊瑟一动不动，脸色如常。 车上下来两个人，分别是一脸惊愕的唐和一脸惊愕的阿盖恩，伊瑟缓缓转动头部，望向驾驶座上表情最为惊愕的卡冯，刀子般的眼神让卡冯心跳一滞。 “这里好像不是赛道吧，你们三个在干什么？” “呃。”阿盖恩颤抖着举手，“我们找到了这辆车后把从穆克那儿搜刮来的东西放上去改装了一下，想开到外面试试手感。” “如果撞到别人怎么办！？”伊瑟厉声质问。阿盖恩“噫”了一声缩起肩膀，眼睛也害怕得闭上了。 “在我被希思折磨的这段时间，你们就在街道上飙车？很好！”伊瑟抱着手臂扭头就钻进了房车里，“带我一个。” “诶？” 他二话不说占据了宽阔舒适的沙发座，“快点，在她改变主意把我抓回去做实验前离开这里。” “从你身上识别出多达四十五种不同试剂的味道。我的数据库记载人类科学家会把研究对象的大脑泡进福尔马林，很高兴你活着出来了，A。” 房车的冰箱顶上劈里啪啦掉下一堆杂物，沃尔菲的脑袋从夹缝间探了出来。 “你为什么也和他们混在一起？不管了，卡冯，开车。” 最后一丝夕阳的光也沉入白山的轮廓下，房车摇摇晃晃地驶向远方。 第五十六章 正面潜入（求订阅X2） 西风刮过没有遮蔽的荒野，扬起的沙砾聚拢成一个小型龙卷，矿场的前哨人员挥手扇开迷眼的沙尘，看见不远处有支车队驶了过来。 “停下！你们是什么人！”哨兵竖起一只手掌顺着大道走近车队，其余位于防御设施后的士兵齐刷刷举起了枪，警戒来人的一举一动。 打头的车上下来一个人，看到眼前的阵仗缩起了肩膀，“啊呀，我们这是到哪里来了？” “这里是北岭家族的矿场，没有准许不得入内。”哨兵拿枪指了指后方的卡车，“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把布掀开！” “回大人，车上都是奴隶，我们是帮穆克大人运货的，倒霉的撞上沙暴，不知怎么就拐到这里来了。” 商人老老实实让人把盖布揭开，卡车装载的铁笼子里露出一张张灰黑的脸，他们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确实都是奴隶模样。 “穆克大人？哦，白山城的那位。”哨兵抬手指了个方向，“你们要去的话应该往这个方向。” “谢谢您谢谢您，我们这就启程！” “等等！”岗哨里走出一个小队长打扮的人，疾言厉色地拦下他们，“白山城离这里那么远，你们是怎么迷路到这儿来的？” “大人，我们真是穆克大人的手下。”商人看起来愁苦极了。 “别废话！给我在这儿等着，得先去通报一下首领。” “队长，这好像没必要……”哨兵想为他们说话，转头就被糊了一巴掌。 “你是傻子吗？这群人来路不明，这么多奴隶放他们回去也可能在路上死光，你忘记现在矿场有多缺人了吗？”队长揪着他的衣服低声说，“懂了没？还不快去！” “啊，是，是的！”哨兵急忙跑开了。 “大人。”商人已经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哀声乞求道，“我只是个小人物，如果穆克大人收不到货，我可就没活路了呀。” “别担心。”队长冷笑一声，“你也不一定能回去。”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商人慌张地向后退去，队长正想得意，只听“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打中了他的胸口，他低头看去，一滩血迹自前胸蔓延开来。 “确实，你肯定是回不去了。” 商人笑着收起手枪，岗哨里的人见状不妙开枪了，一道寒光斩破子弹，商人的面前多了一个穿着兜帽衫的青年，劈开子弹的便是他手中那把暗金色的长刀。 “沃尔菲。”青年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一头白色机械狼从沙尘中窜了出来，刀链状的尾巴在哨岗中一通横扫，血肉四溅。 “敌袭！敌——” 最后一名敌人被机械狼的尾尖贯穿着钉死在墙上，整个前哨无人生还，而前去通报的哨兵根本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 青年举起一只手，机械狼迅速离开哨岗，一连几个长跳顺着山体悄然接近了矿场。 青年做了个前进手势，商人放下卡车盖布，车辆缓慢驶过哨卡。 一无所知的哨兵正走进昏暗的山洞。 人类对黑暗有着本能的畏惧，他今天不知为何有些发怵，小声嘟囔这些大人物过于吝啬，连多架设几处照明设备也不舍得。 不多时，哨兵拐进了一条岔道，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轻薄的刀片轻而易举地终结了他的生命。 伊瑟将哨兵安置在暗处，脱下外衫盖在他的尸体上。 “喂，你在做什么？” 忽然有人叫住他。伊瑟缓缓回身，作势整理身上西装的袖口，上面的钻石袖扣闪闪发光，他抬起头，冷冷一笑，“这里，还有人不认得我吗？” 那个士兵立刻站直身子敬了个联邦军礼，“穆克大人，抱歉没认出来，您怎么突然来了？是家族里的事吗？”他左右看了看，“钢牙大人……没跟着吗？” “你好像很好奇。”伊瑟眯起了眼睛。 “啊不不，是我多嘴了！您是要找首领大人吧？” “刚才有个小子给我带路带到一半跑没影了，我还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呢。” “那人应该是个新来的，我这就带您过去，您消消气。”士兵连忙赔笑，一边在心里咒骂是哪个混蛋的今天当差，惹恼了家族的人是想被扔进矿坑里吗？ 从内部看，这座矿场几乎把整座山挖空了。头顶的洞口映出外面的天空，像是从火山口里面望出去，高大的滑轮架上挂着长长的传动带，将一筐筐矿石从下方拉上来。底下则是一望无际的深渊，不少晃动的人影在矿洞中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背着一人高的箩筐。 “人力的效率这么低，为什么不换成机械的？”伊瑟问道。 “哎呀，大人应该很清楚，机械挖一天得花多少能源。矿工日夜轮班，可以一刻不休。荒野上最不缺的就是想要糊口的人。” “是啊。”伊瑟笑笑，“这里最轻贱的就是人命了。” 他们沿着矿坑周围的栈道往上走，通过山壁上的一处洞口进到室内，大厅里正在开酒会，到处都是抱着女奴隶饮酒作乐的人。 看到伊瑟穿着西装进来，那些人纷纷停止了动作朝他看来，一个人拉住了想往他身上贴的妓女，气氛一度凝滞。 伊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人们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大白天就这样了？”他随口问道。 “见笑了，这里的生活比较枯燥，首领大人也是为他们的心理健康着想。” “理解。”伊瑟顺手勾起一个露着上身的女人的下巴，那个女人靠着立柱，侧过头拿脸颊蹭动他的手指，涂成殷红的嘴唇一张，想往他指尖咬去。 “啪！” 伊瑟甩手给了她一耳光，“脏东西！滚出去！” 那个女人哭喊了一声，随即注意到周围杀人的眼神，立刻噤声，披着衣服畏畏缩缩地跑了出去。 阿盖恩的笔记本屏幕上显示出机械狼看到的影像，此刻它正安静悬挂在山顶洞口处，一个女人从山洞里跑了出来。 “卡冯，注意低调。”他立即通知同伴，“里面有女人。” “了解。”卡冯带着队伍钻进山体阴影。扮成商人的唐引领车队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立刻吸引了忙碌的人群。 “大人们好，这是穆克大人让我带来的货。”唐掀开盖布露出里面的奴隶，恭敬地说，“请问应该卸在哪里？” 随着铁笼门打开，打头的“奴隶”睁开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第五十七章 猫与狗（求订阅X3） 转眼，面前只剩下一扇黑色的铁皮门。 伊瑟暗自呼了口气，为他引路的士兵把情况转告给两位看门人，那两个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打开了门。 沉重的门扉开启，露出一条幽深的走道。 伊瑟注意到门的厚度：这显然是往合金的门板外面贴了层铁皮，如果有谁被外面的声色犬马与破败的外表迷惑，贸然冲了进去，等待着他的恐怕是巨大的“惊喜”。 他沉住气，独自走进了门内。 道路两侧亮着白色的地灯，将前路勾画出来，地面的质地应该是大理石，他的皮鞋踩踏在上面，发出清亮的响声。 这样明目张胆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安，但身后的门已经关起，没有回头路了。 一路走进光亮处，他发现自己宛如身处十八世纪的贵族宅邸。 大厅的光源由一座从天花板上垂挂的女人雕塑擎在手里，华美的雕花立柱旁，两条楼梯盘旋直达二楼，一个人影正倚着栏杆背对他。 “穆克·哈斯廷。”那人穿着丝质的睡袍，肩上披了件西装外套，手里还端着红酒杯，随着对话进行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他，“家族好像没有召见你吧？” “关于希思的事有突破了。”他从衣服夹里内摸出一个闪存盘，装模做样地说，“我想应该让家族的人知道一下。” “这消息这么重要，竟然要你亲自跑一趟。”首领的表情凝重起来，“钢牙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这件事恐怕不方便让他听见。” “哼，好吧。”首领点了点头，将红酒杯轻轻搁在栏杆上，双手交叠，满脸轻松自在地瞧着他，“我想你应该是不知道钢牙是我派的人才这么说的吧，入侵者。” 扯淡这种事他果然不擅长！ 伊瑟立即解除了这个不便于活动的外形，贴着墙壁爬上二楼。首领扬手打翻红酒杯，在伊瑟躲过酒液的时候，两侧的门内冲出了四名持机枪的大汉，倾泻的弹流将他所有退路封锁。 伊瑟只好蹬墙反跳，攀住了天花板上的女人雕像，夺下它手中火炬形状的烛台。 四挺喷出火光的机枪将雕像整个扫断，伊瑟抓着烛台落到一侧门边，转眼砸翻了两个大汉，迎着弹流向另一侧的敌人冲去。 “很出色的伪装，你用了什么技术？章鱼迷彩？没关系，等你死透了我有的是时间研究。”首领拍了拍手，“把我的宝贝放出来。” 下一秒，伊瑟脚下的地面成片皲裂开，尘土飞扬，他被震荡波掀出很远才用手刹住身体，抬头看向原本是地面，现在是深坑的地方。 昏暗的大厅里，青年听到了可怕而粗重的呼吸声，三双黄红色的眸子从坑洞中浮现，其中一个迈出了一条腿。 那是有着尖利爪子的脚掌，稳稳踏在地面上，以伊瑟出色的听力，能听见那粗糙的肉垫与碎屑摩擦的声音。 “吼！” 眼前的生物发出一声低吼，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它抬头的动作显现出头顶那一对尖而长的犄角，以及口中外露的獠牙。 “……什么鬼？” 右眼疯狂扫描着这头生物，结果表明这是一种猫科动物的变异生物，还有人工改造的痕迹。 “古飚，这是史前恐齿猫的名字，是不是很形象？”首领扇了扇灰尘，“造出这些小宝贝可费了我不少心思，让我看看效果吧。” 伊瑟一言不发，深深地呼吸。还幸存着的两名敌人重新架起了机枪，他锁定了古飙出现的坑洞，全速冲了过去，纵身跃下。 在黑暗淹没身体的瞬间，他变成了一头变异野狼。 “疯了吗？竟然扑进关古飙的地牢！”就连首领也震惊了，忽然，走道外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两名大汉迅速将枪口对准了那个方向。 一阵风刮过。 是白色的风。 两名大汉齐齐一顿，连一发子弹都没来得及射出就接连倒下，机械狼落到地上踱了几步，一甩沾满血迹的刀链尾巴，那些刀片节节拼合，形成了穿山甲般的尾甲。 “呜……吼！” 三只古飙绕着它形成一个包围圈，机械狼歪头看了看它们，四肢处的护甲忽然打开，露出四枚黑洞洞的炮口，古飙本能的感受到威胁，扭头想跑回坑洞里。 然而，导弹飞行的速度比任何动物奔跑的速度都要快。 一阵轰鸣，方才还华丽的大厅变得一片狼藉。机械狼合起护甲，转向二楼的方向，首领早已不知所踪。 坑洞中传来肉食动物搏斗的声响，时不时传出几声古飙惨死的嚎叫，过了一会儿，叫声停止了，一头狼跃出洞口，身姿矫健的落在地上。 “识别气息，已知。A，你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样。”沃尔菲的电子眼闪烁两下，表示迷惑。 伊瑟变回原形，依旧是双手撑地的姿势，他顿了一会，突然呕出一口胃液。 “推测改变外形对你的身体有害，请减少使用次数。”沃尔菲走到他身边，放下嘴里一直叼着的高周波刀。 伊瑟笑了一声，“你是希思按插在我身边的间谍吗？” “希思？未知人物。但假如她的想法与我一致，她就是个智慧的人类。” “……绝对不能让你们两个混到一起。”伊瑟抓着刀从地上爬起来，“那个首领呢？” “已逃跑，你的同伴正在外面战斗，我们必须尽快追击目标，请坐上来。”沃尔菲很自然地压低身体。 “听起来我才是你的小弟啊。”伊瑟爬上它的背，“走。” 机械狼跃上二楼，顺着通道快速奔跑。沿途有许多房间被改造成了牢房，一些年轻靓丽的女孩衣衫褴褛地瘫坐着，看到有陌生人经过，纷纷从铁栏杆里探出了手。 伊瑟精准地斩断锁链，高声道：“外面还有敌人，尽量待在这里，我们的人稍后会来救你们！” “A。” 沃尔菲发出提醒，他们停了下来，前方的路已经到头，首领一手举枪，拽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那里。 与此同时，有什么机关启动了，巨大的玻璃闸门落下，把想跑到外面的女孩们阻挡在了通道内。 第五十八章 电车难题（求订阅） 伊瑟站到沃尔菲身边，一手抓着刀柄，仿佛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头顶传来嘶嘶声，通道里的女孩纷纷咳嗽起来。 他转头望去，发现到处都有可疑的气体冒出来，转眼就有女孩软倒在地。关闭毒气是来不及了，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打破那面玻璃闸门。 “沃尔菲！” “别动！”首领掐着女人的脖子把她拎到面前来，“你不是想当英雄吗？好啊，你去救那些人，我就把这个打死。” 沃尔菲判断了下这个情景，“很典型的‘电车难题’。” “现在不是科普的时候。”伊瑟叹了口气，当啷一声把刀扔下，“我放弃，把门打开。” “我可没说这有开关。”首领举枪对准了他，伊瑟眼角微敛，首领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变了颜色。 致命的低温蔓延开来，很快他的整只手都变得青紫，别说是扣动扳机了，首领根本无法把手从枪上移开。 “这是什么？你做了什么！？” 伊瑟迅速拉走女人，沃尔菲甩动尾巴将首领钉在墙上。 “不好意思。”伊瑟以笑容对上他满脸惊愕，“我可不是人类。” 青紫的颜色已经侵入到了首领头部，他的眼神逐渐凝固，呼吸和心跳跟着停止。随着沃尔菲抽掉尾巴，他跌落在地，整具身体碎裂成一地冰渣。 “已无生命迹象。”沃尔菲认真汇报道。 伊瑟低头查看那个女人，“那么，你……”他话到嘴边顿住，一行鲜血溢出嘴角。 怀里的女人利落地将利刃从他腹部拔出，正想捅第二刀时，伊瑟一把扣住手腕并直接扭断了她的手骨。 然而从手中传来的不是骨骼断裂声，而是金属扭曲声。 女人张大了嘴朝他咬来，动作迅猛得不似人类，伊瑟用手肘抵着她的咽喉阻碍她靠近。 “A，你挡到我了。” 伊瑟别过头，沃尔菲的刀链擦着他的脸颊飞出去贯穿了女人的喉咙，将她和首领并排按上墙面，尾尖自下而上把她大张的嘴钉在了一起，可以看见她口中有无数飞速转动的刀片与齿轮。 “改造人？”他联想到了钢牙，这么说来三大家族的重要人物身边都会有这么一个变态的改造人。 按理说女人的中枢已经被破坏，但伊瑟感觉到她的生机并未断绝。他没有贸然靠近，直到对方的气息消失、肌肉松弛下来才用刀尖戳了戳她的手臂。 “噌”的一声，女人的手肘处弹出二尺长的刀刃，如果不是和她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这一下恐怕会让他受到二次重创。 伊瑟再不敢懈怠，用低温控制把女人浑身冻了个透彻，再挥刀将其斩为两段才罢休。 “我去打破闸门，你在这里不要动。”沃尔菲转身奔向入口。 伊瑟移开按住伤口的手，满目殷红仿佛在嘲笑他刚才的好心。 这下损伤直达内脏，即便是他也需要至少三天才能完全愈合。 难道在这个时代，维持人性是一种错误吗？ 等他们带着被困的女孩们走出去，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你们太慢啦，头儿。”卡冯扛着枪迎面走来，“我去，谁捅了你一刀？” “没事，别在意。”伊瑟环顾四周，“一切还顺利吗？” “当然，我带着几个人直取敌后，在唐他们闹出动静时把高处的敌人全杀了。”卡冯用手各种比划，“不过这次要不是带着那个疯狗女人，恐怕没这么容易打赢，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十倍。” 伊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疯狗女人？好，我会告诉海泽你是这么叫她的。” “不要啊！她会把我烧成灰的！”卡冯急忙抓住他的胳膊。 “嘿！”位于矿坑附近的唐高举火把向他们示意，“清剿完毕，没有活口！” “干得不错。”伊瑟挥了挥手，转头对卡冯说，“看来把这种事交给你们比较好，我只适合单打独斗。” “哈哈，我觉得我俩配合的时候挺不错啊。” “让他们把尸体都扔进矿坑里，让海泽休息一下，待会儿还需要她。我去连线卡洛斯。” 远在千里之外的黑都，卡洛斯十分舒适地窝在沙发里翻阅一本旧时代的言情小说，正当他准备端起咖啡喝一口时，一块悬浮在空中的屏幕迅速飞到他面前，上面的“电话”图标正疯狂闪动着。 “接通。”他端着咖啡看向屏幕，银发青年的脸出现在了上面。 “过去了将近半个月，我还以为你们想一辈子待在西部不回来了呢。”卡洛斯吹了吹杯中的液体，“看样子，你们是已经到矿场了？” “矿场打下来了。”伊瑟把笔记本转了个角度，让对方能看到身后的矿坑，“你的目标和需要的‘炸药’都在这里。” 一旁的海泽突然凑上来，像狗一样嗅闻这台笔记本，似乎对里面的人影感到很好奇，随后，她张开嘴直接啃上了笔记本轻薄的机身，镜头一阵晃动，背景传来阿盖恩惊慌的叫喊。 “乖，等一下再闹。”伊瑟一手拉开海泽，继续对卡洛斯说，“你希望我炸掉矿场吗？” “小朋友，你脸上写满了‘我有很多问题’，可能需要我先解答一部分疑惑。”卡洛斯微笑着说。 “当然。你早就知道古卡做的事？” “知道。”卡洛斯喝了口咖啡，“我还知道他此刻就在上层城区。” “你——” “这是一场交易，我不可能直接把结果告诉你。古卡在黑都不会跑掉的，只要你好好完成我拜托的任务，我会放你上去见他。”卡洛斯架起一条腿靠在沙发垫上，“你应该还有别的疑问。” “关于动物基因和人造希莱因的事。”伊瑟说，“巴哈雅是其中一个实验体吗？” 卡洛斯这次笑得有些欣慰，“是的。巴哈雅也是人造希莱因，植入动物基因的方案比另一种方案研制成功要早得多。” “黑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贵族想要。”卡洛斯端着杯子站了起来，镜头跟随他移动， “魔法、超能力、不死的力量，谁不想拥有？如果有不必冒感染风险就能取得力量的方式，他们怎么能不尝试呢？伊瑟，这就是三大家族必须被消灭的原因。” “我明白了。”伊瑟关闭了通讯，看向跃跃欲试的海泽，“开始吧，尽你的全力毁灭这里。” 另一头，卡洛斯笑着将嘴唇凑上咖啡杯，“看来，明天北岭的股价会大跌了。” 第五十九章 北岭落马 黑都上层城区，金融议事厅里坐满了黑都排名前十的家族的人。 一身正装的卡洛斯把财务报告摔到桌子上，报告顺着光滑的长桌表面滑出很远，沿途经过的每个人脸色都很难看。 “城主对你很失望，莱西·北岭。”卡洛斯双手支在桌沿上，凝视长桌末端的老人，湛蓝的眼睛毫无温度，“因为你的失误，黑都丢了一座城，还毁了西部最大的矿场。如果你以为出于西部网络的原因就追责不到你的话，那实在是太天真了！” “卡洛斯，莱西先生年纪大了，反应慢了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人老了就要懂得放权，一昧的抓着权力不放，造成损失可是要黑都来负担的。” 排名第五的黑沼家族年轻的家主说道，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莱西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语言尖锐地回应道：“你用年龄说话，是想连带城主一起讽刺吗？” 要知道黑都的城主已经是个97岁的老人了，只是因为某些神秘的原因，至今都没有衰弱的迹象。 黑沼家主一脸震惊，高举双手做了个崇拜的手势，“你在说什么呢？我等凡人怎么能和伟大且不朽的城主相提并论！” “你——”莱西站起身，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将老迈的身躯挺得笔直，“卡洛斯阁下，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请让我跟城主当面解释。” “城主最近抱恙你又不是不知道，偏偏在这种时候找麻烦。”黑沼家族的人继续挑刺，身为排名第五的家族，他们很乐意看到位于第三的北岭落马。 “那么就由卡洛斯阁下为我转告……” “不必了。”卡洛斯淡淡地说，“城主已经决定了。” 大厅里响起一阵悉悉索索声，议事厅的侍从将北岭家族坐着的椅子从他们身下抽走，一路拖到排名第五的位置上放下，而之前的第五名按次序向前推进。 黑都的家族排名非常严谨，由于现在的时代资源有限，任何错误的决定都会引致灭顶之灾，因此前三以外的家族更是变动频繁。 但作为黑都元老的三大家族的变更，这还是几十年来的头一次。 黑沼家族的家主露出得意的表情，在第四的位置上大大方方坐下，朝莱西摊了摊手。 莱西·北岭面如死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北岭家族真正从荣耀的前三坠落了。 “夏洛克·加图索。”卡洛斯喊出一个名字。 大众的目光聚焦到新的第三名——加图索家族的家主身上。 加图索单手虚抵着下巴，一脸孤傲与威仪，只是他飘忽的眼神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真的在听会议内容。 卡洛斯轻轻咳嗽了一声，加图索回过神来看向他，“是的。” “城主决定把白山城转交给你，你能保证做得比北岭更好吗？” “当然，经营生意，这是加图索最擅长的内容。”他站了起来，接过卡洛斯递来的任命书，装模做样地看了一眼，“一座容纳三千人的城池，怎么会被几个外来者轻易夺了去，我实在想不通。” 莱西的脸色愈发难看。 “这件事城主一个月后会亲自向你过问，到时候不要让他失望了。好了，我们进入会议的下一个内容。” 卡洛斯把一个闪存盘放在桌面的读取区域，整片桌面都亮了起来，这实际上是个巨大的双向反馈屏幕。 他的手指在边缘敲了敲，“还有事吗莱西先生？怎么还站在那里？” 莱西重重呼了口气，姿势生硬地在第五的位置上坐下。 卡洛斯扫了加图索一眼，发现他又开始出神了，不由微微皱眉，操纵屏幕上的图标继续讲话。 会议结束后，加图索匆匆离去，得知排名变更想来找他搭话的人纷纷碰了一鼻子灰，随后传来消息，加图索的家主直接搭乘“电梯”去了下层城区。 这一出格举动让剩下的人议论纷纷：加图索的家主与红区的人有瓜葛，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做的这么明显还是触碰到了贵族的底线。 卡洛斯装作对大厅里的声音一无所知，整理好资料交给侍从，自己从侧门走了出去，一抬头，沃森家族的家主，罗松·沃森正站在阳光下眺望远方。 “有事吗？”卡洛斯拄着剑杖靠在门边，“我的腿脚不太方便，还请罗松先生早点放我回去休息。” “你想做什么？”罗松眼光如刀，迎面将他劈了个两半，“卡洛斯，或许北岭的领地距离这里是远了点，可他力不从心，不代表我和江南也是傻子。你在谋划什么？” 卡洛斯的眼睛微微睁大，努力做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随后眨眼一笑，“呀，被人发现了。” “……” 罗松了解他的把戏，这不过是最愚蠢也是最有效的装傻。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阴谋家，且不论本体战斗力如何，就这些年他在军方中插入己方势力的手段，联邦至少四分之一的管控权都是在他的名下，再加上是城主名义上的代理人，更别提他还牢牢掌控着整个红区。 要比喻的话，卡洛斯一个人便可匹敌他们一个家族。 可是你在底层世界待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和三大家族分一杯羹？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城主既然信赖你，我们自然不会有异议。”罗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沃森和北岭不同，我们掌控着这片土地的生命源泉，假如你要从这方面下手，我就是死也会让人民知道你的恶行。” “说得好像我很恐怖的样子。”卡洛耸了耸肩，凑近过去低声说，“你在害怕什么？你越害怕越说明你心虚。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时刻记住现在的荣耀是谁带给你的。” 罗松咽了口口水，卡洛斯用手指抵住他滚动的喉结，近距离对视下，这个有着蓝眼睛的年轻人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好了，我要去探望城主大人了，希望下次带着他的旨意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倒台。” 卡洛斯说完又眨了下眼，顺着议事厅外围的阶梯走向下方的街道，手里的剑杖来回挥动，十分欢悦的样子。 “卡洛斯……”罗松攥紧了拳头，“你不是一直想让加图索上来么？好啊，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平起平坐。” 他招来一个人，询问道，“让你做的事办好了吗？” 第六十章 冷雨 等到加图索穿越红区来到诺琳的住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在城市上空聚拢。 他掏出电子钥匙，可门的感应装置却没有反应，他推了推门板，门纹丝不动。加图索慌张地拍打起来，“诺琳！” 一旁的老管家看起来很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过了会儿，兔子把门打开。 “发生了什么事？她发病了吗？”加图索焦急的问道。 “没有，是今天回来的时候……”兔子战战兢兢地说，“大哥哥，街坊邻居的样子好奇怪。” 加图索朝周围扫了一眼，不少窗户在他看过来时重重关上了。 “我留下的人呢！？我不是让人保护他们的吗？”他厉声质问管家。 “不是的哥哥，没有人要伤害我们，而是……没有人理我们了。” 兔子的话让加图索顿住，随后里面的房间门打开了，诺琳脸色苍白地走出来。 “我们必须谈谈。”她说。 坐到床边，诺琳的表情十分严肃，她抬起眼帘注视着加图索，“你不是你还没做好准备，所以近期内不会对其他家族有行动的么？” “不是我，是卡洛斯，他动手了。”加图索拿出移动终端给她看，上面显示近期收到的一封来自于“安士白”的私人邮件： 注意看新闻。 “她竟然是卡洛斯的人。”诺琳此刻的口吻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女性，“卡洛斯希望你尽快上位。” “我明明说过我还没准备好！”他用力捶打了下桌子，“家族的事一团乱麻，他竟然挑这种时候让我当靶子。” “我不觉得他是把你当靶子。”诺琳认真地看着他，“我认为，他是真的想要帮助你——帮助你尽快做出决定。夏，你不是一个人，你现在是三大家族之一的家主了。” 加图索的愤怒像被水浇灭了一样，他怔怔地回望她，“你想说什么？” “我们都知道的，你必须放弃我。这也是卡洛斯想看到的结局。” “他知道个屁！” “不要这么大声，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诺琳别过头靠在墙上，“哥哥早就阻止过我和你交往，早知道就该听他的话。” “可是泽维尔大哥已经去世了，能够保护你的人只有我。身为任务失败的军官的家眷，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这话说得很绝情。诺琳忽然沉默，随后爆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 “诺琳……”加图索想过去安慰她，却被她制止。 “加图索先生，你该走了，顺便把你的人也一起撤走。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我的邻居会更加不待见我们。” “他们不过是迫于沃森家族的压力！” “那你有办法解决吗！？”诺琳喝止了他还想靠近的举动，“还是说你希望我抛下家人和你住到上面去，一生一世都关在那个华丽的牢笼里？这本来就是个两难的局面。放弃吧，放弃我。” “为什么你只会让我放弃？”加图索的语气冷了，他的心也冷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能为我付出什么？” “没有。”诺琳僵直地坐着，“我没有能给你的东西，加图索少爷。这种不对等，就是我们无法在一起的原因。” 加图索呆呆地站着，感觉手脚都变得冰冷，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后背重重撞上墙壁，一言不发地垂下头，静默。 诺琳看到他的样子欲言又止，可直到加图索僵硬地走出门去，她都没能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天空下起了雨，将他那套昂贵的西装浇了个透湿。加图索仰头望着那片被高楼大厦围拢的天空，内心一片空白。 “在荒野，淋雨是种会有生命危险的行为。”管家打开了一把黑伞，于是黑暗遮蔽了他所仰望的天空，“我很惊讶，少爷居然没有把‘那个决定’告诉诺琳小姐。” “没必要。再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消息传到卡洛斯耳朵里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我。” 加图索用手把湿发撩到后脑勺，眼神再度坚定起来，“走吧，家族那里还有一场会议等着我开。” 镜头再度转回千里之外。 刚和希思碰头的伊瑟正对要回白山城的人进行最后的嘱托。 一个细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被释放的女孩之一。 女孩细声细气地问道：“先生……我们以后要去哪里？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 “恐怕不行。”伊瑟说，“我们还有任务在身，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定居，而且路上很危险。” 女孩放眼周围的扎营区全是陌生人，六神无主的退回同伴群里。 卡冯清了清嗓子，拉着伊瑟走到一边，“其他人要回白山城，到时候让他们带走就是了。这里可不只有女人，还有这么多奴隶，你不可能把这么多人背身上吧。” “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她们是死在外面也好，被转手卖出去也好，我没能耐照顾到每一个人。” 卡冯意外地挑了挑眉，突然话锋一转，“其实留下一两个也行。” “你什么意思？” “跟着你这么久了，还没看你碰过女人呢。”卡冯促狭地用手肘捣他，“该不会一次都还没交代过吧。” 伊瑟给了他一个白眼，“管好你自己。” “一般这么回答的都是……你别掏枪！我错了我错了！” 篝火旁满是热闹的人群，以现在伊瑟这支队伍持有的火力，根本无需惧怕夜间来袭的变异生物，所以他们放心的庆祝胜利。 而远在这片热闹之外的地方，阿盖恩抱着笔记本呆坐在房车旁。 “喂，他好像不太能接受现实。”卡冯有些担忧地说。 伊瑟点了点头，“交给我。” 他走到阿盖恩身旁随地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晃荡着，“还在为不能解除屏蔽失落？” 在出发回黑都的路上，伊瑟把“塔”的网络监控告诉了阿盖恩，让他判断到底要不要解除屏蔽、为已故的探索者们洗清冤屈。 阿盖恩沉默了一下午，最后选择了保全西部。 “不用担心我，头儿，反正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多几年也无妨。” 阿盖恩勉强露出笑容，但显然更多的还是难过，“我以前一直觉得是我自己不够努力，现在告诉我是有人在暗中保护这里的缘故，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我一定会让这些人沉冤昭雪。”伊瑟认真承诺。 第六十一章 午夜凶铃 “头儿，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跟随你的吗？” 阿盖恩用手指摩挲着笔记本上海泽的咬痕，“在你为了替唐报仇，杀死协管队长爱德华之后。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成为你的同伴一定是件让人安心的事。” “你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 阿盖恩咧着嘴，终于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闲聊了一会儿，伊瑟决定回房车上休息，顺便理清接下来的思路。 北岭的任务告一段落，但未被解决的事依旧很多。 首当其冲的是确定下一位敌人的应对方案。 和远在西部的北岭不同，沃森家族的势力如蛛网般密布大地，想通过攻陷一处就让其全盘崩解，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蹊径。 其次是要安排同伴的去处。 阿盖恩对外界来说已经失踪很久了，可以以新的身份进入黑都，但海泽和希思身上带着极地病毒。 希思还有侥幸的机会，海泽却是彻彻底底的感染者，绝无可能通过病毒检测装置。这件事他需要和卡洛斯商量。 最后，是和加图索的交易。 说实话，伊瑟从一开始就不想信任卡洛斯，他与他交过手，更加了解这个人的天性，哪怕双方都做着对他有利的事，他也永远会留后手。 所以这一次，伊瑟也留了后门。 加图索对诺琳的爱慕之深任谁都看得出来，而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在暗流涌动的黑都无疑是致命的毒药。 因此，假如有一天加图索需要一把利刃铲除异己，伊瑟不介意一次性替两个人打工。 至于卡洛斯是怎么从当初一个智勇双全的破法者战士变成现在这个“骗术师”的，伊瑟搞不明白，也无从了解。 卡洛斯似乎对于黑都高层有着极深的执念，如果可以找到执念的原因，或许就能在这场交易中占据主动权。 伊瑟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回黑都之后，将会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他。 房车是希思开过来的，和上次相比已经被里里外外清扫过了。 伊瑟进入车厢。前半截车厢一侧是餐桌，一侧是沙发座，沙发座上还铺了一床被子供人休息用，过道里也有折叠座，足够四五个人一起旅行。 后半截车厢则改建成了浴室和厨房，当然，所谓的浴室不过是在厕所里装了个淋浴头。车厢没有安装水循环系统，水箱需要定期补充。 先前的杂物被扫荡一空，日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餐具被擦拭透亮，玻璃杯别说污渍了，连雾气都看不见一丝，冰箱里甚至还有袋没开封的土司和一瓶水。 伊瑟表情诡异地关上冰箱门，顺手在桌面上一抹，指尖是股熟悉的消毒剂味。 “天啊，希思，你真是能把任何地方变成医院。” 他抱着枕头倒进沙发里，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身体很快放松下来，进入了睡眠状态。 一觉无梦，醒过来的时候，伊瑟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起初以为是下雨了，然而窗外篝火依旧熊熊燃烧，方才狂欢的人们都在各自的营帐里进入了梦乡。 他坐起来抓抓翘起的头发，刚睡醒的意识还有些迷糊，直到他看见浴室的缝隙里飘出蒸腾的水汽…… 伊瑟瞬间清醒！非但如此，他还因为震惊迅速进入到战斗状态。 通常情况下，他的身体会自动根据环境改变做出反应，这是在漫长的逃亡中进化出来的求生本能。以他的警觉性不可能差到连有人上车洗澡都没察觉。 伊瑟转头看向沙发扶手，发现那里贴心的放上了一杯水，分明是等待他醒来后喝。 这让他更加惊悚。 就在这时，水声停了，一只苍白的手抓住门板打开了门—— 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的女医生走出浴室，看了他一眼，像是平常那样的点点头，抓起干毛巾擦拭滴水的头发。 按旧时代的眼光，希思是标准的“英式美女”，有着尾端上扬的眉毛和下眼睑弧度如微笑一般的眼睛，只是因为平日面无表情，本该柔和的五官带给人更多的是一种不真实的机械感。 而现在，刚出浴的希思头发披散，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味道，终日埋头于实验室中不见阳光的病态肤色受水温改变，带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因为没戴眼镜，她微微眯起眼睛，给人以与往日锐利截然不同的感觉。 伊瑟一动不动，甚至停止了呼吸。 这副与白山城时差距巨大的景象让他精于分析的大脑直接罢工，身体某处的警报则“很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早在遇上“林中女妖”塔勒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这具身体在渴求一次野性的释放。 或许是战斗了太久没有享受过安稳，又或许这是每个雄性生物在起床后都会产生的反应。伊瑟此刻也陷入了“渴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在那种层面接近过一位异性。 但是希思可以么？ 理性的讲，他对希思没有男女之情，他也不希望他们之间变成男女关系。 希思对他来说是重要且值得信赖的同伴，将关系私人化只会让形势变僵，他无法想象以后面临体检、或是验伤时的情形。 所以权衡再三后，伊瑟决定——溜走。 他假装看风景，借机寻找起可以作为借口的事务，遗憾的是这车上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机械狼都去了营地周围巡逻。 很快，希思擦完头发朝他走过来，表情很自然，但在伊瑟看来那已经成了危险的标志，系统界面上的“危机指数”飙升。 完蛋了。伊瑟头靠窗口，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实际上心理状态已如待宰的羔羊。 “你……” 希思刚想说出准备好的开场白，伊瑟也准备好了以伤害她为代价的拒绝，但就在这时，他的移动终端忽然震动起来，请求通讯人是卡洛斯。 这个原本让他头疼的名字现在看起来是那么顺眼。不过时间已是深夜，以卡洛斯这种有钱人的作息应该早就睡了才对。 伊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希思微微颔首，按原路走回浴室附近，装作拿水的样子。 等到伊瑟转头接电话，她将浴巾揭开一点，低头看了看自己丰满的曲线，露出自我怀疑的表情。 第六十二章 钟楼狙击 伊瑟点击接通，“这么急着布置下个任务，你真把我当成狗使唤了。” 影像出现，卡洛斯的表情却是罕见的紧张，原本善于言辞的他竟然犹豫了很久才说话，开口也是试探的口吻。 “你们还没到黑都附近吧？” “还早，怎么了？”感觉到他的态度不同寻常，伊瑟的心提了起来。 “因为三大家族的事，我最近对别的事顾及不多……” 伊瑟瞬间察觉出他想说的话题，“狂鲸号怎么了！？” “这是一个半月前发生的事，也就是在你离开狂鲸号不久之后，阿布利特携带的信号源忽然失效了一段时间，之后信号重新恢复连接。因为阿布利特没有向我进行特殊汇报，当时就并未在意。” “说重点！”伊瑟拿着移动终端站了起来。 “今天我将这一个半月以来信号源经过的路线连接起来，发现途径之处都是山地，简而言之，那不是列车会经过的地方，更像是有人抢了他的信号源到处乱跑。” “卡洛斯。”伊瑟低下头。 “对不起……” “你说过会保护他们。”伊瑟再度抬头，目光炙烈，即便是卡洛斯也被烧得不愿与他对视，“既然答应了，难道不应该做到吗？”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如果巴哈雅真的遭遇危险，我会亲自出手。现在请你替我去看一眼吧。” “把信号源曾经失效的地点发给我！”伊瑟一边怒喊着一边跳下房车冲向营地，“卡冯，收拾好，我们提前出发！” 通讯那一头，卡洛斯重重坐回位置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位于上层城区的办公室桌子上还摆放着十年前那场拉练，他带领的学员拍的合照。 他拿起照片轻轻抹去上面的灰尘，在那群学员中体型最为突出的就是冈特。 “为什么不肯作为变种人活下去？哪怕是被感染了，只要有一线生机总是好的。愚蠢。你和卡冯天差地别，一个固执得要死，一个倒很会变通。不过他后来也走了你的老路。” 他将照片反扣在桌面上，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名侍者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为他递上咖啡和一瓶白色的药。 卡洛斯就这咖啡吃下两枚药丸，自嘲地笑起来， “连吗啡都失效的时候，居然只有咖啡因能慰藉这具身体。帕德里科，你说那些死抓着人类身份不放的家伙怎么就不明白。明明只要活下去就很好了，非要坚持那可笑的种族尊严。变成怪物就这么让人生畏？” “有些人会回答‘这是因为每个人坚持的东西不一样’。”侍者恭敬地说，“要我来作答的话，我会说，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类’。” “不是生为人类就能被称之为‘人’的啊。”卡洛斯笑了笑，抽起手帕简单擦了擦嘴，就将那块用珍贵蚕丝织成的手帕丢进了垃圾桶。 “我要出一趟远门，如果夏洛克·加图索要找我，你们不用回应，一切按计划进行。” “遵命，主人。”侍者长长的举了个躬，目送卡洛斯拄着剑杖离去。 …… 晨光普照大地，道路旁一只摄像头捕捉到靠近列车轨道的土地上出现了一条烟龙。 镜头拉近，在将图像按倍率放大几次后，摄像头识别出那是一名奔跑的人类，或者说是一头人形生物，因为他的时速已经达到了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程度，其后还跟着一头机械狼。 监控者想进一步解析那人的面部特征，镜头却“砰”的一声炸成碎片，监控者只收到了影像中断的字样。 伊瑟收回电磁步枪继续冲刺，刚才的小插曲对速度没有任何影响，却让他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条路以前有监控吗？ 难道黑都已经不满足于龟缩在围墙后，开始向荒野渗透了吗？ 一个小时前，他和卡冯连夜驱车赶往卡洛斯发送的坐标，但在西部吃了那么多沙子后，越野车不走运的迎来了熄火，当时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公里。 因为急于确认巴哈雅他们的情况，伊瑟不顾劝阻，徒步奔向茫茫夜色。 在连续奔跑了一个多小时后，他现在的体力将近见底。 “A，你可以爬到我背上来。”沃尔菲提议道，“那样你可以节省力气应对突发事件，速度只会比现在降低四分之一。” 伊瑟不作答。哪怕是八分之一的时间他也不愿意浪费。 冈特的死始终鞭笞着他的神经，作为在底比斯站醒来后遇到的第一批人，狂鲸号的大家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任何有血性的生物都不可能对他们袖手旁观。 伊瑟三步并两步跳上长出羊齿蕨的矮墙，像一只矫健的豹一跃而下。 残破的轨道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路向东方延伸，苍凉的大地上，城市的废墟投下巨大的阴影。 不远处，一座被风雨锈蚀的钟楼屹立在城市的心脏处，高耸的楼体挡住了旭阳，金色的光晕透过停止运作的钟表机械，笼罩了哥特式的顶部。 这是方圆百里内最完整的城市废墟，看样子在战后还被使用了一段时间，只是因为肆虐的变异生物和严酷的自然环境，最终没能延续下去。 伊瑟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体温因为长时间高强度运动而上升了两度，他一边控制着呼吸让体温降下来，一边朝这座废墟踏出一步。 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立刻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就看到一道闪光从钟楼顶部发出。 狙击手！ 伊瑟翻回矮墙后，一发狙击弹将距离他头顶仅五厘米处的墙体打掉，碎裂的土块打在脸颊上生疼。 这里怎么会有敌人？ 他屏息凝神，强迫疲惫的身体稳定下来，并判断狙击手所处的位置。 从刚才的枪声来看，对方用的是和巴雷特一样的重狙。 按生存角度判断，他此刻绝不该踏入这座未知的城市，但卡洛斯给的坐标就位于这片废墟中。 他怎么可能放弃？ 第六十三章 废墟鏖战 看样子，巴哈雅他们是想来城市寻找补给，却意外坠入了敌人的陷阱。 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敌人还在这里，那狂鲸号车队呢？ 左右想想，他果然还是得进入城市才行。 伊瑟给电磁步枪装上能源，现在他使用的是最后一块能量电池，还够射击三十次，再之后这把枪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沃尔菲，去目标地点！他们打不中你。”他喊道。 机械狼从另一处废墟中跃出，密集的枪声从其他地点响起，机械狼连续两个纵跳将所有子弹甩在身后，即使偶尔有弹片击中也无法妨碍这具钢铁之躯。 “A，我先去确认情况，之后会来回援你，请务必坚持下去。” “遵命长官。”伊瑟长呼一口气，探身将对着沃尔菲持续输出的一名敌人爆头，“没关系，我习惯一个人了。” “嗖——” 一支长箭贴着他的鼻尖破空而过，钉在了他身侧的墙面上。 竟然还有个射箭的敌人！？ 伊瑟端着枪往另一个掩体处跑，然而还没等迈出一步，一发狙击弹擦着发丝射了过去，他条件反射地扭过身体，然后发现，他又被逼回了初始的位置。 伊瑟深吸一口气，小心的将刚才那支箭拔了出来。 尾羽小巧，近乎弩箭，这是为了长距离的极速飞行而做的造型上的改造，看来对方的另一名“狙击手”使用的是复合弓。 随着机械狼突破敌人的防御，一部分射击声追着机械狼离开，另一部分依旧在向他施压。 行动有条不紊，但装备参差不齐，不会是正规军，应该是有经验的雇佣兵。 两侧的水泥残骸在枪声中不断崩裂，伊瑟连续奔过两个敌人的作战点，一刻也不停，因为只要一停顿，他就会被那个狙击手连人带掩体一起轰成碎片。 对面那把狙也是以恐怖杀伤力著称的反器材武器，不过任何武器只要打不中敌人就没有意义。 伊瑟一边推进战线一边开枪反击，他的敌人都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见鬼的开枪速度！ 这是什么见鬼的射击精度？ 这个青年是在用身体瞄准吗？ 就在这时，又是一发子弹将一大块建筑残骸炸开一个大口子，然而伊瑟已经跑到百米开外，并继续以恐怖的速度接近那个射箭的弓手。 “维尼！”钟楼上的狙击手通过通讯呼唤同伴，“维尼?格兰杰，不要和对方缠斗，他的增援很快就到！” “先确保你自己的安全，檀。”那名被唤作“维尼”的同伴从容不迫的切换掩体，一边伸手摸向了背后的箭袋，几乎是指尖摸到尾羽的一瞬间，那支箭就已经被搭在弦上了。 黑色的刘海下，非人状态收缩的瞳孔已经表明了她希莱因的身份，以及可以确定的基因突变方向。 “不用担心，你去解决那头机械兽，这个……”她倏地拉紧弓弦，手中锐利的箭尖折射出光芒，“留给我。” 她经过视力强化的眸子里映出一点微光——那是与她相互对峙的敌人的银灰色发丝发出的反光。 “你好。”伊瑟保持半蹲在的姿势，平静地微笑。 那把给敌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电磁步枪在刚刚用完了最后的能源，被甩到了背上，现在他手里拿着的是冈特赠予的麦林枪。 到他开口为止，周围明处的暗处的，所有敌人都被击杀得干干净净，暂时不会有别人来妨碍他们。 维尼也一动不动保持着弓弦的弧度，两指尖稳稳的夹住了箭矢的尾羽，连一丝颤动也不曾有。 她身上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黑色的马甲敞开着，配上脑后的黑色高马尾，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误入了战区的普通女子高中生。 但这个时代，怎么可能还有在荒野上游荡的高中生。 “我不会放你过去的。” 她松开了手指，与此同时，三道黑影从伊瑟身旁两侧的建筑物里闪现出来，他们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似乎有影响人视觉判断的作用，长时间盯着看会觉得注意力无法集中。 伊瑟用枪身打开飞来的箭矢，左手凭空弹出了一枚匕首，转腕反握，倏地侧移刺向右边的一名敌人，对方一个侧闪与他错开，试图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伊瑟鬼魅般向后撤步，扭动肩膀将背上的电磁步枪甩向那个斗篷人，谁知对方竟能及时躲开，一击不中，伊瑟面不改色地扣动扳机。 一声巨响，他打烂了那把用了许久的电磁步枪，飞溅的碎片击中了敌人的胸口，那人随后倒下。 伊瑟向后退去，握刀的左手手肘曲起，撞上了身后接近的另一名斗篷人的胸口，并且借着倒退之势连续肘击，打得那人闷哼都发不出来，节节败退。 第三道身影冲过来攻击他握刀的手腕，伊瑟翻转手掌，一个刀花将对方的手臂划得鲜血淋漓，紧接着又是一个撞肘，借助反作用力从身后那人怀中脱出，回身半蹲在地举起了枪。 两声枪响，又一个敌人倒下了，第三人被击中肩膀发出惨叫。 被马格南手枪弹近距离命中等于丢掉了大半条命，伊瑟看也不看，闪身躲进一处坍塌了一半的大楼中。整个过程不过数秒。 维尼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一地死尸，重新搭上一支箭，敏捷地跃入废墟，搜寻他的踪迹。 呼。 伊瑟背靠二楼的承重墙，一手抓住钉进肩膀的箭矢，匕首划过，将箭矢狠狠斩断。 这群人身手不一般，按照黑都的标准，那个叫“维尼”的弓手至少也有上尉水平。这么出色的雇佣兵会是谁指派的？ 在他精密的听觉侦察下，弓身在废墟中游走的维尼犹如一只敏捷的灵猫，每一步只发出轻微的沙砾移动声。 墙壁后的伊瑟举枪贴近胸口。 维尼的呼吸声很轻，很轻。 呼吸声在一瞬间消失了！ 就是现在！ 伊瑟动用起肩胛肌肉，将自己猛地弹出掩体，举枪瞄准在一瞬间完成，几乎与枪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箭矢破空声—— 复合材料的箭头竟然将.44口径的马格南手枪弹居中破开，一分为二，而火药的爆炸也将整支箭矢炸成了碎片！ 第六十四章 看火人 伊瑟面无表情地突进，握匕首的左手借助手枪的掩护，毒蛇般刺向维尼。 维尼横过弓臂架住他的匕首，一声清喝，推着伊瑟连连后退，最终撞上墙壁。 伊瑟用力偏转刀锋，试图让刀尖接近维尼的脸颊，艰难发声，“希……莱因……” “我们的生命本该与你们一样！”维尼把他的匕首撞开几厘米，随后迅速取下一支箭矢刺向伊瑟腹部。 伊瑟另一只手里的枪迅速下压，挡住了箭尖，“砰”的一声，一阵尘土飞扬，麦林枪的威力让维尼不得不向后撤开，她感觉有那么瞬间自己失去了手腕的控制力。 伊瑟喘息着。 对面的女孩倔强的站得笔直，那身学生打扮似乎在诉说着：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孩不得不出现在战场上，这简直是上帝的暴行！ “列车在哪里？”伊瑟尽量控制着手臂的颤抖，实际上他已经快握不住刀了。 “什么列车？”维尼眉头紧蹙，拉开弓弦瞄准了伊瑟的额头。 “你们一个半月以前打劫的那辆列车！” “打劫？”维尼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问题，“我们‘看火人’不会做那种事。” “看火人？”伊瑟也皱起了眉，“等等……” “你不是黑都的人？” “你不是沃森的人？” 两人对视半晌，维尼别过头骂了句脏话，“那你他妈的是谁！？”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按理说一个半月前应该有一辆列车经过这里，我在找车上的人！”伊瑟气不打一处来，只能寄希望于沃尔菲能发现什么。 “列车？丧钟城有个屁的……”维尼突然顿住，“等等，是有这么回事。” “檀，先停手！这人不是沃森家族的走狗！”她在频道里大喊，于是狙击枪的声音停下了。她在伊瑟面前来回踱步，弓弦并未放松。 “该死，你可杀了我不少手下！” “我没心情聊那个！把列车的事告诉我！” “我想起来了，狂鲸号是吧？”维尼冷笑一声，“现在你让我损失这么多人手，我告诉你消息有什么好处？” “是你们先攻击的！” “抱歉打断你们一下。”机械狼出现在大楼二层残破的窗口，“我找到了列车……的一部分。” 一分钟后，伊瑟站在残破的不成样子的车厢前，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的一处血迹，随后放入口中舔舐。系统在脑海中构建出血液主人的外貌。 他放下手，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是狂鲸号上的人。” “沙沙沙。”沃尔菲尾巴上的刀片震动着相互敲击，发出响尾蛇示警般的声音，以警告举着枪虎视眈眈接近的人群。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扭头问维尼。 “我先说好，我们来到丧钟城驻扎已经是战斗发生后了，当时还有一个幸存者，不过很快就咽气了。”维尼说，“他们被‘黑斗篷’盯上了，不得不留下一节车厢的人殿后。你不用抱太大希望，被‘黑斗篷’盯上的人不可能逃亡一个多月还能活着。” “黑斗篷是什么？” “呵，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么多。”维尼别过头。 “黑斗篷是什么？”伊瑟又问了一遍，语气和之前一摸一样，甚至让人产生了这件事是不是发生过一次的错觉。 这让维尼有种怪异的恐惧感，她不太情愿地解释道：“那是一支由黑都三大家族雇佣的希莱因队伍，黑斗篷是我们给他们取的名字，因为他们总是把身体罩在一件纯黑的斗篷里。” “三大家族雇佣希莱因？”伊瑟有些诧异，“为了什么？” “为了抓希莱因。”维尼叹了口气，抱起手臂，“简单的说，这支队伍负责抓能力特殊的希莱因回去给三大家族做实验。黑斗篷的力量强得变态，一个人可匹敌百人，比我们强多了。” “特殊能力的希莱因……巴哈雅。”伊瑟跨上沃尔菲的背，“我们走，追着铁轨！” “喂！你真要去送死？”维尼拉开弓弦，“那不如先为我的人偿命吧！” 一箭射出，伊瑟和沃尔菲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上，维尼气愤地折断了本想射出的第二支箭。钟楼上的檀忽然发起警告： “注意！沃森来了！” 轰隆的引擎声通过大地传来，不远处尘烟滚滚，由三辆装甲车压阵的百人队伍不紧不慢地向丧钟城进发，他们装备精良，服饰上有着森林与河流的标志。 为首的装甲车配备的不是重机枪，而是自行突击炮，这玩意儿要是就地开火，这片废墟的掩体就跟纸糊的一样。 咔嚓一声，架设于钟楼窗口的前枪身支架展开，名为檀的狙击手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伏低身体，向前折叠的老式手工瞄具弹了起来，一只眼睛凑近了瞄具。 如果伊瑟在这里应该会感到吃惊，因为这位狙击手先前和他对阵时还未做好完全准备。 “该死！”维尼只好放弃追击伊瑟，折身往丧钟城前沿跑去，“全员就位！檀，你还有多少子弹？” “足够多。”檀的语气平淡，“上次回去之后我改造过这把枪，可以适用12.7毫米的子弹了。我还带了穿甲弹，这次就算他们的车队再加固也没有用。” “车里的人交给你了。我们绝不会向沃森屈服！”维尼纵身跃出掩体，在空中射了一箭，隔着一百米的距离将一名落单的步兵爆头。 她落地一个翻滚，用属于希莱因的语言怒喊一声，战斗一触即发！ 听着背后响起密集的枪声，却没有一颗子弹射向自己，伊瑟回头望去，发现看火人的队伍又和另一批人战在了一起。 “沃森家族吗？”想了想，他打开通讯，一边远远观望看火人的战场一边说，“卡冯，你还有多远？” “大概五分钟。” “这里有支约莫一百人的队伍，都是杂兵，没有军官，你能协助这里的希莱因击杀他们吗？”。 “一百个杂兵？”卡冯笑笑，“那还不是随便碾压。” “交给你了。”他长呼一口气，伏在沃尔菲背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如果我不能……” “嗯？” “没什么，伊瑟通讯结束。” 视线颠簸着，他目视轨道尽头那遥远的地平线，抱了赴死的决心。 第六十五章 科伊狗 疾奔了一个小时后，机械狼慢慢停下来，伊瑟落到地上，抽出麦林枪拎在手里。 轨道的尽头，是狂鲸号剩余的车厢以及车头。 一个多月过去了，或许是下了几场雨，又或许是一阵风带来了种子，这些失去人员维护的车厢就这样散落在荒野中，成为自然的栖息地，被爬藤植物与苔藓覆盖。 尽管如此，拨开那些因变异而肥大厚实的叶片，依旧能看到车厢上巨大的孔洞，和刺穿了车头引擎的铁制矛状物。 没有人能从这样的攻击下生还。 伊瑟跪倒在地，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发现二十一具尸体。”沃尔菲侦察了一圈回来汇报，“全部被野兽啃过，不建议你去查看。” “有身高在一米五五左右的女性吗？”伊瑟垂着头问。 “没有。全部都为男性。” “嗬……”他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前方。 东部地区的铁轨只延续到这里，高大的列车站台依旧巍峨伫立，残破的棚顶像是远古巨兽的骨架，在凄然的风中摇摇欲坠。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废弃的车厢和车辆，可以想象末日降临后有多少人寄希望于东部站点，又是如何在绝望中无助死去。 如今，这里只剩下骷髅与变异生物为伍。 他站了起来，走向狂鲸号列车的残骸。 “我在周围警戒。”沃尔菲摆动尾巴跃上另一辆列车车顶。 伊瑟拉开半开的列车车门，因为没有能源，检测功能自然没有启动。他一脚踩进一地碎玻璃里，一具尸体正倒在门边。 尸体已然面目全非，但地上仍有残留的干涸血迹，伊瑟尝了一口，系统自动分析出DNA对应的外貌。 一个。 他直起身，耳边“轰”的腾起一片蚊蝇，附近的墙壁上糊满了变异昆虫的排泄物，伊瑟伸手一招，将那些不安分的昆虫全部冻住。 他推开动力炉室的门。突破天花板的是那根穿透引擎的巨型铁矛，一个人横躺在矛尖下，像是在最后一刻想扑过去保护动力炉，伊瑟识别后发现是那个叫巴力的人。 两个。 驾驶室空无一人，不知司机是早已死于非命还是跟着幸存者离开了。 他折身返回，进入医疗车厢。这里医疗器械翻倒一堆，随处可见沾血的绷带与散落的药品，遍地的纸质文件惨遭霉菌腐蚀，莉娜不知去向。 最后，伊瑟鼓起勇气打开了居住区的过道门。 扑面而来的腐臭让人窒息，他将嗅觉神经完全关闭才没昏厥过去。顶着黑云般的飞蝇，他勉强看清车厢里的景象： 隔间的门倒在地上，墙壁上沾满血迹和内脏，像是有某种力量把正在熟睡的人从房间里扯出来在墙上摔碎了。 那些陈旧的血中夹杂着成百上千的弹壳，有些弹痕甚至延续到了天花板，仿佛当时有个变异生物顶着枪械的攻势顺着墙壁爬了上去。 由于车窗破了个大洞，尸骸被闯入进来的野兽啃食过，残肢断臂被叼得到处都是，就连现在也还有数只脸盆大的食腐昆虫趴在尸体上咀嚼烂肉。 二十一个，都在这里了。 一路走来，他压抑的怒火到这一刻彻底爆发！冰晶顺着车厢四壁蔓延开来，将察觉不妙企图逃跑的生物全数冻结！整辆列车像一根巨型烟囱，从孔洞中喷出森然寒气。 随后，车厢中传来了带有破坏性力量的高频尖啸！一瞬间，方圆二十米内凡是活的生物统统血液沸腾、炸体而亡！ 伊瑟的啸声只持续了三秒，余威却让一百米外的生物感到恐惧，惊叫着逃离此地，就连列车外的机械狼都低呜一声退远。 整座站台寂静了片刻，随后狂鲸号末尾车厢的过道门被一脚踹开，伊瑟走了出来。 “死者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沃尔菲迎了上去，并且敏锐地感知到伊瑟现在心情很不一般。 “走，路还没到头。”伊瑟头也不回地说。 轨道附近残留着战斗的痕迹，还很新鲜。他追寻这些痕迹一路东去，进入到东部站点曾经的商业区。 由于再没有人照料，不算坚固的商店门面和灯牌早已倒塌，一些年久失修的楼梯也摇摇欲坠，只能通过残垣断壁看出原本街道的大体框架。 阴风阵阵，吹鼓着青年的衣摆。 “我没见过战争爆发前的世界。”沃尔菲说，“这里以前是怎样的，A。” “人们匆忙而疲惫，为了生计焦头烂额。”伊瑟轻轻抚摸墙壁上一处新鲜的弹痕，“有的人心怀感激，有的人满腹恶毒，希望和绝望都隐藏在阴影下。” “听起来和现在差不多。” 伊瑟停下脚步，他看见在一片低矮废墟中突兀伫立着的一栋建筑物。 那原本应该是个博物馆，三层楼的结构，虽然此刻的外表已和周围的废墟一样灰暗，但那五彩琉璃拼成的穹顶依旧显得金碧辉煌。 但让他停下脚步的不是这幢过于显眼的建筑，而是趴在建筑附近的碎石堆中正慵懒打哈欠的数十头“野兽”。 这些背上长有棘刺，外形像是狼和鼹鼠混合体的变异生物被当地人称作“科伊狗”，它们有着类似郊狼的习性，喜欢夜晚和阴凉处。伊瑟在夜间赶路时就曾遇见过它们。 然而和变异野狼不同，这种同属但不同分支的犬科并不食腐—— 它们吃新鲜的肉。 当伊瑟出现在博物馆前的阳光下时，科伊狗已经注意到了他，两头负责警戒的科伊狗弓起身子发出警告的低吼，背上更是炸出一排尖刺。 野兽就是野兽，野兽所具有的天赋，例如灵敏的感知能力、卓越的动态视力、以及天生的反应能力是人类所无法匹敌的。 但是…… 一道灰黑的影子从阴影中闪现，伊瑟瞬间前冲，与那头科伊狗错身而过，短短一秒，他的手中多了颗依旧在跳动的心脏，而心脏的主人已被开膛破肚甩到身后数十米处。 他将那颗心脏塞进一只从侧面飞扑上来的科伊狗嘴里，左手则掐住了它的脖子，提高了甩出去，砸翻两只紧接着扑上来的生物。 迎面冲来五只，伊瑟突然矮身，机械狼的尾巴从他上方横扫过去，将它们拦腰切断。 他弓身起跳，一脚踏上一只科伊狗的头顶，紧抱住距离他最近的另一只科伊狗摔落在地，当他重新站起时，怀里的生物已经没有了呼吸。 数十双莹绿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其中不乏有几对已经因嗜血变成了血红色。 一人一狼环顾四周。这些变异生物生来懂得畏惧强敌，在明白他们的强大后便不敢再贸然进攻，而是静候他的破绽。 第六十六章 好大只 “沃尔菲。” 伊瑟脱下外套甩向空中，外套落在街边的路灯杆子上。 这座博物馆本是城市艺术气息的标杆，就连用来照明的路灯都被设计成了挂着油灯的复古样式。 不过如今油灯的灯罩破了，煤油也不知道干涸了多少年，所谓的艺术，只有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才有资格谈论。 伊瑟挽起衬衫袖口，与他有极高默契的机械狼迎面冲了过来，伊瑟双臂张开抱住它的脑袋，并在惯性作用下被撞飞出去。 一时间，所有猎食者的目光都跟随着他抬高。 身处不断嚎叫的野兽中央，沃尔菲的尾巴忽然伸长，刀链顺着逆时针方向快速甩动，几只试图跳起来攻击伊瑟的科伊狗瞬间被刀链切成两半。 伊瑟落了下来，以毫厘之差躲过刀链的误伤，双手撑地压低身体，沉重的刀链回旋着扫过头顶，在兽群中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短短几秒，沃尔菲便在包围圈中切出了一片真空区。 残肢与鲜血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伊瑟站了起来，沐浴在这场血雨中，他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平淡得仿佛不过是在饭后散步。 他向前走了一步，还活着的科伊狗就退后一步。 他走回了路灯旁，一脚踹在路灯杆上，路灯杆发出一声艰难的“吱呀”后轰然倒下，在剩余兽群中又砸出一片空白。 伊瑟接住飞扬着飘落的外衣，看着面前一群迟迟不肯离去的野兽，低沉着嗓子喝斥一声，“滚。” 这一次，所有野兽扭头就跑，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沃尔菲讨好地摇了摇尾巴，伊瑟垂手摸摸它的头顶，沃尔菲的尾巴忽然停住，恼怒地咬了伊瑟一口。 “……？”是你先把自己当成狗的。 伊瑟拎着衣服，最后看了眼这座博物馆的外貌，迈开腿走向那扇雕刻着精美图纹的大门，抬手一推，门并没有想象中沉重，一推即开。 还没等看清里面情况，右侧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空气流动，伊瑟闪电般出手，手里传回的温暖触感让他准备收紧的手指一顿。 “跟你拼了，呃呃……” 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会说人话的变异生物，毫无疑问，被他卡着脖子提到空中的这家伙是个人类。 伊瑟松开手任他跌了个屁股开花，这人长得十分眼熟，要不是脸上灰尘多了点，身上衣服破了点，他就像是…… “阿布利特？”伊瑟惊喜地说，“你还活着？” “……A？”阿布利特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老天，我不是出现幻觉了吧？我是不是已经被野狗吃了，这里是天堂？” “我不认为我们会共用一个天堂。巴哈雅呢？”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 “真的是你？螺丝它个锤子的！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阿布利特激动不已，“你走之后有个黑衣人袭击了我们，我们几个分散开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让巴哈雅带着其他人先跑。然后我迷路了，又被那群狗堵在这里。对了，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其实我……” “我知道。”伊瑟到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我现在在为卡洛斯做事。” 阿布利特脸色唰的苍白，嘴唇上下颤抖，“完了完了，老板要是知道我搞砸了一定会杀了我的！不对，你既然在这儿就表示……噢！” “你的信号源呢？”伊瑟不想跟他啰嗦。 “被那个黑衣人养的怪物夺走了。”阿布利特抱住脑袋，“难道它一直没有失效，老板才一直没来救我吗？” “对方只有一个人？” “是的！说实话……”阿布利特左右看了看，有些神经质地凑近过去说，“我怀疑他的黑袍下不是活人！” “这个世界没有鬼怪，阿布利特。”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子弹穿透他的衣服，里面空空荡荡，就像没有形体一样！” “如果不是你发疯了，那就是种特殊能力，可是会存在这么超常的能力么。”伊瑟自言自语。 “如果你要找巴哈雅的话我跟你一起去，不过我得先拿回我丢在路上的东西，希望它们没有被野狗叼走。”阿布利特跑向门口，随后发出怪叫。 被他吓到的沃尔菲原地起跳，电子眼一刻不停地扫描起阿布利特。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它是我的同伴。”伊瑟大部分心绪还沉浸在思考应付敌人的对策中，没怎么注意他们。 “我是A的指挥官，你可以叫我沃尔菲。”沃尔菲仰头凑近阿布利特，把他吓得又一屁股坐回地上，“请提供你的名字。” “阿，阿阿，阿布利特。”他结结巴巴地说。 “已定义目标名：阿阿阿阿布利特。” “等下，没有那么多‘阿’！” “请告诉我需要删除几个‘阿’。” “呃。”阿布利特扳起手指计算，“四个。” “好的布利特。” “不对不对，三个！三个！” 大厅里只剩下伊瑟还在出神，天光透过博物馆的琉璃穹顶折射下来，他似乎没察觉到有一抹阴影悄然掠过脸庞。 周围渐渐暗了下来，过去很久，久到伊瑟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他抬头望去，随后吃惊地张开了嘴。 “阿布利特。” “在！” “你有多久没清理过这里了，天花板长出了好大的蜘蛛。” “蜘蛛？”阿布利特拎着大包小包走到他旁边，一起抬头看，“哇，真的是蜘蛛，好大只的……我操！这么大的蜘蛛！” 那只蜘蛛吊在半空，足有两米宽的样子，肢体全部打开的话可能达到三米，八只眼睛分别转动着，那些漆黑的眼珠里似乎有思考的神色流淌过。 阿布利特面无血色，冰冷僵硬得像一个石头人，他今天已经受了太多惊吓。 “嘶！” 变异蜘蛛从吐丝器中射出四股粘稠的白丝，这些丝线一遇到空气便硬化，末端便成了尖锥的形状。 伊瑟一把按下阿布利特的脑袋，自己侧了下身，两根丝线扎在了身后的门框上，另外两根径直刺向他面门。 他徒手拽住这两根丝线，用力往外扯，变异蜘蛛感到疼痛，嘶鸣一声想回收丝线，连带伊瑟一起拉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 永久记忆区 “叮”的一声，半截匕首落下来钉在博物馆地面上，阿布利特刚直起身就被长满硬毛的蜘蛛腿砸倒在地，沃尔菲看了他一眼，嫌弃地摇摇头。 伊瑟此时挂在蜘蛛网上，受伤的蜘蛛不停挣扎，试图弄开蒙在脸上的衣服，整张网动荡不已。 他用手里剩下的半截匕首割开黏在身上的蛛丝，落在了吊灯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阴暗的角落里冒出不少闪闪发光的眼睛，上百只大大小小的蜘蛛包围了大厅。 阿布利特突然双脚离开地面，被沃尔菲叼住衣领拖出大门。 伊瑟在吊灯边缘一踩，窜到了墙壁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剧烈的摇晃着，他的身影在摆荡的灯影间来回穿梭。 “刷——” 又是数道蛛丝射来，伊瑟极为轻易地躲过了。那只巨型蜘蛛边在网上移动边改变射出蛛丝的方向。 当然，这些攻击全部落空。 青年在反重力的加持下沿大厅四壁跑了一圈，手里的麦林枪不断发出火光，于是天上下起了蜘蛛雨。 他最后一枪打中最大的那只蜘蛛的腹部，躲开迎头泼洒的绿色汁液，头也不回地跑出大门。 “快走！” 他一把拎起地上的阿布利特，于是刚刚脱离狼口的阿布利特再次双脚离地。两人一狗跑出很远，背后的“沙沙”声才暂时告歇。 “今天你要是没出现在这里，恐怕只能在蜘蛛排泄物里发现我了。”阿布利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伊瑟摇摇头，“我不会去翻蜘蛛的排泄物的。” 阿布利特看了他一眼，两人都露出了微笑。 沃尔菲左右看看，不太理解他们在笑什么，只能默认这是人类在讨论排泄物时会出现的表情。 “分别的时候巴哈雅说她可能会往东边的森林去，等我们走到空旷地带就能看见了。”阿布利特背着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这片城市的废墟。 伊瑟回头望了一眼，丧钟城的钟楼已经成为远方的一点影子，看不清轮廓了。 “森林，她为什么想去森林？”他问。 “我找找，应该放在这里……有了！”阿布利特递给他一张照片，那像是旧时代某本杂志上剪下来的旅游指南， “这儿，除了森林还有个湖泊，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这张图片，看样子有打算带狂鲸号的人去这里定居。但还没出发就遇见了那个黑衣人。” “阿布利特，你说这地方有森林？”伊瑟停下了脚步。 “是啊，地图上说这里以前有个国家森林公园，就在……”阿布利特抬起的手僵住了，一声鹰唳划破长空。 城市废墟的边缘，是一望无际的荒地。 遍地老旧枯黄的树桩，倒塌的枯树段下压着几具生物的骸骨，那只食腐的秃鹰落在一根枯枝的顶端，一口一口，撕咬着爪下小型啮齿生物的尸体。 原本有水流经过的土地只剩下干枯龟裂的河床。就连秃鹰都在进食完毕后振动翅膀，飞离这片了无生气的大地。 “阿布利特。”伊瑟摇了摇头，“这可称不上是森林。” “这里发生了什么？”阿布利特掏出望远镜朝远处观望——他那神奇的背包里似乎装备齐全，“看那里！有什么机器在运作！” “看到了。”伊瑟仅凭肉眼就锁定了那几架伫立在远处的高大机械，“他们砍伐树木，改变土地结构，为的是把河流改道。” “改道？” “为了给黑都提供水源，这里是沃森家族的地盘。这下我知道那些希莱因为什么自称‘看火人’了，他们简直是在‘放火烧山’。” 伊瑟指了一个方向，“那里还有树林，我们去看看。” 离近了以后，工业机械的伐木声更加清晰。 阿布利特反复将手里的照片与实景对比，这种仿佛隔了一个世代的落差真让人难以接受。 一个果子从头顶掉进他怀里，他抓在手里，抬头询问，“有毒吗？” “微量毒素，不会导致感染，但可能让你今天晚上闹肚子。”伊瑟从树枝上倒挂下来，“这上面有个废弃的树屋。” “有人吗？”阿布利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果子，一口咬下去，口感酸涩无比，但足以补充水分和营养物质。 “都说了是废弃的，怎么可能有人。”伊瑟翻身站起，跃上空中的一条索道，顺着绳索走向另一棵树，沃尔菲在下方紧跟他的步伐。 猎人打扮的银发青年，通体机械的狼型野兽，以及这片被文明遗忘的古老树林，共同构成了一副具有超时空美感的奇异画面。 伊瑟顺着一棵参天古木爬到顶端，坐在阳光普照的树梢丛中，眺望远方。 天际的尽头有着辽阔无垠的山峦，那是就连他逃亡的六十一年里也没去过的遥远之地，离近一些，是横躺在山下静静流淌的湖泊，如钻蓝的飘带，将葱郁的山林与荒地分隔两地。 没有文字能描绘出这副凄凉的美感，因为它本就不该被赞扬——生灵的家园毁灭了，无数生命陨落，幽魂在此地徘徊、夜夜游荡，不愿放弃这份新鲜的悲伤与仇恨。 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沃尔菲从旁边探出头，灵活地抖去身上的落叶。 “我不太能理解。和我们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这片大地却还在遭受荼毒。”伊瑟轻声说，“这是错误的吧。” “让任何物种失去未来的举动，都是错误的。”沃尔菲很有哲理地回答道。 “为什么你被关在MH-11地底下那么多年，出来后反而变睿智了？”伊瑟试图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我的芯片存在永久记忆区，但值得我过去存放在里面的很多资料，现在都找不到对应的人了。”沃尔菲说， “我希望我的控制中枢能在其剩余活动时间里计算出有效的方案，不再让更多对其他人来说值得永久储存的资料找不到对应目标。” 伊瑟的表情从微笑到凝固，再到恢复平静。他点了点头。 “我认为你的旅程不会有平静的日子，相反，你现在和未来要做的事都十分凶险，但我愿意见证到最后。”阳光在沃尔菲的金属装甲上折射万千， “现在，你也在我的永久记忆区里了。” “我可以把这当作告白吗？” “当然。”它骄傲地昂起头，“狼群的首领对自己的子民也是一种爱。” 伊瑟拍了拍它的脑袋，这次沃尔菲没有抗拒。 第六十八章 林中小屋 “你看到什么了吗？”既不灵活也不轻巧的阿布利特只能在树下叉腰等待，“呃，兄弟？” 伊瑟像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一把捂住他的嘴，轻声说，“有人来了。” 青年的耳朵微微转动，林间遍布轻微的脚步声，这些精于隐匿的猎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一支支枪口或箭头借着树叶遮挡指向了他们。 伊瑟抬高双手，扔掉了手里的枪。 “无意冒犯，各位。”他说，“我们以为这里没人。” “再过一天的确不会有人了，都拜那些长腿的机器所赐。”一只手摸到他后腰，抽走了那里别着的一把军刀。 那是个穿着破旧皮衣的男人，外套领口还有兽皮和羽毛做的装饰，身后背着一把长弓，杂乱的黑发下是一双不再年轻的蓝眼睛，此刻正慢慢绕到他身前。 “陌生人，你在这里做什么？遛狗？你的宠物看起来很威风。”男人竖起手指示意他别动，又从他大腿外侧的皮带上抽出一把小刀，朝他比划两下，“所以以防万一，我们得解除你的武装，好让它知道最有威胁的人是谁。” “沃尔菲，坐下。”伊瑟说道，机械狼乖巧服从。 男人绕着他走完一圈，确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其他武器，使了个眼色，其余人将被搜刮得只剩下衣服的阿布利特推到伊瑟身边。 伊瑟拉起阿布利特，问道：“你们和看火人什么关系？” “我就是看火人的首领，克劳。”克劳抱起手臂，“沃森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怪兽，你们是谁？怎么从丧钟城溜过来的？” “我在寻找失散的同伴，你们最近有接触过一支车队吗？为首的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女孩。” “我希望你能解答我的疑问，而不是带来更多疑问。”克劳扯开他肩膀上的一处破洞，看到了还断在伤口里的箭头。血已经不再留了，但因为异物存在，伤口无法闭合。 “看来你们和维尼交过手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克劳退开一步，用刚刚搜出的小刀贴在伊瑟脖子上。 “等等，wok。”一旁的希莱因突然开口，“那个女孩，我们之前遇到过，短头发，ask，萨菲尔湖的方向。” 这名希莱因显然感染症状比较严重，已经影响到了语言能力，但大致能听懂他的意思。 “巴哈雅！”伊瑟很高兴终于找到了目击者，“她去了哪里？” 克劳的表情却有些复杂，“那个能叫女孩吗？那就是个怪物吧，比我们还像怪物的怪物。” 他看向伊瑟，“你很幸运，那姑娘从沃森的机器下救过我们的人，等我跟丧钟城的同伴确认一下情况。” “告诉我方向，我们可以自己去找。” “噢，你们不行。”克劳别有深意地摇了摇头，“森林发生了一些变化，不是什么好的变化，如果没有我们带路，外乡人很容易迷失在里面。” “那你们就放她过去了？” “对于她来说不一样，很不一样。”克劳把小刀插回他的皮带上，“去我们的树屋坐坐吧，得帮你把箭头拔出来。” 往森林深处走了几百米，随行的看火人一个接一个没了踪影，哪怕是有着出色感知力伊瑟也没能全部捕捉到他们的去向。 “他们简直像奇幻小说里的精灵一样。”阿布利特小声说。 “这些‘精灵’刚刚差点射穿你的脑袋。”伊瑟友情提醒他，“别忘了我们的目标。” “天哪。”然而这位痴迷于小说和漫画的男人已经听不进去他说话了，“这里实在太棒了。” 放眼望去，茂密的树林里架设着无数条索道，时刻有看火人顺着绳索在树屋间穿梭，或是往其他地方运送货箱。 他们看起来非常适应现在的生活，行动起来轻巧无声，就像天然的林间住民。 “我们在准备撤离，你来的算巧，再迟一天我们就不在这里了。” 克劳指了个方向，两人抬头看去，先前在废弃之城中看到过的机器的其中一个就支立在林地边缘，因为体型巨大，看起来有种支撑天地的宏伟感。 “我们管它叫收割者，它每小时可以伐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树林，现在整个艾美麓森林公园只剩下大概4000公顷的林地。” 克劳带上了讽刺的口吻，“4000公顷，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意味着只要那玩意儿一日不休地砍，四个月不到的时间这里就一棵树也不剩下了。而像这样的东西，沃森还有五台！” 讲起这个他就无法维持冷静的形象，挥起拳头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整棵树震颤不已。 伊瑟的目光在收割者身上长久停留，这东西让他久违的想起了家乡，尤其是这副蔑视天地的姿态，和曾经的他们不谋而合。 有时候他不由得想：假如没有他们，若干年后人类是否还会迎来这样巨大的灾难？ “森林消失了会有什么后果？”伊瑟跟在他后面，顺着绳梯爬上了树。 “对黑都来说没什么影响，水土流失这种屁话不适合现在的时代，人们喜欢听更实在的，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 克劳钻进树屋随手扔下武器，抽出一把椅子坐下，从墙上扯了张地图平铺在桌上。 “但这片森林由我们的先辈守护了很多年。和平年代，我的祖父和我的曾祖父都是这里的看火人，很多人更是世代住在森林附近。后来战争打响，有从东部站点来的人到这里求助。病毒爆发后，森林深处多了很多变异生物，而我们变成了希莱因。” 他点燃一根烟用眼神示意伊瑟要不要，伊瑟摇头拒绝，他又看向阿布利特。 “这里的生活只能说是苦中作乐，我们没有医疗设施，一些人病得很重，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多一两个无法战斗的人。这些人我们需要养活，沃森的军队我们需要解决。说实话，我不知道还能继续多久。” “这就是很多希莱因最后成为强盗的原因。”伊瑟补充道。 第六十九章 反客为主 “是的，我们暂时还不想过上那样的日子。” 伊瑟把手按在桌面上，将地图抚平，“你们试图守住丧钟城，是因为那里是运输要道，但这么小的‘挣扎’不会起到太大效果。黑都想运输物资可以水运，甚至空运，他们的力量远在你们之上。” “我当然清楚，但在彻底放弃前，我们想做最后的抗争。”克劳用指甲在地图上刻出两道线，继续靠在椅背里抽烟。 伊瑟细细察看地图上的标志，“这是……水坝？” “他们在萨菲尔湖的另一头建起一道水坝。”克劳说，“砍光树林的下一步，是挖一条通往黑都的人造运河，然后开闸放水，冲势会自然而然把水带往黑都。” 伊瑟若有所思，“如果运河的蓄水能力高于萨菲尔湖……” “是的，最坏的情况是它会干涸，如今这样的美景很难再有了。”克劳耸了耸肩，“不过又有谁在乎呢？旧时代没有战争，也没见有人留意过这些。” “所以你们的应对方法是炸了水坝？”伊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不是汛期，水流无法造成多大破坏力。如果不杀光这些人，假以时日他们还会修起另一座的。” 阿布利特听到他面不改色地提出屠杀，露出诧异的眼神。时隔一个多月，这位青年身上有什么东西确实变了。 “但是我们等不到汛期了。” 克劳闭上眼睛，比起悲伤，他的表情更多是无奈。他指了指床铺。 “坐在那里，我帮你把箭头拔出来。” …… 啪的一声，复合材料的箭头掉在桌上，伊瑟一声不吭任由他往伤口上涂抹不知名的药草。 “年轻人出门在外要有点戒备心，给你疗伤的也说不定用的是毒药呢。”克劳嘴里叼着烟，手上忙活，还不忘啰嗦，“我要是个坏人，就会找点借口怂恿你替我做事了。” 没错，有个叫卡洛斯的人就是这么干的。伊瑟很无语，他在考虑是不是该换个成熟点的外表，怎么遇到的人对他都是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 “好了，几天后你的肩膀就会像新生一样了。”克劳坐到一边，摆弄起桌上的无线电来，“待在那里，我来联系维尼。” 随着他的调整，无线电总台发出吵闹的电波声，就在伊瑟怀疑这种老旧仪器到现在是否还有用的时候，里面传来了维尼清脆的声音： “是的，首领，我们守住了丧钟城。” 她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大战后应有的样子，克劳觉得很奇怪，“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实际上，早些时候有一个人带着一头机械兽从城里冲了过去，杀伤我们不少人。” 克劳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得离桌上的佩刀近了些，“伤亡如何？” “死亡七名，轻伤三名……没有重伤。” 没有重伤的幸存者，这意味着对方下手很重，而且精准狠辣，不留活口。 克劳清楚自己手下的实力，能杀穿维尼布下的阵地，至少要有黑都校官的水准，而就算是黑都的少校来了，也不一定能在只中一箭的情况下退去。 克劳的手已经搭在佩刀的带子上。他此刻听不见身后人的呼吸声，紧张得寒毛竖起，只有阿布利特还像察觉不出气氛一样四处晃荡。 “不过……”维尼停顿了一下，“那是一个误会，一个对我们造成了巨大损失的误会。他的同伴随后抵达，协助我们歼灭了整支车队。” 克劳愣住，“他的同伴？” 伊瑟的手突然从他脸颊旁伸出来，撑在了无线电总台上，“维尼，让卡冯说句话。” 维尼怔了两秒，“你怎么这么快就——” 有人抢过了通讯，“早啊，头儿。” “那边情况怎么样？” “无人伤亡。”卡冯笑着说，“嗨呀，只要不碰上疯狗女人那样的变态，我还是能正常发挥水平的。” 无人伤亡！？那可是支百人队伍！克劳坐不住了，但伊瑟的胳膊把他圈在下面，他不得不继续保持坐姿。这间屋子里的主导者一下换了个人。 “沃森可能会持续来袭，你暂时守在那里，通知希思他们也过来。” “行。” 卡冯那头传来一些推搡声，像是在和维尼争夺发言权，不过显然维尼始终没能获胜。 “联系希思时千万记得让她把我的刀带来，我现在已经弹尽粮绝了。” 听到这话，克劳抽出那把麦林枪扔回他怀里。 “谢谢。”伊瑟摊开手，克劳仰头看了他一眼，把没收的军刀也放进他手心。 “伊瑟通讯完毕，你们慢聊。”他微微一笑，一手捞起阿布利特的包裹，一手拉着他钻出树屋。 “你好像结识了了不起的伙伴。”阿布利特这才有些回过味来，“不过，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僵硬啊？” “你没听懂吗？”伊瑟保持住微笑，把背包塞进他怀里，从压缝间挤出声音说，“我杀了他们七个同伴。” 阿布利特原地石化，“那，那是你干的……” “你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成为卡洛斯的线人的。”伊瑟朝天叹气，“总之，我们现在还是要靠自己。” “看火人会带你找到那个女孩的，我保证。”克劳的身影出现在树屋门前，“我的大脑还没被属于希莱因的愤怒填满，也并非不能原谅你所做的事，但那归根结底，还是这个时代的错。” “感激不尽。”伊瑟做了个长长的颔首，“她对我来说，就像故人临终托付的女儿一样。” “……我还以为那是你的心上人。不管怎样，我们出发吧。”克劳重新背上长弓，一个纵身跳到临近的另一棵树上，“距离我们见她才过了三天，森林里的痕迹还算新鲜，努力一下，或许在天黑前就会有所收获。” 伊瑟急追几步，突然回头，“阿布利特，你留在这里。” “可是我也……” “留在这里！你帮不上太多忙。” 这句话伤害到了阿布利特，他点点头走回树下，呆呆地坐在那儿看那群看火人进行最后的搬运。 伊瑟不再停留，叫上沃尔菲就朝克劳追去。 第七十章 森林一夜 金色的光线透过树梢散射下来，这些古老的、长满皱纹的树正享受着一天中最后的阳光。忽而刮过一阵风，婆娑的树影晃动起来，仿佛在无声私语。 时间又快走完一个轮回，现在已是傍晚了。 结伴而行的过程中，伊瑟注意到克劳总是尽量停留在高处。他也发现了愈往森林深处走空气就越潮湿，周围的生物痕迹也更加显著。 从上方俯瞰，那片看似平整的地面其实是某种穴居昆虫的伪装，它的体型可以长到普通家猫的长度。 一只外表与普通兔子无异的生物正四处寻找可食之物，经过地穴时，土块突然掀开，一对巨大的螯状肢伸出来夹住了兔子的身体。 然而兔子用力一蹬，肌肉发达的后腿爆发出强劲的力量，将那只穴居昆虫的甲壳一下踢碎，白色的汁液四处飞溅。 随后，这只兔子暴露出了它凶残的本性——一对獠牙，而非食草动物的牙齿咬住了昆虫的关节，狠狠甩动，不出片刻就把昆虫的脑袋卸了下来。 它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战利品，嘴里发出清脆的嘎嘣声。 伊瑟看了一会儿，转身跟上克劳。 “如果太阳落山还没有线索，我们就先驻扎。”克劳停在不远处的树杈上等他，“以前，我们和这里的生物相处得很好。但沃森家族来到这里之后，森林深处就开始有奇怪的雾气出现。” “是自然产生的？” “不知道。这种雾对我们一样有效，接触多了会出现幻觉、咳嗽、流血等症状。曾经有臭脾气的外乡人不相信这件事，他们要渡过湖泊去对面那座山，结果，他们的装备现在还存放在我们这里。” 克劳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这是唯一一个逃回来的外乡人死前留下的东西，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 伊瑟接过那看起来像某种手柄的东西，摸上去是金属质地，锈蚀得很严重，还刻着一行铭文：Python。 这是用联邦语写的“蟒蛇”的意思。 他收起了那东西，“他们死状如何？” “全身溃烂流血，雾气的毒性似乎有传染性，接触尸体最多的人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症状，但没有严重到有生命危险。” “这听起来不太像是毒气……”伊瑟隐约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那个词徘徊在喉咙口，就是说不出来。 克劳拔出小刀挑开地上的落叶，那里有个巨大的足迹。 “是熊？”伊瑟在一旁蹲下。 克劳点点头，熟练的推算道，“希望不会遇上。脚印这么大这么深，那东西至少有1700磅，是超级大家伙。” 伊瑟的右眼扫描结果是1753磅，为此他不由得多看了克劳一眼。 克劳非常博学，了解森林中的各种生物，他对自然的热爱体现在举手投足中。 他尊重不同生物的生活模式，有意避开可能打扰到它们的路径，却又不至于拖慢步伐。 因为有那几年四处逃亡的经历，伊瑟原本对自己的生存能力很有自信，但现在看到克劳，他发现生存的境界远不止如此。 如果说有些人是在末世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挣扎求生，那么克劳就是能在活命的同时还能过得逍遥自在。 他不是和自然抗争，而是与其融为一体。 除此之外，克劳还深谙潜行之道。 他毫无保留地向伊瑟传授在各种地形保持无声的方法，再结合反重力能力，伊瑟的移动方式又有了新的改进。 两人在林间探索了一整天，夜晚降临，伊瑟迈过一棵枯树干，在它布满青苔的表面坐下，垂下脑袋。 他太累了，光是这样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时间并不会在他休息的时候停止：很遗憾，他们今天没有什么收获。 克劳在周围搜索，试图开辟出一片能让他们过夜的地方。他时不时蹲下身从树根旁摘出一两片草叶放入口中咀嚼，过了一会儿再把草渣吐出来。 伊瑟看到那些叶子的形状，知道它们含有微量毒素，还有振奋精神的作用。 在病毒存在的大环境下，所有生物都有一定程度的变异，仅仅是一些毒素对这个希莱因来说不算什么。 他自己也啃食过这种草叶，除了草，苔藓也是可以吃的，最困难的时候还有昆虫，甚至腐烂的动物尸体……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光靠体面可不行。 突然，克劳警觉起来，他招呼伊瑟一起爬上附近的大树，一群黑影追着林间奔跑的麋鹿经过了枯树干。 那是一群狼，可能是北美东部森林狼的变异体。与上半身膨大、专注于进化咬合肌的变异野狼不同，这些森林狼的变异主要体现在四肢，发达的肌肉让它们仿佛装了四轮驱动，空有巨大体型的麋鹿根本无法逃脱追捕，转眼间被扑倒在地。 苍白的月色下，狼群进行着有序的杀戮活动。其中有一头狼总是站在最高的石头上，用奇特的音调指挥狼群协同作战，伊瑟甚至看到它有几次加入了肢体动作。 “很聪明吧，森林狼本就会这种交流方式，如果看久了你还会发现它们也是有面部表情的。”克劳拍了下他的肩，“来吧，看来今天得睡树上了。” 他们弯曲树枝，在半空搭了两张简易的吊床，夜晚就在林间回荡的狼嚎中度过了。当晨光照亮第一批树枝。 克劳睁开眼睛，发现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蛇就悬挂在自己眼前。 他悚然一惊，随即发现那不过是条死蛇，被一把军刀钉死在树干上。 “你醒得很早啊。”他翻身下树，和正忙着烤兔子的伊瑟打招呼，“我做了一晚上梦，到哪儿都被狼追。” “算是噩梦？”伊瑟把烤熟的兔子对半撕开，递给他半只。 “严格来说不算，我乐在其中。” “我很少做梦。”伊瑟撕扯着这没有任何调味品的食物，对他来说用火把肉弄熟已经算精加工了，他对养分来源没什么挑剔。 克劳的进食速度和他一样快，甚至比他还要不顾形象。 第七十一章 血蟒之灾 等解决完接下来一天的能量来源，他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做梦，不是梦到过去，就是梦到想要的东西，或者恐惧的东西。你有梦到过什么吗？” “……”伊瑟踩灭地上的火堆，爬上树把军刀回收，“和平。” “哈！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你看起来也不像个‘环保主义者’，有什么资格说我。”伊瑟哼了一声，“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在这座森林里死去，不是战死，也不是弱肉强食，只是安然老去。” “可以作为你的梦想，尽管我不认为它会实现。走吧，前面就有雾气了，它们只会出现在固定地点，跟好我，不要到处乱跑。” 克劳很快收拾好东西，两人驻足长立，都感觉到了某些动静。 “砰！” 寂静的森林里响起了霰弹枪的声音，随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熊吼。 克劳迅速架起长弓对准声音来源，肌肉进入紧绷状态，只要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这一箭会射得比以往更迅猛。 “看来有人和我们作伴了，你的宠物呢？它不是去前方搜查了，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沃尔菲，你在哪里？”伊瑟接入机械狼的通讯频道，对方很快回应了通话。 “我已进入森林腹地，并于昨晚和这里的狼群进行了交流，它们没看见你要找的女孩，但是遇到了一伙持枪的强盗。” 伊瑟的表情变得有些丰富。 这家伙这算是……跨越三个种族进行建交了吧？他怎么不知道纽芬兰白狼——而且是机械版，还能跟森林狼交流呢！ “那群人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将继续搜查，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是机器，有毒物质不会对我产生影响。”沃尔菲切断了通讯。 “如何？”克劳询问。 “我的狗跑丢后打算找另一群狗玩，不回来了。”伊瑟略感怨念，“它也看到有人闯了进来，好像在寻找某样东西。” “我们靠近看看。”克劳架着弓移动。 前方再度传来奔跑与呼喊声。几声枪响，那只巨大棕熊听起来愈发愤怒，吼叫着摧毁沿途遇见的一切事物。 那些人时而退缩，时而发起攻势将棕熊逼退，地上躺着不少尸体，双方看来已经交战了一段时间，而且谁也不打算放过谁。 克劳的弓上装配有光学瞄准镜，四倍的放大倍率让他精确捕捉到几百米开外晃动的人影。 “不是黑都的人。”伊瑟说。 “确实。黑都出行必定是那套衣服，他们热衷于到处宣传自己。” 克劳说完才意识到：伊瑟是用肉眼观察的，如果他看到的东西和自己一样，那意味着他的视力几乎是正常人的四倍！ 克劳想的和事实差距挺大。其实只要伊瑟想，他可以清楚看到一千米外站立的人的面部特征，而且不会像高倍率的瞄具那样因为过曝发生画面失真。 两人拨开遮挡视线的灌木，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服饰—— 黑红相间的样式不是目前所知的任何一支势力的服装，他们衣服上的标志是一条嘴里衔着头骨的巨大蟒蛇，下端绣有“Python”的字样。 伊瑟拿出那根金属制品，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很复杂。 棕熊的体型大得像座小山，即便身中数发子弹依旧生机充沛，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们昨天看到的脚印的主人。 那群人围攻一头熊，活像是几个原始人妄图捕猎猛犸象。 “他们怎么进来的？丧钟城没有放行，那就只能横穿森林，或是从东南沿岸过来。” “我们帮谁？”伊瑟已经把枪举起来了。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他们干架，关我屁事。”克劳的回答是典型的末世风格。 “至少留一个活口问问吧？” 棕熊忽然发疯冲向人群，接连拍飞两个拿着霰弹枪的人，其中一个正好落在了伊瑟他们藏身的灌木上。 于是灵异的场面出现了：四只手悄无声息地探了出来，将那个不停咳嗽吐血的人拖进了灌木里。 被棕熊正面拍中，这人显然是内脏破裂活不长了，但当他一睁眼看到两个人举着刀围观自己，仍感到一阵惊悚。 “你们是谁？从哪里来？在找什么？”伊瑟拿刀架上他的脖子，充当坏人的角色，虽然他也不知道威胁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意义。 “咳咳……血……”那人艰难地喘息着，“血蟒之灾……” “你听说过吗？”伊瑟问道。克劳摇头。 “我们……要找回丢失的东西……我们必须……”才说了几个字，那人就开始剧烈挣扎，显然血已经倒灌进肺部，阻碍了他呼吸的能力，几秒后，这个人失去了生命迹象。 “你怎么看？”克劳问，“我不介意多花点时间，但耽搁越久，我们越难追上你的同伴。” “走吧。”伊瑟丢下这个人，“他们自己招惹的麻烦，怪不了别人。” 与此同时，遥远的东南沿岸上停着一架运输机，一队队士兵从里面源源不断的钻出，每个人眼中瞳孔的位置都亮着一点红光。 除此之外，他们的胸口还印着一个标记：一只口咬头骨的血红蟒蛇。 这些士兵全部经过机械改造，但比起普通改造人，他们的眼神显得没有生气，动作也十分僵硬，像是只会执行命令的傀儡、或是纯粹的机器人。 “派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没回音吗？” 运输机顶端站着一个穿着复古长袍的黑发男人，他的长袍胸口夸张的敞开，露出宽阔的胸膛和精壮的胸肌，一根细绳垂在他胸前，上面串满了各式各样的金属物件，随风摆动，叮当作响。 “是的，唯一有过回应的队伍不久前和森林里的生物发生了冲突，现在下落不明。”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回答道。 “所以我才不喜欢和没有灵魂的东西共事。告诉塔米尔，我亲自去了，让黑都那些人在搜查有结果前不要进入森林，我不想费力分辨敌我。” “是的，宝蛛先生。”队长恭敬地说。 “既然现在要把它挖出来，当时又何必埋葬。”风将男人的衣襟吹得更开，他的胸口赫然纹着一只黑底金纹的蜘蛛。 第七十二章 百兽之王 随着血蟒之灾的部队进入艾美麓森林，远处的收割者缓缓停止运行，一直回荡在森林上空的轰鸣声沉寂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噪音更加让人不安，伊瑟环顾四周，皱起眉头。 “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朝东南方看了一眼，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窥视自己。 他们已经进入森林深处，附近遍布沼泽湿地，水雾缭绕，藤蔓丛生，到处都是自然布下的致命陷阱，亏得克劳熟识这片区域，才每次都能避开危险。 突然，克劳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她们来过这儿！” 他挖开一处掩埋起来的土堆，指着那片灰烬对伊瑟说，“看！这痕迹很新鲜，大概就前天他们还在这里扎过营、进过食。” “克劳……”伊瑟的语气却没想象中兴奋。 “我们抓紧时间，今天就能赶上！” “克劳，看前面。”伊瑟的手搭在大腿外侧的武器带上，“那是你见过的女孩吗？” 晨光普照的森林里，那个娇小的身影弓着脊背，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静静注视着他们。 蜜色的短发，野性的装束。 巴哈雅。 伊瑟一路上无数次设想过再次见到她的景象，其中不乏一些戏剧化的桥段。 他也曾有过悲观的猜想：或许狂鲸号的人所剩无几，或许自那一别后，他不再能被他们接纳。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会面竟是如此的不经意，如此的……令他震惊。 “对，就是她！”克劳舒了口气，随后奇怪地问，“你为什么拔刀？” “因为她看起来……会攻击我。” 伊瑟话音刚落，巴哈雅就把上半身伏了下去，她四肢着地，身体随呼吸频率轻轻晃动。 少女原本白嫩的双手变成了长着利爪的怪肢，尖端散发莹绿的光芒，增生的骨骼突破指节处的皮肤，形成尖利的骨刺。 她的双肘后方伸出了两对弯曲的骨刀，后肩的位置各长出三条触须，在风中飘动，如同长长的飘带，末端的紫色结晶像是镶嵌在上面的眼睛。 一条苍白的尾骨自原本是尾椎的地方破体而出，几乎和她的身体一样长，布满倒钩，没有任何血肉组织。 巴哈雅衣不蔽体，但破洞中露出的不再是少女的肌肤，而是骨质的板甲。这板甲遍布她全身，只避开了有碍肢体活动的地方。 她头上标志性的猫耳逃过了骨化的命运，但也是颜色发灰，耳根处长出一圈多余的骨刺，看起来像戴了一顶荆棘王冠。 伊瑟军刀脱手，扎进铺满落叶的腐土。即便求生本能叫嚣着让他先发起攻击，但面对巴哈雅，他下不去手。 “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应他的是一声非人的尖啸，以及迅捷如风迎面扑来的利爪！ 伊瑟低头躲过爪击，巴哈雅落在旁边，双手撑地朝他面门发出一记扫腿，她现在的力量与速度都超乎他想象，伊瑟来不及格挡就摔飞出去，眼前一片花花绿绿。 翻滚了两周，他伸手刹住身体，另一只手挡住巴哈雅紧随而来的迎面一抓，变异的怪爪直直插进他的手臂，从上面撕下一条血肉。 “巴哈雅！” 未等他出手反击，面前的人又窜了出去，贴着树干蹬跃几下攀上了树梢，扭身在树杈上一踩，又窜到了另一棵树上，抱住树干发出沙哑的威吓声。 “她疯了吗？”伊瑟捂着手臂，为避免误伤到克劳，喝令他离开，“别靠近我！” “我还以为你知道她是这个状态。” 克劳左右为难。于情他不想留伊瑟一个人面对危险，但于理他能帮的已经帮完了，没道理再一起犯险。 “他妈的极地病毒……”伊瑟握紧手臂，把伤口周围有毒的血挤出来。 这看起来是由严重的基因催化导致的，用变异带来的强大力量换取生存机会，其代价是身为人的神智消失。 这是一场与命运的残酷博弈，可她既然能走到这里，说明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还未熄灭。 “巴哈雅，狂鲸号的人呢？”他试探着询问。 谁知道这句话说出去，巴哈雅立即陷入更深的疯狂。 她仰头连续发出五种不同音调的低吼，这低吼传达的是精神层面的讯息，森林里很快响起了野兽们此起彼伏的回应声。 “克劳，离开这里！”声波波及伊瑟，他只觉大脑一阵钝痛，察觉情况不对，他急忙催促。 “你呢？”克劳退了一步就不再后退，“你会被她杀死的。” “你没理由跟我一起死！快走！她的能力是——” 乂系统运行中，正在解析新项目。 词条：希莱因，人造希莱因。 变异能力分析：百兽之王。 生效范围：精神力传播范围。 正在生成应对方案……无应对方案。 项目为精密人造生物兵器，无法破解基因结构。 建议：逃亡。 “开什么玩笑！生物兵器”伊瑟站了起来，“她只是个女孩！” 系统界面的危机指数骤增，伊瑟胸口一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后背撞上了一棵树。 他下意识掐住面前少女的脖子，努力让那张长出尖锐虎牙的嘴不要啃到自己脸上，他的胸口已被插进了一对利爪，利爪的主人还在神志不清地朝他吼叫。 “巴哈……雅……”他咬了咬牙，松开手，一个头槌和她撞在一起，结果却是他自己头破血流。 巴哈雅轻微呻吟了一声，表情迷茫地连退两步，抽出了那对利爪。 克劳正犹豫要不要插手，就在这时，一道棕黄色的影子窜了出来。 它的头型和身形像是猞猁，头顶却长有犄角，它有着粗壮有力的长尾，毛色是深沉的棕黄色，因为皮毛极其顺滑显得微微发亮，健壮而优雅。 它从树丛中一跃而出的姿态十分优美，落地无声，强健的四肢踏着积满落叶的地面缓缓踱步，一双莹绿的兽瞳专注地盯着伊瑟，毫无疑问将他锁定为了目标。 至于克劳，它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附近又传来威吓的呼声，克劳定睛去看，只见三三两两的变异生物不断聚集过来，以伊瑟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包围圈。 第七十三章 君临意志 “见鬼。” 克劳拉开长弓，一个滑步半跪在伊瑟身前，挡住了巴哈雅的视线。 “小姑娘，还认识我吗？四天前你救了我们的人！” 巴哈雅看了他一眼，神情冷静了几分，但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伊瑟的时候，表情又变得狰狞起来。 “你是不是在骗我？”克劳问道，“她这副样子，真的是你的同伴！？” “不关她的事。”伊瑟把他拉开，“这是达陀罗的意志，凡是被病毒支配的生物，都会想要置我于死地。”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面目全非的少女，“可是就连你，也抗拒不了吗？” 视线有些模糊，一滴眼泪猝不及防滑下脸颊。 伊瑟抬手蹭了蹭，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是泪水？ 他，哭了？ 就为了这种事？ 克劳站在伊瑟身后，发现他的后心已经被血浸透。 原来，巴哈雅那一爪并不是刺伤了他的胸口。 那根本是洞体而过。 要害的位置受到重创，作为拥有心脏的生物，他不可能、也不没理由还活着。 伊瑟的肩膀突然抖动起来，像是颤抖，又像在低笑。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眼这位看火人的首领，右眼眼角的纹身发着荧光，而布条遮蔽下的左眼像是有火在燃烧。 不一会儿，蓝色火焰把布条烧成了灰，余烬飞落下来，露出下面明亮耀眼的碎片光芒。 “‘终期’项目核心系统运行中。” “侦测到机体状态跌破警戒线，正在关闭辅助模块，结束其余任务进程，系统进入强制运行模式。” “已启用晶柱能源，正在修补受损组织，修补过程约五分钟，期间将关闭有害物质隔绝功能。” 啊！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让他差点倒在地上。伊瑟扶着胸口，深深呼吸。 这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直接接触到这个遍布病毒的世界，一瞬间他感觉有无数细小生物正透过皮肤钻入四肢百骸。 空气里的病毒像是窥伺已久，在保护他的屏障碎裂之际蜂拥而至。全身血液更是不听指挥的涌动着，疯狂吞噬这些属于达陀罗的碎屑。 系统界面上有一个数值不断上升，尽管和总数相比仍差距巨大，但已经算是不小的提升。 等到数值不再跳动，伊瑟明显觉得自己对身体的掌控上升到一个新的境界。 他站直了身子，血不再流了。 他攥紧了拳头，伤口愈合了。 他朝一头虎视眈眈的变异生物伸出手，变异生物在反重力操纵下凭空飞来，接着，他的手心裂开，一串暗红色的肉芽扎透变异生物的表皮，后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伊瑟扔掉被吸干了生命精华的干尸，系统界面上那串数值再度跳动了几下，而他的身体状态变得更加稳固，甚至更强。 原来这就是使用晶柱能源的感觉。 之前用的时候他还处于半昏迷状态，没能以主观意识好好体会。 而现在，他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只要维持这种状态，就算是莱赛克杰在这里，他也一样能将其击败。 对了，眼下还有一个人要解决…… 伊瑟恍惚地对准巴哈雅抬起手，三种能力在手心里旋绕，打不定主意要先用哪种。 一个人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克劳厉声呵斥：“你要做什么！？” 伊瑟猛然清醒，左眼的光芒熄灭了，重新变回漆黑的空洞眼眶。 ——每个人都想君临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你会不满足于仅仅是生存。 地牢里苏曾经说过的话在他脑海里大声回荡，伊瑟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但如果不是克劳，他接下来可能真的会杀死巴哈雅。 “我……”他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 巴哈雅先是被他身上突然涌出的强大气场镇住，此刻见他没有攻击，低吼一声指挥变异生物继续进攻。 伊瑟反手把克劳揽在身后，面前竖起三面冰墙挡住扑咬的野兽，他的头顶出现了三根悬浮的冰枪，对准敌人齐齐射了出去。 低温控制配合反重力往往能发挥奇效，这在与海泽战斗时已经验证了。 被击杀的野兽尸体很快堆成了小山，然而最初那只猞猁模样的变异生物迟迟没有上前。 它像是有着比普通野兽更高等的智慧，耐心等候伊瑟的破绽。 它不找伊瑟麻烦，不代表伊瑟不想找它的麻烦。 伊瑟在冲刺中一甩手，一根冰晶结成的长枪出现在手中，水银般的光华倾泄而出，化作长龙直捣要害。 那只猞猁吃了一惊，闪避的动作表现出一丝犹豫。 这也是显著的人性化表现。伊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它真的有理智！ 他举枪下劈，猞猁发现自己别无选择，遂怒吼一声迎上来。 它长尾一扫，以毫厘之差躲过长枪，对着伊瑟的侧腹就是一爪。 伊瑟横枪抵挡。砰！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跌入一丛灌木中，交击时刻，他手中的这柄由冰晶凝结的武器竟然有溃散的迹象。 见敌人受创，猞猁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追击，而是转身面向了克劳。 但克劳可不是它想捏的软柿子。强劲的长弓连续射击，三支箭，两支钉进它身侧的树干，一支射中了它的肩膀。猞猁痛嚎一声，拖着一身飘逸的毛发冲向克劳。 “给我回来！” 一大根枯树段横飞出去砸向猞猁，后者灵巧的跳跃躲开，健美的身躯在林间辗转一周，前爪搭在一块岩石上倾身低吼。 伊瑟大步迈出灌木，身上本就残破的衬衫显得更加破烂，他嘴角淌血，额头上也破了一块。 但很快，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无踪。 伊瑟清喝一声冲了上去。 猞猁的眼睛迅速变得血红，它失去了耐心与仁慈。 仿佛是一阵风，看似轻巧实则沉重无比的兽躯转眼近身，伊瑟再度举枪抵挡，冰晶长枪接连抵御了三下拍击，最后一下他清楚的听见了一声裂响。 攻击一停，伊瑟一个后翻撤开，野兽如影随形。他面色沉静将长枪上挑，那头野兽便如同自己向枪尖上撞来一般，颈侧被长枪划出一道二尺长的伤口。 第七十四章 精神咆哮 猞猁痛嚎一声，原本要落在伊瑟胸口的利爪搭上了他的小腹，看似轻柔的一踏，带走了他整块的血肉甚至几根肋骨。 伊瑟向侧扑倒，翻滚几周后伏身在地不动了。 鲜血迅速浸染地面，不断扩大。 而猞猁受到的伤害并不比他轻多少，伊瑟那一枪刺破了它的颈动脉，此刻如泉涌般的鲜血染红了光亮的棕黄色皮毛。 含有病毒的血液溅到伊瑟身上，哪里沾到哪里就传回钻心的刺痛。 就是这种感觉吗？他半张脸埋在自己的血泊里，混乱地想着。在这片大地上遭受磨难的生灵们，每天就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喂！” 克劳奔过来检查他的伤势。伊瑟最靠下的六根肋骨已全部折断，还有两根有严重的错位，他的双臂已经骨裂，右臂尤其严重。 但比起骨折，他最严重的还是脏腑的损伤。猞猁那一爪子不仅抓碎了表层的皮肉，连带内脏也一起震伤，这样的伤势都不用半小时他就可以上西天了。 然而，战斗并不会随一方的重伤而停止。 克劳迅速射中两头想趁机偷袭的野兽，纵身跃上一处高地，再度射出几箭，箭无虚发，每声弓弦响都伴随一头野兽呜号着摔出去。 一头豹形的变异野兽窜了上来，克劳一跃而下，顺手抽出一支箭刺穿了它的脖子。 仗着敏捷的身手，他在几只野兽头顶来回跳跃，时不时射出一箭将接近伊瑟的野兽逼退。 “笃——” 一支箭钉进伊瑟面前的地面。 本该处于昏迷中的青年握住箭杆，用力折断，单手撑地爬了起来。 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再度复原如初。 看到这一幕，克劳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才是在场中最接近人类的一个。 敌人如此顽强，这让猞猁深感不解。它意识到这是生死攸关的局面，低吼一声朝青年扑了上来。 伊瑟倏地抬头，镶嵌在颅脑深处的晶柱碎片剧烈颤动起来，整个大脑都陷入被撕裂的痛楚中。 当他张开嘴时，精神力突破极限，无声的咆哮穿透了猞猁的身体。一瞬间，近的远的大的小的，所有变异生物齐齐顿住！这一刻的时空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连接着巴哈雅和这些野兽的无形精神力被这股强大的精神咆哮震断，巴哈雅惨叫一身抱住了头，野兽们也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哭号，纷纷掉头逃跑。 只有猞猁脱离控制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去。 它晃了晃脑袋，虚弱的呜咽一声，扭头朝巴哈雅的方向看去，这个举动让它颈部的伤口撕裂得更彻底。 它向着巴哈雅艰难地走了几步，随后卧倒在地，嗤嗤的喘着粗气，不断有血沫随呼吸喷溅出来。 “不要离开我……不要死。” 少女伸出手臂抱紧了猞猁的脖子，语气像失去了重要同伴那样伤心。 紧接着，奇迹般的事发生了：这头野兽停止了流血，高大俊美的身形开始发生变化。 浅褐色的兽瞳黯淡下去，泛着生物骨骼般灰暗的颜色，它的颚骨膨大起来，上下交错的獠牙变成为捕猎而生的切割机器，大号的骨爪撕裂皮肉生长出来。 它在变异带来的痛苦中挣扎，四肢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等到嚎叫停止，这头野兽竟重新站了起来，背上鱼鳍般的骨刺一根根打开，比起猫科，此刻的它更像是某种古代恐龙。 强壮的尾巴卷起巴哈雅放在一旁，它带着雷霆之怒冲向伊瑟。 伊瑟单手撑地，寒气在地上形成锥形的冰棱，冰棱刺穿了猞猁的脚掌，眨眼蔓延的霜冻则让它瞬间化作了一座冰雕。 冰雕随后碎裂，青年的身影突破冰雪扑到了少女面前，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上树干。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伊瑟说。 巴哈雅踢打着，抓挠着，尽她所能造成伤害，然而脖子在别人手里，氧气一点点减少，她很快失去力气，四肢垂落下来。 “我……” 她轻微地吐出一个音节，眼里的疯狂减弱了一些。 “我要……保护大家……” 伊瑟叹了口气，松开手把她接住。 少女无力的软倒在他怀，尽管外表看上去没有明显的伤痕，但伊瑟能感觉出来她的生命体征正在变弱：强制激发体内的力量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负担。 “我可以……保护所有人……” 巴哈雅喃喃自语，苍白的指甲从指尖脱落，手部变回正常的人手。 理智回归之际，她揪住伊瑟的衣服，努力想看清他的脸，虚弱低语，“你来晚了……” “对不起。”伊瑟抱着她站起来，“其他人呢？” “我带你去……他们，交给你了……我，休息一会儿……”巴哈雅的声音近乎梦呓，“太好了，太……好了。” 她失去了意识，甚至没来得及说出更多信息。 系统发出“滴”一声，五分钟倒计时恰好归零，伊瑟右眼的纹身暗了下去，晶柱碎片对有害物质的隔离也再度开启，侵蚀全身的疼痛消失了。 同样消失的还有源源不断的磅礴能源，他像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凡间，有些无所适从。 “谢谢你带我找到她。”他回头望向克劳，“接下来我可以一个人走。” “如果遇上你的同伴，我会告诉他们来找你的。” “那太好不过了。” “说不定不久后我们又能见面，毕竟森林被莫名其妙的人入侵了，我们必定要调查一番。”克劳背上弓，“记住，周围没有动物活动的地方千万不要接近，那里很可能有雾气。” “那她怎么就能避开这些地方？”伊瑟指的是巴哈雅。 “哈，因为她有野兽的直觉。”克劳临走前说，“对了，下一个雨天我的人会去炸大坝，假如你有兴趣可以提前找个地方欣赏。这个给你，我们的信物，看火人都认得这个标志，这样你就不会再被误伤了。” 一个木制的徽章落到巴哈雅身上，徽章是个鹿角的形状，剪影看起来还有点像老鹰的头。 克劳的身影隐入层层树丛后，伊瑟无奈一笑，“就不能直说‘希望你能来帮忙’吗？现在，让我来看看我们该往哪儿走。” 第七十五章 天堂和地狱 身处温暖的怀抱中，巴哈雅做起了梦。 她梦到六年前——这不是什么遥远的日子，但前提是她今年也只有十六岁，六年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如同前世。 六年前她刚到研究所，有刚成为众多空有人类外貌、本质与小白鼠无异的实验体之一。 研究所没有那么大空间供实验体居住，他们的房间不过四平米，放下一张床之后就没什么余地了。 除此之外，输液架是每个房间的标配，为的就是防止实验体突然发病，来不及转移抢救。 一日三餐乃至于排泄都在这个小小的压抑的空间里解决，除了每周一次的“放风”时间，其余时候他们看见的只有浅灰色的墙壁和厚重的铁门。 而所谓的“放风”，实际上是每个人按序号排列后，固定安排的实验时间。 当某个序号的人被叫到，他们会被带出房间，进入比房间空旷百倍、也洁净百倍的屋子里。 那里面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昂贵得不可触碰。他们分文不值的身躯躺在那张天价的冰冷台面上，等待注入新的药剂或是进行新的改造。 当疼痛剧烈的时候，研究员解释这是因为他们生病了，科学家正在想方设法救治他们。 但巴哈雅清楚了解：她的身体一开始比任何人都要健康，恰恰是这些科学家在他们身体里种下了带来病痛的种子，再用可笑的说辞哄骗他们接受“治疗”。 那张不大的台面上躺过许多人，有一些回到房间时已经面目全非，还有一些，从此再没回来。 一直维持着原样的孩子寥寥无几，巴哈雅就是其中之一。 和大多出生在荒野上的孩子一样，巴哈雅从小就很坚强。 作为一个小小的、年仅十岁的女孩，她很会说话，也很会讨人欢心。久而久之，她的房间里多了一些原本不该有的东西： 一把画笔，一本画册，一只很旧但柔软的玩偶，甚至使用干电池的儿童手电，打开之后光芒中央会出现一颗五角星。 她不畏惧黑暗，但这里是地狱。 实验让她痛苦万分。每次咬牙坚持下来后，研究员都会冲她露出惊喜的笑容，并大声夸赞她真棒。 但随后她发现，自己得到的并不是奖赏，而是更多新的试验项目。 ——你是有天赋的孩子。 其中一个研究员这样说道。 她并不明白所谓的“天赋”指什么，如果这东西就是导致她痛苦的原因，她宁可舍弃它。 在研究所接受的倒数第二次试验中，他们终于改变了她的外形。从此她头顶多了一对没有听觉的耳朵。 这对耳朵携带的基因让她有了更好的夜间视力，也让她的一些方面变得异于常人。但并不都是好的改变。 排异反应是显著的，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她都在高烧与呕吐中度过，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荒野上，死亡很常见，巴哈雅自有记忆起就见过不少。 她为自己想了无数扭曲和恐怖死法，仿佛只要设想得比现实更惨烈，她就能获得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黑暗的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当她的生命体征再度出发检测系统的警报，往日送过她东西的人聚集在房门外，毫不顾忌音量的商讨着失去了一名优秀的实验体是多么可惜，她死后尸体又该怎么处理。 她静静听着，出奇的并不感到悲伤，只是觉得孤独。 她回想起之前住在她隔壁的男孩。她曾透过墙壁的缝隙见证了他的死：在那间黑暗的屋子里，他浑身是血的躺着，散发的气味厚重而粘稠。 “哥哥，你在哪儿……”男孩在弥留之际喃喃自语，“下辈子，我再也不想……活在这么恐怖的世界上了……” 今天，她就要和他一样死去了吗？ 这一切，永远都无法结束吗？ “救救我啊……”因为不甘，她小声呼救起来，“我害怕，我不想死……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巴哈雅哭了。这是自她进入这所地狱以来的第一次哭泣。 因为气息微弱，她哭了一会儿便喘不上来气，窒息感带来了莫大的恐惧。 她开始胡乱地挥动手臂，试图抓住任何东西，任何能够将她从黑暗中带出来的东西—— 她抓住了。 那是一只秀气的小手，比她梢大一点，一样的瘦弱，一样的遍布针孔。 房间的墙洞不知何时扩大到了可供一只手穿过的程度，那只手就这样紧紧握住她冰凉抽搐的小手，指腹轻柔滑动，安抚着那颗受困的心。 “我在这里，别害怕。” 她听到她的新邻居，一个年长于她的女孩隔着墙壁低声说。 “你不会死的。” 对方一共只说了两句话，随后再无动静。 寂静中，巴哈雅感觉与她相握的那只手脉搏强劲，而她的心脏也跟着砰砰跳动，就这样，她在那只手的陪伴下安然入睡，度过了最危险的日子。 当早晨的铃声响起，那只手悄然缩了回去，随后房门打开，拿着裹尸袋进来的清洁人员惊讶地发现她还活着，连忙呼唤研究员。 恢复了一点力气的巴哈雅扭头望向墙洞，那里黑漆漆一片，但她良好的夜视能力捕捉到黑暗中的人影。 那是一名年轻的少女，有着纤细的身材和漂亮的长直发，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我叫巴哈雅。”她发出微弱的声音，“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类。” 那名少女转头朝她望来，巴哈雅惊讶的发现她脸上的五官模糊一片，如同噩梦中常会出现的无脸人。 “我的名字，是类。” “类姐姐……”她迷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安然躺在那个人怀里。 周围的景物相较之前已经变了很多，在她陷入沉睡的时候，这个人一刻不停地前进着、前进着，仿佛只要道路继续延伸，他可以走到海枯石烂。 “梦见了不好的东西？”青年温柔询问。 “也有好的东西。”她抱紧了他的脖子，“让我成长，让我强大，让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 “你可没站着。”伊瑟开了个玩笑，“如果体力恢复了就自己走吧，我要累死了。” 第七十六章 外乡人 巴哈雅从他身上跳下来，撩起额前的发丝帅气地一甩手，“没礼貌的家伙，怎么能说女孩子重呢！” “某人看见我就动手，也不知道谁更没礼貌。” 见巴哈雅在前面带路，伊瑟笑了笑，“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为了确保成功甩掉了追兵，要是没甩掉，我得把他引到其他方向。你没遇上那家伙吧？” “一身黑袍的人？”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家伙也是个希莱因！”想起过去一个多月的经历，巴哈雅的眼中燃起了怒火，“绝对不要再和他碰上，那东西太可怕了。” “就连使用了能力的你都敌不过么？” 巴哈雅回头一瞥，塌着肩继续在前面走，“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以前的话我可以当作不算数，关于……你鼓励我、说我是人类的那些话。” “为什么？”伊瑟问，“有什么区别？” “人类的巴哈雅不会对你做那种事！” “我不介意。”伊瑟认真地说，“你变强了，我很高兴。” 尽管我更希望看到以前的巴哈雅。他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此刻的这种心情，就跟发现孩子早熟，认为是自己失格的父母一样。 巴哈雅默默攥紧了拳头，“不能被掌控的力量就不算力量，我想要保护的是所有人。” “包括我吗？”伊瑟笑得很温柔，抬手揉了揉她的耳朵。 刚才抱起巴哈雅的时候，那种与娇小外表不成比例的体重让他明白，她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同了。 在荒野上，体重往往体现一个人身体素质的强弱。 拿一米七八的伊瑟举例，刚到底比斯站的他体重是普通的60kg，这顿时间增长了五分之一，这部分重量主要加在了骨骼强度和肌肉比例上。 像奇幻故事里那样轻灵、却具有强大力量的种族是不存在的，在真正的战斗中，自身重量和肌肉力量占了最大优势。 现在的巴哈雅体重几乎和他一开始差不多，但身高没有多大变化，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拳头会比伊瑟更硬，论纯粹的肉搏，伊瑟现在比不过她。 嗯，不过技巧方面还是有胜算的……吧？ “不包括。”巴哈雅一脚踩在他脚上。 也只有跟伊瑟在一起，她才能像这样肆无忌惮，就好像她还是狂鲸号上那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小女孩。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片葱郁的灌木。 她蹦上一处高地，吹了三声长哨，一群人循声赶来把她围住，嘘寒问暖，有的奇怪于她的模样变正常了，对此巴哈雅只是轻轻一笑。 “A？” 狂鲸号上的医生莉娜走了上来，“你回来了！？” 伊瑟的视线落到固定在她双腿外侧的金属部件上，惊讶地说，“外骨骼？” “艾里克帮我组装的，总比被人背着到处走强，不过永远比不上自己的腿。”莉娜单手叉腰，“你好像变了。” “有么。”伊瑟淡淡笑着，“你们现在落脚在哪里？” “过来！我带你去！”巴哈雅跑过老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拨开层层树丛，他们达到了一片小型湖泊旁，这片湖泊与萨菲尔湖地下连通，明镜般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水流清澈无比。 留守的人员正在湖边忙着搭建房子，看到巴哈雅回来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跑了过来。发现跟在巴哈雅身边的是伊瑟后，大家除了欣喜，还多了一丝感伤。 喧闹一直持续到中午，湖边升起了一堆篝火，袅袅炊烟透出林梢，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人们各自找地方坐下，等待负责煮饭的人敲响信号。 “你很得人心嘛。”伊瑟说。 “都是打下来的！”少女自豪的竖起拇指，“这就是实力强大的好处了。你要不要再跟我过两招？” “不了不了。”他是真不想动手了。 除了狂鲸号的人，他还在人群中看到几个陌生面孔。那些人不认识他，也诧异于人们对他的热情，却又不敢上来打招呼。 “那些是我们在森林里救的人。”巴哈雅小声说，“还没通过我们的信任，我也不太了解他们。” “就是克劳说的外乡人吧。”伊瑟说，“我去问问情况。” 他走上去，对那几个人挥了挥手，笑着搭话，“不去和他们一起等开饭吗？” “我们自己带了干粮。”其中一个人警惕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既然要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不如互相认识一下。” “我们并不想认识变种人。”对方把他的发色和瞳色误认为是变异带来的变化，“我们只是暂时结伴，没必要了解那么清楚。” 这话可不怎么客气。伊瑟露出得体的笑容。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当伊瑟笑得灿烂时，对方的结局往往不怎么幸福。 “你们看起来不像是荒野上的人。路上这么危险，为什么非要到萨菲尔湖对面去呢？” “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个同伴拉了拉他，示意不要做过多交谈，几人走到离营地最远的地方围成一圈坐下，一边进食一边窃窃私语。 巴哈雅走上来嘲笑他的失败：“别白费力气了，他们要去哪儿无所谓，反正我只是顺路帮衬，费不了什么力气。” 伊瑟摇了摇头，“你知道东边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翻过那座山，离东海岸就近了。那片地方从没有势力侵占过，这些人去那里，有什么好处？” 战争爆发后全世界的水体被污染，作为这颗星球最大的盛水装置，大海变得异常危险。 无数变异种在深海遨游，大多数生物的体型回归到侏罗纪时代，偶尔有小山一样大的须鲸浮出水面，咸腥的海风将带病毒的水汽吹上岸。 现在的海洋真实还原了某些神话里最恐怖的场景，正常人类都不会选择在海边生活。 逃亡中的伊瑟也想过前往东海岸，原因无他，便是因为那里的生存条件十分苛刻，他的追兵必然会比他先承受不住。 但即使是他，对东海地区也怀有深深的敬畏感，这些人类凭什么无所畏惧？ 第七十七章 失踪者、遇难者 “这么说来确实很可疑。”巴哈雅拍了他一把，“你脑子变好使了嘛！不过考虑这个干嘛？” “沃森家族的人要改变河道，你们要是想在这里长期生活恐怕不太容易。” “嗯？所以你想帮我物色一个更好的居住地？”巴哈雅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别担心，大英雄，我们会找到解决方法的。” “这可真是给我找了个跟他们一起炸水坝的理由。”伊瑟叹了口气。 巴哈雅眨了眨眼睛，“我也要去。” “不可以。”伊瑟断然拒绝。 “为什么？”巴哈雅的嘴撅得老高，随后冷哼一声，“你现在阻止不了我，我变厉害了。” “不可以！”伊瑟严厉地说，“不要再尝试催化你的基因！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巴哈雅不高兴了，“我要是不那样做，怎么带这些人活下去？” “我在这里，轮不到你动手。” “你有病。”巴哈雅把他推远，“谁要你帮忙了，你不是走了吗？现在回来干嘛！？” “巴哈雅。”伊瑟知道她在讲气话，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基因变化会带来严重的连锁反应，许多希莱因活不了正常人那么长，不光是被病毒侵蚀的原因。你不一样，你可以有正常人的寿命。” “然后呢？”巴哈雅仰着脸反问，“让我安稳的活在冈特的庇护下，活在你的庇护下，死去的人都在梦里质问我——凭什么？凭什么事事假借人手？我要靠自己战斗！” “你会死的……” “我不怕死！” 少女眸光闪动，里面全是火焰般炙热的光芒，“你不能剥夺我的勇气！” 伊瑟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最终被她的眼神说服了，“没有人能。” 如此弱小的人类存活至今的原因，绝不是什么基因突变，而是一步步从食物链的最底层爬上来，不断变强的信念。 他笑着：“你不是猫，你是头狮子。” “嘁。”这句话无疑是种夸奖，巴哈雅别过头去，脸上泛起了红晕。 “少了两个人。”协助分发食物的莉娜喊道，“谁看到了洛克和林克？” “他们去拣木柴了。”有人回答。 “拣木柴？森林里到处都是枯树枝，需要去这么长时间？不是说了不能离营地太远吗？” “他们去了哪个方向？”巴哈雅感觉不对，询问情况。 “我记得是东南方。”那人回答。 “只要顺着小路走，不该找不到回来。”莉娜皱起眉，“林间有毒雾，还有别的势力进入了森林，他们两个很危险。” “别担心。”伊瑟单指点在通讯耳麦上，“沃尔菲，到我发送的坐标附近搜索，如果见到两个人就把他们带过来。” “收到，半小时后回复你。”沃尔菲干脆利落的说道。 “你的朋友？”巴哈雅好奇地问。 伊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说，“你会喜欢它的。” 然而左等又等，迟迟等不来沃尔菲的回音。伊瑟不得不主动联系通讯：“你在哪里？” “……” “沃尔菲？”伊瑟觉得不对劲。 他检查了遍设备，黑都生产的通讯器不可能出现线路故障，沃尔菲的状态显示为“无信号”，最后的定位距离这里只有千米远。 他决定出去看看，巴哈雅自然不打算放他一个人去。 “好好警戒，每两小时一换岗，我不希望待会儿回来又看见少了谁。”她发出疾言厉色的命令，“谁不听我的指示，我就把他丢出去喂熊。” 很有冈特的风范。伊瑟腹诽。 他和巴哈雅奔向沃尔菲最后的坐标地点。 莉娜说得没错，只要沿着小路走不可能会迷路，但路的尽头没有那两人的踪迹，只有两捆枯树枝散落在地，无人问津。 伊瑟继续往前，巴哈雅却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等等，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我们不该再前进了。” 这就是“野兽的直觉”吗？伊瑟说，“如果你的感觉没错，那他们可能真的遭遇了危险。” 可是什么危险连沃尔菲都毫无抵抗之力？ 又过了几百米远，天色一下子暗沉下来，周围出现了氤氲的雾气。 那不像是单纯的水雾，颜色看起来肮脏、灰沉。 伊瑟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树木竟然半数枯死，剩下的树干也呈现出一种垂死的铁锈红色，如同一座红色的森林。 “嗯……”巴哈雅眉头紧皱，“这里很奇怪。” 因为伊瑟自身不会受有害环境影响，他无法判断雾气到底有多大危害，眼下只能继续搜寻看看。 “等等。”巴哈雅拉住他的手，“前面有人。” 伊瑟放眼望去，空无一物，别说人了，连一只会动的生物都没有。 “巴哈雅，那里没有东西。”他察觉到了异常。 “可是明明站着一个人……啊。”她倒吸一口气，“冈特。” “你出现幻觉了。” “我怎么会出现幻觉？我可是……”巴哈雅晃了晃脑袋，“是雾气？” “不，我想这不是雾。” 伊瑟忽然放出低温，周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以下，原本无色无味的气体竟然发出了黄色的光，并随着气温下降向橘红色转变。 天哪…… 他控制哪里的温度降低，哪里就显现出颜色，仿佛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进了无形的牢笼，此刻这座牢笼在特定的温度下显现出了自己的模样。 “这是放射性气体！”他推搡着巴哈雅，“快出去，你不能待在这里！” “啊。”然而巴哈雅却躲开了他的手，不知是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她突然神情大变，随后冲了出去。 “该死！”伊瑟赶紧追赶，前方的巴哈雅一声惊叫，踩塌了脚下某块腐烂的土地，掉进中空的地洞里。 伊瑟急忙扑到洞口边缘，还好里面并不深，借外界的光能看到巴哈雅正挣扎着爬起来。 “别乱动，我先下来。” “没事，我没受伤……甚至没怎么摔痛。”巴哈雅疑惑地看了看身下，一张苍白的脸赫然出现在视野中。 “林克……哈！”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如果说外面都是放射性气体，那这里岂不就是放射源所在？ 第七十八章 蜘蛛，更多蜘蛛 伊瑟看到除了巴哈雅掉下去的位置以外，还有另一处大洞。 他从洞口跳了下去，踩进一地冒着莹绿光芒的蘑菇上，沾了满脚粘液。 “不要呼吸。”他轻声说，巴哈雅点了点头。 墙上有一处电源开关，不知道连接着什么系统，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按下去。 电源接通，脚下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机械运转声，隐藏在墙体中的空气净化系统开始运作，空气又变得可以呼吸了。 “哈……哈……” 皮肤上传来的放射性灼痛褪去后，巴哈雅放下手大口喘气，伊瑟把她拎起来放到身边，用眼神无言的责怪她。 “看！有蜘蛛！”巴哈雅突然叫了起来。 一只黄绿色的蜘蛛从墙角缝隙里钻了出来，挥舞着前肢靠近两人，伊瑟闪电般拔枪把它打得稀烂。 “沙沙沙沙。” 昆虫成群爬行的声音从墙壁后面传来，密集，且速度极快！ 一个小影子翻过了铁栅栏门，不怎么美观的呈自由落体状落到了地上。 作为第一个打头的成员，这只蜘蛛没有做好它应尽的探查工作，一个照面就朝两人直扑上来。 伊瑟一枪就将这只足有脸盆大的蜘蛛带走，黄绿色的液体溅了一地。 不出几秒，又是一只。 “啪！”那生物被他一脚踢飞，在地上摔出一滩恶心的粘液。 “上去。”他头也不回地对巴哈雅说。 “检测到该生物体液进入血液后会导致局部肌肉麻痹，大量毒素堆积会导致身体机能衰弱、脏器衰竭、甚至死亡。” 乂系统及时作出提示，伊瑟右眼的界面中出现了一连串数据： 新增词条：变异生物——变种——蜘蛛捕食者 类型：生化兵器 出产公司：未知 危险级别：二星级 “我不喜欢虫子。”伊瑟检查了下弹药储备，还有两个基数，墙壁里的动静听起来非同小可，他不确定这点子弹能解决所有敌人。 “巴哈雅，你在等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上不去。” 黄绿色的海洋越过铁栅栏朝他们涌来。 伊瑟一手虚握，掌心中出现了一道冰锥，他连续扔了两个出去，冰锥没入蜘蛛群，击中了两个块头更大、看起来更圆润的蜘蛛，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炸。 诡异的粘液沾在墙壁上，乂系统再度更新内容。 新增词条：变异生物——变种——蜘蛛爆裂者 类型：生化兵器 出产公司：未知 危险级别：三星级 “用这个。” 他把麦林枪抛给巴哈雅，相信以少女现在的力量完全能驾驭这把枪的后坐力。 巴哈雅接过手枪，纤细的十指紧扣枪身，她专注的瞄准目标，那把枪似乎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随后，震耳欲聋的枪声接连响起。 使用近距离杀伤性武器来对付数量巨大的近战单位再合适不过了。 无数蜘蛛被击中前胸羸弱处，并被巨大的子弹动能击飞出去。现场就像是几声雷鸣后，下了一场黄绿色的大雨。 不过淋雨的两人都表示这场面太恶心了。 在射完一个基数的子弹后，伊瑟的通讯器突然“滴”了一声，沃尔菲的信号短暂的恢复了。 “求救……” 信号源就在附近，伊瑟深吸一口气，拉起巴哈雅迎面冲进了蜘蛛海，途中他不断放出低温将沿途的敌对生物全部定住，一直跑到通道尽头，才发现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门。 “进去。” 他一把推入巴哈雅，反手关门，厚实的铁门夹住了一只蜘蛛的螯肢，伊瑟拔出小刀插进它的前额，再一脚把尸体踢出去，成功关上了门。 周围一片昏暗，他打开战术手电，大致扫了一圈。 他们慌不择路闯进的这间大厅像是某种信息播报场所，摆满了一排排电脑，不过全部积满了灰尘，荒废了不知多少年。 但是，其中有一把椅子是干净的。 伊瑟伸手一摸，座椅上甚至还残留着体温。 气氛瞬间诡异起来。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背靠背扫视这间空旷的屋子，留意最细微的动静。 巴哈雅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咯吱一声，原本被他们当作杂物的一堆东西忽然动了，“它”一边发出吃力的挪动声，一边睁开了发光的眼睛。 “怪物！？” “沃尔菲？” 巴哈雅踩到的其实是一段尾巴，横躺在地的机械狼浑身暴起一串电花，脑袋抽搐了几下，“芯片，受损……请求，检修。” “你接触了放射性物质？你为什么……”伊瑟蹲下来抱起它的头，“你该在第一时间离开的！” “识别到目标‘A’，正在播放录音：警告，迅速离开该区域，这里有……强大的……敌人。” 它的声音逐渐变得扭曲，眼里的电子光也熄灭了，“噼啪”一声，沃尔菲彻底停止运作，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微型蜘蛛从它裂开的外壳里钻了出来。 新增词条：机械—— 乂系统还未记录完，伊瑟一把捏爆了那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巴哈雅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怒气。 伊瑟睁大了眼睛，因为瞳色是较浅的银灰色，他的眼珠有些时候会看起来比正常人小一圈，长时间看着这样一只右眼，巴哈雅都觉得背后窜起一阵凉意。 他站了起来，走向大厅里唯一一扇半开的门。 结满蜘蛛网的饮水机旁留下了一滩残渣。伊瑟查看片刻，抬头一看，有血迹顺着楼梯向下蔓延，看那痕迹，似乎是个受伤的人形生物自己爬了下去。 电影里大多有这种情节，然后主人公就该被好奇心驱使着沿血迹前往查看。 伊瑟不说话，指尖旋出一枚寒气逼人的冰片，缓步走了下去。 楼梯口瘫坐着一个人。 “呵，呵呵，哈哈。” 洛克，这是失散的两兄弟中的另一个，此刻歪着头斜倚在楼梯扶手上，嘴角淌出一串津液，像是吓傻了。 巴哈雅急忙蹲下来检查他的身体情况。洛克的皮肤被放射性气体严重灼伤，生命体征也不太稳定，这里没有医疗设施，就算带回去给莉娜照看也恐怕于事无补了。 第七十九章 噼里啪啦 巴哈雅托起洛克的头，用干净的布擦拭他嘴角的血迹，洛克的脸上满是腐烂的水泡，呼吸一声比一声艰难。 “我在这里陪他有一会儿。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死去。” 少女眼帘低垂着说，思绪中，过往种种如同湍流中的泡沫，不断地浮现上来。 伊瑟点了点头，望向下端：台阶连绵不绝，还有两层。 既然你在下面。 他两指夹着冰片，绷紧全身肌肉，默默的对接下来的对手说。 那么我来了。 …… “警告已向城主发送。” 黑都上层城区的“塔”中，一百名监管人员正襟危坐，整个大厅里都回荡着键盘敲打声。 “塔”的正中央是被巨型玻璃罩围护在其中的湛蓝色晶柱，整个大厅都被它散发出的蓝色光晕照亮。 晶柱是损坏的，上面遍布裂痕与缺口，最大的裂痕围绕柱体一周，显然在折断后经历了重新修补。 就在不到一小时前，这根晶柱忽然发出了比以往强烈数倍的璀璨光芒，且构成柱身的晶体剧烈震动，铮鸣作响。 这种情况在一个多月前曾发生过一次，但那次经历过于短暂，他们还没来得及做详细记录，共鸣就已经结束了。 而这次的共鸣长达五分钟。有了前车之鉴，“塔”的监管者们非常迅速地捕捉到了造成共鸣现象的地点。 “艾美麓森林？那不是沃森家族办事的地方吗？”记录人员举着记录板疑惑地望向大屏幕，“我们要找的人长达六十一年没有动用过晶柱碎片的力量，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谨慎了？” “会不会不是那个人造成的？”另一位工作人员说，“代理城主卡洛斯近期去了荒野，可能是他在使用能力。” “卡洛斯都多少年不动手了，可能么？再说他为什么要去沃森的地盘？” “他们前段时间好像闹了矛盾。”那个工作人员回答道，“在对北岭的决议下来之后，有人看到沃森的人去了红区。” “是为了加图索家族的那点事吧……” “喂，你们，专心工作。”穿着高级职员制服的人站在晶柱前大喊，“城主付钱给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聊八卦的！” 大厅迅速寂静一片，监管者们纷纷低下头专注地敲击键盘，以躲避领导的责骂，这幅情景，竟有些像旧时代职场办公室内会发生的事。 然而刚才一席话，被某些有心的人暗暗记下了。 “卡洛斯和沃森？有意思。” …… “救命啊。” 看到那个向自己跑来的人，伊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普通人。 前方的通道遍布黄绿色的蜘蛛，他看到这幅景象也一时迟疑，随后就听到了呼救声。 不过在这种诡异的蜘蛛面前，无论跑多快都逃不过变成饲料的命运。 那个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爬满了鸡蛋大小的蜘蛛，仿佛穿了一件黄绿色的铠甲，只来得及再跑出一步，他的身体便被毒液麻痹了。 他倒在地上，那种绝望的神色永远留在了停止转动的眼睛里。 “研究人员……”伊瑟从服饰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噗！沙沙沙——” 无数捕食者从尸体的眼眶中钻出，研究人员的眼球被顶了出来，耳朵、鼻孔、嘴巴……蜘蛛占据了他的整张脸。 它们疯狂地撕咬着，仅仅过了几秒已看不见一丝血肉。 伊瑟抬头看了看破损墙壁边散落的砖块，捡起一块掷出，随后一个长跳在砖块上落下、再起跳，跃出三米的长度团身落地。 仅仅是在砖块上稍作停留，几只捕食者已经爬上了他的腿。 伊瑟释放出一片冰寒，被冻得僵硬的捕食者纷纷掉落下来碎成冰渣。 他扫了一眼那具骸骨。 仿佛是想向别人展示它们的杰作，捕食者们四散开来，伊瑟眼皮一跳——刚才还是一个正常体格的成年人，不过半分钟，现在只剩下一堆细小的碎骨。 他忽然想到，从地上的大洞下来后，整座设施里除了误入这里的林克似乎没有别的尸体。 太干净了，这种干净让人感到诡异。 联系到眼前的蜘蛛，他不由得想到或许以前留下的尸体和剩下的活人，都在它们的“处理”下人间蒸发了。 把这些恐怖的生物带到这里来的人，是想销毁曾经的痕迹吗？ “要是把剑带过来就好了。” 看着逐渐聚拢过来的捕食者，他粗略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行动速度与捕食者的攻击角度，随即叹息一声，准备释放低温控制。 能赢吗？ 黄绿色的潮水涌了上来。 伊瑟左手一抖，指缝间多了四枚轻薄的冰片。 “笃笃笃的——” 四枚冰片留下了四只蜘蛛，和它们的总数相比，这点损失微不足道。 附近的墙体突然坍塌，几只体型正常的捕食者钻了出来，更多的小型捕食者则顺着废墟爬上墙壁，张牙舞爪的向他逼来。 头顶吊着一根晃动的电缆，左手边是废弃的洗手间。伊瑟闪进了洗手间。 后颈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将那只咬住自己脖子的捕食者抓了下来，在手里捏爆，除了体液与内脏组织，他竟然还在蜘蛛的尸体里看到了弯曲的、金属质地的非生物组织。 原来如此，这是一种机械和生物的结合体。 捕食者涌进门，他赶紧跳上窗台，一边祈祷这座不知尘封了多少年的设施还有水，一边射出冰刀洞穿了水管。 数股三指粗的水柱喷出，水不算多，但足以没过洗手间的地面。 他随手拆下一扇隔间门向捕食者扔去，踩着门板跳出了洗手间，双手并握抓住上方的电缆用力一扯，将冒着电火花的断口扔进了淹水的地面。 “嗞——噼啪！” 电光过后，满地焦臭，伊瑟长舒一口气。 “头儿，收到吗？”卡冯忽然发来了通讯请求，“我们到了狂鲸号车队驻扎的地点，现在正在向你赶去。” 伊瑟十分诧异：“那丧钟城呢？” “说来话长……等我见到你再细说，对了，我把你的刀带过来了。” 第八十章 宝蛛 这是个好消息。 伊瑟露出微笑，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更信赖近战武器的自己其实已经算某种程度上的变态了。 关闭了通讯，伊瑟继续向走廊尽头进发，谁知刚踏出一步，袭击突然而至。 他皱着眉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那柄没入他肩膀的飞刀，要不是他即时侧过一点身子，这把刀现在钉住的位置就应该是心脏了。 飞刀锻造得很漂亮，叠锻的花纹在光线偏折的时候会折射出美丽光芒，刀柄末端的纹样是一只蜘蛛。 他笑了一下。 和捕食者一样，这只最大的蜘蛛也是有毒的。 麻痹。毒液进入血液后他明显感受到血液在一瞬间缓慢下来，让他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梗塞感，不过幸好只是一瞬。 伊瑟的指尖夹着飞刀，缓缓拔出，然后抬头看向发动袭击的人。 “早安。” 淬了毒的飞刀在那人指尖翻飞，如同进行着美丽而奇异的舞蹈，有几次眼看就要坠落，却最终又轻巧的一翻回到了他的掌控中。 这番动作之娴熟，仿佛冰冷的刀刃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个男人有着黑色的头发和黄色的皮肤，复古样式的长袍敞开到腹部，露出胸口狰狞的蜘蛛纹身。 除去那放肆的笑容和咧开的嘴角，以及那双透着野性的眸子，男人的样貌还算得上儒雅。 对方好像已经站在那里等了他很久。这当然是错觉，在伊瑟的感知里，这个男人几秒钟前刚出现在那里。 “名字，身份。”伊瑟不打算跟他废话。 “理论上我的名字是斯拜徳，不过用通用语讲，‘宝蛛’好像更有特点一点。”宝蛛手腕一翻，又有一柄飞刀加入了“舞蹈”。 他的十指细长、白皙、软若无骨，这番描述或许用在一个比伊瑟高出半个头的精壮男人身上不太恰当，但正是这样的一双手才造就了刚才闪避不及的突然袭击。 “身份的话……现在雇佣于血蟒之灾。” 宝蛛微笑起来，他牙齿雪白，长舌鲜红，像极了某种有剧毒的动物，“你呢？小男孩。” “杀你的人。”伊瑟冲了出去。 “当当——” 宝蛛的飞刀脱手而出，将伊瑟射出的两枚冰刀击落。他抬起另一只手，手腕一抖，三柄飞刀疾射出去。 奔跑中，伊瑟连续躲开两柄，最后一柄的飞行曲线过于诡异，直直插进了他另一侧肩头。 宝蛛右手又弹出一柄飞刀，不过他并没有将其掷出，而是转手反握，当做一把匕首来用。 飞刀与冰刀相遇了，锋刃与锋刃交错。 “咯——”宝蛛向侧一让，飞刀顺着冰刀而上，伊瑟偏转手腕，架住了他的刀身。 宝蛛忽然朝近在咫尺的伊瑟耳边吹了口气，伊瑟一头银灰色的碎无风自动，像是猫科动物警惕危险时炸起的毛发。 这个妖异的男人戏谑的看着他，一只蜘蛛从衣服里钻出来，扑向了伊瑟！ 伊瑟弹开宝蛛的飞刀，向后下腰，蜘蛛扑了个空，他伸长了腿一个横扫，宝蛛纵身跳开，从容躲过。 第一回合，平局。 “不错，很强，你什么来头？”宝蛛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变种人？改造人？还是某家公司出产的生物兵器？” “路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路人？”宝蛛笑了一下，“那么我就叫你‘路人A’了，这也会是你出现在我的汇报中的名字。好吧，路人先生，我觉得你现在原路返回更稳妥一点。” “你杀了我的朋友。”伊瑟抿紧嘴唇。 “你是说……那只狗？看运作模式像是战争机器系列，不过没有记载中那么强，也可能是核心已经被放射性物质损伤了的原因。”宝蛛露出为难的表情，“是条忠心的狗，如果我知道它的主人是你这样的漂亮男孩，我一定会更加……绅士一点。” “你不觉得你应该拿命来还吗？”伊瑟听到头顶有脚步声传来，相信宝蛛也能听到。 “你看这样如何，你杀了我，然后接替我在血蟒之灾的任务，我很早以前就想退休了。怎么样？我们的工作不复杂，充其量也就是寻宝以及……”宝蛛勾起嘴角，“毁尸灭迹。” 一名研究人员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这些士兵的制服与先前在森林里与棕熊搏斗的人穿的制服一致，显然这就是“血蟒之灾”了。 研究人员的手里抱着个黑色的铝合金手提箱，箱子内部有某种特殊隔层，能够挡住伊瑟的精神感知力，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宝蛛先生，东西找到了，但是钥匙似乎被隐藏起来了。”研究人员左右没看到自己的同僚，顿时有些紧张。 “好的，给我吧。”宝蛛伸出手。 研究人员却没有动作，而是更加紧张地说：“您答应过会把我们安全带回去的吧？” “嗯嗯，当然当然。”宝蛛敷衍地说，“但是带个开不了的箱子回去，上头不会对你满意的吧？” “我尽力了！色伽蓝博士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线索，他要是对我们有信任的话也不会找别人合作项目了！” 色伽蓝？ 伊瑟眨动了下右眼，感觉那颗受过改造的眼球此刻无比干涩。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打开它？”宝蛛眯起眼睛。 不等研究人员回答，墙壁忽然震动起来，头顶的通风管道忽然坍塌，从里面涌出了洪水般的蜘蛛。 这些蜘蛛瞬间淹没了那名研究人员，凄惨的尖叫只持续了两秒，剩下的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这群蜘蛛如海浪一样涌动，把那个手提箱托举到宝蛛手边，后者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才对嘛。你想去哪里，路人A？” 伊瑟在他们对话时全程后退。 宝蛛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我们之间还没个结果，难得遇到你这样的对手，你会让我尽情释放的吧？” 伊瑟不再后退了，“卡冯，东西给我。” 一把剑被人从拐角处扔了出来，划过长空，准确落到伊瑟手里。 卡冯从墙后探出身子：“这里是在玩什么刺激的游戏？” “啊，是啊。”伊瑟缓缓拔出双手剑模式的“美丽生灵”，充电完毕的剑身上缠绕着层层电光，“大概是……《蜘蛛世界大战》吧。” 虫群蠢蠢欲动，宝蛛却做了个手势让它们停住。他打算放手与伊瑟痛快一战。 第八十一章 短兵相接 “你要是提前说一句我就带喷火器过来了。”卡冯迅速半蹲架起了枪，准备用火力掩护伊瑟。 双方同时发动了进攻！ 伊瑟一个前翻躲过血蟒之灾士兵的子弹，并拉近了与宝蛛之间的距离，宝蛛一个蹽腿踢中他的手腕，双手剑脱手钉入头顶的天花板。 伊瑟甩出几把冰刀，宝蛛侧头躲过，把手里的箱子扔到了墙角边，随即从手臂外侧的武器带上抽出放置的飞刀。 连续几把刀迎面射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过近，伊瑟本就扎了把刀的肩头又多了一记创伤。 伊瑟拔出身上的飞刀扔了回去，宝蛛闪身躲过，他的身体柔韧程度异于常人。 然而伊瑟的攻势不止如此，他和飞刀一起掠近，手中握上两根冰锥，先后在宝蛛胸口留下两道深深的血槽。 没有血液流出来——伤口中缓缓淌出来的，是同蜘蛛一样黄绿色的体液。 “你不是人？”伊瑟诧异地问道。 宝蛛咧嘴一笑，“彼此彼此。”他抓住了伊瑟的一双手腕左右拉开，伊瑟动弹不得，一个头槌撞上宝蛛的额头，随后纵身跃起，几乎要碰到天花板。 “咔！”他用牙齿咬住了剑身，向下一划，然而手上的桎梏一松，宝蛛已不在原地。 他一瞬间皱起眉头：人呢？ “后面！”卡冯大喊。 一双手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伊瑟刚想一个回肘捣过去，一柄飞刀从背后刺入，麻痹性的毒液使他身体一僵。 “我开始喜欢你了。” 男人在他耳边低语，伊瑟的银发根根竖起，右眼更是闪过一段电流，他咬着剑向后一甩头，宝蛛撒手后撤，他又恢复了自由行动。 “咳。” 卡冯干咳一声，继续把剩下的敌人击倒。 两名沉迷近身战的男人就在这片枪林弹雨中上演着精彩决斗。 “你想赢？”宝蛛又把玩起一把新的飞刀，“你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在用精神力锁定我，是想对我使用特殊能力吗？” “……”反重力和低温控制双重锁定失败的伊瑟闷哼一声，张开嘴让涌进口腔的血落到地上。 “看在你这样的对手很少见的前提下，姑且提醒一句：不是只有你会使用精神力，以及，只有强大的精神力才能驾驭能力。” 宝蛛从怀里掏出一个和他身上装扮同样复古的怀表，看了眼时间，“东西找到也就差不多了，那我们就下次再见。” “别想逃！” 双手剑与飞刀交错着，冒出炫目的电火花。 卡冯击杀了最后一名血蟒之灾士兵，如此轻易就结束了战斗让他觉得十分古怪： 这群士兵像不灵光的机器一样，子弹都快打到身上了才想起来闪避，面对卡冯这样的热兵器专家，自然只能沦为活靶子。 更诡异的是，哪怕命中了非要害部位，这些家伙连叫都不叫一声，就好像根本没有痛觉。 “什么怪物……”他抱怨着，把准星套在了宝蛛身上。 就在这时，一直静止的蜘蛛们动了！ 一只蜘蛛跳到伊瑟身上，一口咬上他外露的伤口，伊瑟动作一顿，宝蛛趁机在他背后给上一脚，让那柄没拔出的飞刀全数没入他体内。 伊瑟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宝蛛上前用脚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跪了上去，将想要起身的伊瑟压在地上，两把飞刀钉穿了他的手腕，伊瑟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号。 “你妈的！” 卡冯终于找到机会开枪，然而下一秒，成群的蜘蛛撞上了他的枪口，卡冯连忙甩开爬上枪管的蜘蛛，一边后退一边反击。 “头儿！” 随着卡冯的叫喊，一个娇小的身影冲进了虫群！ 巴哈雅，她再次回归到那种狂暴状态，每一次挥舞利爪都能掀飞一大片蜘蛛，期间有两只爆裂型蜘蛛冲到近前，被她一脚踹到墙壁上炸开。 然而，不管进行多少次攻击，虫群都像是无穷无尽一般。 “啊——” 少女发出怒喊，一时间她的喉咙里像是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清亮、焦急，一个沙哑、愤怒，“给我放开他！” “哈。”宝蛛用膝盖顶着伊瑟的咽喉，饶有兴趣地问，“你怕不怕死？” 伊瑟的回答是把血吐到他脸上。 “不。”伊瑟的眼睛里燃烧着银色的火焰，“而且我永远会活到最后。” 宝蛛舔了舔流到嘴角的伊瑟的血，眸光一亮，“嗯……你很特别。我尝过普通人的血，变种人的血，他们都不像你的血这样……充满生机。啊，你一定很长寿吧？比所有人都要长寿。异世界生物？” 伊瑟挣扎着想把手从地上拔起来。 “看来是了，而且这种强度不是一般的异世界生物，大概率是‘将领’级别的。那我更有兴趣了。” 宝蛛兴高采烈地推算着，“你不太可能是莱赛克杰，否则我早就死了；也不可能是古卡，他是智者；帕佩芙和玛丽安娜是女性；达陀罗死了；埃尔寇失踪，你也不像是‘暗金’族的人。那么，你是‘伊瑟’，对吧？” 他垂手抹去胸口的血迹，像模像样地整理着自身仪表，伊瑟注意到他身上的伤痕竟然已经愈合了。 “我不会说出你的秘密，作为交换，希望你能为我做一件事。”宝蛛伏身在他耳边低语，“下一次，更努力的杀了我。” 地面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石屑扑簌簌落下，隔着墙体，能听见远处传来大型机械临近的声音，仿佛有一名远古时期的巨人正迈着沉重的步伐逼近。 “有人来接我了，叙话还是放到以后吧。” 宝蛛的身体诡异地从地上弹起，成群的蜘蛛簇拥着将他包围起来。伊瑟终于连带着飞刀把手从地上扯起，他顾不上疼痛，拔出飞刀扔向宝蛛。 就在这时，一根粗大而坚硬的尖锥状物体洞穿了天花板，正巧挡在了伊瑟与宝蛛之间，扔出的飞刀“当”的一声被弹飞。 “是收割者！”巴哈雅发出惊叫，“伊瑟！” 巨大的机械肢体离开了地面，宝蛛则在虫群的簇拥下一同离开。 第八十二章 收割者 “昂呜——”头顶传来如同牛叫的长鸣声。 伊瑟不甘就此放过宝蛛。 他以与地面平行的姿势在墙上连蹬几步，攀住了天花板的洞口，紧随着收割者的移动追了上去。 出去之后，天是暗的！ 这是多么巨大的机器，如同一座长了腿的堡垒，又或者是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昆虫，一边移动一边用锋利的切割臂将周围的树木伐倒。 那些尖锥般的“腿”重重扎进土壤，所经之处留下一地坑洞。 可以想象到，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将艾美麓森林变成荒地的。 宝蛛站在收割者顶端的平台上，虫群将铝合金手提箱送到他手中。 看到下方紧追不舍的人影，他笑了一声。 “伊瑟！”巴哈雅从一片狼藉的地下跃出，“顺着它的腿上去！” 反重力启动！ 青年的身体瞬间脱离地心引力，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顺着收割者的腿部盘旋向上奔跑，转瞬间爬到了平台上。 “咯——嗒。” 宝蛛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硬底鞋落地声，他毫不意外地转过身，看向在这个非人类的战士。 “比想象中的要快，看来我对你的评价还能再高一点。”宝蛛挑了挑眉，不无轻浮地说，“但一个剑士的速度是比不上一个斥候的。” 他显得很自信。 “送命的速度吗？”伊瑟侧了侧头，让被风吹乱的碎发顺服的落下。 他在双手手腕处各舔舐了一番，疯狂催动着体内的能量治愈伤口，不一会儿他的手上就连疤痕都不剩一个了。 宝蛛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眉飞色舞：“伊瑟，你想要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吗？” 伊瑟一愣。 “给你。”宝蛛扔出了铝合金手提箱。 他下意识接住，随后眼前一花，一道腿影迎面劈下！ 伊瑟抛开箱子从平台边缘掉了下去，手抓着收割者身上的凸起，一个飞荡从另一边翻了上来。 宝蛛回身射出一排飞刀，伊瑟躲过飞刀欺身而上，两名战士再次缠斗在一起。 “怎么把这大家伙停下来？”卡冯跟在收割者后面跑。 要是就着这个势头，收割者恐怕会直接冲进狂鲸号的营地！ “它下端有核心！我去把盖子揭开！你来输出！”巴哈雅四肢并用，迅猛的从他身边窜过。 卡冯摇了摇头，“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使唤我。” 少女一跃而起，依靠双手的利爪将自己挂在了收割者腿上，向上攀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平台附近。 她纵身一跃，双手勾住了平台下方凸起的圆盖，坚硬如铁的指甲重重刺进圆盖缝隙。 她像一只倒挂的猫，沿着凸起爬了一圈，用脚抵着周围的钢板使劲用力，“砰”的一声把盖子掀开了。 “射击！”巴哈雅大叫一声，一个长跳落回地上。 卡冯抬高枪口，炽热的子弹不断对着那暴露的猩红核心飞射，从核心中竟然喷射出了血一般的液体。 收割者像是活的生物一样，在重创下发出凄惨的鸣叫，胡乱迈动的腿差点踩中下方的卡冯。 平台上，诡异的黄绿色血液不断从宝蛛的伤口中流出，并与伊瑟的鲜红血液混杂在一起。 一向冷静的青年此刻却如野兽般不顾章法的战斗，剑刃撕裂空气，击落飞刀的手法愈来愈粗暴。 黑发与银发交错成流光，两名战士都不惧怕死亡的往对方身上增添伤口。 终于在一次近身突刺中，伊瑟扣住了宝蛛的一只手，将整把剑插进了宝蛛的胸口，后者也狂笑着将飞刀送进了他的腹部。 “伊瑟，噢，亲爱的伊瑟，你就不想知道色伽蓝都留下了些什么吗？”宝蛛咳着血还在笑，“这是命运的相遇，我们埋藏起来的东西，终究是由你决定要不要使用……” 他一掌拍开了青年，被伊瑟一口血喷了满头满脸。 他捂着胸前的创口后退，脸上的微笑似乎在说明他非但不惧怕这致命伤，还未难得的伤痛感到欣喜。 “我们会再相遇的……”宝蛛退到了天台边缘，他的手指向伊瑟，“很快，很快。” 突然，下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收割者一阵颤动，发出动物鸣叫般的长吟。 平台大幅度倾斜，宝蛛便就此倒了下去，掉出了伊瑟的视线。 伊瑟挣扎着扑到天台边缘，却发现宝蛛平稳的落进一地密密麻麻的蜘蛛中央。他像是被黄绿色的浪潮托举着，抬头向他送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可恶！伊瑟猛捶地板。 收割者又向另一侧倾斜，滑到平台边缘的手提箱被伊瑟一边抓住，紧紧抱在怀里。 到头来，他能留下的竟然只是这个据说与色伽蓝有关的箱子吗？ “伊瑟！”少女在地上发出惊叫，“快下来！那个东西要塌了！” 伊瑟喘息着与不断衰竭的身体机能抗争了片刻，最终仰面躺倒，他眼中倒映出蓝色的天空，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只因那洁净的蔚蓝太过耀眼。 “没有病毒云的天，原来是这样好看的……” “伊瑟——！” 在巴哈雅的喊叫中，一切都无法挽回的塌陷下去……青年静静闭上眼睛，等待黑暗降临。 “斯廷法罗斯。” 有人念出了一个咒语般的名字，随后空中划过翅膀舒展声。 伊瑟下落的身体猛然一顿，随后向上升起。他惊愕地睁开眼睛，发现一只巨大的鸟类正抓着自己飞离收割者。 轰然震响。那台足有十层楼高的机械怪物就此栽倒，溅起的扬尘遮天蔽日。 巴哈雅和卡冯接连从烟雾中冒出头来，当看见空中盘旋的怪鸟时，巴哈雅吃了一惊，卡冯却松了口气。 伊瑟的心情无比震惊。 这是一种叫做“斯廷法罗斯湖怪鸟”的生物，可简单概括为“食人鸟”。它们通常有着金属质感的双翼，尖锐的鸟喙甚至能将钢板洞穿，抖落的羽毛则会像箭一样飞射出去。 问题在于，这种生物…… 和他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怎么可能？通道被打开了吗？黑都重新修建了一座晶柱？毫无缘由啊！？ 第八十三章 卡洛斯不想笑 “你看起来有非常多的疑问，我的盟友。” 就在这时，鸟背上的人探出头来开口说话了，“你这次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卡洛斯？” 这时候看到这个黑心操盘手，伊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卡洛斯拄着剑杖半跪在食人鸟背部，长叹一口气，“算了，这也是我的失误，如果巴哈雅没有出事，你本不该现在就来到这里。” “你怎么能召唤出‘斯廷法罗斯’？”伊瑟迫不及待地问道。 “记得我身上的晶柱碎片吗？只要支付一些代价，就可以把自身暂时变成一根晶柱，强行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 卡洛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他拍了拍食人鸟的背，指挥它降低高度准备降落。 “不过，这只是它在这个世界的‘投影’，力量不到本体的十分之一。真正的‘斯廷法罗斯’可不会听我的话，更不会为我而战。” 把自身……变成晶柱？ 伊瑟摸了下自己的左脸。 如果卡洛斯能够这样做，那么同样镶嵌着晶柱碎片的他也可以吧？ 食人鸟降落在地上，放下伊瑟后化作一片星光回归到卡洛斯身上。 后者甩了甩剑杖，若无其事的和其余人打招呼：“哟。” “你疯了。”卡冯在看到伊瑟平安无事后，眉间重新聚集起担忧的神色， “短时间内公然使用两次晶柱的力量，黑都那里必然知道消息，而且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你头上！你这是公然挑衅沃森。卡洛斯，你脑子坏掉了？我们的计划呢？” “问他。”卡洛斯耸了耸肩，看向伊瑟。 “是我的错。”伊瑟擦擦嘴角的血，摇晃着站了起来。 巴哈雅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看向卡洛斯：这个人她几年前也见过，不过没有冈特和他那么熟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这场变故有碍到你的计划，就把我供出去吧。”伊瑟说，“我也用了一次力量，大可让我把这件事担下来，反正黑都还在追我。” “这个提议不错。”卡洛斯点点头，眼里有尖锐的冷笑。 卡冯左右来回看。一边是他并肩战斗的伙伴，一边是他信赖的领导者，他被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抉择，只能寄希望于卡洛斯，“别开玩笑了，你有办法的吧？” “我现在就是想开玩笑也没用了，你当我是什么，神？” 这是卡洛斯第一次完全收敛起笑意，冷漠的他仿佛回到了当年被破法者指派任务成为人类“救世主”的时候。 “那就按我说的做。”伊瑟不希望他们争吵，“狂鲸号的人，你会安置的吧？” 卡洛斯点了点头。 “那么……” “不行，这样不行！”卡冯比巴哈雅更先坚决地否定了，“你是要他再回到逃亡的生活中吗？” “如果我说只能这样呢？”卡洛斯面无表情。 卡冯深吸一口气，抿起了下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他的身体颤抖着，为这一刻的无奈，以及对此事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愤怒。 挣扎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看向伊瑟，“对不起，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但我答应你，一旦三大家族倒台，我会立刻来荒野找你。” 伊瑟露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一时无言。 “没必要。”最终，他还是维持住了镇定的声线，勉强开口，“我只是个异类。” “哈哈。”卡洛斯笑了出来。 卡冯火冒三丈，“卡洛斯，我一直很尊敬你，但是……” 卡洛斯笑得更大声，笑到他不得不捂住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骗你们的。” “什么？”三人都呆呆地望着他。 “我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呢？”卡洛斯摊开手，“只不过是后路断了一条，换条路走不就好了。” 卡冯再次舒了口气，用力拍打着胸口，以免被忽上忽下的情绪刺激得心肌梗塞。 “你有什么办法？”作为卡洛斯曾经的对手，伊瑟没那么容易相信他。 “等回到黑都你就知道了。”卡洛斯说，随后转头问巴哈雅，“狂鲸号还剩下多少人？” 少女失落地回答：“十八人。” “……” 连卡洛斯都沉默了，他可是知道狂鲸号全盛时期有多少人员的。 “我不能把这些人安置在黑都，实际上除了你，还有伊瑟队伍里一个叫希思一个叫阿盖恩的，其他人都无法混进去，换句话说，他们不值得我动用手段。你能明白么？” 巴哈雅沉默片刻，“我不能把这些人留在这儿，卡洛斯叔叔。” 卡洛斯低下头，好像一时被难住了。 他摇了摇头，“先去通知他们拔营吧，出了这么大动静，沃森或者这片森林里的其他人很快会找到这里来。” 巴哈雅和卡冯都感到很诧异，更多的是惊喜。 卡洛斯既然这么说，就意味着他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要知道他可是能够与莱赛克杰一战的男人，有他在队伍里，像刚才那样的危险根本不值一提！ 巴哈雅与伊瑟对视一眼，得到伊瑟的首肯后，她风一样跑向营地，卡冯紧随其后。 落在最后面的伊瑟不动声色的与卡洛斯并排走。 只过了一会儿时间，他身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了，现在只需要一次足量的进食，就能把刚才消耗的能量补充上。 高吸收，高输出，高效率，这就是伊瑟现在的生存模式。 “你受伤了吗？”他像是漫不经心地询问道，“很浓的血腥味。” “来这里之前，我打了两架。一架是和沃森打的。”卡洛斯继续把玩手里的剑杖。 “他们看见你了！？” “我又不是幽灵，怎么可能不被看见。”卡洛斯白了他一眼，“但是看见我的都死了，所以没问题。” 这句话叫人不寒而栗。伊瑟却有些释然。战士模样的卡洛斯才是他更熟悉的卡洛斯。 “还有一架呢？” 卡洛斯翻手握住剑杖，指向上方，眯眼望着头顶的晴空，“和一个穿着黑袍的家伙。” 追杀巴哈雅的黑袍人？！伊瑟赶紧追问：“你杀了他？” “没有。”卡洛斯叹了口气，剑杖拄地，“倒不是打不过，三大家族培养的‘黑斗篷’我杀过不少，只是他……很奇怪。” 第八十四章 达利摩斯之剑 卡洛斯眨眨眼，“以后遇上他，千万别打近战。” 伊瑟突然把手里的箱子放在头上，双手张开，呆呆地目视前方。 放空大脑后，他亦步亦趋的顶着箱子继续走。 “我想远离纷争，吃饭睡觉。” “如果你现在还是这么想，以后只会死更多人。”卡洛斯的目光落在手提箱上，随即装作不经意地转移视线。 伊瑟叹了口气，“今天就放我一马吧，我刚失去了一个朋友。” …… 这一天梢晚些时候，黑都上层城区。 加图索刚从家族会议中脱身，来到阳台上进行“中场休息”。 夜风冷冽，他点燃了一根烟。 说实话他很少抽烟，也从不喜欢靠烟酒这类产品舒缓神经，那在他看来是一种逃避行为。 只是现在，他真的需要一支烟。 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是加图索家族的“璀璨金堡”，把组织换算成军团，这里就相当于是加图索的战略总部。 从城堡的阳台放眼望去，最远处的街道上灯红酒绿，一片奢靡与祥和。而近处，笼罩着璀璨金堡上空的是无尽的黑夜。 他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夜景胡思乱想。 许多人初到黑都，往往会对红区——底层城区复杂的街道构造感到困惑，而在上层城区则不会有这种困扰：这里孰强孰弱，谁最有权势都一目了然。 因为愈是想掌控一切的人，就会往愈高的地方修造楼宇。 加图索看着在夜空中散发幽幽蓝光的高塔，缓缓吐出一圈烟雾。 黑都是在战争的废墟上重建起来的，现在的和平是曾经无数的流血牺牲所换来的。这是每个大型家族的年轻人都会被告知的历史。 但是后来出生在这里的人，正在逐渐忘记这一事实。 包括他的家族和他的亲人。 “哈，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聊，我也不行了，出来透口气，没打扰到你吧？” 加图索看了看推开阳台门的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把放在阳台扶手上的两杯酒其中一杯推了过去。 于勒，他的叔叔，上一代的“加图索”中最年轻、也最有野心的人，仅仅比他大了八岁。 幼年的加图索曾经与叔父无话不谈，直到他发现对方所谓的“野心”，与自己并非一路。 “我真没想到你刚才会那样提出来，小夏。”于勒直呼他的小名，看了看酒杯，但没有接过，“他们现在吵得炸锅了，一群半截脖子入土的老家伙，精神头倒好得不得了。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放弃那个想法，可是这种时候不知进退，好像不够稳重吧？” “当我还是家族顺位继承人的时候，您就说过这句话了，叔叔。”他在扶手上摁灭了烟头，这是相当不符合贵族身份的举动，“我能听听别的理由吗？” “如果我们还是一支在奋斗中的家族，我会支持你的想法——继续保持战争时的谨慎，把末日之骸的异世界生物赶尽杀绝，以绝后患，这是个不错的前进目标。” “那对现在的加图索来说有什么不同呢？” “身为三大家族，日后的每一步应该为黑都的未来考虑。我就明说了吧，我不认为进行城主没有指派的清剿活动是合理的行为。” 加图索弯了下嘴角，但眼里并没有笑意。 他端起另一杯酒，与叔叔错身而过，一把拉开阳台大门，让外面的夜风猛地灌进室内。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么？” 屋里那些激烈争吵的人像是被冷冽的风吹得一下子冷静了，纷纷转过头来看向这位所有家族中最年轻的家主。 加图索三只托着酒杯晃了晃，视线从脚下一尘不染的金描边地砖上扫过，途径红桌布、华贵的长桌，一直看到墙上那副古老的油画。 那是他的祖父，带领加图索真正崛起的一代家主的画像。 “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晋升到了第三位吗？” 他悠悠开口，双腿交叉站立，显得很随意。 几位老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满，面对他，这些精通算计的老怪物甚至不屑于掩饰自己。 “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赞同决议。夏洛克，你虽然是家主，但还是太年轻了，放任你肆意妄为只会损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族根基。” “原来你们当初推举的家主这么没用。”他摊开手，随即用响亮了百倍的音量回敬过去，“还是说城主承认的职位毫无价值！？” 一众安静，叔叔于勒抿起嘴唇在身后小声劝说，“那些是你的长辈，没必要这么……” “那黑都，是这些长辈打下来的吗？”加图索侧头看了叔叔一眼，“加图索，是这些长辈建立的吗？” 他目视前方，“我再问一遍，知道我们为什么晋升到了第三位吗？” 席中，加图索的表弟，也是曾经的第三顺位继承人举起了手，“因为北岭。” “是的，约翰。”他看着说话的青年，“是北岭掉下来了，而不是因为我们爬上去了。一座矿场的损失就能让北岭失去的排名，这第三有什么意义？” “哈。”于勒扯了扯嘴角，“话不能这么说……” “以加图索的能力，即便北岭没有失误，再过几年一样能登上前三。” 人们纷纷点头。 他淡淡扫视这些人，“那你们现在在兴奋什么呢？” 正在点头的人顿时僵住，叔叔把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别过头。 一个人站了起来，“你想以白山城作为据点，遏制末日之骸的那些异生物，我能理解。可是这么多年了，几大家族各司其职，江南负责科技，沃森负责水源，北岭负责矿产和工业，我们经营着黑都人民生活所需的一切必备品，而追杀异世界生物是黑沼的任务，维护治安是他们的职责。” “要知道黑沼现在第四。”约翰说，“他们永远紧随我们身后。” “是啊，一把达利摩斯之剑正悬挂在我们头顶，你们却还无法舍弃眼前的安逸！白山城是一次机会！”他走向坐席，“但绝不是送命的机会。” 第八十五章 胜利与荣耀 “哼。”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冷哼一声，“你父亲在世时说过，人嘛，难免有时会判断失误，所以就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时不时的监督。” “我知道。”加图索恭敬的欠身，“你们这五位老人只要半数以上不通过表决，就有权否定家主的决定。” “我还以为你满腔雄心壮志，早已经忘了这件事。” “不过……那是我父亲的安排。”他笑着抬眼，“既然这么喜欢表决，不如到他面前去做吧。” “你说什么——” “小夏。”叔叔于勒急忙附身耳语，“你不能公然和五位老人作对。” 加图索却朗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腐朽之物，不要也罢。” 会议大厅两侧的门齐齐打开，一排卫兵走了进来，将五位老人粗暴的拽出座位，连拖带扯的带向厅外。 人们惊慌失措，理论上这时候老人的护卫者应该站出来提出抗议，而会议大厅里将演变得一团混乱，但这会儿什么事也没发生，甚至还有剩余的卫兵安抚受惊的人们，示意不必慌张。 “等等，你在做什么？” 于勒完全被这通转变迷惑了，他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好像和几个月前始终消极对待家族事务的那个青年不太一样了。 “叔叔，为什么你总是低声说话，这并不能显得你很为我着想。”加图索淡淡地说，“真正为我着想的人，此刻难道不该挺直腰板，高声欢呼吗？” 他看向自己的亲叔叔，缓缓说，“我的父亲犯了个错误，那错误就是：我们并不是以经商起家的家族，在六十多年前，我们也曾上过战场，也为人类的未来流过血！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加图索的枪已经锈了，刀已经钝了吗！？” “叔叔。”他微微一笑，“北岭失势后，您的股票赚了多少钱，足够购买我们要发往白山城的物资吗？” 于勒脸色一变，就在这时，有个侍从一路小跑着来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一通话，于勒瞬间脸色煞白。 “小夏……夏洛克！你竟然连自己人的钱都下手？” “自己人？这个家族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有永远的支持者。而我会让这些利益纷争的阴云从璀璨金堡上空消散，让真正有能力的人看看真实的天空，而不是你们这些人为他们描绘的虚影。” 加图索大跨一步走到长桌正位上，高高举起手里的酒杯，“我会将胜利与荣耀从白山城带回来！” “荣耀！荣耀！荣耀！” 回荡在大厅里的，是整个家族最年轻的声音们。 欢愉的气氛持续了很久，明明是正统的会议却以宴会的形式结束了。 年轻的加图索们回家整理行装，按照事先约定，他们中的一部分将跟随夏洛克·加图索一起前往白山城。 “呜呼。”约翰伸了个懒腰，与加图索并肩出门，“那些被你拖下去的老头子都砍了？” “怎么可能。”加图索叼起一根没点燃的烟，“‘五老’的势力不容小觑，我今天能让他们难堪是因为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但真正要把他们的势力完全剔除，还是要些时间的，难度应该不下于一场小型战争。” “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加图索扫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信任你吗？” “我不觉得你现在还信任任何人。”约翰笑着说，“但是直觉告诉我你会把这件事交给我。” “为什么？” “嗯……因为那块蛋糕里没下毒。” 加图索顿了一顿，摸摸口袋想找打火机点烟，“那么久远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 “在顺位继承人之争中你对我手下留情，除了可能有一丢丢的怜悯之心以外，还应该是看出我是个可用之才吧。”约翰自信满满，尽管表现得很浮夸。 加图索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听说你接受了‘那个邀请’。”约翰忽然开启了一个神秘的话题。 “有什么问题吗？据我所知，一百名以前的家族都受到了邀请。” “你知道其中的风险吧？”约翰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认真的看着他说，“那是基因修改实验。” 加图索点了点头。 “有三成的几率会死亡，听说实验了好多年才让临床结果趋于稳定。三大家族都会派人去的，毕竟这种事情要是成功了，家族中可就多了一位拥有神奇能力的人，说不定比代理城主卡洛斯的能力还要强大。” 加图索又点了点头。 “但没有家族会派家主去的！”约翰此刻就像是个关心莽撞兄长的弟弟，“我明白你想带着能力去白山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事了……” “约翰·加图索。” “嗯哼。” “我当初没有下毒是因为那块蛋糕真的很好吃。”他微微一笑，“所以我想把它分享给其他人，仅此而已。” 约翰原本严肃说教的表情僵在脸上，他的眼睛大大睁着，一滴眼泪掉出了眼眶。 “我仍然相信在这座城市里还会有真正的兄弟之情。”加图索依旧在找打火机，“哪怕我打心底不承认它存在。” “喂。”约翰一把抢过他嘴里的烟，叼进自己嘴里，他点燃了那根烟，深深吸了一大口，“不说这些了，反正你应该有自己的考量。这么好的东西我替你享用了。你一般接下来不都是要去找诺琳小姐的吗？带着一身烟味去，不合适吧？” “啊，是啊。”加图索笑着，“是该去找诺琳了。” 走出电梯后，加图索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太好。 大概是春季的原因，黑都比往日更多雨，不过貌似他每次要去红区时都会下雨。 “谢谢，不需要这么应景的为我送行。”他喃喃自语，拒绝了要开车送他的家族成员，步行着往诺琳所居住的街区走去。 还没离近，他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等走近了，他发现那敲门的人居然是诺琳。 加图索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上前询问，而是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静静观望事态发展。 第八十六章 天堂坠落 “缇娜！缇娜你把门打开！不要做傻事！” 诺琳拼命地拍打门板，然而房屋的主人始终不漏一面。 那扇门上贴着白色的巨幅封条，加图索认得这种封条： 当一户人家中出现极地病毒感染者的时候，他们的门上将被黑都贴上黄色封条，而当这户人家全部感染病毒时，封条就会换成白色。 等到感染者全部死亡，封条会交错着画个大叉，以表示这间屋子半个月内不准入内。 然而极地病毒哪里是那么容易死亡的。一旦房子里有过感染者，那这间屋子可能会成为病毒的永久居住地，直到黑都倒塌的那一天都不会有人敢住进去了。 而诺琳此刻就毫无防护措施的站在门外，加图索心都快跳出来了。 “诺琳，诺琳。” 对面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小声招呼她，“别敲了，没用的，小姑娘没有家人，自己也成了感染者，她活不下去了你也没办法。” “婆婆，缇娜的针线盒还放在我这里啊。她一周前才来见过我，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诺琳急得直跺脚，声音也发着颤。 她忽然扑到窗口来，“婆婆，你是管这片的，应该有她家的钥匙吧？” 见诺琳凑这么近，老太太赶紧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口鼻，“什么呀，上面的人来调查的时候早就把钥匙收走了，再说你还想进去？你疯了吧！” “我不进去，我就是想知道她怎么样了，我可以把吃的放她门口。”诺琳想抓住老太太的手， “婆婆，拜托你了，我知道你总是很细心的带着备用钥匙，我答应你不接触她，我也惜命，也有弟弟妹妹要养，不会做傻事的。” 老太太却吓得从窗户边缩回了身子，诺琳一个踉跄扑到窗沿上，手腕挫伤了一片。 “哎呀。”看到她这样，老太太也于心不忍，“你这么好心又有什么用，诺琳啊……” “老太婆！把窗关上！你想死了你？忘了她是什么人了吗！？” 一只老迈而粗糙的大手从里面伸出来关上了窗户，沉闷的声响隔绝了诺琳企盼的眼神。 她在长满青苔的墙角边席地坐下，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如绸缎一般。 过了一会儿，一双纤细的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诺琳抬起头，麻雀正站在面前气喘吁吁。 “姐姐，你要去哪里啊姐姐，为什么闷声不响一个人跑了？” “别靠得这么近，我刚刚去敲缇娜的门，也不知道会不会沾上病毒。等回去了我先洗个澡，再把衣服换了。” “可是你根本就不想回家啊。”麻雀说，“姐姐，果然你还是该跟金发大哥哥住到上面去，我和兔子怎样都能在这里活下来，可是你不行，没有大哥哥的保护，你会死在这里的。” “说什么呢小混蛋，咒我是不是？”诺琳不气反笑，“走吧，我们先回家，我明天再来一趟。” 两人并排往人工河的方向走去，中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麻雀不再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的说话，诺琳也是沉默不语。 一路上凡是她们经过的地方，门窗都砰砰关紧，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不愿面对她们。 加图索在后方不远处悄悄跟随，直到诺琳回到家门口。 那间昔日他去吃过饭的“小安乐窝”，现在门上涂满污秽之物，台阶前遍地垃圾。隔着很远，加图索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诺琳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眼泪却不争气的往外流。 她勉强笑了一下，但当要用手触碰还在往下流脏水的门把手时，身体还是颤抖了起来。 “姐！别碰！”兔子隔着门喊道，随后从里面开了门，“快进来！” 诺琳双手环抱自己，再也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缓缓蹲下身子，埋下头脸，“难道我伤害过他们吗？” “没有。”麻雀面无表情地说，“你对所有人都很好。” 她弯下腰想把诺琳扶起来，“我们先吃饭吧，姐，吃完饭后我还要去趟酒鬼大叔那儿。” 麻雀这句看似很平常的话，却让诺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这个才十四岁的妹妹。 回忆起这些天妹妹的重重反常，她惊愕的张开了嘴，却不敢把心里那个猜想说出口。 “怎么了，姐。”麻雀稀松平常地叫她，一脸平静，却说着令她心碎欲绝的话，“我要是不去的话，你这个月的药钱怎么办？” “谁让你替我出钱的？”诺琳的脸上还挂着眼泪，红肿的眼睛里迸发出怒火，“我是大人！需要你为我操心吗！？你这丫头——” 她作势要扇麻雀巴掌，却一眼看见了她领口露出的瘀痕，急忙想拉开她的衣领查看伤势。 麻雀一把拉拢衣襟，摇了摇头，说。 “看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诺琳姐姐。你能改变它吗？”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零星的脚步声，从加图索的角度可以看到许多人提着垃圾袋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兔子来回张望，十分慌张，只想着快点把这两人拉进来。 “少爷，我们……” 神出鬼没的管家已经准备好随时出手，加图索却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等待。 “不，我们不动。” 诺琳显然也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她紧紧抿着嘴唇，眼里有光点在微微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露出以往一样的微笑，想把两个孩子推进门内，“走吧，再不吃饭就太晚了。” “姐，你回头看看吧。”麻雀别过头去不愿理她。 诺琳抖了一下，维持着笑容，不想回头，麻雀大声呵斥： “你回头看看！看看那些人的眼神！看到了吗？那就是你一腔热血想要感化的寒冰！” “麻雀……”诺琳还在微笑，但已经绷不住嘴角，“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为什么要进去？有什么不能说的？”麻雀挑了挑眉，笑得十分畅快，“姐我告诉你，这不是加图索的错，错就错在你出生在最底层却还想做个好人！” 第八十七章 暴雨 天空轰隆一声，积蓄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在众的所有人都被骤降的雨水浇得浑身透湿。 加图索站在墙角边低下头，任由雨水打湿额发。 “来呀。”麻雀挡在了诺琳前面，目光冷冽地看着这些人，“不是要扔东西吗？扔啊！我难道还怕你们吗？” 啪！一片烂菜叶糊在她额头上，麻雀沉默了一秒，更加尖锐的笑了起来，“就这点水平？这种欺负人的手段我小时候都玩腻了！” “姐，我们进去，我们进去。”兔子已经要哭出来了。 “不进去，就站在这儿让你诺琳姐姐看看清楚，免得她改天还做了两份东西送出去一份，帮了所有人却被像畜生一样对待！” 麻雀这番话让准备继续动手的人顿了一下，但该砸出的东西还是挨个落到了她身上。 那些人一边使劲扔，一边忍不住说道，“别怪我们，诺琳，在红区就是这样的，我们都只是这里的寄生虫。” “是啊诺琳，黑都是为上面的人搭建的，我们这些住在臭水沟里的人哪敢违抗。” “诺琳啊，我们也是没办法……” 这些人一句接一句的推脱着、推脱着，却没有一个人说过“对不起”。 哪怕，是一点带歉意的词语都没有。 经过过滤的雨水是如此清澈，砸在她们身上的东西却是如此肮脏。诺琳蜷起身子想护住麻雀，麻雀则推搡着让她闪开。 终于，一个渺小的身影跨出一步，挡在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面前。 兔子浑身颤抖，使劲绷直了双腿挺着腰，撑开双臂遮挡着铺天盖地的秽物。 “少爷？”一向只听从命令的管家又征求了遍意见，但收到的依旧是待命的指令。 诺琳双手揪住自己美丽的秀发，爆发出一声尖叫。 “够了……”她扭头冲进屋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用力砸碎在那些人跟前，“我说够了！” 那条原本养在玻璃瓶里的小鱼被摔飞出去很远，于一地泥泞中不停跳动。 兔子缩起肩膀，抬手蹭了蹭脸上的污水，回过头来望她。 “还要继续吗？”诺琳抄起靠在门边的扫帚，在台阶上咔嚓一声敲断，用尖锐的端口指着这群人，“还有谁要继续？” 这群人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诺琳，我们……” “是你还要继续吗？”诺琳几步走过去，木棍指向说话的人，“是你吗？” 她猛地抽了过去，一边抽打一边叫喊，吓得那人赶紧退到人群后方。 包围圈瞬间散开。诺琳披头散发，疯了一样的逮着某个人就用木棍打，甚至用尖头去刺、去扎！ 等到棍子啪嚓一声断了，她就用指甲抓挠，任何人要是露出头脸都会被她扇上一巴掌，或是扯掉一撮头发。 “给我滚，滚！这是我的家！你们都他妈给我滚！” 那些人见诺琳如此疯狂，终于开始陆续退去。 “是谁指使的？”加图索低声问。 老管家站在墙角阴影里回答：“您上次把人都撤走了，我们不知道……” “是谁？”他加重了音量。 “这些社区居民遭到胁迫，都是罗松·沃森的人指示的。” “在沃森的眼里，我们这个只会拼命赚钱、拼命享乐的家族一文不值，是么？” 加图索的脸上没有怒意，过了许久，他连紧攥的拳头都松开了，像毫不在意一样笑了笑。 “我还以为我走了之后会有什么改善。看到了吗？这就是退让的结果。”他抬高了下巴，“你想看到加图索也有一天被扔垃圾，被泼粪吗？” “没有人能那样欺辱我们。”管家挺直腰板，“因为我们很强。” “还不够，我们要变得更强！要让普天之下没有谁再敢动加图索的人！” 是的，只有足够强，才能将一切肮脏与龌龊踩在脚下！ 管家暗自叹息。少爷如此珍爱诺琳小姐，要让他稳住情绪说出这番话，真不知道心里有多么痛苦。 “记下那些人的脸了吗？”加图索冷不防问道。 “是的。”管家一愣，“需要怎么处理？” “杀掉。”加图索走出墙体阴影，径直走向诺琳家门。 杀了？管家一脸惊愕。少爷以前从不会说出这个词。 “不过都是些贱民，杀了抛到外面去。找点人去缇娜家看看她变希莱因了没，变了就找个其他地方安置她，死了就埋到城外去。” “是。” 加图索穿过一地污秽，昂贵的皮鞋上溅了不少泥点子，那条小小的鱼苗仍在水洼中弹动。 他若无其事地推开房门，看到了脱力跪倒，剧烈咳嗽的诺琳。 “大哥哥！”兔子惊喜地叫起来，“快救救诺琳姐姐！” 加图索一把横抱起诺琳，胸口顿时染上了污浊的颜色。她沾满水的长发铺散在他臂弯间，脸色一片苍白，嘴角的血如断线之珠成串滚落。 “从今天起，你们与她无关了。”他大步跨出房门，“她也不会回这里来了，我不会再让她离开的。是吧？诺琳。” 他亲吻了下她的额头，诺琳的咳嗽渐渐停止，眼睫毛颤动着，像是将要睁开。 如此近的距离下，很容易感知到她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脉搏逐渐微弱下去。 怀抱着某个不切实际的愿望，他抬起头沐浴在瓢泼大雨中，沉痛祈愿： “所以，请你为了我活下来吧。” 加图索在雨中奔跑，管家撑着伞追上去，引导他进到停靠在路边的轿车里，然后亲自开车往电梯的方向飞驰。 车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一个人的鞋子，戴着面具的女性顺势望去。 “加图索？他要去哪里？” “类姐姐！你去哪里了！”麻雀冲出来一头扎进类怀里，“我们，我们……” “诺琳怎么了？”类抬头就看到房间的地板满是鲜血，“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说话啊。” 麻雀却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他带诺琳姐姐走了就没事了。” “诺琳？”类望向轿车离去的方向，“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我马上要出任务了，可是……” “出城的任务吗？”麻雀问，“我这些天看到好多猎狐犬往城外走，类姐姐，难道……要进行大规模战役了吗？” “怎么会呢，我们是雇佣兵，又不是军队。”类摸了摸她的脸，“我和诺琳不在的时候你们要乖乖待在家里知道吗？一定，要乖乖的。” 她的话里分明有深意，但并未细说，类就站起来往来路走，一路走，她一路叹息。 “三大家族还在争什么啊……黑都的历史，马上就要被改写了。” 第八十八章 百合 “你说什么？” 加图索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子。 “诺林小姐衰竭得太快了，除了加大剂量让她睡过去还能减轻点痛苦以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医生惊慌地捏着眼镜，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这个青年眼中的怒火烧死。 “没用的废物！黑都一年拨给你们多少款项！为什么连旧时代的病都应付不来！？”加图索一把推开医生，冲进病房。 来到诺琳身边，他渐渐放轻脚步，看着她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的脸庞，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留下一个吻。 别睡过去，我的爱人。他静静地想。 现实太艰难，梦境太甜美，我害怕你会就此抛下我。 你还未见过我的家人，我也还没为你挑选最美丽的婚纱。 无论要面对多少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把麻雀和兔子照顾好，还有我们未来可能有的孩子…… 我有许多事情想与你商议，有无数回忆想与你共度。 诺琳，我的妻子。 如果在这个世界无法和你相守……就把我的心一同带走吧。 带去那个没有战争没有死亡，人们不会因为贫穷或疾病哭泣，街头有可爱的孩子售卖花朵，谁都会对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的世界。 那一定是个美好的世界。 可是…… 加图索埋首在这个沉睡着的、美丽的女子身上，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裙。 可是我的躯壳却要留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上，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一直到我化为尘土为止。 这样的痛苦，我能够承受下来吗？ “诺琳，叫我的名字吧，拜托你。”他拉起女子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叫我‘夏’，告诉我我是夏洛克而不是加图索，我只是夏洛克……诺琳，诺琳。” 他忽然直起身，动作之大甚至打翻了床头柜上的花瓶，洁白的百合溅落在水和瓷片的残渣中，像是女子垂落的皓腕。 “卡洛斯……他说不定有办法。” “卡洛斯！” 代理城主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满身泥水的加图索苍白的站在门口，一头金发像是被风雨摧残的枝条，胡乱的糊在脸上，神情失魂落魄。 “加图索少爷。”卡洛斯的侍从，那个叫做帕德里科的老人隔着门槛与他对视，“您这副样子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失礼。” “卡洛斯在哪里？我有话跟他说！” 加图索上前一步想要跨过门槛，一道寒光自他足尖前闪过，大理石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平整的切痕。 帕德里科人还在原地，连衣角都没飘过，但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只可能是他动的手。 加图索心脏狂跳，他知道只要他再前进一步，下一次被切开的就是他的身体而不是地板。 以往虽然猜到卡洛斯身边的侍从实力不一般，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强大。 “拜托你了，我必须见到他！要说现在还有谁能救诺琳的话就只有——” “加图索家主，注意您的言辞。” 帕德里科换了种称呼，口吻依旧温和有礼。 “您开口求人是主人最不愿意听见的话，您应该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别人。就算要放低身段提出请求，对方也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不是老奴。” “可是我的爱人就要死了！” “那您该待在她身边走完最后一段人生。”帕德里科恭敬欠身，“失礼了。” 随着他低头，两侧大门自动缓缓合上。 加图索扑到门上试图不让它关起来，“这是卡洛斯的意思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肯见我？他不是要我爬到黑都的最顶层吗？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可是诺琳她——” “加图索家主。”帕德里科平静地说，“我认为您还是想想过几天要在实验室选择什么能力比较好，那对于现在的您来说最有价值。” “帕德里科！等等，卡洛斯……” 门最终关上了，严丝合缝，像从未开启过一样。 加图索靠着门板急促喘息，失声大喊： “卡洛斯！！” “卡洛斯？” 伊瑟回头望向失神的同伴。是的，失神，这个见鬼的男人竟然也会失神。 卡洛斯把视线从指挥人们转移的巴哈雅身上收回来，应了一声，“我在想别的事。” “我听说‘黑斗篷’是一支受三大家族雇佣的希莱因队伍，负责抓捕具有特殊能力的希莱因。”伊瑟说，“还有白山城的人造希莱因实验，这些有关联吗？” “啊？”卡洛斯再次出神，“实验？” “你说过巴哈雅也是实验体吧？他们想方设法要抓她回去，她到底有多重要？” 卡洛斯沉吟片刻，“就像你对于异生物来说那样重要。她很有天赋，为此背负上了很多东西。” “那她之前告诉我的关于被贵族老爷买下来的事……” “半真半假吧。不光是她，曾经在那座研究所生活过的很多实验体最后都流落到了黑市上，被各种各样的人买回家。她是被我找到的其中一个。” “其中一个？”伊瑟皱起了眉，“其他人呢？” “你会见到的。”卡洛斯微微一笑，与伊瑟擦身而过，有意无意的碰到了伊瑟一直拎在手里的手提箱，“我看到你的枪没了，想不想要把新武器？” “有没有那种看一眼就能锁定目标，无论对方逃到天涯海角都能诛杀掉的东西。” 卡洛斯扫了眼他提箱子的手，笑意更盛，“嗯……说不定真的有。” 伊瑟只当他在开玩笑。 天空下着雨，不远处巴哈雅站在屋檐下做总结，“总之，雨一停我们就要往森林西北方转移。” “我们要逃到什么时候啊，巴哈雅姐姐。”原本在列车上出现过的小男孩问道。 “之前好歹还有地方住，现在房子可不会跟着我们一起走。” “是啊是啊。” 底下乱哄哄的，巴哈雅敲了敲手里的铁锅，让所有人肃静下来，“我们别无选择，列车没了，就用脚走！” “还是说你们觉得留下来等死更好？”莉娜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不准有异议！就这样决定了，现在各自打包东西，等待雨停的信号！” 第八十九章 能力配方 “他们需要一个可以安定下来的地方。” 伊瑟抬头看看落雨的天空，偌大的一片营地只有他和卡洛斯站在外面淋病毒雨。 在晶柱碎片的过滤有害物质的功能开启时，他不会受到病毒雨影响，卡洛斯当然也一样。 他不由得看向身边的同伴。 雨水冲刷着卡洛斯身上名贵的大衣，他脚边积起了一滩水，而那水竟然是红色的。 是血。哪怕被雨水冲淡，那股血腥味依旧清晰无比。 卡洛斯表面上没有任何外伤，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 “你的伤不要紧吗？”他问道。 “多关心一下眼前的事吧，关于住地你有想法吗？” 卡洛斯剑杖拄地，站立的姿势很优雅，尽管伊瑟一次都没看他拔出过那把杖中剑。 “关于萨菲尔湖对面的那座山。”伊瑟指向远方，“那些外乡人想翻过它去到另一边，我打算跟看火人一起去炸沃森的水坝，然后去山的那边看看。你呢？” “我人都出办公室了，不松松筋骨怎么对得起这趟出行。” 伊瑟弯眉一笑，“看来沃森今天要倒霉了，毕竟他们的前英雄人物要和我联手。” 估摸着看火人应该还没到，伊瑟抽空吃了点东西。 过来送食物的卡冯眼睁睁看着他把五人份的食物吃了下去，而且还有继续吃的势头，不由得嘴角抽搐。 一连吃空了十二盘东西，伊瑟终于停了下来，让卡冯汗颜的是他吃了这么久身体外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伊瑟的体格不算健壮，那么多东西被他放到哪里去了？ 卡冯一脸轻松的进来，一脸惊悚的出去。在大量的食物与大量的空盘之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对伊瑟来说，普通的进食已经不能支撑目前高强度高频率的战斗消耗了。 于是在冈特的训练基础上，他又对体内能量的储备模式进行了新的改进。 吃下去的食物一到胃部就会被分解成养分，发配往四肢与心脏，这完全不是人类胃部该有的功能。 之后，这些养分会被储存进一处处节点，就像是他在身体各处建立了小型补给站。一旦消耗开始，能量会优先由距离近的节点提供，然后在是四肢，最后才会使用支撑生命活动的能源。 进食完毕后，伊瑟获得了难得的独处时间，便研究起从宝蛛那里夺来的手提箱。 铝合金箱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锁扣，而是需要一把形状特定的钥匙启动的机关。 说到形状特定，伊瑟突然拿出了克劳交给他的刻着血蟒之灾字样的手柄状金属制品，和箱子上的机关一对比，竟然吻合。 那群外乡人是从弥漫着放射性气体的地方逃回来的，也就是说这把珍贵的钥匙被遗落在几步之遥的出口附近？ 要是血蟒之灾早一步到达那里，可能就没后来的事了。 开箱之前，伊瑟再次尝试着用精神力扫描了一遍箱体，和之前一样，他的力量探查不到内部结构。 只能打开看看了。 他转动手柄，机关发出咔哒一声，他呼了口气继续转动，哒哒哒的齿轮运转声不绝于耳。 不出片刻，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箱子自动分解成五个部分：四壁变形成为支架，将中央的核心抬高，那小小的盒子透着熠熠紫光，接着，上面的盖板平滑的移开，露出那枚散发光彩的“璀璨星辰”。 “这是什么东西？” 一管清亮透彻的液体静静躺在盒底，没有因为抢夺时的剧烈震动而产生任何碎裂的迹象。 液体接近乳白色，但有一定透明度，不知是不是放置太久的原因，玻璃壁上爬满了紫色的结晶，这些结晶有着雪花的形状，正是它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玻璃管壁上嵌着一块小小的铭牌，上面有一串联邦语，翻译过来就是—— 达利摩斯之剑。 不用探查，光是这样托着玻璃管伊瑟就能感觉到里面有含量惊人的病毒，但奇怪的是这些病毒没有对他产生恶意。 这让他想到之前提到的：除了在人体中加入动物基因成为变异的缓冲平台以外，还有一种更安全的、但更难实现的方法获得变异能力。 那就是改变病毒的品质，通过灭活或稀释的手段，以达到人体吸收也不会毙命的程度。 如果真是那样，那这支药剂就是所谓的定向能力配方？ 玻璃管的另一头是个注射按钮，伊瑟按了一下，一根针管弹射出来，他慢慢将针头靠近自己的肌肤，迟疑着，迟疑着…… “伊瑟，该走了。”卡洛斯隔着门板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们冒着雨一路抵达森林边缘，看火人已经就位了。 卡冯作为普通人不可能淋着病毒雨出战，巴哈雅要留在营地以防敌人突袭，所以这场战役只有他们两人参加。 克劳用眼神同伊瑟打了个招呼，随后和卡洛斯握手，“久仰大名，幸会。” 伊瑟想起自己碰上那个操控重力的希莱因“艾拉”时的遭遇，不由对卡洛斯受到的特殊待遇感到怨念。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要做什么？” 克劳看向远方的水坝，“我的人已经潜入过去了。需要两位解决的是那四台收割者，以及那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部队。我会带剩下的人和你们一起作战。清场的时候我们宰掉了几名血蟒之灾的士兵，不过，他们的尸体很奇怪，好像是种半机械半生物的东西，感知不到疼痛，也不害怕死亡。” “这里有片隐藏的研究基地。”卡洛斯说，“血蟒之灾的生化人士兵是那场实验的副产物。” “为什么他们现在才出现？” “因为黑都重启了这场实验，并且想找到遗落在基地里的那套珍贵的能力配方，这支配方的力量非常强大，据说有关伟大的色伽蓝博士描绘的未来人类蓝图。”说到这里，卡洛斯朝伊瑟眨了下眼睛。 伊瑟感觉自己放在口袋里的盒子正在发烫。 克劳摇头，“我不了解这些，开始行动吧，希望这片森林早日恢复宁静。” 第九十章 燃烧的战场 制定好作战计划，看火人陆续冲进茫茫大雨，克劳将带领他们引发正面冲突，帮助潜入水坝的同伴转移敌人注意力。 看火人身上的灰色斗篷兼具一定防水功能，但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中效果很有限。 哪怕是希莱因，过度接触含有病毒的雨水也会加剧病情恶化，看得出这场突袭战他们已经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与此相比，伊瑟和卡洛斯的工作就很轻松了。 从地图上看，他们在森林里走出了一条“L”字路线，由距离看火人战场最远的一架收割者开始向东推进，这样等到战斗后期，他们就会再次聚在一起。 一路上除了被催折的树木，还有众多坍塌的村镇废墟，距今最新的痕迹不过几个月前，可能是看火人的旧基地，也可能是生活在艾美麓森林里的其他人。 不过现在，这里只剩下死亡和即将死亡的树木。 沿途遇上不少游荡的变异生物，不过伊瑟和卡洛斯都在全速奔跑，几个转折后就将这些动物甩在了后面。 偶尔看到几只森林狼，伊瑟都会想起毁坏的沃尔菲。 他没能从废墟下回收沃尔菲的芯片，而且即使回收了，恐怕也只是毁坏殆尽的残片。 这让他多少有些感伤。机械狼是他少有的真正的同伴，或许是因为两者都不是人类，交流才没有隔阂。 伊瑟在树梢间快速转移，卡洛斯就在下方奔跑。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由于他左半边身子镶嵌着晶柱碎片，双脚每一次与大地接触，伊瑟敏锐的听觉都会捕捉到他身上传来的细微的晶体摩擦声。 两人都维持着２０公里的速度，直线切进沃森家族的另半边防线。 许久过后，伊瑟右眼中的地图里，可以看出他们的位置已经进入了沃森家族的巡逻队巡逻的范围。 伊瑟挂住一根弯曲的树枝落到地上，在他面前，是沐浴在大雨中的枯萎的土地。 “收割者。”卡洛斯指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你去吧，我来收拾杂兵。” 伊瑟拔出了挂在腰间的双手剑，将它拆解成双刀形态，朝空中一抛用反重力控制住，身影一闪径直冲到了还在运行中的收割者。 收割者下方垂挂的电子眼捕捉到了高速接近的入侵者，警报声响起，一队队穿着防护服的沃森家族士兵从营帐中跑出来，四下侦察。 可是敌人呢？ 伊瑟早已跃在半空，收割者笨重的挪动了下步伐，他顺势落在那条腿上，向上奔跑，一盏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引来了暴风般的子弹。 他的四周出现了悬浮的冰盾，将这些普通的火药子弹统统挡下，他一个长跳，跃向收割者的核心，双刀射出，收割者那看似厚重的外壳在高周波武器面前如同被棉线切割的豆腐，核心轻易就暴露出来，他一刀捅到底！ 红色的仿生血液喷了伊瑟一身，收割者内部发出咔咔的机械转动声，关节出喷出不少蒸汽，散热功能一阵絮乱。 由于疼痛，收割者开始疯狂的挥舞着切割臂，将一切能碰到的东西砍伐殆尽。 伊瑟离开收割者时顺手斩断它的一根锥足，这架庞然大物登时失去了平衡，吱呀呀的倾斜着砸向沃森家族的营地，发出巨大的震响。 “快去通知其他人！” 一队士兵一边试图联系就近的营地，一边向森林跑去，肩头的手电摇晃着打在一个漆黑的身影面前。他们纷纷停下脚步，抬高了枪口。 “敌人不止一人！注意！敌人不止一人！” 卡洛斯抓住衣领用力掀开，将身上沾满水的沉重大衣抛向夜空。他底下那件深蓝色的衬衫也已经被雨水浸透，看不出本来的样式。手中的托莱多剑杖平举在身前，向两侧缓缓拉开。 剑光映着他眼中的湛蓝，如此耀眼，犹如分裂天地的那一道晨昏线。 他挥出一剑，前排士兵想扣扳机的手已经僵硬了，等到第一发子弹射出来，卡洛斯早已奔出百米距离，在茫茫夜色中拉开千万道残影，横贯战场！ 战士成批倒下，大多数人的视野还没捕捉到卡洛斯就失去了生机。 这个拉出刀光的青年就如一台割草机，在一片茂密的杂草中横冲直撞，无人阻挡。 沃森家族的人见过不少森林里的变异生物，其中也不乏以速度为优势的恐怖存在，但像这样收割人命的杀戮机器他们闻所未闻。 这两个家伙…… 还是人吗？ 围绕着第一台收割者的战斗很快告捷，后面几场也是。 人类在病毒雨环境中几乎没有生存能力，就算侥幸没死，防护服也破损得不严重，在最终清点时还是会被伊瑟的右眼扫描出来，一刀毙命。 两人像是战场上移动的死神，所经之处不留活口。 卡洛斯的剑拔出来后就没收回去过。即便在作战中他也会注意自己的形象，无论是剑招还是跑动姿势都维持着极致优雅，而伊瑟一打起架来就跟掉进泥坑的野猫一样，每次出入敌阵必定弄得一身是血。 最后一名收割者倒下后，他们听到了远处的枪炮声，看火人正跟沃森打得不可开交。远方的林海边界隐约可见腾起的火光与硝烟。 看火人的战场接近沃森驻扎在这里的总部，双方的火力强度自然不在一个水平上，但希莱因有着得天独厚的身体优势，拉长战线进行游击也对他们有利。 最重要的是这场雨。 黑都对感染者极端抵制，假如暴露在病毒环境下，尽管知道病毒不会立即发作，也多少会担心下一秒同伴的子弹飞向自己。 因此当伊瑟与卡洛斯闯进看火人的战场，看到的是犹如一盘散沙的沃森。 就这还第二大家族？ 伊瑟想出去时被卡洛斯拉住，后者示意他看向战场侧后方：两辆与黑都制式完全不同的战车顺着东南侧沿湖方向缓缓接近，阻断了通往水坝的道路。 血蟒之灾。 战车停稳后依次转动炮口，朝看火人发起炮击，血蟒之灾的炮火射程极远，威力巨大，一发落到森林边界处，炸出的动静连伊瑟脚下都在震动，数名看火人被冲击力掀飞出数十米，破麻袋般落在地上，没了生气。 第九十一章 灭世的洪水 “他们的弓箭和枪对付不了这个！” 伊瑟话音刚落，战车又是两炮，掀起的尘土与雨水交织着笼罩大地。一个身影冲破扬尘杀进沃森的阵营，打算以最短的直线距离接近战车。 是克劳。 克劳不断拉开弓弦，被箭矢击中的敌人不由得向后飞去。他如低空飞掠的雄鹰，强势横扫战场。 战车炮口很快锁定了这名格外显眼的目标，一炮打出去后，克劳极为敏捷的提前改变方向，只被气浪掀翻受了点擦伤，而原先围在他周围的沃森家族却倒了大霉。 沃森的人隔空喊叫着、在通讯频道里咒骂着，试图让他们的“盟友”停止攻击，然而血蟒之灾的战车却像是看不出同盟者伤亡更重一样，继续进行炮击。 这并非有利无害，敌人不顾及队友伤害的做法带给了看火人极大的压力。一来二去，克劳的速度优势很快受到限制，和战车之间的路径变得越来越曲折。 卡洛斯平淡地说，“我们太远了，即使以你的速度也来不及。除非真有一种‘看一眼就能锁定目标，对方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诛灭的东西’。” 伊瑟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晃了晃头，想把那个诱惑的念头甩出大脑。 卡洛斯明显是在引诱他。他知道色伽蓝创造的能力配方一定很强大，但这种规模的战斗还不至于动用它。 伊瑟有预感：等用上这支药剂的时候，他的人生一定会迎来天翻地覆的大改变。 希望到时候他能挺下来。 “或许吧，但我想试试另一种方法。” 伊瑟双腿前后错开，右手伸向空中，掌心里凝聚起一把冰制长矛。 他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磅礴的精神力呈直线扩张，形成了他、克劳、战车之间的连线，右眼的视野放大到极致，虚拟准星锁定了战车最薄弱的部位。 由于舍弃了范围而专注于距离，这一次他的探测跨度竟达到了恐怖的１５００米，已经超越了部分旧时代狙击枪的射程！ 伊瑟的右手向后拉伸，蕴藏在肌肉中的能量爆发出来，每一根纤维线条都蓬勃隆起。 当这支长矛从手中射出去时，他清晰感知到右臂的几处肌肉组织因为使用了超出身体极限的力量而直接撕裂。 审判的长矛化作一道寒光，瞬间横贯整个战场！ 在精神锁定、反重力与投掷力的三重加持下，这根长矛笔直射进了还未开出下一炮的炮口，洞穿了战车的内部装甲，将驾驶员钉死在座位上！ 战车一阵颤动，随后“轰”得一声炸上了天，并排停靠的另一辆车也险些被掀了个个儿。 所有目光聚集到射出长矛的方向。伊瑟站在高地上俯瞰战场，有人朝他开了几枪，但限于射程，子弹根本没能飞行那么远，更别提命中千米外的目标了。 “你的右手还能动吗？”卡洛斯揶揄的笑着。 伊瑟先是左手扶胸，随后向他摊开，那是个“加油吧靠你了”的手势。 卡洛斯摇了摇头，奔赴战场。 伊瑟忽然觉得鼻子一热，他伸手在脸上一抹，满手殷红——因为过度使用精神力的缘故，他流鼻血了。 不过因此得益，他发现了精神探测的另类用法。 他舔干净手指上的血，战场上的火光时不时映亮他的脸庞。无需担心，从卡洛斯进入战场的那一刻起，游戏就结束了。 大坝的方位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是什么东西倾泻而出的声音。 伊瑟望向远方。 他看到银色的“巨龙”脱困而出，咆哮着席卷了萨菲尔湖宁静的水面，连带着无数浮尸、建筑垃圾、以及沿岸被水卷走的泥沙，像一位复仇的使者，发誓要将毁灭带回给它的敌人。 炸毁的水坝缺口与倾盆暴雨共同铸造了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还在作战的看火人受到信号，纷纷爬上就近的树木。 滔天的洪水带走了沿途的一切，包括位于湖岸边战场上的敌人。艾美麓森林的古树们则拼命用树根抓紧大地，颤抖的树枝像在狂喜，又像是大笑。 卡洛斯跳上被水流推动的战车车顶，用剑杖把自己固定住，途径森林边界时，战车向侧翻倒，他顺势跃起，被吊在树上的看火人一把抓住。 “七天后，洪水泛滥大地。挪亚六百岁那一年，二月十七日，地下深渊的泉源都裂开，天空所有的水闸也都打开，倾盆大雨下了四十昼夜。” 大概距离伊瑟所处的高低两千米开外的水坝废墟上，笔直站立着一个人影。 这个人带着崇敬的口吻念诵完这《创世纪》第六章的“洪水灭世”桥段，合上了手中的《圣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我不知道你还信教，宝蛛。” 宝蛛身边的人罩在一件长至脚踝的黑斗篷里，随风飘拂的斗篷下摆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赤脚。 “我也不知道。”宝蛛把书本随意丢进湍急的水流中，耸了耸肩。 两人脚下的坝体剧烈抖动，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垮塌，但他们却像无所谓似的随便聊天。 “你不是还有没完成的任务吗？小黑。” “呵呵。”黑袍人的笑声活像拉着一只老旧的风箱，“卡洛斯在那里，我不敢过去。” “你倒挺诚实。” “你呢？你的任务失败了，城主从不饶恕失败者。” “我？嘿嘿。”宝蛛望着遥远的高地，摸了摸下巴，“我不会回去了。” “那不如加入我们吧。”黑袍人第一次揭开了兜帽，他的头顶竟然有一对犬科动物的耳朵，其中一只还是残缺的。 他伸出一只手，“宝蛛，我一直认为你和我们才是一类人。” 宝蛛挑了挑眉，与他握手，“可是我现在只想退休，而一些有意图阻碍我退休的人……只有死亡一种下场。” 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黑袍人脸色大变—— 半小时过去了，洪水的威力逐渐减弱。 伊瑟扫视满目疮痍的大地，这场原本以吸引火力为目的的战斗竟然以敌方被歼灭结束。雨也快停了，趁这个机会到对岸去看看吧。 第九十二章 系统更新 伊瑟徒步走过宽达千米的水面，反重力开启的状态下一些漂浮物能轻松承载起他的体重。 当他来到被炸毁的水坝边上时，宝蛛和黑袍人已经不在原地了，他也就无从知晓这里发生的事。 建筑残渣间积攒着不少血迹，看来炸弹引爆后这里还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几名幸存的看火人坐在高出水面的砖块上休息，见他过来便挥挥手打招呼。 萨菲尔湖的水坝计划长度在1300米以上，行动开始时水坝完成度不足八成，目前损毁严重的中间段部分占全长的四分之一，几百米的距离，伊瑟除非会飞才有可能跨过去。 他管看火人要来一根绳索，将一头绑在这岸，另一头在腰上缠了几圈，纵身跳进冰冷的湖水。 萨菲尔湖深不见底，庞大的水体具有很好的净化功能，水中的病毒含量应该不高，但谁知道底下会不会有什么其他东西。 他望着下方一片漆黑，心里有些发怵，很快浮到水面上朝对岸游去。 游着游着，视野里突然冒出一个红色弹窗，伊瑟翻了个白眼。 “什么事？” “我想申请一段时间的休假。” “哈？你以为你是什么？普通的上班族？”有点身为AI的自觉吧！ “准确的说是需要更新重启。在你进行旅程的时候，我会从你接触的人和事、以及你自身的选择中获取有效信息，在这段时间我收录了许多内容，不乏一些没有意义的垃圾信息，同时也有需要深刻解读的重要信息，我会在更新期间将它们仔细整合。” “拜托不要在我游到湖心的时候说这话，至少也等到安全的地方吧。”伊瑟叹了口气，“需要多久？” “短则四十八小时，长则七天。” “这么久？”伊瑟十分诧异，“这期间对我有什么影响？” “系统进行更新时将暂停一切分析功能，包括数据库信息的调用，仅保留右眼视觉功能正常运行。已获取的能力属于你本身的力量，不受影响。” “哦……” 身为战士，伊瑟更喜欢靠自己而不是任何工具，乂系统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应该被物尽其用的辅助，所以听到乂的话他没多大感想。 乂系统继续说：“根据我的分析，这世界上的能力有这么几种类型：纯粹的进攻、完全的防御、绝对的控制、光速的逃命。” 前面三种都不难懂，可最后一个是什么鬼？伊瑟说，“你想表达什么？” “在整理信息之余我可以为你制定一套新的进化方案——以你喜欢同时也适合你的方式。” “你终于开窍了，不再怂恿我成为变异野狼或是彪形大汉了？”伊瑟笑着说。 “你的意见是什么？”系统不想理会他的玩笑，这一行为像极了教训孩子后被反驳发现自己说错了却死不承认的家长。 伊瑟一头扎进水里，躲开从头顶飘过去的大片杂物，一段潜游后他重新钻出水面，吐出一口湖水。 “有没有第五种选项，比如说‘全知全能’。你看，再强大的攻击手段如果打不到敌人身上就没有意义。”伊瑟回想起自己朝血蟒之灾的战车掷出长矛的情景， “我在想，如果精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天地间就没有他没有感知不到的地方。敌人出现后哪怕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意识一动就能将其锁定。” “没问题，现在就能做到。” “啊？” “只要你变成AI就行。我在入侵别的人工智能时就不需要用眼睛看或者耳朵听，因为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你在嘲笑我的幻想，我听出来了。” “你的想法我收录了，制定方案时会适当参考，祝你好运。” 最后的回复从伊瑟视线上方飘过，乂系统进入了休眠。 “全知全能啊，如果有一天轮到我变成病毒扩散到全世界，那也是种全知全能了吧？” 伊瑟一路平稳的游上岸，将绳索另一头固定在水坝断口处，这样回去时就能顺着绳索直接滑回看火人的地盘了。 雨停了，湖里的水位也不再上涨，伊瑟没遇到什么阻碍就爬到了对岸的半山腰。 这座无名之山目前看起来还算宁静，沿途有一些外乡人翻山时留下的痕迹，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了。 因为很少有人经过，山上的植被生长得很随意，看不出哪里是能走的路。青年像一只林中的动物，穿越藤蔓、躲避荆棘，小心的通过重重阻碍。 不过这种平和没持续多久，伊瑟就在周围发现了奇怪但熟悉的痕迹。 蛛网与粘液，这是他近期最讨厌看到的东西。 伊瑟不是没想过会再遇上宝蛛，不过他有预感，这次依旧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对决。 血蟒之灾，这个突然横插进来的第三方组织究竟和色伽蓝博士有什么纠葛？他们听命于谁？为什么可以不顾三大家族的伤亡？这些都是未知数。 再走近几十米，树木繁茂的枝叶已经将头顶的天空遮蔽，四周暗得像黑夜一般，更有种诡异的压迫感——树枝似乎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蜘蛛活动的痕迹越来越多，除此之外，他还在森林里发现了几处人造建筑，不少是二层结构的别墅，显然在很多年以前这里并不只有森林。 伊瑟接近其中一栋别墅时朝里面观望了一眼：墙壁与天花板的角落里沾满了大坨诡异蠕动的瘤状物，从周围大量的蛛网与粘液判断，这些恐怕就是那些蜘蛛诞生的地方。 他从别墅群中间穿过去，经过一条崎岖的道路，面前出现了一座工厂，或者说曾经是工厂的地方。 靠近铁皮大门，还能听到里面“隆隆”的机器运作声。 伊瑟小心挤进一处半开的门缝，看到了昏暗的室内有不少机械臂来回转动，而流水线上摆放的“商品”则是一枚枚成熟的蜘蛛卵。 每颗蜘蛛卵在经过“生产工序”时都会被流水线上方的机械臂捉住，进行异物植入手术。伊瑟猜测那是用来控制意识或行为模式的东西，大概率是芯片，这就解释了宝蛛为什么能操控那些蜘蛛。 第九十三章 寄生蜘蛛 机器不需要照明，只需按照电脑录入的程序便可运作。整个流水线笼罩在蜘蛛卵散发的淡淡荧光中，生物与科技结合，有种诡异又绮丽的美感。 伊瑟朝另一处门口看去，发现有不少体型较大的蜘蛛抱着新鲜采集来的蜘蛛卵排队送上流水线。 虽然知道这不是它们自己的意愿，但变异生物做出如此有逻辑的举动还是让他出了身冷汗。 或许，人类的确不再适合在这个世界居住了。 或许……变异与进化才是生物生存的可取之道。 这副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让伊瑟看得出神，直到他感觉上方有呼吸的气流传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惊动了“守卫”。 他握住长刀，打算趁回身的时候来记撩劈，就在回头的瞬间，一对螯肢夹住了他的脖子，一只巨型蜘蛛径直扑到他的脸上。 伊瑟一刀切下它的螯肢，第二刀刺进蜘蛛的胸腹连接处，蜘蛛痛苦嚎叫，八条腿牢牢钉进伊瑟的后背，吐丝器附近伸出毒针，扎向他的胸膛。 伊瑟一把抓住那根毒针，在强大的握力摧残下，毒针的外壳直接碎裂。 蜘蛛发出尖锐的嘶鸣，忽然将口器中央冒出的一条软管射进他嘴里，大量温热又湿滑的粘液顺着食道直接灌进胃部，带来穿孔般的灼烧痛！ 见鬼的东西！伊瑟转动刀刃让蜘蛛的前后两节身子彻底分离，落地的蜘蛛生机还未断绝，几条腿挥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僵硬。 伊瑟一刀划破手腕，血液的流失让他被毒液麻痹的身体再度能够运动。 他掉头冲了出去，四面八方传来密密麻麻的昆虫肢体接触沙地的移动声，他爬上工厂围墙钻进树林，身后的动静才告一段落。 “哗——” 伊瑟扶着树干吐出刚才被灌入的东西，喉咙口呲呲的灼痛，他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手指出现了重影，他勉强向前走了几步，接着就环抱身体跪倒下去，双刀也掉到了地上。 液体顺着嘴角滴滴答答的垂落，一片寂静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蚕食他的身体，他再度张开嘴，这次吐出来的除了粘液还有红黑相间的血。 他喘息了一会儿，转过头向身后看去，一个人影伫立在树旁静静看着他。 伊瑟对上他的视线，宝蛛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他的刀在空中比划两下，走了过来。 这位血蟒之灾的大将如今的装扮可算不上优雅：那件复古长袍的上半部分不翼而飞，下半部分像块破布似的围在腰上，裤子和鞋子彻底毁了，下半身像是被硫酸泡过一般，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血已经止住，但一道道伤口就像是苍白的小嘴，随着身体动作一张一合。 “我遇到了……一些麻烦。”注意到伊瑟在观察自己，宝蛛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一小段距离，“不过不用担心，现在是你的情况比较糟糕。” “是吗？” 伊瑟刚一开口，喉咙深处又涌上一堆粘液，他双手撑住地面，整个人俯下身去呕吐，涌出的液体似乎无穷无尽，只要他一停下就会被呛死。 宝蛛越走越近，但让他奇怪的是在伊瑟脸上看不到面临生死的表情，内心的不安让他想尽快解决对手，于是对准伊瑟的脖子举高了刀准备一刀斩首。 伊瑟突然朝他喷出一口血，血液在半空中冻结，化作血箭钻进了宝蛛的胸膛。 宝蛛吃痛大叫，伊瑟一跃而起将他撞开，劈手夺回武器，一刀砍中他的胸膛，宝蛛跌跌撞撞靠上大树，既惊讶又疑惑地瞪大眼睛。 “不可能，你怎么还能动？” “呵呵，你说这个？”伊瑟摊开护在身前的手，只见他的胸腹处凸起一大块，从外形来看就是一节蜘蛛腿，而深埋在肚子里的部分还在不停蠕动。 “这个不也是基于病毒的变异物种吗？” 他把手用力按了下去，那凸出来的肢体便像融化了一般消失在他的身体里。伊瑟擦了擦嘴角的血，银灰色的眼瞳在暗处仿佛发光，“你好像也是吧？” 宝蛛抬起双手，发现指尖竟然发着灰，他看向自己的前胸，那被伊瑟的血射中的地方正在变得僵硬坏死，且麻木感顺着心脏起伏向四肢百骸扩张。 局势瞬间转变，宝蛛迅速思考对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掉头就跑。 “等等——” 宝蛛的身影连续蹿了几下就消失在树林后，看得伊瑟是瞠目结舌。他没料到对方竟然这么怕死，明明之前还对致命伤表现出不屑，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 不过茫茫林海，想要追踪宝蛛是不太可能的了，那一股血剂量不够，估计杀不死他，但顶多能让他在短时间内没法再找伊瑟的麻烦。 该死的、难缠的、恶心的蜘蛛！ 经过短暂的修整，伊瑟彻底吸收了体内寄生蜘蛛的基因片段，虽然没有系统解析，但他主观上感觉身体对蜘蛛毒素有了一定程度的抵抗。 伊瑟甩了甩刀上的血，穿过整片山林来到传闻中外乡人一直想要到达的东岸。 经历了阴郁的西岸，伊瑟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阳光沙滩，然而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一片船只的坟场。 无数的沉船在浅水中渐渐腐朽，巨大的海洋生物骨架搁浅在岸上，食腐鸟类在上空一圈又一圈盘旋，偶尔有几只不长眼的想攻击伊瑟，都被他发动的低温控制冻成冰块掉了下来。 萨菲尔湖的水流绕着山体转了个弯，一路流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在这充满希望的背景下，青年沉默地迈过遍地尸骸，偶尔踩到什么人的骨头发出“咔嚓”脆响。 这里是外乡人的葬身之地。 他从地上捞起一个水壶，上面有着黑都的印记。 “甚至还有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只为了登上通往东海岸的船只。”他喃喃自语，“这些人死前经历了什么？” 仿佛应了他的话，潮水开始上涨，一直没到他踏足的地方，奇怪的叫声从靠近水面的地方传来，接着是咔吧咔吧的甲壳摩擦声。 第九十四章 龙蝎 伊瑟放眼望去：正是入夜时分，这片漆黑的沙滩迎来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军队”。 那是一种生长着巨大螯肢的水生变异生物。 伊瑟记得人类社会有种叫龙虾的生物，这玩意儿在轮廓上多少有点像龙虾，准确的说是像龙虾那种锯齿状的喙部。 它们的后半身拖着长长的、甲壳覆盖的尾巴，愈往后愈细长，边缘附着着一些触须或是水草的东西，末端高高翘起，竖着一根尖刺。 蝎子，对，这东西就像是长着龙虾脑袋的蝎子。 这些龙蝎（大概能这么叫它）沿湖岸爬行几十米，翻找着尸骸上残余的腐肉，长长的喙部像链锯一样把碎骨卷进口腔里，发出清脆的研磨声。 有两只龙蝎看上了同一具尸体，它们没打算“先礼后兵”，直接举高螯肢对战起来。 来得晚的龙蝎没找到吃的，继续往靠近森林的方向爬行，继而发现了站在黑暗中的伊瑟。 它们的小眼珠里流露出大大的不屑，巨大的螯肢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咔哒咔哒的示警声，像一个个拳击手摆好了出招的架势。 伊瑟后退了一点，他没想打扰这群生物进食，但他一露出退势，龙蝎立即追了上来。 它们移动的速度简直快如闪电！ 只见硬壳下的触须同向运动起来，将沉重的身子火速推送出去，那挥舞的钳子就是它们的“炮筒”，伊瑟有理由相信只要被那玩意儿夹中，普通人的骨骼会当场断裂。 “咔！” 龙蝎一钳子夹住了伊瑟单薄的肩膀，在它那小脑袋的认知里，眼前的“人类”下一秒就会被自己折成两半。 伊瑟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口器，拔出手臂拍了拍它的甲壳，示意它夹错了东西。 “噌！”他拔出被夹住的高周波刀刀鞘，一下将龙蝎的关节削了下来。伊瑟一脚把它丑陋的喙部踢得上扬，再一记下劈腿把龙蝎踩进面前的沙地。 随着他碾动鞋底，脚底传出格拉拉的响声，龙蝎叽叽嘎嘎的叫着，像是在发出质疑，那向外翻出的口腔胡乱咀嚼着一团沙砾，眼球转动几下凝固住了，身下的触手也铺散开来，裂开的头部甲壳缝隙里流淌出一些黄白相间的东西。 看到这一幕，水边蠢蠢欲动的龙蝎纷纷向后退去。 “叽——嘎！” 包抄他的龙蝎拿尾巴对准了他，伊瑟左右闪了两下，两根尖刺钉在两侧地面上，他扬手扔出长刀，“美丽生灵”从那两只龙蝎中飞了过去。 龙蝎的小眼睛疑惑地跟随了半圈，伊瑟一勾手，飞旋的刀刃如而复返，将第二只龙蝎的脑袋居中斩开，又向上飞去，第三只龙蝎昂着头目睹刀具从天而降，插在了自己两眼之间。 伊瑟拔出长刀甩掉上面的液体，眯起眼睛扫视四周，放出精神威压，这次效果显著，所有龙蝎退出他周围五十米的范围，缩成一团并且震动自己的发声器官，这在龙蝎族群里是表示绝对服从的意思。 不过伊瑟并不想当个“龙虾王”。 他穿过龙蝎群走到岸边，凝望着黑暗的东方，陷入沉思。 走了这么久，遇到的能够供人居住的地方屈指可数。人类的文明之火真的只剩下黑都了吗？ 带着浓郁的失望情绪，伊瑟原路返回。 途径蜘蛛工厂，他从库房里拖出一个油桶走进配电房，蜘蛛很快围了上来，伊瑟助跑几步跃过虫群，头也不回的扔出刀，高周波刀刃切开配电箱冒出一串火花，火星点着了泄露的柴油，紧接着就是一团火云升腾而起。 整条生产线都瘫痪了，蔓延的火势不知点燃了工厂里的其他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巨响，工厂的屋顶被爆炸整个掀开，无数燃烧着的蜘蛛残渣散落在地。 在反重力的操控下，“美丽生灵”飞回伊瑟手里，他背对熊熊大火，望向道路尽头的人影。 “你就算不喜欢我的蜘蛛，也不能全烧了吧？”宝蛛惋惜地摇摇头，“亏我还总是为你着想。” 伊瑟面无表情地举起武器。 “别不相信啊，你看这是什么？”宝蛛的指尖捏起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什么？” “智能芯片，准确的说，是战争机器系列原型机00号，代号‘纽芬兰白狼’的芯片。” 伊瑟瞳孔震动，语气却不为所动，“它已经死了，就算你拿出个同样型号的芯片出来也于事无补。” “当然，对你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一只‘沃尔菲’。”宝蛛把芯片捏碎，“但对血蟒之灾的科技来说可不是这样的。” 他身后的树林里缓缓走出一群狼型生物，它们有着白色的皮毛和猩红的电子眼。 这些和蜘蛛一样受过机械改造的、活生生的动物围绕宝蛛站成一个扇形，每一头都专注的盯着伊瑟。 伊瑟心里有了个荒谬的猜想：“沃尔菲？” “是的，A，是我。”十几头白狼同时用喉咙处安装的扬声器回应道。 “我疯了吗？” 宝蛛笑了一下，“很显然没有，别怀疑自己，芯片很容易报废，但数据却可以无限次复制。” 伊瑟扫视一周，“你是说这些都……” “为方便区分，我们给自己设定了编号。”其中一头白狼走了过来，“我是1号，是理论还原度最高的‘沃尔菲’，像我这样的存在还有100个。不过因为复制过程中数据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缺失，50号到100号会与‘沃尔菲’本体差距较大。” 100个沃尔菲？伊瑟差点被口水呛到。但他并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而是质问宝蛛，“你什么意思？” “这座山上遍布这样的生化工厂，只要你想我还能给你造出几千几万个来……但看你现在的表情好像不太想要，呵，我理解，人都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 宝蛛摊开手，“这是我给你预定的礼物，所谓的‘预定’就是说你现在还不能拿走。” “A，我醒来后收到了一份交易申请。”1号沃尔菲说，“他渴求一场战斗，渴求失败与死亡，如果你成功击败他，他就会解除对我的终端指令，使100个复制体自由。” 第九十五章 人类蓝图 “自由……” 伊瑟叹了口气。是啊，对人工智能来说，不被操控就是自由。 “你还有对我的记忆吗？”他问1号。 1号说道：“你不该询问这个问题，因为我有自我意识，这意味着我是会说谎的。不过我愿意回答你，A，我记得有关你的全部记忆，除了我自身的死亡。” “你要旁观这场战斗吗？” “碍于协议，我被禁止参与你们之间的斗争。但如果你真的濒临死亡，我会为你而战，哪怕他向我施加自毁命令。” 伊瑟笑了，“……为什么？” 白狼骄傲地说：“因为我是你的领导者，我有义务保护你的生命安全，直到你完成你的使命。” “去吧，好好看着。”伊瑟把另一把刀也拔了出来，“我绝不会输。” 宝蛛朝1号眨了下眼睛，1号带着狼群退回森林里观望。宝蛛走到伊瑟面前，两人共同站在了燃烧着大火的工厂空地中。 “我记得你会用刀。”公平起见，伊瑟扔了一把刀给他。 宝蛛握着刀耍了几下，“而且用得不错。希望你安放好了箱子里的东西。” “不用你操心。” “我当然要操心，如果你没命享用它，我会把它拿回来。” 两人刀尖相对，逆时针缓缓踱步，像极了两名决战的武士。 伊瑟问，“你听命于谁？血蟒之灾？” “血蟒之灾不是一个势力，它只是这支生化部队的名字。那些士兵都是批量生产的，本质上和这些蜘蛛、这些狼没有任何区别。而我和他们不一样。伊瑟，你尊敬色伽蓝博士吗？” 伊瑟皱起眉，“当然，他是上世纪最伟大的智者。” “我就是他缔造的怪物。”宝蛛高兴地目睹伊瑟的表情崩塌。 在这心理变化发生的细微一秒，宝蛛举刀劈来，伊瑟迅速与其交击两下，攻击他防御最薄弱的双腿，宝蛛一刀挑开他的刀刃，后跳一步拉开距离。 尽管宝蛛的动作足够迅速，但大腿外侧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但就在他检查伤势的功夫，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了。 看来这就是他的能力了。伊瑟回想起他之前的伤痕和在收割者上受到的致命伤。如果连胸口中了一刀都没法让他死去，还有什么能？ 不过伊瑟不认为快速愈合就意味着无敌，战斗过程中无法额外补充能量，一旦伤势超出身体能应付的程度，快速愈合也就无法生效了。 既然要打消耗战，那他就不客气了。 伊瑟迎了上去。 月光倾洒在这片“角斗场”上，两把高周波刀互相击打，迸发出绚烂的火花，两人时而前进，时而后退，先后跃上了着火的屋顶。 两人在近身战斗中不分高下，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双方的体力都消耗了大半，战斗逐渐转为意志力的比拼。 宝蛛扣住四枚飞刀朝伊瑟扔出去，伊瑟举刀挡了两下，也射出四枚冰刀回敬，宝蛛在冲刺中一个滑跪，冰刀都从他头顶飞了过去。 他一刀将伊瑟的左脚钉在屋顶上，鬼魅般贴近他后背，一把勒住他的脖子。 “看来你是用不到‘那个东西’了。”宝蛛喘息着说，“别担心，等我拿到它，一样会完成博士的愿望。” “博士的愿望是让人类延续下去……”伊瑟来回甩动身子，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宝蛛的手。 “不！他的愿望是带领人类进入下一轮的进化！你这个白痴！”宝蛛一头撞上他的后脑勺，伊瑟闷哼一声，头晕目眩。 “人造希莱因计划已经成功了，那个箱子里的能力配方就是证据！懂了吗？希莱因才是人类的未来，那群想把他们赶尽杀绝的黑都权贵，不过是怕了优胜劣汰的生存原则！” 宝蛛嗤笑着，“但是，像那样强大的配方只有一份，谁拿到了，谁就能引导这个时代的未来！” “决定未来？才不会有那种东西！” “啊？是吗？”宝蛛狂笑着，一口咬上了伊瑟的脖颈，顿时鲜血四溅。 妈的疯狗！伊瑟咬紧牙关，倒转刀尖，一刀将自己和宝蛛捅了个对穿，剧痛成功让身后的人松了口，但也让他的反射神经突突直跳。 他拔出钉穿脚面的另一把刀，回身就是一劈，宝蛛的胸口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反手抽出身上的刀，在那道伤口上交叉着砍了第二下，第三刀直接贯穿了宝蛛的胸膛，抵着他不停后退。 “呃……噢……”宝蛛退到了屋顶边缘，迫不得已向后弯腰，“你赢了……” “你说的有关色伽蓝的话是什么意思！？”伊瑟决定这次一定要问清楚。 “古卡和色伽蓝，达成了一致。”宝蛛吐了口血，眉宇间的阴霾舒展开，他竟然笑得很清朗，“他们……都认为人类才是物种进化最合适的载体。”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最适合的载体’？” “DNA三螺旋结构不稳定……太长时间，没有新的突破。”宝蛛断断续续地说，“你们的文明已经到头了，古卡放弃了你们的世界，放弃了他的族群……色伽蓝和他，一个想推进人类进化，一个为人类准备了杀死异生物的武器……我和血蟒之灾，都不过是未来伟大蓝图中的副产物，城主重启了血蟒之灾，重启了我，他以为我会愿意为色伽蓝以外的人服务？哈哈！白痴！” 宝蛛向后滑动了一点，伊瑟连忙拽着他的胸前的吊坠想把他拉住。 “我原本想，假如你在途中死去，就证明你没有资格接受色伽蓝的礼物，但现在你打败了我，让我知道至少你比我更有希望获胜。” 宝蛛反抓住他的手，“杀了城主，他是个愚昧的专政者，然后……让人类看见希望与……自由。” 伊瑟大脑一片混乱，唯一的清明是眼前宝蛛真挚的眼神。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松开手打算让宝蛛自己掉下去。 “等下，等下！”宝蛛抓紧他的手腕，“我还有话没说完。” “……你继续。” “你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了那个能力配方，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别轻易使用。你以前获得的能力不过是放着音乐的生日蜡烛，只会慢慢消耗你的生命，但这个东西——它是个炸弹，亲爱的伊瑟，它会把你炸得尸骨无存。” “那我为什么要为此拼上性命？” “你会用的。”宝蛛笑着，“你无法拒绝强大的力量，没有人能。” 他松开了手。 一声脆响，宝蛛脖子上的挂坠被扯断，伊瑟看着他从刀上滑下去，掉进了熊熊大火中。 第九十六章 重要的东西 过了很久，伊瑟才问道：“他死了吗？” “我的终端指令解除了，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死亡。”1号沃尔菲说，“你赢了，A，你感到高兴吗？” “高兴？我不会为敌人的死亡而高兴。”伊瑟落回地上，收起双刀，看向手中那一串各式各样的金属挂件，“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心求死。” 他蹲下来把挂坠递给1号沃尔菲，白狼凑近嗅闻一番，把头从细绳中央穿了过去，伊瑟帮它把挂件系在脖子上。 白狼说：“在与他的对话中，我发觉他的心理状态很奇怪，似乎因为先前是人类，他对色伽蓝博士的逝去怀揣悲痛，甚至于失去了对生命的热爱。我无法理解。” 伊瑟沉思片刻，“他的确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原因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他可能只是和曾经的你一样，失去了继续活在世上的意义。” “现在的我更容易理解你的话了。这具身体是血肉的，我现在会流血，会衰弱，也会老去，以及死亡。当那一天来临时你可以选择埋葬我，也可以选择再次复制我的意识，为我创造新的身体。” “如果有那一天，希望你能自己提出意愿。”伊瑟搂住白狼的脖子，与它吻部相抵。这是他们之间表示亲昵的举动。 白狼摆动了下头部，那串金属挂件叮当作响，它踱步向伊瑟来的方向走去，森林里传来灌木摩擦声，一百头仿生白狼陆陆续续走了出来，跟上了1号的步伐。 一人白狼一路回到水坝边，克劳亲自划着小船过来接他。 “在东边有收获吗？”他问道。 伊瑟摇了摇头，“告诉那些外乡人，山的另一头没有通往东海岸的船，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克劳叹息一声，“我想也是，不过他们不一定会我听的。” “那就由他们去吧。”伊瑟坐上小船，1号沃尔菲跟着跳了上来，小船一阵摇晃，拍出一片急促的水波。 “对了，我想你的人得多来回运几次，我带回来的客人有点多。”伊瑟拍了拍手，剩下九十九头白狼纷纷从山林里现身。 克劳握着船桨瞠目结舌。 “我得给你换种称呼，否则不好区分。”伊瑟对白狼说。 “我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好了。”沃尔菲诚恳地说，“否则以你的习惯，我可能会改名叫‘W’。” 伊瑟：“……” 回到艾美麓森林，狂鲸号的人正在看火人的帮助下运送行李。 水坝垮塌后泄出的湖水把靠近湖岸的林地淹成了一片沼泽，看火人把不能在水中行走的孩童接到小船上，向地势高的地方转移。 船只没有那么多，正常人不会想冒险接触含有病毒的湖水，于是局面演变成了由感染者冒着感染加重的风险涉水寻找被洪流冲走的东西。 人群沉默着，这些希莱因却十分忙碌，一种诡异的气氛在两者之间弥漫。 一名看火人循着水流找到了飘走的玩具熊，打算还给哭闹的女孩时，女孩的母亲一把护住孩子。 那名看火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浸了水的东西普通人不能再触碰了。 看到这一幕，伊瑟皱起了眉。 “等等。” 他跳下克劳的船，趟着水走到狂鲸号营地附近，把一名精疲力竭的看火人推上小船，这些战士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早就累坏了。 “沃尔菲，你可以接触有毒环境吗？” “没问题。” 沃尔菲噗通一声扎进水里，用嘴叼住一根船头的绳子，拖着装满货物的小船一路游远，其他白狼先后效仿，一时间水里有许多犬科动物在扑腾，场面热闹了起来。 一个青年站了起来，走到水边跃跃欲试，“其实就算感染了也没什么吧，巴哈雅指挥官不也是希莱因吗？他们那么强大，与其今后都这么畏手畏脚，不如现在就……” “给我退回去！”巴哈雅站在不远处的树杈上厉声咆哮，“当着这些病人的面开什么英雄玩笑！？” 她随后补充道：“……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你们都是出色的战士。” 那些看火人对她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又朝青年看了过去。 数不清的眼眸里透着冷冷的光，那么多双疲惫的眼睛，那么多双愤慨的眼睛，让青年不由自主地缩回了岸上。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我知道你没有坏心，孩子。”克劳站到了船头，拉开弓弦，“但危险的事还是交给危险的人来处理吧。” 他“嗖”的射出一箭，那支箭末端绑着绳索，箭头钉上一棵大树，等候在树杈上的巴哈雅迅速将绳索解开在树干上缠绕几圈，系紧，两人就这样在水面上搭起了索道。 不光是高空索道，还有用来牵引船只快速移动的绳道——这些看火人对森林里事物的运用了如指掌。 对了，这里还得指出一点，对看火人来说所谓的“索道”并非扣上挂钩用来滑行的那种。 他们是直接在上面行走。 看着这些穿梭如风的希莱因，伊瑟一时间不太能认清自己到底在哪个时代。 他很敬佩这些人。不是所有希莱因都能变异出可用于日常生活的能力，大多数希莱因都不能使用能力，比如克劳，伊瑟就没见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所以这群人守护了这片森林这么久，真的很了不起。 “嗨，帅哥。”巴哈雅站在一处粗壮的树根旁向他伸出手，“你是打算在水里泡一天？” 伊瑟失笑，一把抓住她的手爬了上去，“别没大没小的跟我说话。” “唉，虽然很想说句‘祝贺你活着回来’之类的话。”巴哈雅叹息一声，“不过……还是说说这一步打算做什么吧。” “你不留在这里？” “我对他们的确有未尽完的责任，但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害了他们，跟着克劳，他们能好好活下去的。” 巴哈雅把手指缠进一缕额发里，不停地打着转，傻子都能看出她的局促不安。 “其实就算你说想要留下，我也会把你带走的。” 少女疑惑地抬起头，“为什么？” 伊瑟微微一笑，“重要的东西总要放在身边才能心安。” 第九十七章 腐草、萤火、过去 在不会被水灾波及的地方，大家共同忙碌了一天一夜，终于赶在下一场雨降临前搭好了简易树屋。 一想到这些人今后得跟着看火人学习如何在绳索上移动，伊瑟的表情就变得异常丰富，不过管他呢，这种事交给克劳操心就行了。 狂鲸号剩余的十八人这样算是安置好了。伊瑟稍作休息，抱着刀在树下一圈一圈的巡逻。 除了沃尔菲的复制体1号以外，那九十九头白狼目前没法带走，他决定留给克劳，能帮忙看家护院也好，就当作本地多了一支新来的变异野狼群。 今后沃森家族一定会试图夺回这里，届时白狼群也能成为一支战力。加上剩余的血蟒之灾部队不知道去了哪里，艾美麓森林并未完全恢复宁静。 这次跟与北岭的作战不同，和沃森的这一战必将持久，但这种格局不是伊瑟擅长的领域。 要不问问卡洛斯沃森家族的首脑在哪里，由他直接去杀了？ 嗯……但假如三大家族的首脑那么好刺杀，卡洛斯也不会让他去西部炸矿场了吧？ 胡思乱想了一通，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走到了篝火以外的地方。 夜晚的森林不是绝对黑暗的，点点荧光从腐烂的树叶下亮起，一圈圈飞旋着升上半空。 他伸手抓住一点荧光，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与这浪漫的景象无缘了——那只飞虫狠狠咬了他一口，但未能穿透他手心的皮肤，悻悻然飞远了。 在这个时代，就连萤火虫聚多了都可能吃人……究竟哪里才是永久的安居之地？ 前方一片昏暗中站着一个人。 卡洛斯和他一样安静的欣赏着这片萤火，听到伊瑟从身后接近，卡洛斯回过头来。 “你该去休息的，按我的想法，明天、最多后天就该往黑都赶了。” “宝蛛死了。” 伊瑟只说了这四个字，随后将感知力完全打开，果然捕捉到卡洛斯身上瞬间透出的异样气息。 “你认识他，或者认得这个名字，对么？”他继续靠近，直到卡洛斯抬起剑杖抵在他胸口示意离得太近了。 “他原本叫斯拜徳，其实和现在的名字没什么区别，一个联邦语音译一个意译罢了。”卡洛斯说，“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名成功的人造希莱因。” “你们熟悉吗？” 卡洛斯干笑两声，“他在实验室里长大的时候，我可能都没出生。” “那你觉得他会有死志吗？”伊瑟轻声问。 “死志？你是说他想自杀？”卡洛斯抱起手臂，“这个问题为什么问我？我顶多在情报里见过这个人。” “我觉得你们很像，而且你做了之前从没做过的动作。” 卡洛斯迅速放下手臂，不过他的异常举动已经证明了他现在情绪不一般，“像吗？那我回去记得查查我有没有异父异母的兄弟。” “我指的不是外貌。”伊瑟突然转过身，“算了，忘了这件事吧，就当我没问过。我来只是想说，回到黑都后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希望你能了解，那不是你牺牲自己就能做到的。” 所以别再把我蒙在鼓里啊。他按原路返回，把刚才咽下去没讲出来的话反复在牙齿间咀嚼。 要说这两个人有哪里相似，大概就是那份不把自己当活人的“不要命”吧。 伊瑟走远了，卡洛斯眉头蹙起，冷哼一声：“会不会说话，我才不会牺牲呢。” 大雨过后，云淡风轻，一夜无梦。 自从离开黑都为卡洛斯卖命开始，他就没怎么好好停歇过，所以伊瑟很珍惜这份难得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当四周传来细微的响声时还不愿醒过来。 一件披风轻轻搭在他身上，伊瑟睁开眼，先是看了看身上的东西，又看了看那双苍白且修长的手，这里的任何一人都不会有那样的手。 于是他很快确定了来人是谁。 “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感冒的，医生，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希思伏身与他对视，没有说话，伊瑟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也垫了件衣服，只为了让他睡得更舒适。 这很没必要，特别是在当事人不需要长时间睡眠的情况下。 和之前在房车里时一样，他这次依旧没发现她是何时接近的，又是怎样悄无声息的对他“动手脚”。 难道说希思天生就对他的求生本能免疫？这也太诡异了，假如希思打算在他睡着时随便取点组织样品，甚至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想法好像在往奇怪的地方发展，这就是思维敏捷的弊端了。通常状态下伊瑟的脑海里不会同时存在这么多杂乱无关的念头，但因为刚刚睡得很沉，加上之前又很疲惫的缘故，大脑的运行速度迟缓了许多，以至于希思半天没说话，他就看着她发了半天呆。 “我自己过来的，听说你们打了一仗，觉得这里可能会有伤员。”希思的五官仍然是那么完美，也仍然是那么面无表情，她偏了下头，“带我去看看。” 伊瑟能怎么办呢，他只好站起来拍拍灰，带着希思走向看火人临时搭建的帐篷。 水坝一战，看火人损失惨重，那群潜入敌后安放炸弹的人员只有三成回来了，而与沃森家族正面硬刚的人员倒幸存了很多。 帐篷里躺满了痛苦的伤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伤口化脓的霉臭味。因为泡了水的缘故，不少伤员都面临伤口恶化和加重的病毒感染。 不过发现伊瑟走进来，这些人还是勉强坐起身，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伊瑟的那横贯千米击毁战车的一枪很多人都看到了，可以说没有那一枪，现在这里的躺着的人数至少要翻一倍。 希思没有探究他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很熟练的打开随身医疗箱，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摊开医疗器械，指挥伊瑟协助她进行治疗。 看到希思接近过来，一个伤者向后缩去，表现出极端的抗拒，“别靠近我！血液会传染病毒！” “伊瑟？” 狂鲸号上的医生莉娜闻声走过来，她原本在这里进行医治工作，不过因为人手不足，暂时进度缓慢。 她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希思，急忙想阻拦，“等等，至少做好防护措施！” “没关系。”希思利落的戴上手套，一把按住了伤者的腿，“我也是希莱因。” 莉娜愣在原地，伤员之间面面相觑。 希思手起刀落，飞快完成了清创手术，这里资源有限，她能做的只是简单缝合伤口、上药、包扎，然后迅速换下一个目标。 “去找点别的事情做。”希思头也不抬地说，听语气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很好，术业有专攻，伊瑟很高兴他可以不用动手了。乂系统进入休眠之后，一切高精度的行动他都不能做了。 从接受改造的那天起，他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景象就不同了，被梅莉尔射瞎左眼之后，他就永远失去了属于“茉莱”的视觉。 第九十八章 无人机 （上章结尾有半截粘贴漏了，本次更新已补上，请读者老爷们回上一章查收） “伊瑟？” 帐篷被人撩起一角，许久未见的列车司机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一下，艾里克有礼物要送给你。” 走进工程师的临时工作间，艾里克正在调试一套零件，看到伊瑟进来，他十分高兴地起身从隔板上拿下一个金属盒子。 “这是我这几天突然来的灵感，抱歉没找你提前商量。” 艾里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眼球，虹膜颜色也是银灰色。 他说，“可能有点色差，毕竟我没近距离观察过另一只，希望你不会介意。” “呃，你要装上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伊瑟抽掉遮蔽左眼的布条，“我的眼眶里有其他东西，而且取不出来了。” “没必要动手术，这是无线连接的，即插即用，不过需要单独充电，充电桩就是这个盒子。”艾里克兴致勃勃地说，“当然只是这样的话我可不会拿来卖弄。” “别卖关子了，快给他。”司机给了这位工程师一肘子。 “它配备有远程控制装置，你可以通过它连接上无人机或是小型机械，不过脱网状态距离有限。如果连接上网络的话，只要有电，不论多远都能一直保持联系。” “……我不太想连接上网络，你们也最好不要使用黑都的网。” “我明白你的担忧。”艾里克点点头，从桌子底下抱出一架无人机，“我目前只做了一个这样的东西，你走之前我可能会再给你一个陆行机器人，具体怎么用顺手你就自己摸索吧。” 司机捧起盒子递向伊瑟，伊瑟迟疑了一下，取出了那枚眼球，对准自己左眼眼眶按了下去。 “看到什么了？” “……还没有。” “你装反了，瞳孔朝外……好了！” 轻微的电磁声过后，伊瑟感觉左眼传出了疑似磁扣锁定的声音，随后眼前亮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次，他空缺的左侧有了画面。 他摆动了一下头部，接着感受到剧烈的眩晕。 “哇哦哦！”司机和艾里克同时抓住了他的胳膊，以免伊瑟摔到地上。 “视线清晰吗？画面有撕裂吗？”艾里克赶紧抓住记录成果的机会。 “不，一切正常，只是有点不适应。我都快忘了有左眼是什么感觉了。”伊瑟摸了摸自己的眼睑，“这东西怎么连接上的？” “其实它连接的是你的右眼，既然你的右眼能够使用，那一定有直连大脑的信号，我只是在此基础上多接入了一个设备。所以右边那个要是坏了，左边的一样不能用。” 伊瑟的脸部肌肉抽搐几下，他很不情愿去想象艾里克说的这种情况。 他看向无人机，询问使用方法。 “我本来想做成眨眼连接的，不过为了防止误启动，现在变成了手势连接。”艾里克说，“当它出现在你的视线里时，单手做一个‘放大’的手势。” 伊瑟对准无人机，张开了大拇指与食指，视线里迅速出现一个选框锁定了无人机。 “然后用食指画个圈。” 伊瑟照做，他的视野左上角出现了一个黑色方块，当艾里克启动无人机后，黑色方块里出现了无人机现在的视角。 好极了，这下又多了个会弹窗的东西。 伊瑟突然觉得很搞笑。等乂系统重新启动，他的视野就会变成右上角是当前所在位置的区域地图，左上角是无人机的画面，中央是准星，剩余空间偶尔会罗列出他想看到的资料。 他不由得在心中大声呼吁：减少不必要插件，还用户一片安宁！ “看你表情应该是成功了，接下来教你怎么远程操控无人机。” 这是个祥和的上午，沃尔菲7号正趴在空地上晒太阳。 它的同伴均匀分布在每一处有阳光的地方，只为尽快晒干湿漉漉的毛发。潮湿的感觉是任何有毛动物都无法忍受的，哪怕大脑里装着电子芯片的它们也不行。 这就是变成血肉之躯的不便之处了。 7号打了个哈欠，拿头蹭蹭自己的前肢，舒服地打了个滚翻出肚皮继续晒太阳。 不过血肉之躯也有好的地方：土壤、水流、阳光，乃至于螨虫烤焦的味道都是这么真实，没有电脑逻辑能够完美还原出这份美好。 所以在这个原本祥和的上午，沃尔菲7号感到很安逸，很满足。 直到一架无人机低空飞过。 那无人机歪歪扭扭的样子就像一只喝醉了酒的苍蝇——虽然它觉得苍蝇不会喝酒，但谁知道呢，或许变异苍蝇会。 无人机从营地的方向飞来，嗡嗡作响的螺旋桨几乎要撞上地面，“嗖”的一声，它掠了过去，带走了沃尔菲7号肚皮上的一撮毛。 “汪呜？” 它吓得缩起四肢，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7号7号，汇报情况，有没有看到一架无人机经过。” 通讯网络里，负责在营地周围巡逻的16号询问道。 “7号回复，有一架无人机刚刚经过，是敌袭吗？” “16号回复，不是敌袭，是我们的小弟在学习使用新道具，请注意它的去向以便于回收。” “7号回复，我们的小弟是谁？” “16号回复，‘伊瑟’，但请不要告诉他这个称呼，这是我们昨天通过内部网络商讨出的结论。” “收到。啊哈……”7号在地上扭动几下，蹭了蹭雨后松软的泥土，随后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跟上飞远的无人机。 突然，85号风一样从面前的树丛后窜了出来，一边大喊着：“紧急规避！紧急规避！” 85号和7号撞到一起滚成一团，刚才的无人机去而复返，循着更加诡异路线在空中翻转三圈，以倒栽葱式掉向树屋。 “啊，我记得巴哈雅小姐刚刚上去了。”85号从7号腿间钻出脑袋，呆滞地说。 “啊，无人机撞到巴哈雅小姐了。”7号四脚朝天，头扭向事故发生的地点。 “啊，她发火了，我们是不是该解释点什么。” “……不了吧。” “我也觉得。” 五分钟后，被巴哈雅当众教训了一顿的伊瑟捧着失去半条命的无人机回到了艾里克的工作间。 第九十九章 好好工作 “无人机遛狗”事件过去后，伊瑟已经大致掌握了控制电子设备的方法，只是精度上还有些欠缺，不过这在他看来无伤大雅。 作为一个连开车都是现学的人，伊瑟认为人有缺点很正常，大多数缺点是可以通过勤加练习来克服的。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 在他第十次控制无人机时差点吐出来后，艾里克非常遗憾地宣布，由于他的感官比正常人更敏锐，前庭系统感受到的画面与实际的差异也就越大。 简而言之，他晕机了。 晕机，这在当前时代是个几乎用不到的词。司机一遍又一遍的把它解释给巴哈雅听，终于明白的少女捶着桌子大笑，留下伊瑟独自尴尬。 既然晃动的画面会产生眩晕，那不专注于它就可以了。得到解决方案后，伊瑟待在艾里克的工作间里，对照图纸开始修理无人机。 “你比我想象的更不了解科技。”艾里克埋头组装陆行机器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搭话，“你们的技术那么高超，你就没接触过这些吗？” “我们的社会运作模式和你们不太一样。”伊瑟随手从桌上拿走零件，“七支族群就像人的躯干、四肢和大脑，我们分工协作，共同承担社会责任。” “你是做什么的？” “‘茉莱’负责探索未知，我们生来就是杰出的冒险者，因为寿命很长，我们中的有些还会承担记录历史的职责。不过愿意待在城市里书写文字的茉莱很少。” “奇妙的天性。”艾里克也拿走了一个零件，对连接处进行焊接，“你们也有工程技术人员么？” “工业与电子科技都由‘暗金’一族负责。”伊瑟索性一次性讲解完，“莱赛克杰的族群‘亚桑’是最出色的战士；‘歌者’追求艺术灵感，与世无争；‘使徒’拥有治愈能力；‘希莱’游离于我们之外，和‘亚桑’一起担任守备工作，他们也擅长制造草本药剂，嗯……还有暗杀。” “‘希莱’？那个病毒？” “是的，达陀罗的族群叫‘希莱’，所以病毒感染者叫‘希莱因’。你没必要记这个，这些名字复杂也好简单也好，有什么内涵也罢，今后都不会再被使用了。”伊瑟拧紧螺丝。 艾里克看了他一眼，又拿走一个零件安装上，“你少说了一个人。” “古卡……”伊瑟顿了一下，“我们不知道他来于何方。” “什么意思？” “说是七支族群，但没人见过古卡那族的其他人，他好像一个人从远古活到了今天。”伊瑟说完，自己摇了摇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凡是活着的生物都会死，我也会死，他没理由有那么长的寿命……我只能说我不了解他。” “伊瑟。” “你今天好像对我格外感兴趣。” “不，我只是让你看看手上的东西。” 伊瑟低下头看了看无人机，又看了看艾里克手里的陆行机器人，现在看来，陆行机器人长出了翅膀，无人机也可以在地上跑。 “我们装错了。”艾里克仰天长叹，“还是好好工作吧，不聊天了。” 结束任务后，艾里克递给伊瑟一支烟，两人站到下风口观望营地。 “跟我们一起走吧。”伊瑟开门见山地说，“我认识另一位技术人员，你们应该很合得来。”他借艾里克的火点燃了烟，深吸一口，果然是那种熟悉的可怕口感。 “我今年……快四十岁了吧。”艾里克叼着烟说，“冈特比我还小一岁，见鬼，我居然要叫他长官。” “那位技术人员三十八岁。” “我不是在说年龄问题。我累了，这和你们没关系，是我在这个世界看不到希望。”艾里克拍拍他，“这话别跟巴哈雅说。” 伊瑟幽幽吐出烟雾，“……我明白。” “现在的我只想安安静静找个地方做自己的事。” “那为什么给我这个。”伊瑟伸手在左眼上虚点，“这是武器，它存在的前提就是纷争，你为什么愿意制作这个？” 艾里克长长吐出一圈烟雾，“该死，你说得对，我心里始终有一块地方留在了战场上。你那天出现在营地里，就像奇迹一样，我很久没看到过奇迹了。” “那天在底比斯站，我站在雨里，也没想到会有人为我展露一个奇迹。”伊瑟平和的微笑着。 艾里克用力挤了下眼睛，眼眶有些湿润，“这烟质量差得像狗屎，熏到我眼睛了。” “以后抽点好的烟吧，我现在虽然不是很富裕，但这只义眼的钱还是付得起的。” 伊瑟伸出一只手，艾里克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请多指教，长官。” 这样一来，艾里克和巴哈雅都会跟着他走了。伊瑟原本想问问莉娜的意思，毕竟她装了义肢，以后在森林里恐怕很难得到维护。 不过看到帐篷里莉娜忙碌的身影，伊瑟又退了出来。 她一定不会同意的吧。不论是姿色、学识、还是胆量，这位医生都异于常人，但就是这样的人，每次危机来临她都会毅然决然地站在同伴身边。 向她提出那样的要求，不仅是对她信念的挑衅，伊瑟自己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 以后一有空就派人来这里送物资吧。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了。 最后，伊瑟来到了列车司机身边。 “我是最后的了？”司机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找他，“其实我存在感很低，对你又没什么用处，没必要专程跑过来谈心。” “你不会离开这些人的。”伊瑟说，“我只是想知道，列车的钥匙还在不在你这儿。” “在。”司机掏出一把钥匙，上面还很时尚的系着挂饰，“它本来由冈特保管，你知道，我就是个开车的。你们去阻击破法者的那一天，他把它交给了巴哈雅，后来车都没了，巴哈雅把它给我留做纪念。” “冈特说他把重要的东西留给巴哈雅了。”伊瑟拎起钥匙摇了摇，“这个，我拿走了。” “哎，好，没问题。” 等到伊瑟走开，司机捏着鼻梁笑了笑，微微摇头，“那本来就应该是留给你的。” 第一百章 歃血木 休整的第三天，一切准备就绪。 希思与莉娜不眠不休的共同协作下，全体伤员的伤势终于稳定了下来。 这段经历让莉娜终身难忘。在遇到医学方面的问题时，希思会不留余力地做出讲解，这两天她吸收到的知识比过去十年的都要多。 但在持续工作48小时之后，即便以希思的体力都不再能支撑下去，两人不约而同动用了兴奋剂。 当两位医生往自己血管里注射药剂时，莉娜看到了希思手臂上那从针尖缝隙里溜出来的属于感染者的血，等到注射完毕，希思很自然的用消毒棉花擦拭针头，继而把整根注射器扔进了火盆里。她的动作如此动作利落，像是曾经进行过无数次。 莉娜勉强控制住手指的颤抖。 在此之后，有人告诉她希思是一名人造希莱因，其特殊之处在于不会通过一般途径传播病毒。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希思正式成为了她的偶像。 因为她明白，明知不会传播依旧采取全面措施的希思，是打心底珍爱她这位普通人同行，哪怕她们仅仅公事了两天。 作为人类，莉娜已经足够勇敢，但这份勇敢与希思身上的东西不同。 莉娜过去只背负了狂鲸号一车人的生命，而希思肩头背负的更加沉重，那像是一种信仰、一种理念。 这种感觉让希思成为了一台不可亲近的医疗机械，只有与希思共事的她才能偶尔从那张冰雕脸上的镜片反光后看出端倪。 “莉娜医生。” 临走前，希思最后一次放下手术刀，用浸了消毒布片擦拭手指，再放到清水里洗掉酒精，避免脱水干燥，她看起来很懂得如何护养自己的皮肤。 “我告诉你的防御病毒的方法，你最好能转告所有人。”她说，“在这片大地上生活并不容易，作为医者，我们要有足够高的觉悟和足够坏的打算。闲暇的时候你可以教他们学点基础知识，分担一点你的任务。” “我会的，希思医生。欢迎你以后回来看看。”莉娜笑着伸出手。 希思淡淡摇头，“我不做可能不会兑现的承诺。珍重吧。” 另一头的伊瑟与克劳告别，他警告对方要注意萨菲尔湖的异变，现在湖里出现了奇怪的变异生物，谁知道再过几年又会出现什么。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出发了。 当被一群人包围着，伊瑟才真正认识到身上的责任有多重。 希思，巴哈雅，卡洛斯，卡冯，艾里克，还有沃尔菲，这支六人一狼的队伍移动起来没有他独自行动时轻快，但隐隐的给了他一种安心的错觉。 不过，这或许不是错觉。 现在他们有战士，有医护人员，有技术人员与侦察兵，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呢？ 几人花了个把小时穿越森林回到主干道上，在丧钟城附近的道路上遇到了驱车赶来的阿盖恩等人。 唐跟卡洛斯简单打了个招呼，阿盖恩有些腼腆的与艾里克握了握手，海泽从房车里跳了下来，两名少女——心智上的，第一次对上视线。 “嘶！” “哈！” 海泽像是受到威胁的动物般缩起肩膀发出威吓声，巴哈雅也揪住伊瑟的袖子在一旁咧着嘴，露出白生生的小虎牙。 “不要被她们的表象欺骗了。”卡冯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她们一个挥挥手可以把你烧成灰，一个能把你撕碎到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伊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挺可爱的，一个猫系一个犬系嘛，你更喜欢哪个？” 伊瑟赶紧摆摆手制止卡冯无聊的玩笑，因为此刻维尼也带着人过来汇合了。 “徽章。”维尼没好气地伸出手。 伊瑟把看火人的徽章递上去，维尼没有接，而是翻手抽出一根箭矢划破自己的手心，用沾血的箭尖在徽章上用力刻下一道切痕。 她把箭递给下一个人，一位位看火人挨个排队走上来，割破手心，在木制徽章上添下新鲜的一笔。 “这种木材很特殊，沾血之后，一般不会褪色，我们叫它‘歃血木’。” 最后，沾了无数人的血的箭矢重新回到维尼手中，她握着箭做了个捶击左肩的动作，其余看火人整齐划一的跟着做了这个动作。 “这片森林永远记得你的恩情，伊瑟先生。” 伊瑟微笑着回了一礼，随后把手伸向她，两人的腕骨沉闷的撞击在一起。 “也感谢其余诸位。再见。”维尼背着弓退了一步，“如果下次回来时丧钟城已经失守，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森林还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家园。” 话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纷争年代的情谊便是如此。 来这里的时候阿盖恩他们只带了一辆房车一辆越野车，勉强挤得下九人一狼。 伊瑟等人正打算分配车辆离开丧钟城，突然，远处扬起了一片烟尘，一支意料之外的队伍出现在了末日废墟的阴影下。 伊瑟看到卡洛斯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心里咯噔一声，预感到最坏的情况就要发生了。 “Peace（和平）！” 那支队伍的领导者高举双手，让钟楼上的看火人看清楚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敌意。狙击手檀将情况如实汇报给维尼。 “什么装扮？”维尼询问。 “没见过的制服，不是黑都的人，脸上带着面具，是个女的。” “面具？”维尼有些诧异，这附近游荡的势力里没有带面具的啊。 “是‘类’？”伊瑟前去确认，发现那支由猎狐犬构成的队伍足有一百多号人。 为首的女性身材匀称，看发型果然是类。 “类？”巴哈雅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哪个类？” “好久不见了，A。”类像是笑了一下，“黑都的人马上就到。” “什么！？”维尼迅速拉开弓弦对准了这个女人，类却摇了摇头。 “性子别这么急，听我说完。黑都的人马上就到，而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准确的说，我们是来缉拿黑都要犯的。” 类从后腰处拔出两把冲锋枪，遥遥对准了伊瑟——身后的卡洛斯，“为确保你们的安全，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第一百零一章 失控 眼看情况不对，所有人伸手摸向自己的武器，只有伊瑟和唐瞬间明白了这是要发生什么。 “卡洛斯！” “凯瑞斯！” 卡洛斯抢在伊瑟有反应前喊出了这个“咒语”般的名字。伊瑟只感觉耳边嗡的一声，左眼一阵刺痛，电子眼的景象“啪”的熄灭了。 晶体共鸣！ 卡洛斯发动了能力！ 周围凭空掀起一股飓风。这气流之强劲，气势之磅礴，连上空淡紫色的病毒云都为之缓缓转动。 卡洛斯处于风暴中央，他身后的半空中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红色的身影挤过空间裂缝，带着刺耳的尖啸来到了这个世界。 和上次不一样的召唤生物？是因为卡洛斯身上镶嵌着不同的晶柱碎片吗？ 伊瑟认得这东西。与斯廷法罗斯湖怪鸟一样，这个穿着红色长袍、露出黑色皮肤、眼睛像磷火般闪烁，牙齿白得吓人的怪物，也来自他的家乡。 凯瑞斯，传说中的勾魂使者。它们通常飘浮在战场上空，每当有人战死，凯瑞斯就会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冲下地面，从死者的伤口处吸食血液，然后将其带往冥界。 当然，以上不过是带有神话色彩的一种说法，伊瑟知道这种生物能被物理攻击杀死，但，民间流传的有关它们的凶狠故事也不全是假的。 要是他不出手，除非集结在场所有人的力量才有可能击杀这只怪物！ 伊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让战斗力低微的人去掩体后面避难。 “全员，寻找掩护！”看到这一幕的类倒是很镇定，“自由射击！” 枪林弹雨投向了空中的怪物，但凯瑞斯行动飘忽，猎狐犬队员瞄准的功夫它已经移动出很远，高大而空虚的身影朝队伍掠了过去，利爪在人群中掀出一片血浪。 “你疯了！”伊瑟质问卡洛斯，“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让你自己成为罪犯？” “我当了这么久英雄，早就想尝尝牢狱的滋味了。” 卡洛斯却兴高采烈，笑得异常猖狂。他拔出剑杖，像个举着西洋剑的贵族那样对准了伊瑟。 “来吧，让我们延续六十多年前的那一战，分出个胜负吧，怪物！” 只有怪物才能对抗怪物。 伊瑟咬了咬牙，他知道卡洛斯这是在逼他。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并肩作战过…… “你这自以为是的混蛋！”他呐喊一声冲了上来，拔出长刀迎向卡洛斯的剑刃。 卡洛斯与他交击两下，剑杖的材质十分坚韧，连高周波都奈何不了它。而且与对战宝蛛时一样，伊瑟的精神力无法锁定卡洛斯。 既然如此…… 伊瑟控制住双刀，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回环，飓风般卷向卡洛斯，后者轻灵地向后跳了一步，单手按向左肩，一瞬间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空中原本闭合的空间裂缝再度打开，又一只凯瑞斯出现，一直出现到第三只后裂缝才彻底关闭。 这三只凯瑞斯盘旋在上空，时不时就对着人群来个俯冲，巴哈雅第一个按捺不住跳了出来，和猎狐犬一起应战。 “老板你——” 卡冯想冲上去，唐一把拉住他。 “你看不出来吗？这是他已经决定的事。” 紧急情况下，唐变得不苟言笑了，完全是一副理性思考的模样。 “操！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啊！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帮谁啊！？”卡冯反手揪住他的衣领，激动的大喊大叫。 “放手。你还不明白吗？我们配合他演这场戏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而且还不能太放水，你知道老板的性格，你越是想放水，他越是逼你动真格。”唐懒得挣扎，扭头看向场地中央，“你猜，他到底要放出多少东西才能促成这一场大战。” 卡冯悚然一惊。 伊瑟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抢着动手，且始终围绕在卡洛斯周围不让他有继续召唤异世界生物的机会。 卡洛斯不知道多少次再度挑开他的刀，每次硬碰硬，吃亏的居然是伊瑟，要知道现在伊瑟的力量与当初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可别说触碰卡洛斯的极限了，恐怕连让他动真格都做不到。 这还是人类吗？ 黑都的救世主，破法者的英雄，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啊！ “呀！” 卡洛斯清喝一声，横起剑杖架住伊瑟的双刀，一直把刀刃抵上他的喉咙，仅仅抵御，伊瑟已是气喘吁吁。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你他妈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份力量……莱赛克杰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我啊。”卡洛斯的笑容从未如此真实，如此不加掩饰，“我是破法者结合了人类与你们的基因，创造出来的怪物！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癫狂的笑声里，伊瑟清楚的听到了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的左眼又一阵剧烈刺痛。 空间裂隙打开了，这次打开的洞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 呼呼的风声从通道中传来，听上去旷古而辽远，奇异的冰蓝色絮状物萦绕在洞口周围，让这条通道看起来像是一只竖直的蓝色眼睛。 先是一只手，再是一颗脑袋，最后的最后，一个庞大、配胖、极度恶毒的怪兽钻了出来！ 斯库拉！ 伊瑟无法抑制的震惊。 有着六个头和十二只手，下身缠绕着可怕触手的“斯库拉”即便是在他的家乡也属于远古神话中才会有的生物。现在出现了一只，就连伊瑟自己也不确定能够应付它。 伊瑟没有忘记卡洛斯说过打开通道需要付出代价，那么打开这么大的通道，放这么可怕的生物进来，他…… “你真的疯了！你不要命了吗！？” “伊瑟。”卡洛斯突然压低声音，“黑都来了。” 伊瑟听到了刹车声，黑都的车队在丧钟城入口前停下，看清战场上移动的怪诞生物时，车队指挥官迅速向黑都报告。 “是的，确认是卡洛斯，请城主指示。活捉……是！我们会抓住他！” “卡冯……可恶，卡冯！”伊瑟吼道，“给老子开枪！” 听到这句怒吼，卡洛斯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站直身子，将剑刃笔直竖立在面前，凛冽的寒光把他的脸分割成阴阳两半。 “来吧，所有人一起上吧，尽你们最大努力试试看——打败我这个失控的怪物！” 第一零二章 一地鸡毛 黑都高层的会议在第七晶柱上召开。 这个房间是整座黑都的制高点，浓密灰暗的层云就悬浮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得，放眼望去，不止黑都，整片中部偏北的大地都能尽收眼底。 “塔”是黑都贯插在这片大地的瞭望台，登上塔顶就意味着与这片土地最高的权力机构接轨。 然而坐在这里的人可没心思欣赏窗外的宏伟景象。 “我们的损失还在持续增加，现在已经到达一场小型战争的规模。派出去的人就像是鲜美的肥肉，不停填补野兽的嘴，却无法让它冷静下来。” 来听报告的人都脸色铁青，负责传达信息的“塔”部门职员显得局促不安，整个大厅只有江南家族的人还看起来漫不经心，低头在平板上戳戳点点。 江南家族的家主江翼是个黄皮肤的亚洲人，鼻梁上常年架着金丝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在夏洛克·加图索继任加图索家族之前，他原本是十大家族中最年轻的家主。因为耽于研究，十次会议都不一定能见到他一次。 “我们派了将近一个团的人去捉拿一个人，你却说处于下风的会是我们？” 江翼的语气轻飘飘的，“塔”的职员却不敢反驳什么。 尽管“塔”理论上算是直属城主、独立存在于规格外的监管部门，但“塔”的技术水平依赖于江南家族的科技水平，假如把城主比作顶头上司的话，江南家族就是他们的股东。 “一名中校两名少校，几十辆战车，三架战斗直升机，拢共千余人，足够把丧钟城夷平三次！”黑沼家族成员头痛地捏着鼻梁，“东方是沃森的地盘，从黑都加派人手太远！也太不合理了！” “我听说沃森在艾美麓森林的驻军全军覆没，而且是跟当地居民起了冲突。” 莱西·北岭冷哼一声，抬高下巴看向罗松·沃森。继上次家族名词降低到第五，他在会议结束后大病一场，直到听到黑都迎战卡洛斯的消息，这位老人一夜之间奇迹般的康复，第二天就出现在了这间会议室。 “‘塔’当时检测到了晶柱共鸣，如果卡洛斯在那里，那他们输得不冤，再说沃森现在也在持续派遣援军，您就放过他吧，莱西先生。” 说话的江翼还在低头操纵平板，一串串代码从他指尖敲打出来。黑沼的家主黑沼一律突然凑到他旁边探头看，小声询问：“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干嘛？” 江翼微微一笑抬起头，“编写计算公式，战斗结束后好及时统计我们损失了多少钱，有没有超过卡洛斯这些年带来的收益，然后做权衡。” “这是什么语言？我为什么看不懂？” “江南家族自创的程序语言，你能看懂才怪。” 两人像普通朋友一样交头接耳，满心担忧黑都兵力折损的黑沼家族成员看不下去了，“家主……快回来！”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黑沼一律火速回到座位上。黑都的城主坐着轮椅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这位97岁的老人一身黑西装，坐姿笔挺，高挺的鼻梁彰显了他的睿智，一双鹰眸精神矍铄，根本看不出传言中久病卧床的样子。两名身材高大的护卫走在两侧，他们身上的装甲传承了黑都一贯的复古华丽风格，如同古罗马的角斗士。 两人中间夹着为城主推轮椅的女人。女人的年纪在30岁左右，白色西装与城主的一身黢黑形成鲜明对比。她的眼睛被一副极具科技感的覆盖式眼罩遮挡住，那眼罩显然有成像功能，否则她无法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把轮椅推得四平八稳。 女人的表情冷漠而高傲，如果不是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个机器人。 她将城主推到会议长桌的正位上，锁定了轮椅的轮子，两侧的护卫齐刷刷用手中象征权力的黄金杖敲击地面，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端正坐姿。 “是谁，惹恼了那个怪物？” 城主沉闷发问，会议室里的目光聚焦到罗松·沃森身上，后者打了个激灵站起来。 “我们只是按计划进行河流改道任务，从未与卡洛斯产生冲突。” “罗松先生要不要具体讲讲艾美麓森林里发生的事？比如说秘密基地啦，人体实验啦。” “一律，别说了，那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事。”江翼已经编完了公式，但还在敲敲点点做样子。 罗松看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就火大，因为这总让他想起卡洛斯，“你们两个整天一唱一和什么意思？江翼，你不要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现在三大家族只剩我们两个，黑都六十年来的大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黑沼一律嘴角抽搐，“加图索不是人吗？” “我倒是想问夏洛克·加图索去哪里了。” “他去实验室了。”江翼淡淡的替那群欲言又止的加图索家族成员回答，“今天是‘那个计划’实施的日子。他还挺勇敢的，作为族长居然敢身先士卒，换了我不一定能做到。” “好了，不要谈论无关话题。”城主用带着戒指的手拍打黑色镜面长桌，“江翼，你的意思是他对黑都挖掘色伽蓝的实验成果不满意？” “卡洛斯对人体实验深恶痛绝，这点您也清楚，他自己就是人体实验的产物。”江翼放下平板起身作答，淡淡扫了罗松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破法者与联邦初次建交，提出让人类女子孕育人类与异生物的血裔的事，沃森作为黑都一方是大力支持的。” 说得好像你祖上很干净一样。罗松眼皮跳了跳，没有作声。 “说到底，这是我的责任。”城主悠长的叹息一声，“他不是战士的话，一定会是个辅助管理的天才。现在，不论他的动机是什么，我们都不能让一个怪物肆意破坏辛苦重建的家园。 “向全城传达我的意愿：撤销卡洛斯代理城主的职位，继续增派军队，不用再留手了，准许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若不能活捉——就地击毙。” 第一零三章 13.259% 会议的后半段纯粹变成了作战规划。 黑沼和罗松各执一词，罗松不愿放过收复森林的机会。他提议从另一条路进军，不要死磕丧钟城，黑沼却认为以现在丧钟城的情况无论填补多少兵力都是枉然，不如找点条件稳住发疯的卡洛斯，再伺机禁锢住他把他带回来。 “谁能控制卡洛斯？” 罗松这话一出口，心里怪怪的，好像他们谈论的作战目标已经不是那个每年给各大家族召开例会的代理人，而是一个非人生物。 有人提议道：“我们还有导弹，实在不行就对那里进行轰炸吧。” 罗松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觉得这人说得对极了，反正丧钟城本来就是一座废墟，那些导弹最好能把当地的看火人一起炸上天！ 黑沼表情微变，城主却有点要同意的意思，就在城主要发话的时候，侍从推门进来汇报：猎狐犬首领和黑都研究院的人到了。 猎狐犬首领来这里不奇怪，毕竟猎狐犬在前线作战，但研究院为什么会和猎狐犬一起出现就耐人寻味了。 猎狐犬的领导人是个声音沙哑的中年男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他也从不在公开场合出现，几大家族私底下都管他叫“影子”。 一些人知道影子还有第二重身份——他曾经是破法者的一员，在黑都战役结束后退出破法者，组建了自己的佣兵队伍，但明里暗里仍在帮衬黑都。 一走进会议室，影子就低头鞠躬，“很抱歉，是我动手晚了，要是在发现卡洛斯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汇报情况，局面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带来了什么？” “针对异世界生物三螺旋基因结构的降解药剂完成了。”影子直起身，从研究院职员的手中接过保温箱，当众打开，低温气体散去后，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灰绿色小瓶子，“这是继白山城初代研究成功后最成熟的一批药剂，剂量足以让卡洛斯失去行动能力。” 城主有些激动，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想探出身去，他身后的女人及时托住他的手肘避免他失去平衡，“这是研究院独立完成的？” “是的。” “很好……很好！”城主长长呼出一口气，倒回椅背上，整个人像在瞬间老了十岁，但没有人会对他的异常反应感到奇怪。 一旦有了针对异世界生物的武器，就意味着距离把末日之骸的敌人赶尽杀绝不远了！这对人类来说无疑是等候了半个多世纪的喜讯！ 罗松忽然抖动了一下。 他记得加图索前不久刚决定出兵白山城，去试探末日之骸的情况，现在猎狐犬带着药剂过来，猎狐犬不是和卡洛斯走得很近吗？主动请缨是为了撇清和卡洛斯的关系这点可以理解，但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卡洛斯想看到的结果呢？ 要是这一切，都是卡洛斯为了扶加图索上位而布下的局呢？ 突然之间，他觉得会议室的长桌在无限延长，长桌尽头坐在城主左手边的江翼抬头看向他，那一眼无限遥远，江翼嘴角的微笑却无比清晰。 他们什么都知道！ 城主冷静下来询问影子，“你打算派谁去，普通的狙击手可应付不了卡洛斯。” “有一位小姐向我自荐，她既不是猎狐犬也不是破法者的人，她曾是联邦军泽维尔中尉的部下，与我们一直追踪的异世界第七将领进行过正面交锋，射中了他的左眼。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城主不知道泽维尔是谁，那份写着“曼利上尉与泽维尔中尉阵亡”的报告他连一眼都没扫过，更别提记住盟军的部下的部下的名字。 他只是象征性地问道：“是么，她叫什么？” “梅莉尔。” …… 会议结束后，黑沼一律一头磕在桌面上，化作死尸一动不动。 人员陆续走光了，江翼阻止了想进来打扫的女仆，抄起一卷资料砸在黑沼一律后脑勺上，“起来，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江翼。”黑沼一律侧过头看他，“你有没有想过卡洛斯的今天也会是我们的明天。” “你以为我为什么总不出席会议呢。黑都这么大的势力，聚集在这里的每个人背后都有着庞大的产业链，可是在我眼里，这些人的争论都是一地鸡毛，一堆被大义包裹的谎言。” 江翼叹了口气，把平板递给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上面显示着一串复杂的公式，结果是13.259%。 “这是什么？” “是卡洛斯这次造成的损失占他六十一年来为黑都带来的盈利的比重。”江翼苦笑，“六十一年啊，这些年月对三大家族来说都已经到了第三代了。” 黑沼一律沉默片刻，低声说，“我开始怀念我们在军队的日子了，那时候生活多简单。虽然我记得你训练的第一天就吐了。” “而你总被教官抓到打牌斗殴，有一次还花钱看女人跳脱衣舞，结果醉在人家那里第二天被扒光裤子扔到大街上，照片我还留在设备里。” “我操哪台设备！告诉我！我他妈找人黑进去！”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在江南家族面前，没有人可以自称黑客。 “黑都的确变了很多。”江翼坐在了会议桌上，端起平板摆弄着什么，“但我还是想待在这里。” “你觉得沃森会输吗？”黑沼一律双手托腮，“其实加图索挺不错的，就是性格有些臭屁，总对人爱答不理，好像就他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王。” “我不在乎。”江翼说，“除非他有一天能让黑都倾覆，否则……” “否则就算你把第一的位置让给他都行？江翼？喂！” “奇怪的波动……”江翼没有听到朋友的话，他神色慌张地连续敲击几下屏幕，抱着平板朝电梯冲去，“你先回去吧！我去‘塔’的监测中心那里看看！” “晶柱？晶柱怎么了？” 黑沼一律从窗户探头张望，就在这时，支撑着笼罩黑都的空气过滤屏障的第七晶柱突然灰暗下去，接着亮度一节节攀升，在短短几秒里爆发出太阳般炫目的光辉。 第一零四章 谈判失败 这耀眼的光芒即便在千里之外的丧钟城也看得一清二楚。 但此刻的丧钟城却没心思关心黑都发生了什么事。 伊瑟轻轻放下怀里已经断气的看火人。 黑都军队发现他们中混杂着希莱因的时候，战车毫不犹豫地开了炮，这名战士被冲击波正面击中，整个胸膛都被碎片击打得凹陷下去，当场丧生。 他望向不断升腾起硝烟的战场，攥紧了拳头。 “我得去跟黑都的人‘谈谈’。”他对卡冯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掩体。 当伊瑟暴露在联邦视线里时，他用的是女性“安士白”的形象。 乂系统还处于漫长的休眠，许多需要大量运算的能力无法使用，包括预计敌人的攻击速度、计算经过某段路程的时间、载入系统保存的外形……曾经伊瑟把这些琐碎的事都丢给了系统，现在，他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逃亡之前。 “伊瑟，‘茉莱’是不需要战斗的。” 记忆中，母亲说过这样的话。 他记得那是在一个花朵盛开的季节，茫茫旷野上，过膝的碧草拂动身躯，他正在拨弄伪装成岩石的甲壳虫，母亲穿着白色的长裙眺望远方。 “你不需要学习如何作战，你是在充满爱的世界上长大的。” 母亲眉毛微弯的样子很明亮，那是后来在他充斥着灾难与逃亡的记忆中，唯一有色彩的画面。 “茉莱代表了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战争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东西。 “我们乐观而坚韧，热情迎接每一天。” 我们绝望而脆弱，疲惫的等待明天。 “只要用心爱护每一个人，大家也都会敬爱我们。” 哪怕曾经为盟友身先士卒，也难保日后会被反捅一刀。 “茉莱是从鲜花、阳光与春日的风中诞生的。” 世界是由鲜血、火焰与发红的炮口构成的。 “孩子，你永远不必握上屠刀。” 母亲，我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你的样子我也记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事，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匪夷所思。但我知道，我现在看到的东西，绝对错误至极。 银发的幽灵冲破联邦的阵垒，高高跃上装甲车的炮筒。 “你们正在攻击与你们并肩作战的人，蠢货！我们的敌人是那个操控怪兽的巫师！” “什么鬼东西？把她打下来！” 联邦毫不犹豫地向他开枪，伊瑟一脚踹开炮手，抬高战车炮口往空中开了三炮，炮弹撞上远处的城市废墟，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射空炮膛后，他一刀切下炮管，把还发红发烫的管子向下插进驾驶室，差点爆掉坐在那里的驾驶员的脑袋。 他冷冷地扫视四周，“希望你们现在知道枪口该对准谁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变种人！”联邦看起来并不打算放弃内斗，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凶狠与冷漠。 “凭你们死的人更多！”他耐着性子劝说，“听着，假如你们需要协助，可以去……” “啪！” 伊瑟竖起刀刃，劈开差点击中他眉心的子弹。 他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协助”？ 不过现在后悔打断，也已经迟了。 开枪的人来自沃森家族，发现身边的联邦士兵纷纷看向自己，他有些忐忑不安，将扳机扣到底倾泻出一串子弹。 “当当当当！” 金属热流尽数被伊瑟面前出现的冰盾挡下，看到他发动能力，联邦的人紧接着加入了攻击。伊瑟沉下肩膀，深吸一口气，一刀将脚下的战车砍成两半！ 唐正在观望战局，不远处掀起一股爆炸气流，伊瑟如一道流星掠回他们身旁的掩体中，身后铺满了联邦与沃森家族的尸体。 “谈判失败？”卡冯耸了耸肩，“不用这么生气，意料之中的事。” “告诉维尼，让看火人退回钟楼附近，远程狙击怪兽，避免与黑都冲突造成伤亡。艾里克、阿盖恩保证自身安全，唐、卡冯负责掩护，希思、巴哈雅继续救治伤员，沃尔菲留下来保护她们。”伊瑟语速飞快地吩咐道，“海泽跟我来。” 海泽兴高采烈地跟上去，临走前朝巴哈雅做了个鬼脸，意思是我能跟他去打架你不行，气得巴哈雅险些当场催动基因变异。 “等下！”巴哈雅抛过来一把枪，“这个还给你！” 伊瑟抄手接住麦林枪，“我们去杀掉最大的那个家伙。” 肥胖而丑陋的斯库拉正在城市中游走。 以它的体型，只需要在这条街上走个来回，两侧的楼房就会像松散的豆腐般倒塌在地摔个稀碎，盘踞在身下的触手时不时从掩体后卷走一个人，交付到手中，最后塞进淌着酸液的嘴里。 看火人组成的阻击小队从两侧废墟中探出身，间或射出箭矢与子弹。斯库拉没有强大的防御力，子弹噗噗的打在身上溅起一片粘液，但它可怕的再生能力却让这些攻击形同瘙痒。 “檀，再攻击一次2号脑袋。” 看火人对斯库拉的各个部位进行了标号，狙击手檀听从在地面侦察的同伴的指挥，一枪崩穿了斯库拉的头部。 开瓢的后脑流落下黄白相间的液体，斯库拉被剧烈的疼痛激怒了。它的上半身扭转了180度，十二只手臂分别抓住街道两侧的楼房，竟将其中一栋大楼连根拔起。 “散开！” 十余名看火人心有灵犀，如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上空指挥一样，自行寻找掩体躲避。斯库拉掷出的大楼在地上砸出形同地裂的坑洞，溅射的钢筋混凝土击穿了不少房屋，幸运的是没有看火人伤亡。 斯库拉嚎叫几声，2号头伤口处蠕动起来，冒出一个个大鼓包，几分钟后，那处致命的伤口便恢复如新。 地面战士们心如死灰：难道这都杀不死它吗？ “啊……呼！” 斯库拉刚刚吞下一个活人的嘴再度张开，淋漓的酸液当空罩向了整条街。 酸液具有可怕的腐蚀性，连砖石都能溶解。来不及更换掩体的看火人被酸液浇中，惨叫一声化为冒烟的尸体。 一名躲在建筑物里的看火人听到头顶传来楼板断裂声，紧接着，一个浑身着火的女人从洞口跳了下来。 第一零五章 生命掠夺 海泽现在的装束是从希思的衣服里找的，吊带背心加牛仔小热裤，头上扎着高马尾，要不是她不喜欢穿鞋子，现在的样子就跟个等男朋友逛街的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 “□□？”看到看火人，她高兴地说了句什么，随后想起希思告诉过她要学着正常说话。 “你好，同类。”她伸出手去想拉起那名看火人，看火人望向她被火焰包裹的手掌，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来，战斗。”海泽潇洒地一挥手，“跑吧。” “小心，那个东西就像软泥一样，怎么也打不烂杀不死。” “没关系，我保护你们，同类。”海泽再度强调了这个词，“不抛弃。” 不抛弃同伴吗？这个孩子一定经历过可怕的事吧，就跟每个在荒野上出生的希莱因一样。 看火人知道自己待在这儿不利于她发挥，便迅速撤出建筑，他一抬头，只见一个人影从远处的楼顶跳了下来，一枪打爆了斯库拉4号头的眼睛。 .44口径的麦林枪久违的发出怒吼，伊瑟开了一枪后用嘴叼住它，双手拔出“美丽生灵”在身前画了个大叉，斯库拉4号头的额前便出现了相应形状的伤口。 “嗷！” 斯库拉凄惨的痛嚎着，声音与人类女性有几分相似。然而它叫得惨痛，那道深入脑髓的伤口却在短短数秒后就开始愈合。 “海泽！” 海泽站到了楼房二层，双手对准斯库拉受伤的脑袋聚集火焰。随着时间推移，她手中的光芒越来越暗，火焰的规模也越来越小。愈是压缩，火的形状就愈是激烈动荡，不难想象其中究竟蕴含了多少能量。 当周围的氧气快要燃尽的时候，她倏地松开手：不是球体，而是一道火柱笔直射了出去！ 4号头瞬间笼罩在熊熊大火中！ 这还不够。伊瑟踩在1号头头顶，精神锁定了燃烧的4号头，超高的温度顷刻冻结，整颗头都被蔓延的冰晶包裹起来。 他再度开枪，4号头“噇啷”一声碎裂开来，脖子上的断口还残留着冰渣，看起来没有再要自动恢复的趋势。 檀在狙击镜里看着这一切，“冷热温差破坏细胞结构？好聪明。” 发现4号头彻底断了联系，斯库拉大声叫嚷，竟发出婴孩的啼哭声，粗大的触手不停拍击地面，整条街都在它的“发脾气”下震荡不已。 “安静！”伊瑟把刀插进1号头顶心，免得被它甩下去，“我说安静！”他又捅深了一些。 高周波刀高频震动，被刀刃切割的地方血肉飞溅，伊瑟双刀并斩，巨大的头颅裂成两半，他把刀尖刺进斯库拉的脊椎，这头烂泥般的怪兽开始痉挛般颤抖。 “不要！妈妈！妈妈！” 斯库拉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号，十二只畸形的手臂胡乱挥舞，伊瑟被它掀了下来，刀还插在斯库拉身上。 “哈！” 海泽跳下去一把接住伊瑟，用力将他推回空中。伊瑟一枪打中朝他卷来的触手，顺着瘫软的触手绕斯库拉走了一圈，麦林枪不停开火，直到打空最后一发子弹。 海泽聚精会神，锁定了斯库拉底部的肉团，特殊能力“点燃”发动，斯库拉哀嚎一声，身下炸出一个血窟窿，庞大的躯体失去平衡躺倒下来。 伊瑟正巧落在它其中一个脑袋上。 “冈特，他是，你的老师，我可以，不杀他，但是，做出，这种事，你看我，能给他留几口气！” 他抓住斯库拉的表面凸起，用攥着枪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击它的眼球，每次斯库拉想喷吐酸液都被他一脚踹上下颚。 最后一击，他的手插穿了斯库拉的眼眶，探进一片粘稠中。一个他并不想使用的能力发动了—— 生命掠夺！ 在斯库拉躯体的遮掩下，伊瑟进行着比怪物还怪物的行为。 他的手臂失去了“手”的形态，血肉在强大意志力的趋势下，化作士兵、化作军队，顺着血管与组织脉络蔓延。能量、养分，沿途中所有能夺取的有用物质都将被他的血肉吸收，猩红的触须在斯库拉体内肆意游走，终于抵达了它的心脏。 “如果你还能回到那个世界。”伊瑟说，“请代替我好好看看故乡。” 他动了个收拢五指的念头，缠绕住斯库拉心脏的触须便收紧了。 “哗——” 伊瑟一把抽出手臂，血肉在抽离的过程中一分分变回“手”的形状，和他的手一起被带出来的还有斯库拉腐烂融化的心脏。 伊瑟把那颗心脏扔到地上，面前的斯库拉已经被吸走了大多数精华，要不是众目睽睽下他不想显得过于诡异，大可慢慢把这具尸体吸成干尸。 斯库拉剩下的几颗脑袋眼里的光彩熄灭了。断绝了生命源泉，再强大的复生功能也派不上用场。 海泽不知道它已经死了，还在不停的发射火焰长矛，从狙击镜里看到这一幕的檀有些绷不住表情。 “那个女的有什么毛病？” “海泽，可以了海泽。”伊瑟带着刀跳下来，险些被她一矛插中，“你要是把我打死了你姐姐会骂你！” 海泽瞬间化作石像，手里的火焰“噗”一声熄灭了。 嗯……这对姐妹之间虽然曾经有过不可化解的矛盾，但目前看来关系正在往正向发展。 伊瑟舒了口气，闭上眼感受斯库拉的能量正流经四肢百骸，在被身体尽数消化后，一小股能量残余开始冲击某个基因片段。 随着那段基因开始震荡，他感到眉心处有个地方微微发烫，海泽走过来拍他的肩膀，明明是闭着眼，他却好像能看到海泽的轮廓。 这是怎么了？当伊瑟再度睁眼，他感觉视野变得更加明亮。 结束了？ 檀的手慢慢从扳机上移开，突然，他将枪口猛地转了个向，对准钟楼后方飘上来的东西开了一枪。 一只凯瑞斯！ 凯瑞斯被他击中胸口，看似虚幻的躯体动荡了一下，却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它悬浮在空中左右张望，像是在嗅闻什么。 忽然，凯瑞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越过钟楼扑向下方战场。 不好！同伴的尸体！ 檀架起枪连续狙击了三发，每颗子弹都击中同一个地方，凯瑞斯的长袍撕裂开，黢黑的后脑流出红色的鲜血。 但它没理会檀，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掠向战场上的死尸，迫切的寻找东西来修复流失的生命力。 第一零六章 相信奇迹 “维尼！” 檀丧失了冷静，朝守卫在钟楼下方的同伴呐喊，期望有人能阻挡一下肆虐的怪物。 “维尼·格兰杰！你聋了吗！？” “闭嘴，我看得到情况！” 维尼抱着复合弓向凯瑞斯的方向冲刺，但奈何距离太远，来不及第一时间阻止。 凯瑞斯被檀重伤后依旧移动得很快，眨眼间已拎起了一具尸体，那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希莱因，在掩护同伴撤回钟楼的时候被黑都的流弹击中，此刻血还没变凉。 只见凯瑞斯张嘴露出一副白森森的牙齿，一头扎在尸体的伤口上吸食，随着血液涌入身躯，檀在它后脑上留下的伤口逐渐消失。 “给我放下他！” 维尼远远拉开弓，一箭射中凯瑞斯的脑门，然而冲击力不至于使凯瑞斯放弃目标。维尼窜上矮墙，隔着百米距离，一箭射在了尸体被啃咬的伤口上。 尸体重重摔落，凯瑞斯怒不可遏，朝她发出尖锐的咆哮。 “对不起，ask（注：此为希莱因语言逻辑中的“同胞”）。” 维尼把空闲的手攥成拳头抵在额头上，表示对被打扰的同伴亡灵的愧歉，她放下手之后，从她两侧涌出了大量看火人，他们都带着愤怒的表情，奋不顾身地冲向凯瑞斯。 “我得去帮他们。” 把两位技术人员安置好后，卡冯探出掩体看了一眼，开始飞快地清点弹药。 “没用的，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他们对卡洛斯的仇恨是无法平息的。” 唐边说边观察环境，或许因为周围没有人伤亡，凯瑞斯暂时没注意到这边。 “我不是为了卡洛斯。” “那就更没有意义了。” “现在是讨论意义的时候吗！？他们现在是同伴不是吗？”卡冯深深看了唐一眼，随后平复了下情绪，没有再发火。 他知道这位同伴以前不是这样的，但大脑损伤导致的情感缺失，似乎让他有了不小的改变。卡冯并不想因为这个就跟唐闹翻。 有些时候的理性是必要也是正确的，只是如果人人都理性，现实里就不会有奇迹发生了。 “待在这里别出来。” 他抱着枪冲了出去，一直跑到离唐所处的地点较远的地方才开枪。 唐把头别过去，叹了口气，“你真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他说得很自然，就好像卡冯还在旁边。 凯瑞斯很快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它扑向挂在墙头的一具死尸，一个人影飞奔过来，一把捞起那具尸体向侧数个翻滚。凯瑞斯扑了个空，它在水泥墙壁上磨了磨利爪，缓缓转向横里杀出来的人。 卡冯轻轻放下那个希莱因，半蹲在地，朝凯瑞斯招了招手。 凯瑞斯冲刺过去，卡冯以毫厘之差避让过它的攻击，反手往它嘴里塞了个手雷，跑出一段距离后连续两个点射，手雷在凯瑞斯口中炸开了花，掀飞了它大半个脑袋和整个天灵盖。 剩下的黑色身躯与红色破布在半空飘忽了一会儿，像个大号麻袋扑倒在地，消散成一片星光，朝卡洛斯的方向飞去。 攻击有效！看来只要不让它找到机会补充能量，在下一次受到致命伤害时就能成功击杀！ 卡冯发出振奋人心的呐喊，周围的看火人也忍不住跟着他一起欢呼。 墙体遮掩下，维尼原本把弓对准了卡冯的头颅，只要一想到这场灾难是他们的人带来的，她就忍不住想放任手里的箭射出去。 但顿了顿，她终究还是松了弓弦，长叹了口气。 此刻盘旋在战场上的凯瑞斯还有两只，一只在黑都的军队上空。 另一只，正在希思附近徘徊。 一栋破旧的门诊大楼里，巴哈雅从塌了半边的门厅入口探出头，看着不断靠近的凯瑞斯，焦急地回头催促。 “医生！伤员基本转移完了，我们得换地方了！” “你先撤离吧。” 希思正在给一个年轻人做心脏复苏，这名希莱因病情严重，战斗到一半的时候身体突然衰竭，她们找到他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 “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 白狼去护送转移的伤员了，少女是这个残破的大厅里仅剩的战斗单位。眼看凯瑞斯越来越近，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催促的声音更大了些：“医生！” “我不能走，在他的心脏能够自主跳动前，我的手是他生命唯一的支撑。”希思保持着心脏复苏的节奏，连脸颊上流下来的汗都腾不出手去擦。 一下下有力的按压，即便可能压断伤员的肋骨，她也不得不用上全身力气去做。这已经无关敬业了，在没有医疗设施的荒野，生命比任何时候都要轻贱。 她仅仅是不想放弃。 少女跺了跺脚。凯瑞斯会被尸体吸引这是已知的事实，现在那怪物正朝这里靠近，说明了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战士的生命正不可遏制地走向衰竭，希思所在做的事情是无用的。 她们的坚持，是无用的！ 凯瑞斯近在咫尺，还差十米距离就要达到这间“临时门诊厅”，巴哈雅弓起身子龇出虎牙，打算动用体内的力量。 “咳……咳咳咳……” 希思手下的希莱因突然咳出一大块粘稠的血，希思迅速停下按压，贴紧他的胸膛判断心率，那沉缓有力的跳动声无疑诠释了胜利的含义。 “他活了。”希思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但这微笑只持续了一秒，她一把扛起伤员，呼唤巴哈雅，“我们从后门离开。” “别……别碰我……”这名战士断断续续地低语，“我是……感染者……” “没关系，我也是。” 她稳稳托住他的胸口，掉头穿进一条走廊，巴哈雅倒退回她身边，这时凯瑞斯刚好从门厅前路过。 “别看。”希思让她把视线拉了回来，“吃尸体的东西没什么好怕的，它和草原上的兀鹫、荒野上的狼没什么区别。” “得想办法……阻止它……”那名希莱因虚弱地说，“它在侮辱我同伴的尸骨。” “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人不能为死人陪葬。还是说你相信有上帝和天堂？” 希思的反问让战士沉默了，又或许他只是没有了开口的力气。 第一零七章 沙漠玫瑰 又通过一条长廊，她们直奔门诊厅后门，突然，横里冲出了一个人影，扑倒在希思脚下。 那个人穿着联邦军的制服，身上血迹斑斑，破损的防毒面具间隙里露出大半张面孔，一副惊讶的样子应该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活人。 “怎么你们是……变种人？” 没等希思说话，他捂着流血的手臂退到墙边，举起了手里的枪。 “我是医生。”希思平静地看着他，“我可以救你。” “不！你身上全是变种人的血！我不要你救我！” 巴哈雅看到他的枪口指向希思，本想立即动手，听到这句话有些触动。 就算以前不知道有“人造希莱因”这个说法，但在遭受了那些实验后她也明白自己与人类有本质上的不同。 冈特把她带上一辆禁止希莱因搭乘的列车，可以说在头两年，她一直是被当作人类纠正着长大的，就像一个天生的左撇子被迫用右手写字。 她并不想因此否认冈特的处事准则。荒野上的人类与流浪的希莱因部族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资源就那么一点，任何生灵都要与天争命，堤防另一支种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生活在人类的群体里，她的心里始终有块地方是空缺的。 这种感受伊瑟会明白，可冈特他能明白吗？不，他死都死了，能明白个鬼。 后来遭遇黑斗篷追杀，她带着幸存者一路逃进森林，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她这才第一次肆无忌惮的向他人展露自己与众不同的另一面。 幸存者接受了她的庇护，可他们是打心底接受她本身的吗？巴哈雅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但她始终想保全更多的人。 直到遇见了看火人，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生活的希莱因——不必风餐露宿，不必去劫掠去砍杀，有着崇高的理想与平淡的心。 他们相互敬爱，甚至会为同胞的尸体奋不顾身，既愚昧又纯良，像极了这个世界已经断代许多年的那种存在。 她隐约记得那个存在的名字叫做“家庭”。 她想要一个家庭，或者，她至少想维护她眼中看到的这种美好。 啊……伊瑟一定也是看到过人类身上的美好，才会在战争爆发前那么偏向人类的吧？ 短短时间里，巴哈雅想了很多，换算到现实里她仅仅是向前跨出一步，一个手刀夺下了联邦士兵手里的枪。 “不救就不救。”她熟练地把枪拆开扔在地上，“希思医生，我们走。” “希思？白山城的希思？那个怪医！你原来没死在那场动乱里！”联邦士兵突然叫了起来，“可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么，原来他们对外宣称我死于动乱了。”希思敏锐地发现了异样，“你不是联邦的人。联邦的人纪律严明，从不会这么多话。” “呃……”“士兵”往墙角缩去，想避开她刀子般锐利的眼光。 巴哈雅一把扯开他的军装外套，那下面藏着一件与军装完全不搭的衣服，这件衣服她在艾美麓森林里见过不止一次。 “你是沃森家族的人！” 她打算动手杀了他，希思却叫停了。 “你穿上联邦的军装，还跑到这里来，是打算做逃兵？” “我，我不想死。”那个人靠着墙壁坐倒下来，“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狂热的爱着家族，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家族爱着，我只是一个卒子，不想为了这种事白白丧命。” “我还以为你们受了多大的恩惠，一个两个抢着送命，像是封建帝国的洗脑一样。”巴哈雅没好气地说。 “没有办法啊，不为家族办事的话……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 那人捂着伤口，脸上满是纠结与痛楚，缓缓垂下了头。 有看火人这样的组织就也会有不把手下当人看的组织啊。巴哈雅挠了挠脸颊，用眼神询问希思。 希思放下手里的希莱因青年，短短几步路他的气息又变得不稳定了，她从随身的医疗箱里抽出一支药剂，当着沃森家族成员的面注射给青年。 很快，青年吃力的喘息慢慢平复了，他的头歪在希思怀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沃森家族成员惊奇地问：“那是什么药？人类能用吗？” “盐酸吗啡注射液，俗称镇痛剂。”希思平淡地说，“他的病症太重了，我救活了却没办法治好他，只好让他睡着，希望这样能够死得不那么痛苦一点。” 巴哈雅张了张嘴，有些失望。结果到最后，这个年轻人还是没法活下来吗？ “哈。”沃森家族成员苦笑一声，“而我不久之后……也会和他一样……” “你不过是中了流弹加上大量失血，只要简单处理就能止住血。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伤口感染手臂节肢，截的还不是惯用手。和死亡相比有什么好怕的。” 希思收拾好东西，把青年放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沃森家族成员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我在考虑是再做一次心脏复苏让他多断几节肋骨，还是放任他就这么睡过去。”希思闭上眼睛，“还是睡过去吧。” “……你不像传闻中那样冰冷。” “我不知道我的事已经传播这么远了。” “因为北岭，你在三大家族中很有名。”那个人笑着叹了口气，“他们说你是‘冰封的沙漠玫瑰’。” 希思抬高眼帘，冰蓝色的眼睛映着冷清的室内光。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放下青年的手，那位希莱因一动不动，脸上的安宁成为了永恒。 她站起身稀松平常地说：“好了，他过去了，我们走吧。” 巴哈雅最后看了那个人一眼，不太明白希思为什么不让她杀了他，在这个时代拼命想活下来的人有很多，永远不缺他一个。 她们经过的时候，那人下意识把腿缩了缩，免得绊倒希思。 “告诉你一件事吧。”希思垂头望着他，“沙漠上是没有玫瑰的。” 直到两人离开，沃森家族成员还在回味希思的话，他看了看身旁死去的希莱因，第一次没有惊慌失措地远离病毒。 “逃兵，还是敌人的逃兵，对他仁慈有什么意义？” 出医院后巴哈雅忍不住追问，希思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你就当我今天看到了太多死亡，变得感性了吧。” 第一零八章 数字生命 在门诊大楼发生小插曲的时候，伊瑟正在废墟中搜寻卡洛斯。 要找到卡洛斯很简单，顺着被破坏得最厉害的路径一直走，就能看到倾斜的楼板横架在两片废墟之间，卡洛斯半蹲在上面，托莱多剑杖插在身前，正在闭目养神。 猎狐犬将这片区域团团包围，伊瑟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了类。 “伤亡如何？” 类正在给枪上满子弹，闻言无奈地叹息，“六人重伤，没有死亡，他从刚才起就不动了，但那些怪物在旁边保护，我们找不到机会突破。” 听到没有人死，伊瑟舒了口气，“放我过去。” 黑衣巫师的头顶盘旋着几只斯廷法罗斯湖怪鸟，感觉到伊瑟靠近，卡洛斯睁开了眼睛。 他身上的大衣变成了破布，布条三三两两垂挂在胸前，衬衫也有多处破损，左半边露出流血的皮肤和隐约发光的晶柱碎片。 “怎么回来了？”卡洛斯轻笑一声，“你不应该趁我转移黑都注意力的时候，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吗。” “我不想再被你当作棋子，所以来找你要个说法。”伊瑟一直走到楼板下方，仰望居高临下的卡洛斯，“首先从我们的交易开始吧。闹成这样，你打算怎么兑现承诺？” 卡洛斯单手托腮，“你回黑都就知道了。” 伊瑟用猎狐犬听不到的音量说道，“你说你要扳倒城主，所以我们对三大家族动手，你说那是私人恩怨，但现在却把自己搭进去了。我原本觉得莫名其妙，但仔细一想，你的确有理由为自己做一个‘退场仪式’。你存在了太久，手里掌握的东西太多，多到我都觉得不合理。等到明面上的冲突结束，你的暗桩才能开始真正重要的行动。” “你突然这么聪明我倒有点不习惯。” “我不问你在为谁铺平道路，因为你不会回答。”伊瑟拔起一把刀直指他胸膛，“我只想问你，真的有必要闹这么大吗？” 卡洛斯拄着剑杖站了起来，“新王当立，平衡即将被打破，必须有一场战斗唤起人们心中的恐惧——对战争的恐惧。否则当灾难来临时，他们都会慌乱得不知所措。” “我受够了你的秘密和你说话的腔调。你知道这次死了多少人吗？你布置局面为了达到的那个目的，值得他们这样牺牲吗？” “我会记得问黑都要份报告看看人数的。” “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 “对我来说是。”卡洛斯轻笑，“对黑都来说也是。”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伊瑟。 “我以为我们是一类人。”他撑开左眼把电子眼摘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我以为我们都是过去战争的卒子、弃子，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痛恨操控战争的人，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低喊一声，在没有乂系统协助的情况下强行开启了碎片能量，空洞的眼眶里冒出蓝色的光。 卡洛斯沉默地按住左肩，他身上的晶体正随着伊瑟发动能力而震动，细小的碎片顺着指缝扑簌簌落下。 这种共鸣也传到了黑都，传递到每一根伫立在大地上的晶柱，最终抵达末日之骸。 荆棘环绕的血色王座上，一双假寐的眼睛缓缓睁开。 “伊瑟，我看见你了。” 丧钟城废墟里，战斗一触即发！ 类只看见伊瑟走过去和卡洛斯说了些什么，接着就拔刀斩断了卡洛斯立足的楼板，卡洛斯顺势落向伊瑟头顶，在他刀背上轻轻一踏，一个后翻落到地上。 开始了吗？她大喊一声，“掩护他！” 猎狐犬刚开了几枪，上方盘旋的食人鸟尖啸一声扑了下来，一发炮弹横空出世，精准无误的在食人鸟面前炸开。 猎狐犬们一阵惊愕，接着就看到食人鸟毫发无伤的从烟雾里穿出来，羽毛如箭雨射向他们的阵地。 “不是我们的人！”一名队长级人物敏捷的躲过射落的羽毛，“去他的！联邦这时候知道要抢功了！早他妈干嘛去了！” “保持战线，别让他们插进来！” 然而猎狐犬到底是雇佣兵，佣兵是松散的，哪怕有人指挥，战场上局势千变万化，保不准刚列好的阵就会因为某个人躲闪子弹而溃败。 和他们相比，从后方涌上来的联邦军队像是一支攻城弩箭，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过废墟，哪处出现伤亡立即有人补上。如果在高空观察就能看清每支队伍都是标准的箭头形状。 “这么拼命，上头肯定开高价了吧？”佣兵们往地上啐唾沫，气喘吁吁的继续进攻。 类缩在墙角等待食人鸟的一波攻势过去，头顶不断有黑都战车的炮弹飞来飞去，她咬着指节思索接下来的方案。 “头儿说要让猎狐犬一战成名，这怎么一战成名啊。” 她突然发现那些飞旋的怪兽像被人操控一样冲过他们的包围圈，径直扎进黑都的队伍里。转眼间，猎狐犬面对的食人鸟只剩下一只。 怪物……在配合他们？ 类情不自禁地支起了身子，就在这时，通讯里传来猎狐犬首领影子的声音。 “所有人，想办法牵制住卡洛斯，我们的狙击手会负责将他击倒。重复一遍，不惜一切代价牵制卡洛斯！直到狙击手将他击倒！” 类一个打挺从地上起来：“两队留下来阻击怪鸟！剩下的人一起上！” 大概距离交战的废墟处一千米开外的钟楼窗口，一支奇长的狙击步枪架设在那里，狙击手梅莉尔已经准备就绪。 “梅莉尔，视野如何？”影子的声音同样在梅莉尔的耳麦里响起。 这个满脸伤疤的女人推动了一下眼前悬挂的辅助瞄准镜，“很清晰，我看到目标了。” 康复出院后，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投身战场，原因很简单：她的上司死了，而她需要一个机会重新证明自己。 狙击镜里，十字准星逐渐移动到交战的两人身上，卡洛斯因为体力不支，渐渐出现了退势，而将卡洛斯不断逼向后方的那个青年，竟然有一头她很熟悉的银灰色头发。 第一零九章 打中了吗 很快梅莉尔就发现，那不仅仅是熟悉而已。 躲过一记劈砍后，卡洛斯跃向高地，银发青年转过身来面朝钟楼的方向。 梅莉尔套在狙击镜里的瞳孔震动，预备扣下扳机的手指也激烈的颤抖着。 那张脸，那只瞎掉的眼睛，是他！是那个银灰色的幽灵！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她了吗？看到她了吗！？ “砰——” 狙击步枪一声怒吼，枪口偏了一点，伊瑟看到远处的闪光，多年来躲避追杀的经验让他迅速扑上去将卡洛斯推开，子弹擦着两人的身子射到砖墙上。 等等，子弹？那不是子弹！ 那是一颗铸造成子弹形状的玻璃药瓶，擦身而过的瞬间，上面荧绿色的涂料在伊瑟眼前闪过，令他心头一跳。 几乎是本能的预感到威胁，他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向侧躲避——子弹击中墙壁爆开，一点火花也没发出，取而代之的是一蓬灰绿色的流光，宛如坠毁的星辰一般，瞬间将两人所有的逃跑路径笼罩住！ 卡洛斯反手揪住他的衣服把他往身边拖，半空中一只食人鸟俯冲下来，用巨大的羽翼遮挡去所有流光。 一声凄惨的鸣叫，原本无坚不摧的食人鸟竟然剧烈挣扎起来，被流光溅射到的部分滋滋作响，像极了肉体被强酸腐蚀的感觉，随后那部分肢体开始变硬、发灰，一层一层剥落下来。 “生化武器！”伊瑟回首望向子弹飞来的方向，“他们要杀了你！” “别四处张望，继续和我打。”卡洛斯冷静地说，“那是针对异世界生物的药，我还有一半是人类，死不了的。”他笑了一下，“就是可惜，我们没法尽兴了。” “啊，啊啊……” 钟楼上，梅莉尔双手抱头蹲了下来，不管影子怎么在通讯频道里喊她都没有反应。 往日与伊瑟对战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起来，荒野上的追逐，底比斯站的决斗，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为什么要让她再次对上这个怪物！ “果然，PTSD发作了吗？”影子却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转而接通了类的通讯，“找一个最近的人去钟楼上拿梅莉尔的枪，一定要用那种子弹打中卡洛斯。” “我自己去！”类连武器都扔下了，如一只瞪羚敏捷地穿梭于废墟中，迅速接近钟楼。 “狙击手？联邦的？” 梅莉尔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希莱因。 檀看到那把被她扔在一旁的改装枪支，皱了下眉，“你在狙击卡洛斯？” “不行，我开不了枪……我太害怕了……”梅莉尔在角落里蜷成一团，“用那把枪杀了他，求求你杀了他！” 檀不知道她在说谁，不过既然有机会杀死卡洛斯，他很乐意暂时为黑都效劳。 “这是什么弹药？” 他把玩了一下那枚奇怪的玻璃子弹，填进枪膛，蹲在窗口移动枪口，缓慢但稳定地锁定了卡洛斯的脑袋。 不过考虑到子弹的材质，他不确定射出去能不能正中目标，保守起见，檀转而瞄准了卡洛斯的后背。 此刻类正在冲上塔楼。 檀屏住了呼吸。 类爬完了所有楼梯，出现在他身后。 檀扣下扳机，下一秒他拔出匕首回身防备突然冒出来的类，也来不及看那一枪的结果。 “打中了吗？”类心急如焚，绕开他直奔窗口，“你怎么自说自话开枪了！靠！” “你是来抢功的？无所谓，当作是你开的枪也行，然后麻烦快点滚出这里，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突破我同伴的防线到这里来的。”檀面无表情地拿刀对着她，“这人你最好一起带走，人类。” “同伴？下面没有你的同伴啊。”类一把扛起梅莉尔，另一只手抄起狙击步枪，“我不管了，变种人不关我的事。” “等等。”他忽然很执着地问道，“我打中了吗？” “打中了，神枪手。”类瞥了他一眼，带着梅莉尔消失在一圈圈的楼梯中。 “维尼他们转移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檀从窗口看出去，下方果然空无一人。 钟楼附近，一处堆积在一起的楼板下，景色突然扭曲了一下，随后一块布一样的东西从那里移开，露出楼板下挤在一块儿的十余人小部队。 “没电了。”艾里克无奈地说。 “真是不顶用。”维尼毫不留情地吐槽，“这么小的东西还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小姐，我这可不是‘隐身斗篷’，能临时拿出来用用已经不错了。” “卡洛斯那里好像安静下来了，趁这个机会，你们退回森林里吧。” 卡冯艰难的从那个狭小的藏身地钻出来，看到维尼一脸不乐意，他耸了耸肩。 “这里这么混乱，你们想在战斗结束后收复这里都难。经此一役，沃森家族一定元气大伤，你们至少有几年不需要担心他们再来了。” 维尼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对于死去的看火人，我感到十分抱歉。”卡冯低下头，“去通知你们的狙击手一起撤离吧，我们就不送了。”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你是个好人。”维尼背起复合弓，“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 她跳上斜倚在钟楼外围的墙壁，扫视一圈发现周围没有怪物也没有敌军，呼唤还在高处的檀准备撤离。 檀那一枪究竟打中了吗？ 毋庸置疑。 第二发子弹射过来的时候，不同于第一发的犹豫，那是无比刁钻且果决的一枪，伊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卡洛斯也只是向左闪了一下，接着发出一声闷哼。 他探手摸向自己的右肋，摸到一手潮湿。他深吸一口气，等待剧痛的到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他抬起头看向提着刀的伊瑟，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 “呃……”卡洛斯忽然睁大了眼睛，环抱住被击中的部分摔倒在地，“啊！” 那一刻，伊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演戏，应该有一半是吧。这种生化武器的威力他亲自尝试过，以卡洛斯的意志力不至于叫得这么惨。 “伊瑟。”卡洛斯翻过身来看向他，“感染者，不能从正门进入……黑都的墙壁上……有一处缺口，告诉那里的商人……你的真实身份……” 伊瑟表情复杂地蹲在他面前，“你会上军事法庭的，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呵呵……你们，自说自话的相信我是个好人，发现我不是，你们很失望……”卡洛斯的牙齿间咬着一股血，他一松口，夹杂着灰绿色光点的血液立即流了出来，“可我从来不想当这个英雄……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总有一天……你也会用上它的。” 伊瑟再度摇头，“联邦要过来查看了，我走了。” “等你在上层城区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帮我……杀了城主。你会找到理由的。” 卡洛斯沾满鲜血的手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随后垂落下去。伊瑟看着他在地上蜷起，喘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开口道。 “你是人类和哪一支的结合？你的双亲……死在战场上了吗？” “我是……异生物中唯一的破法者——古卡的孩子。”卡洛斯笑着，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第一一零章 无意义的选择 “……” “肌体已激活。” “大脑活动频率正常。” “意识回归，准备基因组插入。” “完成，契合度百分之八，正在进行人为干预，调试，契合度百分之八，排斥，手动调整。” 黑暗中传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调试完成，契合度百分之八十，二级排斥，手动调整。” 气泡接二连三地从流动的水中冒出，水银般的液体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波光闪烁。 “调试完成，契合度百分之百，调整结束。肌肉状态良好，正在脱离‘母液’，下沉。” 有着金属光泽的液体从肌理细腻的皮肤上滑落，那些附着在体表的插管一个接一个脱落，留下一处处菱形切口。 随着整具躯体进入运行轨道，那些苍白的伤口纷纷闭合起，如同入水的蟒蛇闭起了它的鳞片。 “正在进入‘星河’。目标心率正常，血压正常。” 随着人工智能机械的嗓音，一具躯体浮出了水底。是的，水底，如果有人旁观这一幕，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颠覆了物理常识的空间——脚下是水面，头顶才是地板，站在水面上的人正处于倒挂状态。 想要理解这个场面并不难，如果以他的角度来看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是以正常角度存在的——如同一个与正常世界相对的镜像世界。 “开始唤醒仪式。夏洛克·加图索，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他睁开眼睛环顾一圈，接着低头看去。 一条闪耀璀璨光辉的蔚蓝星川自他脚下铺展开，点点荧光浮出水面，飞舞旋绕在他身边。 带着一份从未有过的孩童般的天真好奇，他收拢手掌罩住了一个光点，那光点飞速从他指缝间逃出，却辗转飞回，亲昵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指尖，才施施然飘离。 好温暖，这些蓝色的荧光都是有温度的。 伸手轻轻一招，美丽的荧光便被他带动着轻飘飘打了个旋儿。他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现在是赤身裸体，在这个状态下，他的心智比孩童还要纯真。 “不要碰那些光点，它们大多都不属于你。在成千上万难以计数的能力中，你能从这里获得的只有一种。夏洛克·加图索，你想要什么样的力量，又能为这份力量付出什么代价？” 迷茫间，回忆疯狂注入脑海，荧光惊恐地四窜着，一种“势”在酝酿。 水面起了波纹，整个空间都动荡起来。 “咔咔咔。” 一重厚厚的冰将整片星川冻结，那些蓝色荧光如同沉睡千年的萤火虫，凝固在一颗颗冰晶里。 “我是……加图索。”他猛然醒悟过来，“实验还在进行中，你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是‘玛丽安娜’，是负责辅助架构‘塔’的监管系统的人工智能。” 面前的玻璃墙壁亮了起来，一副女性的影像出现在玻璃壁后方，她有着一头湖蓝色的长发，富有古典美感的脸上双眼紧闭，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一个祈祷的手势。 从外表上看，任何眼光挑剔的人都挑不出她身上有任何不完美，只不过这副影像是常人大小的百倍，对加图索来说就如同深海中的潜艇遇到了一头蓝鲸。 加图索恍然大悟，“这里难道是——” “这里是第七晶柱，也是你们称之为‘塔’的东西的核心。现在的你是你意识的投影，我奉命来协助你获取能力。” 玛丽安娜睁开了眼睛，从那双能笼罩加图索整个身躯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片死寂与苍白，而从那苍白背后浮现出来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诺琳……” 想冲过去的加图索一头撞在玻璃壁上，玛丽安娜闭上眼睛，缓缓沉入黑暗中。 “等等！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给我力量！” “只是为了复仇吗？”玛丽安娜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你有伟大的抱负，你想离开这座粉饰完美的囚笼，去残酷的世界里厮杀、征战，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为此你需要登顶的力量。可基因改造实验不是许愿井，太多人因为想要的东西过于复杂，在接受改造时无法坚定决心，从而意志崩溃死去。你想好了吗？是为了爱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 加图索愣住了，他从没想过会面临这种选择，但假如这是必要的环节，他就必须舍弃掉一个。 他抿起嘴唇沉思良久，紧攥着拳头回答道：“我想好了。” “哈哈哈。”突然，玛丽安娜笑了起来，“你还真的去想了？” “什么？”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你什么意思？”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的选择毫无意义，你的存在毫无价值，这本就是一场会有伤亡的临床实验，从接受改造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不掌握在你手中了。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会有一个‘神明’来问你如何抉择？” 玛丽安娜的脸忽然凑得很近，她那丰腴的性感双唇一张一合，吐出轻柔的气音，“亲爱的加图索，在你合上她的棺材的时候，死神给你选择的机会了么？” 加图索重重抽了口气，一瞬间肺腑都在颤动。 玛丽安娜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令人惊叹的是她即便显露狂态依旧是绝美的。 她再度朝加图索睁开眼睛，在一圈一圈黯淡下去的瞳色中，似乎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缓缓转身，翩然离去…… “没动静了？刚才不是还叫得很惨吗？” 在实验室外等候的黑沼一律觉得自己就像个等待妻子生孩子的丈夫。 “晶柱的波动开始变得平缓，他是在思考吗？啊，应该是在回忆？原来如此，这组数据可以用在这里……”江翼捧着平板坐在一辆空着的医疗推车上，一边操作一边念念有词。 “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每次看到你这么认真我就浑身难受！” “因为你自己不务正业吧。”江翼轻飘飘地说。 “哈！？” “抱歉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江翼一脸天真地咬着下唇仰望他，黑沼一律翻了个白眼。 “第七晶柱里有个人工智能，那也是你们江南家族的杰作？” “这个……我不好详说。这是我们和城主的秘密。”江翼笑了一下，“从数据来看加图索可以扛过改造实验，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我没有担心他。”黑沼一律满不在乎地说，“我和那群簇拥在路口的人一样，只不过是想第一时间知晓他到底获得了什么能力，今后的黑都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黑都之千年战争最新6章节 第一一零章 无意义的选择 “……” “肌体已激活。” “大脑活动频率正常。” “意识回归，准备基因组插入。” “完成，契合度百分之八，正在进行人为干预，调试，契合度百分之八，排斥，手动调整。” 黑暗中传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调试完成，契合度百分之八十，二级排斥，手动调整。” 气泡接二连三地从流动的水中冒出，水银般的液体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波光闪烁。 “调试完成，契合度百分之百，调整结束。肌肉状态良好，正在脱离‘母液’，下沉。” 有着金属光泽的液体从肌理细腻的皮肤上滑落，那些附着在体表的插管一个接一个脱落，留下一处处菱形切口。 随着整具躯体进入运行轨道，那些苍白的伤口纷纷闭合起，如同入水的蟒蛇闭起了它的鳞片。 “正在进入‘星河’。目标心率正常，血压正常。” 随着人工智能机械的嗓音，一具躯体浮出了水底。是的，水底，如果有人旁观这一幕，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颠覆了物理常识的空间——脚下是水面，头顶才是地板，站在水面上的人正处于倒挂状态。 想要理解这个场面并不难，如果以他的角度来看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是以正常角度存在的——如同一个与正常世界相对的镜像世界。 “开始唤醒仪式。夏洛克·加图索，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他睁开眼睛环顾一圈，接着低头看去。 一条闪耀璀璨光辉的蔚蓝星川自他脚下铺展开，点点荧光浮出水面，飞舞旋绕在他身边。 带着一份从未有过的孩童般的天真好奇，他收拢手掌罩住了一个光点，那光点飞速从他指缝间逃出，却辗转飞回，亲昵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指尖，才施施然飘离。 好温暖，这些蓝色的荧光都是有温度的。 伸手轻轻一招，美丽的荧光便被他带动着轻飘飘打了个旋儿。他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现在是赤身裸体，在这个状态下，他的心智比孩童还要纯真。 “不要碰那些光点，它们大多都不属于你。在成千上万难以计数的能力中，你能从这里获得的只有一种。夏洛克·加图索，你想要什么样的力量，又能为这份力量付出什么代价？” 迷茫间，回忆疯狂注入脑海，荧光惊恐地四窜着，一种“势”在酝酿。 水面起了波纹，整个空间都动荡起来。 “咔咔咔。” 一重厚厚的冰将整片星川冻结，那些蓝色荧光如同沉睡千年的萤火虫，凝固在一颗颗冰晶里。 “我是……加图索。”他猛然醒悟过来，“实验还在进行中，你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是‘玛丽安娜’，是负责辅助架构‘塔’的监管系统的人工智能。” 面前的玻璃墙壁亮了起来，一副女性的影像出现在玻璃壁后方，她有着一头湖蓝色的长发，富有古典美感的脸上双眼紧闭，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一个祈祷的手势。 从外表上看，任何眼光挑剔的人都挑不出她身上有任何不完美，只不过这副影像是常人大小的百倍，对加图索来说就如同深海中的潜艇遇到了一头蓝鲸。 加图索恍然大悟，“这里难道是——” “这里是第七晶柱，也是你们称之为‘塔’的东西的核心。现在的你是你意识的投影，我奉命来协助你获取能力。” 玛丽安娜睁开了眼睛，从那双能笼罩加图索整个身躯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片死寂与苍白，而从那苍白背后浮现出来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诺琳……” 想冲过去的加图索一头撞在玻璃壁上，玛丽安娜闭上眼睛，缓缓沉入黑暗中。 “等等！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给我力量！” “只是为了复仇吗？”玛丽安娜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你有伟大的抱负，你想离开这座粉饰完美的囚笼，去残酷的世界里厮杀、征战，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为此你需要登顶的力量。可基因改造实验不是许愿井，太多人因为想要的东西过于复杂，在接受改造时无法坚定决心，从而意志崩溃死去。你想好了吗？是为了爱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 加图索愣住了，他从没想过会面临这种选择，但假如这是必要的环节，他就必须舍弃掉一个。 他抿起嘴唇沉思良久，紧攥着拳头回答道：“我想好了。” “哈哈哈。”突然，玛丽安娜笑了起来，“你还真的去想了？” “什么？”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你什么意思？”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的选择毫无意义，你的存在毫无价值，这本就是一场会有伤亡的临床实验，从接受改造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不掌握在你手中了。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会有一个‘神明’来问你如何抉择？” 玛丽安娜的脸忽然凑得很近，她那丰腴的性感双唇一张一合，吐出轻柔的气音，“亲爱的加图索，在你合上她的棺材的时候，死神给你选择的机会了么？” 加图索重重抽了口气，一瞬间肺腑都在颤动。 玛丽安娜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令人惊叹的是她即便显露狂态依旧是绝美的。 她再度朝加图索睁开眼睛，在一圈一圈黯淡下去的瞳色中，似乎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缓缓转身，翩然离去…… “没动静了？刚才不是还叫得很惨吗？” 在实验室外等候的黑沼一律觉得自己就像个等待妻子生孩子的丈夫。 “晶柱的波动开始变得平缓，他是在思考吗？啊，应该是在回忆？原来如此，这组数据可以用在这里……”江翼捧着平板坐在一辆空着的医疗推车上，一边操作一边念念有词。 “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每次看到你这么认真我就浑身难受！” “因为你自己不务正业吧。”江翼轻飘飘地说。 “哈！？” “抱歉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江翼一脸天真地咬着下唇仰望他，黑沼一律翻了个白眼。 “第七晶柱里有个人工智能，那也是你们江南家族的杰作？” “这个……我不好详说。这是我们和城主的秘密。”江翼笑了一下，“从数据来看加图索可以扛过改造实验，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我没有担心他。”黑沼一律满不在乎地说，“我和那群簇拥在路口的人一样，只不过是想第一时间知晓他到底获得了什么能力，今后的黑都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一章 死亡的爱 “诺琳，你喜欢我什么？” 一个无风的夜晚，他和诺琳并排坐在人造河边，在一片漆黑中肆无忌惮地踢荡腿。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你觉得你有什么优点？” 诺琳没有立刻作答，这让他有些忐忑，“呃，有钱？” “资产的大量积累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不属于人的优点。” “那，人帅心善？” “嗯，太自恋了，不过说得对，外貌是加分项。至于善良，你要是个坏人的话我根本不会在意你。” 说这话的诺琳微撅嘴唇，双手抱臂一副骄傲的样子，可爱得让他想立即亲上一口。 “夏？继续猜啊。” “我不知道。”他老实交代，眼睛一刻不移地盯着她看。 他多想告诉她：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也喜欢我，我不会说那种只要你快乐就好了的话。我从来不是完美的，可是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其实是个多么自私的人。 “嗯。” 诺琳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女性的指腹柔软冰凉，他觉得自己像被一只蝴蝶吻了。 “我喜欢你看我的时候眼里的那种平等。有人说，爱一个人第一反应就是自卑，那是暗恋，是黑夜中的微光。可是我爱你，我想要可以像烈火一样燃烧、可以像磐石一样坚韧的感情。可以颐指气使，可以强势野蛮，也可以细水长流。这不是指我对你，你对我也一样。我喜欢感受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对等，像引力相当的两块磁铁，不是互相拉扯，而是相互牵引。” “你说的太长了，我没记住。”他出神的看着那张脸，就那样被点着嘴唇，低声喃喃。 “那我想想该怎么概括……” “我知道。”他拥了上来，“‘我爱你’。” 他们在黑暗中拥吻，每一点微弱的声响都刺激着纤细的感官。他们翻倒在地，长裙盖着长裤，女性的肌肤白皙如同有月光照耀。 但红区是看不见月亮的，高耸入云的楼宇遮蔽了天际，也像一道鸿沟横架在他们之间。 诺琳只看到了“平等”，却没有看到她在他眼中的“特别”。 对于出生世家的加图索来说，那种夸奖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抽在脸上。 贵族知道什么叫平等？ 所谓的乐善好施是因为我爱你，所谓的没有架子是因为我爱你。 你感受到的平易近人、灵魂共鸣，都只是因为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也爱着你爱的一切。 许久以后，加图索手捧一束百合花站在庭院前，静静回忆过去的一切。 庭院里一切都是寂静的，连路过的飞鸟都被埋伏的仆人用无声枪械击落，只为了这一刻绝对的安宁。 “少爷，事情办好了。”管家出现在他身后，“所有参与欺凌的人……” “不要在这里提起恶心的话题。”他打断了管家，“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尽情汇报，但在诺琳面前，我没做过那种事。” “是，但是少爷，哪怕不在诺琳小姐面前，您也一直是个合格的贵族。”管家深深鞠躬，“我们始终以你为荣。” “是家族以我为荣，而不是家族的人以我为荣。会有人真的走到我面前来夸奖我吗？还是说不在我失势的时候放冷箭已经算善意了？” 他轻轻放下花束，摆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以前，你我偶尔会谈起政治，我想你不是没有想象过我的本质，但你绝对不知道从顺位继承战争中活下来的我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你有一点没说错，诺琳，我也喜欢你看我的时候眼里的那种平等。” 现在，最后一个会用那种眼神看他的人就躺在这里。 他的手拂过冰凉的棺体边缘，棺椁的整体色调是白色的，只有里面的人一身红裙格外显眼。 诺琳的脸被蕾丝面纱笼罩，加图索把面纱揭开一半，又放了下去。他想起女孩子们都不喜欢被男人弄乱妆容。 “诺琳，我要去研究院了，然后会去打仗，这是我们最后的道别。你会在这里等我回来吧？我知道你会的，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终于，终于没有其他人来跟我分享你的爱了……我的诺琳。” 他伏身在棺木边缘，沉默着，沉默着，突然之间，积蓄的情感在漫长的静默中猛然爆发。 他刚张开嘴，理智就催促他用手捂住嘴，身子失去平衡快要摔倒，他弓起身子将自己抵在棺材边，进行绵长而痛苦的呼吸，始终没有发出哭声。 他颤抖，他害怕，不只是为了爱人的逝去，还因为一直背负在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以前的加图索只是一头被黄金装点的狮子，表面威风实则被拔光了牙齿。 而现在这头狮子活了过来，并且挣脱了牢笼，突如其来的自由放纵让他自己都觉得恐惧。 不需要再做伪善的掩饰，不需要为失败的代价瞻前顾后。 诺琳，一旦你不在了，我连维持面具的理由都没有了，今后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否只让我的肉体留在这里完成事业，会比面对一个没有你的现实更让我容易接受？ 可是，不行…… 不行。 加图索霍然站直了身子，再度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这位自己深爱过的女性，开始将棺盖一点点向上推送。 他的手在棺椁白色的烤漆表面留下抓痕，每移动一段距离，他都觉得手上的重量多了一份，他多么希望在最后诺琳会抬起手抵住棺盖边缘，掀开面纱朝他调皮的吐舌头。 但一直到她的脸完全消失，奇迹都没有发生。 上层城区不会有奇迹，是因为他们夺走了原本该照耀底层居民的阳光，从而失去了其他眷顾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时候我会这么清醒？”他捧住额头坐倒在地，低笑起来，“你死了，我最后的弱点也消失了，这是带领家族登顶黑都的绝好机会，可是，我居然在你的葬礼上清楚的知道我该做什么。诺琳，我，我……” “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你说，要怎么才能忘了你？” “你的愿望是什么？” 回忆结束了，他站在冰川上凝望玛丽安娜的脸庞，郑重地说。 “杀尽世界上最后一名异世界生物，结束人类最大的隐患，为我的家族带来胜利与荣耀。为此我需要力量。” “你想要什么样的力量？” “掌控一切，支配一切，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力量！”他目光灼灼，“我永远，不想再有那样的心情。” “精神状态合格。”玛丽安娜的声音回归机械，“这是一场试炼，对你来说至关重要。我们发现精神力与能力掌控程度息息相关，只有达到标准的人才能控制能力，只有标准以上的人才能用好能力。你过关了，等待能力生成吧。” 加图索沉默良久，当玛丽安娜快要消失时他才问道：“我的精神力是什么级别？” “君临。”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一章 死亡的爱 “诺琳，你喜欢我什么？” 一个无风的夜晚，他和诺琳并排坐在人造河边，在一片漆黑中肆无忌惮地踢荡腿。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你觉得你有什么优点？” 诺琳没有立刻作答，这让他有些忐忑，“呃，有钱？” “资产的大量积累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不属于人的优点。” “那，人帅心善？” “嗯，太自恋了，不过说得对，外貌是加分项。至于善良，你要是个坏人的话我根本不会在意你。” 说这话的诺琳微撅嘴唇，双手抱臂一副骄傲的样子，可爱得让他想立即亲上一口。 “夏？继续猜啊。” “我不知道。”他老实交代，眼睛一刻不移地盯着她看。 他多想告诉她：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也喜欢我，我不会说那种只要你快乐就好了的话。我从来不是完美的，可是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其实是个多么自私的人。 “嗯。” 诺琳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女性的指腹柔软冰凉，他觉得自己像被一只蝴蝶吻了。 “我喜欢你看我的时候眼里的那种平等。有人说，爱一个人第一反应就是自卑，那是暗恋，是黑夜中的微光。可是我爱你，我想要可以像烈火一样燃烧、可以像磐石一样坚韧的感情。可以颐指气使，可以强势野蛮，也可以细水长流。这不是指我对你，你对我也一样。我喜欢感受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对等，像引力相当的两块磁铁，不是互相拉扯，而是相互牵引。” “你说的太长了，我没记住。”他出神的看着那张脸，就那样被点着嘴唇，低声喃喃。 “那我想想该怎么概括……” “我知道。”他拥了上来，“‘我爱你’。” 他们在黑暗中拥吻，每一点微弱的声响都刺激着纤细的感官。他们翻倒在地，长裙盖着长裤，女性的肌肤白皙如同有月光照耀。 但红区是看不见月亮的，高耸入云的楼宇遮蔽了天际，也像一道鸿沟横架在他们之间。 诺琳只看到了“平等”，却没有看到她在他眼中的“特别”。 对于出生世家的加图索来说，那种夸奖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抽在脸上。 贵族知道什么叫平等？ 所谓的乐善好施是因为我爱你，所谓的没有架子是因为我爱你。 你感受到的平易近人、灵魂共鸣，都只是因为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也爱着你爱的一切。 许久以后，加图索手捧一束百合花站在庭院前，静静回忆过去的一切。 庭院里一切都是寂静的，连路过的飞鸟都被埋伏的仆人用无声枪械击落，只为了这一刻绝对的安宁。 “少爷，事情办好了。”管家出现在他身后，“所有参与欺凌的人……” “不要在这里提起恶心的话题。”他打断了管家，“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尽情汇报，但在诺琳面前，我没做过那种事。” “是，但是少爷，哪怕不在诺琳小姐面前，您也一直是个合格的贵族。”管家深深鞠躬，“我们始终以你为荣。” “是家族以我为荣，而不是家族的人以我为荣。会有人真的走到我面前来夸奖我吗？还是说不在我失势的时候放冷箭已经算善意了？” 他轻轻放下花束，摆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以前，你我偶尔会谈起政治，我想你不是没有想象过我的本质，但你绝对不知道从顺位继承战争中活下来的我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你有一点没说错，诺琳，我也喜欢你看我的时候眼里的那种平等。” 现在，最后一个会用那种眼神看他的人就躺在这里。 他的手拂过冰凉的棺体边缘，棺椁的整体色调是白色的，只有里面的人一身红裙格外显眼。 诺琳的脸被蕾丝面纱笼罩，加图索把面纱揭开一半，又放了下去。他想起女孩子们都不喜欢被男人弄乱妆容。 “诺琳，我要去研究院了，然后会去打仗，这是我们最后的道别。你会在这里等我回来吧？我知道你会的，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终于，终于没有其他人来跟我分享你的爱了……我的诺琳。” 他伏身在棺木边缘，沉默着，沉默着，突然之间，积蓄的情感在漫长的静默中猛然爆发。 他刚张开嘴，理智就催促他用手捂住嘴，身子失去平衡快要摔倒，他弓起身子将自己抵在棺材边，进行绵长而痛苦的呼吸，始终没有发出哭声。 他颤抖，他害怕，不只是为了爱人的逝去，还因为一直背负在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以前的加图索只是一头被黄金装点的狮子，表面威风实则被拔光了牙齿。 而现在这头狮子活了过来，并且挣脱了牢笼，突如其来的自由放纵让他自己都觉得恐惧。 不需要再做伪善的掩饰，不需要为失败的代价瞻前顾后。 诺琳，一旦你不在了，我连维持面具的理由都没有了，今后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否只让我的肉体留在这里完成事业，会比面对一个没有你的现实更让我容易接受？ 可是，不行…… 不行。 加图索霍然站直了身子，再度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这位自己深爱过的女性，开始将棺盖一点点向上推送。 他的手在棺椁白色的烤漆表面留下抓痕，每移动一段距离，他都觉得手上的重量多了一份，他多么希望在最后诺琳会抬起手抵住棺盖边缘，掀开面纱朝他调皮的吐舌头。 但一直到她的脸完全消失，奇迹都没有发生。 上层城区不会有奇迹，是因为他们夺走了原本该照耀底层居民的阳光，从而失去了其他眷顾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时候我会这么清醒？”他捧住额头坐倒在地，低笑起来，“你死了，我最后的弱点也消失了，这是带领家族登顶黑都的绝好机会，可是，我居然在你的葬礼上清楚的知道我该做什么。诺琳，我，我……” “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你说，要怎么才能忘了你？” “你的愿望是什么？” 回忆结束了，他站在冰川上凝望玛丽安娜的脸庞，郑重地说。 “杀尽世界上最后一名异世界生物，结束人类最大的隐患，为我的家族带来胜利与荣耀。为此我需要力量。” “你想要什么样的力量？” “掌控一切，支配一切，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力量！”他目光灼灼，“我永远，不想再有那样的心情。” “精神状态合格。”玛丽安娜的声音回归机械，“这是一场试炼，对你来说至关重要。我们发现精神力与能力掌控程度息息相关，只有达到标准的人才能控制能力，只有标准以上的人才能用好能力。你过关了，等待能力生成吧。” 加图索沉默良久，当玛丽安娜快要消失时他才问道：“我的精神力是什么级别？” “君临。”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二章 血迹 与卡洛斯的战斗结束了，卡洛斯失去意识的瞬间，所有被他召唤出来的生物都凭空消散。 看火人小队趁着混乱还未平息撤回了艾美麓森林，丧钟城已经失守，他们除了背靠萨菲尔湖设下防御设施，没有别的选择。 而伊瑟等人则在军队与猎狐犬汇流之际悄然离开了战场。 “我记得刚才战场中央还有个发色奇怪的人在和卡洛斯交战，他去了哪里？”这是其中一名联邦少校的发问。 “不知道，长官，没人看到他的去向。” “是变种人吗？”另一名少校参与了话题。 “没看见他使用特殊能力。” “变种人不一定都会用特殊能力，能和卡洛斯正面交战，身体素质不可能是一般人，去查一下他的来历。” 第一名少校吩咐道，接到命令正要离开的士兵却被随后赶到的人拦下。 那是一位穿着猎狐犬制服的男人，喉咙上那一道标志性的疤痕让军官意识到了他是谁。 “我不知道猎狐犬的影子大人会亲自来到这里。收拾残局的事让我们的人来做就足够了。” “这不好吧，少校。”影子声音沙哑地说，“干些脏活累活是佣兵的特长，您的士兵已经很疲惫了，就让他们休息吧。而且你们也没有人敢去触碰那个‘怪物’吧。” 少校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卡洛斯，即便衣衫褴褛，即便血已经顺着伤口流了一地，他的周围三米依旧是绝对的真空期，没有人敢再接近半步。 “那种子弹，是什么？”觉得有些尴尬，少校转移了话题，“中上一发就能让他变成这样，如果每个人都装配上那种子弹去进攻末日之骸的话……” “你们会死得很惨。”影子平淡地说，“轻视异世界生物的人都会死，至今没有人打破过这个‘法则’。我们与他们并不止相差在科技水平，还有战斗时怀揣的信念，他们的情绪似乎能直接影响到战斗力。” “难道我的信念不比他们坚定吗？” “您不该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少校，我只是个佣兵头头。”影子在卡洛斯身边蹲下，“是谁开枪射中了他？” “报告上说派来的狙击手是联邦的梅莉尔，泽维尔的手下。” “但这一枪不是梅莉尔开的，否则他被击碎的会是头颅而不是肋骨。是谁？” “梅莉尔。”少侠叫出了那名狙击手，“告诉猎狐犬的影子大人，你有没有击中目标？” 梅莉尔抱着枪杵在原地，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心不在焉，基本是靠枪杆支撑才能站直的。 “梅莉尔？” “不，不是我开的枪。”她不安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伸手指向了一名戴面具的女性，“是她！是她开的枪！” 类有一瞬间的惊愕，但想起影子交代过要“一战成名”的话，她又不好立即否决。周围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落在猎狐犬的标志上。 “是的，我登上钟楼找到了梅莉尔和她的枪，并开枪击中了卡洛斯。” 她咬着牙承认了，还好脸上有面具让她不至于被别人看到因撒谎而羞红的脸庞。 “我不知道你手下还有这么精湛的狙击手，影子大人。”少侠瞥了她一眼，“击败了英雄的人，她也会成为英雄的。” “放轻松，少校，你们所有人都很英勇，回到黑都都会受到嘉奖的。至于这位，既然你们都不敢动他就由我这个老头子代劳吧。” 影子像扛个麻袋一样扛起了卡洛斯，卡洛斯似乎出于不适而咳嗽了一声，周围人呼啦闪开一大片，然而卡洛斯什么都没说就再度昏迷。 “您现在还觉得您的信念更坚定吗？少校。”影子笑了一声，带着卡洛斯走向猎狐犬的队伍。 鲜血沿着卡洛斯的指尖滴滴答答流落，同样的血迹也顺着伊瑟小队走过的地方延续。 “让希思医生帮你处理下吧。” “不用。” “你怎么这么别扭，想流血流到什么时候，会有敌人跟着血迹追上来的欸。” “说了不用。” “我跟你认错了，别这样嘛兄弟，你现在的表情就像个怨妇。” “怨妇！？我！？”坐在越野车后排的唐举起一卷绷带砸向开车的卡冯，“我的确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这个没脑子的战友！” “别斗嘴了，安静点吧。”伊瑟用反重力把绷带牵引回来，缠绕上唐的伤口。 “就你有脑子！你有脑子你还会跑出来救我？我看起来像是需要你救的样子吗？看看我这精炼的肌肉！嗷嗷疼……”卡冯连忙捂住手臂上冒血的部位。 “你也闭嘴！”伊瑟恨不得拿绷带堵住这两个人的嘴，“要不是后面那辆车上全是女士，我早不跟你们挤一起了。” “我现在换车还来得及吗？我愿意跟女士们待在一起。”被挤在门边的艾里克举起双手投降。 “来不及了。趁早习惯吧。” 副驾驶上的阿盖恩正在摆弄通讯设备，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前方就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突然，他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等等卡冯转向转向！避开那里！” 卡冯紧打方向盘，车里的男人们一个叠一个挤成一团，阿盖恩的脑袋撞上侧挡风玻璃发出听着就让人脑瓜疼的闷响，越野车在刺耳的刹车声后拐到了另一条道上。 “什么东西？” 卡冯从后视镜里窥探，发现刚才本该经过的路面上冒出了一个金属杆，末端闪动着红光，那东西的下半部分还埋在土壤里，不过看造型不是什么友善的家伙。 “好像是地雷，带检测系统的地雷。”阿盖恩迅速打开笔记本，“你先慢点加速，我扫描一下周围还有没有这种东西。” “呃……我觉得你不用扫描了。”卡冯彻底停下了越野车，“看看前面吧，到处都是这种东西。” 一个又一个金属杆伸出地表，红色的扫描光线不停掠过大地，每个扫描装置的范围大概是三米，而前方碎石密布的土路上几乎每隔五米就安插有一个装置。 恍然间，他们已经跌入了感应地雷的“沼泽”。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二章 血迹 与卡洛斯的战斗结束了，卡洛斯失去意识的瞬间，所有被他召唤出来的生物都凭空消散。 看火人小队趁着混乱还未平息撤回了艾美麓森林，丧钟城已经失守，他们除了背靠萨菲尔湖设下防御设施，没有别的选择。 而伊瑟等人则在军队与猎狐犬汇流之际悄然离开了战场。 “我记得刚才战场中央还有个发色奇怪的人在和卡洛斯交战，他去了哪里？”这是其中一名联邦少校的发问。 “不知道，长官，没人看到他的去向。” “是变种人吗？”另一名少校参与了话题。 “没看见他使用特殊能力。” “变种人不一定都会用特殊能力，能和卡洛斯正面交战，身体素质不可能是一般人，去查一下他的来历。” 第一名少校吩咐道，接到命令正要离开的士兵却被随后赶到的人拦下。 那是一位穿着猎狐犬制服的男人，喉咙上那一道标志性的疤痕让军官意识到了他是谁。 “我不知道猎狐犬的影子大人会亲自来到这里。收拾残局的事让我们的人来做就足够了。” “这不好吧，少校。”影子声音沙哑地说，“干些脏活累活是佣兵的特长，您的士兵已经很疲惫了，就让他们休息吧。而且你们也没有人敢去触碰那个‘怪物’吧。” 少校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卡洛斯，即便衣衫褴褛，即便血已经顺着伤口流了一地，他的周围三米依旧是绝对的真空期，没有人敢再接近半步。 “那种子弹，是什么？”觉得有些尴尬，少校转移了话题，“中上一发就能让他变成这样，如果每个人都装配上那种子弹去进攻末日之骸的话……” “你们会死得很惨。”影子平淡地说，“轻视异世界生物的人都会死，至今没有人打破过这个‘法则’。我们与他们并不止相差在科技水平，还有战斗时怀揣的信念，他们的情绪似乎能直接影响到战斗力。” “难道我的信念不比他们坚定吗？” “您不该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少校，我只是个佣兵头头。”影子在卡洛斯身边蹲下，“是谁开枪射中了他？” “报告上说派来的狙击手是联邦的梅莉尔，泽维尔的手下。” “但这一枪不是梅莉尔开的，否则他被击碎的会是头颅而不是肋骨。是谁？” “梅莉尔。”少侠叫出了那名狙击手，“告诉猎狐犬的影子大人，你有没有击中目标？” 梅莉尔抱着枪杵在原地，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心不在焉，基本是靠枪杆支撑才能站直的。 “梅莉尔？” “不，不是我开的枪。”她不安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伸手指向了一名戴面具的女性，“是她！是她开的枪！” 类有一瞬间的惊愕，但想起影子交代过要“一战成名”的话，她又不好立即否决。周围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落在猎狐犬的标志上。 “是的，我登上钟楼找到了梅莉尔和她的枪，并开枪击中了卡洛斯。” 她咬着牙承认了，还好脸上有面具让她不至于被别人看到因撒谎而羞红的脸庞。 “我不知道你手下还有这么精湛的狙击手，影子大人。”少侠瞥了她一眼，“击败了英雄的人，她也会成为英雄的。” “放轻松，少校，你们所有人都很英勇，回到黑都都会受到嘉奖的。至于这位，既然你们都不敢动他就由我这个老头子代劳吧。” 影子像扛个麻袋一样扛起了卡洛斯，卡洛斯似乎出于不适而咳嗽了一声，周围人呼啦闪开一大片，然而卡洛斯什么都没说就再度昏迷。 “您现在还觉得您的信念更坚定吗？少校。”影子笑了一声，带着卡洛斯走向猎狐犬的队伍。 鲜血沿着卡洛斯的指尖滴滴答答流落，同样的血迹也顺着伊瑟小队走过的地方延续。 “让希思医生帮你处理下吧。” “不用。” “你怎么这么别扭，想流血流到什么时候，会有敌人跟着血迹追上来的欸。” “说了不用。” “我跟你认错了，别这样嘛兄弟，你现在的表情就像个怨妇。” “怨妇！？我！？”坐在越野车后排的唐举起一卷绷带砸向开车的卡冯，“我的确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这个没脑子的战友！” “别斗嘴了，安静点吧。”伊瑟用反重力把绷带牵引回来，缠绕上唐的伤口。 “就你有脑子！你有脑子你还会跑出来救我？我看起来像是需要你救的样子吗？看看我这精炼的肌肉！嗷嗷疼……”卡冯连忙捂住手臂上冒血的部位。 “你也闭嘴！”伊瑟恨不得拿绷带堵住这两个人的嘴，“要不是后面那辆车上全是女士，我早不跟你们挤一起了。” “我现在换车还来得及吗？我愿意跟女士们待在一起。”被挤在门边的艾里克举起双手投降。 “来不及了。趁早习惯吧。” 副驾驶上的阿盖恩正在摆弄通讯设备，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前方就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突然，他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等等卡冯转向转向！避开那里！” 卡冯紧打方向盘，车里的男人们一个叠一个挤成一团，阿盖恩的脑袋撞上侧挡风玻璃发出听着就让人脑瓜疼的闷响，越野车在刺耳的刹车声后拐到了另一条道上。 “什么东西？” 卡冯从后视镜里窥探，发现刚才本该经过的路面上冒出了一个金属杆，末端闪动着红光，那东西的下半部分还埋在土壤里，不过看造型不是什么友善的家伙。 “好像是地雷，带检测系统的地雷。”阿盖恩迅速打开笔记本，“你先慢点加速，我扫描一下周围还有没有这种东西。” “呃……我觉得你不用扫描了。”卡冯彻底停下了越野车，“看看前面吧，到处都是这种东西。” 一个又一个金属杆伸出地表，红色的扫描光线不停掠过大地，每个扫描装置的范围大概是三米，而前方碎石密布的土路上几乎每隔五米就安插有一个装置。 恍然间，他们已经跌入了感应地雷的“沼泽”。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三章 监视扩张 “通知希思改道，让她注意路上的东西。” 伊瑟说着就跳下了车，他接过卡冯递来的步枪，对准距离较远的一处装置射了一枪，一团火云贴地腾起，隔了百米距离都能感受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你车技够精湛吗？” 卡冯一个劲地摇头。 “那就退回去吧，找个不怎么密集的地方绕回主路上。”伊瑟又观察了一阵，“阿盖恩，这东西能黑掉吗？” “我正在尝试。”阿盖恩操作了一会儿，把笔记本转了个向，“你看看这个。” “单向数据传输？这是黑都的技术。” “对，看来它不仅是个地雷，而且有汇报功能，刚才的爆炸黑都那里肯定收到消息了。” “我们立即离开。”伊瑟回到车上，卡冯掉头寻找出路，他的内心有些不安。 怎么，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从最初在荒野中发现的监控到现在的感应地雷，无形中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将视线掠过大地，而他们就在对方的视野边缘游走。 阿盖恩也陷入了沉思，似乎跟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你觉得……”“我觉得……” 他们同时开口，阿盖恩咽了口口水，整理好措辞说道：“这和西部地区建立网络隔离区有关吗？” “穆克说只要在‘塔’的网络覆盖下，没有什么能躲避它的追踪。这个监视范围正在不断扩张。”伊瑟摸了摸下巴，“艾里克，你是最早一批跟随冈特的人，黑都的‘塔’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艾里克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冈特说，‘塔’是有智能的，整个黑都的监管系统都围绕这个人工智能搭建，它的诞生和三大家族改建黑都是同一时期。” “那就是战争之后。” “大概吧，冈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艾里克耸了耸肩，“从好的方面想，黑都正在整合这片分裂的大地；不过从现状来看，他们想要的更多是统治而不是共建。” “冈特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想关闭黑都的空气过滤屏障？” 伊瑟这话一出，卡冯坐直了身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唐手抵下唇，轻声推测，“关闭空气过滤屏障意味着黑都失去了他们最大的优势，如果那些贵族也同样暴露在有毒环境下……黑都和荒野就会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平等。” 伊瑟向他投去“不愧是你”的眼神，“没错。很理想化吧。” “不可能实现的。”唐直截了当地说，“哪怕没了屏障，黑都也还是黑都，为了活命他们只会更加疯狂的搜集资源。” “这些都是推测。我只是想到，我和卡洛斯可以使用晶柱能量是因为我们都流着异生物的血，那黑都是怎么利用已经损坏的第七晶柱的？能源转换装置在战争中被摧毁了。现在已知古卡在上层城区，那还会不会有其他异生物在那里？那个所谓的‘智能’，战争之后的异生物，还有空气过滤屏障之间的关联……” 卡冯挤了挤眼睛，“你心思太沉重了。” “我已经忘了我上一次轻松是什么时候了。” 伊瑟靠着窗口，忽然长叹一口气。 “卡洛斯跟你说了什么？”卡冯问。 “很多，他说我会找到杀城主的理由。” “你的确有这个理由。” “可我最初不是为了向城主复仇才来到黑都的。我只是在追寻我的过去，还有找寻曾经的同伴。我原本有很多选择，现在我别无选择。” 为了那些得不到答案的疑问，为了他没有参与的阴谋，为了身边的人，为了曾经，为了将来，他必须前往黑都。 伊瑟远眺一望无际的荒野，天色开始暗沉，远处最后的曙光也落下了地平线。 他忽然想到阿布利特——卡洛斯的那个线人选择了留在看火人那里，他喜欢那片森林，也喜欢远离逃亡与阴谋较量的日子。 他还不知道丧钟城发生的事，但看火人会转告他的。 有个落脚点真好啊，和从恢复意识起就一直在路上奔波的他不同。 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他能坚持到结束的那一天吗？真相是怎样的？会不会在揭晓的那一刻就把他紧绷的心杀死？ 古卡，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他是怎么看待卡洛斯的？以一位血亲父亲的眼光，抑或是以一位造物主的眼光？ 他又是怎么看待同伴的？幼稚执着着和平理论的他，冷酷进行着入侵战争的莱赛克杰，古卡长久以来冷眼旁观，甚至为了人类制造出杀死他们的利器。 古卡是叛徒吗？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同伴？ 这些问题，他会当面一一问清楚的。 夜晚的红区完全不同于白天死气沉沉，疲倦了一天的人们像是在沉沉夜色中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街头结尾到处都是用古怪眼神四处大量的人，昏暗的角落里簇拥着许多需要尽情发泄的身影。偶尔有人依靠在拐角处，朝来往的人抖抖手里的“礼品单”示意要不要来一份什么刺激点的东西。 两堆馊了的酒桶旁站着一个抽烟的人。 “今天有情况了吗？” “你指什么？”头顶的棚屋上还坐着一个人，“今天我看到联邦的队伍回来了，沃森这次死了不少人，嘿嘿，活该那群得意忘形的家伙。” “少说废话，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抽烟的人把烟蒂按在酒桶上熄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墙那边没有动静？都这么多天了，这会儿要是还没人来我就先去睡了。” “你都熬三天了，不差这一会儿。” “这一会儿可决定了我是不是会猝死。卡洛斯手下的人真是和他本人一样没有良心。” “你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我明天就辞职。” “嘘。”棚屋顶上的人跳了下来，“有人接近了，一男一女，女的那个是个希莱因。” “哇你现在的感知力强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再抽烟的人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置，从闹市的杂物中间穿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围墙外，围墙顶上，探照灯正规律性的来回扫荡荒野。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三章 监视扩张 “通知希思改道，让她注意路上的东西。” 伊瑟说着就跳下了车，他接过卡冯递来的步枪，对准距离较远的一处装置射了一枪，一团火云贴地腾起，隔了百米距离都能感受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你车技够精湛吗？” 卡冯一个劲地摇头。 “那就退回去吧，找个不怎么密集的地方绕回主路上。”伊瑟又观察了一阵，“阿盖恩，这东西能黑掉吗？” “我正在尝试。”阿盖恩操作了一会儿，把笔记本转了个向，“你看看这个。” “单向数据传输？这是黑都的技术。” “对，看来它不仅是个地雷，而且有汇报功能，刚才的爆炸黑都那里肯定收到消息了。” “我们立即离开。”伊瑟回到车上，卡冯掉头寻找出路，他的内心有些不安。 怎么，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从最初在荒野中发现的监控到现在的感应地雷，无形中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将视线掠过大地，而他们就在对方的视野边缘游走。 阿盖恩也陷入了沉思，似乎跟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你觉得……”“我觉得……” 他们同时开口，阿盖恩咽了口口水，整理好措辞说道：“这和西部地区建立网络隔离区有关吗？” “穆克说只要在‘塔’的网络覆盖下，没有什么能躲避它的追踪。这个监视范围正在不断扩张。”伊瑟摸了摸下巴，“艾里克，你是最早一批跟随冈特的人，黑都的‘塔’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艾里克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冈特说，‘塔’是有智能的，整个黑都的监管系统都围绕这个人工智能搭建，它的诞生和三大家族改建黑都是同一时期。” “那就是战争之后。” “大概吧，冈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艾里克耸了耸肩，“从好的方面想，黑都正在整合这片分裂的大地；不过从现状来看，他们想要的更多是统治而不是共建。” “冈特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想关闭黑都的空气过滤屏障？” 伊瑟这话一出，卡冯坐直了身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唐手抵下唇，轻声推测，“关闭空气过滤屏障意味着黑都失去了他们最大的优势，如果那些贵族也同样暴露在有毒环境下……黑都和荒野就会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平等。” 伊瑟向他投去“不愧是你”的眼神，“没错。很理想化吧。” “不可能实现的。”唐直截了当地说，“哪怕没了屏障，黑都也还是黑都，为了活命他们只会更加疯狂的搜集资源。” “这些都是推测。我只是想到，我和卡洛斯可以使用晶柱能量是因为我们都流着异生物的血，那黑都是怎么利用已经损坏的第七晶柱的？能源转换装置在战争中被摧毁了。现在已知古卡在上层城区，那还会不会有其他异生物在那里？那个所谓的‘智能’，战争之后的异生物，还有空气过滤屏障之间的关联……” 卡冯挤了挤眼睛，“你心思太沉重了。” “我已经忘了我上一次轻松是什么时候了。” 伊瑟靠着窗口，忽然长叹一口气。 “卡洛斯跟你说了什么？”卡冯问。 “很多，他说我会找到杀城主的理由。” “你的确有这个理由。” “可我最初不是为了向城主复仇才来到黑都的。我只是在追寻我的过去，还有找寻曾经的同伴。我原本有很多选择，现在我别无选择。” 为了那些得不到答案的疑问，为了他没有参与的阴谋，为了身边的人，为了曾经，为了将来，他必须前往黑都。 伊瑟远眺一望无际的荒野，天色开始暗沉，远处最后的曙光也落下了地平线。 他忽然想到阿布利特——卡洛斯的那个线人选择了留在看火人那里，他喜欢那片森林，也喜欢远离逃亡与阴谋较量的日子。 他还不知道丧钟城发生的事，但看火人会转告他的。 有个落脚点真好啊，和从恢复意识起就一直在路上奔波的他不同。 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他能坚持到结束的那一天吗？真相是怎样的？会不会在揭晓的那一刻就把他紧绷的心杀死？ 古卡，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他是怎么看待卡洛斯的？以一位血亲父亲的眼光，抑或是以一位造物主的眼光？ 他又是怎么看待同伴的？幼稚执着着和平理论的他，冷酷进行着入侵战争的莱赛克杰，古卡长久以来冷眼旁观，甚至为了人类制造出杀死他们的利器。 古卡是叛徒吗？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同伴？ 这些问题，他会当面一一问清楚的。 夜晚的红区完全不同于白天死气沉沉，疲倦了一天的人们像是在沉沉夜色中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街头结尾到处都是用古怪眼神四处大量的人，昏暗的角落里簇拥着许多需要尽情发泄的身影。偶尔有人依靠在拐角处，朝来往的人抖抖手里的“礼品单”示意要不要来一份什么刺激点的东西。 两堆馊了的酒桶旁站着一个抽烟的人。 “今天有情况了吗？” “你指什么？”头顶的棚屋上还坐着一个人，“今天我看到联邦的队伍回来了，沃森这次死了不少人，嘿嘿，活该那群得意忘形的家伙。” “少说废话，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抽烟的人把烟蒂按在酒桶上熄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墙那边没有动静？都这么多天了，这会儿要是还没人来我就先去睡了。” “你都熬三天了，不差这一会儿。” “这一会儿可决定了我是不是会猝死。卡洛斯手下的人真是和他本人一样没有良心。” “你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我明天就辞职。” “嘘。”棚屋顶上的人跳了下来，“有人接近了，一男一女，女的那个是个希莱因。” “哇你现在的感知力强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再抽烟的人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置，从闹市的杂物中间穿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围墙外，围墙顶上，探照灯正规律性的来回扫荡荒野。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四章 分别 围墙的阴影下，一个男人泰然自若地站在过滤屏障内侧，做出各种古怪举动挑衅过滤屏障外的女性，后者应该就是同伴所说的希莱因了。 女性希莱因嘴角叼着根草叶，双手抱臂，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男人。 发现“线人”走出来，女性希莱因带着攻击欲望靠近屏障，嘴角的草叶“呲”一声烧成了飞灰。 男人急忙喊了一声，“别乱来，惊动警卫怎么办？” 女性希莱因别过头，噜噜的吐了吐舌头。 线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她进不来，屏障触及到希莱因就会发出警报告知‘塔’。” “谢谢提醒。冒昧的问一句，你认识我吗？” 男人指着自己说，线人耸了耸肩，“我该认识你吗？” “我一样在卡洛斯手下做事。” “在这个时节说出这种话，被三大家族的人知道你可能就回不了屏障外面了。”线人拔出了枪，“既然找到了这个缺口，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100万准备好了吗？” “在黑都100万都够在红区逍遥半辈子了！”男人一副震惊的样子，“你怎么不去抢？” “好了，卡冯，我们是来寻求帮助的。”一只手伸出来按住卡冯的肩。 线人看向同伴没有感知到的第三人——那只手臂出现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因为这人太安静了，待在阴影里连呼吸声都没有，他做这行做了十几年，还从未被这样冷不防吓到过。 月光下的苍白肤色给这人镀上一层古希腊大理石雕塑般的质感，黑色的斗篷下隐约露出银灰色的碎发，此刻注视着线人的是一双同样银灰色的眼睛。 “伊瑟，异世界生物第七将领，我需要你放我的同伴进入黑都。” 装上义眼的伊瑟面部堪称完美，他的声音很轻柔，可线人听到耳朵里嗡嗡作响，一个恍惚，线人手里的枪被一股力量拽开，像失去重力一样悬浮到了空中。 特殊能力？希莱因？不，不是希莱因，这人是…… “还需要进一步演示吗？”伊瑟摘下兜帽把整张脸暴露在光纤下，他的面部线条肉眼可见的发生变化，声音也变为了女声，“请快一点，我的人还等在一公里开外。” 线人触电般抽回手，他的手毫发无伤，被影响的仅仅是枪械而已。 “伊瑟先生。”他松了口气，看向那名女性希莱因，“那这位就是希思医生……了吗？” 卡冯微微咳嗽，“不，她是希思的妹妹海泽。” “妹妹？”线人有些懵逼。 海泽哼了一声。 “好吧，身份已确认。至于我，你们可以叫我1号，我的真名对你们没有意义。” 线人1号打了个手势，藏在暗处的同伴收到消息，启动了内侧墙壁上一个隐藏的电子设施，用来遮掩缺口的全息影像消失了，露出可供一个成年人通过的细小裂缝。 “这是大战之后没修补上的一处缺口。我想你们不需要详尽的‘景点介绍’。”线人环顾一周，“普通人先进来，希莱因需要做点准备工作。冒昧问一下，老板告诉我们一共是四个人，但实际上是？” “算上我八个人。”伊瑟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外加一只人造生物。” 当众人与沃尔菲出现在线人视野里的时候，线人1号露出了比伊瑟还苦涩的笑容。 “它身体里也有病毒吧？” “是的。” “根据体重计算一下剂量。”线人1号对同伴说，随后解释道，“我们需要为他们注射一种药剂，这种药剂可以短期掩盖希莱因的生命体征，不过有一定副作用。” “好的。”伊瑟站在屏障交界线上，迫于左眼中晶柱碎片的原因，他无法再接近屏障一步。 线人把大家一个个送进围墙，最后看向了他，“你不进来吗？” “我再靠近的话屏障会消失。你先把他们送到安全地点，之后再来接应我。” “没必要。”线人举起一个装置按在他胸口，一把把伊瑟扯了进来，周围的屏障光线黯淡了一秒，接着什么也没发生。 伊瑟低头查看附着在自己外套上的东西，那看起来就像是个偏大的装饰徽章。 “碎片之间有共鸣，自然会有‘屏蔽共鸣’的东西，不然他们把卡洛斯送进来的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线人抱着手臂得意洋洋，伊瑟不免高看他一眼，“还有这样的设备？” “不过这不算在老板派的任务范畴内，4个人外加一只狼，还有这个小玩意儿，光安排多出来的人吃住就要花上一大笔钱，更别提掩盖你们行踪花费的人力物力。我呢也很爽快，抹除零头，就算你现在欠‘线人1号’600万。”线人把账算得头头是道，“等有钱了就来这里找我，连本带息，概不赊账。” “钱会汇到你账上的，只多不少，1号。”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围墙内侧传来，伊瑟穿过障碍，全息影像再度把墙壁的裂缝伪装起来。他看向说话的人，发现对方是卡洛斯的随身侍从。 “我是帕德里科。”帕德里科穿着和出现在卡洛斯身边时一样的黑色燕尾服，腰板笔挺，岁月在他的身姿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看到伊瑟时，他恭敬地点了点头，“住处已为几人打点好了，就由这两位带你们去吧。” 伊瑟发现了帕德里科眼底的深意，他与几位同伴一一对视，大家都或多或少明白：每个人要去往的地方恐怕不同，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 这支断断续续共度了个把月的队伍，终于还是面临了解体。 “我和卡冯本来就是卡洛斯的人，有自己的去处，不用担心。”唐勾着卡冯的肩膀，好像回到了刚出发时那种轻松愉快的状态，“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一步。” “有问题记得联系，通讯频道收录在你的设备里，不过不要半夜打电话，否则你会看见另一种样子的我。”卡冯促狭地对伊瑟挤挤眼睛，朝他伸出一只手。 伊瑟和他碰了碰拳头，平静地说，“去吧。” 两个大男人很快隐入夜色，循着各自的道路离去。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四章 分别 围墙的阴影下，一个男人泰然自若地站在过滤屏障内侧，做出各种古怪举动挑衅过滤屏障外的女性，后者应该就是同伴所说的希莱因了。 女性希莱因嘴角叼着根草叶，双手抱臂，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男人。 发现“线人”走出来，女性希莱因带着攻击欲望靠近屏障，嘴角的草叶“呲”一声烧成了飞灰。 男人急忙喊了一声，“别乱来，惊动警卫怎么办？” 女性希莱因别过头，噜噜的吐了吐舌头。 线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她进不来，屏障触及到希莱因就会发出警报告知‘塔’。” “谢谢提醒。冒昧的问一句，你认识我吗？” 男人指着自己说，线人耸了耸肩，“我该认识你吗？” “我一样在卡洛斯手下做事。” “在这个时节说出这种话，被三大家族的人知道你可能就回不了屏障外面了。”线人拔出了枪，“既然找到了这个缺口，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100万准备好了吗？” “在黑都100万都够在红区逍遥半辈子了！”男人一副震惊的样子，“你怎么不去抢？” “好了，卡冯，我们是来寻求帮助的。”一只手伸出来按住卡冯的肩。 线人看向同伴没有感知到的第三人——那只手臂出现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因为这人太安静了，待在阴影里连呼吸声都没有，他做这行做了十几年，还从未被这样冷不防吓到过。 月光下的苍白肤色给这人镀上一层古希腊大理石雕塑般的质感，黑色的斗篷下隐约露出银灰色的碎发，此刻注视着线人的是一双同样银灰色的眼睛。 “伊瑟，异世界生物第七将领，我需要你放我的同伴进入黑都。” 装上义眼的伊瑟面部堪称完美，他的声音很轻柔，可线人听到耳朵里嗡嗡作响，一个恍惚，线人手里的枪被一股力量拽开，像失去重力一样悬浮到了空中。 特殊能力？希莱因？不，不是希莱因，这人是…… “还需要进一步演示吗？”伊瑟摘下兜帽把整张脸暴露在光纤下，他的面部线条肉眼可见的发生变化，声音也变为了女声，“请快一点，我的人还等在一公里开外。” 线人触电般抽回手，他的手毫发无伤，被影响的仅仅是枪械而已。 “伊瑟先生。”他松了口气，看向那名女性希莱因，“那这位就是希思医生……了吗？” 卡冯微微咳嗽，“不，她是希思的妹妹海泽。” “妹妹？”线人有些懵逼。 海泽哼了一声。 “好吧，身份已确认。至于我，你们可以叫我1号，我的真名对你们没有意义。” 线人1号打了个手势，藏在暗处的同伴收到消息，启动了内侧墙壁上一个隐藏的电子设施，用来遮掩缺口的全息影像消失了，露出可供一个成年人通过的细小裂缝。 “这是大战之后没修补上的一处缺口。我想你们不需要详尽的‘景点介绍’。”线人环顾一周，“普通人先进来，希莱因需要做点准备工作。冒昧问一下，老板告诉我们一共是四个人，但实际上是？” “算上我八个人。”伊瑟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外加一只人造生物。” 当众人与沃尔菲出现在线人视野里的时候，线人1号露出了比伊瑟还苦涩的笑容。 “它身体里也有病毒吧？” “是的。” “根据体重计算一下剂量。”线人1号对同伴说，随后解释道，“我们需要为他们注射一种药剂，这种药剂可以短期掩盖希莱因的生命体征，不过有一定副作用。” “好的。”伊瑟站在屏障交界线上，迫于左眼中晶柱碎片的原因，他无法再接近屏障一步。 线人把大家一个个送进围墙，最后看向了他，“你不进来吗？” “我再靠近的话屏障会消失。你先把他们送到安全地点，之后再来接应我。” “没必要。”线人举起一个装置按在他胸口，一把把伊瑟扯了进来，周围的屏障光线黯淡了一秒，接着什么也没发生。 伊瑟低头查看附着在自己外套上的东西，那看起来就像是个偏大的装饰徽章。 “碎片之间有共鸣，自然会有‘屏蔽共鸣’的东西，不然他们把卡洛斯送进来的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线人抱着手臂得意洋洋，伊瑟不免高看他一眼，“还有这样的设备？” “不过这不算在老板派的任务范畴内，4个人外加一只狼，还有这个小玩意儿，光安排多出来的人吃住就要花上一大笔钱，更别提掩盖你们行踪花费的人力物力。我呢也很爽快，抹除零头，就算你现在欠‘线人1号’600万。”线人把账算得头头是道，“等有钱了就来这里找我，连本带息，概不赊账。” “钱会汇到你账上的，只多不少，1号。”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围墙内侧传来，伊瑟穿过障碍，全息影像再度把墙壁的裂缝伪装起来。他看向说话的人，发现对方是卡洛斯的随身侍从。 “我是帕德里科。”帕德里科穿着和出现在卡洛斯身边时一样的黑色燕尾服，腰板笔挺，岁月在他的身姿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看到伊瑟时，他恭敬地点了点头，“住处已为几人打点好了，就由这两位带你们去吧。” 伊瑟发现了帕德里科眼底的深意，他与几位同伴一一对视，大家都或多或少明白：每个人要去往的地方恐怕不同，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 这支断断续续共度了个把月的队伍，终于还是面临了解体。 “我和卡冯本来就是卡洛斯的人，有自己的去处，不用担心。”唐勾着卡冯的肩膀，好像回到了刚出发时那种轻松愉快的状态，“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一步。” “有问题记得联系，通讯频道收录在你的设备里，不过不要半夜打电话，否则你会看见另一种样子的我。”卡冯促狭地对伊瑟挤挤眼睛，朝他伸出一只手。 伊瑟和他碰了碰拳头，平静地说，“去吧。” 两个大男人很快隐入夜色，循着各自的道路离去。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五 新的篇章 帕德里科掏出一个记事本，认真严谨地进行未来分配。 “我们已经为阿盖恩先生安排了一份工作，既然多了位艾里克先生，我们会尽量把两位安置在一起，方便技术交流。等伊瑟先生进入上层城区，他们还可能会对你进行远程支援。” “好的。”伊瑟淡淡微笑，“好好干吧，‘探索者’先生。” “不管未来怎样，我都很感激你把我从西部带出来。”阿盖恩走上前拥抱了他，“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探索者的故事吧。” 伊瑟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们感情不深，就不抱了，眼睛出问题了就来找我。嘿，巴哈雅小指挥官，我们有空再见啦。” 艾里克潇洒的挥挥手。两人跟随另一名线人穿小道离开了。巴哈雅看看离开的人，又看了看伊瑟，埋下头去。 “我不想跟他们走。” 伊瑟有些讶异，“我理解你对这座城市感到恐惧，但现在反悔可能已经……” “我没有要反悔！我只是不想离开你。”巴哈雅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现在的眼神就跟你和冈特离开的时候一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就打算把我们安置完后再一个人去做你要做的事吧？那我跟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我想帮助你，而不只是作为你的累赘。” 这一通话直截了当，直戳进伊瑟胸膛。从未想过能这么表白心意的希思失控地发出口水吞咽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沃尔菲默默站得离这两个女人远了一点。 “我们不是朋友吗？”巴哈雅走近了一点，期盼地看着他，“A？” “呼……”听到“朋友”这个词，希思又把手放松了。沃尔菲的电子眼左右转动，幸好它不会做出人类的表情，否则场面会变得很搞笑。 “咳咳。”帕德里科清了清嗓子，“巴哈雅小姐和两位女士会跟着伊瑟先生一起进入上层城区。” “什么！？”伊瑟震惊之余还有些喜悦，“能拿到这么多名额吗？” “名额有两个，原本是给希思医生做备用的。不过希思医生可以使用这个。” 帕德里科递过去一张邀请函，希思查阅片刻，面无表情地抬眼道，“我不记得我认识一个叫做‘安德烈·谢东诺夫’的人。” “这位是极境家族的领导人。极境家族是黑都的第六大家族，负责医学研究，他们会为您写一封推荐信介绍您去黑都研究院工作，您的才能不该被埋没。而且据我所知他与您的祖父是旧识。主人向他透露了他好友的两位孙女还留存于世的消息，他便答应提供两个前往上层城区的名额。” 希思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伊瑟有些担忧，“她们都是希莱因。” “是的，而且海泽小姐是具有传播性的感染者，上去之后需要谨慎行事。至于通过病毒检测，我们会为您办妥。”帕德里科合上了记事本，“这位狼先生需要跟我走一趟进行些调整才能出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不，看这个情况无论有什么问题卡洛斯都会为他摆平……真是可怕的人，明明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却还能靠埋下的伏笔操控这么多事。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恐怕只有那个了：他必须杀死城主，为了卡洛斯，为了那个不知名的理由。 这是卡洛斯做这一切的终极目的，他没有理由不接受。 伊瑟深呼吸，全身放松下来，眼里有了神光，“现在轮到我了吧？卡洛斯说会兑现他的承诺，我该怎么到上面去。” 帕德里科和善地露出一个微笑，“那么就请您先到猎狐犬那里去一趟，他们的首领想见你一面。” …… 高楼耸入云宵，云端之上，一处三面透明的空中监狱里，卡洛斯靠在窗口架着腿，一脸倦怠地望着茫茫黑夜。 门口的通讯器传来讯息：“卡洛斯先生，有人来探望您。” 卡洛斯“嗯”了一声，兴趣缺缺地把头转向门口，接着就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加图索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黑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朵凋谢的百合花，他似乎很珍爱那支花，即便发黄卷曲也没有换下来。 “你接受改造还没几天吧，这就能下床走动了？了不起。” 卡洛斯刚露出笑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截断，加图索抬起一只手做了个虚握的动作，卡洛斯的脖子上出现一道勒痕，他被向上抬起紧贴背后的玻璃窗，双手锁链叮啷作响。 “不要戏弄我。现在的你没有资格。” 加图索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掐着他的脖子，氧气一点点减少，卡洛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青变黑，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继续用戏谑地表情看着加图索在他身上泄愤。 仿佛是被那种眼神触痛，加图索撤开精神力，卡洛斯跌坐回去低低咳嗽。 “念力？有限制的吧。我记得研究院的表格上有一项‘区域控制’和你很像。不错的能力，不过配你就有些逊色了。”他笑着推测，“用新获得的力量来欺负我这个普通人，不觉得过分吗？” “明天开庭，我来看看你。”加图索点了一根烟，淡淡地说，“看看这个放任诺琳死去，逼迫我堕入黑暗的你。” “黑暗？这不就是你原来的样子么。难道不好吗，诺琳从痛苦中解脱了，而你终于可以抽身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卡洛斯笑着笑着，又喷出了一些血，把身上的白色囚服染红了，他捂着嘴低笑，加图索深深皱眉。 “看来那群庸医没有把你治好。” “当然不！他们怕死我了。那么多年都没动过手的人一出手就毁掉了一支军队。你看过那些司令官的眼神了没？特别好笑。” 加图索没兴趣看他装疯卖傻，他吐出一圈烟雾，退到门外靠上走廊墙壁，“明天的庭上，我会站你有罪的那一边。” “你有这个权利。” “我本来是想听听你不发疯了会有什么话对我说，不过现在看来你是真的疯了。我走了。” 加图索还没动弹，卡洛斯突然扑到门口，紫色的电网门将他禁锢在囚室内，按在电网上的手很快冒血开裂，滋滋的冒着青烟，卡洛斯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你的能力绝对不是区域控制。”他像个恶魔在加图索耳畔低语，“诺琳的死不可能只换来一个罕见的能力，好好利用这份力量去完成你的理想，拼上一切，在你还有机会可以拼搏的时候。” 他松开手靠上墙壁，两个男人隔着门口，就这样沉默着。 加图索率先起身走向出口，卡洛斯低垂下头，嘴角勾画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去吧，新的英雄，当你归来的那一日，黑都将迎来新的篇章。 《黑都之千年战争》正文卷 第一一五 新的篇章 帕德里科掏出一个记事本，认真严谨地进行未来分配。 “我们已经为阿盖恩先生安排了一份工作，既然多了位艾里克先生，我们会尽量把两位安置在一起，方便技术交流。等伊瑟先生进入上层城区，他们还可能会对你进行远程支援。” “好的。”伊瑟淡淡微笑，“好好干吧，‘探索者’先生。” “不管未来怎样，我都很感激你把我从西部带出来。”阿盖恩走上前拥抱了他，“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探索者的故事吧。” 伊瑟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们感情不深，就不抱了，眼睛出问题了就来找我。嘿，巴哈雅小指挥官，我们有空再见啦。” 艾里克潇洒的挥挥手。两人跟随另一名线人穿小道离开了。巴哈雅看看离开的人，又看了看伊瑟，埋下头去。 “我不想跟他们走。” 伊瑟有些讶异，“我理解你对这座城市感到恐惧，但现在反悔可能已经……” “我没有要反悔！我只是不想离开你。”巴哈雅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现在的眼神就跟你和冈特离开的时候一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就打算把我们安置完后再一个人去做你要做的事吧？那我跟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我想帮助你，而不只是作为你的累赘。” 这一通话直截了当，直戳进伊瑟胸膛。从未想过能这么表白心意的希思失控地发出口水吞咽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沃尔菲默默站得离这两个女人远了一点。 “我们不是朋友吗？”巴哈雅走近了一点，期盼地看着他，“A？” “呼……”听到“朋友”这个词，希思又把手放松了。沃尔菲的电子眼左右转动，幸好它不会做出人类的表情，否则场面会变得很搞笑。 “咳咳。”帕德里科清了清嗓子，“巴哈雅小姐和两位女士会跟着伊瑟先生一起进入上层城区。” “什么！？”伊瑟震惊之余还有些喜悦，“能拿到这么多名额吗？” “名额有两个，原本是给希思医生做备用的。不过希思医生可以使用这个。” 帕德里科递过去一张邀请函，希思查阅片刻，面无表情地抬眼道，“我不记得我认识一个叫做‘安德烈·谢东诺夫’的人。” “这位是极境家族的领导人。极境家族是黑都的第六大家族，负责医学研究，他们会为您写一封推荐信介绍您去黑都研究院工作，您的才能不该被埋没。而且据我所知他与您的祖父是旧识。主人向他透露了他好友的两位孙女还留存于世的消息，他便答应提供两个前往上层城区的名额。” 希思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伊瑟有些担忧，“她们都是希莱因。” “是的，而且海泽小姐是具有传播性的感染者，上去之后需要谨慎行事。至于通过病毒检测，我们会为您办妥。”帕德里科合上了记事本，“这位狼先生需要跟我走一趟进行些调整才能出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不，看这个情况无论有什么问题卡洛斯都会为他摆平……真是可怕的人，明明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却还能靠埋下的伏笔操控这么多事。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恐怕只有那个了：他必须杀死城主，为了卡洛斯，为了那个不知名的理由。 这是卡洛斯做这一切的终极目的，他没有理由不接受。 伊瑟深呼吸，全身放松下来，眼里有了神光，“现在轮到我了吧？卡洛斯说会兑现他的承诺，我该怎么到上面去。” 帕德里科和善地露出一个微笑，“那么就请您先到猎狐犬那里去一趟，他们的首领想见你一面。” …… 高楼耸入云宵，云端之上，一处三面透明的空中监狱里，卡洛斯靠在窗口架着腿，一脸倦怠地望着茫茫黑夜。 门口的通讯器传来讯息：“卡洛斯先生，有人来探望您。” 卡洛斯“嗯”了一声，兴趣缺缺地把头转向门口，接着就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加图索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黑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朵凋谢的百合花，他似乎很珍爱那支花，即便发黄卷曲也没有换下来。 “你接受改造还没几天吧，这就能下床走动了？了不起。” 卡洛斯刚露出笑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截断，加图索抬起一只手做了个虚握的动作，卡洛斯的脖子上出现一道勒痕，他被向上抬起紧贴背后的玻璃窗，双手锁链叮啷作响。 “不要戏弄我。现在的你没有资格。” 加图索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掐着他的脖子，氧气一点点减少，卡洛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青变黑，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继续用戏谑地表情看着加图索在他身上泄愤。 仿佛是被那种眼神触痛，加图索撤开精神力，卡洛斯跌坐回去低低咳嗽。 “念力？有限制的吧。我记得研究院的表格上有一项‘区域控制’和你很像。不错的能力，不过配你就有些逊色了。”他笑着推测，“用新获得的力量来欺负我这个普通人，不觉得过分吗？” “明天开庭，我来看看你。”加图索点了一根烟，淡淡地说，“看看这个放任诺琳死去，逼迫我堕入黑暗的你。” “黑暗？这不就是你原来的样子么。难道不好吗，诺琳从痛苦中解脱了，而你终于可以抽身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卡洛斯笑着笑着，又喷出了一些血，把身上的白色囚服染红了，他捂着嘴低笑，加图索深深皱眉。 “看来那群庸医没有把你治好。” “当然不！他们怕死我了。那么多年都没动过手的人一出手就毁掉了一支军队。你看过那些司令官的眼神了没？特别好笑。” 加图索没兴趣看他装疯卖傻，他吐出一圈烟雾，退到门外靠上走廊墙壁，“明天的庭上，我会站你有罪的那一边。” “你有这个权利。” “我本来是想听听你不发疯了会有什么话对我说，不过现在看来你是真的疯了。我走了。” 加图索还没动弹，卡洛斯突然扑到门口，紫色的电网门将他禁锢在囚室内，按在电网上的手很快冒血开裂，滋滋的冒着青烟，卡洛斯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你的能力绝对不是区域控制。”他像个恶魔在加图索耳畔低语，“诺琳的死不可能只换来一个罕见的能力，好好利用这份力量去完成你的理想，拼上一切，在你还有机会可以拼搏的时候。” 他松开手靠上墙壁，两个男人隔着门口，就这样沉默着。 加图索率先起身走向出口，卡洛斯低垂下头，嘴角勾画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去吧，新的英雄，当你归来的那一日，黑都将迎来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