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中的神医》 1、缘起 李真大恨。 按照故事的套路,不该是穿越到修真界开后宫,或者找个天资过人、惊才绝艳、又容貌无双的道侣双宿双飞,修炼有成,突破世界的桎梏,飞升到仙灵界、继而到神界,与天地同寿,长生不老吗? 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他腾一下直起身,一把扯开绣着如意牡丹的大红色床帐,下了雕花大床,在梳妆台边坐了下来。 顾不上披上衣服,就着室内黄昏的光线,透过铜镜,他看到了一张模糊但识别度很高的面孔,那是一张精致无双、美艳绝伦的面孔,无疑是个大美人。 皮囊是个女人,李真叹了口气,以后该怎么办? 他还从来没做过女人! 成为一个女人,一个美女,一个绝世无双的美女,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更是一时难以接受的事情,这简直匪夷所思! 震惊,惶恐,羞耻,愤怒,这些情绪在心中不停飞速轮转,让李真的头嗡嗡直响。 直到室内黑暗一片,他才稍微冷静下来。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新世界?皱着眉头李真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 这个叫林仙儿的女人曾是花魁,也曾守身如玉,在遇到李探花的时候,起了从良的念头。 能被文武双全才貌俱佳的年轻探花郎许以正妻之位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的,尤其她还是一个烟花女子,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滚烫馅饼,怎能不让人喜出望外呢? 成亲时有多欣喜庆幸,和离时就有多悲痛愤恨。 婚礼不过三天,她就单方面被和离,意外来得犹如当初被求亲,从至喜到极悲,情绪的剧烈波动使其彻底崩溃,继而黑化。 冲动之下,她重回青楼,高举艳帜,入幕之宾更是囊括了武林朝廷各色人等。 一时之间,人人都以嫖探花郎之前妻为荣,破罐破摔的她在声色中越陷越深,堕落至无底深渊。 但这样的报复显然于李探花不痛不痒,也无法浇息内心深埋的怒火及仇恨,那是她心如蚁啮彻夜不眠的源头。 于是,她伙同探花郎朝廷上的政敌及武林中的对头设下陷阱,诬陷其为武林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梅花盗”,意图使李探花声名尽丧,死无葬身之地。 李真穿过来的时候正是李探花人赃俱获被关押起来的次日。 合谋众人明面上召开大会,公开审讯伪善的李探花,商议如何惩恶扬善,私底下却是在大开宴席庆功,并瓜分利益。 林仙儿的所作所为固然解恨,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人生也折腾完了,真不知是她利用男人将李探花打入谷底还是那些男人利用她整倒李探花。 林仙儿的报复过分吗?并不。 如果是他李真,在没有任何武力权势的情况下,也会虚与委蛇,利用一切条件包括男人的殷勤来报复,但绝不会像林仙儿一般,丝毫不留余地、全无退路,毁掉整个人生。 此外,林仙儿认为李探花已经跌落深渊,而她大仇得报的判断也不正确。 李探花翻身还是很容易的,只要找到证人,推翻证据,加上他有高超的武艺、雄厚的人脉,洗白怎么会难? 李探花出身的李家可是盘踞山西百年的书香世家!没有什么人比文人更善于洗白的套路了。 打蛇不死很容易被反噬,如果能废了李寻欢的武功、挑了他的手筋,让他的绝技“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成为绝响才能彻底毁了这个男人。 只有彻底毁了李探花才能让林仙儿郁气全消吧?李真叹气。 抚着额头想了想,尽管现在李探花已经被公认为“梅花盗”,可他毕竟不是。 再加上与林仙儿合谋的都是些蝇营狗苟的乌合之众,李真是瞧不上的,也并不看好。 想着眼前的烂摊子,李真站起身穿好衣服,悄悄进了库房,查看储藏的药材。 他需要配些药。 原主不通武艺,防身也好、治病也罢,药物都十分必要。 放好油灯,李真将需要的药材一一捡出,用药杵逐一碾成粉末,配成各种不同功能的药,什么迷魂散、断肠散、麻醉药、痒痒药、大力丸等等,千奇百怪。 待做完这些,天色更加昏暗。 望了望窗外灰暗的天空,他再次从百子柜里拿出几味药,来到厨房,细细地用水煎成无色无味的药液倒入一只瓷瓶。 差不多晚膳时分,李真来到厨房,拿着下人备好的食盒,施施然来到了关押李探花的小院。 将几碟小菜、一坛酒放在案桌上,李真淡淡地招呼李探花用饭。 “探花郎,受委屈了吧? “呵呵,给你备了酒。今晚一别,再无相见之日,这酒算了了我们的故人之情。” 李真淡淡地对面前这个已经不年轻的男人说,努力压制着内心爱恨交织的情潮。 男人长的也算有风姿,身形挺拔,瘦不露骨,宛如一竿清竹,可惜一副颓废的模样让李真尤为厌恶。 李寻欢正一手小刀,一手木头刻着人像。 见李真进来,仿若未见;听李真说话,亦仿若未闻。 不过李真话里的酒字就像返魂香,勾回了他的魂魄。 他拿起酒坛,就往嘴里倒。 酒倒得猛,喝得也快,伴随着一声声的咳嗽,撕心裂肺。 酒喝完,咳嗽更是一声高过一声,激烈地像是肺都要咳出来。 他却像全无感觉一般,只顾着埋首雕木像。 李真冷笑一声,不知是因为身体里原主的执念还是心里的不屑,不由说道: “做一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林诗音不是你主动让给龙啸云的吗? 哦,你应该知道,虽然你不介意把未婚妻送人,怎知龙啸云不介意你刻他夫人的小像? 真不知你是爱林诗音,还是恨林诗音。 不过不管爱恨,林诗音遇到你一定是人生一大悲剧。” 李探花听到这些话,手指不由一僵,刻木像的刀停了下来,手不由自主地抓起桌上的酒坛。 酒坛被抓起后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又被重新放下,原来酒尽了。 2、斩情 李真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又道: “林诗音过的还算不错。 虽说龙啸云是个小人,可对自家夫人还算疼惜,绝对不会将人送给兄弟或者恩人。 嗯,他们儿子你见过吧? 龙小云,九岁了,性格相较龙啸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是一个虚伪狠辣的小人,真是可爱呢。 要不是你大方,你和林诗音的儿子也要这么大了吧?啧啧。” 李探花的手紧紧握住小刀和木像,手指有些发白,可面上仍是死气沉沉。 李真对李寻欢的反应很是不爽,又添了一把火: “哦,对了,万花楼来了个叫莫兰的丫头,跟林诗音长的一个样,龙啸云经常来看她,听说等‘梅花盗’的案子结了,要纳回去做小。 你这救过命的结拜大哥龙啸云当真有福气,像林诗音这样的美人一个就难得了,他还能找到两个,不是一般的艳福。 啧啧,你给未婚妻找的良人确是上佳,林诗音遇到你真真幸运。” 李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些酸言醋语,姑且归结于身体的执念与不甘,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东西消散。 李探花听到龙啸云要纳妾,猛然抬头看向李真,似要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李真来看他,目的可不是来解惑的。 没有理会,他继续火上浇油: “你或许猜到了,对,‘梅花盗’这个案子就是摆明了栽赃嫁祸给你,全是你的政敌仇人合谋的,主谋之一正是对你有救命之恩的结拜大哥龙啸云。 呵,我很好奇,难道你从不曾怀疑过,龙啸云的救命之恩会不会是精心设计的圈套呢? 咦,文武双全的探花郎,怎么会如此没有智计,不该啊不该。” 李真摇头叹息。 李探花听到这些,手紧紧握成拳头,微低着头,面色又增几分颓然,再度伸手抓向酒坛,更是举起酒坛就往嘴里倒,完全不记得酒已喝光。 李真冷笑一声: “酒可真是你的好兄弟。 看看你今天的样子,真不知李家祖宗会作何感想。 在山西享有百年清誉的李园就败落在你手里了。” 李真不屑地看着李探花,继续道, “今天看过你,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此后一别两宽,江湖不见。” 李探花木然看着李真转身走出房间,越走越快,直至不见。 此时李真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李园。 夜晚带着梅花香气的寒风里不时传来前院宴席上的嬉笑怒骂声,这是武林人士在庆祝“梅花盗”顺利结案。 今晚过后,武林朝廷中的格局想来定有一番变动,尤其是那些自诩“正义”的所谓白道领袖及朝中势力,不知那几位与林仙儿合谋的武林人物是否会达成所愿。 刷李探花这个江湖排行榜第三的大BOSS并将其推倒,毫无疑问会掉落不少好东西,名望也好、利益也罢,正好大家排排坐、分一分。 呵,不知道有几人能从中嗅到潜藏的危机,从容脱身,李真讽刺地勾起嘴角。 想到这些红尘中打滚的蝇营狗苟钻营之辈,李真神色漠然地穿过李园来到角落里的李氏宗祠。 不管如何,李家上百年的清誉确确实实被李探花短短十几年挥霍得一干二净,真不知李家先祖会不会气的从牌位上爬出来,撕碎这个败家子。 李真脚步停在祠堂门口。 林仙儿这个原主尽管曾经与李探花拜过堂,但并未开祠堂在家谱上记录姓氏,那一场婚礼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根本不可能让她来拜祠堂。 不知道是李寻欢自诩聪明,还是自视甚高,他从未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林仙儿,哪怕是收买林仙儿演场戏也比让人空负一腔期望热情好吧? 或许在李探花心里,帮林仙儿赎身已是天大恩情,哪怕过门三天就抛弃也无不妥,毕竟只是烟花女子而已。 不管承认与否,面上温和、视人平等的李探花哪怕可以与底层武林人士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同样视林仙儿这般出身青楼的女子如无物,心里总是瞧不上的。 当然,或许女人从来他就是看不上的,要不然有青梅竹马之谊的未婚妻也不能说让就让吧。 不知他有没有想过,貌若天仙的林仙儿如果只是要赎身来达到从良的目的,作为万花楼头牌、有大把有权有势入幕之宾的她再容易不过,何须他李探花多事? 再看看林诗音,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妹、长辈订下婚约的未婚妻,只因相识不久的结拜大哥诈称害了相思,就甘愿让出以偿救命之恩,多情如斯,无情如斯,世间少有。 偏偏,他还非要做出一副深情模样,酗酒买醉,装疯卖傻,真真滑稽,让人反胃啊。 究其根本,探花郎李寻欢根本不懂尊重女人,更是把女人作为随手摆弄的物件。 那些所谓的爱啊、深情啊、心伤啊,统统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这与那些“我以为XX对你好”的混账事、混账人毫无不同。 不管李探花在筹谋什么,暗地里又有什么抱负、责任,毋庸置疑,他都是一个对女人无情的男人,更不会将女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李真曾经不懂女人,甚至抱着与李探花同样的想法,可那些错误的想法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女人,从来不简单。轻视她们、蔑视她们,早晚受到教训。 李寻欢不就是一个最鲜明的例子吗?林仙儿在被他抛弃后搅起的风风雨雨给李寻欢不知道增添了多少麻烦。 祠堂前没有一丝光。 吱呀一声,李真推开大门,从门缝里走进祠堂,又随手关上。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放到嘴边吹了吹,火折子上火光一闪,一团明亮的光团跳跃起来,照亮了室内。 举目望去,祠堂正厅密密麻麻的牌位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从高到低,足有几百个。 李真双目如电,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名字。 位于最前面的供台上并没有鲜花鲜果,只有几个长着白毛或黑斑的干瘪物体,那是不知何时的供奉。 空气有些沉闷,鼻尖有丝丝霉味传来,伴着几丝檀香味。 尘土如同一层灰白色的厚帐幔笼在整个空间内部的每一件物体上。 香烛东倒西歪地躺在案桌上,香灰更是厚厚一层。 黑洞洞的空间,一排排写着如血般鲜红赤字的牌位,灰黑色帐纱随着窗户吹入的风轻轻摆动,破败的窗纸更是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这些无形中给祠堂增添了一种莫名的惊悚。 肃穆庄严又带着颓败压抑的气氛很是让人不适,然而李真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快步踏着青砖铺就的地板,穿过厅堂,走过供桌,将最高处的牌位拿了下来,那是李家的第一代先祖。 3、逃离与身世 扯过袖子,他擦了擦上面的名字,李太玄。 勾起嘴角,李真似笑非笑。 随后,他翻转牌位,轻轻按住牌位顶端的一个小突起。 咔嚓一声轻响,牌位背面裂开一道缝,一块巴掌大、铜钱厚薄的木片跳了起来。 轻轻推开它,婴儿拳头大的一块莹白玉牌便显露在眼前。 李真知道自己找到了目标,拿起玉牌,放在眉间,双目微阖。 不过瞬间,他重新睁开眼,神色莫名,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玉牌。 很快,抖擞精神,他再度将玉牌放入牌位,关好机关,并将牌位放在供桌之上。 站在供桌边上,李真双手飞舞,快速掐了几个诀,空气中一阵涟漪闪过,供桌上的牌位随之变为模模糊糊的一片,乍看过去,陈旧腐朽,毫无奇特之处。 转身走出祠堂,关上大门,站在大门口,他又掐了几个诀,整座祠堂在夜色里变得模糊,如大片晕开的墨,乍看去,乌黑一片,仿若不曾存在。 李真很快返回原主的闺房。 他将头发束成髻,换了身淡蓝色的短打,拿起胭脂水粉在脸上一阵涂抹。 随后从首饰盒里拿了几张银票并几块碎银塞进腰间的荷包,走出房间,出府扬长而去,而这一切李府中人竟然无人发现。 …… 这个时空的武林比《笑傲江湖》的武林可要有趣的多。 这里并不强调宗门派别的整体力量,而是突出个人的武力值。 武力值的高下不比招式、内力,胜负强弱往往以无招胜有招的方式在短短时间内分出高下,这很神奇,似乎此界的天道规则重在突出个人对武道的领悟。 个人资质与悟性是决定你能否成为高手的决定因素。 李真对此很好奇。 …… 山西府,自前朝蒙元时期便是豪门望族盘踞的地方,多出豪富巨贾。 这些豪族最早多出身亡命之徒,与草原上的蛮族行商,不仅贩卖来自江南的丝绸茶叶,更是染指盐铁,私下贩卖兵器盔甲。 江南一两银子一斤的茶叶在草原上能卖到十两,五两银子一把的大刀卖到五十两,这巨额的差价造成一代代晋商的豪富。 边关将领从上至下被这些晋商收买,被银弹腐蚀。 走私贩私,边关形势变得逐日糜烂,以致不堪。 李真接收林仙儿的记忆,本应为消除皮囊的执念,狠辣恶毒地报复李探花,但在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朝廷背景后有了不同的思虑。 李探花缘何轻易许嫁表妹,出关十年都做了什么,这些没人知道。 李探花消失的十年,江湖中有关他的传闻极少,即使有,也是作为龙啸云救命恩人、结拜大哥兼表妹夫的背景板存在,这,不是很奇怪吗? 要知道,李探花在江湖排行榜上排名第三,相信少不了想挑战他、将他当做垫脚石的武林人士,然而并没有这样的消息传来,难道不蹊跷吗? 今上的父亲成祖被草原蛮族掳走已近二十年,从朝中上下争吵试图迎回到今天成为一个禁忌再无人提起,这无疑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 但皇室不可能真得置之不理,皇族或许冷血无情,然而为了脸面,也不可能将这奇耻大辱轻轻放下吧? 平常民间子孙尚且不能忍,何况自诩高贵的皇室? 想来这些年哪怕明面上没有与蛮族多交涉,私下应该派了不少暗子前往草原。 再者,当今天子的皇位也不稳妥。 尽管登基已经两年,天子面临的形势并不轻松,除了北方不断糜烂的边关,南方倭寇、海盗也是心腹大患,更有红毛绿眼的佛朗机人意图吞并琉球群岛。 内陆看似安稳,其实不然。 武林中世家林立,更是有武林人物仗着武功高强不守法纪,肆意妄为,恃强凌弱,灭门惨案时有发生,这严重损害了朝廷权威,更是掣肘了中央政权的政令通达。 民间知武林而不知官府,知侠客而不知皇帝,这让天子很伤脑筋。 皇朝明面上一片繁荣,实则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作为朝中不多的文武双全且武功精妙达到一流的李探花,不管先帝代宗——成祖的亲弟——如何昏庸都不可能无视,更何况当今天子英宗虽年龄轻轻却被认为中兴之主,想必有一番雄心及胸怀。 正是考虑到这些,李真才放弃了对李探花的报复行动。 相信天子将李探花从关外调回,并利用“梅花盗”的诱饵将计就计,是打算对武林来一场清洗。 攘外必先安内,既然天子有整理外夷的计划,武林就不可能放任自流。 龙啸云究竟是不是李寻欢的救命恩人这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李寻欢出关后,龙啸云的兴云庄横空出世,短短几年就借着小李飞刀的名头在江湖中声名显赫,说他没有接收李寻欢的部分势力、没有幕后支持这可能吗? 不过不管李真的猜想是否成真,他都不在意。 他的目的是查出林仙儿幼时被拐的真相。 林仙儿的执念有二,一是找到幼年被拐的真相,一是报复打击李寻欢。 第二点在李真怀疑李寻欢的身份时便作罢,毕竟李寻欢所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目前被困在李园也是为了方便行事,他不可能去蓄意破坏。 更何况,目前李寻欢面临的局势也算得上身败名裂了,能马马虎虎对付过去。 林仙儿五岁被拐,中间辗转被转了几道手的人贩子卖到了万花楼,此后十年林仙儿受到万花楼尽心竭力的培养,才成为了头牌。 她对自己五岁前的经历并不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被拐。 这对李真来说并不困难。 他神识强大,仔细翻看林仙儿从出生到万花楼之间短短五年的记忆,哪怕有些人或物或事作为婴幼儿的林仙儿只是短短一瞥也会储存在脑海里。 作为凡夫俗子的她平时难激活,反倒是李真识海辽阔,神识强大,能一帧帧浏览阅读这些记忆。 从这些林仙儿已经遗忘的记忆里,李真找到了所需要的信息。 尽管没有提到出生地及父母的名字,可族徽标识还是很容易辨认。 是的,林仙儿出生在江南书香士族林家。 林家在前朝就是书香世家,因抵抗蒙元,被屠杀大半,人丁凋零。 到了今朝,才又慢慢繁衍,重又昌盛,人丁也在百年间得以复原,甚至超过前朝鼎盛时期。 4、清风徐来 林家嫡系目前有五支,均为一母同胞的兄弟。 林太夫人一生生就五子,没有女儿,林仙儿便是这林家第一个孙辈,又是女孩,林太夫人也好,林老太爷也好,都将她爱若至宝。 五岁中秋的时候,奶妈、丫鬟抱着观灯,在灯市走水后丢失。 故而,李真打算在一一寻找当初转手林仙儿的人牙子后,再顺藤摸瓜,回转江南,查明真相。 …… 江南林府 “老太爷,您让属下盯着的暗子有动作了。”一个面目平凡、皮肤有些暗黄、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拱手对坐在堂前太师椅上的老者说。 “哦,速速报来。”老者一听,精神一震,挺直上身,吩咐男子。 “老太爷,昨儿我就吩咐王二盯着那妇人。 那妇人早上起来,先是装模作样的买菜,在卖肉的摊贩朱财那里拿了块肉,又去买了几把青菜,随后去了后街的粮店买了些糙米。 这之后,她和往常一样,回家做饭,伺候一家子老小吃饭。 饭后她照旧去了书院胡同的华家,措辞还是说给华家那个整天躺在床上的二少爷说媒冲喜。” 说完,他顿了一下,看看老者。 老者看了他一眼:“接着说。” 中年男子点点头: “这是巳时的时候,王二进不了华家,只能呆在华家对面的茶楼二楼包房。 不到一刻钟,妇人出了门。 就在王二想跟着她的时候,却发现衣着打扮相同、体型相似的女人并不是那妇人,王二只好继续呆在茶楼大堂,紧盯着华府大门。 可这一等,一直到午时都不见那妇人出来。 王二急了,正想离开去后门盯着,就看到华家病秧子的大哥华平从家里出来。 那华平穿着一身天青色绣着翠竹的长衫,手上拿着把折扇,折扇上画得却是红叶秋蝉。” “接着说。”老者捻着胡须,沉吟道。 “王二起初并没在意华平,华平摇着折扇到了茶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二楼包房,而是坐在一楼大堂。 当时说书先生正在说书,说得是盗帅楚留香勘破江南左轻侯女儿左明珠‘借尸还魂’一案。 这故事说书先生一共十讲,这天是最后一讲,楚留香揭破谜底。 华平似是极爱这故事,谜底揭晓的时候大声喝彩不说,还打赏了说书先生两百两纹银。 王二有些诧异,要知道华家早就败落,一口气丢出两百两银子对华府可不是小数目。 尤其王二发现华平有意无意不停做出夸张的动作,不时拍手大笑,状若癫狂,这和平时一派斯文性格温吞的他迥然不同。 王二于是盯着他。 可就在王二试图搭讪的时候,那妇人从华府出来了,却是换了打扮,一副采买婆子的行头,身后还跟着一个壮汉。 这壮汉旁若无人般走进茶楼,走到华平身边,拱手请他回府,说老爷有请。 壮汉似是华府的护院。 蹊跷的是,华平看到壮汉,毫无面对下人的随意,反倒显出几分怯懦,没有争辩,乖乖跟着回了府。” 老者点点头:“那妇人又如何了?” “王二于是出了茶楼,跟着那妇人。 谁知这妇人先是去了聚宝斋,又去了霓裳阁,三转两转转到了倚翠楼,这已经是申时三刻。” 老者示意男子继续。 男子面带羞愧说: “王二跟到倚翠楼,一直到次日丑时都没再见到妇人的影子。 他把人跟丢了。” 老者诧异道:“王二在江湖中也算好手,反倒跟丢了一个婆子?确定她没有武功吗?” 中年男人拱手致歉道:“此前真不知这妇人有功夫在身,她从没有在人前显露过,这……这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老者面色一沉:“太大意了,这下打草惊蛇了。”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回头对亦步亦趋跟着的中年男人道: “霍三,让人好好盯着,看这妇人回不回柳条胡同的家。” 后又道,“这家不定是不是她的家。” 中年男子霍三道: “是,老太爷。 王二见不见那妇人,就去了柳条胡同,她的确没回那里,可那家里确有做官媒的王婆。 家里人甚至没有发现换了个人。 这太蹊跷了,亲近之人居然没有发现异常,这不合情理啊。” 老者听了这话,闭目沉思片刻,猛然睁开眼,狠狠拍了下边上的桌案,愤然道: “被她给耍了。 这个王婆怕是从来只有一个,就是现在柳条胡同的那个。 这个妇人只是借了她的身份,现在此人已经脱身,不知何时再出现了。” 霍三大惊道:“您是说她易容假扮王婆,再故布迷阵借机脱身?” “如果我所料不错,她一定是借王婆身份行事,知道被人盯上后,这才去聚宝斋、霓裳阁和倚翠楼,借机脱身。” 沉吟了一下,老者又道,“她应该与倚翠楼有旧,你再找两个好手盯着倚翠楼。” 老者站起身来,在厅堂里踱了几圈,忽道: “再找人查查这个王婆,将她的来历、行事搞清楚。 此外,你让林江去趟华府,拜访华平,试探试探他。 我怀疑华府有变,折扇上的蝉是不是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是,这蝉是谁?螳螂、黄雀又是谁? 还有借尸还魂借的谁的尸又还的谁的魂? 病秧子华安有没有异常? 毕竟这华府最低调的就是这个华安,没有几个人真的见过他,我们也没有花力气让人盯着。” 中年男人大惊: “老太爷,您是说盯着华府的不止我们一家? 可为什么? 我们盯着华府,是想抓到拐走大小姐的幕后黑手,别家盯着华府所为何来? 莫非华府有什么秘密不成?” 老者并没有答话,而是淡定地道: “看来华府也是迷雾重重。 那妇人与现在的华二少‘华安’或许有牵扯,或许没牵连,不过那妇人必定与华府有牵连,这才促使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做媒为名会面商谈。 想必商讨的是要事或者急事这才连连面见,而不是让人传讯。” 沉吟了一下,“先稍安勿躁,继续盯着王婆,华府和倚翠楼。” 霍三面容肃穆,拱手称是,告辞而去。 5、夜盗藏宝图 八月半刚过,气温随着一场又一场的秋雨越来越低,可这满城的桂子似乎得益于冷冽空气的洗礼陆续绽放,不时释放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整座城便沉浸在这桂花香里,如同徜徉在平静大海里的小舟。 夜色深沉,一片寂静,弯月如钩,当空高挂,几块厚重的乌云时不时掩盖住它的光华,除了不时传来的更声,天地间唯余一片清冷。 前门大街聚宝斋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正静静守护着这处规模颇大的珠宝铺子,红漆大门顶部两边各挂着只大红灯笼,内里的蜡烛正幽幽地散发着昏黄的光。 一阵风吹过,灯笼随着这风轻轻晃动,光线也随之晃动,灯笼的影子更是落在地上,形成一块黑色的光斑,并不时移动。 突地,一股青烟也似的影子从这黑斑上飘起,向门内闪去。 “噗”的一声,灯笼全都灭了。 空气在这一瞬似乎凝滞了一下,转眼又流动起来。 “吱呀”一声轻响,影子轻飘飘没入聚宝斋大门。 门外冷月凄清,光华如薄纱轻轻胧着这大街,看不清是雾还是光。 一盏茶过后,斜对面霓裳阁二楼开着一道缝的窗户被轻轻关上。 不一会,一条黑影从霓裳阁后院的围墙跃出,几个跳起,没入聚宝斋后院的墙内。 聚宝斋两边的石狮安静地蹲着,对这一切漠然无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的声音从风里远远传来,若隐若现,这似乎惊动了什么人。 聚宝斋屋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什么人?!”一声怒吼从聚宝斋内传来。 屋顶的黑影手指运力,一个鲤鱼打挺,将伏低的身子撑起,足不点地的在屋檐上游走,几个跳跃,没入聚宝斋后巷,转眼不见人影。 伴随着刚刚那声怒吼,响亮如雷鸣的声音也惊醒了不少人。 聚宝斋里随后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家具倒地声。 这时,倒挂在后窗的人后背突然发寒,正要撤走,就见一根银针朝着眼睛飞来,他急忙荡起身子,顺势站直身体,飞身离去。 住在二楼值班的伙计也听到了喊声,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拿起火折子点燃烛台,才走出房间,就看到两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正在交手,拳来脚往,只有噗呲的裂空声在回响,那是拳劲及外放的内力发出的声音。 伙计吓得一声惨叫:“救命啊,有贼!”他屁滚尿流地缩回房间,拿起床边的铜锣,死命的敲起来,边敲边喊,“救命啊,有贼啊!有贼啊!” 大堂里打斗的瘦小黑衣人听到动静,虚晃一招,向窗户跃去,高胖的黑衣人则朝后门奔去,眨眼消失在人前。 躲在门后的伙计抖了一会,见外面已经没有打斗声,想是贼人已经逃走,连忙打开门,往一楼跑去,就见在一堆被打地稀烂的柜台上正躺着主家请的护院。 瘦小黑衣人穿过窗户,几个飞跃,跳上聚宝斋的后墙,用力一蹬,跳进后面的大司马巷,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半个时辰过后,他出现在书院胡同,正是华府所在。 只见他轻轻跳进华府后院,穿过花园,来到东北角的松柏院。 院里的丫鬟正睡的酣,只有轻轻的呼吸声,间或翻身声传来。 蒙面人足尖一点,跃入卧房。 无视睡在床边踏板上夜的丫鬟,快速脱掉身上的黑衣,将黑衣团成一团,塞进床边的暗格里。 随后他站在床边,运转心法,全身发出“格格”的声音,四肢身躯缓慢延展,身形从瘦小变得高大。 捂住嘴剧烈的咳了一阵,他擦擦嘴角的血丝,坐在床边,脱掉短靴,从布袜里抽出一张帛纸来。 帛纸轻薄如纱,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抚平,凑到床边烛台前,借着烛光仔细端详上面的内容。 那像是一副藏宝图,上面寥寥几笔地画着一座山峰,标识着几个地点,然而没有一个文字。 蒙面人气的拍了下桌子,烛台随着力道在桌上跳动了一下。 他似是十分恼火,猛地站起身来,在室内走来走去。那步伐显示着主人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踏板上的丫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依然睡得酣畅。 终于,远处传来一声鸡叫,黑色的夜幕逐渐褪色,大地在晨曦中醒来。 不知是不是乏了,黑衣人颓丧地倒在床上。晨光从窗户照入室内,洒在脸上,那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此时,他双目紧闭,剑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嘴角紧紧抿着,带着一丝固执,疲惫布满面孔。 “二少爷,快要午时了,您要用膳吗?”丫鬟迎春轻轻唤着,生怕吓到病弱的二少爷华安。 二少爷有不足之症,张神医曾断定他活不过二十岁,这让华老爷和夫人很是伤心。 天材地宝不知吃了多少,二少爷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见好转。老爷夫人也息了让他成家立业的心,只想让他从容轻松的过活。 而今年就是二少爷二十岁生死大关,距离生辰不足半年,全府上下正忐忑不安,生怕一不注意二少爷就悄然离世。 华安从床上坐起,道:“洗漱吧。”丫鬟鱼贯而入,净面过后,他又吩咐摆膳。 他的膳食从来不能随意,总是少不了药膳、汤药,服侍的人也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他一命呜呼跟着陪了葬。 自嘲地勾勾嘴角,不知该不该向命运屈服。 那张藏宝图不知真假,如果真是江湖上流传的前朝宝藏,就不知真的有没有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回春丹了。 这或许是朝廷的一个阴谋,可对于他这个命不久矣的人来说,哪怕万一的生机都不可能放弃。 他又抿了抿嘴,想到自己的傻大哥华平。 华平其实与他是双生子,只是华平身体健壮,而他因为母体受损先天不足,这也是华家老爷夫人一直感到对他有愧的原因。 如果说他不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怨的并不是母亲也不是大哥,而是当年造成华夫人受伤的罪魁祸首及加诸于他的病痛折磨及无常的命运。 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在看到父母兄长对他的呵护体贴而不忍,不愿让他们失望、难过。 6、先天高手 华平走到厅中,饭桌上已经摆上了他的午膳,清炒时蔬,百合鸡片,白果玉米,葱爆海参,人参鸡汤,山药卷,胭脂米,更是加上一碗药汤。 坐下,端起药汤,一口喝干,苦涩布满整个口腔,可这对他来讲早就习以为常。 夹起一块山药卷,慢慢咀嚼,脑中想的是昨天得来的那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图。 饭毕,来到书房,吩咐侍候的人离开,华安又从贴身衣物里拿出那张图看了又看。 不知过了多久,华安收起藏宝图,来到书桌前坐下,拿出围棋,边下边冥思苦想。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忽道:“着!”棋盘上局面明朗,胜负已分。 他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眉梢眼角带着丝轻松欢快。 …… 要说当今武林最火热的消息除了梅花盗落网,便是前朝宝藏藏宝图出世。 据传这前朝宝藏是草原雄主成吉思汗征战大食国搜刮来的珍宝。 大食国经商之人颇多,横跨整个西域,更是曾经雄霸一时,侵占过欧罗巴,自是富庶异常。 就是这样强大富庶的国家一度被成吉思汗的马蹄踏平。 这中间所劫掠的金银珠宝可想是多大的一笔财富,更不要说还有神兵利器、武林秘籍、灵丹妙药。 武林中人无不欢欣雀跃,这些宝贝谁不缺呢? 据传,就是当今天子也很眼馋这笔财富,还派了密探呢。 “小二,来壶酒,再来几个招牌菜。” 富贵楼的大堂里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就听到大门口传来一声惊叫,随后一团乌漆嘛黑的圆形物体飞速穿过大门,朝着大堂的圆桌砸来。 还没等小二反应过来,圆桌已经被跌得粉碎,上面还躺着一个肉球。 肉球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摸摸头发,笑嘻嘻地道: “还好我的发型没乱。安大哥也忒不留情面,怎能这么破坏我的形象呢?” 他又转身对吓得躲在桌子下的掌柜说,“掌柜的,拿你们最好的醉仙酿,再上几盘招牌菜,小二呢,速速带我前去包房。” 话音未落,一个四十余岁的彪形大汉从门外走进来。 肉球连忙上前,喊道: “安大哥,走,我刚叫了酒菜,这里的醉仙酿和葱爆海参,你一准满意。 来来来,让小弟我做个东,给您洗个尘。”边说边作势拍大汉的肩膀,可在看到两人的身高差距后,又丧了下,转而拍大汉的胳膊。 姓安的大汉点点头,目光闪动,看了看大堂里的食客,不少人吓得正躲在桌下。 他于是甩开胳膊,随着肉球走上二楼的包房。 不一会,战战兢兢地掌柜招呼着小二将酒菜上齐,就告了退。 肉球热情地对安姓大汉道: “安大哥,你功力又有精进,是不是对武道的领悟更进一层了?也给小弟说说,小弟感激不尽啊,我这卡在瓶颈已经不少年了。”他苦恼地皱皱眉头,一张脸苦瓜一般。 安姓大汉有些得意,强压喜意道:“闭关三年,略有所获。”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肉球更殷勤了,又将酒杯倒满,双眼渴望地看着大汉,不时倒酒、夹菜。 酒过三巡,安姓大汉酒气上涌,有些上头,回过头对肉球说:“朱贵,不是我安达不想说,是说不出。这要靠悟性,我也是托了别人的福。” “哦,安大哥还有奇遇不成?快说快说。”朱贵起哄道。 安达睁着朦胧的醉眼道: “你也知道前几年我也是迟迟无法突破,这才到处寻找机缘,可巧,就到了黄龙洞, 那地方不错,钟灵毓秀。 我当时想,哪怕无法突破,就在这里终老也不错。 谁能想到在那里闭关了三年,孤注一掷地就成功了呢。” “那照安大哥这么说,突破瓶颈还要找个好洞府,跟那修仙一样?”朱贵眼珠一转,问道。 “什么洞府呢,我只不过在那里见到一个前辈,受了些指点罢了。”安达说道。 “怎么说?” “我这闭关,又不能不吃不喝。有天我出去想打几只猎物充饥,可巧救了个上山采药的大夫。 那大夫不小心跌到了山崖下,腿骨摔伤,我一时好心,就将他送回了家。” “安大哥这善心可不常有。”朱贵不解。 安达哈哈一笑道:“这话倒是没错。我那会正担心瓶颈无法突破,毕生无进,想到寿元无多,早晚像那无用的采药大夫一样度过晚年,有些索然无味,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朱贵笑道:“哈哈哈,安大哥有这个想法太能理解了。 我这十几年也是没有寸进,头疼啊。”说着,又给对方斟满酒杯,“安大哥,快说说你遇到的高人。” 安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玩笑道:“既然喝了你的酒,只好透露点奇遇给你听了。” 朱贵忙道:“还是安大哥痛快,小弟多谢了。” 安达道:“刚才说到受伤的大夫,我将他送回家中后,再次回到黄龙洞闭关。 这回不知怎么回事,恍恍惚惚间耳边似乎有人指点内气功法的运行,迷迷糊糊就突破了。 等将修为稳定下来,我再回想,总觉得是受高人指点,而不是自己的领悟,就再次搜查黄龙洞,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朱贵一听,心中一动,急切道:“莫非黄龙洞是高人坐化的地方,留下了高明的修炼功法?” 安达哈哈大笑,拍着朱贵的肩膀道:“你呀,想多了。 原来黄龙洞里真得有人住过的痕迹,看样子比我闭关的时候去的晚,只是为何我没有感觉到?可能真得是高人吧。”安达叹息道。 朱贵忙道:“安大哥的意思是说高人还活着,且比你去黄龙洞的时间还晚?可他为什么以前不指导你呢?莫非是因为你救了人,他觉得你仁善,故而‘孺子可教’?” 安达夹了一筷子菜吃掉,才点头道:“我猜便是如此。” 朱贵不由唏嘘道:“看来还是要多做善事。” 安达哈哈一笑。 7、寻找林仙儿 霍三三转两转,转到一条狭窄的弄堂,顺着弄堂走了一段,在倒数第二家门前停下。 漆着红漆的大门两边竖着圆形的石鼓,霍三走上前去,扣响大门上兽首嘴里含着的铁质门环,边敲,边回转身来左右看看。 这小巷此时一片寂静,连个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也没有,更是看不到邻里的人,只有手下的门环叩击声传来。 他暗暗放松下来,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加大手下叩击门环的力度。 不一会,朱漆大门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从门缝里显露出来。 眼睛警惕地问:“什么事?” 霍三脸上立马堆起笑容,亲昵地道:“表哥,我是特地来看‘姑奶奶’的,我爹想念她老人家了。”边说,霍三边举起左手里的包裹。 门里的眼睛迟疑了一下:“原来是表弟,快进来吧,我娘正等着呢。”说着,他缓缓拉开大门,并将门缝拉到能容一人进出的大小。 霍三笑嘻嘻地和“表哥”说着家常,从门缝里挤进大门。 眼睛在他进来后,立马关上大门,转身低声冷笑道:“小子,你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 霍三这才发现眼睛是名三十出头、身材丰腴的妇人。 他忙拱手道:“小子霍三,奉太湖林清风老太爷之命求见‘姑奶奶’,还望准许。”说着,从怀里掏出拜帖。 妇人接过拜帖看了看,又再度从头到脚打量了下霍山,才道:“随我来。”将霍三引到客厅,让他坐下,又让他等着。 不一会,内室传来脚步声,更有洪亮带着沧桑的女声道:“姑苏林清风家里的人在哪?” 霍三抬头一看,一位六十几岁,面如银盆的妇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他立即站起身来,弯腰行礼道:“‘姑奶奶’,姑苏林清风拜见您老人家。” 老妇人颔首示意他坐下:“他找我什么事?” 霍三忙道:“小人奉命来京城查探大小姐的下落,故来拜会您老。” “小丫头找了二十年,还是没有线索吗?”老妇人示意霍三坐下说。 霍三道:“最近有些新线索,老太爷派我来查探。” “什么线索?” “大小姐被拐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但不知是寻仇还是另有玄机,想请‘姑奶奶’相助。” “你的意思是这事涉及朝堂?是林家的政敌所为?可拐卖一个小丫头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二十年前,林清风已经从朝堂退了下来,又碍着谁了呢?” “其实老太爷当时并没退下来,而是奉成祖之命由明转暗,负责监视江南武林及士林。 成祖他老人家壮志雄心,一心整治武林,铲除倭寇、平定边疆,可谁知在小人的作祟之下,被蛮族掳走。”霍三边说边咬牙切齿。 “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说的就是这位成祖了。 “说来成祖今年也要年近花甲了,唉。”“姑奶奶”叹道。 霍三点头。 “姑奶奶”道:“你有什么线索,不如全部透露给我。” 霍三起身道谢:“多谢‘姑奶奶’。有消息说万花楼的头牌林仙儿同我家大爷年轻的时候颇为肖似。” “姑奶奶”道:“你是说林仙儿有可能是你家大爷的女儿、林老太爷的孙女、那位被拐走的大小姐?” 霍三道:“正是,我们都怀疑这点。” “姑奶奶”不解道:“就我所知,林仙儿在万花楼已逾十年,做花魁也有数年,更何况还嫁过李寻欢,名声极大,林家不该现在才知道啊。” 霍三苦笑道:“林家世代书香,怎能有一个沦落风尘的小姐?” 这下,“姑奶奶”更不解了:“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早就确定她是林家的小姐了?之所以没有接回去就是因为她沦落风尘?” 霍三满脸惭愧道:“林家得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风光大嫁,还嫁给了文武双全的探花郎,林家就没有出面相认。” “姑奶奶”被说的满头雾水:“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现在来找我,还让我寻她呢?” 霍三道:“林仙儿失踪了。” “姑奶奶”道:“她不是出谋划策抓住了梅花盗了吗?” 霍三解释道:“梅花盗已经被确认是栽赃陷害李寻欢。” 这时,“姑奶奶”边上站着的丰腴妇人插嘴道:“老夫人,你闭关的这段时间,江湖中又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就包括李寻欢被栽赃陷害。现在李寻欢已经洗白了。” “姑奶奶”这才恍然大悟。她敲了敲茶几,问道:“林仙儿失踪多久了?” 丰腴妇人道:“据说庆功宴当日晚上就寻不见了。”说着,她又对霍三道,“不仅你们在找她,江湖中还有好多好手再找,就连官府也有人再查。” “姑奶奶”沉思了下,对霍三道:“这事我接下了,不过能不能找到,找到的是不是活人我就不确定了。” 霍三忙将手里的包袱放在茶几上,推到“姑奶奶”跟前,道:“多谢‘姑奶奶’。林家等您的消息。” “姑奶奶”微微点头。 霍三站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告辞,多谢。” “姑奶奶”给了丰腴妇人一个眼神,丰腴妇人忙将霍三送出大门。 “姑奶奶”眯着眼睛,手指敲着茶几,发出“笃笃笃”的敲击声,一边思索一边盘算。 不一会,丰腴妇人回来了。 “姑奶奶”道:“小丰,我闭关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除了李寻欢洗白的事情以外。” 小丰,也就是丰腴妇人忙正经道: “金钱帮名声大振,势力大增。 海外出现一个蝙蝠岛,声称可以买到任何你想买到的东西。 伏虎拳安达突破先天,声称有高人相助。 蒙元藏宝图现世。” “姑奶奶”听了这些,手指敲击茶几的声音更响了,“笃笃笃”地跟啄木鸟似的。 小丰站在他跟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谁要在老大思考的时候打乱他的思路,非被狠狠收拾不可。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姑奶奶”才猛然睁开眼睛,乌黑的双目中射出两道电芒:“我明白了。”他突然道。 8、被拐迷雾 小丰忙上前一步,问道:“老大,你明白了什么。” “姑奶奶”哈哈一笑,手往脸上一抹,换了一副四十岁男子的干瘪面孔,道:“小丰,你说林仙儿身上有什么好东西,让那么多人找她?” 小丰眼珠一转:“难道那件好东西会与藏宝图有关?” “姑奶奶”道:“你为什么不猜那件好东西同安达突破先天有关呢?哈哈哈——” 小丰倒吸一口冷气道:“不会吧?林仙儿同安达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啊。” “姑奶奶”神秘一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吩咐下去,全力寻找林仙儿的下落。” 小丰郑重道:“老大,我们一早接了这个案子,兄弟们都在全力查访。” “姑奶奶”点头道:“好。不过这个地方我们不能住了,换一处吧。” 小丰道:“听您的。” “姑奶奶”这才走进内室,重新换了身装扮走出来。这会他穿的分明是中年男装,配上那张干瘪平凡的四十岁男人面孔,丢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小丰也换了身衣服,变成一个同“姑奶奶”差不多年龄、管家打扮的男人。 “姑奶奶”见他的装扮,很满意,笑道:“不错,手艺有挺大的提高。” 小丰听到表扬,眼睛一亮。 两人什么都没拿,从宅子的后门离开了,这时正当午夜时分,天地间一片寂静。 …… 李真自从离开梅园,就顺着直觉到了一处山洞,在那里修炼起来。没有武力,又满身麻烦,让他对这个中武世界没有一点安全感。 靠着干粮与清水,他在山洞里一呆就是一年多,将从李氏祠堂李太玄牌位里玉简内的无名宝典修炼至小成才离开。 之所以修行无名宝典,是因为他发现以前所学的所有功法都无效,包括第一世锻炼身体的太极、八段锦。 仗着神识的强大,一年多的时间里,总共九层的无名宝典他修炼到五层,达到小成。 但问题是他并不知道同江湖中的高手相比功力如何。像龙啸云这类三流高手,不知道他比不比得过,至于小李飞刀,估计是没法比的。 此时李真身穿一身紫色团花绸袍,看起来是个三十岁左右满脸麻子的矮个商人。肥大的长袍将他身体的曲线尽数遮掩,完全看不出是位妙龄女子。 背着褡裢,李真抄着手,小碎步不停,走在京城东市大大小小的摊子间。 时不时地停下买点有特色的小东西,他一边走一边不引人注意地打量着十字路口对面的倚翠轩。 没错,东市这条路走到底就是个十字路口,过了十字路口就是京城的“风月”胡同,而倚翠轩就是第一家。 倚翠轩只有两层,却有三进,算得上是生意最好的几家青楼之一。在“林仙儿”的记忆里,从江南被人拐卖到了京城,接手的就是这家。 倚翠轩傍晚开业,营业到上午,此时是酉时,六点钟左右,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入其中,个个肥头大耳,脑肥肠满,经商之人居多,也有不少官员夹杂其中。 李真看了看夜空,今天初五,没有月亮,又是阴天,乌云密布,是个潜入的好时间。 他悄悄来到墙角的阴影处蹲下身,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时间的流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声传来,已经是三更时分了,李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体,脚下几个飞纵,跳到墙头,又从墙头跳上屋顶,在瓦片上轻点,很快来到了倚翠轩的地界。 他并没有去客房,而是直接到了两进院的一处看似荒僻的小院,脑中的记忆告诉他,那里曾是他抵达的第一个“住处”。 寒冷的冬夜,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前院里的调笑声、丝竹声。 李真推开荒园的木门,门无声的开了,里面一片漆黑。他拉好面巾,垂眼看着身上已经反穿变成黑色的袍子,闪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并没有荒草枯木,大部分地面铺着青砖,似乎是为了防止雨天泥泞,只有靠右边的墙角有口水井,上面盖着一整块大青石。 李真先是走到房屋前,透过发黄洞开的窗纸看了看室内,里面是一间连家具也没有的空屋子,屋角满布蛛网,上面挂着灰尘,似乎久未打扫。 没有进房间,李真足尖轻点,来到水井边,凝力于手掌,轻轻吐力,将上面盖着的青石推开来。 侧耳倾听,水井里面似乎并没有声音。 他看了看井沿,光滑如玉,多有磨损。 这让他倍加警惕。 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李真运转内气,双手扶着井沿,慢慢往水井深处滑去。 等滑到水井三分之一处,井壁上突兀出现一个洞口,只是已经用铁板严密地焊死了。 李真用手指在铁板上轻轻划了个圈,用手指一捅,再次露出一个容纳一人进出的洞口。 双脚踩在井壁上,静静等了一会,李真才弯腰钻入洞口,开始查探。 顺着洞口往里走是条砖石铺就的结实道路,尽管狭窄低矮,却干燥异常,完全看不出与水井毗邻。 没错,水井并不是枯井,而是口深井,水质还很清冽。 一边往里走,李真一边警惕,唯恐突然冒出什么暗器或者蛇虫。 约莫走了百余丈,洞口越来越高,渐渐能直起腰来,很快到了尽头处。 看着用铁锁锁死的洞口,李真伸手轻轻捏开锁头,出去一看,原来到了外城的一处宅子。 宅子黑乎乎一片,只有一处闪着灯光。 李真悄悄来到窗下,就听两个男人正发生争执。 其中一个说:“主上早就不让买拐卖来的孩童,只让买官府备案的人牙子送来的,你怎么又违反规定?” 另一个反驳道:“想要资质好的,怎么能只买人牙子送来的?照你的做法,主上的大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可这是主上规定的。主上做这么多事,还不是为国为民,难道明知故犯吗?” “为了大业,小有牺牲也是无可奈何以及合理的。”另一个不服。 9、交易 两人争执了一番,最后反对的人无奈道:“先搁置吧,说说你最近得到了什么消息?” 另一个道:“藏宝图已经放出去了,就等武林中人的登场了。” “嗯,按主上的计划进展就好。唉,希望早日扫平内患,也好集中全力荡平边疆。” “主上英明神武,必然能带领我们取得胜利的。” “希望如此。好了,散了,你小心些,别让人跟踪,露了行藏。” “怎么会?不会。”这人斩钉截铁的道。 房内烛火“噗”一声熄灭了,见这两人要出来,李真轻轻一提气,飞到了屋檐之上,隐在了飞檐上的石雕阴影里。 等两人离开,李真进了房间,来到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前。 轻轻按压挂着字画的钉子,就听“嘎吱”一声轻响,地面青石板凸起,缓缓往一边移动。 李真伸手从中拿出一个箱子,从中拿出所有的账本翻了一遍,又重新放好,将一切复原,才悄悄离开。 回到客栈,李真轻轻躺下,开始琢磨当天的收获。 那些账本记录了过去三十年倚翠轩大部分的人口买卖往来,金额数目之大让人咋舌。 对比倚翠轩当前的规模,李真可以断定,这个组织很不简单。 男孩的下落不明,女孩也只有极少数有下落,不过是总人数的二十分之一。 幸运的是里面确实有林仙儿被拐卖的记录,包括经手人都有谁,花费几何均有记录。只是,仅仅这样还不足以找到当初卖她的人贩子,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 姑苏华府 华安喉头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嗽声一声盖过一声,声嘶力竭,大有一种把肺咳出来的可怕模样。 丫鬟吓得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动就会让二少爷闭过气去,丢了性命。 华平一走进二弟住的松柏院,就被阵阵猛烈的咳嗽声惊到了。 他早知道二弟华安的身体差,却从来没见他表现的多么虚弱,这会一推开门,就看见华安软倒在榻上,满脸赤红,额头汗湿,双眼无神,不由吓得大喊一声:“二弟!” 三步并作两步,华安冲到榻边,匆忙倒了一杯水,就要扶起华安,喂他喝水。 一边喂水,华平一边骂边上站着的丫鬟:“没看见二少的模样,你是死的吗?不知道去请大夫上前伺候吗?!” 丫鬟迎春本来就吓得双眼含泪,被华平一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大少爷,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华安这会也止住了咳嗽,握住华安的手道:“大哥,算了,不是她的错,是我交代的。” 华安怒道:“这贱人一点眼色都没有,有什么用,连主上都伺候不好,我一定要让母亲知道,连家里人一起卖去开矿!” 迎春吓坏了,满脸泪水,膝行向前,冲着两人不停磕头求饶。 华安无奈,只好劝道:“大哥,好了,别吓她了。我反正也没多久好活了,何必徒增罪孽,算了。” 华平听到他有气无力的话音,不由心头一酸,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办法的,说不定明天就有神医上门,一粒仙丹下肚,就解了你体内的毒素,恢复健康。” 华安见大哥不伦不类的安慰,不由无奈道:“嗯,你说的有道理,说不定有神医呢。” 华平也知道自己的话太假,但无疑那是全家的期望。 …… 李真来到百花楼的时候花满楼正在浇花。 百花楼的确不愧其名,哪怕现在是冬季,也有数种冬天怒放的花卉正吐露芳蕊,像水仙、腊梅。 “欢迎贵客。”花满楼放下水壶,微笑着对李真道。 李真也回之一笑,道:“早就听说花家七郎心眼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花满楼无奈道:“是世人夸大其词了,花某并无奇特之处。” 李真轻笑道:“七郎皎若朗月,无需过谦。” 花满楼见他坚持,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转移话题道:“贵客上门,可是有事?” 李真抚掌道:“然也!在下李真,来此确实有求于花家。不过,在下也有所报,相信李某的条件会让花家满意。” 花满楼见他信心满满地样子,不由笑问:“不知李兄是什么条件?” 李真问道:“不知花兄毕生可有憾事期望挽回?” 花满楼皱眉想了想,摇头道:“花某家中父慈子孝,确无憾事。” 李真不由摸了摸鼻子,深感自己话说的太满。 花满楼见他不响,疑惑道:“李兄?可是在下的回答惹人不快了?” 李真内心感慨,花满楼还真是个温暖的小太阳,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言行会引起别人的不适,不愧为世家子弟。 他忙摇头道:“非也,非也,只是我以为花兄会认为眼睛不好是人生憾事,没想到花兄如此洒脱。” 花满楼轻笑道:“不管谁的人生都不会没有遗憾吧?或许人生就是因为这些憾事而倍加美好。” 李真拍手笑道:“花兄豁达,正对我的胃口,哈哈,某甚喜!” 花满楼听到这话,只觉耳朵发烧,颇为不好意思,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哎呀,李兄这人似乎过于直白了些,听他的脚步声,不该是个糙汉呀,花满楼暗想。 李真见花满楼不再开口,满脸羞涩,才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撩汉成习惯,说漏嘴了,这也太唐突佳人了。 他只好轻咳了声道:“是这样的,在下想托花家帮忙调查二十年前姑苏林家大小姐失踪一案,我已经得到消息,万花楼的林仙儿正是她。 不管花家能否调查清楚当年的隐秘,我都会为花兄治好眼睛。” 花满楼并没有太在意治好眼睛的说法,毕竟过去的数年间,神医名医他看了无数,早就断了念想,倒是林家大小姐是林仙儿的事让他颇为吃惊。 顾不上刚才的羞恼,花满楼问道:“林仙儿竟然是失踪数年的林家大小姐?确定无疑?” 10、治眼 李真斩钉截铁地道:“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这脱口而出的话让他心下暗笑,不过花满楼显然不会get这个梗。 花满楼吃惊道:“没想到林仙儿命运如此多舛。” 这点李真也同意:“从官宦之家的嫡孙女沦落到烟花之地,确实多舛。”他语气停顿了下,又道,“还请花家悄悄调查,某不想污了林家的名声。” 花满楼忙道:“当然,李兄不必担忧。不知此外李兄还有什么线索?” 李真道:“我只道林仙儿五岁时在元宵节上被人拐走,卖到了倚翠轩。” 没错,记忆里显示林仙儿跟着奶娘护卫观灯,困了趴在奶娘身上睡着,醒来就到了京城倚翠轩的暗室里了,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过去了多久,全不得而知。 见花满楼不提治疗眼睛的事,李真道:“林仙儿被拐一事我只知道另有隐秘,却不知是何隐秘,这也是拜托花家的原因,有劳了。” 花满楼道:“李兄客气了。花家必不负所托。” 李真点头:“正因为知晓江南花家的实力,某才上门相求。不过,花兄可否让在下把个脉?”说着,站起身,朝花满楼走去。 花满楼见此,无奈道:“家中也请了不少神医,均无能为力,花某早就不抱希望了。” 李真一边把脉,一边笑道:“虽说眼盲心清、温润和煦的花兄很吸引人,但某还是觉得花兄若是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缤纷绚烂更让人欣喜。” 花满楼听了,微笑摇头道:“李兄说笑了。” 李真听了,仰头哈哈一笑后才道:“可治。只要将眼部脉络沉积的毒素排出,再将脉络接续理通即可。” 花满楼这才上了心,深埋心底的那丝期望油然升腾起来,渐渐膨胀,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惊喜。 两人商量好次日一早动手治疗。 …… 翌日 这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就连平素湿冷的空气都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暖烘烘。 李真洗漱好从客房走出来,来到百花楼上,花满楼正对着各色梅花吃早饭。 “早啊,花兄。”李真笑眯眯地打招呼。 “早,李兄。”花满楼同样满面笑容。 李真不等他招呼,就坐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开始吃早饭。 这天的早饭很丰盛,开洋馄饨、小笼包、酒酿圆子、粢饭团、素茭面……快哉! 李真吃相十分豪爽,根本想不到现在是个女身。他边吃边竖起大拇指:“很棒!” 花满楼从前没听过这种另类的称赞,不过也能推测出大概意思,约莫早餐让李兄很满意就对了,不由摇摇头笑了。 饭毕,仆人收去杯盘碗筷,李真就笑着问:“花兄,昨晚睡得可好?” 花满楼苦笑道:“不好。都是李兄害得。” 李真哈哈一笑,道:“无需担心,一周时间,包你全好。” 花满楼很开心,道:“想必昨晚李兄睡得极好?” 李真点头,感叹道: “我从京城一路孤身南下,八千里路云和月,其中疲乏可想而知。 昨晚是多日来某睡得最好的一晚了。” 可不是咋地,一路上李真哪怕住客栈也不敢睡得太沉,总要留几分警醒以防不测。 到了百花楼,知晓花满楼的实力,当然可以放心大睡了。 他猜测,当今江湖之上,花满楼的武功应该处于一流高手之列,陆小凤同西门吹雪应该处于一流高手之上、不到超级高手,而玉罗刹无疑就是超级高手了。 想到练武以来,还未曾同一流以上的高手交过手,李真有些郁闷,他仍然无法判断自己的水平啊。 这时,花满楼打断了他的思绪:“李兄,治疗何时开始?” 李真看了看百花楼洞开的大门,道:“百花楼要闭门一周了。” 花满楼点头:“李兄说的对。”说着,两人往后院走去,而仆人已经训练有素地关上了大门。 两人来到备好的静室,李真指着靠窗的榻道:“花兄,还请躺下。” 花满楼听话地躺好。 李真走到他头部位置,手指开始按摩他的双眼。一边按摩,一边道: “放松……你现在正趟在一片绿油油无边无际的草地上,草地柔软犹如毛毯, 天空挂着的太阳正洒下温暖的日光,落在你身上,暖洋洋的。 风微微吹来,轻轻抚摸着你的脸颊……” 花满楼刚躺下的时候,身体还僵硬不堪。 在闭上眼睛感受到李真冰冷的手指在眼睑周围滑动时,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这会他有些怀疑自己为何会相信一个才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若对方别有企图该如何是好? 不过这样的想法刚一露头,眼部、头部按摩带来的舒适感让他沉醉,渐渐陷入了沉睡。 望着花满楼恬静的睡脸,李真嘴角浮出一个浅笑。 他掐着手诀,设了个隔离阵,将室外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 随后,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针盒。打开针盒,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十支粗细、长短不一的金针。 从另一个袖袋里,他又拿出一个扁平的小瓷盒。 瓷盒一打开,扑鼻的酒味就露了出来,往酒味来处看去,那里分明是数团湿润的棉纱。 拿起酒精纱布擦了手,又将金针一一擦好,李真这才飞快地行针,将金针一一插在花满楼眼睛周围的脉络节点上。 无人看到李真挥动金针时手快得只留下片片残影。 等金针插好,李真运起功法,在不同金针上注入力度不同的内气,引得金针阵阵颤动。只不过不管哪支金针轻颤,都没有影响其余静止的金针。 不停弹动金针,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李真才将它们一一起出,重新清洁好,放入针盒中收起。 再看花满楼,他鼻孔周边满是灰色粉尘,正是排出的毒素。 除了通过鼻孔排出,毒素还有少许会通过咽喉、血液、毛孔排出,不过这些都是极少数微不足道的残留了。 李真说一周才能让花满楼完全康复纯粹是最保守的说法,他可不想透露最多三天就能让花满楼恢复如初,那不是打天下神医们的脸、给自己招黑吗? 见花满楼睡得香甜,李真困意上头,趴在旁边的案几上也呼呼大睡起来。 无名宝典六成的功夫施展金针排毒看来还是有些勉强,好在神识强大,才能勉强过关。 等李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原来花满楼躺着的榻上,身上还盖着毛毯。 此时夕阳西下,透过窗纸照在身上,还余几分暖意。 11、邀请 躺了一会,李真从榻上下来,穿好鞋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室内光线已经不够,有些昏暗,晚膳时间到了,李真摸着肚子,往室外走去。 隔离阵只有一个半时辰的时效,想来花满楼醒来时已经能自由出入静室了。 李真朝着饭厅走去,果然看见花满楼在用餐。此刻他眼睛上蒙着白色的纱布,可不就是李真给缠的嘛。 听到李真的脚步声,花满楼语气轻快地道:“李兄,你醒了?是不是治疗的时候耗费了太多精气神?辛苦了。” 李真脚步轻快,走到饭桌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抄起筷子,冲着中间的梅菜扣肉夹去。边夹肉他边道:“花兄,你不厚道啊,竟然背着我偷偷吃肉,哈哈。” 花满楼无奈叹气道:“李兄啊李兄,你可真是促狭。辛苦了。”说着,用公筷给李真夹了一块三分肥七分瘦红彤彤颤巍巍闪着油光的扣肉。 李真摆摆手道:“应该的,多做点肉食给我吃就可以了。”对呀,肉食补精气。 花满楼笑问:“李兄除了爱吃扣肉还爱吃什么?我让人一一做来,花家不缺好厨子。” 李真挑眉道:“家常苏帮菜都可以,松鼠鳜鱼、响油鳝糊、爆鱼、清炒虾仁……都可以,某不挑。” 花满楼笑道:“这不难,顿顿吃都可以。” 李真突然想到有回到某个古镇旅游,吃了当地菜馆的一道河蚌豆腐煲,味极鲜美,忍不住道:“啊,若是有河蚌豆腐煲就妙了。” 花满楼惊讶道:“原来还可以这么烧吗?河蚌同豆腐?妙,妙,河蚌的鲜味融入嫩滑豆腐之中,使得豆腐味道不会过于寡淡。 没想到李兄还是位老饕。明日午时就让人做这道菜。” 李真不解道:“以前江南没有这个烧法吗?” 花满楼摇头:“无。不过以后就有了,说不得还会取个李氏豆腐煲的美名呢。” 李真轻轻摇头笑道:“花兄还说我促狭,我看花兄也不吝多让。” 两人一时将“食不言”的规矩丢到一边去了,边说边聊,好不快活。 连着三天,李真两人都躲在静室里针灸、接续经脉以彻底治疗花满楼的眼疾,全然不知道错过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大戏。 …… 上官飞燕看着百花楼紧闭的大门,气愤难当。 这个瞎子花满楼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会连着三日不见开门呢? 明明按照计划,她会将花满楼骗去见金鹏王朝的假王子,好撺掇着陆小凤去查珠光宝气阁同峨眉派。 看来,计划要改变了,可是她非常不喜欢变化,这让她有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这是最难以容忍的情况无疑。 上官飞燕恨恨地瞪着百花楼紧闭的大门,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同样的时刻,后院静室内,李真正托着下巴看着榻上熟睡的花满楼。 他眼部的经脉早在昨日就已经接续,今天只不过略加巩固,好让脆弱的经脉坚韧些,所费精气神自然少的多了,故而李真并不像前两日一样累成死狗。 看了看室外的阳光,未正,下午两点,李真拍了拍肚子,感觉有些饿。 他站起身,正要去用膳,就见榻上的花满楼动了动。 “花兄,你醒了?”李真轻声唤道。 花满楼头脑还有些糊涂,这几日他睡得太香甜了,醒来时几乎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李真当然知道他的状态,这是顺便调理花满楼体内暗伤造成的影响。 睡眠无疑是在缓慢修复肌体,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数息之后,花满楼才完全清醒。 相偕去客堂用膳,等酒足饭饱之后,坐在避风的墙角,两人欣赏着怒放的梅花。 嗅着鼻端的腊梅香气,花满楼兴致很高。他道:“想来我不会错过今年的梅花了。” 李真点头道:“放心,某的医术足以让你看到六十年后的梅花。” 花满楼心中喜悦,叹道:“李兄,天下神医你可位居第一了。” 李真哈哈一笑,傲然道:“花兄,你可知我从京城南下,一路帮人看了多少疑难杂症?这些病症没有一桩某无法医治的。” 花满楼惊讶道:“李兄的医术如此卓越?花某还以为你只精通眼科呢,惭愧惭愧。” 李真又哈哈一笑:“儿科、妇科某也能治,外科更是娴熟。” 花满楼拱手道:“李兄大才。” 李真毫不谦虚地道:“马马虎虎算是个人‘才’吧,嘻嘻。” 花满楼也不以为意。 这几天的相处,他早就看出李真是个非常“直爽”、自信的人了,尽管这样的人不甚多见,也不是没有。 李真又道:“再过三天你就可以欣赏梅花了,是不是有些激动?” 花满楼重重点头:“不错,我七岁失明,在那之前并没有见过梅花,这些梅花还是少年后种下的,若是能亲眼看到,自然欣喜若狂。” 他语气一顿,又道:“我有个叫西门吹雪的友人,家住山西,有大片梅园,就连住的庄名也与梅有关。” 李真心中一动:“万梅山庄吗?我曾听闻过。”估计不少人还知道京城有家叫“合芳斋”的糕饼铺子,不错,都是西门吹雪家的。 花满楼点头道:“正是。此时他那里的梅花想必漫山遍野开遍了吧?” 李真算了算时间,点头道:“不错,山西比江南寒冷,此时正是梅花盛开之际。” 花满楼下巴微抬,脸朝着梅花的方向,神情恬静。 在听到李真的话后,突然激动地道:“李兄,等三天之后我的眼睛复明,不如同我一起去万梅山庄赏梅吧?” 李真微张着嘴,很想拒绝,却又不想打击新结识友人的热情,只好道:“确定吗?此时山西可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也不知路上可泥泞坎坷。” 花满楼语气坚定地道:“要去,要去。若是大雪纷飞,就更好了。 江南的雪过于温柔,积雪从来不会超过脚踝。 花某早就想看看鹅毛大雪,‘燕山雪花大如席’,难以想象呀。” 12、复明 花满楼语气坚定地道:“要去,要去。若是大雪纷飞,就更好了。 江南的雪过于温柔,积雪从来不会超过脚踝。 花某早就想看看鹅毛大雪,‘燕山雪花大如席’,难以想象呀。” 李真闭上微张的嘴巴,知道以花满楼的兴奋劲儿,逃不了万梅山庄一行了。 就不知道会不会在那里遇到故人?不过转念一想,就现在自己这个模样,想来也不会有人认为李真就是“林仙儿”的,完全换了一个人好吧。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又是三天过去,迎来了李真治疗眼疾的第七天。 才用了早膳,花满楼就坐不住了。他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坐立不安、无所适从的样子让李真好笑,估计很想一把扯掉眼上蒙着的纱布。 李真放下筷子,擦擦嘴,才慢悠悠地道:“莫急,今天就可以拆掉纱布了。来来来,到院中来。”说着,站起身,一马当先,往院中亭子走去。 “呦呵,今天还挺冷啊。”李真忍不住呵了一口气,搓着手道。 花满楼顾不得冷不冷,问道:“可拆掉纱布了?” 李真道:“可。” 花满楼听到答案,解开后脑纱布上的活结,将纱布一圈圈拆下,等纱布完全拆除时,他缓缓睁开眼睛,犹如开启了一个多彩缤纷的世界。 “我看到了,清清楚楚!看,那是腊梅,那是红梅,那是水仙……哈哈,都是我种的。啊,原来水仙有单瓣和复瓣之分? 还有梅花,腊梅娇黄,红梅犹如朱砂,绿梅却如新抽出的嫩芽,只有白梅洁白如雪,难怪有诗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李真听他念叨着这些年培育的花花草草,尤其现在正怒放的花木,不由笑了,能帮到年轻时的男神,他无比庆幸研究了颇长一段时间的医术与炼丹术。 花满楼全身洋溢着喜悦与激动,让李真很受感染,也让他决定多救助几个痼疾患者,比如抖M的宫九,同样眼瞎的原随云,中原一点红的断臂…… 其实李真最想尝试的是整容,不错,目标就是丐帮帮主任慈的夫人秋灵素。 不过嘛,一切都要看缘分了,急不得,急不得。 呵呵,风云第一刀有了,陆小凤有了,李真不相信楚留香会错过。对,就是如此的自信。 李真呆在一边胡思乱想着,花满楼却总算从喜悦中回过神来。 他转身看着正在发呆的青年,其人身穿一件朴素的淡蓝棉夹长袍,头发用木簪挽着,除了腰间挂着个藕荷色的荷包,全身再无配饰,只有脚上的牛皮靴价值最高,却也不过二两银子。 再看他的长相,皮肤亮白,疏淡的眉毛下一双眸子黑亮,却仍然掩饰不住容貌的平凡及气质的平淡。 他个子更是比一般男子还矮了两头,可以说没有一点出众的地方,丢在人群里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不过,他年龄不大,约莫二十五六岁,同自己相当。 李真这会也回过神来,笑眯眯地看着花满楼,调侃道:“怎么?没想到我长这样吧?是不是很失望?” 嗯,此时他突然有种面基的感觉,嘻嘻。 花满楼笑道:“李兄又促狭了。哎呀,很庆幸初识李兄的时候是瞎子,没有以貌取人。李兄的才华究竟如何只有我了解最多,你确实是‘宝藏’男人。” 李真听到花满楼用上了他讲的典故哈哈一笑,对无名宝典更满意了。 无名宝典无疑是他了解到的最善于隐匿气息、修为的功法,站在人群中,完全能成为隐形人,不被任何人哪怕超级高手所留意。 李真只见识过先天高手,对超级高手却完全没有了解。 不过,他猜测所有先天高手都是超级高手,但是超级高手有没有突破先天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坐在花园,晒着太阳,嗅着梅香,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江湖朝廷发生的大事,都有些昏昏欲睡。 “李兄,明日一早咱们出发去万梅山庄赏梅!”去用午膳的时候花满楼激情澎湃地邀请李真。 李真张张嘴,十分想拒绝。 如果可以,他想去五羊城吃蛇羹呀。 这个时候,那里应该只穿一件单衣就好吧? 为什么要去鹅毛大雪纷飞的山西呢? 好冷,他身子一抖,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怎么?李兄不想去吗?”花满楼见他满脸纠结,好奇道,“我以为李兄也是爱花之人,故而冒昧邀请,李兄若是不想去,尽管直说。” 李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建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将眼疾治愈的消息告知家里人?不如和他们一起庆祝后再外出游历。” 花满楼满面笑容道:“我已经告知家严家慈,晚上回家聚餐,想来那会他们就能收到这个惊喜了。” 李真点头:“伯父伯母肯定会很高兴。” 花满楼邀请道:“不如李兄同我一起回花家祖宅,见见我父母?” 李真连忙摆手道:“免了,就不上门叨扰了,我毕竟是个外人。” 花满楼道:“李兄可是我的恩人,怎么能算是外人呢?太见外了。” 李真道:“咳,花家帮我查探二十年前的旧事,比治好你的眼睛可是困难多了。” 花满楼顿了顿,缓声道:“其实二十年前花府同样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的眼睛就是那时失明的。” 李真吃惊道:“这么巧?” 花满楼郑重道:“就是这么巧。”说着,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没有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向李真透露内情。 李真见他犹豫,唯恐涉及花家隐秘,就劝道:“若是不方便,花兄不说也罢,无需在意。”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花满楼下定决心吐露内情。 花满楼重新坐下,面朝李真道:“想必李兄已经知道花家在江南是豪富之家。其实除了土地众多外,花家还秘密掌控了一条通往西域的商道,所获不菲。” 李真点头表示明白。 花满楼道:“二十年前的事其实就同这条商道有关。”说着,他讲出一件改变了整个人生的意外。 13、目盲根由 二十年前,花府 “七少爷,你躲去哪里了?落雨了,天凉了,要加衣裳了!”奶娘踏进暖阁,嘴里还喊着花满楼加衣服。 小七童此时正躲在书房的密室里胡乱翻找。 前段时间爹收到一只墨玉乌龟,婴儿拳头大小,但雕工精湛,活灵活现,极其可爱,他很想要。 哪晓得不巧,爹去了外地办事,迟迟未归。 性子急切的他不想再等,就偷偷跑来密室翻找,自以为宠他的老爹不会罚得太重。 小七童聚精会神地打开一个个装着各色珍玩宝物的匣子,一心想找到墨玉乌龟,连时间的流逝也毫无所觉。 很快,人小力弱的他就疲惫不堪,靠着椅子睡着了。 醒过来以后还不死心,继续找,大有找不出就誓不罢休的劲头。 时间过的飞快,感觉到肚子饿的小七童正想出去吃饭,等填饱肚子再回来找,突然听到密室的门“嘎嘎”作响,似乎有人在开启密室机关。 他以为是花爹回来了,眼珠一转,想吓一吓老爹,于是就掀起一个木箱,躲了进去,打算找到时机好执行恶作剧。 屏息的他很快听到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这完全不像花爹,甚至不像花家任何一个家人的脚步声。 小七童胸口呯呯直跳,来人极可能是大盗! 爹曾经告诉过他,敢去豪富之家偷窃的往往都是江洋大盗,凶悍狠辣,手上不知有多少条人命。 一旦遇到这样的人,首要之事是小心保全性命! 尽管害怕,小七童还是忍着惊慌惶恐,不再动弹,静静躺在木箱里。 突然,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停在了箱子跟前。 耳边是“砰砰砰”的心跳声,小七童脑中一片空白。 那人,那人要开箱子了吗? 小七童吓坏了,身体缩成一团,僵硬如铁球。 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花爹的呵斥声:“什么人敢到花府造次?” 脚步声的主人无疑也听到了,不再理会花满楼藏身的木箱,而是将木架上的一个玉雕用内力吸入手上。 只听这人道:“千手观音?正是我石观音的法相,哈哈——” 声音柔媚,犹如钩子般钩着人的灵魂,似乎能让灵魂脱离肉体轻飘飘地飞走。 竟然是个女人! 花满楼听到花爹的声音一喜,却又被女人的声音吓到,顿时呆愣起来。 这时,石观音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家伙,你是花家的七童?干嘛躲在箱子里?还不赶紧出来见见石娘娘我?” 花满楼听到她的话,竟然神情恍惚地推开木箱,慢慢爬起来,走出箱子,朝石观音走去,如同木偶。 这时,花爹暴喝道:“姓石的贱人,你若是敢伤害七童,我必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七童,快到你大哥那里去!” 花满楼使劲睁开重逾千斤的眼皮,脑中昏昏沉沉,再听到花爹的声音后,才微微聚拢不多的精神,往花爹一丈外的花大哥走去。 石观音咯咯咯笑道:“花如令,我看你小儿子长得粉妆玉琢,眉目如画,不如送与我做个面首如何?我帮你养。” 花如令怒骂道:“贱人,尔敢!” 花满楼强撑着精神,踉踉跄跄走到大哥跟前,感觉时间像过去了一年那么久。 大哥一把抱起他,后退着出了密室的门。 待密室重新掩上,里面就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无疑是花如令正同石观音交手。 石观音一边轻飘飘地挥掌挡住花如令的攻击,一边道:“花如令,今天我放过你家小儿,西域的生意必须经过我手。” 花如令喝道:“石观音,你贪心太过,小心被反噬。” 石观音媚笑道:“你必须答应,要不然别怪我对你儿子不客气。” 花如令道:“不可能。这商道非我花家一人独有,花某无权决定。” 花满楼模模糊糊听到花爹同那个叫石观音的女人商量着商道的事情,就昏睡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黑暗。 他惊呼出声,喊奶娘,问她怎么天黑不点灯。 奶娘抹着泪自责道:“都怪我,要是我看住七童,他就不会跑去书房,就不会被坏女人害到,也就不会看不见了。” 花满楼一听自己看不见了,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花如令走进来,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柔声安慰道: “七童,你不是说长大后要做大丈夫吗? 现在你就是大丈夫了,勇敢些孩子,爹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的。” 花满楼抽抽噎噎地道:“是那个坏女人给我下了毒吗,爹?” 花如令道:“是,都怪爹太大意,以为你大哥将你抱走就安全了,哪晓得石观音偷偷给你下了毒。” 花满楼抽泣了一会,突然道:“爹,我要学医,还要学解毒,这样以后家里人就不怕中毒了。” 花如令又悲又喜,含泪道:“好,七童想做什么爹都支持。” 回想到那惊魂的一夜,花满楼似乎还能感受到七岁的自己内心的惊吓。 李真听他讲了失明的原因,心中疑惑。 他记得陆小凤系列里并没有提及花满楼失明的原因,倒是同人电视剧里说他是被铁鞋大盗毒瞎的,原来竟然是石观音吗? 他问道:“照你的说法,石观音是为了商道才来了花家?是蓄谋已久?你知道这石观音究竟是什么人吗?” 花满楼摇头道:“那是我唯一一次听说并见到石观音,只记得她长像极美。” 李真不解道:“不对啊,既然她抢夺花府的商道,不可能一点收获没有就离开啊。” 花满楼道:“你的猜测不错。事后听父亲说,沙漠的商道还是让给她了。” 李真若有所思地道:“大沙漠吗?” 心下却暗想,瀚海在唐时指西域,宋时指草原各部,蒙元仅指沙漠地区,也算对得上同人文里的情节。 只是现在这个朝代并不是明朝,却又有明的影子,所以他对本朝疆域的划分没有概念。 小说世界果然不能太认真吗? 想到林仙儿是在元宵节被拐卖,李真问道:“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花满楼笑笑,口气莫名:“元宵节。” 李真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果然是元宵节吗?可真奇了。” 14、欢聚 花满楼道:“不错。当初一听你说林仙儿被拐那天是元宵节,我就怀疑了。就不知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李真道:“我听说林家是书香世家,盘踞江南百余年,与朝廷关系密切,却对武林所涉不多。”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道,“二十年前,当今陛下的父亲成祖不就是在元宵节被掳走的吗?” 花满楼神秘一笑:“你肯定猜不到,成祖并不是在边关被掳,而是在姑苏被掳。” 李真一听,精神大振:“也就是说,这三件事情极有可能有关联?” 花满楼重重点头。 李真又喜又忧道:“事情能早日水出石落固然令人欣喜,然若是涉及朝廷隐秘说不得就捅马蜂窝了,必然会引起不少人与势力的警惕与打压,还是提醒花伯父谨慎行事吧。” 花满楼对此表示赞同,他微笑道:“我会提醒家父的,相信家父能妥善应付。” 李真点点头。 花如令也是个老江湖了,还是个曾直面石观音毫发无损的猛人。 哪怕当年对方初出茅庐,但显然已经杀掉华山派仅剩的四人,报了家仇,可以想象其人极不简单。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花如令并不是单纯的富商、地主,尤其二十年后的今天七个儿子个个成材,涉足朝堂军权武林,助力大增,就更不简单了。 想到这些,李真就知道自己过于小瞧花家了,遂放下心,不再理会,只一心等着谜底地揭开。 …… 晚膳时分,花家济济一堂,除了在外地任职的三人外,花如令的几个儿子媳妇孙辈都出席了。 花满楼坐在餐桌上如同往日一般用膳,家里人也没有发现他已经复明。几个兄长不知道他为何让花爹召集这次聚会,但也知道有大事要宣布。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完饭,喝着热茶,闲聊着,如同过年。 嫂子们同花母讨论着时兴的首饰、布料、款式,侄子侄女跑来跑去地玩闹着,花家的兴旺几乎满溢。 花满楼打量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从声音上一一分辨,将其与面孔对应起来,心中满是感慨。 花如令见小儿子今晚尤其沉默,但却不是落寞,而是嘴角含笑,不时闭上、睁开眼睛,打量着家里人的面孔,看人的眼光柔和灵动,满满都是喜悦。 他脑中不由闪过一个“不可能”的想法,会不会是他求了二十年的“不可能”变得“可能”了呢? 手掌忍不住握紧茶盏,竟然将茶盏捏开了裂缝,茶水不停渗出,淋湿了他的衣袍。 花满楼坐得最近,看到茶水弄湿了花如令的衣袍,忙站起身,一把夺过茶盏,放在边上的桌子上,喊仆人收走,换上新的。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尽管平时这么做没人会怀疑,但此时花如令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满眼惊讶、不可置信,随后又是喜悦、释怀。 花满楼见老爹这副表情,知道他猜到了,就笑着道:“爹,你猜的不错,我的眼睛痊愈了,恢复如初。”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犹如按下了静止键,不管家人还是仆人全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就连吵闹的三四岁侄子侄女也没有出声,含着手指看着大家奇怪的表情,满脸不明所以。 很快,时间又流动起来,花如令哈哈大笑道: “我儿,这就是你今晚要宣布的大事吧? 我刚刚就在猜测莫非你的眼睛好了,没想到还真是梦想成真,大善啊! 快哉,要是用膳前宣布,我一定要多喝几杯庆祝。” 花母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听到花爹的话,嗔道:“儿子就是怕你喝酒没有节制,才饭后宣布这喜讯的。” 几个兄长同嫂子也七嘴八舌地上前相询,都埋怨花满楼不早点说,好让大家早了了这桩大心事,花满楼只是笑。 花母在知道小儿子全好后,突然一拍手,惊喜道: “呀,太好了,以往七童老说眼睛不好不想成亲,免得耽误人家的好姑娘,现在可不就能开始相看了嘛。” 花如令捻着颌下的胡须一边听众人的议论,一边点头:“不错,七童该成家了。” 花满楼满脸通红,一副手脚无措的样子。 花母看到他窘迫,调侃道:“一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侄子都出生了。” 花大哥在西北军中任上,并不在家。 花满楼见母亲同嫂子聚在一起,讨论着谁家的姑娘屁股大好生养,谁家的姑娘修养好长得端庄,谁家的姑娘性格温柔婉约会照顾人,不由坐立不安,无奈地看了花爹一眼。 花爹笑道:“怎么?总要挑个最好的姑娘,才配得上我家的七童啊。” 花满楼无奈道:“爹,儿子眼睛好了,想多花些时间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到不同的地方游历一番,婚事就暂且搁置吧。” 花爹道:“不急,一边游历一边让你娘和嫂子挑,都不耽误。” 花满楼见劝说不成,只好推脱道:“那就慢慢挑,最近几年没可能成亲的。” 花爹道:“知道了。你娘心中有数,我再交代她两句。” 花满楼这时才说出近期的打算:“爹,我打算同友人一起去万梅山庄赏梅,明早就出发。” 花爹怀疑自己听错了:“明早离开?我没听错吧?” 花满楼肯定地道:“没错,明天一早就离开。” 花爹不悦地道:“怎么这么急?我还想大摆筵席广邀亲友庆贺你眼睛复明呢,你怎么能离开呢?” 花满楼摇头道:“爹,还是将我痊愈的消息隐瞒住吧,也算是给家里增加一张底牌。” 花爹想了想,才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当前不管朝廷还是武林都岌岌可危,我猜测局势要大变了。” 已经考中进士的五童没有出仕,以“诗画双绝”闻名于江南,这会听到花爹的话,不解道: “当今陛下是成祖的嫡长子,可不是代宗的血脉,难道代宗的子孙不甘失败,想要夺位吗? 可为什么在代宗驾崩的时候不争,要等到现在再争?” 15、局势 花爹神秘一笑:“你们可能不知道,据说代宗的儿子,被封为平南王的那位,请到了一位先天高手。” 四童是西山书院的山长,听到这里,撇嘴道:“不会是想刺杀陛下,好取而代之吧? 这种想法实在太幼稚了。 就看朝中支持陛下登基的那些人,两年前连成祖的庶长子太平王都没机会,更别提代宗的庶长子平南王了。 我朝可一直是有嫡立嫡,无嫡才会立长。” 二童负责家中的庶务,这会也摇头道:“怎么能用武林那套用在朝廷上呢,连我这个粗人都知道行不通,真不晓得平南王怎么会昏了头,敢这样想。 就算他刺杀陛下成功了,谁敢支持他当皇帝? 是不是做了皇帝,看哪个朝臣不顺眼,就让人刺死? 不妥,大大地不妥。” 花爹见几个儿子都有主见,很为儿子个个成才而自傲,不过他还是交代道:“不管朝廷还是武林,花家在自保的同时,也要尽量多做些为民为国的事,大丈夫在世,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花满楼兄弟忙齐声郑重道:“是,爹。” 花爹满意地看着几个儿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慢悠悠道: “可能我没和你们透露过,被草原掳走的‘成祖’不过是个替身,据说真正的成祖隐身武林,早就想同朝廷一起肃清边疆宇内,不过也只有当今陛下,他的亲儿子上位才等到了机会。” 花满楼兄弟听了,同时倒吸一口气。 花满楼惊讶道:“爹,你的意思是说代宗同成祖根本不是一条心?” 四童不屑道:“或许代宗刚登基时是一条心,但是登基以后呢?权力拿起,就很难放下了,心自然就不齐了。” 五童惋惜道:“可惜。我可不相信成祖在武林二十年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成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两人联手,说不定我朝早就国泰民安欣欣向荣了。” 四童愤然道:“别说联手,我怀疑代宗说不定还派人追杀成祖呢。” 顿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语道,“难怪太平王就生了一个儿子,还早早离家,是代宗一直有所防备吧。 当今陛下当初就是个小透明,连个侍妾都没有,这也是代宗的手段吧? 听说代宗最宠的孙子是平南王世子,怪不得当初一直有‘太孙’的传言呢。” 花爹并不发表意见,而是笑眯眯地看着要么丰神俊朗、要么斯文儒雅、要么稳重如山、要么清俊无双的几个儿子,满心成就感。 二童垂头沉思了一会,才满脸恍然大悟地说:“我说呢,最近几年哪怕西域与海外的商路竞争越来越大,山贼海盗却少了许多,大家更讲规矩了,想来是成祖他老人家插手了。” 四童看了看花爹笑眯眯的脸,总觉得他满脸贼笑,不由脱口道:“爹,看你笑得跟偷油的耗子一样,莫非我花家效忠的从来都是成祖一脉?” 七童见四哥这么形容老爹,不由失笑。 花爹瞪眼道:“你那是什么形容?你爹从来光明正大,为人磊落。”说着,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嘛,我花家从你祖父时就效忠成祖这点没错。” 五童不解:“爹,你很有魄力啊,成祖被掳的流言传来的时候朝廷可没说是替身啊,你不怕花家被代宗收拾啊。” 二童点头道:“不错,爹确实有气魄。当初朝廷虽说没说是替身被掳,可也没承认是成祖被掳,似乎朝中只是另立了一个皇帝而已。 爹,为什么当初不说成祖驾崩呢,也比一国之君被掳走好吧?” 花如令想了想,理了理思绪,解释道:“当初不仅我朝形势复杂,就连草原同样如此。你以为为何草原要冒险掳人?” 五童玩笑道:“莫非还是皇子的代宗与草原密谋而成?” 花如令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草原雄主额森还未彻底掌权,其父却已死,叔伯兄弟都在窥伺大位,急需树立权威,好让面临分裂的草原势力重新凝聚。 在得到成祖的出行路线后,本来也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想法下手的,没想到真掳走了人,更没想到人一掳走,消息竟然传遍天下,根本来不及做交易,这要是没猫腻是不可能的。 额森将计就计,哪怕掳来的成祖是假的,也会当成真的处置,立威的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二童叹道:“迷雾,全是迷雾,究竟真实的事情是什么样的,已经不得而知了。”若是李真在这里,定然会称之为“历史的迷雾”了。 花爹点头道:“的确,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数个势力角力而成,事态严重,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计划,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成祖他老人家不愧为雄才伟略的中兴之主,竟然将计就计,放弃了皇位,隐身武林,以图大计。” 五童笑道:“爹,我以为‘中兴之主’是指当今陛下英宗,难道他们父子都是吗?” 花爹道:“成祖当然是,英宗也不差,希望他子承父业,给我朝带来全新局面。” 四童道:“成祖一定在江湖中搜罗了不少好手及人才。” 五童赞同道:“的确。因为武林世家林立,朝廷的权威确实不够。若是成祖能搜罗大批人才,我朝中兴有望。” 花满楼道:“朝廷或许该加大对武林的管理。六扇门实力不济,一流高手没几个,更别提超级高手了。江湖毕竟靠武力高低决定能享有多少话语权。” 二童道:“六扇门的高层多数出身名门大派,人脉还是很丰富的,金九龄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武功最多二流,却有个少林派当后台。” 五童道:“七童的意思是说哪怕有大派依靠,仍然不如自身就是一流甚至超级高手有用。” 二童点头:“这倒是真的。毕竟若是有事,还是要去求师门长辈,不如自己就能搞定更加随心所欲。” 四童道:“或许不仅仅要舍去脸面,还要舍去利益。 长此以往,大门派势力进一步扩大,朝廷势力进一步式微,反倒与朝廷削弱武林的目的相悖了。 这种做法无疑是饮鸩止渴,容易造成恶性循环。” 几人议论了一会,都找不到有效解决武林朝堂矛盾的好法子,纷纷感慨皇帝不好做,感叹当今陛下为政的艰辛。 最后,花满楼叹气道:“武林势力确实该削弱甚至铲除,哪怕我是武林人士也这么看待。 底层百姓没有学习精妙武功的途径,却面临武林人士的欺压甚至残杀,世道不该如此。” 16、求利 父子几人听他这么说也是心有戚戚然也。 花家作为豪富之家,怎么会少了江洋大盗甚至武林中声名显赫之人或势力的威胁和觊觎呢,面对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花爹能力不弱,或许还要加上依附成祖,这才是能保住大部分家业的主要原因。 花爹道:“这也是当初你祖父效忠成祖的原因,他希望我朝能海晏河清,消弭武人对底层百姓的伤害。 可惜雄才大略的成祖在登基后过于急切,大刀阔斧地整顿武林,给不少势力造成了威胁,这才是他被草原势力掳走且迅速传遍天下的根本原因。” 二童吃惊道:“爹,你是说二十年前的旧事还有武林势力掺和在里面?” 花爹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呢?只不过究竟有哪些势力就不得而知了。” 四童道:“竟然对一国之君下手,真真胆大包天!” 五童嗤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只要利益足够,就能让人前仆后继、不计生死,更何况武林中怎么会少了亡命之徒。爹提到的平南王门客不就又是一个嘛。” 这时,窗外传来打更声,已经三更了。 花爹道:“好了,你们做到心中有数就好,现在都散了,快回去休息吧。” 几人忙站起身,道了晚安,才从书房鱼贯而出,各回各院。 花满楼也回了自己的院子,这里是他从七岁尚未失明时就一直住的地方。自从数年前武功大成后,他就搬去百花楼了,只在年节时偶尔逗留。 推开门,房间里一尘不染,想必是花母一直精心照料。花满楼心口涌起一股暖流。他何其有幸,拥有这么多对他温柔相待的亲人。 稍事洗漱后,他吹灭火烛,躺在了雕花大床上,脑中却还盘算着晚上从花爹那里得到的消息,不过很快就昏昏欲睡。 …… 翌日清晨 这天是个明媚的天气,湖蓝色的天空不见一片云彩,空气清冽,没有一丝风,雕梁画栋的室外走廊边沿阶草仍然郁郁葱葱,不畏严寒,不畏凛冬。 花满楼推开门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伸开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头顶有温暖的日光倾泄而下,将他周身洒上一层金色。 “时辰不早了。”他喃喃道,想起对李真许下的大话,今天要出发去万梅山庄。 “难怪当时李真没有给肯定的答复,想必他也觉得家里人不会轻易放我远行吧,尤其是在双眼刚刚康复的时候。”花满楼暗想。 “时机选择的不对。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若是去万梅山庄,必然赶不回来,这才是家里人不想我离开的真正原因吧?”花满楼揣测。 …… 百花楼上 如同被抽掉骨头一般,李真懒洋洋地靠在套着锦缎靠垫的椅子上,眯着眼睛朝楼下熙熙攘攘的闹市望去。 这百花楼若是租给别人开铺子,租金定然不低,地段可相当于海市的南京路及淮海路。 也只有房地产大佬花如令才会给小儿子花七童这样的地方当做住宅使用吧? 或许有人觉得住在这样的地方过于喧嚣吵闹,但对于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人群的花七童来说,这样的环境才最合心意。 现在时间还早,楼下的街道两边不少小商贩在卖早点。 有刚出炉的芝麻烧饼,鲜甜脆爽的萝卜丝饼,汤汁丰富的小笼包,薄如绡纱裹着粉红肉馅的小馄饨,素茭、爆鱼、走油肉、香菇、辣丁等各种浇头的奥灶面,肉馅里裹着大颗虾仁的开洋馄饨,还有粢饭团,肉粽……就这还没数完。 一边摸着几乎撑爆的肚皮,一边回味早上吃掉的早点,李真对现在闲适的生活很满意,不枉他抛弃“林仙儿”这个身份。 唉,不知道这个皮囊跑了,还会不会有上官小仙的出生,还会不会有“九月鹰飞”里叶开的故事。叶开也曾是他年少时的男神呀。 李真砸吧着嘴,伸手端起茶盏里的茶喝了一口,哎呀,果然清香,难怪茶的名字叫“吓煞人香”。 李真懒洋洋地样子若是让人看到,即便是林仙儿本尊也不会认出那是自己。 谁能想到容貌寻常到极度平凡又矮小瘦弱的青年就是名震北方的万花楼花魁、美艳绝伦的林仙儿呢。 别说什么女扮男装漏洞繁多,这皮囊里的灵魂可真真切切是个男人! 或许刚附身的时候李真还有些焦虑,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试,早就可以平淡对待。 是男是女,是人是物,都是色相而已,根本无需介意,多念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及“无色无相无嗔无狂”就好了。 再次喝下一口香茶,李真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不想、自由自在的发呆是多么难得的状态呀。 “公子,有恶人追杀我!”一个声音宛转犹如黄鹂的女子慌里慌张地从楼下冲了上来。 李真对这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女人十分反感,太TM破坏气氛了,有米有,有米有?! 于是,他眯起眼睛,从眯起的一条缝里打量着对方。 女人哪怕不如林仙儿,姿色也足有七八分,配上满脸柔弱的表情,若是一般直男早就恨不得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说不得还“砰砰拍着胸脯喊着帮对方报仇呢。 显然,李真不在此行列内。 只听李真冷冰冰地呵斥道:“谁TM让你跑到这里来的?我记得大门没开。” 女人猛然抬起泪水涟涟的俏脸,满是愕然:“……你……你不是花公子吗?他们都说你是个好人……” “呵呵。”李真冷笑道,“好人什么时候同老实人一样成为特有名词了?别转移话题,我问你怎么进来的,大门根本没开。” 女人身体一僵,不知怎么回答,难道说是用内力震开的? 李真不等她想好怎么应付,上下打量她道:“你不会是小毛贼吧?别说,还挺像的,獐头鼠目。”语气很真诚。 上官飞燕只觉得怒火腾一下从心底升起,犹如燃烧的岩浆般顺着经脉脉搏向着身体四肢扑去,透过毛孔泄露出来,势要把周围焚成灰烬。 17、堂前燕 上官飞燕只觉得怒火腾一下从心底升起,犹如燃烧的岩浆般顺着经脉脉搏向着身体四肢扑去,透过毛孔泄露出来,势要把周围焚成灰烬: “你才TMD,我明明是个绝世无双的美女,你瞎啊!” 对方可以说她武功不好,可以说她不够有钱,但却说她“獐头鼠目”,藐视她的美貌,真真是不能忍啊。 李真翻了个白眼,悠然道:“你不仅弱智,还不够努力。稍微一打听,都知道花公子是瞎子好不好。”原来是上官飞燕这个感情骗子。 莫非剧情要到金鹏王朝了?他还真没在意。 上官飞燕怒火焚身,恶狠狠地瞪着李真,犹如一头饿狼,还是只凶残的母狼,完全忘了伪装。 李真又翻了个白眼,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道:“你还没回答怎么进来的呢,再不老实,我就让捕快抓你去坐牢。” 上官飞燕气的胸口起起伏伏犹如波浪,李真瞄了瞄她的胸口,满脸不屑,比林仙儿的C+差远了,最多是个B-。 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楼下大门发出“咚——”一声重击声,被人从外面打飞进院内,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男人鬼魂般飘了进来。 呵,瞧他一手铁球一手铁钩,还只剩半边脸,这就是那个炮灰柳余恨吧?不知道有没有爬上上官飞燕的床。 上官飞燕见柳余恨进来,面色一变,又是一副娇弱“白莲花”附身的样子,“嘤嘤嘤”道:“花公子,恶徒就是这个人,一直追着我不放,我好怕呀,你救救我呀,嘤嘤嘤……” 李真翻了个白眼,笑道:“你求求我,说不得我心情好,配合配合你,将这个丑男人赶走。唉,谁让他长的这么丑呢。” 不等上官飞燕回答,他又指着柳余恨道,“喂,丑八怪,长得丑没有错,可你长得丑还跑出来吓人就不对了。赶紧滚蛋,真TM辣眼睛!” 柳余恨凄切地道:“只要你把这个女人交给我,我就离开。” 李真双手一摊:“那你请便,反正我不认识她。不过嘛,丑八怪,你虽然长得差,理想却很宏伟,找个美女改良下基因还是很科学的,上吧。” 柳余恨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上官飞燕,等着她发布指示。 上官飞燕大脑早就让一波强过一波的怒火烧成豆腐脑了,看到裙下之臣柳余恨毫无主见地看向她,怒道:“看什么看,赶紧抓住他啊。” 柳余恨忙一个掠身,来到李真跟前,伸出钩子擒向李真。 李真这会也兴奋了。来到这个世界近两年,他还没和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交过手呢,眼前可是个好机会。 不等柳余恨钩住他,李真靠着椅背往下一缩,身体如泥鳅般滑到地面,用右手抓住柳余恨的脚踝,轻轻吐力,将其掀倒在地。 上官飞燕大惊,柳余恨怎么也算二三流高手,没想到不过一招,就被李真搞定。她忙微微低头,射出喂了毒的飞燕针。 李真早知道若是中了飞燕针,活不过五息,参见峨眉剑派“三英四秀”中的石秀雪石姑娘,那可是死在花满楼怀里的第一个女人。 只见他身体犹如游鱼摆尾般几个闪身,轻易避开了毒针,嘴里还骂道:“臭女人,还真毒,也让你试试我的针。” 挥出一掌将桌上茶盏震起又落下,溅出的水珠化为牛毛细针纷纷飞向上官飞燕,将她的所有退路封死。 上官飞燕左躲右闪,无法全部避开,又想这所谓的针不过是茶水,就不再闪躲,被数蓬水针刺个正着,纷纷没入体内。 水针一入体,她就感觉不妙,全身关节竟然酸涩起来,如同缺少了润滑的机器,渐渐连站立的力气也被抽光,整个人竟然像要瘫痪一样,连嘴都张不开了。 这念头才冒出来,人就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如同一滩烂泥。 李真见水针效果如此好,嘻嘻笑道:“不错,不错,爷还是第一次用,试验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上官飞燕啊上官飞燕,这样我看你怎么再假扮上官丹凤,怎么再一边勾搭陆小凤一边勾搭花满楼。” 上官飞燕听到他这句话,心下骇然,可惜呀,这会她也只有脑子能想东西,连说话都不可能了。 柳余恨这下也傻了,不知该不该继续攻击李真。 李真还挺同情他的,就道:“柳余恨,你现在就带着上官飞燕远走高飞吧,她虽然不爱你,但你爱他呀,赶紧去成亲生孩子吧。 她死不了,只是不能动不能开口罢了,我可是成全你了,就不知道你敢不敢了。” 柳余恨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猛地冲过去抱起地上的上官飞燕几个跳跃跑了。 李真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嘿嘿嘿贼笑几声,跟偷了油的老鼠似的。 一号恶毒女配解决了,不知接下来事态会怎么发展呀,有趣有趣。 看着楼下碎成木板的大门,李真抓了抓头发,还得买扇新门啊,麻烦。 傍晚时分,花满楼回到百花楼。 站在百花楼前,他盯着大门满心奇怪,李兄为什么要换铁门呢?原来的木门不够结实吗?那可是三百年梨花木。 “确实不够结实。”头上有李真的声音传来。 花满楼抬头望去,见李真正站在阳台上往下看。 他一甩袖子,袍袖已飞云般挥出,卷住了栏杆,轻轻一带,人就飞起,飞到了楼上阳台,与李真面对面站着。 “漂亮!”李真赞道,“这就是‘流云飞袖’吧,花兄?” 花满楼微笑点头。 “名副其实!”李真拍手赞道。 花满楼道:“李兄为何要换大门?” 李真于是将白天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他道:“花兄,你为人善良,性格温柔,以后千万不要被类似上官飞燕这样心口不一的女人骗了,哪怕她是个美女,心肠也是丑陋不堪的。” 花满楼见他认真地给自己建议,不由笑了,道:“多谢李兄,花某一定将你的建议铭记于心,毕生不忘。” 18、“女人” 李真拍掌乐道:“这样最好,要知道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会骗人。” 花满楼从未听李真讲过自己的经历,好奇地问道:“怎么?李兄以前曾经被女人、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女人骗过不成?” 李真一时语塞,干笑数声,没有回答。 花满楼以为猜对了,就劝道:“天下何处无芳草,李兄大才,相信一定能找到与你才华相配的伴侣。” 李真嘿嘿笑了数声,心中却暗想,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下辈子再说吧。 花满楼看着大门,好奇地问道:“李兄,铁门你是在哪来买来的?我还是首次见到。一般铁铺做不来的吧?” 李真笑道:“不错。我搭了一把手。” 花满楼惊讶道:“原来李兄还懂铸造吗?” 李真满脸谦虚:“略懂略懂,比医术差得远了。也就只能做成铁门这样的浅显水平了。” 花满楼赞道:“李兄真是博学多才。对了,我有个叫朱停的友人,最善机关锻造,或许有机会引见给你认识。” 李真惊喜道:“那太好了。我倒是想学习铸剑呢。” 花满楼点头道:“那说定了,来日为你们引见。”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花满楼才道:“去万梅山庄能明天就出发吗?” 李真惊讶地看着他:“家里人肯让你出门?” 花满楼失笑,掩住嘴角,轻声道:“嗯,已经说服了他们,可以出行了。” 李真想想膝盖深的积雪很想拒绝,但看看花满楼柔和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明天辰时出发?” 花满楼笑道:“好,辰时见,李兄。” 李真道:“辰时见,七童。” 两人相视一笑,各回房间休息。 次日卯时李真就听到窗外的鸡叫声,很是浑厚响亮。 他捂住嘴打了个呵欠,就起来洗漱。洗漱好,又换了身特制的衣服,以便于出行。这衣服内里缝着大大小小的十数个口袋,装着各色药粉,用途更是五花八门。 用完早膳,两人下了楼,等着马车的到来。没等多久,一辆朴素的清油马车就停在跟前。花满楼掀起车帘,拉着李真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的轻奢装备让李真略略一惊,比之外表的朴素不能同日而语,更是比一般马车好了数倍。比如茶桌可以折叠,茶杯可以用磁石固定等等,别具匠心。 马车“哒哒哒”地出了姑苏城,一路向北飞驰而去。 …… 听风楼 “老大,有消息了。”小丰走入风满天的房间道。 看着满室各年龄段的女装,小丰不由叹气,老大还真是喜欢女装啊。 “哦?林仙儿的下落有消息了?”一个身穿粉色绸衣,头梳双环髻,脚踩鹿皮靴的妙龄少女羞答答地走了过来。 小丰看着对面的美女,心里哀叹,要不是声音较粗,他也认不出对方是老大啊。 “你发什么呆呢?”“啪”一声,风满天拍了小丰脑袋一下。 小丰抽抽嘴角道:“哦,对了,林仙儿的下落……是这样的,有人说在黄龙洞附近见过一个身形像林仙儿的女子。” 风满天突然道:“黄龙洞?可是伏虎拳安达突破先天的黄龙洞?” 小丰倒吸一口气道:“老大,莫非你的猜测是对的?安达真得是因为林仙儿的‘那件物什’突破的?不可思议。” 看着风满天微微蹙起眉头,没什么文学修养的小丰突然想起记忆里不多的一首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风满天眼睛余光瞟过小丰,见他对着自己满脸痴呆地笑,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回过神来的小丰捂着头疑惑地回望风满天。 风满天道:“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林仙儿麻烦就更大了。倒是安达成了超级高手,想必动手的人不多。” 小丰忙问:“那我们要不要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呢?” 风满天想了想,摇头道:“这毕竟只是猜测,也许只是巧合。 林仙儿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貌美,这会不知被哪个势力藏了起来。 以她的能力,怎么会走到千里之外的黄龙洞? 不合情理,应该不是她,说不定有人故布迷阵,故意混淆她的下落。” 小丰满眼钦佩地赞道:“老大,你真厉害,这都能想到。” 风满天表面满不在乎地道:“这算什么,稍微寻思寻思就能得出结论。”其实他内心对小丰的法螺神功满意不已,虽说用词老土,但语气真挚,很符合小丰没读过几年书的身份啊。 风满天走到梳妆台前的椅子坐下,对着铜镜照了照,嘴里自言自语道:“翡翠玉环不如羊脂玉环更配这身粉色。 算了,还是换成点翠的珠钗吧……项链就戴羊脂玉的珠串,手镯也换成羊脂玉的……全身都是浅色系,完美!” 小丰站在他身后,目瞪口呆,大佬果然是大佬,连配饰首饰的搭配都十分精通,难怪扮成女人这么让人心痒。 风满天收拾好,转头问小丰道:“楼里可又收到什么重要消息了?” 小丰精神一振,直起腰,汇报道:“据说二十年前成祖被掳是场阴谋,被掳走的只是成祖的替身。” 风满天手下不停,不屑地道:“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怎么又翻出来了?” 小丰激动道:“因为有人在山西见到了成祖他老人家。” 风满天手下一顿:“怎么又是山西?确定是他老人家吗?” 小丰摇头:“消息只说极像。毕竟过了二十年了,哪怕二十年前见过的人也不多,更何况现在。只是传出这个消息的据说是当年成祖的贴身侍卫。” 风满天道:“那应该没错了,应该就是成祖。只是他老人家露面是为了什么呢?”风满天托着下巴,对着镜子,思索道。 小丰道:“会不会江湖要变天了?从前段时间李寻欢揭破‘梅花盗’的阴谋,扫荡了不少江湖势力,我就有这样的预感。” 风满天满意地看了小丰一眼道:“不错,有进步。变天就变天吧,我们听风楼只是个买卖消息的组织,不作恶不杀人,我想朝廷是容得下的,无须担心。” 19、寻踪 小丰忙拍马道:“还是老大站得高看得远,听风楼里的规矩可都是老大定的,一点后患没有。” 风满天道:“朝廷从成祖登基开始就打算削弱武林的势力,要不是草原人,说不定各大名门正派早就变成寺庙书院,更别提那些所谓的歪门邪道了。 成祖对老百姓来说是个好皇帝,可对武林人士来说无疑却是大对头。” 小丰道:“可是我还是支持成祖他老人家。” 风满天道:“出身底层的人,哪怕是武林人士也支持他,只有大势力的中高层才会惶惶不安。” …… 姑苏林府 “霍三,听风楼有林仙儿的消息了吗?”林老太爷半合着眼,坐在太师椅上问。 霍三忙道:“‘姑奶奶’那里还没有来信。” 林老太爷微微点头,轻声道:“林仙儿究竟带走的什么东西?不知能否让我林家更上一层楼。” 霍三犹豫了下,还是将想法说出了口:“老太爷,若是林仙儿不肯认林府该如何是好?” 林老太爷不屑地道:“怎么会不肯认?我林府的人脉可是她一个女子可比的?再说,不管她认不认,也否认不了体内的血脉。” 霍三支支吾吾地道:“江湖上林仙儿的名声……不太好,都说她心狠手辣,翻脸比翻书还快。” 林老太爷胸有成竹地道:“我们要的从来都不是林仙儿,你可明白? 霍三忙认真道:“是,老太爷。” 林老太爷又道:“华安可查清楚了?” 霍三忙道:“华安因为身体原因鲜有露面,所以他的消息也少。不过经分析,猜测与他接头的假‘王婆’不过是个传递搜集消息的线人,极可能就是听风楼的人。” 林老太爷捻着胡子道:“听风楼的线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只是她到华府查什么消息?还是卖了什么消息?继续盯着吧。” 霍三点头:“是。” 林老太爷喃喃道:“要变天了。不知我林府能否获益,再富贵百年。” 霍三不敢回应。 …… 姑苏华府松柏院 华安一手支着下巴,一手不停往池塘里丢鱼食。 池塘养着橙红、黑金等多色锦鲤。夏日的时候,还会有荷花点缀,只是冬日的现在只余残荷数支。 难得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刚过了立春,风竟然消去了凌厉,带着一丝柔和。 丫鬟仆人都被打发走了,这会没有人会大惊小叫,唯恐华安受凉生病。 他冷着脸心下盘算,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离开家,去寻找藏宝图上标识的藏宝地点。 几日后,华安离家,府中上下都得知大少要去彭城拜访多年未见的舅父,跟他学习几年,以备乡试。 华平在常随的陪伴下去了阊门码头,好乘坐商船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 常随不知道已近年关,大少为何还要离开家,但却知道这不是自己这个身份能问的。 虽然安排陪同,能诏显在府中的地位,但他并不想离家北上,婆娘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没亲香够呢。 无奈,府上还是无视了他的意愿。 唉,做人奴仆就是如此,做不了自己的主。 不管心里有多勉强,常随还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安排出行的一切,不敢马虎。 码头上熙熙攘攘,不少在外地经商的姑苏人都回转了来,而外地的商船还想着赚最后一笔银子,将货物全部卖出再购入足够的年货,好回乡过年。 南来北往的乡音土语不时传来,常随很快找到了订好的那艘回京城的北方商船。 商船有两层楼高,吃水很深,看得出上面装了不少货。 常随寻到管事,客气地同对方打招呼,还介绍了华平,拜托对方一路多加照顾。 管事爽快答应了,将他们主仆带到了舱里。船舱很小,只能容下一人平躺,但装饰豪华,看着很干净,华平还算满意。 等管事告辞而去,常随忙将自家少爷的铺盖整理好,只不过还不等他到旁边的仆人舱安排自己的住处,华平就打发他回府。 “大少,为何要回府?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常随不解地问,手上忍不住要翻找。 华平镇静地道:“你无需跟我北上。到了彭城,舅父会替我安排。你回去,在家好好当差,替我照顾好二弟。” 常随本想拒绝,可在听说要他照顾好华安时就不敢反驳了,毕竟华安是华府的宝,无人敢不重视。他只好点头同意,拿着包袱下了船,回了华府。 华安躺在床上,寻思藏宝图里的路线。 到了京城,能不能托关系到大内查查舆图呢?要不然,还能到哪里找相关信息呢? 不错,这个“华平”正是借了兄长身份的“华安”。昨晚他将华平灌醉,这会估计兄长还躺在松柏院的大床上呼呼大睡呢。 对于只给家里留了封信就离家出走这事,华安一点都不抱歉。 他真得不想在家中等死。若是非死不可,那不如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让家里人抱着一线希望,盼着他能活下来。 “唉。”华安心里酸涩,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都只是自我安慰罢了。这一刻,他从未有过的消极、无助,觉得自己可怜至极。 船舱里很闷,华安将窗拉开一条缝,好透透气。 从窗缝里望出去,他才看到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启航,正鼓起风帆,顺风顺水地沿着京杭大运河往北飞驰。速度之快让人咋舌,远不是陆路可比。 极少出门的华安在连着看了几天沿途的风景后,不再兴奋,而是体味到船上日子的枯燥乏味。 每天只能拿湿布擦擦脸,不能洗澡,不能换衣洗衣。吃得是鱼虾、绿豆芽、黄豆芽这些菜,其他的没有。 这让此前一直娇生惯养的华安很不舒服。但他也了解,出门在外,无法讲究,只能忍耐。 到了盐城,船靠岸补给,华安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到了码头的客栈,好好洗了个澡,并将衣物清洁好。 想到抵达京城还要十数天,他又买了些干果、腊肉、风鸡、香肠之类。 这样的行迹完全就是个不经常出门的文人,任谁也看不出是江湖人士。 20、灭门 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孔的老乞丐从华安走出码头就忽远忽近地跟着。 华安并不是没有注意到,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仍给对方一块碎银子。 只是老乞丐并没有如同他意料地一样传递什么消息,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或许弄错了。 等重新回到船舱,华安将采买来的东西整理好,一摸腰间的荷包,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颗蜡丸。 将蜡丸捏碎,小心展开里面的字条,平铺在小桌子上,他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牢牢记住后,才就着烛火烧掉。 蜡丸是老乞丐给的吗?他并不确定。 午夜时分。 船舱里不时发出酣睡声,梦呓声,偶尔夹杂着两声咳嗽。 甲板上值夜的护卫走来走去,发出踩踏的“哒哒”声。 华安再也忍不了嗓子的痒意,爆发出撕心裂肺地咳嗽,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疾风骤雨般,让人听了透不过气来,担心他随时窒息而亡。 等咳嗽终于停了下来,他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仿佛没有看见上面的斑斑血迹。随后,将手帕点燃,扔进火盆烧成灰烬。 这销魂的咳嗽声似乎驱走了所有的鼾声、呓语、杂音,整只船安静下来,如同来到了真空的异时空。 甲板上的脚步声也停下了,或许护卫已经轮班。 华安双眼无神地看着船舱顶部,再一次陷入茫然。 藏宝图是真的吗?即便是真的,能找到地址吗?就算找到地址,里面真得有回春丹吗?若是没有回春丹…… “若是没有回春丹,我或许会真得如预料般死在无人留意的角落。”他喃喃道,嘴里苦涩异常。 时间很快到了凌晨时分,华安迷迷糊糊就要进入睡眠,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如同来自遥远的他乡:“十二连环坞办事,无关人士躲开!” 这声音连着喊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响亮,就如同喊话的人从远方驰来,越来越近。 华安一下子被惊醒了。他迅速直起身,穿上衣服,握住腰间的软剑,戒备着,警惕着。 悄悄拉开一丝窗,透过缝隙,他看到远处漆黑的河面突然腾起一道火光,火光如同火把,将周围照亮,那分明是条燃烧着的三层大船,吹来的风里似乎还有惨烈的哭喊声、求救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华安只觉得胸口一团火在燃烧。 他不知道那艘船是不是得罪了十二连环坞什么人,但是若将孩童一同烧死却是十恶不赦的做法,令人鄙夷不齿。 站起身来,他往舱外走去,现在过去或许还能从那燃烧着的船上救下某个幸运的孩童。 一拉开舱门,华安发现门口站着护卫。 护卫见他要出去,忙拦住他道:“公子,请留在舱里,不要惹事。” 华安道:“我听到有孩童的呼救声……” 护卫苦笑道:“公子,不是我等不肯相救,实在是他们得罪的势力太大,那是十二连环坞啊,他们的总瓢把子可是鹰眼老七。” 华安不解道:“我听说鹰眼老七为人仗义,名声不错,怎么也会做灭门的事?” 护卫笑容更苦涩了:“仗义是对自己的兄弟,可不是对老百姓。” 见华安还想出舱,护卫劝道:“公子,您乘我们的船,若是惹了十二连环坞,他们不光找你的麻烦,还会找我们的麻烦,您……” 华安一听,心下烦躁,却也不得不退让,只好道:“好,我不出去了。”说着就要关上舱门。 护卫满脸歉意地道:“公子,实在对不住,我们也想救人,只是力有不逮。”说着,弯腰行了个礼。 华安挥挥手,不再开口,关上了舱门。 大船燃烧释放的热量随风飘来,夹带着灰烬、桐油的气息,以及越来越微弱的哭号喊叫声,华安瘫倒在床上,再一次感到无力、无助、无奈及自身的弱小。 …… “在想什么呢?”李真问,花满楼正拉开马车窗户,望向官路两边的的旷野。 这天大雾,牛奶般的雾气将村庄、树木隐藏,天地融为一片乳白,只有路边尚未凋零的青草绿油油地,醒目异常。 花满楼惊讶道:“寒冬季节,这些青草竟然没有枯黄?” 李真笑道:“只有江南如此,过了长江,想必景色就会大变了。” 花满楼微笑道:“我还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色。你看,那里像不像仙乡一片。”说着,指向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落。 李真放眼看去,氤氲雾气里两棵三层楼高的树木还没落光叶子,此时却有种亭亭玉立之感。 离树木不远的村庄影影绰绰,就像油笔涂抹成的大块深深浅浅地灰色基底。 草色绿油油洋溢着生机,让人眼前一亮。 他笑道:“这或许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绰约之美吧。” 花满楼失笑。 马儿“哒哒哒”地踏在石板路上,在空旷的野外发出阵阵回音。 “路上竟然没有行人?”李真不解地道。 车夫突然道:“因为这里刚发生了数起灭门惨案。百姓惶恐不安,怎么会冒冒失失地出门?惊吓还来不及平复呢?” “什么?灭门惨案?”李真同花满楼同时惊呼出声。 车夫点头:“是啊。据说死相很惨。” 李真总觉得这车夫有些奇怪,就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在昨晚的客栈听人说的吗?” 车夫洋洋得意地道:“是啊,就是那里。” 李真看了花满楼一眼,花满楼默契地点点头。 李真继续道:“还听说了什么?作案的一定是江洋大盗吧?难道被灭门的几家都是家资不菲的人家?杀人的凶犯是为了钱财?” 车夫似乎断定他们两人无害,笑道:“也未必全是为了钱财,当然了,钱财肯定是原因之一。” 李真问:“那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有仇?若真是有仇,也一定是这个凶徒的问题吧,毕竟不可能别人都错,只有他一个对。” 车夫似乎对李真的看法不满,气愤道:“当然都是那些短命鬼的错了,杀人的只是为了报复而已。” 21、金钱帮 花满楼疑惑道: “莫非凶徒同那几家相识?那就不可能是路过的江洋大盗了。 说不得凶徒就是利用熟人身份行凶。 毕竟他似乎只有一个人,没有同谋吧?” 车夫听了,笑道:“怎么会没有同谋呢? 没有兄弟相帮,也不会杀了那么多人,还让县太爷抓不到凶手。 嘿,那些短命鬼家里可少不了护卫。” 李真笑了笑,问道: “这么说这帮杀人的凶徒都懂拳脚了?还有人功夫极高? 难道是江湖中成名之人不成?” 车夫哈哈笑道: “算你们聪明,可不就是大哥吗?他可是金钱帮的人。 好了,说了这么多废话,就是要送你们上路。” 话音刚落,他一个鹞子翻身,从车驾上翻身跳下马车。 同时,从浓雾中又跳出五六个持刀的大汉,将马车团团围住。 李真扬声道:“常州城里的灭门案就是你们几个做下的?都来齐了吗?” 这时,一个长相魁梧,身穿杏黄镶金边长袍的大汉握着一把鬼头刀慢慢从浓雾中走了过来。 他手指轻弹,两枚铜钱分别从车窗射向李真与花满楼的头顶。 大汉口中喝道:“金钱帮办事——铜钱落,人头滚——” 可惜想法是好的,铜钱却没有如愿落在围杀目标的头顶,而是如同遇到隐形屏障,在半空转了个弯,重又弹飞回去,竟然落在了大汉头顶。 “这可如何是好?”李真嗤笑道,“你是要命还是要命呢?” 一个拧腰,他从车门斜斜撞了出去。 花满楼也不示弱,蛇滑出车窗,头发丝一根不乱。 金衫大汉没想到碰到了硬点子,身体一僵,站在那里,一时竟然有些无措。 这时,车夫跑到跟前,问道:“大哥,是不是把他们给……”说着,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其余人等俱盯着大汉,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皆会冲杀过去,将李真与花满楼砍成肉泥。 大汉这才反应过来,喝道:“弟兄们,上!” 几人一哄而上,挥舞着手里雪亮的弯刀。 只是还没靠近,就被花满楼施展流云飞袖打倒在地,更是被李真弹了几粒水珠点住了穴道。 黄衫大汉一看情况不妙,转身就要施展轻功溜走,却被李真隔空赏了一掌,废了武功。 李真拍了拍手道:“搞定。” 花满楼点点头。随后,拿出一个哨子,在唇边吹了吹。 尽管没有声音传出,但两刻钟后,县太爷同县衙的捕头一行数人来到了此处。 县太爷上前一步,行了个平辈之礼,客气道: “花公子,多谢出手相助,本官会上报为花家请功。 还有这位小兄弟,不知如何称呼?” 李真摆手道:“我是七童的友人,无须客气。” 县太爷见他不肯透露身份,只好作罢。 又同花满楼寒暄了几句,才押着犯人告辞离去。 李真拍了拍手道:“没有车夫了,可怎么办?唉,要不,我来赶车吧。” 说着兴趣盎然地坐在车驾上,等着花满楼上车。 花满楼失笑,摇摇头道: “李兄,不如我们乘船北上如何? 等到了京城,再转陆路前往山西?” 李真奇道:“不怕到了万梅山庄,梅花已经过了花时?” 花满楼摇头道:“我已经算过了,若是一直走陆路到山西,远不如走京杭大运河这条水路到京城,再转陆路到山西花的时间少。” 李真抛了抛手里的铜香囊,大呼:“原来竟然如此吗?那去乘船吧。”顿了一下,他又摇头道,“哎呀,我从京城南下也不过数月,现在竟然又要回转了?” 花满楼笑道:“莫非李兄南下的时候是走的陆路?” 李真把玩着手里的铜香囊,道:“不错。一路走了许多县城,边给人治病边赶路,见了各色人等,十分有趣。” 花满楼微笑道:“李兄心胸开阔,为人豁达,定然不会以赶路奔波为苦,只会以经历许多新鲜的人和事为乐吧?” 李真翘脚勉强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赞道:“花兄真乃某的知己也!” 花满楼展颜一笑。 两人赶着马车重新出发,前往最近的码头乘船。 一边走两人一边闲聊。 李真道:“还好今天一切顺利,第一次引蛇出洞就成功了,还将几个灭门凶徒一网打尽。 若是耽搁几天,说不定又要白白搭上几条无辜的性命。 真没想到,现在的武林势力如此猖狂,凶残得毫无人性。 哎,要我说,朝廷真该大力整顿,该灭杀的灭杀,该流放的流放。 若是将武林人物流放到边疆,与外敌厮杀,总要比军中士兵武力高吧? 这样也才能废物利用,物尽其用呀。” 花满楼低头想了想:“李兄的话颇有道理。 与其让他们在中原祸害百姓,不如流放边疆杀敌报国。” 李真点头:“的确如此。只是没想到百姓的生活这么悲惨,竟然被武林势力荼毒至斯。 难道没有武林盟主之类的组织或者大侠来规范管理吗? 莫非各大势力全都自行其是,只顾自己捞好处、争利益? 尤其那些名门正派,不是盛产大侠吗?那些声名显赫的大侠都在做什么呢?”他真得很不解。 花满楼摇摇头,不知怎么回答。 他……他也算得上薄有声名吧?可确实也没做过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事。 当然,身边的友人同样如此。 李真喃喃道:“难怪说‘侠以武犯禁’。 对百姓而言,良好的治安才能安居乐业。 显然,当前武林势力的存在深深地妨碍了这一点。 看来,武林不久就要迎来一场大变了。” 花满楼听到这话,惊讶地望着李真,心中充满了钦佩:李兄果然眼光犀利,有远见卓识啊。 李真见花满楼满眼惊讶,笑道:“怎么?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花满楼摇头:“我早就知道李兄大才,不管李兄有什么惊人之语都能接受。我父亲也说江湖将有大变,朝廷亦然。” 李真笑笑,他这么认为可不是空想。概因朝廷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刻,若再不大变,要么亡与武林,要么亡与外族。 22、志向 午后,阳光和煦,水面无风。 李真懒洋洋靠在甲板上,用垂钓打发时间。 他不时提起钓竿看看鱼钩,随手甩入水中,却并没有在钩上放饵料。 花满楼小憩后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微微一笑,走上前,戏谑道:“李兄莫非要学那渭水之上的姜子牙,愿者上钩?” 李真眯着眼睛感受日光的暖意,听到花满楼调侃,不由一笑,也开玩笑道: “非也。若是有河虾上钩,可不就能做鱼饵了嘛。” 花满楼不由失笑,摇了摇头:“李兄啊李兄,你可真是促狭。” 李真轻笑:“好说,好说。” 仆人送来茶点干果,花满楼邀李真入座。 李真随手丢下鱼竿,与花满楼闲聊起来。 两人乘坐的大船是三层高的商船,船体坚固,水手经验丰富,飞驰在大运河之上,平坦的犹如陆地,就是晕船的人也毫无异状。 李真少了用武之地,正满腹牢骚呢。 “花兄,跟你出门,容易让人产生惰性。”喝着香茶,他叹道。 花满楼正眯着眼睛观赏运河两岸的风景,果然越往北,草木凋零的越明显,大自然的颜色从绿色变成土黄、褐色。 听到李真的话,他收回视线,不解道:“哦?” 李真笑笑道:“吃用服侍太周到,可不就让人有了惰性?” 花满楼恍然大悟,他只要出门,向来如此,还真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做的。 于是,他好奇地问:“李兄,很过分吗?可记忆中不管叶孤城还是西门吹雪,派头都比我大啊?” 李真想到那两位出行总选白衣,又是撒花又是多个美女相伴的派头,不由叹气道:“是我苛求了。” 这会,他有些怀疑自己莫非是“酸葡萄”的嫉妒心发作了? 他还以为这玩意老早没有了呢,原来自己还是个俗人呀。 “铮——”甲板上的鱼竿突然弯曲。 李真看过去,见鱼线紧绷,想来是水下的鱼钩勾住了重物。 他忙起身,拿起钓竿,手上内气激发,将水下的重物勾到半空。 “啊——死人——”有同船的人看到那东西,失声喊道。 李真将重物提起轻轻放在甲板上,伏低身体检查。 花满楼则让人通知商船主人。 “如何?”花满楼走近,小声问道。 李真从袖子里扯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才道: “是被浓烟熏死后烧成这模样的。咽喉鼻腔里满是烟尘。”说完,他将视线看向水面,“这不是唯一一具尸体。” 话音未落,水面果然飘来了不少东西,有死尸,有灰黑的物件,还有没有燃烧殆尽的船板。 这下,商船不得不停下来,泊在岸边。 “让人去报案吧。”李真又检查了几具死尸,对花满楼道, “被人焚尸灭迹的船应该是一艘官船。你看这里,没烧完的龙旗。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官员。” 花满楼一凛,这是想挑战朝廷吗? 李真神色严肃道:“护院全部一刀割喉,女眷与孩童是走水时烟熏窒息而亡。” “人数不对。”花满楼数着死尸,突然低声说。 李真看了看,也说:“是不对。”没有官员的尸体。 “情况不对。”花满楼又说。若是江湖人仇杀,不是更应该找官员报复吗,怎么会放过罪魁祸首呢。 李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河面:“莫非官员还没死?是被抓走了还是根本没上船?” 普通的文人显然没有能力逃脱这样的围杀。 大约两个时辰过后,才有朝廷的人姗姗来迟。 李真不满道:“怎么来这么慢?” 去报案的船主苦笑道:“这个地段位于淮扬同盐城交界处。”所以,谁都不想接手这种凶残的大案。 将捞出的尸体交接给官府的捕快,船主好话说尽,又塞了银子,商船才被放行,顺着大运河一路继续北上。 途中遇到的这件事不知让花满楼想到了什么,此后数日他都郁郁寡欢,就是李真故意说笑话,调侃他,他都没有展露欢颜,让李真颇为无奈。 好在,到了沧州境内,花满楼总算情绪好转,还专门找到李真郑重道歉。 他说:“我自小生在花团锦簇的江南,又出生在钟鸣鼎食的花家,若不是曾经瞎了一双眼,说不得就成为一个膏粱纨绔。 这次北上,让我直面了江湖的另一面,凶残、血腥、动辄灭门,毫无人性,根本不是我曾了解的冰山一角。 曾经我以为的江湖是西门吹雪为不认识的忠勇之士千里奔袭替他杀死仇家。 是陆小凤抽丝剥茧帮助六扇门破案捕凶。 是五羊城蛇头给陆小凤煮一碗蛇羹。 是苦瓜大师用亲手做的素斋请陆小凤出手帮做捕头的师弟金九龄破案…… 然而,我错了,且错的离谱。” 李真听了,微笑颔首。 他知道花满楼或许正在将碎掉的三观重新整理,重新糅合,重新塑造。 此时,他只要安安静静做一个听众就好。 “父亲也曾隐约提起过江湖的无情及残酷,身怀高超武艺之侠客的无法无天。 只是那会我却以为练好高超的武艺本来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自由,无法无天虽有些过分,但情有可原。 唉,现在看来当真错的离谱。” 李真倒了杯茶,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随手接过,喝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唇舌。 “六扇门还不够强大!”他长叹一声。 不过,很快,话音一转,他突然说:“李兄,你说,我加入六扇门怎么样?” 李真正吃姑苏有名的小食五香豆干,听了这话,差点咬了舌头,吃惊道:“啊?!”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难以遏止,花满楼越想越觉得有可行性。 他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圈,眼睛发亮地对李真说: “我决定了,等到了京城,就去六扇门求职。 他们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语气竟然带着一丝不确定。 李真见他满脸认真,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 “若是你去都会被拒绝,想必就没什么人能胜任了。” 花满楼还真得很适合在六扇门任高层,有家世、有武功、有人脉、有银子,简直比金九龄这个被腐败的贼头还适合。 23、抵京 清晨醒来,花满楼坐在床头的茶几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甜白瓷的精致茶具上用工笔勾勒着粉色芍药,浅浅淡淡,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双手捧着酒盅大的茶盏正要一饮而尽,窗户上传来“笃笃笃”的轻响,像是啄木鸟在啄击树干。 赶紧放下茶盏,将窗户推拉开,露出一条缝,外面正站着一只白鸽。 白鸽伸长脖子,正用喙梳理翅膀,见花满楼拉开窗户,并没有动作,而是用豆大的小小圆眼看了他一眼,扭头继续淡定地梳理羽毛。 花满楼见此,心下暗叹有趣。 从床头小巧的桌子抽屉里他拿出一把黄澄澄地小米,摊开手心,朝鸽子伸出手掌。 鸽子果然伸着脖子,往前跳了几步,低头啄小米。 “看来为五斗米折腰的可不止是人呀。”花满楼轻叹。 目光扫过鸽子腿上的细小竹管,花满楼猜测这次会送来什么消息。 白鸽琢完了小米,就眯着眼睛不动弹了。 花满楼伸手握住它,将竹管取下来,轻轻按压一端开口上的蜡,并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 重新放开鸽子,看着它跳出窗户,展翅飞翔。 不一会,便在湛蓝的天空化为黑点,直至不见。 花满楼收回远望的目光,拿起纸卷,小心地展开,火柴大小的纸卷竟然变为一张书本大小的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大的小字。 “花兄,醒了吗?快来甲板。” 看完消息,正拧着眉头思考的花满楼耳边传来李真的声音,嗯,很高级的传音入秘。 呵,花满楼笑了,李兄常说自己医术超一流,功夫三流,这,也太谦虚了吧? 将纸条引火焚烧,再用内力将灰烬吹出窗口,花满楼这才站起身,穿上外袍,走出船舱,往甲板上走去。 此时,他神态悠然,面色平和,嘴角浮着一丝微笑,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在冥思苦想。 李真站在船头甲板,手里把玩着铜药囊,遥望北方。 此时温度已然很低,要不是在船舱里太过憋闷,又有内力作弊,他可真不愿意出来透气。 见花满楼走了过来,他心情极好地打招呼:“花兄,昨晚睡得可好?” 花满楼点头:“确实很好。” 自从昨日听船家说离京不过一两日的行程,今天一早,两人不约而同起了个大早。 此时,并肩伫立船头甲板北望,眼里满满是对陆地的渴望。 远处雾蒙蒙的晨曦中一个细长的影子,正随着脚下大船的行进越来越近。 “那是通州塔吧?”李真不确定地指着那里道。 “一支塔影认通州,不会错。”花满楼没有犹豫,肯定地说。 两人同时舒了口气,又相视而笑,满眼心有戚戚,算得上心有灵犀了。 因旅程接近尾声而心情愉悦的李真忍不住翘起嘴角,甚至哼起了江南的采莲小调: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此时的他并没有改变嗓音,因此这小调娇柔婉转犹如黄莺啼叫,听者似置身藕塘深处,鼻尖尽是荷香,眼前满是碧叶,耳畔还有鸥鹭争鸣。 “仿佛又回到了盛夏。”花满楼低低地道。 “唱的好!”有早起的船客听了,大声叫好,无法想象唱曲的是个小个子男人,尤其是他面目平凡,完全配不上一把好嗓子。 李真冲叫好的拱了拱手,却不再开口。 花满楼回味着曲调,玩笑道: “李兄,你这一手变音真是神乎其神,若我还目盲,定然会搞错,以为唱曲的是位温柔的美丽姑娘。” “哈哈哈哈……”李真大笑,透着些许心虚。 “啊,说到美丽的姑娘,刚收到一条有关林仙儿的最新消息。” “哦?” “据说林仙儿离开李园带走了一件紧要物事,能让武林中人功夫突破瓶颈,朝廷安邦定国,帮派官宦更上一层楼。” 李真一听,目瞪口呆,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信?”他问花满楼。 花满楼失笑:“有大把的人信。林仙儿有大麻烦了。” 见李真脸色不好,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兄莫非同林仙儿……” 情人?他猜测。 李真摇头:“故人而已。受人之托查清其被拐真相,有仇报仇。”只是没想到被这么利用。 “花兄可知这消息的源头从何而来?武林中知道的多吗?” “霓裳阁。武林较大势力大多知悉。” “霓裳阁?武林势力?” “哈哈,非也,太平王的产业。” “麻烦啊。”李真苦笑,愉悦心情已然消失。 他似乎看到了不久的将来自己麻烦缠身的样子。 “林仙儿目前在哪里?”李真好奇地问。 尽管这一点没人比他还清楚,但他确实对武林中猜测的林仙儿下落好奇。 花满楼摇头:“没人知道。就连她如何离开李园也无人知晓。” 李真笑笑。 就说嘛,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再加上无名宝典的天然隐匿功能,他还真不信有人能找到林仙儿的踪迹。 随着红日升起,从东方滑到南方,通州港近在咫尺。 “码头到了,大家赶紧收拾行李,准备下船了!”船工吆喝着道。 两人并不着急,行李自有花家仆从收拾。 并肩站在船头,随着船慢慢入港。 码头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处处是两三层楼高的商船。 嘈杂声里不时响起南腔北调,但都掩盖不了带着各式乡音的官话。 大名的凝聚力可管中窥豹。 “京城不愧为天子脚下,气象万千!”花满楼赞道,双眼闪烁着流光溢彩。 此前也曾到过京城,但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听到的完全不能同看到的同日而语。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个子李真,心里充满庆幸。 当初李真找上门,他不是不曾犹豫。 好在,冒险的代价值得,其结果更让他受益匪浅。 码头上有许多穿着统一灰黑色短打的青壮,他们多在维持秩序,解决旅人的纷争。 李真静静看了一会,指着他们问花满楼: “那是哪个势力?” “十二连环坞。” “十二连环坞?” 想不到……想不到处事这么……公正,李真愕然。 花满楼微笑道:“整个码头都是十二连环坞的地盘,连李燕北也无从干涉。” “朝廷呢?” “呵。” 24、有请 码头上熙熙攘攘,却并不见凌乱无序。 出入分流,行人排起长队,随队伍前行,并不会与目的地相反的逆流人群混在一起,既高效又合情合理。 不管是维持秩序的十二连环坞帮众,还是旅人对此都很满意,这一点从他们轻松的神色所见无疑。 两条长龙也似队伍的管理模式已经颇为类似现代火车站检票口的操作模式,算得上大名的创新了,或者说是十二连环坞这一帮派的创新? 李真想到这里若有所思,看来武林势力也不仅仅只懂得打打杀杀嘛。瞧瞧这码头,负责这一分舵的无疑还是个管理人才。 他又放大神识仔细观察身着灰黑短打的青壮,竟然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戾气、煞气、杀气,反倒个个神色轻松,不时露出微笑,对旅人礼貌有佳,遇到迷路甚至问路的人还会好脾气地耐心解释甚至指点。 这……这还是武林帮派中人吗?比朝廷官吏还亲民、还友好! 这样的帮众反倒更像员工,而不是打手! 新鲜的认知再一次打破了李真固有的观念,他对这个幕后之人好奇心大增! 因着码头上并没有人逆行,所以那种在人群中施展高妙功夫,哪怕拥挤不堪却仍然能高效躲闪,不被他人沾身的夸张局面并没有发生。 李真和花满楼老老实实在十二连环坞帮众的引导下排队。 队伍缓慢却一直在前进。人声鼎沸,两人却闭了嘴。 这一刻,李真有些感慨,感慨这或许并不是个武林势力暴虐却又彼此倾轧的武侠小世界,而是某个政通人和、百姓皆可安居乐业的大一统王朝。 然,转念想到来时京杭大运河上被焚尸灭迹的官船及官眷,这样的念头瞬间消散。 感慨只是感慨,往往与事实谬以千里。 轻叹了口气,李真心里闷闷地。他不是圣母,也不是白莲花,但心中的善念长存。 哪怕会哀民生之多艰,却也不会长太息以掩涕。 毕竟,太息、掩涕这些情绪的发泄远不如随手做些实事。 匡世济民之心,哪个读书人没有过呢,要不然,后世也不会有那么多愤青、愤中了不是? 花满楼津津有味地看着码头上人头攒动,将那些操着南腔北调的人同面孔结合起来,揣测着他们的性格。 有时还闭上眼睛,判断若是只听声音会不会弄错,会不会错得离谱,就像从前目盲的时候。 瞧瞧这位翘着兰花指、留着两撇八字胡、胖胖的中年人,竟然是位员外,只听脚步声,还以为是个粗通拳脚的走镖人。 再瞧瞧那位梳着圆髻的中年胖大妈,只听其娇滴滴的声音,还以为是位二八娇娘。 噢,边上那位更离谱,明明是个羞答答的温柔姑娘,一开口,竟然是公鸭嗓,不知道的以为是变声期的少年呢。 呵,花满楼一时间陷入了自我怀疑。 往常亲友总说看他的行为举止,完全看不出目盲,这……这是真的? 怎么越想越觉得不靠谱?莫非是李兄常提到的那句话,“善意的谎言”? 想到这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庆幸,庆幸自己的目盲治好了,复明了。 所以,或许该再次感谢身旁这位来历神秘的“神医”? 没错,神医的来历就是神秘。 花家花了大力气都没有查出这人的生平,似乎他突然出现在了姑苏城。 若不是李真自己透露曾一路南下,沿途帮人治病,根本连这一点都不会了解。 当然喽,即使知道这样的事实,哪怕遣人北上调查,是否有这样一位神医,结果也不容乐观。 因为每到一处确实曾有游医来过,且医术精妙,但通过画像询问,这些人长得不是一个模样! 叹气,花满楼再次叹气。 调查李真并不是他要求的,他向来相信直觉,而直觉告诉他李真或可信。 或许直觉也是瞎子的专利?因为直觉是对的。 事后,花爹不放心,就启动了花家的消息网去调查,调查结果一片迷雾。 目前可知,“李真”这名字是真,因为那些调查到的不同面貌的游医都是“李大夫”。 医术精妙也是真,还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 武功?不明。 相貌?不明。但其必然精通易容术。 身高?小个子男人,比普通人还矮一两头。 其他?呃,声音算不算?平时李真声音低沉有磁性,但是! 但是,在下船前那一把子娇柔软糯的江南小调,呵呵,能说不愧是神医吗,变声都如此精通,他是学了口技吧? 想到这里,花满楼又想叹气了。 眼前之人被迷雾笼罩,神秘啊。却也再次勾起了他的兴趣。 此时,耳边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气声,李真幽幽道:“总算出了码头。再这么缓慢的移动,我都要忍不住……” 最后几个字很轻,连自诩耳力不错的花满楼也没听清楚。 不过,他却展颜一笑:“李兄是不是焦躁了?我以为做大夫的性格都很沉稳。” 李真幽幽道:“某也沉稳,不过要看在什么事情上。” 花满楼失笑。 码头外,花家仆从一早准备好了马车,就等着两人乘坐。 马车是青油车,在一众装饰的精致华丽的车队中毫不起眼。 花家很低调啊,李真若有所思。 “李兄,请!” “花兄,请!” 两人彬彬有礼地谦让着,让坐在不远处茶楼二楼靠窗雅座的一位官夫人牙酸不已。 这位官夫人四十多岁,生的丰腴温婉,那一头首饰无疑是四品恭人的品级。 旁边还站着个服侍的婆子,身穿褐色绸质衣裤,梳圆髻,眼角皱纹细密,年龄比官夫人只大不小。 “夫人,直接请他他会来吗?”婆子问。 官夫人仍然望着远处,不置可否,头也不回地冲她摆摆手:“赶紧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婆子赶紧一溜小跑下了茶楼,这会她的动作可不像个四十多岁中年妇人。 好在,婆子下楼时并没有遇到意外,哪怕一楼大堂里有感觉奇怪的人,若不是武林中人也不会上心。 直觉有人盯着,李真没有上马车,而是朝目光来处望了望,茶楼二楼开着窗户。 一个中年婆子快步走过来,行了个礼,温言相邀:“李神医,我家夫人有请,万望勿辞。” 25、相邀 李真点了点头:“在茶楼二楼那里?” 婆子会意点头:“不错,我家夫人正在那里等您。” 李真不着痕迹地扫过婆子全身,从皱纹,到喉结,再到胸口,下身,甚至脚掌。 婆子顿时觉得如同裸体站在他面前,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李真见她浑身不适,将视线调开,握手成拳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咳,咳。” 围观的花满楼忍俊不禁。 他能说刚才李兄打量婆子的眼神犹如将人生吞活剥吗? 然,他偏以为那眼神是“不着痕迹”,呜呼哀哉! 李真抬头问花满楼:“花兄,可愿随我同往?” 花满楼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婆子。 婆子迟疑道:“夫人没有邀请花公子。” 花满楼了然,回道:“李兄,我就在此等待,你快去快回。”码头边的茶楼不是个清净的地方,还是呆在马车上休息一会吧。 李真一时还摸不透眼前这婆子的目的,也不知道这一趟会不会顺利,还真得需要一个接应的人,就点头道:“烦请花兄多等一会。” 花满楼点头:“我就在车厢里,若一个时辰后李兄还未归来,花某自然会前去接应。” 李真点点头,转头对婆子道:“请前面带路。” 婆子一脸麻木,你们当着面说什么接应,难道不怕我泄密、另做打算吗? 不过,在听到李真的话后,还是尽职地转身引着李真前往茶楼而去。 “呵,如芒在背的眼神又来了,又来了!”婆子内心悲愤地狂呼,“该说不愧为神医吗?目光简直像解剖,刀刀见骨!” 其实,李真只是在对比若是自己扮作四十余岁的妇人,神态、脚步、动作该是为何。 反正不会像前面这个,漏洞一堆。 瞧瞧,步速太快不说,步子还大,身体的重心也不对,应该在屁股而不是肚子上! 两人没有说话,静静地走着,婆子恨不得一步就回到茶楼二楼官夫人身边。 李真看了看婆子的大脚,差点失笑出声。 男人扮女人,喉结、脚掌是难点,如何隐藏那是有门道的,可是他不想告诉你! 婆子感觉到身后之人锐利的目光又下移到一双脚掌,恨不能脚趾蜷缩起来,让大脚缩小缩小再缩小。 谁让她长了一双大脚呢,天生的,她也没办法,总不能削足适履吧?那是个传说,还是个有关傻子的传说! 不由自主地,婆子屏住了呼吸。呼吸声变得清浅而悠长。 李真……李真又想笑了。 心理素质不过硬,瞧瞧,被人一瞧,竟然不自觉地运起了功法,内呼吸是习惯使然吧?偏他毫无所觉,只当平常! 忍不住摇摇头,这些漏洞都是自己要留意、要避免的,千万不能像眼前这个才懂皮毛的人一样大意。 婆子要是知道被这么评价,肯定喊冤,老大明明说她已经入门了! 精妙的易容术,精髓不在易容,而是将自己变成你所扮演的那个人。 当思考要易容成什么人的时候,除了基本情况如年龄、性别、身世、技能这些人设提前想好,最好还要设计出细微的习惯动作、表情。 这样你易容而成的人才具有独特性,才能真正鲜“活”起来!而不是犹如空壳、犹如木偶! 李真表情随着这一感悟柔和起来。 呵,能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吗?尤其,他还不愚! 无所适从的婆子总算放松下来,两人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二楼的雅座。 在看到官夫人的时候,婆子内心满满地喜悦,恨不得扑将过去,总算脱离了那抹锐利的视线! 官夫人看到婆子眼里的放松跟喜悦,微微皱起眉头,这什么跟什么?太稳不住了。 还得继续打磨打磨才能委以重任。 婆子喊了声:“夫人,李神医到了!”说着,退到一边。 官夫人抬头望过去,温和的眼神犹如一潭深水,浑不见一丝情绪。 李真举目,看到的就是平静无波的一汪深海。 余光在其身上打了个转,李真叹服,这才是高手,不逊于己! 瞧那婀娜的身姿,柔软的腰肢,眼角眉梢时有时无、若隐若现的风情,已然是个柔媚温婉的成熟女人。 而扫过婆子时显露出的凛然而有富有威严的眼神,却又不愧为官夫人的身份! 高过脖颈的衣领掩住了咽喉,及地的洒金裙盖住了一双脚掌,谁能看得出她不是“她”,而是“他”呢。 李真心里暗赞,这才是高手,已入化境。 却不知,对方也在叹服。 从美艳无双、无人不垂涎的江湖第一美女到容貌平凡的小个子男人,谁能想到“他”却是“她”呢? 没有一丝女气,普普通通的平凡男人,丢在人堆里没人想多看一眼,她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抬脚、一转身、一挥手,哪里像在青楼受过多年调教的花魁? 男人,没人怀疑对方不是男人。 主上怎么会知道他就是林仙儿的呢?简直匪夷所思啊。 官夫人再一次为主上的莫测手段所震惊,更坚定了甘附骥尾的决心。 两人静静看着对方足有十数秒。 随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站着的婆子不明所以,满头雾水。 官夫人冲婆子道:“你去外面守着,不许一人靠近。” 婆子领命出了门,守在那里。 “请坐。”官夫人甩了甩手里的帕子,指着对面的位子邀请道。 嗯,动作柔美不失大气。 李真也不客气,大踏步走过去,抖了抖袍子下摆,坐在了椅子上。 动作如行云流水,洒脱无忌。 又看得官夫人妙目连连闪烁。 李真轻笑道:“不知夫人请某前来,所为何事?” 官夫人拿起茶壶,给他斟了一盏茶,幽幽道:“在下受命,欲邀林姑娘匡世济民。” 李真举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还未下咽,就被这句话刺激地差点喷了出去。 好在,他强行咽下,只稍微呛了声,没有喷出来那么失礼。 林仙儿,栽赃陷害名侠李寻欢的恶毒花魁,匡世济民。 这几个词任谁也不会联系在一起吧? 相信不少人看到,心里说不得还要骂一句脏话。 李真忍不住翻了个死鱼眼。 26、冰山一角 官夫人见此,手里捏着帕子掩住嘴角,温婉一笑。 妙人,真是个妙人。 她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慢条斯理地道:“主上指示,为表明诚意,李神医正在调查的二十年前那桩旧事,我方可将已查到的真相无条件相告。” 李真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问道:“不知贵主上是?” 他知道,一旦接受了对方的示好,就相当于上了对方半条船。既然如此,何须太过急切?不如探听出对方是谁,心胸能力如何再行决定。 对方敢扮成有品级的官眷,且不出一丝差错,绝不可能是武林势力,那就只能是朝廷。 问题是此人代表的会是谁? 平南王?太平王?英宗?亦或是其他朝中势力? 不过,他直觉是皇室中人。 别的势力不会毫无忌惮地假扮官眷。 四品已经不算低阶了,甚至能在礼部查得出名录。 一般人没这个胆子吧? 武林势力显然不会用这种手段招揽人手。 官夫人轻笑,掩着嘴角柔声道:“神医无需多想,我家主上乃天经地义……” 李真了然,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英”字,眼带问询地看着官夫人。 官夫人“咯咯”笑着点头:“林姑娘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李真,李真有点想讪笑。 他并不是纯粹的林仙儿。若不是为了不露出马脚,他还不会苦心钻研易容术呢。 当初从山西一路南下江南,沿途给人治病,可不仅仅是为了打磨医术,还为了观察各色人等,为易容搜集资料。 一个人若易容成另一个人,就不能让人感觉别扭,让人困惑,继而产生怀疑。 时也,命也。人不可与命争,且待天时。 瞧瞧,今天可不就等来了天时。 哪怕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易容大家,也没有产生怀疑,反而无比信服。 这,就是易容术的精髓了,你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独立于你之外的另一个人,比修仙中的分身还精妙。 分身,是主体的一部分,而高妙的易容术是成为另一个独立的人。 二者高下一目了然。 知道了官夫人口中的主上是何身份后,李真也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忧。 相较平南王、太平王,他对英宗还是蛮有好感的,起码这人的心胸开阔,甚至能容忍侠客在宫中主殿之上比武。 哪怕是被迫,行为仍然可圈可点,尤其对天子剑的一番言论,甚得李真之心。 “不知某有什么可效劳的?”李真喝了口茶问道。 官夫人展颜道:“主上有心继承其父志愿。神医可便宜行事。” 李真屈指轻轻敲击桌面,凝神想了一会,才点头道:“某尽力而为。” 官夫人满意道:“相信李神医不会让主上失望。” 李真摇头道:“贵上还真是高看某了。” “不会。主上向来眼光奇佳。不知林姑娘希望得到什么?” 李真一想,也对,没什么比利益更能缔结联盟,使联盟亲密合作。 千万别说无所求,一来人家未必肯相信,二来怀疑你另有目的。 于是,他道:“若有珍稀药材或者孤本医书,就留一份给某吧。” 官夫人点头表示记住了。 不等李真询问,官夫人就道: “关于二十年前的旧事,我们查到的是,林仙儿被姑苏泼皮赵大卖给了倚翠楼。 其狐朋狗友曾提到赵大酒醉后吹牛,说在大司马巷的一处水缸里捡到了林仙儿,随手卖掉,发了笔意外之财。 其时,姑苏城大乱,忙着寻找鱼服失踪的成祖,故而被钻了空子。” 李真点点头,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不知林仙儿又是如何孤身一人躲在水缸里呢? 官夫人又道:“赵大,此人我们也查过了,其人早在十年前就酒醉落入河中溺死。” 李真不由心中一动:“确定是意外?” 官夫人点头:“目前所知,确实是意外,因那天是个暴雨天,路滑水涨。醉酒后意外坠入河中被溺毙,这种情况毫不新鲜。” 李真道:“多谢告知。”随后又一叹,“若能查出林仙儿为何孤身一人藏身水缸就好了。” 官夫人忙道:“已在查。只是时间毕竟过去二十年,一时尚没有消息。” 李真道谢:“有劳。” 想着两人谈的时间也不短了,花满楼说不定要冲过来解救他了,李真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别。 他问道:“不知贵姓?以后如何与君联系?” 官夫人也袅袅地站起身来:“鄙姓风,名满天。”随后,又悄悄将两人如何传递消息,如何约见,一一娓娓道来。 李真边听边点头,将要点秘点牢记。 随后,两人道别,各自离去。 等李真回到马车上时,花满楼正在闭目养神。 见李真神情自若地归来,他笑言:“不会是请神医治疗不孕之症吧?” 李真笑话他道:“花兄对这些官宦人家的后宅妇人了解甚深啊。” 花满楼摇头:“你忘了?我家里有六个嫂子!” 李真了然地点头。 花满楼那样说当然不会真得如此认为。 神医,谁会知道李真是神医,且在他一入京就早早等在那里? 自诩信息网庞大的花家都抓不到这位神医的尾巴,要不是治好了他的眼盲,谁相信江湖中真有这样的奇人? 他可是盲了二十年,并早就被一代代神医御医断定无药可救! 李兄的身份又多了几分神秘,他身上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 花满楼几乎要脱口而出:“李兄,你究竟是谁?” 好在,他忍不住了这股子冲动。 哎呀,话本里常常提到与神女相伴的书生。 就是因为书生对其身份产生了好奇,想穷根究底,神女不愿相欺,只能黯然离去,至此各奔东西,毕生无缘再见! 他,花某人,可不愿做这样的书生。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呀! 话又说回来,李兄不管如何神秘,却没有对他产生利用之心,哪怕请花家调查旧事,那也是公平交易。 他认为治好一双眼可远比查清那桩旧事来的困难,甚至觉得花家的付出太轻,远比不上李真的付出。 他可还记得第一天治疗时李真苍白的脸色,甚至昏睡了一个多时辰! 27、慕名 离开码头后,花满楼两人到了花家在西城的宅子。 这处宅院只有两进,小巧而精致,是花三哥出京外任前的居所。 之所以没有卖掉,一则宅院面积小,放在富贵之人云集的京城并不打眼;二嘛,自然是留给小辈来京赴考或者家人办事落脚之用。 花家在江南势力显赫,但在京城却是排不上号的。 这里,有垄断城南势力、外号“杜学士”的杜桐轩; 有打造各种兵刃与暗器、名满中原的“快意堂”; 有扬威、镇远、福威三大镖局; 有东西两城“杆儿上的”——乞丐团伙; 有远比花家豪富、生意做得极成功的大老板和钱庄管事; 还有数个盘踞此地十数甚至数十年、谁也摸不清底细的神秘势力。 这些,只是江湖力量,朝堂还未算在内。 有笑话说,在京城,一块板砖落下砸到十个人,起码有六个当官的,三个混江湖的,仅一个是普通百姓! 那么,暗中分属不同派系的朝堂势力之复杂显然不逊于以上列出的江湖势力。 花家少不了谨慎小心,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洗去一身风尘,饱餐一顿,两人围着红泥小火炉,品尝绿蚁新醅酒。 不错,不过才离开江南十数日,花满楼就思乡心切,拉着李真品尝好不容易得来的米酒。 江南人常拿糯米酿酒。 糯米蒸熟发酵得来的酒酿放久了就会分泌出米酒。 这种酒若是不过滤,表面会浮着一层浅绿色泡沫及米渣,称之为绿蚁。 米酒度数极浅,是无法同北方的老白干、烧刀子、二锅头等这些烈酒相比的,也不受北方大汉的欢迎。 然而,对江南人来说,这种酒犹如这方水土孕育出的特质,温和、斯文、婉约、内秀。 不管平民百姓,还是富贾官宦,每年春末夏初,家家都会酿上几坛。 若是家中吃酒的少,那就将酒酿做成各种美食,像酒酿圆子、酒酿蛋、酒酿饼。绝不造成一点浪费。 花满楼的这坛酒是从江浙会馆寻来的,极不容易。 两人盘坐在榻上,围着小巧案几而坐。 案几梅瓶里插着的大束腊梅正发出幽幽的清香,沁人心脾。 小火炉上温着的新酒缓缓升起丝丝缕缕地热气。 相比这酒,李真更想来一碗加酒酿煮的水铺蛋。若爱吃甜的,还可加些蔗糖,洒上几粒艳红的枸杞子。 “李兄,请!”花满楼端起酒盅,微笑相邀。 李真也拿起酒盅,双手握住,回敬:“花兄,请!” 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温润、柔和、味甘、略带辛辣的酒水如一条热烫的细线,沿咽喉一路滑入胃袋,又随着热血延伸至躯干、四肢。 不过盏茶工夫,一坛酒喝尽,两人也酒意上头,双颊飞霞,眼神迷离。 望着对面的李真,花满楼突得发觉对方一双眼珠犹如浸在白水银中的黑水银,澄净却又灵气四溢,与平素里深不见底的幽深大相径庭。 “嘭嘭嘭——”心跳猛然加速,犹如擂鼓。 花满楼赶紧移开目光,垂下眼睛,抓起已冷掉的茶盏,闷头喝了一大口。 李真对此毫无所觉,还在回味小日子的闲适。 一连度过数个滴水成冰的日子。 哪怕洗漱用过的水很快便会结一层薄冰,也已不能让花满楼惊讶。 还未达成“寒暑不侵”成就的李真只有不停运转内气才能抵御这样的严寒,哪怕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夹袄、皮袄、大氅。 好在到了午时,阳光灿烂,无风,激起了李真外出的兴致。 他早就对那家有四开间门面的老字号糕饼店好奇,心情如同旅游时去参观那些名人故居一般。 于是乎,拉着花满楼,两人也没有坐马车,而是溜溜达达地逛了起来。 才到鼓楼大街猫耳胡同,远远就闻到阵阵糕饼出炉时的香甜。 油酥香、奶香、薄荷香、花生香等,犹如香甜的花蜜,而他们这些嗅着饼香登门的客人,就是那循着花蜜的香甜而来的蜂蝶、黑瞎子。 花满楼见李真满脸陶醉地嗅着空气中的香气,不由失笑。李兄酷爱美食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了。 对于一般行医之人来说,稀奇古怪的药材、医书是心头好,偏偏李真不以为意。 角度清奇、观点新颖的医书他会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会试着推演一下,乃至会试验一下,但若要是让他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那是不可能的。 美食是少数最能打动李真的东西之一。 两人顺着香味来到糕饼铺子前,就见四开间的门店高高挂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面用隶书写着斗大的“合芳斋”三个字,右下角显示的题字时间竟然距今已有百年。 “难怪这饼香味传得如此远,原来竟是历史悠久的百年老店。”花满楼赞道。 李真顾不得感慨,而是扯着他的袖子往店里冲,若是他嗅觉没错,核桃酥出炉了。 不想迎面走出来一位二十出头,腰挎宝剑的青年,正拿着包麻片边走边吃。 或许是麻片味道太好,他吃得抬不起头,竟然差点同李真撞个满怀。 李真松开抓着花满楼袖子的手,身体向左前方滑出一步,堪堪避开青年。 青年忙下盘一沉,收住冲势,稳住身体,却不想手里的麻片脱手而出。 这下他着急了,竟然一个飞纵,将麻片重新抄在了手里。 意料之外的,袖子里一团物事飞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后,弹跳了一下,落到李真脚下。 李真弯腰将那物事捡起,见其半透明泛着青色,触手柔软,竟然是一团扁了的蜡团。 青年着急点心,等拿稳麻片,夸张地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后,才回神同李真道歉。 “兄台,是在下唐突了,对不住。”他满脸歉意。 这本来也不是某一方的问题,李真本想同样致歉,神色却在看到对方嘴角粘着的两粒芝麻时为之扭曲。 青年不明所以,不好意思地道:“在下峨眉剑派张英风。” 李真听到这个名字一愣,遂拱手回礼:“在下李真,是名神医。嗯,医术高妙的神医。旁边这位是好友花满楼。” 花满楼拱手道:“在下花满楼,姑苏人氏。” 此时,花满楼也看到了张英风嘴角的芝麻粒,也是忍俊不禁,嘴角一阵抽搐。 于是,他做了个手势:“张兄,芝麻粒……这里……” 张英风伸出舌尖一舔,正好将芝麻清理干净:“这会没了吧?” 李真目瞪口呆,花满楼也是满脸佩服,却同时摇摇头,答道:“没了。” 张英风解释道:“在下爱好与众不同,喜欢捏蜡人。一旦手闲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拿起蜡团将眼前有趣的东西捏出来。故而,手上往往沾满油蜡。” 李真和花满楼了然,难怪不用手或者手帕擦嘴。 张英风热情地道:“两位是想买糕饼吗?来,我给你们介绍。我敢说,除了店家,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些品种和口味。 瞧见那里的‘泥人张’了吗?对,就是我家。我今年二十二岁,却已经吃了二十年合芳斋的糕饼了。”语气里满满的得意洋洋。 李真和花满楼跟着他往里走,柜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糕饼,有的用礼盒包着,更多的却裸露在空气里,一排排地放在木架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撩拨得客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瞧,这个‘京八件’,等回乡的时候买点送给亲友,不贵却又大方。但若是自己吃,推荐这个核桃酥、杏仁饼、驴打滚、豌豆黄……” 耳边满是张英风的京片子,抑扬顿挫,李真听得津津有味,更是在他的推荐下买了核桃酥和杏仁饼。 买饼出来已近酉初,花满楼看着恋恋不舍的张英风,笑道:“有劳张兄,晚餐可愿赏面让我做个东?” 张英风难得遇到言谈不俗、见多识广的同龄人。 尤其那位小个子大夫,比他还擅长寻访美食,讲了一大堆不曾见过、不曾听闻的美味,让人意犹未尽,不忍离去。 于是,在接到邀请后,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李真笑道:“听说荟仙居的火烧炒肝和猪头肉是一绝,不如就去那里?” 张英风点头:“其实润明楼的褡裢火烧、馅饼周的馅饼、耳朵眼的花素水饺、春华楼的烤乳猪都不错,李兄若是在京逗留,可以一一前去品尝。” 李真轻笑道:“某记住了,多谢张兄提点。” 花满楼不开口,只微笑看着两人继续探讨哪里的羊肉烧的好,哪里驴肉更美味,哪里的肥鸡最鲜嫩。 28、夜会 午夜书院巷 周遭一片寂静,时间似乎在这里冻结。 是夜无月,繁星闪烁。 有身穿夜行衣的不眠人鬼魅般,从巷口飘入,隐入墙影,沿着墙根快速移动,瞬间就到了一处宅院的后院角门。 夜行人提气轻轻一跳,轻松翻过院墙,没入其中。 院中静悄悄一片。 偌大的宅院不见灯火,更不见人影,甚至连睡梦中发出的呓语声也不曾有一声。 若不是草木修剪得井井有条,处处不见灰尘,几乎让人错认为这是一处荒宅。 夜行人目的明确,闪过假山、花木,绕过亭台楼阁,一路到了宅院的中央,那是一片荷塘。 此时恰逢冬日,荷塘之上只余残荷枯梗,水面还结着一层薄冰。 有如豆灯光从这荷塘中央的水榭透出,将里面俯首书案的人影映在窗纸上,形成一个狭长的剪影。 华易之正在整理当日收到的消息。 这些消息已经过粗粗过滤,但还需他亲自过目分析,以防错过其间的联系。 比如这条,“王总管出宫”,与另一条,“京城倚翠轩来了位出手阔绰的恩客,一位留着花白胡子、专门找欧阳情的富家翁”,谁能想到是同一个人呢?太监娶妻常见,太监嫖妓竟然也不罕见,奇哉! 华易之一张一张翻看着,这些不仅有从倚翠轩和倚翠楼传出的消息,还有从各种消息探子手里买来的消息。 夜行人眯着眼睛看了看,水面并没有九曲桥连接水榭。 而哪怕轻功高绝之人也不可能足不点地、横跨近二十丈的距离。 池塘边一棵歪脖子垂柳上拴着只舴艋舟,但夜行人并不打算去乘。若猜测不错,这里必然是处陷阱。 眼角余光扫过粉墙边的高大芭蕉,他灵机一动,摘下一片叶子,并指如剑,裁成数片,片片圆盘大小。 夜行人运转内气,从池塘上空朝着水榭飞纵。 在气息不支、即将坠落水面的那一刻他抛出叶片,而脚尖在其上轻点,身体再次腾飞,继续往前冲。 几次三番,周而复始,夜行人总算来到水榭之上。 压下心中的暗喜与得意,他抬手就要推门而入。 却不想,门无声地开了,随昏黄光线同时而出的还有三支利箭,正冲他上中下三路袭来。 黑衣人差点骂出脏话,来不及出声,后仰、翻身、躲闪一系列动作完成,才轻声喝道:“住手,华易之!” 华易之听到这声音,微微放低手里的弓弩,却仍然身体紧绷、眼含警惕地看着黑衣人。 随风摇曳的光线照在黑衣人脸上,原来其眉眼、鼻梁被黑色面具遮住,让人看不清容貌。 “阁下是谁?为何夜袭我府?”华易之喝道。 黑衣人手腕轻抬,挥手做了个动作。 华易之惊呼道:“缠丝手?!” 黑衣人点点头:“进去再说。” 华易之稳了稳心神,冲他道:“请!” 两人走入水榭,关上门。 这水榭内的格局并不像富贵人家用来避暑纳凉的格局,而是中央一套书案,周边摆着数只柜子,每只柜子上均有暗锁。 “阴沉木?”黑衣人敲了敲柜子轻道。 华易之没有回答。 黑衣人坐下道:“想来你对我的身份已有了解。此次我代表主上前来,是和你接洽‘惊雷’行动。” 华易之惊道:“惊雷行动?” 黑衣人点头道:“主上称时机已到,可以启动了。” 华易之听到这话,悲喜交加,二十年了,已经二十年了,总算到了这一天了吗? 他激动道:“是!” 两人一阵耳语,直谈了半个多小时。 等事情谈完,黑衣人问:“你功力没我深,怎么知道我在外面?我确定当时没有漏出气息。” 华易之轻笑道:“荷塘下埋有铜管,但凡水面有声音,这里都可以听清。” 黑衣人想到那些残荷,又看了看脚下的青砖地面,心里了然,这地下必然还有密室吧? 黑衣人突道:“华安北上京城是你安排的?” 华易之涩声道:“算不上。” “哦?” “数日前同今上的人密谈,助力藏宝图计划。因幼子身体不好,事后就请教来人是否真得有回春丹,不想被华安听去。没想到不久后,他竟然买了消息,知道了藏宝图的事。” 黑衣人了然道:“这就是你以华安为饵的原因?倒是舍得。” 华易之满脸苦涩:“并非如此。是他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本事,竟然先人一步盗走了藏宝图。无奈之下,只好将计就计……” 为此,他急躁不堪,头发大把大把脱落,更是对长子华平动辄痛斥,希望他能成才,好有个助力,哪想到又引出了另一桩事体呢。 黑衣人见天色将明,站起身拱手道辞。 华易之并不挽留。 黑衣人离去后,华易之愣愣地坐在书案前,再看不进去一个字,不仅担心时日无多的幼子,也担心文不成、武不就、天真幼稚的长子。 在决定以华安为饵后,他心情低落至谷底,脾气暴躁,更是对调教华平不再有耐心,动不动就把华平痛骂一番,觉得华家后继无人。 那些天,华平被骂得整日介战战兢兢,恨不得时时刻刻躲着他。 这小子竟然认为亲爹被人易容假扮了,还想找个爱管闲事的大侠帮忙调查,好寻回亲爹。这让他哭笑不得,真不知这小子从哪个茶楼、哪卷话本里得出的这个灵感和脑洞,也亏他难得一次的机灵。 想到这里,华易之再次摇头轻叹,希望将来主上成功后,能看在自己多年忠心如一的面子上让人照看华家和华平。 至于华安,华易之心头涌上一股悲意,眼眶湿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那一日。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不知怎么地,这句话瞬间浮现在脑中,是不是所有的父母对子孙的期望都是如此,不管是江湖豪客,权臣弄臣,还是文人墨客,迁客骚人。 望望窗外,晨曦穿透荷塘上的雾气,早起的鸟儿开始鸣叫。又熬了一夜,华易之长叹一声,埋首继续还未完成的工作。 29、求见 华安抵达京城后,顾不上休养,就风尘仆仆地往林府送了帖子。 这京城林府正是姑苏林府林清风的长子林伯荣的府上。 林伯荣在京为官数年,目前任职三品礼部侍郎,是很清贵却又实权在握的官职。 哪怕武林势力强悍,却也奈何不了握着笔杆子、能影响朝中大势的文人。尤其那些并非出身寒门,而是有数十年、上百年底蕴的世家。 这些家族可不是一味闷头读书,对其他一无所知。恰恰相反,最有权势的那些官员都会着家仆购买海船,组织海商出海,从吕宋等地运回各种价值不菲的香料、宝石、珍稀木材,再在国内倾销,大赚特赚。 有了财富,或招揽或收买相应的武力,似乎也不难,侠客也是要吃饭、要养家的。 故而,一个底蕴深厚的家族,其隐藏的势力未必就比江湖中的帮派小。 江湖帮派也只不过是大名这张权势凝结的蛛网上一个小小节点罢了。 为了查清藏宝图上的地形所在地,华安自离家后,一路拜访故旧亲友,甚至厚着脸皮请教那些名声在外的饱读诗书之人,更是借助各种关系、三番两次前去拜访那些家中以藏书闻名于世的人家。 然而,一无所获。 这让他多次怀疑这是一副假的藏宝图。 不是没有将之浸泡、火烤,虽然仍没有新的发现,却能判定材质特殊,绝不是普通货色。 无奈之下,他只身前往京城,期望搭上同乡林伯荣,从皇宫大内的藏书阁里寻找谜底。 可惜,对林、华两府的关系他显然认知不清。 这不,拜帖一连数日都没有得到回复。 苦恼于时日无多,华安实在坐不住了,不得不跟踪林伯荣,以期抓住照面的机会。 这天,林伯荣下衙后与同僚相偕到倚翠轩小坐,却在净房前被人撞了个趔趄。 “您是林家世伯?”青年惊喜道。 林伯荣抬眼望去,面孔陌生,并不认识。 青年忙自我介绍道:“小侄华平,来自姑苏华府。” 林伯荣神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就要离去。 不想,华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让他神情一变,眼神也税利起来。 青年肯定地道:“在下绝不撒谎。还请世伯不吝相约。” 林伯荣没有表态:“你住什么地方?” “江浙会馆。” “我会着人通知你。” 青年大喜。不错,这位自称华平的青年正是华安。 整个晚上林伯荣都魂不守舍,酉正才过就匆匆告辞离开了倚翠轩。 二楼包房,李真三人正透过敞开的窗户欣赏大厅表演的歌舞。 这倚翠轩与寻常欢场不同,以歌舞冠绝著称,培养了大批歌舞一绝的伎人。 不过,这里也不是没有所谓的头牌、花魁。 花魁评选半年一次,当选之人不仅要容色靓丽,还要精通诗词歌赋,另外还须有一门特长,比如点茶,比如插花,比如厨艺,比如女红,比如琴棋书画。 了解到以上这些要求,诸君想必已经了然。没错,倚翠轩的卖点从来不是性,而是满足各层次男人幻想的“梦姑”。 对于朝中大小官员及武林中闯出名头的人来说,性的获得从来是最容易的,但满足幻想的“梦姑”鲜见! 不管你幻想中的女人是什么样的,都可以在倚翠轩找到。这才是倚翠轩生意红火、经久不衰的根源之一。 李真对倚翠轩的印象还停留在被卖,这次认识了地头蛇张英风,才在他怂恿下,和花满楼来了这里欣赏歌舞。 当然了,也是在张英风的介绍下知道倚翠轩的不凡。或许林仙儿被转手,是因为她徒有美貌、资质太差、不堪调教? “李兄,你认识那位大人?”花满楼见李真盯着一个匆匆离去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 李真望了望那人的脸,却摇头道:“不认识。” 张英风道:“李兄似乎对他的脸感兴趣?”说着,从袖子里慢慢伸出手,等手露出来的时候,手掌上俨然托着一个小人,衣着正是刚才离去那人的样式。 再看蜡人的面容,栩栩如生,就像将刚才那男人压扁了缩小了,拿在手中一般。 李真赞道:“张兄,你这手绝活技精近乎于道也。” 花满楼接过蜡人,看了又看,满心赞赏,开口却笑叹:“这人年轻时定然是位美男子。” 张英风也赞同,三人好一番笑闹。任谁也猜不到李真内心的震惊,原来那男人的长相与林仙儿六七分肖似! 脑中念头飞转,难怪林仙儿会在山西而非京城,难怪有朝中势力掺合“梅花盗”之事! 听到笑闹声,对面房间的华安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里面的人,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竟然是花家幼子!不知他到京城来,所为何事。 吱呀一声,门重新被关上,隔断了华安的目光。 回到江浙会馆,华安忐忑不安。 林伯荣会不会接受交易呢? 华府同林府尽管同住一条街,比邻而居,但平时往来甚少。 难道传说中的林大小姐失踪真得被误认为与华府有关?这是他最近刚得到的消息! 想到初到时鲁莽行事,华平苦笑,谁能想到门对门的两家关系不睦呢?他甚至都没有怀疑过。 华安打算将二十年前的旧事交换。 林伯荣直至休沐日的傍晚才前来江浙会馆。 两人就近找了个茶室,面对面坐下。 林伯荣神色仍然十分冷淡,开门见山地问:“你想交换什么?” 华安暗喜:“想麻烦林世伯帮忙查个地形。”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图放在桌上。 林伯荣淡淡道:“还是称我为林大人吧。” 华安尴尬地笑笑,一拱手:“林大人。” 林伯荣将桌上的图画拿起来,见其上只有寥寥几笔,勾勒着某个山脉的大致走向。 “你想知道这处地形位于何处?”他问。 “不错。”华安点头。 “就这么简单?”林伯荣疑惑道。 华安再次肯定:“就这么简单!” 林伯荣将图画卷起,塞进袖袋,道:“将你知道的详细道来。” 华安神情一肃道:“以下我所提到的都是朝廷隐秘,还请林大人保密。” 林伯荣有些不耐,他是三品大员,难道对朝廷隐秘知道的会少?但还是点点头。 眼看就要达到目的心情好转的华安再也忍不住喉头痒意,忙扭过头,侧着身子捂住嘴,剧烈地咳了起来。 这咳嗽声又急又密,疾风骤雨般,看得旁边冷淡的林伯荣满眼同情。 好一阵,华安才平稳气息,面红耳赤地向林伯荣致歉。 这面红耳赤可不是害羞。 林伯荣摆摆手:“无事。” 喝了一口茶,华安讲出了一段旧事。 “二十年前的元宵节灯市走水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围杀鱼服的成祖,父亲正是当时负责保卫的人之一。” 林伯荣平静的脸色在听到后面一句时龟裂开来,吃惊地看着他。 华安点点头,继续道:“当时有内贼勾结刺客,误伤了很多百姓,其中就包括林大小姐的仆从侍卫。在退到大司马巷的时候,成祖护卫死伤惨重,只好随手将昏迷的林大小姐藏入一个水缸。只是没想到,林大小姐会失踪。” 不等林伯荣表态,他就两手一摊:“其实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但因为父亲身负特殊使命,不能与林家解释,更不能与林家结交,这才一再误会。” 华易之当年负责监督江南文武势力,自然也包括林府。 林伯荣惆怅道:“当年有人声称亲眼看到华府侍卫砍杀小女的仆从,到我府上报信。林府查证的结果证实他的话没有错。呵,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华安不语。 良久,情绪平静下来的林伯荣才开口道:“等我消息。” 30、拦截 李真躺在床上。 床又软又大,羽绒被又轻又暖,哪怕春寒料峭,也舒服得让人想哼哼。 没人能让他从床上起来,没人! 脸颊蹭了蹭柔软的被头,李真神色迷离,眼框里盛满呵欠带来的泪水。 天才蒙蒙亮,他还不想起,哪怕冷冽的空气里有刚出锅点心的香甜若隐若现。 哦,那一定是隔壁的大人早起上朝。 天气还冷,他多数坐轿,吃完点心还能眯一会。 这点心似乎是雪媚娘,红豆沙馅料的奶味糯米点心。 早朝前大人是不喝水的,糯米抗饿,又不干嘴,向来得其欢心,哪怕大夫说不易克化,不利于养生。 没错,这大人每天早上吃的都是糯米点心,有钱啊。 糯米可是战略物质,用来筑城、筑墙、筑堤,因收成少、用途广,价格昂贵。 远远的,大人坐在轿子上被抬走了。瞧那一阵轻快却又稳稳的小碎步,抬轿的两人定然在下盘上下过十几、二十年苦功! 功夫当然也不会太差,他们还兼任护卫。 或许是三流高手? 唉,看来也不是所有的武林人物都混得滋润,在江湖上声名显赫。 李真支着耳朵听了一阵,没有再听到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他懒洋洋地平躺着,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没有焦距的眼睛骤然大睁,李真猛然坐起身来,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足不点地地往外飞驰。 院子里静悄悄的,仆从还没有起床。 李真一路跑到大门处,翻过高墙,继续往皇城飞驰。 远远飘来的风声送来打斗声、痛呼声。 尤其那声痛呼,是隔壁那位大人无疑! 李真将内气运转速度提至九成,赶到的时候,两名轿夫已经仰躺在地,大人正被一蒙面人挟持。 大人腿脚发软,站也站不住,被蒙面人拎在手里,脖子上还有一把雪亮的钢刀。 但听蒙面人低声引诱:“快,把你手上的那幅地形图给我,饶你不死。” “什……什么地形图?哪一张?”大人战战兢兢地说。 “你最近查的那幅,山脉走向的那个。”黑衣人见长街上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焦急地说,“别装糊涂,马上拿来,要不然让你人头落地!”说着,手上用力,刀刃生生将大人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 大人苦着脸道:“难道是林大人给的那个?不过我身上没有,在翰林院呢。” 蒙面人哼道:“昨晚你同你那叫娇娇的小妾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地图就在你手里,马上拿出来!” 大人身体一抖,昨晚他冲娇娇抱怨,说顶头上司林大人没事找事,拿个只有几根线条的图来查地形,这不是浪费时间精力嘛。没想到被人听去了。 脚步声更近了,蒙面人四周望望,一边寻找脱身的路,一边手上用力,怒喝:“拿出来!要是舍不得娇娇,就赶紧交出来!快!” 大人见脖子上流出的血越来越多,连胸口的衣衫都滴湿了,脑中一阵发昏,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想晕?没门!”蒙面人手上用力,刀刃又入肉一分,大人给疼醒了。 “在……在袖袋里。”终于,大人哆哆嗦嗦地垂眼望着袖子颤声道。 蒙面人一把扯断大人的袖子,果然袖袋里有个荷包,荷包里是张图形。他将大人用力一甩,甩到已然昏迷的轿夫身边,“哈哈”大笑一声,竟然要翻墙进入皇城。 这时,李真的距离已经不足十丈。待看到对方要逃,经常把玩的药囊突然从腰间腾起,冲着蒙面人后脑勺砸去,并在离其三寸时裂开,有透明液体飞出,没入蒙面人头皮。 铜药囊后继无力,就要落下,已来到三丈外的李真伸手一抓,生生将其吸入手中。 “好功夫!”有人喝彩。 李真抬眼望去,见是负责巡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的人。 “什么人?站住!”也有官兵握着刀冲已经消失在皇城内的蒙面人大喊。当然没什么卵用。 大人听到救兵到了,精神大振,一边呼痛,一边招手示意:“这里!本官在这里!” 官兵快步走了过来:“张学士?怎么是您老?”“张大人?”“张大人受惊了!”“赶紧找大夫!” 李真迟了一步,没有抓到凶手,有些失落。 见官兵找大夫,他忙走过去,喊道:“神医在此,神医在此!” 对,就是这么自信,从来自称“神医”,而非“大夫”! 官兵连忙散开,让李真上前。 李真来到大人跟前,先用金针止了血。再一把脉,失血过多?意料之中。嗯,还肾阴亏虚?想到小妾娇娇,心中了然。惊悸、心神动摇?这些很正常,被吓到了呗。其他就没什么大碍了。 于是他道:“这位大人受了些惊吓,喝一碗安神汤就好。当然了,还要多吃些补血益气的东西。” 随后,他又给两个轿夫看诊。 轿夫伤得很重,一个肋骨断裂,一个脏腑受损,不躺个两三个月,不会好转。 想来是凶手要快速制服有武力的轿夫,好有余暇拷问大人,但大人是文人,又不能过于粗暴,一时把握不好分寸,才只伤了脖子,流了点血。 等处理好伤势,领头的官兵转脸怀疑地盯着李真问:“你是什么人?家住何方?为何此时此刻来到此地?” 对啊,大清早的,只有四品以上上早朝的才会这么早前往皇城,这小矮子一介平民,来做什么? 李真拱手道:“在下是大人的邻居,隔壁花府。早起练功时听到呼救声,这才匆匆赶来。不如就让我送大人回府好了。” 领头的人这才放过他,不过却冲送伤员回府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下属微微点头。 李真笑笑,并不在意。 领头的见张大人定下心来,用温和的口气问道:“张大人,行凶之人你可认识?” 张大人被这么一问,又想起刚才的惊险,身体跟着抖了抖。 “他的目的呢?”领头的问。 张大人不开口,只要求回家休养。 领头的没办法,只好让下属送他。李真则跟在边上。 轿子早就被打得稀烂,一地碎木,偶尔有段完整的还裹着青色的厚幔帐。 五城兵马司只好借了辆马车,将大人及两个轿夫送回家。 待回到张府,李真告辞的时候,大人道:“在下张沛之,忝为翰林院侍讲学士,今早之事还请保密。” 李真笑笑:“在下李真,向来不是多事之人,学士请放心。” 张沛之收到了保证,这才放心躺下休养。 李真离开张府,想到张沛之鬓角的银发及斑白的山羊胡,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31、灵丹 “花兄,想不想挣笔银子?” 花满楼一大早上起来,还没来及洗漱,就被李真拉住了。 不缺钱的花满楼并不是不知道银子的重要性,陆小凤可是经常缺钱买酒! 自从认识李真,还从来没见过他挣钱,哪怕给人看病也没有见过一次。差点让人忘记这人还是个神医。 “挣银子?”花满楼压抑着内心的好奇,微笑着问,“李兄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李真神色兴奋地道:“突然想到一个挣银子的点子,能大赚特赚。” “哦?”花满楼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李真团团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发现不管是文官还是侠客都对女色毫无抗拒之力。侠客修炼了内气,体质较强,一时纵欲还不会对身体造成亏损。但是文人就差多了…”说着撇撇嘴。 花满楼不知道话题是这个,面上浮现出尴尬之色,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问:“李兄的银子难道与此有关?” “有关,有关,有大大相关!”李真拍手喜道。 “某打算炼制一副补阳丹,专门出售给那种五十岁纳小妾、整日‘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文官,不过嘛,售价可不会低。” 不等花满楼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要用到哪些药材呢……成本竟然只是这些?啊,卖五十两银子一颗,已经大赚了。” 花满楼见李真忘我地投入到自己的世界,一时顾不上他,悄悄溜去洗漱。 将炼制灵丹需要的药材及份量并成药成本一一列出,再将销售及售后执行条例写清,李真才回过神来找花满楼。 “花兄,三七分成,要麻烦府上的管事了。”李真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没有执行人手。 花满楼轻笑:“好说好说。”并没有推辞花家拿七成。 接下来好几天,李真都忙着炼药。 当然了,第一颗丹药滚烫出炉,他就用特制的白瓷瓶装了送去给隔壁的张学士张大人,这可是绝佳的活广告。 他相信饱受惊吓的张大人定然需要小妾娇娇的全身心、全方位安慰,而这灵丹无疑正投其所好! 相信不久,客户就会纷至沓来。 虽然不缺银子,可李真银子也不多,还不够多去几回倚翠轩的。 再加上,近来医术突破,手痒心痒,要试试现代外科的手法,需要收购一批珍稀药材,配制能消毒、杀菌、消炎的药,还要打造一批手术用具,真得要多挣些银子才能有足够的安全感。 而不久前皇城外听到的那番对话无疑让他透过新世界的大门,看到了闪闪的金光,完全可以挣一波快钱。 连倡导“存天理,灭人欲”的亚圣都有扒灰、小寡妇、小尼姑的绯闻流出,更何况其他人? 可想这一块的市场何其广大。 自诩神医的李真对制药一道同样颇有心得,炼一味满足市场需要且具养生功能的丸药还不是手到擒来? 未来这段日子就等着大笔银子上门了。 …… 李真懒洋洋地坐在长廊下晒太阳,耳边不时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恍然大悟的他这才想起时光飞逝,竟然已快到春节。 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祈年祭祀,敬天法祖,报本反始也。这是大名之人对春节的理解和定位。不过,李真却与之不相干。这里可没有他李真的祖宗。 花满楼至今未提起离京事宜,想来是不会返回姑苏过年了,这很好,自己并不孤单,李真窃喜。 没有焦点的眼神望向头顶的四角天空,他一时思绪纷纷。 就在这时,天空一个白点越来越近。等飞到跟前,竟然是只白鸽。 白鸽停在肩上,“咕咕”叫了声,圆圆的小眼珠瞪着他。 视线扫到白鸽尾翼上的鸽哨,李真若有所思。 有关京城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湛蓝天空中带着鸽哨呼啸而过的鸽群。 鸽哨质地、样式花样繁多,而眼前这个是联筒类,即用管状哨连接成行的鸽哨。 据说,细管连接成行叫“联”,粗管连接成行叫“筒”。而根据哨数多少,“联”可分为三、四、五联,“筒”可分为二、三、四筒。 白鸽身上这个恰是最简单也最轻便的三联款。 伸手将固定在十二根尾翎最中间四支处的鸽哨取下来,李真仔细查看,果然找到了塞在隐蔽处的纸卷。 待展开纸卷一看,才发现上面用密码写着风满天的来信。 呵,原来今上哭穷,想插手补阳丹的生意。 果然京城已经刮起灵丹风暴了么?李真笑容灿烂。 进账竟然能让今上都眼馋?那该是多大一笔银子?李真眯着眼睛心算了算,呵呵,难怪。 不过,既然生意这么火爆,花家还抵得住外面的财狼虎豹吗?或许真得需要今上这张虎皮? 当晚,李真就找到花满楼,商谈补阳丹的事,更是透露了今上的要求。 没想到,花满楼很看得开:“李兄能分给花家这样的份例已经让花家大赚,不如拿去四成给今上吧。” 李真觉得过意不去,又拿出一成给花家,花满楼不受。 李真无奈道:“那就算某送给花兄的新年礼物吧。” 花满楼不好再推辞,无奈接受。同时,也在琢磨,要送给李然什么以做回礼呢。 李真回房后将制药的方法及与花家商定的结果写成秘信,再次让白鸽传递出去,让风满天及今上安心。 过了数日,竟然有福威镖局的人送来不少珍贵药材及陨石,声称是有人相托,专门送给李神医的。 李真欣然收下,怀疑这是今上的手笔,应该是对他付出一点点忠心的犒赏。 有了陨石,李真就开始琢磨打造手术工具,工匠人选早就想好了,那必然是朱停,精通各种机关、有着一双巧手的朱停,陆小凤的发小。 因朱停尚在山西祖宅过年,李真此时不便打扰,只好将拜访延后,等过了元宵节再次出发西行,与随花满楼前往万梅山庄赏梅的计划不谋而合。 能在京城过个年,亲眼看看此时的民俗,也不失为一件趣事,说不定还能敲张英风几回竹杠。 不过,就不知道花满楼对留京过节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了。 32、浪啊浪 花满楼没有特别安排。 京城的仆人多年没有安排过年的事体,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这些并不会影响李真同花满楼的生活。 数年没有欢声笑语的京城花府随着年节的到来恢复了生机,整个宅院不再如同往日般安静、肃穆,反倒多了鲜活。 仆人们自然也有所不同,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而不是过去那种训练有素、彬彬有礼、千篇一律的死板。 花满楼向来喜欢热闹、人声,初初来到这里,还真得很不适应。不过却也想到留守的老仆都是兄长外放前调教的,文官的规矩同他这个武林中的粗鲁汉子自然不同,也就不想去破坏已有的规矩。 好在随着年节的来临,仆从们也不再那么要命的肃然,倒是稍微放松了些。就连厨娘的手艺都多了许多变化,比过去的千篇一律多了几分灵性,味道好了许多,这可是自称老饕的李神医的原话! 年底花家账房很是忙了一些时日。 一来往年报账都是管事前去汇报,这次花满楼到了京城,自然会查一查。二来,补阳丹生意实在太好,忙得脚不点地。 京城的冬日那是江南不能比的。 李真嫌弃天寒地冻,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作息自然就与花满楼不同,连往日一同吃早膳的机会都没了。 午膳,若是天气晴好无风,早就不缺银子的李真根本不会留在家里吃,而是邀张英风满京城地闲逛,寻找从街头小吃到百年老字号饭馆的特色美食,并一一光顾,日子过得极为舒爽,早就把花七童抛到脑后了。 至于晚膳,等花满楼忙完用餐的时候,李真已经爬上温暖的大床睡得天昏地暗。 故而,最近大半个月,两人只打过几次照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更别提像往日那样促膝长谈。 花满楼心中颇为郁闷,他这还是武林侠客吗,从何时变成了乡下的土员外?甚至还兼职李大神医的账房! 一边用指肚轻轻揉搓按摩眼圈周边,一边思绪纷飞。 郁闷归郁闷,手上的事务还是要处理得井井有条,毕竟还要同上头那位对账,可不敢有丝毫差错。 轻叹了口气,花满楼重新拿起毛笔,再次查起帐来。 目光扫过书案上的大堆账本,他忍不住苦笑,就是抽查,也要花不少时间吧? 望望窗外,已经过了午时,不知道今天李兄又去哪里浪了,羡慕嫉妒。 至于恨?不存在的,没看到每次李兄回来,都会给他带所到馆子的特色菜肴点心吗?就是汤,也会让店家给送到花家! 若这样还心怀不满,他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 正如花满楼推测的,李真正同张英风到处浪。 今天,他们打算去春华楼吃烤乳猪。 别看烤乳猪这道菜名取得这么随意直白,似乎只要找只七八月大的乳猪杀了,上炉烤就得,其实远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这小乳猪在宰杀前要连着喂三个月的酒糟,让酒味渗透在每一个细胞里。 等宰杀干净,用秘制酱料涂满全身,不停揉搓,好让酱料入味。 这会还不能烤,要放在冰库腌制四五个时辰,次日一早才能挂炉。 当然了,最难的是火候的把握,全靠有经验的老师傅,这可是一辈子的心得、绝活。 烤制之前,千万别忘了表面要刷一层蜂蜜。这样烤好之后,猪皮才会不仅脆,还鲜香可口。 春华楼据说是城北黑道总瓢把子李燕北所开。 人说李燕北爱渔色好美食,真真将孔夫子的“食色,性也”贯彻到极致。 美色上,他有三十多个小老婆;美食上,却又开了这春华楼,请来了八大菜系的若干名厨掌勺。 哪怕京城有人对其黑道身份颇有微词,却也控制不住往春华楼品尝美味佳肴的双腿。 春华楼生意极好。 对于那些不想离开京城的本地人来说,能品尝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八大菜系充分证明家住天子脚下这一优越地理位置的远见卓识。 对于那些“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异乡人,能尝到怀念的家乡口味同样让人笑中带泪,唏嘘怅然。 春华楼汇聚来自各方势力的各种人,而这些人哪怕产生摩擦龌龊也不敢拍案而起,打斗起来。 能在武侠世界保证用餐环境从来就不容易! 李真同张英风一走进春华楼,就见大厅里已经坐满九成,只有角落屏风边还有一张双人小桌。 想看热闹、听八卦的李真自然不愿花银子到楼上贵宾房,就拉着张英风到了双人小桌边坐下。 小二上了茶水,两人点好菜,漫无目的地闲聊,等着乳猪投怀。 才巳时,若不是为了品尝刚出炉的烤乳猪,李真绝对不会这么早起! 瞧瞧外面,呵气成霜,起码零下十度! 不爽,被凛冬压抑得极其不爽,他要找个人动动刀,发泄一下心中的郁气! 眼前的张英风让他眼睛一亮,想到了许久之前研究的那套“改天变地靓靓刀”。 放下茶杯,他急切地问道:“张兄,可认识许多年轻姑娘?那种长相比较辣眼睛的。” 张英风先是眼前一亮,谁不知道他是老张家的嫡孙,相貌英俊,家资不菲,还拜入了赫赫有名的峨嵋剑派掌门独孤鹤名下。追着他的漂亮小姑娘那都是以十为计。 可,辣眼睛的?还真是一时想不起来。 “怎么?张兄认识的全是靓女?”李真不解,这又不是游戏世界,NPC全都符合最佳审美比例。 这脱口而出的疑问让张英风不由呛了口水,他忙摆手:“怎么会?不知李兄为何要找这样的女子?” 李真神秘地眨了眨眼:“某有一手绝活,能把丑女变靓妹,一试便知!” 张英风怎么可能相信,反倒警惕地看着他。 李真不由失落,像花满楼那样对他一眼倾心、两眼信任的朋友可不好找! 他可还记得,当初找上七童治眼,人家根本没有拒绝,那还不是信任?! 花满楼死鱼眼:哼。 “您是神医?”突然有人惊喜地冲李真喊道,“能把人变美?” 两人说话并没有用传音入秘,难怪有旁人听到。 李真抬眼望去,见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长得有些寒碜,三角眼,蒜头鼻,下巴有块铜钱大的黑痣,上面还长着浓密的毛发。 33、变脸 “想治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想!”小姑娘同样毫不犹豫。 “好,有魄力!不过,想做美人就要对自己狠心,你觉得能做到对自己狠心吗?”李真语气带点蛊惑地问。 “能!”小姑娘眼睛眨也不眨,“不过你想要什么?”小姑娘年纪不大,心眼不少,知道利益交换才靠谱。 李真眼睛骨碌一转:“若是帮你变成美人,你就请我吃三十年春华楼?” 小姑娘一拍桌子,爽快道:“就这么定了!何时开始?” 李真冲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伸手。” 小姑娘伸出细瘦的手腕。 李真一搭脉,呵呵,传说中的九阴绝脉,有意思,够挑战。 于是,他意味深长地冲小姑娘道:“你体质很不一般嘛。” 小姑娘眼睛一亮,拱手道:“在下李焉知,请神医随我到贵宾房。” 李真抠了抠耳朵:“什么?胭脂?不是水粉?” 小姑娘豪气一笑:“焉知,其实是燕子,李燕北之子。家父非说焉知一听就有书卷味儿。” 李真不由有些傻眼,这……还有这样的书卷味儿? 旁边的张英风保持着下巴脱落的痴呆模样,李兄……李兄真得不是江湖骗子?若真是,惹了李燕北岂不坏哉?不行,他猛然握住腰间的长剑,只能拼命了,虽然师父的刀剑双绝自己还没学成三分,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长剑发出“嗞——”一声牙酸的低响,正聊得津津有味的一大一小同时望向声音来处,见张英风正试着把卡住的长剑拔出来。 “这……这不是回家过年,好久没练剑了嘛,呵呵,或许生锈了……”张英风尴尬地摸着头笑道。 这一刻,李真眼神复杂地望着张英风,就算出手的不是叶孤城,就这种学剑的态度也是个送人头的炮灰吧?! 同时,他对独孤鹤产生了怀疑。莫非老人家收下这个徒弟就是为了找个私人蜡像大师,成立一个专属蜡像馆?! 辣眼,还是好好继承家里的“泥人”产业吧,学人家当什么江湖侠客呢,没前途! 小姑娘奇怪地看了张英风一眼,扭头对李真道:“请!” “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楼上的贵宾房。 张英风赶紧跟上,还不忘招呼小二等会将点的烤乳猪送上去。 小二恭敬地点头称是。呵,没看见少主在嘛,还用交代?没眼色的家伙,果然不如我这个春花楼头牌小二! 三人一直上到五楼才停下,焉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很安静。” 李真点点头. 才坐下,餐桌上就上满了酒菜,焉知热情地招呼两人,还不停给张英风敬酒。 才吃到大半,张英风就被灌得烂醉如泥。 焉知挥手让人直接送回了张家。 “你那位碍眼的朋友一走,连空气都似乎更清爽了。”焉知笑道。 李真不由暗想李燕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儿才这么年幼就人小鬼大,世故圆滑。 “你肯定不是在夸我。”焉知嘻嘻笑道。 李真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一旦动手,半个月后才能恢复,半年后才能行动如常人。” “没问题。下午开始,可以吗?需要的东西我来准备,你列个单子。” 李真点头。 焉知让人送来文房四宝,李真拿起笔,列了三大张,药材、器械、纱布、烈酒等。 焉知很快让人去准备。 李真笑道:“莫非未来的三天某都要呆在这里了?” 焉知眼睛亮晶晶地道:“已经给花家送了信,言明神医会在这里逗留数日。” 李真不在意地点点头,脑中开始思考手术计划。 眼睛好办,无非是开眼角、割眼皮,调整眼睑大小。 下巴那块黑痣也易处理,割掉就好,危险来自上面密布的毛细血管,要做好止血、植皮。 最难的是鼻子,这会可没有无毒假体能填充鼻梁。若是从身体里取软骨,再移植,那手术就复杂了,而且容易造成感染及多项并发症,在这个时代简陋的环境下很难避免。 顾不上再和焉知闲谈,他拿起笔,在白纸上画了张肖像,又在上面涂涂抹抹,反复描画,直过了两个时辰,室内已经不知何时点上了儿臂粗的蜡烛,才停下了手上的修改,重新画了张肖像图。 李真越看越是满意,抬头寻找焉知,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你家少主呢?”李真问旁边的侍卫。 侍卫弯腰行礼,尊敬地道:“去准备晚膳了,请神医稍等片刻。” 李真摸了摸似乎还饱胀着的肚腹,又望了望窗外,自言自语道:“已经申时了吧?” 很快,焉知回来了。 李真指了指画像道:“看喜不喜欢,那是你以后的模样。” 焉知拿起画像,见上面的少女粉腮杏眼、琼鼻秀口、肤色白净,跟她五成像,美貌却提升了N倍! “喜欢,太喜欢了。这就是以后的我吗?好美!”焉知痴痴地看着画像叹道。 比林仙儿差远了。李真暗想,林仙儿虽说人品、武艺都不怎么样,容色却端地是一等一。 “什么时候开始?晚上可以吗?”焉知急切地道。 李真摇摇头:“明天辰初开始,中间手术不能停,要到酉正,你安排好人防护。另外,将准备好的药材物品统统拿过来,晚上要配些用的药。对了,手术刀是用百炼钢打造的吧?” 焉知直点头:“还用了一块寒铁。” 李真挑了挑眉:“不错。”没想到李燕北这么舍得。 当晚李真忙到亥正才上床休息。 …… 次日卯正李真就用好早饭,将手术室准备好,自己更是从里到外换了全套,外面还罩着干净的白袍,连头发都裹在头套里。 “怕吗?”看着躺在铺着白布的手术台上的焉知,李真笑着问。 焉知紧紧握着拳头,嘴上却故作镇定地大声道:“不怕!” 李真柔声道:“好孩子,莫怕,有神医在!”说着,塞了颗药丸给她。 药丸入喉即化,焉知很快失去意识。 室内一边安静,不闻人声。 可对于等在外面的武林人物来说,凝神听到利刃在皮肉上“呲呲”作响的声音并不困难。 不错,此时手术室外坐着几位大佬,李燕北,花满楼,张英风,还有一位容貌艳丽、手拿拂尘的女道士。 此时没有玻璃,他们看不到室内的情况,却全都凝神在耳,关注着里面的所有声响。 太阳东升西落,转眼划过正午,又在西边坠入地平线。 但听得手术室的门“嘎”一声轻响,眼神疲惫、全身汗湿的李真走了出来。 看到这么多人围观,他一点也不惊奇,抬手挥了挥,算打了招呼:“某要沐浴更衣,还要用饭。” 焉知的手下马上道:“请跟我来,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少主?” “她没事,再过半个时辰才会醒。只能吃流质食物,用准备好的麦秆。”交代了几句,李真就匆匆离去。 等填饱肚子,李真盘腿而坐,运转无名宝典。 内气在经脉中不停流转,如百川入海,最终汇入上中下三处丹田。无形的喀嚓声响起,瓶颈碎裂成屑,功法再一次突破,到达第八层。 天地间一片静谧,五感提升后,有种从高空俯视整个世界的宏大感,又有种从蚂蚁的视角观察人类世界的微小感,这让李真猛然想起道家追求的“炼气为神”。 抱元守一,将头脑放空,李真继续运转功法,以巩固修为,养心育神。 半个时辰后,他扑入软床,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等醒来,已经是次日卯时。 用过早饭,不等侍从提醒,他就往焉知的病房走去。 焉知已经醒来。此时,她只觉得整张脸上处处疼痛难忍,恨不得惨呼出声。可惜,就是嘴李真也动了刀,被纱布缠着,开不了口。 “是不是很痛?”李真在她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别忘了,要对自己狠心。” 眼周也疼,焉知想用眼神交流也做不到。 不过侍从倒是个聪明人,他问:“能不能让少主服食手术前致人昏迷的药丸?” 焉知满眼渴望。 “不行。”李真斩断了她的期望,“那种药吃多了对脑子有影响,你还是孩子,忍一忍,等全好了,你就会发现不同。”他眨了眨眼,“我还送了你一样好东西,你以后就知道了。” 焉知还在猜想什么好东西,就听李真交代:“流质食物就用我给的方子,不要另外再配。”里面可是有不少增强体质、恢复元气的好东西。 焉知的身体恢复的不错,术后三天里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发炎等并发症,让李真放心不少。当然了,少不了心底沾沾自喜,我果然不愧为神医吗? 见焉知身体状况稳定下来,李真就回了花家。 34、死因 “李兄,你可真是大胆!”一踏入花家,花满楼就急匆匆地迎了出来,嗔道。 李真嘻嘻笑道:“好说,好说。” 花满楼见他脸上并无忧色,了然道:“看来手术一切顺利?” 李真笑嘻嘻道:“很顺利,情况稳定下来,我才回来。只要照医嘱办,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花满楼跟着这话舒出一口气,这几天他一直提心吊胆,不停让仆人去打听,可惜根本没消息透出来。现在,李兄回来了,他也放心了。 和李兄相处的日子还真是惊心动魄。他不由摇了摇头。 “都忙完了?”李真问道。 花满楼点头:“那位已经让人来对过账并把银子运走了。对了,李兄,你的银子是打算存钱庄吗?我直接交代管事去办。” 李真摇头:“就放你那里吧。某孤身一人,实在……还要有劳花兄。” 花满楼只好道:“什么时候要用,就到花家账房支取。” 李真笑着点头,花兄可真是贤内助。 两人来到暖阁,围着火炉闲聊过去几天的八卦。 “听张兄讲,给李焉知动刀的那套刀法叫‘改天换地靓靓刀’?”花满楼揶揄道。 李真心虚地干笑了几声,小声道:“你也可以称它‘改头换面漂漂刀’。” 花满楼毫不掩饰惊奇之色:“真得能变漂亮?” “那当然!”说到医术,李真从来不谦虚,“等过了元宵节,李焉知的模样会大致恢复,再等半年后,就同常人无二。到时候,你就会震惊于我这刀法对容貌的提升度了。” 花满楼吃惊道:“若是李焉知变得貌美,那‘小李飞刀’岂不要换人了?不再是李寻欢,而变成李兄你了?” 李真听了,心头一动,对呀,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没说不是手术刀嘛。想到李寻欢,他又问道:“李寻欢的下落还是没有吗?” 尽管不关注李寻欢,江湖中也无人不知其在“梅花盗”一案后失踪,至今没有影踪。 李真甚至一度怀疑他已隐身朝堂。 花满楼摇头:“同林仙儿一样,至今没有下落。” “有意思。”李真叹了句,就不再理会。 他看了看室外正飘飘洒洒犹如鹅毛般的大雪,道:“明天就是大年夜,花兄可想好节目了?” 花满楼道:“随李兄。” 想到倚翠轩,李真突然问道:“花兄,倚翠轩是不是有个叫欧阳情的女子?” 花满楼凝神想了想:“或许见过一面?” 李真脑中思绪飞转,想到了一个神奇的人:“或许可以从欧阳情那里打听到一个奇人的下落。” “哪位?” “龟孙子大老爷。” “他是什么人?” “因为他常说自己没钱的时候虽然是龟孙子,但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了,他又恰巧姓孙,所以别人就索性叫他孙老爷。 这个人从小就吃喝嫖赌,浪荡逍遥,平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也没有别的本事,但凭一样本事,已经足够他逍遥半生了。” “这人倒是古怪,却也有趣,就不知道他凭的哪一样本事?” “江湖中有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奇怪怪的事,他都知道一点;另一个的本事更大,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无论谁要找大通大智,都得把孙老爷从各种地方赎出。 “赎出来?” “对。这个人花起钱来比谁都凶,所以他大老爷总是做不了三天,就要变成龟孙子。 等到没钱付账时,他就把自己押在那里,等着别人去赎,这样的日子他居然一过就是十年,想不佩服他都不行。 据说这人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倚翠轩,最爱找的姑娘就是欧阳情。” “原来如此。” “马上要过年了,倚翠轩想必明天上午就歇业,若是孙老爷还被押在那里,你猜会不会打折?”李真冲花满楼眨了眨眼睛道。 “呵,过年不欠债,欠债不过年。”花满楼来了一句俗语,让李真倒吸一口气。 年前账房上的事果然把花兄摧残得不轻,瞧瞧这一张嘴,满满的怨念。 “明天午时还请花兄同我一同前往倚翠轩碰碰运气。”李真邀请道。 花满楼忙得许久没有出去透气,听李真一说,笑着答应。 …… 次日午时,两人来到倚翠轩,并没有去寻欧阳情,而是招手问一楼的龟公可认识一个孙老爷的色鬼。 龟公嘿嘿笑道:“倚翠轩没人不知道他。” 李真抛过去一锭五两银子:“带我们去见他,我们是来赎人的。” 龟公接过银子,掂了掂份量,笑道:“两位公子这边请。” 两人随着龟公往后院走去,来到一个叫潇湘苑的地方。 “我是个混蛋,一等一的大混蛋,空前绝后的大混蛋,像我这样的混蛋,一百万个人里,都找不出一个。”他们一走进潇湘院,就听见有人在楼上大叫大喊。 李真笑道:“想必这个混蛋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花满楼笑道:“知道且还愿意承认自己是混蛋的人可不多,说明他还有救。” 李真也笑:“只希望他还没有醉得头脑发昏,胡说八道一通。” 花满楼戏谑道:“若是发昏,李兄给他扎上几针,说不定立马就能清醒。” 李真哈哈大笑。 孙老爷没有发昏,却也醉得站不起身。 将他欠得债务还清,两人架着他走出倚翠轩,上了一辆马车。 “你们要找那两个老怪物?”醉醺醺的孙老爷突然睁开眼睛问,“先陪我喝酒,等我喝得满意了,自然带你们去见。” “你现在身无分文,难道还有人给你酒喝?”李真好奇。 孙老爷哼了声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有像你这样的冤大头帮我付钱。” 李真笑道:“确实,江湖中冤大头还挺多。不过,你醉成这样,还能见到那两位奇人吗?”他当然知道能,但这还不是要看孙老爷的心情嘛。 孙老爷傲然道:“当然。无论那两个怪物多古怪,克星偏偏是我。不过,在去见他们之前,我们先要约法三章。” 花满楼道:“请讲。” 孙老爷又瘦又小,颌下留着稀疏的胡须。这会,他摸着不多的几根胡须道:“一个问题五十两银子,要足色的银元宝。我进去找,你们在外面等着,有话要问,也只能在外面问。” 李真点头:“就按照孙老爷的说法办。” 花满楼有些不解,却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疑问。 山洞阴森黑暗,洞口很小,只能容下孩子的身躯。孙老爷尽管是个成年人,瘦弱犹如孩子,他是爬着进去的。 两人在外面等了很久,等得冷风都要将人的骨缝吹透,还不见回音。 李真不耐烦地跺跺冻得发僵的脚,花满楼则微笑不语。 就在这时,孙老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开始问话吧。” 第一锭银子抛进去,李真说出第一个问题:“二十年前元宵节成祖真得是在姑苏被掳去草原的?” 片刻后,山洞里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是的。据说贴身侍卫中有内奸,数股武林势力齐齐插手,才造成铁卫死伤惨重,成祖被掳。” 李真不置可否,又抛过去第二锭银子,问第二个问题:“拐卖幼年林仙儿的姑苏泼皮赵大十年前溺毙真得是意外?” “……不是。是林仙儿的祖父林清风寻到真相,让人弄死了赵大,伪装成意外。” 李真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对这答复很满意,再次抛出一锭银子,开始问第三个问题:“你怎么连这样的小人物之死也会知道?” “……因为林仙儿?” 第四个问题是花满楼问的:“林仙儿真得从李园带走了神秘物什?” “假的。有人想利用林仙儿转移视线而已。” “林仙儿的下落究竟在哪里?” 山洞里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不知道。” …… 两人到春华楼用餐,顺便瞧瞧李焉知的伤势。 对着桌面摆得满满的山珍海味,李真突然道:“补阳丹五十两一颗定价太低。” 花满楼失笑。 李真又叹道:“瞧瞧,这桌上的烤乳猪、佛跳墙、五香鸽、九转大肠、狮子头、鱼羊双鲜、海米菠菜,再加上两坛杜康,也才不过十两银子。” 花满楼抱歉道:“林仙儿当年的遭遇这么久花家也没有查清,真是对不住李兄。” 李真不以为意:“目前知道的就是林仙儿受成祖姑苏之变连累仆从身死,被赵大捡走卖去了倚翠轩,后又转手数次,到了万花楼。至于事实与此有无出入,且慢慢调查吧,某不急。” 花满楼也很无奈,二十年前花家因为石观音来袭,还真得没有分出多少精力应付外面的变故,就连成祖驾临也是其被掳之后受命搜查追踪才得知。 更何况,出事后姑苏城内外乱哄哄一片,被误伤的百姓何其多也,年幼的林仙儿,根本没人会特别留意。 只是,林家当初在做什么?竟然没让人去找吗?不可能吧? 这个想法如同火花,也就在脑中一闪,并没有让他入心。他此时满心都是要不要再催催,哪怕片言只语也好过杳无音信吧?太愧对李兄了。 35、小凤来访 刚从暖烘烘的被窝爬起,李真就发现他失宠了。 花七童正陪着一个长着四条眉毛、披着红披风的英气男子喝酒,连下酒菜都是从上林春买来的,那可是不仅要花银子,还要有面子才成。 在花家住了这么久,花兄都没有这么招待过自己,果然“人不如旧,衣不如新”吗?这一刻,李真很酸。 见李真难得在巳正起床跑来觅食,花满楼也很吃惊。他掩饰住内心的惊讶,微笑着招呼:“李兄今儿早啊。” 李真忍俊不禁。自从来了京城,七童不知不觉中学了京片子,有的时候还会带儿化音。但仍比不上京城人,稍感生硬,这是因为姑苏方言中没有卷舌音,发声器官与肌肉与京城人不同。 他笑着回应:“七童,早啊。这一位是?”眼神移向陆小凤。这哥们怎么大过年的跑来了?今天可是初一! 陆小凤正一边喝酒,一边鸡贼地打量其余两人的表情,什么时候七童交了个矮个朋友,不会还没成年吧? 李真的皮肤自然不差,亮白细腻,再加上今天穿的衣服领子上缀着毛茸茸的皮草,个头相较花满楼和陆小又矮小得多,说是个少年并不过分。 这容貌也太平凡了点。陆小凤用手摸了摸嘴角的两撇小胡子,看着李真心下惋惜。他可是见多了各色美人的情场浪子。 花满楼邀请李真入座,给他倒了杯酒,才介绍道:“这就是武林中有名的陆小凤陆大侠。” 不等李真开口,陆小凤就插嘴道:“什么大侠,我就是个爱管闲事的混蛋罢了。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李真拱手笑道:“在下李神医李真。” “神医?”陆小凤猛然放下筷子,盯着花满楼左右望望,惊喜道,“七童,你复明了?” 花满楼脸上的笑意更深,点头道:“是,已经有数月,只是未对外公布。” 陆小凤突然站起身来,连翻了几个跟头,还大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等重新入座,他还嚷嚷着:“这是今年我收到的最好消息,第一等的好!来,饮杯饮杯!”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陆小凤稍稍过了酒瘾,才扭头对李真道:“这位李神医想必就是治好七童眼睛的奇人了吧?失敬失敬。” 李真淡定微笑:“好说,好说。”心中却在想,怎么地也要在陆小凤面前装一装,起码要把逼格定在西门吹雪那一档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陆小凤哀叹:“陆某的朋友遍布江湖,懂医术的不少,可能达到治好七童眼睛级别的神医还真得就李兄一个!” 李真麻木脸:……李某什么时候成为你陆小凤的朋友了?话还没说三句呢?! 花满楼看到李真僵硬的神色,心下暗笑。陆小凤交朋友向来极快,只要觉得你有趣,就默认你是他的朋友。而他本人名声大、功夫好、为人正派、乐于助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拒绝成为他的朋友。不能不说,这也是陆小凤朋友多且良莠不齐的原因。 既然看出来李真不自在,花满楼就解围道:“不错,虽说西门吹雪和我都懂一些医术,但同李兄相比,远远不如。” 陆小凤似想起了什么,用奇怪的语气道:“听说花家有种功能奇特的灵丹出售,且供不应求,频频招人疯抢……”带着笑意的眼神不停在花满楼同李真身上扫来扫去。 花满楼尽管早就习惯了面对补阳丹的尴尬,在老友面前还是有些不适,不由清了清嗓子“咳咳”。 李真却不以为意:“怎么?陆兄试过了?感觉如何?可还使得?要不要给你留些备用?” 陆小凤正喝着酒,被李真这么连串的问题一激,顿时呛了一口,将嘴里的酒水喷了出来,“咳……咳……” 这咳嗽声比花满楼的可真切得多,害得花满楼很想帮他拍拍后背。 李真见此,乐了,觉得无形中扳回一局。 不过很快,他就满心失望。 陆小凤不过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呛,运转内气调息不过片刻,气息就平稳下来,只不过显然他不想再打趣另外两位,做神医的嘴太毒,吃不消。 花满楼见陆小凤吃瘪,心下好笑,陆兄从前只在各色美女跟前吃瘪,男人除了西门吹雪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他还是解围道:“昨晚除夕陆兄怎么不过来?只有我和李兄两人。” 陆小凤连夹几筷子菜吃下,这才摸了摸小胡子道:“一路追踪长江七煞,今日凌晨才移交给六扇门,听花伯父说你在京城,就过来蹭个饭。” 花满楼微微点头。抓捕朝廷悬赏的凶犯是陆小凤生计的主要来源!他可是同西门吹雪和自己不同,没什么产业。 李真同样了然。陆小凤爱喝酒,更爱喝美酒,而醇酒美人都要花大笔银两,若是不寻条稳妥的路子挣银子,金九龄就是下场。 想到金九龄,又想到七童的志向,李真心头一动。他放下酒杯,对陆小凤道:“陆兄能否寻个日子带七童到金九龄府上拜访?” 花满楼心下暖意升腾,知道为何如此。 不等陆小凤问,他就道:“若我有志入职六扇门,你以为如何?”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才道:“找金九龄问过才知。”他并不看好。 李真自然也想到了,没有上官会招个处处比自己强的下属,不过,这只是个铺垫,且等明年。 花满楼也没想一蹴而就。花家不是武林世家,对六扇门这个武林势力的禁脔并不了解,更不好轻易触碰。且试探一番。 席上一时无语,气氛冷凝下来,三人都各有所思。 “七少爷,还要上烤乳猪吗?”这时,一个仆人捧着一只烤乳猪走了进来,看到桌上满满的菜肴,不由为难道。 三人顿时回过神来。李真同陆小凤同时道:“上!” 李真又问:“春华楼送来的?今天大厨不在家过年吗?” 仆人忙道:“是李小姐的随从亲自送来的,说知道神医爱吃新出炉的,就让大厨加班烤了一只送来。” “人已经走了?怎么不来领赏呢?”李真道。 “还有其他人要拜访吧,今天可是初一。”花满楼道。 陆小凤顾不上说话,拿起一块烤乳猪就豪气地吃起来,且一口酒一口肉,吃得不亦乐乎。 李真见转眼乳猪去了腰间一圈,也不甘示弱,跟着抛下筷子,用手抓着肉块大吃起来,只是偶尔才喝口温好的米酒。 两人速度都极快,但并不粗鲁,跟竞赛大胃王似的,你来我往,瞧得花满楼腹中的馋虫跟着痒痒,也伸手抓了一块。 三人俱身负顶尖内功心法,自然不会吃胀肚子,而是在有饱腹感时就悄悄运转心法,消化食物中的精气。 等一桌够十人食用的美味佳肴被扫荡一空时,酒亦饮尽,三人望望对方嘴角的油渍,纷纷大笑起来,大呼痛快! 稍坐片刻后,陆小凤就要去休息。 他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六扇门,已经许久没有安睡,现在酒足饭饱,正好泡个热水澡,美美睡上一天。 这人离去之时还叮嘱李真:“陆某还有大把疑问请教,李兄千万等我。” 不能不说陆小凤直觉很灵,李真嫌弃他是个麻烦鬼,很不想跟他搅和在一起,正打算避开,去张英风家中拜年。可惜,被陆小鸡给揪住,溜不成了。 花满楼看得直笑,李兄眼里的嫌弃真得是一览无余,估计陆小凤还在琢磨为什么他陆大侠不被待见。 待陆小凤离去,花满楼同李真围着火炉喝茶。 “李兄,为何你如此嫌弃陆小凤?”花满楼好奇地问。陆小凤情商高,哪怕是陌生人也能让人如沐春风,极少有人不待见他。 李真好奇地问:“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花满楼微笑点头:“就是这么明显。” 李真嫌弃道:“他不仅是个爱管闲事的大麻烦,麻烦还爱找他。我可不想被拖累去解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的性格一贯如此。这也是他受欢迎的原因。” 李真:……哼,知道你们是多年好友,犯得着我评论一句,你就反驳一句吗?我还是不是你的好友了?哼,谁再说“喜新厌旧”是人之本性,非给他一计冰魄针,明明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花满楼见李真迟迟不语,还以为对他的辩驳心生不渝,却不知李真一直在腹诽。 “李兄?”花满楼试探道,“不如试试这款新茶,琉球来的品种。” “琉球?”李真精神一振,莫非就是高山茶?他很爱喝高山乌龙。 双手捧着紫砂杯嗅了嗅茶香,果然,正是高山乌龙。 洗杯完成,再次注入滚烫的茶水,这是洗茶后的第一道。 乔三抿了一口,甘味回扬,滋味浓醇,香气扑鼻。比从前喝过的还好,此时可没有污染。 他不由赞道:“好茶!” 花满楼也点头道:“与大红袍颇多相似。” 李真笑道:“大红袍是发酵的红茶,这高山茶却是半发酵的。姑苏的‘吓煞人香’完全没有发酵,是绿茶。” 花满楼恍然大悟:“难怪口感差别如此之大。” 此时炒茶窨茶是父传子、子传孙、传男不传女的秘技,除了家中有茶园或做茶叶生意的,所知者甚少,可不是后世千度百科上随便搜搜就能搜到的。 于是,李真还真就讲了几条此时尚未流传出的一些轶事、传闻,把花满楼听得如痴如醉。 36、试探 陆小凤直睡到夕阳西下才懒懒地起床用饭。 而此时花满楼与李真正在暖阁下棋。 李真对围棋所知不多,好在有七童耐心指点,进步自然不慢。 医术好的,智商不会有问题,甚至会远超常人。 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陆小凤懒洋洋地凑近两人,往棋盘上看了两眼,嚷嚷道:“和了,和了。” 可不是和了,五子之后,两人就无法再下下去,没想到陆小凤棋艺这么精湛。李真吃惊的情毫无掩饰。 “怎么?没想到我这个粗人还懂下棋?”陆小凤摸了摸嘴边的两撇小胡子,怪笑道。 “怎会?陆大侠心思缜密,江湖中谁人不知?”李真摇头。这是真心话,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想方设法请他接手各种烫手的案子。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你可算不得粗人。” 陆小凤哈哈笑道:“粗人有粗人的好,不用故作姿态,别人也不会对你期望太高,要求太多。” 这一点李真很赞同,他点头道:“陆兄这话甚得我心。人们对你期望值越低,你就越能带来意外之喜。” 花满楼微笑在侧,并不多话。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通胡侃。 这通胡侃之后,李真莫名觉得陆小凤顺眼了许多,这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麻烦? 填饱肚皮后,陆小凤躺在摇椅上来回晃动,嬉皮笑脸地道:“七童,听说你家中正帮你选妻,整个江南地界都已经为之疯狂。” 李真还是首次听说,立马戏谑地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无奈道:“目前尚未有成亲的打算,都是母亲和嫂子她们的主意。” 李真调侃道:“七童这个年龄的确是该成家。文人到了这个岁数,儿子都要入书院读书了。隔壁张大人不过五十几,已经做了祖父,嘿。” 陆小凤突然叹道:“为什么我们武林人物就不能娶妻呢?尤其是有名望的。难道就因为武林盟主古巨巨是个浪子,所以我们只能当浪子?可我仿佛记得古巨巨明明娶了三个老婆,情人更是无数。” 李真笑道:“古巨巨的好友金大侠手下英豪娶妻的可不少。只能说明单身是你自己的选择,怪不得旁人。” 陆小凤瞟到花满楼满脸笑意,恶作剧道:“或许七童就是我们中第一个成家的。过个两年,还会给我们带来一个花大郎或者花大妞的世侄、世侄女。” 李真火上浇油:“七童,某可保你三年抱俩,且个个康健。” 陆小凤顿时指着花满楼笑得透不过气来。 花满楼见两人一起调侃他,无奈道:“早就说了,好不容易眼睛复明,自然是走遍大名的山山水水,哪怕学得徐霞客的一分,也不虚此生。” 众人皆唏嘘不已,对徐霞客无比钦佩。 “七童,后日一早前去金宅拜访金九龄如何?”陆小凤说起正事。 花满楼点头:“好。” 陆小凤又对李真道,“不如一起前往?” 李真想了想,或许该去见见这位?于是点头应下。不过,仍然皮了一下:“金九龄不会此时尚在五羊城吧?” “为何会在五羊城?”其余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当然是安排绣花大盗后续计划。不过,这话自然不会出口,他干笑两声,没有开口。 …… 转眼初三,三人来到金九龄位于金鱼胡同的宅子。 见到陆小凤来访,金九龄很吃惊,却同样很高兴,热情却不过分的将三人请进客厅,还让人送上好茶。 从金九龄一出现在视线里,李真就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据说,金九龄全身有两样是无人能比的。一是过目不忘的眼睛,不管是人是物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二是衣服,从来是材质最好、款式最新、手工最精致的。 据说,金九龄生活极其精致,不是第一流的美酒他喝不进嘴,不是第一流的女人他看不上眼,不是第一流的车马他绝不会去坐。偏偏更有趣的是,金九龄又不是第一流的有钱人。 据说,金九龄能保持这样高品质的生活,是因为他有很多赚钱的本事,比如鉴定古董字画,比如相马。 金九龄是个英俊、有吸引力的男人。 当然了,无论是谁,能过第一流的精致生活,能掌管偌大的六扇门,哪怕相貌平平甚至丑陋,也同样很有吸引力。 李真的视线滑向金九龄手中的折扇,据说这把扇子价值千金,必要的时候还能成为认穴打穴的武器。 只不知道他精通的这门功夫与自己相比,谁更胜一筹? 李真正胡思乱想,就听金九龄忽道:“不知这位少侠是?” 陆小凤冲他挤了挤眼:“说到他的名字你未必知道,不过说到一味短短时间便风靡京城的奇药你定然听说过?” 金九龄“啪”用扇子敲了下手心:“莫非是‘补阳丹?’” 陆小凤冲他丢了个暧昧的眼神。 金九龄忙解释道:“我并没有去买,只是……” 不等说完,陆小凤就打断他的话:“明白,明白,金捕头要么是好奇心发作,要么是帮‘朋友’买。了解,了解。” 金九龄:“我不是,我没有,那是——” 陆小凤点头:“对,你说的都对,全是实话实说。” 见此,金九龄闭上嘴巴,只是眼神幽怨地看着陆小凤。 花满楼微笑不语。 李真神色淡然。 室内除了陆小凤不时聒噪几句,一时竟然无人开口。 金九龄视线扫过李真,心里却暗想,这可是个活财神,若是与其合作,会不会不用执行明年的那个计划了呢? 可怎么才能让其与自己合作呢?要绕开花家不容易,绕开上头那位更不容易,除非……除非这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 会是什么呢?且查查看。根据结果再行定计。如此一来,还不耽误明年的计划。 想到这里,金九龄面上肃然的神色也为之一松,微笑道:“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小兄弟?” 李真拱拱手:“李真。” 金九龄微微一笑:“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 李真摇头:“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之真。”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却都没有笑意。 李真是早就知道对方底细,而金九龄则是回想不起李真的形象。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双利眼可曾帮他拿下数百悍匪大盗,更是破了无数悬案要案大案! 同陆小凤又闲谈几句,金九龄再次将视线扫过李真,随后微微皱眉。不错,只要将目光移开,他就想不起李真身上任何一点。 急需坚定信念的他,忙将目光滑向花满楼,脑中回想有关花家七童的一切。不出所料,脑中记忆仍然像档案库一样储满了与之有关的所有细节,包括其视力或许已然恢复。 原来能力并未蜕化,微微松口气,不信邪的金九龄再次将视线移向李真,并试图记下对方的容貌、衣饰、习惯动作。然而,大脑犹如生锈的机关,“咔咔咔”一阵涩响,完全无法有效发挥作用。且越是用力记忆与回想,就越是头昏脑涨,恨不能昏睡过去。 不一会,金九龄就额头汗湿,双眼透出疲惫。 李真微微一笑,对金九龄的自不量力很佩服,有些人就是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陆小凤见金九龄不知为何精神大变,而此行目的尚未吐露,只好直截了当地道:“金总捕头,不知我等若是入职六扇门,你以为如何?” 本来头脑昏昏欲睡的金九龄被陆小凤这话给砸得清醒过来,心中危机感陡然升起,嘴里却干笑的:“陆大侠可是尊大佛,六扇门这小庙可容不下,说笑了。” “哦,是这样吗?”陆小凤嬉笑道,“若容不下我,花满楼呢?他名声没我大吧?” 金九龄呵呵一笑:“花家可是江南一等一的大地主,花满楼又是家中受宠的幼子,若是入了六扇门,万一有个闪失,金某人可无颜再见花家主。” 陆小凤似乎不肯放弃,又说:“李兄呢?他医术不错,六扇门应该用得上吧?” 金九龄哈哈笑道:“陆小凤啊陆小凤,你是拿我寻开心吧?六扇门需要的是仵作,你让李真来究竟是怎么想的?” 陆小凤语带讽刺:“是你金九龄看不上我们吧?” 金九龄哈哈大笑:“不敢,不敢。” 陆小凤站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我等就告辞了,六扇门庙小,六扇门总捕头家中更小,看来是容不下我等的。” 金九龄满心烦躁,陆小凤可是一等一的棋子,此时尚不是开罪对方的时候。于是他只好僵笑道:“金某突感不适,就不留诸位,诸位慢走,还请莫怪。” 陆小凤笑笑,三人飘然而去。 等三人离开金鱼胡同,听不见金府动静,金九龄才重重摔下茶碗。原来脑中有关李真的一切都似乎被清除,只记得拜访的人之中有个李真,但李真的具体信息全无。 …… “是不是很失望?”陆小凤给自己倒满酒,笑着问花满楼。 花满楼摇摇头:“意料之中。” 李真打量着周围,这里是春华楼大堂,没想到大年初三就营业,还真是勤奋。 他是来看李焉知的,没想到顺便蹭了顿饭。 虽然没有守在李焉知身边,但每天都要上门看一看对方的病情,以免发生错漏,产生意外。 李焉知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自然不会像李真所说需要七天。七天这个数字是为了让病人及其家属放心,也是让杏林界接受。 李真很怕麻烦,自然不想太过露尖,免得有人跳出来挑战他的医术,找他当垫脚石,无趣。 不过,小李飞刀这个称号他并不抗拒,若是能夺过来,也算替林仙儿复仇成功。 按照原有的故事走向,李寻欢这会正躲在孙驼子后院养伤,可没了林仙儿,梅花盗早就结案,鬼知道他现在哪儿。 若是林仙儿夺取“小李飞刀”的称号,不知李寻欢会作何感想。当然了,他恐怕没机会知道这一点。李真早就决定放弃有关林仙儿这个身份的一切。 李真这个人在户籍上是真实存在的,是出生太湖之上某处小岛的孤儿,幼年随师父离开,一直流落江湖。哪怕有人寻根究底也查不出破绽。 至于风满天知道他真实身份,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那可是掌握整个帝国的皇帝手中的信息网。 “李兄是不是对今天的结果已经有所预料?”陆小凤举杯向李真致敬。 “某的看法同二位不谋而合。”李真笑笑,“机缘或在明年。” 花满楼惊讶地看着李真,神秘的李神医果然有消息的神秘来源? 37、西行 七天转瞬而过。 这天一早,李真就来到春华楼五楼,李焉知面部调整的伤口基本恢复,揭晓时刻即将来临。 “感觉如何?”李真微笑着问李焉知。她已经可以开口,只是嘴还不能张得太大。 “好。痒。”李焉知含糊道。 陆小凤也跟着来看热闹,同李燕北好一番寒暄,原来两人竟然是旧识。 李真快速将纱布一圈圈解下,露出一张青青紫紫的面孔。 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这面孔非但不美,简直犹如罗刹恶鬼! 李真对这些反应毫不在意,微笑道:“想现在就照镜子,还是等半年后再照?” 李焉知:……一时犹豫不定。 李燕北忙道:“半年后再照,那时伤口已完全恢复。” 李焉知毕竟还未成年,有父亲做决定,自然不会坚持。 其实,若仔细看,李焉知此时五官精致,已远胜常人。 李真双手捧着她的脑袋,从眉眼,到鼻梁,再到下巴,在强光下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良久后拿出一罐碧绿的半透明药膏,涂在上面,重新包上纱布。 “恢复的很好,继续坚持涂几天药膏,包你皮肤细腻亮白,远胜江湖中的各色美人。”李真安慰焉知。 焉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嘴里呜呜道:“像神医你的皮肤一样好吗?” 李真失笑,点头道:“对,这药膏可是秘制,外人想买也买不到。你是第二个用户。” 焉知眼中涌出笑意。 果然,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不管她是八岁还是八十。 不管江湖上把李燕北传说的如何霸道,李真都没有这种感觉。比如李焉知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不经过父母的同意就做一个对常人来说不可能的手术,做父亲的李燕北竟然没有阻止,还前来压阵,这不能不说亲子关系很另类。 两人并没有太多交谈,不过点头之交。 “神医,现在可以吃肉了吗?”焉知突然开口问道。 李真再度失笑:“可以吃点肉粥、肉沫,但海鲜鱼类不可。待列个单子给你,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能多吃、哪些要少吃,交代给下面处理。” 焉知高兴地点头。素了这么久,全身无力,都是因为不能吃肉! 等众人散了,李真又悄悄塞给焉知一张方子,神秘道:“用这个熬药兑水泡澡,每天至少泡一刻钟。等半年后,你就会完成脱胎换骨。记得保密。” 焉知慌张道:“李大哥是要远行吗?” 李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错,要去西北。” 焉知顿时心慌不已:“可我的脸还没好。” 李真安慰道:“伤口已然愈合,后期需要的是调养,一般大夫都能做到。” 焉知留恋道:“不去不行吗?” 李真摇头:“早已约好,不能毁诺。” 焉知顿时垂头丧气。 …… “怎么?悄悄话说完了?”一走出去,花满楼就调侃道。 李真笑道:“同小丫头告别,她有些不安。”转头看看其他人,均不知去向。 似知道他的想法,花满楼道:“陆小凤离京了,不知又去哪里浪。” “浪子向来不会在一处停留很久。”李真感慨。 “过了这个元宵,我们就出发往山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离开春华楼。 元宵一过,安静的京城再次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不断,已有来来往往的客商从老家回返。 张英风已经出发返回峨眉,走前送给李真和花满楼的礼物竟然是两人的蜡像,惟妙惟肖,十分传神。让两人爱不释手。 出发前往万梅山庄的这天是个晴好的冬日,无风,阴了数日的天瓦蓝瓦蓝,还飘着几丝白云。 十里亭外无人送别,李真只觉得安逸的日子渐远,犹如不断渐行渐远的京城。 花满楼放下手里的书,问神思不属的李真:“不舍得京城?” 李真随意道:“不舍得春华楼的乳猪。” 花满楼莞尔:“西行途中,李兄定能寻到不亚于乳猪的美食。” 李真想了想:“晋商豪富,想必对吃也很讲究,但愿不会失望。”刚才竟然没有想起山西有什么美食,奇哉。印象中晋人以面食为主,有汾酒和老醋! …… 华平在京城等了许久,直过了春节,都迟迟未等到林府的消息,不由心浮气躁,焦躁不堪。 二十岁的生日他堪堪熬了过去,但也意味着余日无多。 林府或许不急,但他不能不急。 借着春节后拜年的机会,他厚着脸皮去了林府寻找林伯荣。 林伯荣正忙着招呼下属、同僚,见到他,直接让人领取了书房。 等两人相见,已经到了傍晚。 林伯荣仍然神色淡淡:“你给的地形图究竟是什么东西?” 华安本不想说,但对着一个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他还是被套出了话:“藏宝图。江湖中传说的蒙元宝藏藏宝图。”眼睛一闭,华安实话实说。 林伯荣微微动容:“可惜,已经被人劫走。” “什么?”华安腾地站起身来,“什么时候?” “数日前。” “怎么会?我明明很小心,并未露出行踪。” 林伯荣面色一僵,还是承认道:“是本官交代下属来查,不知怎么走露风声,为人所劫。” “那究竟有没有查出具体所在?” “祁连山天宝峡谷。”林伯荣道,“经过推测、查验,应该就是这处所在。” 华安听到谜底已然解开,松了口气,哪怕藏宝图遗失,也能继续寻宝。小命还有救。 林伯荣捻着胡须沉吟道:“贤侄可想过与人合作?” 华安一愣,上次见面对方拒绝他称呼世伯,现在怎么又变成贤侄了?莫非是藏宝图的作用?可惜,已经丢失。 他并不认为林伯荣撒谎欺骗,一则稍微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有没有被抢这回事;二则好歹林伯荣还是三品大员,不至于出尔反尔。华家虽说看似败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实力。 至于藏宝图消息泄露且被抢,已不是他关心的。找到宝藏所在,且寻到回春丹,才是他的首要目的。 林伯荣说这话莫非是想和自己合作? 华安道:“想过。我对宝藏不感兴趣,只求得到灵丹,治好身体。” 林伯荣喜道:“与林家合作,各取所需,如何?” 华安并没有思考,而是痛快地一口答应:“好。” 两人商量好后续计划,华安离去。 望着华安的背影,林伯荣皱眉沉思。 若是,若是将这一消息报给今上,是否…… …… 皇上今天很高兴,大内王总管暗想。 “今天礼部侍郎给朕献上一幅藏宝图,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今上微笑着望向王总管。 王总管已经年过花甲,满脸沟壑,鬓发雪白,但却有一颗不服老的心。 听皇上这么一说,他心底咯噔一下,忙问道:“藏宝图?老奴从来不曾听闻。”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呵呵。” 王总监心头发慌,压抑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尽量用平稳的口气道:“皇上,是否要派六扇门前去查访?” 皇帝摇摇头:“算了。六扇门还押着不少凶案,另外再派人吧。” 往总管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陛下想派谁?”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王安晚上回到住处,心绪不宁。小皇帝似乎不像往日那般信任他,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和小皇帝不是没有感情,两人相依为命十几二十年,怎么会没有感情! 但……但对方许下的条件太优厚,他或许能恢复雄风,留下自己的血脉! 这样的条件相信任何一个太监都是无法抵制住诱惑的! 别问为什么太监能恢复,萧舒大大手下的太监经过练功,已成功恢复成正常男人! 38、赏梅听“雪” 数日前下了场大雪,天晴之后冰雪消融,道路泥泞,马车无法通行,李真同花满楼只好弃了马车。 此时,两人并辔而立,站在一处漫山遍野开满梅花的山坡。 天寒地冻。枝头冰雪同梅花相映成趣,阳光划过冰晶,不时折射出道道七彩霞光。薄雾随风飘散,给这大片的梅花披上迷人的轻纱。 远方吹来带着淡淡梅花香的微风,冷冽、清淡到若隐若现。 梅花深处有大片屋宇,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遥远缥缈犹如天上人间。 静寂的山坡上,偶尔一声鸟鸣,更衬得四周逾加幽静。 花满楼闭上眼睛,想象着指肚抚摸镶嵌在冰雪罩子内梅花的感觉,那是一种一触即碎的脆弱美感,带着透骨的寒意。然而,梅花却仍傲寒怒放,不屈之意冲天。 嘴角含笑,静静体味着这冰天雪地之上的簇蔟生机,内气欢腾如瀑布,飞流直下,在经脉中往复,自然而然地跨过已维持许久的修炼平台期,更上一层楼。 内气激荡,从体内喷薄而出,周身鼓胀犹如皮球,衣衫发丝因气飘荡,久久不坠。 花满楼闭着眼睛,挥出长袖,犹如虹光激射,一块巨石被击成碎屑,又随气劲扬起,最终落在泥泞之中。 等稳定好修为,睁开眼睛,就见李真双手抱拳道:“恭喜花兄修为更上一层楼。” 花满楼也笑:“意外之喜。” 李真把玩着手里的铜药囊,笑道:“不知花兄刚才那一招如何称呼?实在高妙。”不止内气操纵精妙,准头也高。 花满楼笑道:“流云飞袖的升级版,还没想好名字。李兄可有?” “流虹飞袖?”李真挠了挠头,“刚才确实像一道虹光飞射而去。” 花满楼看了看袖子,又看了看外袍,是件紫色刻丝绸袍,难怪看成虹光。若是穿青色、白色,那又是什么? 李真叹气道:“哎,某的文采太差,想不到更好的名字。” 花满楼安慰道:“已经很好。就叫流虹飞袖吧。” 李真心下感动,穿过来最让人满意的就是交了七童这个暖如小太阳的朋友,竟然还有黑子污蔑我家七童是隐形大BOSS,与陆小凤对决之人,简直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咦,他猛然停下念头,突地想到达文西,那个被凌凌漆扇耳光的达文西…… 才想要甩头将脑中回想到的画面甩掉,又想到达文西之所以被扇,就因为甩头…… 猫了个咪的,李真决定瞧瞧花满楼和漫山遍野的梅花洗洗眼洗洗脑。 “李兄?”花满楼道。 “啊?啊!刚刚想到,据说只要太阳下山西门吹雪就不见客,我们既然来了,是不是要上门拜访?” 不等花满楼回答,又道,“还听说他一年就出门四次,每次出门都是去杀该杀的人,也不知道此时在不在庄里。” “你想说他有可能出门杀人去了?”花满楼轻叹,“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是不是人人都可以去杀这些所谓该杀的人?” 李真干笑道:“官府权威不够,这本是官府的职责。” “突然不想上门,不如就在那处亭子内赏梅。”花满楼指着梅花丛中一处八角亭道。 李真望过去,青瓦红柱,飞檐翘角,里面还放着石桌石凳。 难得看到花满楼对一件事这么坚持,李真不想勉强。 他叹了口气,道:“我去将马上的行李拿过来。” 行李中有块厚毡毯,正好用来将四面透风的八角亭围上。 随身带的木炭和小火炉可以生火放在石桌上,用来煮腊肉、米、菜干。 心爱的墨色山形靠垫不仅厚而且软,刚好垫在石凳上。 这么一想,过门不入却留在野外吃苦的勉强顿时释然。 花满楼自然不会看着李真一个人动手,也上前将自己那匹马上捆着的东西拿下来。 两人将八角亭围住,只露出上半部,以不影响观赏梅花的视线为佳——要让李真说,这可是三百六十度无敌全景。 将木炭点燃,升起火炉,李真从梅树枝头取下染了梅香的雪放在火炉上煮,以备沏茶。 “今日如此这般算不算附庸风雅?”花满楼兴致勃勃地道。 若说提起杀人之事心情不适,那么眼前一番布置,反倒让他心情雀跃,李兄真真生的一双巧手,可不仅仅是在医术上。 李真一边将点心与腊肉放在炉侧烘烤,一边笑道:“有肉难道不是俗不可耐?” 花满楼莞尔道:“无肉让人瘦……” “先吃点心喝些热茶歇一歇。晚点做肉粥,你一定喜欢。”李真笑道。 中医对植物禀性向来很有研究,而厨艺的关键是对食材、火候、调料的把握,这就是老中医厨艺都不差的原因。李真自然属于厨艺好的那波。只平时少有机会展示,无人知晓。 说话间,糯米方糕及在本地买的白面馒头已经烤的外焦里脆,散发出阵阵米香和面香。 不等品尝,又一股鲜甜咸香的肉味升起,正是切成薄片的腊肉被烤的透明油亮。 李真拿起两片烤好的馒头片,夹上腊肉及黄瓜片递给花满楼:“试试?” 花满楼微笑接过:“多谢。” 李真一边忙自己的,一边笑道:“往日看话本,总写大侠整日与酒为伴,却极少吃饭,让某很困惑。” 花满楼想了想,笑道:“这类大侠莫不是陆小凤之流?” 李真摊了摊手:“或许?” 花满楼却摇头笑道:“据我所知,陆小凤极会吃,问他各地的特色美食,未必比张英风知道的少。” 李真好奇道:“陆小凤整日天南地北地跑,莫非就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不像。” 花满楼学着李真的样子摊了摊手:“他忙着帮朋友解决麻烦,将朋友变成麻烦,然后找朋友麻烦?” 李真哈哈大笑。笑声将梅树上的积雪震得纷纷扬扬飘落。 往茶杯里注入烧滚的梅花雪水,李真招呼花满楼喝茶。 “这是香片。” 花满楼双手捧住茶盏,啜了一口,回味道:“这味道……曼妙,清丽,还带一缕轻烟似的余味……” 李真冲他竖起大拇指,能用词精准地描述饮用后的感觉,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就像看到一幅美景,若能画下来,远非易事。 …… 屋子里看不见梅花,却充满了梅花的清香,轻轻的、淡淡的,就像西门吹雪这个人。 一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谈笑声,随风缥缈,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看不到谈笑的人。 剑堂内,西门吹雪拿着雪白的绸布,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而他面前是陈列着各式宝剑的一排排陈列架。 练剑、拭剑是他每天必修课程,毫不亚于吃饭、睡觉。 “少爷,陆小凤传信说花满楼或来拜访。”管家忠伯拿着刚从信鸽身上收到的消息来见。 西门吹雪神色淡淡道:“陆小凤也懂得用信鸽了吗?” 忠伯笑眯眯道:“或许是希望你能同他的好友交好?” 西门吹雪淡淡道:“他的好友又不是我的好友,我为何要同他交好?” 忠伯劝道:“少爷的朋友不多,或许该多结识几个友人?” “像陆小凤那种法子的交朋友?”西门吹雪笑了。西门吹雪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忠伯不再劝说,而是道:“我去准备接待花满楼,他可能很快就到,到时还请少爷出面迎接。” 西门吹雪道:“没有谁能勉强我做任何事。” 忠伯忍不住想抚额:“没有要勉强你,是基本的礼节。” 西门吹雪道:“我想要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来求、来勉强我,否则不管谁都一样。” 忠伯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他还是准备自己迎接花满楼吧,就说少爷在闭关,不便见客。 一连等了数日,花满楼也没有出现,让一心盼着有年轻人来访的忠伯很失落,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做客了吗? 西门吹雪却早已知道花满楼不会上门。 他还记得忠伯禀告陆小凤来信的那一日,在明明听到万梅山庄外的梅林里传来说笑声的时候,难得生出不多的好奇心。 万梅山庄占地百余顷,除了雇来的庄户,并没有外人。故而,山庄的居民都知道少爷喜静,极少喧哗,哪怕离西门吹雪所住的院落距离颇远。 还剑入鞘,西门吹雪施展轻功迎着冷风往笑语声来处飞驰。 带着梅花香气的冷冽空气让他头脑清明,随着距离的拉近,笑语声也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说话的两人此时正在陶然亭里。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金色,天地间唯余晚鸦归巢。 “西门庄主?”正和李真谈笑的花满楼突然冲一枝晃动的梅花道。 李真举目望去,只有晃动的梅花及纷纷飘洒的雪花,却不见人。 他吃惊地回望花满楼,满眼不可思议。没想到花满楼会先他发现西门吹雪的到来。 西门吹雪轻功极高,以至于对方在五丈之内自己仍毫无所知。 李真满心挫败,一流高手果然不是自己能匹敌的。 眼前白影一闪,一个白衣白衫的年青人出现在亭子边:“花满楼。” 花满楼点点头,道:“当代剑客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阁下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同样自负,而轻功和剑法也实在值得他自负。 花满楼道轻笑道:“或许在下曾是个瞎如蝙蝠的盲人?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 西门吹雪道:“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只因庄主满身杀气!” “杀气?” 花满楼淡淡道:“利剑出鞘,必有杀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么会没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难怪阁下过门不入,原来是受不了我这杀气!” 花满楼微笑道:“此间梅花之美人间鲜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逐渐消失于无形。” 西门吹雪冷冷道:“梅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哦?” “这世上永远有杀不尽的背信弃义之徒,当你一剑刺入他的咽喉,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放,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及美丽,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得上的。”说完这句话,西门吹雪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暮霭沉沉,他转眼消失在暮色中的梅林里,犹如一股轻烟。 李真突然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为何练出那样的剑法了?” 花满楼点头,语气沉重地道:“他竟然真得把杀人当成了神圣而美丽的事,并将生命奉献给这件事。只有杀人,他才活着,别的时候,只不过在等待。” 李真道:“每天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杀人,一件是等待杀人?” “正是如此。” 李真轻叹道:“好在他没有滥杀无辜。” 花满楼眼里的微笑早就消失,正望着已笼罩了整个梅林的夜幕。 39、孙驼子的“手” 两人守着梅林过了两天一夜,在花满楼实在受不住不能沐浴更衣的龌龊后才决定离开,自然也不会去万梅山庄辞行。 “花兄,你瞧,马儿都饿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余力带我们去最近的镇上。”李真摸着马头调侃。 “你想说的是不止马儿瘦了,你也瘦了吧?”花满楼笑道。 “怎会?我以为自己胖了才对。” “哦?” “两天没有洗澡,这身上沉积的污渍灰垢肯定会让人看起来发胖啊。” 花满楼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 李真看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花兄确实需要受教训。估计往日出游,多带着大批打理行程的仆从,而不像这次,两人两马前来。 “其实镇上的客栈也不怎么好。”李真迟疑了下,还是实话实话,又加了一句,“不要和春华楼相比。” 花满楼情绪顿时变得低落。往日里尽管同陆小凤一起也会光顾食物做得美味、老板或者厨子有曲折故事的小店,小客栈却从没住过。 不过,脑中灵光一闪,他笑道:“朱停!朱停就住在不远!” …… 两人没有见到朱停,却在半路上被劫。 酒馆老板孙驼子的一只手被人斩断,到处寻找神医救治。不知是受人指点,还是误打误撞,竟然找到正前往朱家的李真。 截住他们的是个叫孙小红的女人,自称孙驼子的侄女:“李神医,还请救救我二叔,他真得是个守信、仁义的好人。” 李真一听是断肢再植,眉头拧成一团。 这种手术属于微创外科,但这会没有显微镜、显微工具,没有毫针,没有缝合的细线,没有无菌环境,怎么接续断肢呢? 这可不是简单的缝衣。首先要将病人麻醉,再对创口进行清理——这个不难,武林人物出刀快,创口肯定整洁,稍加处理就行。做完以上两点,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即将断手与手腕上的骨头与关节固定——往往用钢钉。接下来还要依次缝合肌腱、血管、神经、皮肤。 手术在显微镜下进行,用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头发粗细的丝线吻合牙签甚至比牙签还细小的血管,稍微喘口气、手指微动,甚至欠欠屁股,都会引起视野内的“地震”。每一针都要在闭气凝神中完成。 血管缝合后,还要放血以检验血液能否循环,要是血管不通,甚至栓塞,还要重新吻合。否则岂不是会坏死?体力、耐力与信心缺一不可,就是现代社会也不是每个大夫都能做到,更何况现在? 手术时间动辄长达四五个时辰,也对大夫的身体与心理素质有高要求。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若是这次给孙驼子接好,那以后岂不是忙死?江湖中动辄斩人肢体、割人器官的可不少,红鞋子就没少干!受害者若齐齐找上他,可万万吃不消。 孙小红见李真皱眉,忙请求道:“爷爷说,若是神医能帮这个忙,算天机老人欠您一个人情。” 孙驼子?江湖排行榜位居第一的天机老人之子? 李真正在膨胀之时,确实也有意挑战比“改天变地靓靓刀”更高级别的手术。稍一思索就点头道,“这个病例我接下了,但丑话说在前面,某并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若是失败……” 孙小红忙抢话道:“若是失败,也与神医无尤。” 李真微微点头,就怕那些不识时务之人。不过,在确定接手之前,他还要看一看断手,要是多于四个时辰,一切免谈。 于是,李真问:“断手在哪里?已经断了多久?” 孙小红忙端出一个陶盆,盆中冰水混合物里沉着一只断手,断面还裹着纱布。 “手断了多久?实话实话。”李真看到断手的处理很不错,又问道。 “一个时辰,刚巧一个时辰。”孙小红忙答道。 李真又来到昏迷的孙驼子跟前,看了看手腕上的断面,最终拍板道:“这个病例某接了,你去准备以下东西,越快越好,最迟也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断手就会坏死,接上也没用。” 孙小红忙吩咐手下马上去办。 李真这才想起花满楼,忙抬头四下寻找。 就听花满楼柔声道:“李兄,可是在寻我?” 李真看过去,见他正在一张角落的桌子边坐着,桌上还有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一壶酒。 李真一拱手,惭愧道:“实在对不住,拖累了七童。” 花满楼微笑着放下手里的酒杯:“不会。是花某愿意跟着李兄前来。” 李真快步走过去,将另一只酒杯倒满,举起来致敬道:“饮杯!” 花满楼举起酒杯,两人对饮。 李真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这个酒馆竟然在李园的后面小巷内。 酒馆不大,大堂只放得下四五张桌子,还有三四间客房。 坐在大堂里竟然能一览无余地看到李园内的楼阁,那正是林诗音的住处。 故地重游,李真完全没有感触,甚至都不再熟悉。 想到晚点要做一个很耗精力、体力的手术,他只好问:“花兄是自行前往朱家,还是随我在这后院客房洗漱休整?”他自然是希望花满楼相陪,只是孙驼子的客房条件实在简陋。 花满楼却说:“当然随李兄在此,以防意外。” …… 三个时辰后,李真还在密封的房间里给孙驼子接续断手。 酒馆大堂却有数位客人,但全都诡异地没有出声,因为刚刚店里来了四位穿黄衫的人,每个人都带着数个头上顶着一枚金灿灿铜钱的江湖客。 这些江湖客全都站在黄衫人随手画在地上的圆圈内,个个屏息静气,噤若寒蝉,既不敢动,也不敢开口,恨不得自己隐形。 若是李真看到这一幕,恐怕要想到孙悟空画下的保护唐僧的圆圈。那个圆圈的外面有妖魔鬼怪,这个小酒馆的圆圈外会有什么呢? 一瞬间,小酒馆内静的犹如坟墓,却偏偏站满了人,颇有种惊悚之感。 就在大家对这种诡异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外面街道上却传过来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单调而沉闷。 这声音敲在每个人心头就像是敲在脑袋上,带着阴森诡秘之意,简直要把人的魂魄敲成烟雾散去。 四个黄衫人听到这个声音,对视一眼,齐齐站起身,望向室外,恭敬且肃穆。 “笃——笃——笃——”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如墨的夜色中慢慢出现一条人影,竟是个拄着拐杖的杏黄衣衫断腿人!他的左腿已经齐根断去! 那诡异的笃笃声原来竟来自他的拐杖,为金属所铸! 四个黄衫人见到杏黄衫断腿人刚要行礼,就被断腿人挥手阻止。 他慢慢走进小酒馆,眼睛在扫过圆圈内的人时透着不耐。 夜风入室,带来冰雪般的寒冷。一道喷嚏声从圆圈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铜钱落地的“叮当”声。 杏黄衫断腿人淡淡道:“诸位应该知道金钱帮的规矩,金钱落,人头滚。” 打喷嚏的是个很妩媚的漂亮女人,名字也取得美,叫胡媚。她笑着求饶的时候眼里仿佛带着钩子,腰肢摆动柔软的像春日溪边的垂柳,再三为这意外而致歉。 杏黄衫断腿人轻叹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了规矩。这规矩一乱,威信扫地。” 胡媚听到这话,笑容更加甜美,用流蜜般的声音道:“这位爷是不打算放过我了?既然如此……”话音未完,她突然就地一滚,滚出七八尺,双手齐扬,数十点带着腥臭的寒星击向黄衫人,在半空划出破空声。同时,身体再次掠起,就要翻过院墙。 杏黄衫断腿人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呢?”身体不动,袖子一卷,竟然将又密又多且淬毒的暗器一扫而空。同时,左手隔空拍出一掌。 胡媚眼看着院墙就在脚下,心中窃喜,却猛然感觉前方出现一道屏障挡住去路。 随后,五脏六腑犹如被压迫、被挤压、被碾碎,身体重重砸在地面。鲜血犹如她的生命力,从七窍中缓缓流出。 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她全身不停抽搐。 杏黄衫断腿人摇头道:“本来可以死的舒服些,何必呢?” 就在这时,密封的门打开了,身着白袍、头发紧紧裹在白帽里不露一丝的李真从中走了出来。 花满楼、孙小红忙站起身,迎向他。 走近前去,花满楼才发现李真全身早就湿透,右手更是微微颤抖。 “七童,孙姑娘。”李真笑了,眼里尽管透着疲惫,却带着兴奋和自信。 “李神医,我二叔?”孙小红顾不上寒暄,急急问起伤患。 “手术很成功,若是未来七日血流顺畅,就能恢复。”李真道。 孙小红惊喜道:“真得?” 李真又交代了术后护理的要点,就要去洗漱及补充能量。 不成想,杏黄衫断腿人望着他,冷笑道:“听说有人能将我金钱帮砍掉的手重新接好?那想必也能治好我这条断腿了?”说着,手里的金属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 酒馆内的空气猛然凝滞,花满楼身体紧绷,似乎准备随时出手。 李真懒洋洋看了对方的腿一眼:“这条腿伤了二十年了吧?啧啧,凄凉。” 四个黄衫人猛然站起身,满眼恶意地盯着李真,似乎断腿人只要发话,就会上前围攻他。 李真看也不看,突然抓住桌上的茶壶,朝众人甩去。 茶壶在半空中洒出大片茶水,众人纷纷运气阻挡。断腿人更是拍出一掌,将茶壶打得粉碎。碎屑随着掌风在室内狭小的空间内飘荡。 就听李真扬声道:“某很累,需要休息,诸位且安静一会。”说着,拉着花满楼就走。 除了孙小红及其手下,其余众人这才发现内气突然变得干涩、无法运转,身体关节更是犹如生锈,难以自如活动,顿时满心惊恐。 断腿人也不例外,手中的金属拐杖竟然重逾千斤。他心下一沉,就想站起身,但大脑同身体好像被分离,根本无法动作。 40、又闻宝藏 起初还有惊呼声响起,但不过数息,小酒馆里就变得一片死寂。 若说杏黄衫来之前室内气氛像坟墓,这会可就像是藏了僵尸的古墓! 杏黄衫面沉如水,阴渗渗地看着圆圈里的那些江湖客。 江湖客不知为何,见金钱帮的人同自己一样沦为旁人刀俎下的鱼肉,竟然诡异地升出满足感与快意。 自然,也少不了升出逃离的念头。若是自己先一步恢复会不会有机会逃呢?甚至会不会能先灭了这几个金钱帮的人再逃呢? 都说大夫秉承“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慈悲为怀。这李神医既然是个神医,会不会更加心善?若是说动了他,放走自己,那么?这么想的人完全忘记,就在不久前为了灭口刚刚杀了某位名医。 李真心善?说笑了。他恨不得杀尽鱼肉百姓、杀人放火的江湖客,就是那些打着替天行道幌子的都不想放过。最好将这些人控制起来,要么作为边疆冲锋陷阵的炮灰、人肉盾牌,要么开山修路铺桥。 呵,有时候他认为今上太过心慈手软,还是成祖的手段更合胃口。 阴谋诡计只是小道,是不符合为君的煌煌大道的,这也注定李真只能成为神医,而不是良相。 此时,李真已经沐浴更衣,美美吃饱,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呼呼大睡。 床上的被褥、高枕、床帐全都已经换过,让李真对孙小红的识情知趣刮目相看。 今日这一场手术难度是李焉知手术的数十倍,全程启用神识作弊,所消耗的精气神非得几只五百年老参才能补回。目前,也只能靠睡眠稍微补补。 酣睡的李真体内无名宝典功法自动运转,一丝一缕恢复着损失的精气神。 花满楼自然也去休息,李兄的后手神秘莫测,原来并不用多担心。 …… 厨房传出一股股食物的香气,已在酒馆大堂僵坐一夜的杏黄衫断腿人腹中顿时响起擂鼓般的闷响。 似乎这道闷响只是开始,随之而来的是不绝于耳的轰鸣声。每响起一道声音,就有人眼底浮出尴尬。 除非是被人追杀,否则身为老江湖,谁还会饿肚子?就算没银子,不是也可以“劫富济贫”吗? 孙小红清早起来,就看到李真同花满楼在厨房里煮东西。 惊得差点掉下下巴的她故作平静,上前围观。 原来李真正在用鱼肉做鱼丸、牛肉做牛丸,灶上还熬着皮蛋瘦肉粥。 在缺水的山西,能奢侈的用鱼做鱼丸,李真很满足,决定不浪费食材。 数日没有舒服的吃上一顿的两人,不会想委屈自己。 想到大堂里坐着的江湖客,乔三皱了皱眉,手上却还在不停击打肉糜。 他看了一眼边上两眼放光的孙小红,道:“你二叔的手要观察七天,外面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能赶走吗?” 孙小红一听,也皱眉道:“听爷爷说,上官金虹自从败给李寻欢后,短短时间内东山再起,网罗了兵器谱中的十七位高手,组成金钱帮,近来战无不胜、横行无忌,江湖中人大为忌惮,其声势之壮已经凌驾在丐帮之上。” 李真笑道:“连天机老人都要让步?” 孙小红叹气道:“天机老人毕竟已不年轻,更是后继无人。” 花满楼微笑道:“金钱帮这名字可真够坦荡。” 李真笑道:“钱能通神,也可役鬼,天下万事万物,有哪一样的魔力能比‘金钱’更大呢。” 孙小红点头道:“是啊。古往今来,万事万物,金钱的魔力向来是舍我其谁。” 李真好奇地问:“小红姑娘,难道你幼时读书,却不曾习武吗?” 孙小红白了他一眼道:“武艺要练得好,除了要有好师父,资质悟性勤奋缺一不可。” 李真笑道:“原来小红姑娘还挺有自知之明。” 孙小红再次翻了个白眼。 李真又笑:“要么把他们全部放走?对了,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奇怪。” 孙小红奇怪地道:“你竟然不知道吗?据说有人给他们送了封信,称若是想知道蒙元藏宝的下落,就到小酒馆。” 李真同花满楼对视一眼。 李真皱眉道:“那你为何把我们带到这里,难道不能租个院子手术吗?简直乱弹琴,这是非把我们往麻烦里坑。算不算忘恩负义?” 孙小红急忙解释道:“二叔不能离开酒馆,他发了誓,要代替恩人保护一位女子。” 李真满脸不渝,“藏宝图”一听就是大麻烦,还极可能是个大坑。真正的宝藏该是无声无息,比如段誉掉入的琅嬛玉洞,张无忌掉入的崖底绝谷。 将调好的肉馅一个个挤入滚水里,李真冷着脸道:“外面那些人某不管了,七日后自动解除状态,你自便。” 孙小红讪讪的看着两人。 土灶内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将丸子煮熟。李真盛了两碗,示意花满楼尝尝,却无视孙小红。 孙小红自知得罪了人,却受不住扑鼻的食物香气,动手将剩下的丸子盛了出来,躲在一边吃的满头是汗。 花满楼但笑不语。 于是,直到午时也没人去管饿肚子的江湖人。 查看过孙驼子的手,李真就和花满楼靠着后院简陋客房的黄泥墙晒太阳。 屋顶冰雪还未完全消融,在阳光的照射下,从屋檐流下一串串雪水,并很快在严寒的空气中冻成一条条三尺长的冰溜,将太阳光折射成七彩。 李真一时来了玩心,隔空射出道道气剑,将一排排的冰溜击落,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七童,我曾见有人用这冰溜弹奏音乐,其声清如玉磬,令人赞叹。” 花满楼笑道:“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铮。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 李真惊吓地指着他:“你,简直犹如我腹中……” 花满楼哈哈笑道:“没想到李兄也有被吓到的时候。”花满楼极少大笑,于他所受教育而言,大笑是失礼的行为。但今天,不知为何,看到李真满脸惊悸,实在忍不住朗笑出声。 李真双手一摊,无奈道:“又不是天生胆大,约莫是见多病死之人。后来为了练习医术,更找了不少尸体解剖。等医术有所成,可不就变成今天这般。” 花满楼难得听他讲过往,好奇道:“李兄学医想必十多年吧?” 李真神秘一笑,没有回答。 尽管阳光灿烂,却因为雪化冰融,温度并不高。李真双手揣在棉袄袖子里,缩着脖子,整个人恨不能缩成一团。 对比昨天刚从手术室走出来时的模样,这简直像换了个人。 花满楼想起昨天李真出来的那一幕,暗自唏嘘,李兄真得是位极高明、极好的大夫。 昨天温度比今天低,手术持续近四五个时辰,李真须凝神静气、屏息接续断手,根本无法中断休息。这么长时间,双手还要维持平稳,极其艰难。 就李兄这一手,或许真得已经不次于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探花郎李寻欢。 两人都没有把藏宝图的事放在心上。 藏宝图勾来的无不是野心勃勃的贪婪之人,不管幕后之人如何打算,李真与花满楼都不想涉足。 想到可能因此产生的麻烦,花满楼道:“不如现在就去朱家?昨日我已遣人送信,朱停正好在家。” 李真也想到小酒馆是多事之地,点头同意:“善。” 两人本身带的行李就不多,在梅林又消耗不少,这会自然能轻轻松松牵着马离去。 孙小红见李真要走,苦苦挽留。 李真不为所动,只许诺每日都会前来查看孙驼子的恢复情况,让她放心。 孙小红无奈,只能放两人离去。 两人从后门离开,还僵在堂上的江湖客、金钱帮之人一无所知。 这些人内气被封、气血被阻,完全无法感受到曾因武力突破而获得的灵敏听力及视力,与常人无异。 孙小红不是不担心未来情况失控,只是她也没有法子,只能盼着爷爷孙老头早日到来。 有了排行榜第一的天机老人压阵,是不是情况就能好转? 小酒馆里的一切与李真、花满楼再无干系。 李真不是不曾想过,究竟是什么人送出这么一封奇怪的信。竟然有人知道藏宝图后,不想着独吞,或者邀请相交密切之人或势力合作,而是广邀群雄,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 除非,除非这宝藏所在地本身就是一处麻烦!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不过在脑中一闪,便如每天脑中闪过的无数念头一样,转瞬即逝。 至于花满楼,花家的大事多由花如令及花大哥决定,而他不缺银子、不缺武林秘籍、不缺健康甚至不缺友人,人生已是比十之八九之人幸运,已然知足,更不会过多关注那满满阴谋气息的藏宝图。 两人的淡然与冷静与这喧嚣的江湖几乎格格不入。 一人牵着一匹马,淡定走在人来人往热闹的街市上,李真与花满楼才有了活在人间、远离江湖之感。 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两人相视而笑,笑容温煦犹如头顶暖日。 41、老板 牵着马步行约一刻钟,两人来到一处门楼前。 门楼高峨,飞檐翘角,装饰的砖雕上刻着富贵牡丹、蝙蝠宝瓶,两边还蹲着两只石狮, 漆黑大门上两只锃亮的黄铜门环,含在兽口之中,散发着无形的威胁,比门旁的石狮还气势逼人。门环上方还装饰着一个喇叭花状的不知名黄铜物体。 将马拴在大门边的木桩上,花满楼迈上台阶,伸手握住门环用力敲击,“咚咚咚”的声音竟然透过铜制喇叭花的花蕊透入院内,这让李真看得眼前一亮,难道这是门铃? 很快,大门打开,一个眉梢眼角尽是风情的妇人扭着腰捏着块帕子走了出来。 她衣饰华丽,满头珠翠,又长得艳丽妩媚,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犹如熟透的水蜜桃。 “你们是?”女人眼睛上下打量着两人。 花满楼微笑道:“在下花满楼,这位是鄙友李真。” 女人拍手“哈哈”一笑,爽快道:“原来你就是花满楼呀,早就听陆小凤说过多次,真是如雷贯耳。奴是老板娘。” 花满楼微微一笑:“久仰久仰。” 老板娘邀请道:“两位里面请,我家懒鬼老板正躺在摇椅上长懒肉呢。” 两人跟着她走进院子。 李真走进去才发现这院子很有特色,墙高而厚、院窄且深,房屋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所有建筑都装饰着砖雕或者石雕,就连承梁的柱子也有装饰,不仅在柱身雕花,更在石质柱础上雕花。比如门口这块照壁,中央青砖上精细地雕刻着牡丹仙鹤,而四面边缘则雕刻着植物、花鸟,还真是“图必有意、意必吉祥”。 前院种着数棵柿子树,这会树叶虽落尽,但却挂着数只红彤彤的柿子,一个个小巧玲珑,跟迷你灯笼一样,在这萧瑟的冬日让人眼前一亮,犹如回到春光旖旎的好时光。 顺着砌成或蝙蝠或宝瓶或花朵纹路的青砖小道往前走,迎面是三间客厅,一个肥嘟嘟、矮墩墩、皮肤白皙的年轻男人正晃着摇椅,望着斜上方屋檐下挂着的鸟笼,里面一只翠绿鹦鹉正在梳理羽毛。 见有陌生人来访,鹦鹉似乎来了劲儿,冲着两人大喊:“相好的来了,相好的来了!” 老板娘一听,气道:“真是物似主人形。这只该死的鹦鹉说这话也不知道是哪个上赶着投胎的教的!”说完,还瞪了老板一眼。 老板朱停继续摇着椅子,懒洋洋道:“怎么可能是我,我可没那工夫,懒着不好吗?它不香吗?” 老板娘似乎还记得有客人在场,难得没发火,岔开话题道:“这是花满楼和李真,来找你的。”说着,甩着帕子往后院去了。 待客之礼?抱歉,她没有。 朱停早就瞟到两人,这时才努力拧着脖子冲他们微微点头,开口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有一样本事就是陆小凤都甘拜下风?” 花满楼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一笑道:“机关?” 朱停摇头:“尽管我的手指未必不如他的灵活,但却也未必比他的灵活。” 李真也跟着坐下,还顺手拿起旁边茶炉上的热茶给三人各斟了一杯。 朱停得意地道:“我比陆小凤懒!这是我唯一比得过他的一点。”语气里的志得意满溢于言表。 其余二人均微微一笑。 陆小凤躺着喝酒的时候从来不会起身斟酒,要么让情人倒酒,要么用内功控酒,自认为是个无人能及的大懒鬼。 花满楼想到这里,微笑道:“不知陆小凤肯不肯将这个名头让给你。” 朱停脸色一黑,瞪了花满楼一眼:“我需要他让吗?哼。” 看着朱停的脸色,李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没有带着炼材找他打制手术工具。李焉知手下寻的工匠水准也不差。 就在这念头升起之时,朱停转头看着他认真道:“听说你在京城找了‘炼庐’的人打造工具,下次记得找我,给你打九九折。” 李真愕然,却很快调整表情郑重承诺:“一定。那套工具是春华楼安排的,我的理想人选从来只有你。” 朱停听到这句话,神情顿时洋洋得意起来:“你很有眼光。好了,九八折,不能再低了。” 李真很自然地接话:“自然。不过,我手上正好有块陨石,不如现在就……” 朱停肥嘟嘟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你一直等着我打折?好嘛,比我还奸猾。唉,生意越来越难做,要养不活家里的败家娘们了。” “养不活我还有陆小凤养,你怕什么?哼!”老板娘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朱停小声道:“这败家娘们,干嘛那么大声。” 就见他发泄似的冲着茶杯深吸一口,茶水顿时化为水线飞入口中。 他砸吧砸吧嘴道:“似乎确实比用手端着喝味道更好,难怪陆小凤喜欢用这个法子喝酒。” 李真突然有些理解这个手巧的胖子。 据说他与陆小凤是发小,那会不会有一个会“灵犀指”的师父在寻找传人之时接触了两人?而尽管两人的手指都很灵巧,在武学上朱停的悟性却远远逊色于陆小凤,一气之下,开始钻研暗器、机关这些旁门左道之术? 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眼神不由带了点出来。 朱停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抬眼一看,呵,据说是位神医、比自己还矮的小个子男人正用莫测的目光盯着自己。难道他不忿于自己比他高大?呵呵,天生高大,爹娘给的,没办法。心中的小人双手一摊,要是忽视他脸上的幸灾乐祸和得意就好了。 紧接着,又瞟到李真的眼神里同情、怜悯、了然及佩服一闪而逝。 这让他猛然一哆嗦,身上的肥肉跟着颤了颤,暗想,难道是不满意我给的折扣吗?不过,就是不满意,也不会再降低,生意就是生意,没得谈! 李真见对面躺着的朱停脸色不停变幻,时而纠结,时而舒展,不由好奇,感情这人还是个脑补帝,这会脑中不知道在想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花满楼喝了口热茶,微笑打量所处的院落。 山西的建筑总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像是蒙着一层黄土。莫非,这是因为风沙大、缺水? 但并不是说山西人不讲究。山西豪商多,家里住的屋宇很讲究精雕细刻,瞧瞧房屋上装饰的那些木雕、砖雕、石雕,精美细致,无所不用其极。 朱停家里更是如此。 能入了老板的眼,可以想象工匠的手艺要达到什么高度,或许称已臻化境也不为过。 42、老板娘的苦水 老板自认为是懒人,自然不会出面招待花满楼两人,晚上的接风宴是老板娘出席的。 对此,老板娘有一番道理。 她说:“夫妻一体,自然是他不擅长不喜欢做的事我来做,而我喜欢乐意的事他全力支持。比如,我偏爱珠宝华裳,是珠光宝气阁和霓裳阁的大客户,瞧瞧这头上戴的,手上带的,身上穿的,哪一件不是老板挣来的钱?” 两人微笑点头。 老板娘笑道:“虽不知道老板和陆小凤因为什么闹崩,但猜测是因为我太败家,老板才接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活,陆小凤看不过眼吧。为了怕那些想守住秘密的客户不把老板变成死人,陆小凤故意装作和我关系暧昧,好似给老板带了绿帽子。呵呵,都是套路,都TM是套路。” 说着,她又倒了杯汾酒一饮而尽,酒意上涌,白皙的脸上透出粉色,两颊绯红。 “可凭什么我要背这个锅?就因为我花了老板几两臭银子吗?”打了个酒嗝,她又伸手去拿酒杯。 李真暗想,这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就老板娘头上的珠翠起码上万两了。尤其那朵珠花,点翠的孔雀嘴里却含着一颗豌豆大的珍珠,在这没有珍珠养殖、全靠海女采珠的时代可价值不菲。 思路一转,朱停若是放在朝廷工部并大用,大名会不会提早进入工业社会?不过在想到朱停的懒惰,顿时没了想法。工部可是一年四季不清闲,这里筑堤建堡,那里铺路架桥,还要给皇帝修皇陵,研发武器、农具…… 太忙,估计朱停这个胖子进去不足一月就会被使唤的瘦成竹竿。也不知道今上有没有留意这个人才?肯定留意的吧,这可是顶尖高手,若不能报效朝廷,估计只有被杀的命。 李真不由同情起朱停,想要这小子命的可不少。人呢,还是不要名声的好。瞧瞧,一旦名声太大、太好,有数不完的麻烦和对头找上你,陆小凤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当然,朱停看来也算一个。 老板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竟然发起酒疯,不时喊热,扯开衣领。 这还不算,竟然还时不时拍手,诉说自己是如何胆战心惊,怕朱停的客户上门灭口的,那一惊一乍、一咏一叹一唱看得李真目瞪口呆。 据说杨玉环的籍贯可能在蒲州永乐,若是真的,那就在山西。这人可是精通歌舞表演,莫非山西人骨子里有这个基因?瞧瞧,老板娘的表演简直…… 李真一时词穷,竟然无法精确描述此时的心情。 李真盯着眼前的真人秀,看得目不转睛,反倒是花满楼尴尬不已,垂眼盯着面前的菜肴。 谁家客人这么盯着友人家的内眷?老板娘见李真如此,心下大怒,决定回去收拾朱停。 不过同时,她也不自在起来,难道是因为这小个子男人长得其貌不扬,不受女人欢迎,看到美女,这才原形毕露?呸,陆小凤这个混蛋,不知道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 对于花满楼,讲真,她根本没留意,因为陆小凤早说这人目盲。 不过,若是知道陆小凤没有及时更新消息给他们夫妻,不知道老板娘会气成什么样。 老板娘掩饰地喝了口浓茶,被李真直勾勾的眼神看怕了,不敢再喝酒。虽然信任陆小凤,花满楼看起来也不错,可这个小矮子却似乎人品太差,万一对方真发作,可能没法子应付。 江湖客可是动不动就穿着夜行衣上门喊打喊杀,她和老板的功夫并不怎么好!指望陆小凤?远水解不了近渴。 心脏突突直跳,老板娘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问花满楼:“这位李神医小兄弟是哪里人?可成家了?”还是摸摸对方的底细再说。 花满楼玩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不如让李兄来说?” 老板娘这下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感情这个李真是什么人连花满楼也不知底细? 这下,她坐不住了,借口更衣回了主卧。 朱停正躺在软床上把玩着一个小物件,是刚做出的机械燕子。 “当家的,祸事来了!”老板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道。 “什么祸事?”朱停不为所动,脑中还在思考怎么能提高燕子的飞行速度。 “那个李真,连花满楼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那又如何?” “可你不是让我去试探他们吗?那李真恐怕有些邪门,你说他会不会和花满楼分手之后,再偷偷回来使坏?”老板娘满脸担忧,眼里满是恐惧。实在是李真直勾勾的眼神太惊悚,活像要把她剖成一块块。 老板难得抬眼看了她一眼,老婆美是美,也很合胃口,就是有些蠢。不过,太精明的女人他可不敢娶回家。 于是,他回了句:“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说完这句,他又突然道,“慢着,什么时候让你去试探他们了?” 老板娘这会哪还有什么风情,瞪着双懵懂的大眼睛,竟然有种呆萌感。 她傻眼道:“不是你说的,让我去给他们接风吗?不是试探,干嘛让我去招待。” 老板摇摇头,什么都不想说了。他能说让老婆接风一是看陆小凤的面子,二是和李真臭味相投吗?那小子可是难得比自己矮小、还会讲价的人!这还不值得他朱停结交?! 老婆再傻再呆再蠢,那也是自己选的!无法交流、沟通甚至想发火的时候要多多默念这句话! “老板娘,你在吗?”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李真的声音。 老板娘又想到了李真直勾勾盯着她像盯着死尸的阴森森眼神,不由哆嗦了一下,小跑到床边,死死搂住朱停。 朱停手里的机械燕子顿时无力的坠落在床上。他挣扎着要抽出手臂,可惜老板娘似乎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搂住他了,根本无法挣脱。 他只好无奈地道:“又怎么了?” 老板娘瑟瑟发抖:“李真的眼神,看我像看死人!” 朱停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他没受住你的诱惑,对你有邪念吗?这就是他的邪念?” 老板娘说不出话来,牙齿上下不由自主的磕碰,只能不停点头。 “老板娘?老板?”窗外李真的声音再次传来。或许已经是夜深人静,如墨的夜色中这声音来的莫名诡异,犹如鬼魂。 老板娘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老板见她不停发抖,无奈叹了口气,使劲挣脱出一只胳膊,在她背上轻轻拍道:“好了,不怕,不怕,老公在此!” 老板娘哭了一会,才抽泣着停了下来。 朱停说:“好了,去洗把脸,我起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老板娘不停摇头,一只手抓住朱停的胳膊,让他疼的龇牙咧嘴,这臭娘们,手劲儿可真不小。 “老板娘?老板?在吗?”阴森森的声音再次飘进来。 朱停赶在老板娘哆嗦之前抚摸着她的背道:“好了,怕什么,他又不是鬼怪。” “可……可他的眼神就像是恶鬼。”老板娘嗫嚅道。 若是李真听到了,非叫冤不可,他只不过是突然想到某种调整人体曲线的手术而已,是抱着科学研究的心态,怎么会像是恶鬼? 没办法,朱停一身懒肉全被老板娘窈窕的身体扑在身下,动也不能动。 好在,窗外李真阴森森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 次日直到午时,李花二人都从孙驼子酒馆看完诊回来了,才看到老板双腿颤抖着走到屋檐下晒太阳。 抬眼看到李真,朱停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修炼一夜武功秘籍,练“功”真得太累。 “李兄弟,你可是我亲弟!来来来,快坐下,我给你倒茶。”朱停眉开眼笑地招呼李真。还不忘随口交代花满楼,“小花,你随意。” 花满楼微微摇头,这老板不知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就对李真态度大变。 李真盯着朱停颤抖的双腿,不忍心让他操劳,摆手道:“朱兄,身体有问题直说。你忘了,我可是神医!” 花满楼心下吃惊,一是吃惊李朱两人怎么才认识一天就称兄道弟了?据他所知,朱停唯一的朋友就是陆小凤,其余无人入他之眼。二嘛,不知道朱停会有什么病,平时竟然完全看不出。 朱停躺在摇椅上没有出声,心里却在盘算,或许真该让李真给调养调养身体,开个方子减减肥? 这整整一天,都没有见到老板娘出没,李真转头将接风宴上发生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想到人家在躲着他呢? 43、回春之求 华安小心翼翼蹲在圆圈里,同时提防着头上的铜钱掉落。 在小酒馆里又一次遇见花家幼子,让他很意外,却并不吃惊。想必江湖中有关藏宝图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而稍微有些门道的江湖客都会前来。 他不知道林伯荣打得什么主意,但这样无疑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会有更多的人去寻找那处并不确切的地址;坏处自然是人人有份,少不得一番打斗争抢。 想到传说中的回春丹,华安警惕地看着堂内的江湖客,眼睛扫过这些人的面孔,不知道有多少是竞争对手。 他对武学、金银并无兴趣,有什么比人命更宝贵?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而这些拥有健康身体的江湖客竟然毫不珍惜,轻易去为了这些东西搏命,不能不说愚蠢透顶。 有个好身体,赚钱还会难?他分分钟能想出数个甚至十数个赚钱的点子。华府暗地里的产业有不少就是在他的建议下置办的,事实显示他眼光没错。这些产业还是在他发现每年所服用的药材价值不菲时补贴家用的。 喉头痒意再次发作,他缩着脖子,手抓着胸口,死命的咳嗽,一声声犹如鞭炮炸裂时的急切。 头上的铜钱“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引来数股视线,但华安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 杏黄衫断腿人阴森森地打量着华安,没有开口。此时他全身仍然处于僵硬之中,却已经可以端起饭碗吃饭、端起酒杯喝酒。 没错,为了赔罪,孙小红给这些蛮横的江湖客上了酒宴,希望能达成和解。 这些江湖客自然不会反对,毕竟天机老人已经放话这小酒馆是自己产业之一。 唯有金钱帮的态度模棱两可,也对,上官金虹的龙凤环排名第二,说不得正想挑战第一,好更上一层楼呢。 总算停下咳嗽,华安擦了擦眼里的泪花,顶着涨的通红的脸望了望杏黄衫断腿人。 杏黄衫双目有电光一闪,突然开口问:“你是什么人?” 华安道:“河北碧眼鹰王王通。” 杏黄衫摇头:“不对,你不是他。” 华安见此也不再伪装,而是直起身从圆圈里走了出来,来到杏黄衫对面空座坐下,让孙小红上热饭热菜。 他挥洒自如、落落大方的举止无疑让不少人羡慕,怎么这人没有中神医的暗算? 直到此时,众人还不知道大伙究竟有没有中毒。若是中毒,会是什么毒;若不是中毒,又是如何让大伙中招的。 哪怕孙小红再三声称神医说了不是毒,七日满就会恢复正常,可大伙都不相信,既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华安的确没有中招,怀疑与自己修炼的缩骨功有关。 看这些中招之人的反应,似乎是关节和内气出了问题,而缩骨功恰恰对此免疫。 缩骨功能改变人体的高矮,自然也不会影响内气的运转。否则,缩骨之后岂不武力全无,大大误事?创出这门功法的天才自然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华安先是喝了碗汤,又摸出一颗药丸吞下,这才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饭。 杏黄衫眉头皱成一团,有多少年没有人在他跟前如此放肆了?这一回想,竟然想不起来。 华安念头飞转,那个给孙驼子治手的神医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若是能,就请他瞧瞧自己的病,说不定能治好? 完全没发现对面杏黄衫阴沉的脸色及眼中的杀气。 不过,华安很不喜欢金钱帮,对他们这种动不动就夺人性命的行为十分瞧不上。人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胜过世间一切,且是你有钱也买不了的。金钱帮,呵呵,就算钱能通神,也能役鬼,买的回健康和性命吗?何其浅薄与可笑也! 可以说,华安与金钱帮的理念南辕北辙,根本不可能共存。 填饱肚子,华安才抬头看了杏黄衫一眼:“收回你的眼神!你的样子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叫‘不识时务’。瞧见了吗,我的手只要轻轻一捏,你的脖子就会断成两截!”说着,他还摇摇头,“果然老朽,不堪大用。” 这话让杏黄衫脸部涨红,双眼里的怒火犹如两把小火苗,映照着华平高大的身形。 就在这时,酒馆大门“叮铃”一声响,走进来几个手拿宝剑的女子。 “大师姐,是这里吗?”一个温柔的女声问。 “应该是这里。瞧,好多武林中人。”这是个英气的女声。 众人抬眼望去,竟然是四个长腿细腰的美丽姑娘。 一走进黄泥巴墙的破酒馆,她们亮丽的容色似乎一下子照亮了昏暗低矮的空间,灼灼光辉几乎刺瞎了众人的双眼。 众人忍不住喉头滑动,咽下一口口水。 四个女人的身材是美的,面容是美的,然而手中的剑更加美丽,剑上闪烁着的寒光比这冬日的冰雪还冷上三分。 孙小红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抓着两条大辫子,问道:“四位姐姐,可是为藏宝图而来?” 不等四人回答,她就指着一屋子的人道:“他们全都是。” 尽管孙小红脸上挂着笑,但心中满是排斥、反感,这四位哪一位都比她美,这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无法容忍的,除非她把自己当成一块烂肉。 四人中长相温柔乖巧的女孩子对着孙小红笑得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她柔声道:“这位姐姐说笑了,你看起来可比我们姐妹大多了,或许两三岁?” 孙小红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挠着布料,恨不得挠的是这个女人的脸。但若是其他人都不反抗,她也乐意把其余三人的脸全挠了。 脸上堆满假笑,孙小红口中的反驳毫不迟疑,也柔声道:“那姑娘你一定要让神医看看眼睛。神医本地就有,不用外请,很方便的,千万莫要推辞。” 乖巧女孩眼中幽光一闪,正要开口,就听那位长相英气的女人道:“秀雪,何必和小人物做口舌之争?” 石秀雪忙恭敬道:“是,大师姐。” 原来这四人正是张英风的师妹,峨眉剑派的三英四秀中的“四秀”,英气女人正是大师姐马秀真。 孙小红听到“小人物”三字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呼了出去,才转身走入柜台之中,决定不再开口。 “看什么看,小心我挖出你的眼睛!”石秀雪呵斥华安的时候语气仍然温柔似水。 华安摇头叹气道:“现在武林中的女人都这么凶悍吗?可惜呀可惜……” 石秀雪猛然抽出长剑刺向华安胸口:“可惜身上没有洞吗?” 华安身体一缩,堪堪躲开剑尖,右脚尖猛然上踢,踢中石秀雪握着剑柄的手腕上的神门穴,剑顿时飞脱出去,刺入黄泥墙,还晃了晃。 或许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功夫如此不济,石秀雪满眼不可置信,咬着唇,脸涨的通红,眼里还涌出雾气。 马秀真喝道:“并肩子上!” 其余三人立马上前围住华安,同时刺出一剑。 华安嘿嘿一笑,身体犹如游鱼左右上下滑动,躲开刺来的剑,嘴里喊道:“好男不跟女斗。” 一连使出十几剑三人都没有伤到华安,马秀真轻斥道:“退!” 三人收住剑。 就听马秀真拱手道:“在下峨眉剑派马秀真,少侠手下留情,我等姐妹记下了。” 华安随意点点头:“好说。” “不知少侠可否告知名号?” 华安本不想理睬,就是想找他报仇,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会。但突然想到,若自己命短,能在江湖中留下名号也不错,就随意道:“在下百变神君任我行。” “记下了,他日另行请教。”说完,四人找了张桌子坐下,还点了菜。 华安心下暗笑,这会不应该惭愧离去吗,怎么会脸皮厚的留下,还大吃大喝。 嘿,峨嵋剑派,还真是有意思。他不由浮想联翩,连病好后去做什么都想过了,比如也拜入某名门大派,比如加入六扇门,又比如真得去考秀才。说不定也能考个探花或者状元? 他“小华状元”将来未必会输给“小李探花”! 对生命与健康的渴望让华安的情绪再次剧烈起伏,胸口发闷,喉头瘙痒难耐,止不住地又咳嗽起来,一声声闷响响在酒馆每个人耳边。 马秀真奇怪地看了缩成一团的华安一眼,这人的情况也太奇怪,病的要死不活,武力却那么高,简直匪夷所思。难道修行的功法有特别之处? 有她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众人投向华安的眼神带着惊讶、疑惑,甚至兴奋、贪婪。 就连杏黄衫也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可惜,此时华安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当然,他也根本不在意。就是这些人围杀他又如何,若是寻不到回春丹,他的寿命本就所剩无几。 不错,这会他脑中想的、念的、盼的、渴望的全都是这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回春丹,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让他在意! 或许,华安已经为此疯魔而不自知! 44、偶遇 孙驼子断手接续的第七天,李真和花满楼再次来到小酒馆。 经过检查,新接续的手虽然尚未完全恢复,但通过手指的颜色、温度已经可以断定手术成功。 其后,李真又重新开了药方,交给孙小红,表示这事就完结了,明日不会再上门,要离开山西,更是提也没提还在僵坐的江湖客。 孙小红自然也不敢多嘴,那帮僵尸一般的江湖中人可全是因为杏黄衫残疾人的一句话,而被李真下手罚成那样的。 无事一身轻的李真淡笑着同花满楼并肩走出酒馆的后门。没错,这几天两人来去给孙驼子看诊自然不会走前门,免得看到那帮不知所谓的江湖客辣眼睛。 连着一周的好天气,冰雪已经化水消失在黄土之下,早就不见泥泞。 两人肩并肩往市集走去,李真寻找本地美食的初衷还未达成呢。 山西以面食为主,此时已经有刀削面、拉面、裤带面,说白了就是将面团各种折腾。将长短、粗细不同的面条配上羊汤、芫荽、葱花,味道着实不错。 这里离草原就隔着一道雁门关,牛羊肉新鲜又便宜,吃的李真下巴圆润不少。美中不足的就是青菜少见,而青菜却可以滑肠润燥。无奈,只能多喝些茶水。 两人一路走过不少小摊贩。山西的匠人手艺精妙,家具、首饰盒、手镯甚至发簪雕工精美,且极具地方特色。若不是没有储物袋,李真定然要大买特买。 正拿着一只雕成如意头的发簪打量,就听到哭号声从不远处的大药房传来。 摊贩见李真打量,忙道:“那是王小家的在哭,听说王小在城里摆摊的时候,被一个骑马路过的武林人物给踩了,腿骨都碎成渣渣了。他媳妇带着他看了不少大夫,这是最后一家,估计也没法治好才放声大哭。唉,真是惨,王小两个孩子最大的才五岁呢。”说着,满脸同情地望向不远处的大药房。 李真听了若有所思,从袖袋里拿出碎银丢给摊贩,随手将发簪往头上一插,转头对花满楼道:“花兄,走,去瞧瞧。” 花满楼早在听摊贩叙述的时候就笃定李真会这么做,此时更觉“果然如此”。 他微笑点头,跟上大踏步前行的李真。 李真来到大药房前,果然看到一个二十左右的婆娘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用担架抬着一个左腿扭曲的汉子,婆娘一边走一边哭,身后还跟着两个孩子。四人俱都面黄肌瘦。 李真扬声道:“先放下,让我看看伤腿。” 婆娘听了这话,就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招呼少年放下担架,请李真上前。 李真拉开伤患的裤腿,用手摸了摸骨,心下了然。一般的大夫还真得治不好,不过他当然不是一般的大夫。 于是,李真抬头对婆娘说:“能治好。” 婆娘大喜过望,拉着孩子就要给李真磕头。 李真看多了这种病患家属,并没有阻止,只是道:“你家有小公鸡吗?” 婆娘道:“有!有一只。” 李真道:“那好,现在就抬回家去,我会治好他。”说着,他自顾自去药柜,买了十数种药材。 婆娘连连点头,顾不上擦泪,神情激动,喊着少年回家。 大药堂的坐堂大夫心中啧啧称奇,不是他吹牛,自己在接骨上的造诣极深,祖传数代,他没法子治的竟然有人信誓旦旦的称能治? 这下他坐不住了,就想跟着去看看。 当然,不管何时何地,总少不了看热闹的,这不,除了这位大夫,竟然有好几个跟着往王小家跑的。 王小家住在城外,经过这场意外,已经家徒四壁。 李真让王小婆娘先去烧一锅热水,他则笑眯眯地对花满楼道:“七童,请你帮个忙可好?” 花满楼微笑道:“自然、” 李真于是交代他将十几个纸包里的药材全部碾成粉末,越细越好。如何碾?内气呗。 花满楼知道李真要配药,认认真真地帮忙。 后面跟来的骨科大夫这下傻眼了,难怪人家称自己能治好,原来是武林高手。难道武功对医术的提高如此之大?捻着山羊胡,他决定让家族传承医术的第四代边学武边学医。 等李真配好药,热水早烧好了。 李真喂了王小一颗麻醉丸,等失去感觉,才将伤腿上的碎骨全部捋好,外面敷上调好的药膏,再将杀死的小公鸡连皮带肉裹住腿伤的位置。 处理好之后,李真交代道:“最多三天,就能愈合,但若是完全复原,还要等三个月到半年,期间不能干重活。” 王小婆娘连连点头,感激道:“记住了,我们全家都记住了。” 李真又说:“每隔三天就帮你丈夫换一次药,连换三次。”说着,指了指留下的两副药。 王小婆娘感激不尽,忙问道:“大夫,不知要多少银子?” 李真笑着指了指:“那块木雕花窗不错,就用那个来抵吧。” 王小婆娘忙点头:“好,好。” 说着将那块雕刻着喜鹊闹梅的木雕花窗取下来,递给李真。 李真接过,拿起看了又看,赞道:“手艺真是精湛。” 随后,两人就要告别。 王小婆娘知家中贫寒,没有挽留,将两人送到村口。 两人正要离去,就听王小的小舅子,那位同婆娘一起抬担架的少年追了上来,噗通一声跪在李真面前。 他倒头就拜:“求师父收下徒儿!”连着磕头,额头上鲜血淋漓。 李真叹了口气道:“起来再说。” 少年声音凄厉:“师父不收下我,我就不起。” 李真并没有被道德绑架的感觉,而是对少年如此做的理由了然。不过他还是问道:“为何要拜我为师?” 少年悲声道:“您是大侠,还是神医,拜您为师,能学到神功,还能学到医术。” 李真背着手问:“学到了你又如何?” 少年毫不掩饰戾气:“自然是先报仇,杀掉踩断姐夫腿的坏人。” “报了仇之后呢?” “行侠仗义,帮人治病,让姐姐一家过上好日子。” 45、授法,挑衅 李真道:“起来吧,我不收徒弟,但可以收一个外门弟子。不过,学了我的东西后,不得对外宣称我是师父。另外,给你一个建议,若想让你姐姐姐夫过的好,最好离他们一家远些。行走江湖也不要透露他们是你的亲人。” 少年满头雾水,不过却把李真的话牢牢记住,也因此躲过数次劫难。 少年刚站稳,就见李真上前一步,微闭着眼睛,在他眉心一点。 数息过去,少年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是一天一夜之后。 从床上跳下来,少年问姐姐:“神医已经走了?” 王小婆娘点头:“是啊,神医还说你最近精神压力太大,身体疲累,睡一觉就好,让我们不要打扰你。” 少年失落地道:“已经走了?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婆娘道:“是啊,神医说要离开山西呢。” 少年想去告别,但却猜到根本不会找到人,只好将念头按捺住。或许将来在江湖杏林扬名的时候师父就知道了? 没错,哪怕李真并不承认是少年的师父,少年却认定他是师父。 道家有“法不轻传”的观念,世俗自然也是,想学到真才实学可不是容易的。而李真用灌顶之法传给少年的医术和功夫却绝对属于顶尖。 少年会不会成才,李真还真没想那么多。 至于人品?能想着替姐夫报仇,至少说明其性情并不凉薄。至于杀人?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时代,不杀人难道等着被杀吗?虽说他不鼓励杀人,却也不会一味烂好人制止恶人被杀。 花满楼此时还满心震惊。 往日就发现李真医术同当前的疗法大有不同,没想到传功也如此神奇。 起初,他只看到李真手指一点,并不明白为何如此,哪怕在少年昏迷过去后仍然不甚明了。 目睹李真将少年抱回家中,还宽慰病人家属少年是因为疲劳昏迷,睡一便好,他并未怀疑。 直到回到朱家,同朱停谈笑时说起当天的经历,才被他一句话点醒。 花满楼头立时“嗡”的一声,犹如醍醐灌顶,立时明白,原来当时李真已传功给少年。 这种传功的手段实在是高妙,宛如传说中的仙灵。这下,他对李真来历的猜测更加困惑,难道说李真根本不是此界中人,而是下凡的修士或者练气士? 李真回到朱家,就去睡午觉。灌顶之术并不简单,对神识的操控要细微至极,免得大意之下冲破对方的识海,把对方变成白痴。 这里毕竟只是个中武世界,对超凡力量限制很多,能做到灌顶已经是意外之喜。 想着想着,疲惫的他就陷入沉睡,完全没想到有人对他来历的猜测已然离真相不远。 …… 孙驼子酒馆 一过子正,僵在大堂里的江湖客齐齐软倒在地,“叮叮当当”的铜钱落地声响作一团。七天的时间,早就耗尽他们的体力与精神。“ 杏黄衫脸色铁青阴森森的看着众人,同样手脚无力,唯一比人强的或许是还坐着,哪怕手脚颤抖。 不管他眼神如何恶毒,也已经影响不了这帮江湖客,筋疲力尽已然突破他们恐惧的底线,而底线一旦突破,威吓力度自然大大不如。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想来这些江湖客已然对这句话心有所得。 杏黄衫见众人无动于衷,全都或躺着,或靠着墙,打坐的打坐,揉搓四肢的揉搓四肢,竟然再也没有数日前战战兢兢地的模样,不由深感头痛。 不过这会他也顾不上这些,而是闭目运转内气,尽快恢复修为。 半个时辰过后,静悄悄的大堂开始出现走动的声音,以及招呼小二上酒上菜的声音,正是数日没有好好用膳的江湖客,似乎莫名找回了往日作威作福的感觉。 杏黄衫耳朵竖起,一直留意着这帮人的动向,就等功夫全部恢复,再好好炮制。 本来怂成瘟鸡的江湖中人在填饱肚子、恢复精力后,见杏黄衫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心头一动,莫非金钱帮的这几个人中的毒同他们的不同? 不错,应该就是如此。当初可是那瘸子先去招惹神医的,神医对他出手重一些岂不正常? 要李真说,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什么时候下毒了? 数个江湖客或站或坐,此时竟然不想着赶快逃走,反倒望着杏黄衫,眼里满含深意。 若是这瘸子被拿下,另外四人就不足道了。 显然同他有相似想法的不止一人,这些人慢慢向前,慢慢将杏黄衫合围。 杏黄衫自然早就发觉,不过却仍然闭着眼睛,不停运转内气,他的僵硬的确比别人严重,自然是李真挥出的冰魄针他是首要目标了。上官飞燕第一个试过冰魄针的威力,杏黄衫有幸成为第二个。 合围的几个本来也不是善茬,被金钱帮一路猪狗般驱使到了这里,心里早就邪火旺盛,早前被武力碾压只能无奈忍受,这时正如脱笼之鹄,可不就要翻身反抗了么。 一个满脸横肉、眼角一条刀疤的试探着拍了拍杏黄衫的肩膀,笑道:“怎么?兄弟们过来陪你,竟然都不站起来迎接?金钱帮真得好威啊。” 杏黄衫眼睛仍然闭着,整个人无动于衷。 刀疤眼又用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边拍还一边说:“兄弟真的是想同金钱帮交好,只是金钱帮为何非要拿我等开刀?收到藏宝图信息的可不是只有在座的诸位。大伙说对吗?” 其余被金钱帮押来的江湖客纷纷大声回答:“正是,正是!不止我们,多的是!多的是!” 刀疤眼又说:“那是不是要金钱帮给我们一个交代?!凭什么押我们过来?!” 46、围杀 刀疤眼又说:“那是不是要金钱帮给我们一个交代?!凭什么押我们过来?!” 堂中的江湖客纷纷挥手大嚷:“给交代!给交代!”其中甚至有数个跟着凑热闹的。 刀疤眼对挑起汹涌的民意很满意,先是笑了笑,后又突然厉声道:“现在就给交代吧!”同时,拍打杏黄衫的手猛然重重击向其后心。 这一掌风驰电掣,击在磨盘上,能碎其为粉,随风吹散。打在躯干之上,五脏六腑会化为血泥。打在四肢,骨骼定然会节节碎裂,化为齑粉,就是李神医也只能徒呼奈何! 众人都被这突然挥出的一掌给楞住了,叫嚷的声音为之一静,全都心惊胆战的看着两人。 这刀疤脸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大胆子,敢杀金钱帮的人?长见识了。 杏黄衫被掌风笼罩,眼看着就要被击中要害而命陨,却突然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待掌风扫过,众人睁大眼睛,才发现杏黄衫手中的拐杖敲击地面,借着拐杖的支撑,整个人飞窜向上,腰部一拧,生生避过偷袭的一掌。随后,他抽起拐杖,手腕轻摆,凌空一击,重重打在刀疤脸的太阳穴。 这一击裂山碎石,太阳穴被洞穿,里面的红红白白顺着拐杖缓缓流了出来,而刀疤脸哼也没哼,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杏黄衫抽回拐杖,刀疤脸“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杏黄衫看着拐杖上的红白物,在死尸上蹭了蹭,嘴里淡淡道:“还有谁想要交代?” 他目光如电,一一扫过众人。 围观的众人顿时萎了,有胆小的更是缩着脖子躲在人后,唯恐杏黄衫看到。 原与刀疤脸合围杏黄衫的几人脸色难看,压抑住内心的惊惧,故作凶狠的打量着杏黄衫,不时交流一下眼神。 几息过后,这几人收敛神色,纷纷上前一步,齐齐拱手作揖道:“冒犯。只不知金钱帮为何捉我等来此?就算藏宝图下落在此,我等也不知详情。” 杏黄衫用拐棍敲了敲地面,“笃笃笃”的声音再次响起,让众人回忆起数日前其出现时的诡异。 几人一直保持着弯腰躬身致歉的姿势,而杏黄衫迟迟没有回应。 空气突然紧张起来,围观众人纷纷后退,眼前好似有一个就要炸响的弹药桶。 几乎是同时,杏黄衫与对峙几人齐齐攻向对方。 有人扬手抛出暗器,闪着幽蓝的寒星如蜂巢被破的蜜蜂一样快速击向杏黄衫,却被他袖子一兜,全部兜起,又转手射向同伙。 有人躲闪不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只见他满脸青紫,眼睛、鼻孔、嘴巴里有黑血涌出。 还不等围观众人惊呼出声,又是“噗通”一声,有人倒毙在地,正是刚才放出暗器的那位,此时他脑浆崩裂,已然气绝。 不过瞬间,已有两人毙命,大伙对杏黄衫武力值的判断再提高一个等级。 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暴响,又有两人被拐棍重重击出,飞落在桌椅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杏黄衫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人,眼睛阴森森犹如毒蛇吐信。 这人突然跪倒在地:“我错了,我愿意加入金钱帮做牛做马,请您老饶了我这次吧。”说着,还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凄惨。 见杏黄衫眼中毫无波动,求饶的人膝行上前,就要去抱对方的腿,却不想对方拍出一掌,将他打得滑出十数步。 众人看得一脸麻木,早知这是个狠人不是吗? 就听杏黄衫冷笑道:“嘿,你以为抱住我仅剩的一条腿就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再看滑行出去的那位,正捂着胸口翻白眼,嘴角还不时涌出血沫。 众人均心中一凛,这围攻之人也是狠人,或许是猜到金钱帮不会放过他们,才各种诡计齐上,却不知,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一力降十会,完全被碾压。 围观众人有被金钱帮押来的,也有收到风声自己前来的,若不是孙驼子酒馆的前院较大,极难容下这许多人。 只是大伙都不知道金钱帮为何非要知道放出宝藏图下落这一消息的是谁。管他是谁,只要消息无误,能让大家利益均沾甚至独占,不就好了? 华安坐在角落里,早就不是前几天的装扮,这会,他扮成一个蜡黄面孔的干瘦汉子,不时咳上几声,倒是很符合身份。 青城四秀两日前匆匆离去,也不知去做什么,或许是觉得小酒馆里女人太少,被人虎视眈眈盯着着实不适? 打斗停止后,为了避祸躲到屋外去的纷纷挤进来,将大堂塞得满满当当。 被上百人围着,杏黄衫全身不自在,提起手里的拐杖又放下,这么多人,杀光也要许久,还是正事要紧。 尽管也不知道为何要查出放消息的人,但无疑就快到约定时间,那人或许就要露面。 抬眼望望窗外漆黑的夜色,已经快到黎明,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伸手不见五指,那人莫非正藏在暗处,窥视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念头甫一升起,身体顿时紧绷,警惕提到最高等级,手里的拐杖更是紧紧握着,随时就会飞起伤人。 屋外仍然漆黑一片,不闻狗吠鸡鸣,而身后江湖客们的嬉笑怒骂声却犹如水墨画被水晕染变得逐渐浅淡并虚化,化为一缕青烟。 华安一直盯着杏黄衫,这人为何要查放出消息的人?但不管为何,那就是同自己这一方作对,适当的时机,总要做些什么来坑他,甚至坑金钱帮。 金钱帮的行径,他真得是非常不喜,大大的不喜。 林伯荣背后之人应该就是今上吧?他这算不算忠君报国了? 想到这里,华安嘴角浮出一个浅笑。想必父亲若是知道,定然心下快慰,他这个病弱不堪的小儿子没有给老子丢脸。 华易之若是知道被自己当成弃子的幼子如此想法,不知会不会掩面哭泣、痛彻心扉,会不会后悔将其当成引动江湖的棋子而百般摆布。 47、风三公子 “都来齐了吗?”男人朗声道。 众人看着出声的青年神情各异,莫非就是这个年轻人约大伙来此? 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手里拿把折扇,一身白衣,头戴玉冠,满脸笑容。 只见他瞧了瞧这帮或坐或立的江湖客,神色淡然地道:“各位接到信来到此地,相信对那笔宝藏都有兴趣。废话在下就不多说,捧砚,将少爷我收到的那件东西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免得以为风某人哄骗他们。” 话音刚落,身边站着的十七八岁少年顿时回道:“是,少爷。”说着,双手托着一个包袱轻轻放在中间的桌子上。 众人忙将视线投过去,见包袱毫不出奇,就是黑色粗布所制,此时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一个面孔蜡黄病恹恹的精瘦汉子不由低声自言自语道:“什么玩意?难道里面是金银珠宝?”话音刚落,却又摇头,“不对。若是金银珠宝重量不会看起来这么轻。”说完,却又再次摇头,“还是不对。若是那小厮身负奇功,托着这么一堆金银珠宝也不算难事。”叹了口气,他揪着下巴处的一根长在痦子上的汗毛冥思苦想,似乎对无法判断出里面有什么而苦恼。 边上是位四十出头看着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不像江湖客,反倒是哪间私塾的先生,却不知此人正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盗汪嵋,早就在六扇门悬赏多年。 汪嵋此时也在思索,这年轻人究竟是谁,在江湖中似乎是新面孔。这个包袱里面究竟有什么,此时想知道似乎还为时尚早,且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一时间,众人眼神全都瞪着中央桌子上的那只包袱,一时竟然无人开口。 孙小红坐在柜台之后,恭敬的给孙老头点着烟袋上的烟,似乎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动静毫不在意,当然,如果忽略她竖起的耳朵的话。 孙老头眯着眼睛吸烟,似乎同冬日靠墙蹲着晒太阳的普普通通山西老汉别无二样。 两人似乎都没有上前凑热闹的想法。 杏黄衫断腿人仍然盯着在场的江湖客,眼神也仍然冷飕飕、阴森森,似乎对那只包袱毫不在意。只是他心里却在不停打鼓,数日前,帮主上官金虹明明也收到一只一模一样的包袱!当时,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被帮主冷硬地斥退,是自他入帮以来从未有过的!莫非,莫非这包袱里面是秘籍残卷? 他当然不会以为两只包袱是同一只。这时,他有些明白帮主为何要追查送出藏宝图下落消息的人了,或许就是为了这只看起来毫不出奇的包袱? 这想法一冒出来,便像粒种子,在脑中生了根。 包袱里究竟有什么,难道是从宝藏所在地挖出来的? 风三公子微笑看着众人,迟迟没有开口。 “打开来看看!”突然一道暗哑的声音吼道,“不能确定宝藏的真实存在,谁会去草原冒险?” 一听有人出头,余下众人顾不上这人是不是话里有话,纷纷喊道:“对,打开看看,谁知道宝藏是不是真的?!” 风三公子看了一眼暗哑声音的来处,却没看出究竟是谁,心下微微诧异。虽说这人打乱了计划,但是也将事情向前推了一把。一般的江湖客会想宝藏是不是真的?有几个有这脑子的? 于是,他合上手里的扇子,微笑示意道:“捧砚,去打开吧。” 众人目光炯炯地看着捧砚解开包袱皮,想象着究竟是什么秘宝。 捧砚动作很快,并没有让众人久等,里面是一颗骷髅头。 看到是颗骷髅,众人大失所望,不由唉声叹气,对往草原夺宝少了不少兴趣。 “不对,你们看,不是人头,似乎是银质的。”有人突然开口道。 风三公子看了这人一眼,竟然是个病汉? 华安被这道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心下暗暗提醒自己,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免得被人关注,那可就麻烦大了。 “这么大的骷髅头却是银子做的?”有人立马来劲,“那这么说宝藏确有其事了?” “自然。估计很难挖掘和搬运回来吧?听说在草原上,那可是蛮族的地界。” “可惜,有大把财宝也运不回来,听说草原上全靠马驮,没有路,到处是狼群。”有人惋惜道。 “草原上可不止狼群,还有蛮族的铁骑,真以为得到宝藏那么容易?天真。” “哦,这么说,我倒是相信真有宝藏了,也能明白这人为何要联系江湖好手一起行动,这肉太肥,吞不下独食呀。” “杜兄这话有理。” “杜兄外号‘杜学士’,说话自然有理有据。” 听到众人的议论,风三公子不以为意,仍然微笑望着众人。 “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还有你这骷髅是从何而来?”有人问。 “在下风三,骷髅是从蝙蝠岛买来。”风三公子微笑道,“想必消息灵通的都听说过蝙蝠岛,能在那里买到的都是确凿无疑的真货,诸位无需怀疑。” 一听蝙蝠岛三字,现场气氛凝滞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又流动起来。 没错,凡是听说过蝙蝠岛的都知道岛上销售的东西从不造假,那么也再次肯定宝藏的存在。 “宝藏里真有灵丹妙药、功法秘籍、神兵利刃吗?”这位询问的看起来把武力值的提升放在了获得财富之前。 “对,有没有服用一颗能增加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甲子的灵丹?有没有能洗髓伐经、治愈先天不足的妙药?” 风三公子看了问这话的人一眼,原来是那位蜡黄脸病汉,心下了然。脑中思绪一转,轻笑道:“抱歉,在下并没有进入过藏宝之地,灵丹妙药或许也是有的吧。”心中却在想,这人倒是同其他江湖客不同,求的只不过是个“活”字。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若是这风三真入了藏宝地,那岂不是早将好宝贝取回来了,肯定不会组织人手前去寻宝了。这么一想,心下都是窃喜不已,原来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机缘人人都有,且看起来十分公平。 48、五百两一份 众人不由想象起宝藏到手后的风光,不由满面涨红,心头的兴奋压都压不住,热血全涌到了脸上,额头甚至冒出青筋。 风三公子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就是要兴奋,不兴奋怎么会愿意前去草原冒险呢,藏宝地可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见众人讨论的很热烈,他并未开口,而是看着他们情绪越来越激动,个个踌躇满志,氛围酝酿的真真恰到好处。 不过,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包袱皮从何而来?” 风三望过去,原来是金钱帮的杏黄衫断腿人。 他诧异了一下,还是回答道:“从蝙蝠岛购得时就用这块包袱皮包着。”话音一落,风三公子心中一动,莫非这包袱皮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仔细回想了下自拿到这东西后的经历,在蝙蝠岛就细心检查过包袱及里面的东西,毕竟要钱货两讫,但不排除因为光线不足产生的失误。 想到这里,他“唰”一声合上手里的折扇,两步走近,开始检查起包袱皮。 包袱皮是最常见的粗布,似乎毫无出奇,只在一角印着一只小小的黑色蝙蝠并一个数字。 还不等他想通这里面的关系,就听有人问:“风三公子,蝙蝠岛有没有提起他们是如何得到这包东西的?” 风三公子一听,神色立刻变得沉重,重重点头道:“据说是大内密探前去打探成祖下落,被蛮族一路追杀,却误入藏宝地,躲了数日,才带着这东西逃回中原。” 这么一说,江湖客们都冷静不下来了,纷纷聒噪起来。 当然,他们可不是担心成祖或者大内密探,而是议论道:“什么?那会不会被蛮族捷足先登呢?” “对啊,那可是在他们的地盘,而且他们又有大量的马匹!” “不行,大伙赶紧商量商量,尽快出发吧,免得迟了!” 华安听着这帮人议论纷纷,心里冷笑,这些人到时候还不知道能回来几个,包括自己在内,说不定血肉尸骨都要化为离离之草的养分甚至狼群野兽的食物。 风三公子脸上笑容不减,就这些江湖客,无国无君无家,就是全部葬身草原也毫不可惜,说不定还能拼掉蛮族不少高等武力呢,真是一箭数雕。 杏黄衫断腿人似乎视这些被宝藏冲昏头的江湖客如无物,手中拐杖一甩,问道:“包袱皮还请一观。” 风三公子自己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这会也想知道杏黄衫会不会有所得,就示意捧砚拿给他。 杏黄衫拿到包袱皮,不仅仔细看了看,还上手抚摸,犹如抚摸情人光滑的背脊,只是神情奇异。 “可有发现?”风满楼问,却没指望这人会给答案。。 哪知杏黄衫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四个黄衫人,沉吟道:“在帮主那里看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袱。” 风三公子脸上满是惊讶:“是同一个吗?” 杏黄衫摇摇头:“应该不是。那个似乎比这个小巧。” 风三公子满头雾水,怎么回事,应该只流出去一个银骷髅才对。 不过转瞬释然,从蝙蝠岛这个销金窟流出去的东西向来不少,断腿人看到的那只包袱尽管相似,却也可能与宝藏无关。目前关注点还是该放在眼前的这些亡命之徒身上,尽快打发他们前去藏宝地。 望了望屋外的天色,乌云密布,似乎又有一场暴雪即将降下。计划能否顺利展开,也大受这天气的影响,前路仍莫测不定。 既然已经挑动这些人的野望,风三公子也不再绕圈子,朗声道: “诸位,且听我一言。” 内气随着声音传出,在这不大的酒馆里发出“嗡嗡”的回声,有修炼不到家的江湖人不由捂住耳朵,满脸痛苦之色。 众人见此,心下大惊。 看这风三斯文公子模样,没想到这一手“狮子吼”功力不逊少林三大神僧。然三大神僧自幼出家,而今已年届八旬,修为自然远胜常人。这风三何以如此之高? 莫非是……蝙蝠岛又有奇功现世? 再看那些受不住音波冲击的三流以下江湖人,均面现鄙薄之色,就这样的功力,还想跟去藏宝地捡漏?哼,连草原上的狼群都对付不了。不过转念又一想,若是遭遇蛮族铁骑,这些人也是很好的人肉盾牌,还是有丁点用处的。 “风三公子莫非是要将藏宝图一一分发给我们?”有人自以为幽默地道。 余人听了这话,均精神大振,饿虎捕食般盯着风三,满眼热切。 风三笑笑:“这藏宝图同银骷髅均是我风三冒着莫大风险得来的,自然不能白白送与诸位。”眼神却冷冰冰地扫过几个跃跃欲动的江湖客及刚才发话之人。 这几人顿感全身被雪刃扫过,不由后退半步。 “莫非是诓骗我等来此?难道有阴谋?” “对,似乎有点不对头。” “事情若是有变,大伙并肩子杀出去!” “对,杀出去。” “杀什么杀,就知道打打杀杀。没看到杜学士还稳如泰山吗?” 对这些摇摆不定的杂鱼虾米风三自然不去理会,而是话音一转,道: “不过嘛,地图可以给大伙,但是需要各位拿银子或者消息来换。只今天下午,过了申时就不再外售,无论出多少银子或者提供如何隐秘的消息。” “多少银子?” “什么消息都行吗?” 风三微微一笑,摇着手里的扇子:“诚惠五百两。至于消息嘛,那自然越隐秘价值越高了。” 此话一落,顿时有人交头接耳讨论起来,悄悄一听,原来是想合伙凑银子买一张。 风三呵呵一笑,打碎了这些人的算盘:“若是想合购一张地图,自然也可。只是,哎,这地图之上有指示方向的小机关,能在你置身茫茫大草原时指明方向。若是你能保证复制后的地图同样有此功能,倒也罢了。” 这话一出口,原来心下转了数转,想着合买再复制后大量抛售,借此赚上一笔的人均面色讪讪,原来人家的是防盗版。 49、曲终人散 杏黄衫断腿人尽管仍然阴森森地看着风三主仆,却迟迟没有动手。不是不想,是不清楚桌上放着的那颗玉球的底细。 说起阵法,谁没听过川中诸葛的“八阵图”?若是这玉球的功能不仅仅是刚刚露出来的隐匿隔音呢?若是突袭,会不会被反制? 瞧那风三,明知道金钱帮不怀好意,还如此惬意毫无防备的在那里自顾自的忙碌,难道不是他有所依仗吗? 除了玉球,还有什么?神功? 断腿人不自觉地用拐杖“笃笃笃”点着地面,脑中各种想法不停轮转,迟迟拿不定主意究竟出不出手。 断腿人已到知天命之年,早就没有青壮时的锐气。且随着年岁上长,对死亡的畏惧与日俱增,反倒更加留恋尘世间的冷暖颜色,他自知一旦出手,就是同这风三对上。从风三露出的“狮子吼”来看,其内气上的修为似乎并不比自己弱,还不算他是否另有底牌、身怀奇功在身。 反复推测、反复考虑之后,断腿人最终决定放弃打劫风三。 既然放弃这一目的,他也不再多留,站起身,深深望了还在埋头理账的风三一眼,拄着拐杖走出酒馆。 四个黄衫人急急跟上,再也无人提起那些曾被押来、头顶铜钱、呆在圆圈里、早就逃走的江湖客。 “这算不算虎头蛇尾?”见金钱帮匆匆离去,风三公子抬头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眯眯地对捧砚道。 捧砚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算,当然算。公子,你说刚才那个瘸子是不是想打劫我们?我看他阴森森的眼睛一直打量你,还一直打量桌子上的银票。一看就没安好心。” “金钱帮的人看到金钱自然蠢蠢欲动。若这些银票统统换成雪白的银子或者黄澄澄的金子,说不得这些亡命之徒会一哄而上,你家公子的小命和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风三公子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说。 捧砚道:“公子,咱们还去拜会那位吗?”说着,做了个手拿小刀片乳猪的动作。 “不,不,不。当然不去。”风三公子举起一根食指,左右摇晃,拒绝道,“每次见他,你家公子都神魂颠倒。分离时却又难舍难分,唉,还是免去这份伤心惆怅吧。” 捧砚撇嘴,自言自语道:“哼,还不是臭味相投,至于说的这么暧昧?!” “小捧砚,你刚才说什么?” “啊?!公子,什么都没说呀。” “真得?” “自然。” “好了,放信号,让人将银票取走,并去晋银号不同分号同时提现银,记得不要打草惊蛇。”风三公子交代道。 捧砚一听正事来了,忙肃然道:“是,公子。”转身走出小酒馆的后门。 风三公子拿起桌上的玉球把玩着,嘴里自言自语道:“你还真是神秘,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有了这个,此次草原之行或许能顺利归来。” “风三公子,久仰大名。” 就在风三想到记忆中的那人时,面前的凳子上坐下一位老人,他手拿烟袋,似乎身上还带着烟草清香。 这香味让风三顿生警惕,立马屏息凝神,防备地看着这位天机老人,孙小红的爷爷,孙驼子的父亲,小酒馆的后台。 看到风三神情大变,孙老头颇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下面的谈话,不过,却也顺手收起烟袋。 风三见对方并无恶意,脸上这才浮出一个微笑:“不知天机老人寻区区在下可是有事?” 他并不觉得对方听说过“风三公子”这个名头,毕竟,这名头在过去六年才用过不到十次,且从未做过名动江湖的大事! 孙老头忍不住摸了摸收起的烟袋,很想抽两口,但手指才微动,风三就身体紧绷,可见对他全无信任。 无奈,他只好叹气道:“老头想同你做个交易。” 风三心下暗惊:“啥,交易,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风三?”于是他试探道,“风三从不拒绝交易,您老尽管说来。”说着,将玉球摆在桌上。 孙老头微微叹气道:“这次金钱帮被我大大得罪,若猜的不错,不过十日,老朽就会接到上官金虹的战帖。” 风三微微点头。上官金虹“龙凤环”的排名仅次于孙老头的“天机棒”,随着金钱帮不断扩展势力,野心已是无法遏止,想通过战胜排名第一的孙老头、将影响扩展至整个武林,算是一计良策。 孙老头再次叹气:“可惜老朽已不再年轻,江湖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 风三了然,原来孙老头担心自己年纪已大,体力精神不济,败于上官金虹之手。 孙老头见风三不语,只好直截了当地道:“若老朽将上官金虹除去,贵主上能不能保我不肖二子及孙女无恙?” 风三猛然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孙老头,一是惊讶于孙老头显然打算同上官金虹同归于尽,一是惊讶于孙老头竟然知道主上的存在。 孙老头见风三失态,哈哈一笑,风趣道:“你莫忘了我的武器叫‘天机棒’。既然以天机相称,老朽自然也有除了武功以外的过人之处。” 风三这才放下心来,嘴上却道:“此事在下要报于主上才能知晓。”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想来问题不大。” 孙老头点点头,站起身道:“等你的好消息。” 风三收起玉球,起身相送:“好。” 两人尽管如此客套,却都知道这交易已然达成。 孙小红不解地看着爷爷同那位风三公子说说笑笑,一副故人相逢的模样。难道与这位出身世家的公子祖上有旧?若是如此,能不能救下爷爷? 以孙小红的聪明伶俐,自然知道上官金虹挑战天机老人的打算与目的,这也是她面对金钱帮毫不退让的原因,既然早晚为敌,何必委曲求全? 她的确不想爷爷接受上官金虹的挑战,但是,以爷爷的骄傲,自然不会逃避。若是此时有高手打伤甚至打死上官金虹就好了,虽然江湖上少不了挑战爷爷的,但能拖一阵是一阵。 决斗战死,孙小红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多数武林中人的归宿,但却知道这必然是爷爷的归宿,谁让他的武器排名第一呢?总少不了前来挑战的,哪怕是个初出武林的愣头青,也想着大败爷爷,成就自己的威名。 50、擦肩而过 坐在柜台后双手托腮的孙小红轻叹出声,江湖事江湖了,是不是大家早就习惯了打打杀杀,根本不把生命放在眼里?可生命不该是最宝贵的东西吗?若没了生命,那些威风、名声留之何用? “咦,这人怎么还在?”风三眼角余光扫过空荡荡的酒馆大堂时竟然在一根梁柱后发现了那位面色蜡黄、经常咳嗽的病汉。 华安这会正扯着脖子咳嗽,犹如此前的每一次。 每咳一次,他都感觉生命力在飞速流走,于空气中四散而去,而死亡正姗姗而来,用漆黑的眸子远远望着他,不紧不慢、不徐不疾、无比耐心的等待他。 不想死!不要死!不能死!华安捂着胸口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活得漂漂亮亮,活得圆满无憾。 头部一阵阵晕眩传来,他想回到后院的客房,却发现全身无力,只能趴在桌子上大口喘气。 对,大口呼,大口吸,再大口呼……华安机械的呼吸着,不停告诉自己只要还能做到这一点,就还活着!而只要活着,就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还有康复的希望! 孙驼子的手虽然还不能随意灵活的使用,但的的确确救了回来,这说明神医真得是神医。他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上门拜访,求神医为自己诊治。昏迷前,华安还在这么想。 “客人,你怎么了?”一声惊呼响起,应该是酒馆的老板孙小红吧。彻底昏倒之前,华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此。 “我来看看。”风三公子两步走到跟前,握住华安的脉门,忍不住惊呼出声,“我去,就这样,竟然还活着?” 孙小红插嘴道:“功夫还很不错呢。” 风三公子想了想,又犹豫片刻,才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塞进华安嘴里,口中轻声道:“哼,便宜你了,这可是好友特意为我所制的救命丹。” 或许是丹药提供的生机,也或许是华安心有执念、不甘赴死,盏茶时间过后,他缓缓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孙小红骨碌碌乱转的大眼睛。这一刻还真是大眼瞪小眼,两人相视良久无语。 孙老头在旁边轻轻咳了声,心中却暗想,若是这小子身体健康,倒是小红的良配,可惜,可惜。没错,华安的易容术在他老人家面前自然是一目了然、无法隐藏的。 这会四目相对的两人才尴尬的移开眼睛。华安心中想的却是自己时间不够,若是有六七十年好活,这位梳着两条乌黑大辫子的小红姑娘倒是不错的娘子人选。 被爷爷的轻咳提醒,孙小红捏着辫梢难得扭捏道:“风三公子喂了你灵丹,救活了你。” 华安连忙四下寻找风三的影子,却听孙小红道:“他已经离开多时了。” …… 望望头上几欲压顶摧城的黑云,李真皱眉道:“七童,这天似乎又要下暴雪,还是找个客栈躲躲吧?” 花满楼早就留意头顶的风起云涌,这会见光线暗淡,才过巳时,却犹如夜幕降临,心中同样担忧,点头赞同:“确实像马上下暴雪的样子。” “哎,出门没看黄历啊。”李真叹气,“难怪今早出门的时候朱停神色奇怪,感情他知道今天天气不好吧?这个懒鬼,天气不好就不会多说一句,提醒提醒我们?” 花满楼脸上挂着微笑。往日出门要么有人服侍,要么跟着陆小凤,天气这种小事他从没想起过,没想到李真同样没有经验。 倒不是李真没有经验,而是辰时天空还一派晴朗,根本没有天气变化的迹象,又不是六月天。 已经快走出一个时辰,难道要返回吗?李真皱眉,没有天气预报,实在不方便。 这次两人没有骑马,而是敲诈了一辆朱停亲手设计、制作的马车。 马车外表毫不出奇,就是一般的清油车,但内里却颇多妙用。 比如能瞬间启动的机关,可把车厢变成堡垒,让袭杀之人无功而返; 比如装配的避难粮库能储存大量干粮与清水,哪怕被困半月也无碍; 比如用橡胶做的轮胎,走动起来毫不颠簸。此时橡胶还没有被大量发现,能想到利用的就更少,但不包括工匠大师朱停。不过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朱停对利用材料的敏锐。 当然,最妙的是有个木人能帮着赶马车!这一点才是李真死活要用各种方法打动朱停的原因。想想滴水成冰的天气出行,躲在温暖如春的车厢内喝着茶、吃着点心,和投契的友人清谈,有个木人帮着赶马车,何等惬意,还不怕车夫泄露隐私。倒不是不想要马夫,实在是忠心可信的难找。你以为你是能找到铁传甲的李寻欢吗? “前面好像有片石窟能躲避,不如去瞧瞧?”花满楼建议道。 李真摇头:“若只是下暴雪,不刮风,冒雪前行是没问题的。我担心的是雪越下越大,万一被困在这里该如何是好?我们准备的煤不多。” 相比恶劣的气候,个人武力不足道哉,除非你有移山倒海、操纵五行的本事。可惜,本世界只是个中武世界,至多先天水平。要知道《双龙》世界能破碎虚空的才是先天,本世界还没有听说有谁达到破碎虚空的。 “那就继续前行?最近的镇子还要半个时辰。”花满楼不确定的道。他所有的信息都来自朱停,想来朱停是靠谱的? 本朝同草原蛮族于边疆时有厮杀,而山西就处在第一线,有能力的本地居民要么移居江南、京城等富庶之地,要么寻求世家、武林势力庇护,搞得民生凋敝,一连走个十数里都不见一个村子,更不见行人。 李真抬头望望天,又望望没有人烟的前路,野外除了枯草杂树,连一声鸦叫都没有,犹如一幅仅仅用铅笔着底的水粉画。 这种死寂的环境让他很不舒服,莫名想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或者“岁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 51、战报? “怎么了,李兄?”花满楼向来对人情绪的变化十分敏锐,感到一股低落情绪涌来,忙问道,“可是发现什么不对?” 李真摇摇头:“抱歉,七童,拖累你了。本想既然来到山西,就好好看看这三晋大地之上的风土人情,没想到环境与我想像的大相径庭。” 除了太原府同大同镇,估计都不会太繁华,而大同镇作为军事重镇,曾有“大同士马甲天下”一说,今上还刚开了马市,不是什么人都能自由出入的。这样一算,似乎没什么好看的。哎,此时的旅游环境还真是恶劣,难怪小民忌讳出行外迁。 还不等花满楼开口,远处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越来越近,听得出速度极快,且不止一骑! 李真赶紧指挥木人将马车往路边避让,心中却在疑惑,莫非边关发生战事了不成? 这一想法才露头,再想到去年冬季的暴雪,不由更加确定了几分。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官路的远处数个黑点越来越大,等走到近前,竟然是送信的驿卒,且足有五六骑! 几骑呼啸而过,犹如流星,转眼消失在视线里。 “难道真有战事?竟然不是一骑送信!难道是怕被人截杀?”李真望着已经消失的背影皱眉沉思。 花满楼轻咳一声,道:“李兄可是有发现?” 李真忧心忡忡地道:“七童,你说边疆有无可能爆发战争?” 花满楼往驿邮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也皱起了眉头:“去岁冬日暴雪,春节过后又有大雪,草原牛羊若是大量冻死,生活无以为继,今春确实有可能发动战事。”这下,他也担心了,花大哥就在军中。 李真叹了口气:“全速往下一个镇子赶吧,若战事真的爆发,咱们的游历就要结束了。” 花满楼点点头。 启动木人上的机关,木人赶着马车“得得得”跑得飞快,不时扬起一阵黄土。 “要不要给朱停送信,让他离开?”花满楼道。 李真点点头:“可以传信给他,提一下我们的猜测。” 花满楼微笑道:“朱停本就有阳春三月启程前往京城的打算,这下可要提前了。” “西门吹雪可要通知?” “或许我们多虑了,这些盘踞山西百年的势力应该比我等了解的消息更多更早。” “说的也是。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要杞人忧天,还是好好继续下面的游历吧。等哪一天边关告急,说不定还要前去相助。” “李兄竟然怀抱报国之心?”花满楼调侃道。 李真翻了个白眼:“我也是大名的子民,为何没有报国之心?这理所当然吧。” 花满楼摇头:“非也。你看武林中人,越是名声大、势力强的,越没有多少报国之心,只想着鱼肉乡邻,争权夺利。就拿金钱帮来说,它有报国安民吗?没有。江湖兵器榜排名第一的天机棒,其主人天机老人尽管名声极大,又做了什么报国之事?没有。二十年前的石观音,功夫高吧?可同样占了沙漠,给自己弄了个地盘,哪有报国?” 李真想了想道:“或许国并不存在于百姓心中,王朝毕竟不等同于国。王朝是皇帝的家天下,却不是百姓的天下。百姓自然不会想着报国,除非被迫,像军户的存在,就是被迫报国。” 花满楼凝神想了想这句话,问:“李兄的意思是说国家和王朝不是一回事?” “国不可亡,但王朝却可以。无非是换个皇帝,一切照旧。除非有一天,王朝变成每一个百姓的王朝,那么王朝才等同于国。” 花满楼听了垂目若有所思,久久没有开口。 车厢外马儿“哒哒哒”踩着道路全速奔跑,车厢内却稳如泰山,这手艺也太精湛了,简直世间少有。李真窃喜不已,深感有眼光捡了便宜,不枉他用补阳丹贿赂朱停,才让他勉强让出这辆马车。 将手里的热茶一饮而尽,他拈起一块云片糕放进嘴里。 这马一路跑了两个时辰,也该歇歇了。哎呀,不对,跑了两个时辰,可离最近的镇子不是只有半个时辰吗?那现在在哪儿呢? 李真一拍额头,忙钻出车厢,四处望了望,可惜到处灰蒙蒙一片,处处枯草杂树,天上又没有太阳,根本分不清方向。 完了,这会可没有GPS,甚至各种能导路的高清地图。 “吁——”李真停下马车,将马儿解下,拴在路边的树上,又拿出干草、黑豆、清水,喂马,并让马儿歇一歇。 再次回到车厢上,他轻轻拍了拍木人的脑袋,叹道:“哎,都是爸爸的错,竟然把你当成自动驾驶机器人,估计你的作用就是直行,不能随意转弯吧?失策失策。”语气一顿,语气疑惑地又道,“不会吧?难道说被朱停给阴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交易达成的时候朱停脸上那个略微扭曲的笑容,佯怒之下的笑意?呵,还以为占了别人便宜,原来恰恰相反。朱停不愧为奸商,他甘拜下风。 花满楼回过神来就见李真站在木人跟前自言自语,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明白的话,不由微笑道:“李兄被朱停坑了?” 李真愁眉苦脸道:“可不是嘛,还以为同他打平,没想到奸商就是奸商,老板就是老板,胜出一筹啊、” 花满楼微笑听李真不停数落朱停如何不地道,竟然坑朋友坑的这么高兴,下次见面,非要给对方个教训不可,再也不把如何保持身材的秘诀告诉他。 能互相数落揭短就说明两人关系亲近,没想到李兄和老板认识不过数日竟然相处的这么好,还真是让人意外。毕竟,李真可是连陆小凤都看不上,嫌弃对方麻烦的! 说到麻烦,朱停身上的麻烦可一点也不比陆小凤少吧? 想到这些,花满楼不由微微摇头,瞧,只要臭味相投,对方身上有没有麻烦从来不是理由。所以,李兄到底是为什么瞧不上陆小凤呢?难道是气场不和? 52、迷路 手搭凉棚望着远处的山壁,李真不确定地说:“这,这不会是大同镇的地界吧?” 大同的石窟较多,而不远处大片凹陷的石壁莫非正是云冈石窟?天呢,怎么迷路迷到了这里?莫非自己的属性同宫九类似?! 两人慢慢靠近,只见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石山耸立,山壁或打磨或雕琢,被刻成一个个石窟,里面是一尊尊佛、菩萨、飞天,甚至还有各种佛经故事。这些刻像有大有小,小的丈余,高大的十数丈,林林总总,威严神圣,静静耸立,让人叹为观止。 站在山壁之下两人犹如蝼蚁,仰望着大佛,被这天地间人力之伟所震撼,久久无语。 风起云涌,大佛头部之后的乌云被一道闪电划破,露出金色光芒,似给大佛罩上一团佛光。金光照在脸上,动容之色一览无余,两人相视而笑,心中皆有所感。 花满楼深感自身之渺小,想着要继续精研武艺,为日后进入六扇门打磨己身,做好准备。 而李真则是想到随着自己医术精进,是否过于自负,逐渐少了对未知的敬畏之心?目前的医术还只是“术”,与传说中的“道”相距甚远。生死之间有大恐惧,为何经过时空风暴乱流洗礼后、仅剩神魂的自己还如此轻浮、躁动,为一点小小的进步沾沾自喜?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心魔”?想到这里,头上冷汗直冒。 尽管有躯体本能反过来影响神魂一说,李真却不想推卸责任,将表现出来的弱点归之为原主“林仙儿”性格上的缺陷,神魂若是不能控制身体本能,岂不活成一个笑话? 睁开眼睛再次仰望眼前的大佛,李真神色逐渐变得坚定,自己从来求的都是“道”,而不是浑浑噩噩的在这世间享受俗世欢乐。谁能保证自己就会在这个中武世界蹉跎老死呢?若是……这世间总有万一! 在大佛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李真一个个念头犹如流星,在识海中呼啸而过,有对自身的反省,有对修行的领悟,有对世界的猜测,也有对历练的感想。自己来到这方世界,或许不仅仅是遭遇,也有可能是机缘。既然无法修真,那若是积累功德呢?会不会为以后的道途打下坚实的基础? 若说与风满天的合作是被逼无奈——真实身份被对方看破,随之而来的莫大麻烦,那么经过这一番思索,李真多了主动参与的觉悟。 不知何时,花满楼也在李真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抬头望向天边那片金光,看着它在乌云中挣扎着泄下,为这万马齐喑的昏暗撕开一道裂缝,莫名有种凛然与不屈。 寒风从石窟山壁间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回响,天地一片肃然。 两人静静而坐,不知过了多久,齐齐回神,同时仰天大笑。 马儿似乎感受到两人的喜悦,也跟着“咴儿咴儿”地仰首嘶鸣数声,倒是让人忍俊不禁。 刚刚感悟天地,太过投入,此时才发现手脚冰冷,李真冻得缩了缩脖子,搓手道:“七童,不如找个洞窟烤烤火?”顺便喝点热茶,吃点东西。 花满楼见他缩肩含胸,心下暗笑,李兄总是在被当成高人、隐士时突破你的想象,迅速缩短距离,甚至让你怀疑自己的推断。 两人牵着马、拉着马车来到一处避风的山窟。这里似乎是某个废弃的雕刻,后来便成为匠人的补给点,内侧一处石壁上满是烟熏火燎的黑灰。 石窟颇大,能容下十数个成年人,头顶离地有数丈高,黑漆漆一片,看不到顶。 未至惊蛰,蛇虫鼠蚁尚未醒来,倒是不用担心为毒虫所害。 两人将马车赶入石窟,搬下炉灶、干粮、清水,用火石引燃,烧起炉子,煮起食物。 等炉火舔舐着锅底,散发出阵阵暖意后,李真惬意的眯起眼睛,双手抄在袖筒里。 花满楼见此,莞尔一笑,李真似乎极为怕冷。 山窟内一片安静,耳边是风从缝隙中呼啸而过的“呜呜”声,夹杂着炭火的“噼啪”声以及锅灶里热水的“嗡嗡”声。 花满楼见李真不想说话,站起身,就着炭火打量这处石窟。他狭长的影子倒映在石壁上,不时晃动,犹如夜风中的烛火。 炭火飘动,身影随之晃动,花满楼好奇地打量石壁上的刻痕,这些莫非是用作计时的?想到那些工匠被派遣到这不毛之地雕琢佛像,数年、数十年不得返家,他满心同情。 不由自主地抬手轻抚这些刻痕,花满楼内心满是庆幸,好在我朝有圣明天子,早就禁绝这种劳民伤财、与国无用的工程。 一道道刻痕在指腹下成形,花满楼半闭着眼睛,试图读取这些抽象的“文字”。做瞎子时,这是他精通的技能! 可随着刻痕一道道出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这些刻痕竟然带有军中暗语。只可惜,他只能猜测部分文字,似乎记录的是拦截某个势力,却误入陷阱,全军覆没之事。作为唯一幸存者,此人身受重伤,唯恐死因为人所趁,就将事情的经过刻在了躲藏的此地,希望日后有人帮助传出这些消息。 读到这里,花满楼忙四处查看,不知这里有没有阵亡之人的遗骨。 可惜,洞窟里并没有打斗迹象,甚至遗骨。 李真见他四处打转,心中好奇:“七童,可是发现什么异常了?” 花满楼将刚刚的发现说了一遍,不解道:“莫非刻下消息的那人为人所救,并没有殒命在此?” 李真放出神识,一寸寸搜索山壁,在移到黑灰时,眼睛一亮:“找到了。” 花满楼忙随着李真走过去,只见李真屈指敲了敲那处,手下发出“波波波”的声响,下面分明有处空间。 李真双手在山壁滑动,按下一处凸起的石笋,就听山壁“嘎吱嘎吱”地响起,脚下地面更是随之颤了颤,两人连忙后退数步,警惕地看过去。 好在并没有毒气透出或者涂着毒的箭矢射出,山壁很快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黑漆漆洞口。 53、夺舍 洞里会有什么?留下暗语之人的尸骨? 石洞明显不是留下暗语之人的手笔,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人并没有死,而是被洞里人所救,甚至有了奇遇,习得神功,功力尽复,安然离去? 黑漆漆洞口犹如狰狞的兽口,却又带着邀请的强烈意味。据说山崖下、山洞里向来是获得奇遇的绝佳地点! 李真没有犹豫,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粒药丸,丢入洞内,又再次摸出两粒药丸,与花满楼一人一粒含在嘴里:“避毒丹!” 等了一会,等洞内的空气流动起来,李真举着火把一马当先迈入其中。 看了看手上最原始、最简陋的照明工具,李真决定出去后搞些小发明。 洞内伸手不见五指,火把照明范围有限,但也能感觉到山洞竟然并不比外面的石窟小。这倒是有意思,为何建这样一个连环洞呢,究竟有何目的? 两人心头满是疑惑。 就着火把,二人很快将山洞看了个遍,里面有石床、石凳、石桌、石锅、石灶,还有一道潺潺流动的山泉经过,却不知从哪里引来,又流去何处。若这山泉不是左右流动,而是上下流动,李真都要以为这里是“水帘洞”了。 洞内满是尘土,似乎住在这里的人早就离去。 “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吃喝拉撒的痕迹?”李真不解地道。 花满楼轻笑道:“听李兄这么一说,我才发觉哪里古怪。若真有人在此生活,后又离去,应该有残存的粮食吧?哪怕腐朽也该有痕迹,可这里到处干干净净。莫非此地已经被老鼠搜刮一空?” “除非此人早就准备离去,且安然离去。”这才能解释通。 想到话本里总有提到石床某处藏有老爷爷的心法秘籍甚至法宝奇珍,李真几步走到靠墙的石榻边,用神识查看,可惜一无所获。 花满楼见此,笑道:“莫非还有藏宝?” 李真耸耸肩,走开并查看其他地方。 花满楼也学着在石榻上看了看,突然惊呼道:“哎呀,李兄,这里有个石匣!”说着,用力推开石榻侧面,“嘎达”一声轻响,果然露出一个书本大小的石匣。 李真被这意外打击得满脸愕然,明明神识里一无所有!不信邪的他再次放出神识,再次被惊到,这石匣竟然能隔绝神识! 天材地宝!有修真人士曾经来过这片土地!修真之人是土著还是同自己一样的异域之人?! 一连串的疑问在李真脑中纷至沓来,若真有修士,他们有没有找到离开这个世界、前往修真界的通道呢? 心脏“突突”直跳,激动与兴奋溢于言表,原来在这片土地,吾道不孤! 再看花满楼,已经将石匣打开,露出里面一个三寸长的玉片。伸手刚拿起玉片,就见一道幽光从中射出,直奔花满楼双眉之间而去,迅如雷电! “遭了!”李真大喊一声,脚下轻点,急急掠到花满楼跟前,可惜,此时已然迟了! 就见花满楼痛苦的闭上眼睛,抱着头,“砰”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李真这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多话本里提到,这是遭遇夺舍了!简直匪夷所思,这可是在中武小世界!谁有这个能力?! 不敢惊动花满楼,此时他应该正同夺舍之魂交锋!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怎么对得起七童的信重?然自己的神识并不能随意进入对方的识海,此方天地有压制。若是能,也不会看到这个夺舍的家伙如此震惊了。 看着花满楼脸色时而狰狞、时而痛苦,李真脑筋急转,想着一个个可能有益的法子,又一次次否决。 不,他绝对不能等友人再次睁开眼睛,却换了一个灵魂! 突然,前世道教的度人经在脑中一闪,这经文在这方世界会不会有效呢?实在不行,再加上佛教的地藏经、佛说阿弥陀佛、大光明经、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不信一个也没用! 于是,李真盘腿而坐,顾不上地上冰冷,凝眉开始一遍遍地念超度灵魂的经文,佛道双管齐下! 也不知道藏传佛教、基督教、东正教、***教、犹太教有没有超度亡魂的经文,若是李真知道,必然也少不了念诵! 花满楼只觉灵魂被撕成碎片并为这个不知何物的怪物吞噬,其痛苦绝非言语可表。不知该如何对付这灰蒙蒙一团光球,毕竟此时他无手无脚无躯干! 哪怕不停躲闪,还是被对方扑中,并被一口口撕下吞掉,花满楼只觉得意识陷入混沌,莫名想到若是李真、陆小凤、西门吹雪在此该如何。 对,哪怕奈何不了对方,李兄必然也会选择同归于尽,绝不会轻言放弃。 若是陆小凤,那定然是虚与委蛇,以智计击破。 若是西门吹雪,无疑会满身杀气,直至屠掉对方! 既然如此,自己自然不能放弃,也不用庸人自扰,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不就好了? 花满楼本就不是心性脆弱之人,此时信念已定,反击自然凌厉,很快与对方斗做一团。 但因两人神魂强度相差太大,又被对方抢先一步,花满楼很快败下阵来。 就在花满楼后继无力之时,突然有道道金光透入。这些金光一部分将花满楼一圈圈包裹住保护起来,另一部分则雷电般射向对方。灰色光团惊恐闪躲,却无能为力,很快如同冰雪遇到阳光一般消融。 也不知道灰色光团究竟是何物,其消融后化为透明溶液,花满楼顿时生出一种饥饿感,扑过去将这透明溶液吸收殆尽。 满足的打了个“嗝”,花满楼有种饮酒后的熏熏欲醉,很快幸福地睡了过去。 李真见花满楼面色逐渐平静下来,不负狰狞之色,心下惴惴不安,待会醒来的究竟会是花满楼还是夺舍之魂呢? 都是自己害了七童,若不是自己提起在三晋游历,甚至迷了路,到了此处,是不是他就不会走这一遭? 越想越是悔恨,李真不敢停下,仍然一遍遍念着超度的经文,希冀能把夺舍之魂超度掉! 这经文究竟有没有用?脑中不停冒出这句疑问,一个个问号在他额头喷涌而出。 54、边镇 花满楼甫一睁开眼睛,就见李真双眼凹陷、眼窝青紫的望着自己,神情冰冷,满身都是灰心丧气。这样的李真还真没见过。 不等开口,就听他严肃问道:“陆小凤有几个情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花满楼傻眼,无语望着李真。 “你不会不知道吧?”李真又道,“那么他有几个朋友呢?” 花满楼仍然无言以对,很想四十五度望天。 李真冷冰冰的眼神缓缓回暖:“最后一个问题,西门吹雪为什么每年都要出门四次杀人?” 花满楼满眼无辜地望着李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有确切答案! “七童,果然是你,估计超度的经文还是有用的吧?”李真道,急急转身,冲着四方拜了拜,这里是佛教圣地。 花满楼好奇道:“为什么你问的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出?” “若是你被夺舍,那家伙肯定在吞噬你的灵魂后拥有全部记忆,只有连你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才能辨别究竟是不是你。”李真自以为高明地道。 花满楼不知怎么地,总觉哪里不对,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只能含糊的“哦哦”两声。 “所以,这些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他问。 李真双手一摊:“我怎么知道,和他们不熟。” 花满楼:……感情是套路。 “快说说,那人究竟怎么回事?”李真一边将滚烫的肉粥塞给花满楼,一边急切地询问,那夺舍之魂必然是修士,或许还是修炼了某种神魂秘法的修士! 花满楼正想开口,肚腹之中突然“咕噜咕噜”一阵轰鸣。面色绯红的端起碗,他赶紧一饮而尽。 反倒是李真,根本没在乎这事,在粥碗见底后,又快速盛了一碗给对方。他已经决定,等喂饱花满楼再问详情。 就这样,花满楼连喝三大碗肉粥,又吃了两块烤的酥脆的面饼并一个脆甜柿子,才开口将那人的身份缓缓道来…… “天宝峡谷?!”李真皱眉,总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花满楼微笑道:“你忘了?蒙元藏宝图!” 李真精神一振:“藏宝图所在地就在天宝峡谷?”随后,他又拍了下额头哀叹道,“完了,麻烦,大麻烦!” 花满楼但笑不语。 “怎么办?”李真不确定地问,“难道也去凑热闹?七童,你怎么说?” 花满楼微微点头:“确实有兴趣。” “对了,石匣给你。”李真突然想到藏魂玉简,将石匣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接受了夺舍之魂的全部记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叹气道:“没想到先秦时期的练气士至今传承未断。莫非上古时期人真得能做到‘朝游北海暮苍梧’?” 李真微微一笑,并未开口。 “突然有种翻阅仙人话本的冲动。”见李真不回答,花满楼再次叹息。 “你可以试着修行起来了,七童。”李真笑道。 “不知有没有这个资质。”花满楼不确定。 李真也想知道究竟是自己这个异世之魂不能修真呢,还是现在这个末法时代已不能修真。 这个时候,花满楼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也难怪李真神色那般憔悴。 哪怕两人都没提起所受的煎熬,却各自心知肚明。懂你的朋友从不需要多做解释。 既然决定前往草原,两人就需要赶往最近的镇子,准备出行的物质、装备,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 从石窟出来,关闭赶车的木人,让马儿在官道上自由奔驰,直跑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处边镇。 查验过路引,两人入了城。 甫一进城,就发现城内气氛紧张,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就连背剑挎刀的江湖人也行色匆匆。 两人不解地对视一眼,就朝镇子里的客栈走去。 镇子并不大,只有两三条街道,客栈只有一家同福,交代小二好好喂马,拿起随身物品,两人进了客栈大堂。 大堂里坐满了江湖中人,有数人在抬头看到李真时,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原来是孙驼子酒馆里的故人。 李真并未理睬,走到柜台,微笑问掌柜:“有劳,两间上房。” 掌柜拱手致歉,压低嗓音道:“这位客人实在抱歉,近日来了数批要出关寻宝的武林人物,客房只余一间双人房。” 与花满楼对视一眼,李真点头道:“既如此,那就双人房吧。” 掌柜笑道:“不知客人住几晚?” 李真心中一动,瞥了一眼大堂里的江湖中人,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关?” “三日后。” 李真点点头:“那就三晚。” 掌柜暗想,感情这也是要出关寻宝的武林人物,瞧着斯斯文文,还真是不像。同时还为李真二人惋惜,宝藏是那么好寻的?不提蛮族的铁骑,就说饿的眼睛发绿的狼群和猛兽就够他们喝一壶的。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不迷路那也是不容易的。 又看一眼李真年轻的脸庞,掌柜难得多劝了一句:“寻宝这个真的不靠谱,草原上有沼泽,一旦陷进去,根本脱不了身。平时昼夜温差极大,很容易受伤寒,那里可没有药能治疗。” 李真微笑道谢,但看得出并没有放弃。 掌柜无奈叹了口气,道:“算押金在内二两银子。” 李真痛快的给了银子,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去了客房。 “麻烦多提几桶热水。”李真对小二说,“再来一桌特色饭菜。” “客人稍等,马上就到。”小二一甩肩上的布巾不卑不亢的应着。 “花兄,你先洗漱休整,我出去转转,稍后就回。”李真微笑道。 花满楼点头:“早去早回。” 李真出门后,直奔成衣铺,定了布衣、皮帽、皮靴、皮褥,同样去杂货铺定制了几个皮囊、小型帐篷,还跑去唯一一家珠光宝气阁买了几块好玉,最后还不忘在饼店定了干粮,这些全都要求后天一早送到。 等一圈跑下来,再回到客栈,花满楼已经洗漱整理好,正等着他回来一同用饭。 用完饭,李真才美美洗了个澡,隔着屏风同花满楼闲聊一番。 55、夜 客栈里留宿的武林人物大多已去歇息,本坐在柜台后抄着袖子眯眼养神的掌柜这才缓缓站起身,拿起剪刀。 不等凑近油灯,灯花就“噼啪”炸开,跳出数点火星,其中两点竟然落在掌柜袖子上。 掌柜忙拍了拍袖子,果断伸出剪刀,将油灯里的灯芯剪了剪。 浸饱油脂的灯芯火焰猛然一个上窜,将大堂照得更加明亮。 柱梁阴影里的小桌边坐着一个满身萧瑟的男人,他全身黑衣,头缠黑发带,面孔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他似乎极为嗜酒,小桌上摆了数只酒坛,掌柜知晓这些酒坛早就被喝得涓滴不剩。 掌柜摇摇头,年青人喝酒不知节制,到老才知受罪。别看这里是边疆,冬日严寒,要喝些烧刀子御寒,但他向来不敢多喝。酒醉易失控,失控就要误事,甚至惹下大麻烦,非明智之举。再次瞥了瞥年青人,他几乎要开口劝说这人回房休息。 就在掌柜要开口之际,那人猛然握手成拳抵在唇边,剧烈咳了一阵,随后,他哑着嗓子喊道:“小二,再来一坛酒!” 小二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这会也未醒。 掌柜轻轻回了声:“来了。”说着,捡最小的酒坛拿了一个走过去,放在这人桌上。 油灯的昏黄光线下,掌柜才看清这人的面孔,他满脸沧桑憔悴,只一双眼睛明亮清透还保持着年轻。 掌柜道:“客人已喝了不少,还是早点休息吧。” 客人微微一笑,犹如春水破冰,轻叹道:“掌柜有心。”说着,将这坛酒举起,一饮而尽。 也是怪事,这坛酒喝下,客人不再咳嗽。 掌柜这几日看多了武林中人,于是问道:“客人也是去关外寻宝的?”只这人身上并没有武器,且长相清俊,完全不像武夫,倒像个探花郎。这么斯文的这些天也就只看到三四个。 客人微笑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不是要去瞧瞧宝藏嘛。” 掌柜见这人态度温和,不由多说了几句:“会有这样的好事?我看说不定就是个圈套。” 客人眼睛含笑问道:“哦?为何?你看每天这么多人出关,怎么会是圈套?” 掌柜抄手道:“老头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银子,只有靠着一双手才能致富。” 客人似赞同地点点头:“老丈这个想法是对的。” 掌柜见客人喝酒后似乎精神许多,劝道:“亥时了,客人还是赶紧休息吧。” 客人点点头:“这就去,有劳掌柜。” 掌柜摆摆手:“应该的。”说着,回了柜台后。 就在这说,屋外传来鹰隼的啸声。客人听到后,飞身掠出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掌柜看到对方疾如闪电的身形消失,不由长大嘴巴,感情这位还真得是位武林高手。 …… 黑衣人很快来到一处树林,伸出手臂,头顶的鹰隼直直坠下,重重落在他手臂上,其双翅扇起的狂风将地上的落叶尘土高高扬起,不时落在黑衣人脸上身上。 黑衣人并未闪躲,而是轻笑道:“数载不见,老朋友还是这么调皮。”说着,拿出一块鲜嫩的羔羊肉喂给鹰隼。 鹰隼埋头吃肉,黑衣人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羽毛。随后,就从鹰隼的一只爪子上取下一个小指长短的竹筒,拿出里面的密信…… 看完密信,黑衣人神色不变,手指内气激发,将密信化为纸屑,随风飘散。眼神温柔的看着鹰隼,他不时抚摸其背上乌黑油亮的羽毛,直至鹰隼吃饱,再次展翅离去。 抬头望着星空之下越来越远的黑点,黑衣人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待他离去不过数息,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大树后走了出来,模糊的星光照在他的脸上,竟然是李真。 …… 翌日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花满楼脸上,他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眼睛,瞳孔还有些茫然之色透出。 侧耳听了听,屏风后另一张床上并没有李真的呼吸声,原来李兄起得这么早? 想到这里,本想睡个懒觉的花满楼猛然坐起,今天要准备前去草原的装备,不能全都丢给李兄。 想到聚宝斋除了经营珠宝玉器,还经营皮货布料,花满楼就想找掌柜打听打听这镇上有没有这家铺子的分号。 花满楼自问没有多少砍价还价的本事,还是比较相信这家在姑苏经营多年信誉良好的老店。 来到大堂,十数张桌子都已经坐满,花满楼环视一圈,只看到柱梁后一张双人小桌还有一个位置。他叫住小二点了早膳,又指了指那个空位,这才缓步走过去。 “兄台,打扰,介意在下同桌用膳吗?”花满楼看到对方清俊的面孔很是吃了一惊,这人不是…… 对面的客人微笑道:“自然不介意,请。” 花满楼道谢坐下,心里还在寻思他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也同宝藏有关?奇怪,他不是贪财之人,莫非又有什么友人牵涉其中?至于亲人…… 小二很快将花满楼点的大碗羊肉面端了上来。 花满楼道谢后问小二:“不知镇上可有聚宝斋的分号?” 对面的人在听到“聚宝斋”三个字时眼里幽光一闪,耳朵竖起。 小二笑道:“确有一家分号,在甜水井,一问便知。” 花满楼丢给小二一角银子的小费,小二眉开眼笑地走开。 拿起筷子,花满楼大口吃着面,速度极快却并不粗鲁,反而有种赏心悦目之感。 对面之人满眼欣赏,但奇怪的是花满楼并没有主动交谈,对这人的欣赏更是无动于衷。 羊肉面咸香可口,与江南之地所用羊肉滋味不同,却更加美味,不仅李真爱吃,花满楼也爱吃,这是花满楼难得表现出的强烈喜好。 一碗热面下肚,严寒被驱走,气血似乎更加旺盛,在体内来回奔波。 就在这时,李真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把玩着一个铜香囊。 花满楼眼里余光瞥到他的身影,忙放下筷子,扬声道:“李兄,这里!” 56、故人相逢不相识 李真闻声望去,见花满楼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招呼自己前往,冷漠的脸上顿时浮出一个微笑。这个微笑犹如寒冰乍破,让他寡淡又平凡的面孔生出几分动人之色。只这动人之色转眼即逝,再看这年轻人,仍是个平凡到让人无视甚至遗忘的小个子男人,唯一的优点或许就是年轻吧。 自来到这边镇,连着两天转下来,根据所见所闻,李真不由暗叹天宝峡谷之行必然是大麻烦。 边镇内尽管气氛紧张,大有备战之举,但并不禁止江湖中人往来。除非欺压平民,对江湖中人的行动更是持着不闻不问的态度。 警惕蛮族入侵,故而甲兵警惕防备,但却对江湖中人出关大开方便之门,这岂不是有些自相矛盾?除非朝廷另有打算。 这让李真更加确定藏宝图只是个幌子。目的究竟为何不外乎那几个,救出名义上的成祖,祸水东引,削弱甚至消灭武林部分势力,同时去草原搅局。 这目的不管是哪一桩都满满的麻烦,他很想建议花满楼迟些日子再出发,错过这波江湖中人出发的高潮。 念头飞转,脚下却并不迟疑,李真很快走到跟前。待抬头看到旁边的这位客人时,他满眼愕然,竟然是他!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镇上就这一家客栈,早晚有见面的机会,哪怕故人相见并不相识。 “李兄出门好早,我竟然酣睡整宿毫无所知。”花满楼语气幽幽地道。 李真微笑道:“这段日子颠沛流离,七童这是太疲累了。”说着,他将眼神转向旁边这位,疑惑道,“这位是新结识的友人?” 不等花满楼开口,这位就道:“抱歉,在下已用完早膳,告辞。请。”说完,站起身来走开了。 李真耸耸肩,笑道:“怪人。刚才还看到他对你满眼欣赏之意呢。你们在聊什么?” 花满楼摇头道:“并未交谈。”语气一顿,又道,“李兄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 李真笑而不语。 花满楼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后又叹道:“不知他来边镇所为何事。” 李真笑道:“说不定和大伙目的相同。” 花满楼摇摇头,两人不再提那人,起身回房间,商量北上草原之事。 “李兄的意思是避开那些人?”花满楼道。 “正是。人多口杂,蛮族铁骑难道会对中原江湖人物的到来无动于衷?想也不会。有大量抱有敌意的陌生人来到自己地盘,任谁也不会轻易放过,哪怕不灭掉,也要让人监控起来。这中间少不了挑拨离间、内斗损耗陨落减员。” “若是我们两人单独出行,也极为危险,若是被铁骑包围,没机会突围。”花满楼忧心忡忡道。 “这个某来想办法。”两个人的安全李真自问还是能保证的。 “若是迷路该怎么办?”花满楼仍然担心。 李真被他问得讪讪然,不过还是拿出一张地图道:“瞧见这藏宝图起点上的小红点了吗?只要滴血就能认主,在草原上就不会轻易迷失方向。” 花满楼接过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李真:“李兄从何处得来的这地图?” “孙驼子酒馆。孙小红让人送的谢礼之一。” 又两天,江湖中人大批出关,北上草原,就连同福客栈原已住满的客房都空了下来。 李真二人并未随行,而是又续了七天的房。 …… “那些中原人已经北上,消息已经传回去了吧?” “自然。” “还是谨慎点好。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或许真有?” “真不是开玩笑。这是一种直觉。靠着这直觉我数次逃生成功。” “我看你是最近这段时间被寻宝的江湖人搞得太累吧,休息数日就好了,别杞人忧天。” 聚宝斋分号后院仓库里有两人正低声交谈,一缕光线透窗而入,照在两人脸上,其中一个是分号掌柜,另一个却是同福客栈那位帮花满楼指路的小二。 不多时,小二离开,顺着街道往客栈走。 数丈之外是一条丁字路口,其中一个路口通往北四胡同,那片的居民曾在某次破城后被入侵的蛮族屠杀一空,至今人迹罕至,常有闹鬼的传闻流出。 小二慢慢走在这街道上,眯着眼睛仰望灰蒙蒙的天,这个春季草原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去岁牛羊不知道冻死多少,也不知道阿妈同小妹现在的日子过得如何。眼前又闪现掌柜的面孔,掌柜是好人,可惜…… “呜呜”的风声从北四胡同吹过来,阴冷不堪,小二往那里看了一眼,猛然回头,再次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没错,对,没错……大家都想活着而已。” 就在这时,背后一股凉意袭来,犹如厉鬼近身,不及回头,小二猛然被人捂住口鼻,双臂反剪,被拖入昏暗的巷子里。很快,因为窒息,他昏了过去,被人挟在肋下带走。 同一时间,还在聚宝斋分号仓库里的掌柜,将盘好的货及账本收好,这些都是要运到草原交给上面的。 分号每年的收益都很可观,哪怕只是手指缝落下的一丁点也够他过上好日子的,可惜……希望儿女能入了王子的眼,让自己早日回家,这每天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的日子他过够了。哎,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从一个懵懂的少年成了油滑的掌柜,还真要谢谢…… 不等这个念头消失,一根手指突兀地往他太阳穴一点,掌柜整个人顿时昏迷过去,被人快手快脚的接住。 两个货商打扮的不知何时进了仓库。将掌柜点晕后,立马脱下身上的皮袄帽子反穿,又在掌柜脸上一抹,这才扶着人走出仓库。那账本自然也被收入怀中。 类似的事发生在数个边镇,与消失之人关系亲近者很快收到口信,有家中长辈离世要守孝的,有回家成亲的,还有亲戚照应发财去的,五花八门,但却全都很有可信度。 57、前路无知己 李真二人北上草原的这日是个清朗的天,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 顺利出关后,一路策马奔驰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耳边是风声呼啸、马蹄嘚嘚,惹得人只想放声大呼大喊,似乎胸中郁结都会随之烟消云散,万丈雄心陡然燃起,天地之间唯我唯一。 一人双马一路疾驰,直至傍晚时分才在一条溪流边安营扎寨——其实就是搭个毛毡帐篷。 融化后的雪水顺着溪流潺潺流动,声音清脆悦耳。但再美妙的声音也掩饰不了春寒料峭,不过申时,气温已然降下,犹如凛冬的早晨。 花满楼点燃捡来的灌木,升起篝火,李真则架上铁锅,加入溪水,烧了起来。 “喝口酒吧?”花满楼递给李真一个皮囊,里面是在边镇购买的烧刀子,这是在草原过夜的必需品。 李真接过,猛然喝了一大口,一股热线从喉部一直流入胃袋,再扩散至四肢,全身顿时变得暖烘烘。 “再走一段路,若是没有干柴,说不得还真得要捡干牛粪烧火。”花满楼微笑道。 李真点头:“这属寻常。牛粪都是植物纤维,本身并不肮脏。据说有道地方特色的名菜就是将牛胃及小肠里半消化的植物取出,挤去汁液,加牛胆汁及作料入锅文火熬煮至沸腾,用以招待客人呢,且非贵客不上这道大菜。” 花满楼想象了一下,立马皱眉。 李真看得哈哈大笑,脑中闪过某件红披风,打趣道:“不知道见多识广的陆小凤有没有吃过这道菜。” 花满楼闻言,不觉莞尔。 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李真加入肉干,待煮软后,又依次加入野菜、野葱,再将面饼烤的香脆,两人这才开始野餐。 这个时候,夜空已有星子闪烁。天幕低垂,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暗蓝底布上挂着的闪亮星辰。视野辽阔,让人陡生寂寥。 “不知那些人有没有到达天宝峡谷。”花满楼低声道。 李真摇头:“顺利的话,也要二十天才能到达。” 来到草原的第一晚平静无波,两人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哪怕天气寒冷、夜风冷酷,有厚厚的羔羊皮裹身,过得还算马马虎虎。 卯时,有白光自天际线缓缓扩散,将东方照亮,一轮红日跃出,叫醒沉睡的草原。 篝火已尽,日出东方,李真望着红日升起,狗血的想起了那句“东方红,太阳升”,随之他狠狠拍了拍额头,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来。 脑中有个小人掐着腰指着他怒道:这里是武侠片场,请配合,谢谢。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出声来,原来自己也有无厘头的潜质么。 花满楼在笑声中醒来,伸了个懒腰,走出帐篷,见李真正仰头笑得合不拢嘴,而篝火之上的锅子正在“骨碌骨碌”熬粥。 …… 华安前去朱府寻找帮孙驼子治好断手的神医,却被告知人已经离去,心下不由黯然,莫非自己的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更改? 不过,自从服用那位风三公子的药丸之后,不知为何,一股生机在心头勃发,让他感觉轻松许多,身体肉眼可见的好转,似乎寿命也因此延长。 既然这样的保命药丸效果如此绝佳,那是不是意味这“回春丹”并非传说,而是确有其事? 哪怕此次寻宝不能顺利达到目的,那位李神医与为风三公子配药的大夫或许也能治好自己的病? 这么一想,事情似乎并非到了绝境,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华安心头的大石微微落下。哪怕仍然不能放松,却没了往日的急功近利,多了几分从容,这也让他额头因时常皱眉产生的刀刻般“川”字皱纹变得略有浅淡。 脚步不知不觉来到街市,这天是十五,一月两次的大集,人头攒动,货商摊贩云集,比往日喧嚣数倍。 来到一处摊贩前,华安蹲下身,拿起一根山参道:“怎么不去药铺卖参?” 采参客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尽管年龄不小,却满脸戾气,看起来不太好惹。被这么一问,他恼火道:“买不买?你手里的那根三十年、五十两,不二价。” 华安常年用药,对药材颇为熟悉,仔细看了看山参的芦碗,又看了看皮色、根须,惊讶的发现这人竟然没有说谎。丢过去五十两,收起人参,又道:“还有成色更好的吗?价格合适,有多少收多少。” 采参客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看,才道:“跟我来。” 华安点点头。 两人离开集市,三转两转,转到靠西城墙一处塌了大半的废弃院子。 这院子不大,却枯草丛生,三间土坯房只有左边半间盖着茅草屋顶,其余尽皆垌塌。 枯草不高,断墙低矮,破屋极小,不管哪里都藏不下人,华安这才快走两步,跟上前边的采参客。 采参客推开半扇破门,走了进去,很快拿着一个皮兜走了出来。 华安正静静等在外面,眼神不时锐利地射向四周。 “这些是全部了,你吃不吃的下?”采参客将皮兜放在地上,轻哼了声道。 华安一一查看,见最大年份的竟然是五百年,最小的也有五十年,感情那支三十年的只是试水。他头也没抬,淡淡道:“开个价。”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而是同时伸出右手,在袖子下好一阵比划。 买下所有人参,华安不在意的瞟了一眼采参客耳廓处的痦子,道:“不知怎么称呼?以后兄弟若是要买参,如何联络?” 采参客随意道:“白老大,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一次,或早三五天,或晚十天半月,有心就能知道我。” 华安忽道:“不对,既然每年都来,不该有固定的掌柜收货吗?怎么会?” 采参客冷脸道:“想联合起来压价,哼,我白老大平生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好了,小兄弟,就此别过。”说着,不再理睬华安,也没有再进入破屋,转身就先华安一步离开了破院。 华安望着这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58、借尸还魂 回头再望望那半间破屋,华安往前走了两步,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停了下来。随后,一个拧腰,飞纵到破墙同城墙夹角的位置,那里有半个破缸。 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脆响,华安体型不断缩小,变成五六岁孩童高矮,跃入破缸之中,刚好隐住身形。 “就是这处!”一声低呼道,“他每天都会来此,已经三天了。” 这话音刚落,破院便齐齐来了三四个黑衣人,个个手持双刀,雪刃在阳光下闪烁。 领头的一人哑声道:“这院子里并无隐藏之处,进房搜!” 握紧手里的刀,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左右两翼各有一人,背后还跟着一人防备有人从后面突袭。 枯草在脚下发出“扎扎”声,像是被踩碎的麦秆,头领来到门口,并没有贸然推开破门,而是侧耳听了听,见全无声音,这才从胸口掏出一副皮手套戴上,轻轻推门。 华安眼神奇怪,难道那采参客还精通毒物? 门应声而倒,扬起大片灰尘,黑衣人连忙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嗖嗖嗖”的破空声响出,一排排利箭分上中下三路从破屋内射出,支支箭头紫黑腥臭。 只见头领大喊一声:“快退!”右手重重挥出手里的雪刃,朝袭来的利箭砍去,左手又一挑,将断掉的箭头嗑飞。但即便如此,仍有一支射中左翼属下的胸口,更有一支刺破腰侧的衣服,射中身后那位的腹部。 “噗通噗通”,中箭两人倒地身亡。不过瞬息,四人已去其二。 目睹这一幕的华安后背额头满是冷汗,刚刚他差点……心中满是庆幸与侥幸! 黑衣人首领见此,满心愤恨,不敢进门,竟然挥舞手里的双刀冲着破屋砍去。刀锋划过土墙,发出“铮”一声回响,竟然如同砍在铁板上, 首领连忙收刀,用掌风扇走灰尘,这才发现没有倒塌的土坯墙里面竟然是厚厚的钢板,不由心中大感意外。 这人究竟什么来路,难道根本不是他怀疑的那般? 就在犹豫之时,一个青衣人自半空轻轻落地,脚步之轻犹如沙尘坠地。 黑衣人看到他,浑身颤抖,倒头就跪,颤声道:“公子,我等办事不利,寻到此处时,人已跑了。” 公子转身望着脚下的首领许久未开口,但却似有无形的压力压的他抬不起头来。 另一位黑衣人见首领如此卑躬屈膝,心头激荡,怒吼道:“什么狗屁公子,分明是鸠占鹊巢!大爷跟你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着挥着双刀冲向青衣公子,誓要将人砍成肉酱。 首领一听,就要阻止:“别——” 就见公子轻轻一跺右脚,地面两柄一模一样的钢刀突然升空,直直刺向袭来的这人。 黑衣人见手里的刀刃就要砍中青衣公子,心头暗喜,原来这人也不过如此,哪想到耳边却响起“噗嗤噗嗤”两声,分明是利刃入体的声音,有感胸腹刺痛传来,待低头一看,上面插着两把利刃,与自己手中的一模一样。 “别冲动……”首领话音落地,同时落地的还有剩下的唯一一个下属,已然是个死人。 首领满心愤恨,胸口怒火燃烧,但最终却重重低头,保持着恭敬跪拜的姿势。 华安在破缸里看得胆颤心惊,这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御下?这黑衣人首领也是个狠人,这么能忍!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块黑云,遮住了阳光,却没有遮住青衣公子的脸,那上面分明戴着一块隐去了眉眼的黑色面罩。 青衣公子轻叹道:“你是不是很不服气,觉得不该在我之下?” 首领连连摇头:“不是,没有。” “你觉得我之所以被看重仅仅因为是岛主的亲信?” 首领还想摇头,就听青衣公子轻笑道:“你猜的没错,正因为是亲信岛主才重用我,可不仅仅功夫比你好呦。你奈我何?” 随后,青衣公子不再理睬他,而是冲着破屋左右各击出一拳,随之变拳为掌,气沉丹田,推出两掌。 只听“轰隆轰隆”一阵摇晃,大地轻颤,破屋四分五裂,全部倒塌。 华安暗想:这也太粗暴了,即便白老大真得留下线索,也难找出了。 青衣公子挥掌扇了扇飞舞的灰尘,清了清嗓子,就走向废墟。 他弯腰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看什么或者找什么。过了一会,他用钢刀挑着一块满是裂纹的钢板,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钢板?” 首领眯眼望去,见裂纹中心一个拳印深深印入其中,心中绝望之意更甚,就这人这么强的功力,此生翻身无望。视线不由扫过砍杀青衣人的属下尸体,报仇也无望。 “怪哉。”青衣人突然轻声道,“这具尸体是谁的?” 华安一凛,怎么,里面有尸体吗? 青衣人用刀挑着尸体的腰带将其从一堆废墟中起出,那人身上的衣物正同买参时白老大的一模一样。 “喂,不是说白头翁逃了吗?你瞧瞧他是谁?”青衣人喊首领。 首领跪得久了,地上冰寒,听到这声招呼,连忙站起身,却不想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嗤,真是没用。”青衣人轻嘲。 首领面红耳赤,哪还有一帮之主的丁点威风?更没有反抗到底的勇气。 小跑到死尸跟前,翻过身体,露出正面,却见死尸头脸血肉模糊,似已被人刻意毁去。 “这……”首领不由挠头,“属下也不能判断究竟是不是白头翁了。” 青衣人又小声道:“真是没用。”说着,挥动手里的刀,在死尸右手臂内侧划出一刀,衣衫顿时开裂,露出里面的肌肤,上面是铜钱大小一块暗红斑块。 青衣人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这就是白头翁。” 首领还在琢磨公子刚才那一刀的精妙,不成想回过神就听到这个判断,不解道:“那逃走的白头翁会是谁?” 青衣人自言自语道:“借尸还魂吗?你会是谁的魂?” 59、疑窦丛生 躲在水缸中的华安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凝神倾听,南墙边去岁落尽叶子还未发出新芽的大树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晃动声。呵呵,那可不是风吹的动静,应该有人正站在上面。 “喵喵——”城墙外野猫不时叫一声,竟然能让城内的回应,猫妖吧?呵呵。 “嘎——”乌鸦声最为响亮,可随着这叫声响起,整个世界很快安静下来,没有了那种身处蛛网中的紧张与诡异感,哪怕能遥遥听见集市的人声! 这个时候,华安才从破缸里走了出来,重新伸展身体。 脱掉一件内衫,将装着人参的皮兜裹严,他来到尸体跟前,反复同记忆中的“白老大”对比,直到在看到对方耳廓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进屋与出屋的两个白老大根本不是一个人,难怪他会留意对方的痦子,那应该是多年精研易容术的直觉,记住一个陌生人身上的最大特点。 华安并没有走进废墟,这一切事不关己! 小心地扫除自己的痕迹,几个飞纵,消失在巷子里。 他离去不过盏茶工夫,本地衙门的捕头接到报案,赶了过来。见到满院的废墟,震惊后又复麻木:“报上去吧,又是江湖人,咱们管不了。”话音一顿,又道,“好在这里是个废院,与百姓关系不大。” “老大,这尸体还是搬去城外的义庄?” 不等捕头回答,就听“噗噗噗”的声音响起,众人看过去,见刚才的那具尸体转眼之间化成一滩黄水,连衣服都腐蚀殆尽。 “老……大……大……太……太可怕了。”一个捕快颤声说。 “还好,一直听老大的,‘不要轻易用手触摸江湖人的尸体,哪怕他身上有大量财物’。” 众人掩住口鼻,将这滩液体掩埋后匆匆离去。 至于今天死去的采参客,谁又记得他,谁又能想起他呢? 这,便是江湖中人的下场! 华安提着一包人参,在巷子里一路奔跑,很快回到孙驼子酒馆的后院客房。 他跑去灶房提了两桶热水,用皂粉将全身仔细搓了两遍,又用特制药粉泡了澡,这才将换下的衣衫同皮兜拿去灶下烧掉。 灶房无人,只有烧热水的大铁锅还在冒着水蒸气。华安将衣服一件一件丢进灶火中,看着火舌将其吞噬,心下略定。在丢到皮兜的时候,一粒蜡丸从缝里滚出。见此,华安脸色立马变得阴沉,等重新检查过皮兜,再无所发现后,将其重重丢入火中,很快化为灰烬。 握着蜡丸,华安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捏开,从中抽出一张纸条。待读完上面的内容,脸色变得铁青一片。 “安骅,你在干嘛?”孙小红的声音响起。 见她走了进来,华安调整表情,扯着一个微笑道:“烤火。”此时,他仍是一个脸色蜡黄的病汉,名叫安骅。 孙小红语气轻快地道:“没想到风三公子的灵丹如此好用,你似乎都不咳嗽了。哎呀,若是再问他求两颗,不知能不能治愈你的病。” 华安听她说起这个,语气也轻快不少,点头微笑道:“咳嗽确实已经停下。那可能是风三公子的保命药,哪有那么好求的。不过下次遇到,若是能求他将大夫介绍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孙小红甩了甩两根长辫子,拍手道:“这是个好主意。那药虽好,却未必对症,还是找大夫好好瞧瞧才对。” 华安点头:“正是如此。”抬眼就见孙小红正定定地看他,不由耳尖滚烫,似有火焰燃烧,一直烧到脸庞。可惜,此时他脸上涂了易容的药粉,看不清里面通红的面孔。 今天的安骅眉眼带笑,有种温柔涌动,孙小红蓦然有种心动的感觉,正要羞涩移开眼睛,却又发现他耳尖红彤彤,远不是平时的蜡黄,不由多看了两眼。 两人目光相接,都有些瑟缩,但又同时勇敢且坚定地望过去,一时间颇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感。 两人默默凝视对方。许久,华安才低声道:“若是,若是能找到神医治好病,我再来找你。”语气顿了顿,又用更低的声音道,“我叫华安,今年二十一岁,家住姑苏城。” 孙小红双眼一亮,犹如星辰,脸上光彩乍现,回道:“我是孙小红,今年二十岁,家住太原城。” 两人对视,均会心一笑。 孙老头“吧唧吧唧”抽着旱烟袋,不时朝灶房的位置看一眼,那小子品性武艺不差,可身体太病弱,远非良配。 自从寻宝的江湖人离去之后,太原城清净不少,就是小酒馆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差,对此,孙驼子从来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在这里呆满十年,完成许下的诺言。 此时他右手臂吊在脖子上,尽管手已能活动自如,但还不能用力,更不能施展武功。手没有被彻底废掉,这已是意外之喜,偶有不便纯属正常,孙驼子很想得开。 见老父满脸担忧,他不由笑道:“年轻人的事就该让年轻人决定,千万别用‘为她好’的名义要求她一味顺从。” 孙老头先是点头,但很快面色随之一沉,冷声道:“你还在为年轻时候的事怪我?” 孙驼子轻笑出声,摇头道:“怎么会?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您老心思太杂太深。” 孙老头笑骂道:“你就说我想得太多不就完了?!” 孙驼子摇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孙老头沉默不语,稍后才道:“我已不再年轻,上官金虹犹在壮年,若是他一往无前,我必输无疑。” 孙驼子不赞同道:“为何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功力上他未必能够赢你。然而还没有比试,你已经认输,且还为这种认输寻找各种证明,你有想过为何如此吗?不要说为了小红,为了我。” 孙老头默默吸了好几口烟,呼出的烟雾被聚拢成一团,掩住他的面孔,让人看不清表情:是什么让自己这么怕输?仅仅是年老体衰?有没有为虚名累? 60、终于来了 寻宝众人结伴而行,一连走了四五天都顺畅无比,没有遇到任何猜测中的意外,狼群?不存在的。铁骑?哪里会想对付咱们这种江湖客,没油水还费时费力。江湖人的思维向来利字当头,自然也把别人想的如此。 众人骑着马跑在草原上,渐渐放浪形骸,有的竟然跃跃欲试想去调戏草原上的牧民姑娘,还有的偷牛抢羊、故意引逗牧民去追,更离谱的是盗窃财物留下爪印、佯做独狼偷袭的假象。 由此可见,草原蛮族同大名摩擦增多,未必全是某一方的原因。 风三冷笑。这帮人本就习惯独来独往,不是每个人都能时刻装成斯文君子、正义侠客,瞧,这才几天,原形毕露的大有人在。 这寻宝的队伍本就松散,远不像甲兵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行程不到一半,已然变为一盘散沙。 说不上好与不好,毕竟目的是送他们归西,若是早点死光光,那就早点回家。当然,最好还是在天宝峡谷同蛮族高手同归于尽。风三眯着眼睛看着三两成群的江湖人,心里盘算。 草原夜晚温度低,但因为事前都有准备皮衣皮裤皮垫及帐篷这些,并没有让人感到不适,平素做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时可多数是在夜里子时左右,那个时候你能挑剔天气不好、气温太低吗?那必须不能,天气不好说不定更好下手,更不易被人发现,更能隐藏行迹,对不对? 傍晚时分,金色夕阳将草原照得亮亮堂堂,犹如涂了层金粉。当日的行程已经早早完成,江湖人放开马儿,让它们随意吃草。这个时候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绿色冒出草根,只是近看却又看不到。 有人正嘻打笑闹,有人在埋锅做饭,有人在燃起篝火烤制新鲜的羊肉,还有的四下打量,也不知道沉着脸在想什么。 风三靠着帐篷,喝着从牧民家中买来的滚烫酥油茶观察着一行人。这里究竟有几个势力的前哨?又都会是什么势力?他们的目的真得是寻宝吗?会不会失控? 这最后一点让他陡然紧张起来。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填饱肚皮之后,众人坐在背风的帐篷后围着篝火打盹。许是已到初春,出发时还颇为凛冽的寒风竟然磨去了棱角,扬起时带来一丝柔和。这些人既合作又彼此警惕,哪怕眯着眼睛养神却也紧紧抓着手里的兵器,有的更是手插在胸口,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毒药、暗器。 风三并未与这些人太过接近,而是坐在单人毛毡帐篷里,这一路行进他费心费力,颇为疲累,只盼着早日完成任务,恢复闲适的日子。 皱眉思索,将最近一段时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及全部细节回想数遍,没发现任何纰漏时他才松开眉头。这是每日必做的自省。随后,又将未来几日的计划从头捋一遍,亦未发现明显漏洞才决定继续执行下去。这样的思维工作是他早晚必查之重点,不敢有一日大意。 这时,草原之上的夜空响起一声鹰隼的厉鸣,如浪潮般一波波震颤着耳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起鹰隼本体何等雄健及威严,它,是草原上的霸主,是志高气昂的良兆。 再次听到鹰啸,风三嘴角浮出一个真诚的笑意,每每思虑过甚辗转反侧时一旦听到这个声音,他就能整晚安睡。或许,今晚能有一个好眠。 风三的愿望落空了。 才过寅初,他就猛然醒转。危机感犹如一根带刺的鞭子狠狠抽打着神经,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飞快穿好皮袄,检查完装备,他走出帐篷,却见旷野之上有无数绿幽幽的光点正越来越近的包抄营地。 “狼群!”风三失声道,额头冷汗直冒。 此时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也是人类最困倦的时刻,向来是狼群选择突袭的最佳时辰。 眼见着绿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风三猛然运起内气,以“狮子吼”将声音传出:“狼群来了,戒备,准备阻杀!” 熟睡的江湖人顿时感到一柄数百斤重的金瓜锤正重重敲击自己的太阳穴,纷纷醒转过来。 待看到无数犹如萤火虫一样的绿色光点后不由骂娘,这难道全是狼吗? 不少人心中发怯,四处张望,寻找退路,想着待会何不趁着别人与狼群厮杀之际偷偷溜走? 更有人不止想,还行动起来,冲着绿点较少的方向发足狂跑,却不知身后有多少人在看笑话。 果然,不多时,先是怒斥声遥遥传来,随之阵阵惨叫,最终无声无息。这一幕在数个方向上演,犹如夜色中大戏登台,只是这戏却是用生命扮演。 见此,本想第二波逃离的江湖人顿时老实下来,开始认真听指挥,该如何结队共同狙杀袭来的狼群。 并不是所有的江湖人对如何对付狼群一无所知,总有那么几个在六扇门挂名,整天被人追杀的如丧家之犬的老油条,这样的人自然来过草原。 或许在这些人的指挥下,能阻杀一波前仆后继的狼群? 狼群越聚越多,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离营地不足数丈的位置。 江湖人皆背靠背,手中紧紧握着兵器,面向狼群,警惕它们随时袭击。 篝火被重新燃起,大块大块的木头丢入其中,熊熊烈焰伸长明亮的火舌,也照亮这群江湖人的脸。 肃然、庄重,这是风三难得在这些人脸上看到的表情,曾经以为没有。 阴影中有高大头狼仰天长啸,这是狼王发出信号,准备袭击了吗? 众人再次提高警惕,双眼恶狠狠回瞪已经能看到影子的狼群,不错,黑压压一片,犹如乌云坠地。 随着阴影移动,狼群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个个满身凶悍之气,似乎还能从其身上闻到未散尽的血腥气,只不知是走兽的还是人类的。 头狼再次长啸一下,狼群蠢蠢欲动,有体格健壮大狼飞身跃出,攻击早就挑选好的对手。自有江湖人依计上前反击。 大战徐徐展开。 61、战狼群 “铜头铁骨豆腐腰”,有经验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对付狼,但并不是所有人有面对狼群的经验。 外号“一拳镇沧州”的王伯达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只因个头不高、手无兵刃,就被一头大半人高的健狼当成弱小攻击。 只见健狼跃起扑出,前肢按向王伯达的后背,试图将其压制在地。王伯达就地一滚,躲开袭击,出拳击向狼腰。却不想健狼再次跃起,躲开攻击,回头咬住王伯达的手臂,但听的一声惨叫,王伯达手臂被撕裂,鲜血直流。 健狼见攻击有效,再次腾挪闪展,又一口恶狠狠咬住王伯达的右大腿,用力撕扯。王伯达眼中凶光闪动,趁着被咬住,健狼不舍松口,双拳齐齐砸向其腰间,且一击即中,健狼立时软倒在地。 王伯达并未放松,而是继续击打其腰部,不过几下,健狼就失去战斗力。但王伯达仍未停下攻击,直打的健狼缩成一团,口中不住呜咽。 不一会,健狼就被铁锤般的拳头打得浑身是血,瘫倒在地,不住抽搐。这时,王伯达才出了一口郁气。 可惜,不等放松,迎面又有两只不逊于前面那只的健狼同时扑将上来。这次没有侥幸,不过几个回合,王伯达就被一口咬住咽喉,血沫从喉部不停涌出,不过数息,便气绝身亡。 不远处两头青背苍狼同时扑向“鸳鸯刀”晁错。晁错不躲不闪,唰唰两刀,分别崭向苍狼跃起后毫无遮掩的肚腹处。刀光闪过,两苍狼雪白的肚腹有血红立时喷薄而出,随之而出的还有大团内脏。 “噗通噗通”两声,苍狼重重砸在草地上,大地微微颤动。 此时苍狼还未断气,嘴里犹有呜咽发出! 一连斗了半个时辰,双方皆有阵亡。 狼死去的远比江湖人多,但是在头狼的指挥下,分批进攻,轮流休息,因着数目庞大,压力远比江湖人小。 狼尸与人尸遍布营地,江湖人见大伙人人带伤,不由心生绝望。 就在这时,天空有鹰隼尖啸声传来,很快,远处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大地震颤。 似是感受到远处传来的危机,头狼仰天长啸,狼群立刻有序退走,很快消失在旷野之上。 “难道是蛮族铁骑?”江湖人既有被救的庆幸,又心有不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风三将肩头的伤口清理干净,这才敷上药膏,用绷带缠好,穿上衣服。 狼牙里有无数看不见的“外邪”,不清理干净,伤口就会腐烂,产生痈疽,严重者甚至会殒命。若是没有被狼群杀死,没有被其他武功高强之人打死,反倒死于此,岂不成了大笑话? 呼啸而来的骑兵并没有在营地停留,而是呼啸而去,似乎是恰巧路过。 狼狈不堪的江湖人看着大名骑兵潇洒远去的背影,难得升起一种豪情、涌起一股热血,这,是我大名的甲兵铁骑,是守护大名子民的屏障! 只不知这热血豪情能维持多久。 “收拾收拾,赶紧离开,血腥气如此之重,不时就会有野兽前来进食!”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疲惫的众人连忙振作精神,跟着队伍离开营地,前往下一处预备营地。 暗夜过去,众人迎来了晨曦。 灰蓝天幕下,草原一望无际,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景色均大同小异,让人无法辨清方向。 捂着伤口,拖着疲惫的身体,江湖人心头又升起一丝不妙。 “不走了,TNND老子不走了。就这么下去,没到藏宝地老子命就没了。”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大叫。 这声喊叫不知道出了多少人的心声。 “立即停下休息。”领头的杜学士对已经动摇的军心也无能为力,只好答应对方的要求。 风三看着人人带伤、总数不满三百人的队伍,眉头轻蹙,就这样的士气,能准时到达天宝峡谷吗? 不过不管怎样,队伍停了下来。分工合作,设好防御,众人席地而坐处理伤口,休憩进食。 …… “前面有牧民!”指着远处绿蒙蒙草地之上犹如珍珠般的白色圆帐,李真高兴地对花满楼道。 两人一路向北,已经行了十日,直到今天才遇到零星牧民。 “又有好东西吃了。”李真笑道,“手抓羊肉,酥油茶,奶豆腐。想想就要流口水。” 花满楼只微笑,并不出声。 随着离中原越来越远,李真发现花满楼越发的不肯开口。难道恶劣的生活条件真得能让人抑郁自闭,哪怕辽阔天地及天地间的美景美食也无法治愈? 若是花满楼知道李真的心声,必会辩解,他不是抑郁,不是自闭,而是因为无法清理牙齿,唯恐口臭才闭嘴不言! 此外,他怀疑内衫早就透出一股恶臭,但因寒冷,不便在野外沐浴更衣,偏偏李真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 这种不适让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草草出门。 原来江湖上的大侠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吗?陆小凤也是如此?不能不说花满楼极度震惊。或许,未来他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大侠了。 还未跑到帐篷前,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狗叫声。牧民更是在听到狗叫声后走出帐篷,望着飞来的两骑两马。 “老丈,多有打扰,能借宿一晚吗?”李真飞身下马,拱手行礼。眼中余光更是瞟过小牛犊大小的两只大狗,我去,这不是后世的藏獒嘛。 牧民上下打量两人,许久才道:“客人进来再说。”说着,就将两人往帐篷里带。 将马拴好,李真和花满楼一起步入帐篷。 帐篷里铺着地毯,有炉灶、简单家具及基本生活物质,这是一家家境中等的牧民。 牧民用擦得锃亮的铜壶倒了两碗酥油茶给两人,请他们品尝。 滚烫的液体入腹,人似乎也跟着活了过来。两人忙起身致谢。 牧民似乎对他们如此多礼很不习惯,又拿出烤肉请两人品尝。烤肉酥脆香嫩,两人吃的赞不绝口。 借了牧民家的浴桶,总算过上了洗热水澡的日子,却也将人家家中的木炭消耗七七八八。 内蒙是有大型煤矿的啊,李真幽幽地想,也不知这个大名会不会有。 62、谁之错 “阿爹,你可真大胆,不知道这两人的底细就敢收留人家。”少年埋怨道。 “你阿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奶豆腐还多,那两人都没有带兵器,斯文多礼,不像是坏人。”牧民难得向儿子解释道。 “切,那是你没见过武林高手,听说他们能飞檐走壁,能上天入地,一个打十个布和都是小意思,根本不用带兵器。还有,坏人难道会写在脸上不成?”少年翻着白眼道。 “莫日根,你都是听谁说的?以后不要再听人胡说,好好练习骑马射箭吧,能像布和一样勇武,阿爹就很满意了。”牧民劝说。 “阿爹,你为什么不相信?真得有这样的人。前几天我去……”话音未落,帐篷外传来响亮的狗叫声。 “又有人来了?”牧民疑惑,往帐篷外走去。 刚拉起门帘,夜晚的冷风就卷入账内,吹得他一个哆嗦。 伸长脑袋往外望去,四周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人影。 这时,两只大狗的吠声更加凄厉,牧民眯着眼睛望了望,喝道:“巴特尔?琪琪格?你们在叫什么?” 可惜,两只狗根本不理,还是大声咆哮。 牧民正要走过去瞧瞧,却被儿子莫日根阻止:“别去,躲着不敢出来见人,说不定是逃奴,甚至是作奸犯恶之人。” 尽管阻止了阿爹,莫日根却拿起弓弩悄悄走出帐篷,往狗叫的地方走去。 牧民不放心,亦步亦趋的跟着儿子,等走到帐篷后面,却见地上是只野兔子,根本没有人。 “难道就为了只野兔子?”莫日根不解,“你们羊内脏没吃够,竟然为了一只饿了一冬的干瘦野兔大吼大叫?简直太丢脸了。”一边抚摸着两只狗头,一边叹气道,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牧民笑着道:“吃就吃吧,不过是道点心。” 莫日根见大狗并没有吃野兔,却仍然望着那个方向,心里不安,可确实什么都没发现。 父子两人回了帐篷,很快熄灭牛油蜡烛休息,四周顿时被一片黑暗笼罩。 “什么人?”李真和花满楼的小帐篷里,地上趴着一个牧民打扮的人。 李真摊摊手:“刚才见他躲在暗处,要对那对父子下手,被我点倒,拎了过来。具体什么身份,还真不知道。莫非是走散的寻宝人?” 花满楼点头:“确有可能。他醒了,问问不就知道了?” 李真抄着手踢了地上的人一脚,诈道:“不是去寻宝吗,走到哪里回来的?一路发生了什么?” 地上的人见装晕无效,只好睁开眼睛老老实实回答:“我武功不济,并没有去寻宝。” “为什么要攻击那对父子?” “……” “是不是想谋财害命?” “在下再也不敢了。”这人忙求饶,语气颇为情真意切,但同时却也不解地问,“看你们也是汉人,为何要阻止我杀两个蛮子?” 这个问题一出口,李真同花满楼都没出声。 地上的人见将两人说的哑口无言,继续道:“蛮子年年打草谷,杀了我们多少同胞,今天你们竟然阻止我报这血海深仇,难道你们是汉人中的败类,是汉奸?” 自以为大义凛然,似乎这么说把自己也给说服了,好像真成了民族英雄,这人面上洋洋得意起来。 李真笑笑道:“谋财害命在哪里都是十恶不赦,难道就因为你杀的是草原上的人就能变成正义不成?我猜这样的事即使在中原你也干得不少吧?” 这人满脸愕然,为何这两人与以往遇到的侠客不同? “道德败坏、滥杀无辜之人在任何文明地界都会被谴责,这是为人的底线。” 这人心中冷笑,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你功夫比我高,自然能教训我。若是哪天我功夫比你好,你说不定反倒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 李真见他满脸不服,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同这样的人何必浪费唇舌呢。同时,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人才好,难道一指头戳死他? 作为一个大夫,非到万不得已,李真从不考虑杀人,谁说侠客就要杀人如杀鸡了?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哪一个杀人了? 为难地望望花满楼,这里不是中原,没有六扇门和捕快可以提交罪犯。 花满楼微笑道:“李兄不是善于配药吗?给他下一种药,让他自己去京城投案。只要一个月内到达,就能拿到解药,否则,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李真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花满楼,你竟然是这样的花满楼?太出人意表了,要重新认识。不过,他还是爽快的接受了这个建议,给地上这家伙喂了药。 事后,李真交代道:“明早天一亮你就出发前往京城,不要同那对父子照面。” 地上的人满心愤恨,若是去京城,岂不老底都被人掀了?倒不如先去找大夫解毒。 不想,李真好似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一般:“这药除我无人可解,这一点绝对不是骗你,不用去做无用功。对了,你知不知道南疆有蛊虫,能准确定位你的位置,甚至能控制你的思想,操纵你的身体?” 地上的人一听,满脸绝望。 李真见他认命,轻笑道:“难道你真是六扇门悬赏的江洋大盗?那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话音一顿,李真又问:“报上你的名字,说不定我们还听说过。” 地上的人垂头丧气道:“汪嵋。” 花满楼突然道:“你就是那个常用‘先生’身份行走的采花大盗?” 汪嵋垂头不语。 花满楼叹道:“据说你的悬赏在六扇门已挂了数年,赏银总额已有十万两。” 这话一出口,李真精神来了:“什么?还有十万两?!” 花满楼点头。 李真笑道:“这样啊,那手段就不能太单一了。”说着,摸着下巴想了想,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两粒药丸塞进汪嵋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哪怕汪嵋想拒绝,也呕不出来,李真早点了他的穴,非等药丸消化后才会解开。 63、沼泽 次日一早,李真与花满楼相偕离去,而汪嵋早在凌晨就已前往京城六扇门。 望着两人飞驰的身影越来越远,牧民对儿子道:“莫日根,你说这两个年轻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高人?” 莫日根见阿爹满脸困惑的看着他,放下手里的铜碗,好奇他为何有这样的念头:“阿爹是发现他们有异常之处吗?” 牧民这才将拳头松开:“你看这是什么?” 莫日根这才发现阿爹自送走两位年轻人一直紧紧攥着拳头,此时拳头张开,手掌上赫然托着一个圆肚瓷瓶,瓶壁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字“药”。 莫日根不解地问:“阿爹,这是刚才那两人给你的?为什么?” 牧民语气透着惊奇还有意外之喜:“送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矮个男人说我的风湿很严重,若是不早点治疗,再过几年就站不起身,极可能瘫痪,为表达收留他们一晚的谢意,给了我这瓶对症的药,让我不要推辞。” 莫日根神色一紧又一松,他起初怀疑对方不怀好意,但随后想到既然一直没下手,现在离去也就没必要下手。 拿过瓷瓶,莫日根打开腊封,拿到鼻尖嗅了嗅,有股辛辣之气扑出,却又隐隐带着一股清香,应该是好药吧?莫日根不太确定地想。 “莫日根,你说这药阿爹要不要吃?”牧民有些犹豫,竟然找儿子拿主意。 莫日根犹豫道:“用刀子刮点药沫给兔子吃,要是没有坏处,阿爹再吃吧。” 牧民一拍大腿:“好,这个法子好,我的莫日根果然聪明伶俐。” 莫日根不好意思道:“莫日根是阿爹的儿子,阿爹自然觉得我什么都好。” 牧民眯着眼睛看了看已经升起来的太阳小声道:“也不全是,我还觉得布和很好呢。” 莫日根没听清这最后一句,疑惑道:“阿爹,你说什么?” 牧民感觉回过头来:“没什么,我再说今天天气不错。” 莫日根看了看蔚蓝的天空,也点头道:“今天天气是不错。哎呀,该挤羊奶了,阿爹我去干活了。” 牧民回到:“去吧。中午阿爹给你做你爱吃的手抓饭,用南方的大米做。” 莫日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阿爹最疼我了,知道我爱吃大米。” 牧民叹气道:“你呀,随了你阿娘,她就是江南人,出生在大湖里的小岛上。” 莫日根小声道:“都听你讲了八百遍了,我又没见过阿娘。” 牧民顿时沉默不语,望着远方,满眼怀念。 …… 又在草原上驰骋数日,这天下午,李真同花满楼来到位于天宝峡谷不足五百里的地方。 眼前似乎是片湿地,干枯的芦苇野草随风摆动,有水鸟野鸭栖息,不时鸣叫两声。水面清浅,底下的淤泥一目了然,有蜉蝣虫子游来游去。 李真盯着一根芦杆上的翠鸟,它正用尖尖的喙梳理翅膀,神态闲适。在它双爪抓着的那芦杆一侧是片芦叶,一条筷子粗细的青蛇正伸着信子躲在叶子下窥视。 翠鸟对这危机毫无所知,一边梳理羽毛,一边不时轻快地叫一声。 青蛇耐心的等候,终于在最后一刻猛然长大嘴巴,将翠鸟整只吞入腹中。 难以想象这蛇的颌骨竟然能张大至吞掉拳头大的鸟身,它可是只有筷子粗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天地异种。 芦苇丛里无数野鸭伏低身体,是正在孵蛋的母鸭。除了野鸭,更有大量的雀鸟在这片空间繁衍生息。 这环境平和的似是没有一点危机。 “李兄,难道要绕行?”花满楼道。 这处湿地看起来足有数十亩,没有船很难通行。 李真还未回答,就听到远远有说话声传来:“朱兄,没想到你也会来寻宝。” 一个声音洪亮的男子回答:“呵呵,我朱贵与你们的目标不同。” “有什么不同?还不是富贵?” 朱贵呵呵一笑:“我朱大官人会在意富贵?” 又有人插嘴道:“不错,朱家豪富,朱老弟自然不会贪图财宝。那是为了秘籍还是灵丹?” “就不能为了神兵利器?” “呵呵,我猜是为了秘籍。朱老弟不是一直惦记着突破先天吗?说不定能在秘籍里找到线索。” 朱贵大笑道:“还是厉老哥这话深得我心,若是诸位拿到秘籍,让我抄录一份,定有大笔银子奉上。” “哎,朱老弟的追求与我等俗人早就不同,惭愧惭愧。” “对,人生不同了啊。” 听声音,似乎同这朱贵一起的有三人,其中一个便是厉老哥。只是这些人竟然也到了这里? 李真示意花满楼不要出声,他不想同寻宝人碰上,没想到晚了数天,还是碰上了。 “朱老弟,你这个法子不错,若是能顺利过去,就到天宝峡谷了。” 李真透过摇晃的芦苇看过去,见朱贵四人分别站在一个磨盘大小的物体上,同时划动手里的长棍,就如同站在小船上,飞速前进。 “这是什么玩意,挺神奇嘛。”李真不由轻声道。 这时,就听朱贵哈哈大笑:“朱停果然不愧巧手之名,这可是花了大笔银子才买到的。” 朱贵三个同行之人听到“朱停”二字,均惊呼出声:“老朱,你可真有钱,竟然能请动朱停。” 朱贵笑道:“我有钱你们不是一早就知道?” “莫非你和朱停还是本家?” “自然不是。就是本家那奸商也不会打折。”朱贵叹气道。 四人越行越远,渐渐听不到声音。 李真回头看向花满楼,见他正面带微笑回望自己,不由笑道:“不如我们也划过去?” 花满楼点头:“没问题。” 就见李真从包袱里拿出两块皮子,在一端的小口上不停吹气,直至完全膨胀。密封好出气口,往水面一丢,李真笑道:“做法跟黄河上的羊皮筏子差不多。” 花满楼这才掩住惊讶,点点头。 飞身跃到皮筏子上,李真提醒花满楼道:“小心,这里似乎是沼泽而不是湿地,一旦陷入,很可能被吞没。你看那边是不是一个死人?”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芦苇。 花满楼望过去,果然看到废弃鸟巢边一个黑漆漆的球形物体,正是披散着头发的人头。 64、迟到 人头周边并没有血迹。 将内气注入手中的芦杆,用力一挑,人头纹丝不动,芦杆却受不住内气的激发,化为纤维四散而去。李真遂点头道:“猜测不错,身体应陷在水下泥中。” 乘着皮筏子来到人头跟前,花满楼蹲下身体仔细打量后道:“奇怪,看他的发型,似乎并不是中原人。难道蛮族已经抢先一步进入天宝峡谷?”说着,他又四处望了望,“周边并没有大批人手经过的痕迹。” “或许这人只是某个势力的前哨?” “若是草原人,为何不知这处是沼泽呢?” “好了七童,出发,希望能顺利到达。”李真见花满楼凝神思考,忍不住打断他道。 花满楼笑笑点头,两人撑起皮筏子在水面比朱贵更快地划行。 皮筏子一路向前,不时惊起水鸟、白鹤,展翅飞向湛蓝天空。 傍晚时分,两人在一处港汊停下,刚上了岸,就见十丈外一团浓烟升起 李真凝神倾听,四周静悄悄一片,偶有风吹过枯叶干草的“簌簌”声响起,倦鸟似已早早归巢,却全无人声。这浓烟不是有人生火的吗? 与花满楼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李真传音入秘道:“含服避毒丹。” 花满楼微微点头,快速拿出一粒药丸丢进嘴里。 两人收起皮筏子,这才拧身往浓烟方向掠去。 越是走近,两人越是警惕,唯恐芦苇荡后有一排排的弓弩射出,或是大把见血封喉的暗器袭来。 待走到近前,平铺着大片芦苇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数个同样装束的蛮族青壮,腰间弯刀雪亮,与脚上皮靴靴尖的倒钩相映。 这些人动作各异,有突然倒地的,有警觉腰间弯刀抽出一半的,还有对危险毫无所觉的。 李真摸了摸这些人的脖子,脉搏全无,身体尚温,死了约莫一刻钟。 走近仍冒着烟的火堆,扒了扒里面的灰,要不是烟里还有细微的余毒,根本找不到投毒的痕迹。 李真回头就见花满楼正用弯刀挖坑。两人掘了一个深坑,将这些尸体埋葬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彻底黑了。 重新升起篝火,两人围着火堆盘坐在地,不远处是崭新的坟堆。 “为什么我对那些人满是同情,而不是幸灾乐祸?”花满楼轻声道。 李真烤着干粮的手顿了顿,轻叹道:“因为你是个热爱生命的人,哪怕是宿敌,你也不忍看着对方殒命。” 沉默了好一会,花满楼又开口道:“明天就到天宝峡谷了……” 李真点点头:“不知还能不能找到炼气士的线索。” 这一夜气氛莫名沉重,或许是死了太多人。 天亮之后,两人继续前行不足十里,眼前出现一道峡谷。 这峡谷两边山峰耸立,壁立千仞,犹如一道长刀划下将整座山劈成两半。峡谷入口宽不足三丈,从下面仰望,只见一线青天。内行十里,便是一处湖泊,据说是域外陨石坠落之地。 这便是有关天宝峡谷的所有记录。 越是靠近峡谷,这路程越是不同,地面已经零星出现打斗痕迹甚至死尸。死尸有中原打扮的江湖人物,有草原蛮族,却没有看到大名军士。 进入峡谷,地面堆着蛮族死尸,不下数百具,个个脸色青紫,嘴角、眼角流出黑血,分明是中毒而亡。 这天宝峡谷的入口地势险要,完全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被蛮族专门派了军团守着,难道说真的有宝藏? 李真仗着精通医术,自然不会让花满楼走在前面,而是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峡谷内阴凉潮湿,不见阳光,两人走在里面,犹如在坟墓之中行进。 除了不时摊在地上的死尸,掉落的兵器,竟然还有洒落在地的金银珠宝。只不过后者远比前两者少的多。 耳边收到花满楼的传音:“难道寻宝的人已经散了?”看来花满楼也发现地上的财物了。 对啊,否则哪来的珠宝? 脚下不停,两人继续往前走,同时耳朵竖起,全身警惕,以免有人暴起伤人——说不定就有人躺在死尸堆里苟延残喘。 风中传来阵阵腥臭的气味,脚下湿软的泥土似乎浸了血,让两人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等终于穿过黑漆漆的峡谷,看到传说中的湖泊,两人眼前才一亮,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这里景色极美。碧蓝湖泊边是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黄花,白色碎石铺满湖岸,数个或白或红或金的帐篷犹如明珠洒在湖边草地。有云雾轻轻飘荡,将这处世外桃源装饰得犹如仙境。只除了要忽略遍地狰狞面孔的死尸。 花满楼没有停留,而是重新鼓起皮筏子,乘着它划向湖泊中央。 那里有一个大石头的尖顶在水中若隐若现,寻常人极难注意。 “这块大石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域外陨石?”李真好奇地道。 花满楼点头:“正是。据说炼气士的师门为了吸收这域外陨石所带的特殊物质在这里开辟了洞府。走,进去看看。”他脚下用力,按照易经八卦,前后左右走了数步,就见大石裂开,露出一个入口。 两人走了进去,李真好奇的看了看,惊讶道:“竟然能将水隔离在外。厉害。” 花满楼笑笑。 两人顺着入口往里走,越走越宽阔,但所谓的洞府却也不过是在石壁上开凿的石室罢了,完全没有想像中的仙风道骨。 迎面是一排石室,但两人完全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不仅没有各类修行典籍、丹炉、法器,连基本的生活痕迹都没有,比如茶具、炊具。 “这里似乎已废弃多年。”李真叹气道,“或许数百年?” 花满楼四处望了望,指着靠边上的一间石室道:“我脑中的记忆是一百年前曾经来过这里,当时还有人在此修行。” 李真再次跳入那个石室,尽管刚才没有发现,但说不定是被阵法隐藏了,不如再好好检查检查。 花满楼也随他进入,可惜,这次仍然毫无所获。 两人失望而归。 65、被擒 “没想到竟然毫无所获。”李真闷声道。 花满楼点点头,同样满心失望。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湖岸,不约而同看向那几顶看起来很华贵的帐篷。 “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李真不确定地问道。 花满楼点头:“不如过去看看。” “要得。” 两人跳下皮筏子,顾不上收拾,足尖轻点,就往声音来处掠去,那是个金色帐篷。若是猜测不错,只有上层贵族才有权利住这种“金帐”,里面的人说不定还是个大人物。 飞掠到跟前,只见帐门大开,靠内里一个木箱里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并未靠近,李真对着箱子拍出一掌,木箱“蓬”一声爆炸开来,掀起的暴风将木屑卷飞。再看木箱里的人,毫发无损,仍然维持着躺倒的姿势,只不过躺着的地方只剩一块木板,正是木箱底部的木板。 花满楼轻叹,李真这一手控力着实巧妙。 李真慢慢靠近箱中人,见对方仍然只是轻声呻吟,并无动作,就要俯低身体握住对方的手腕把脉。 哪知对方一跃而起,伸长手臂在他腰间及肋下两处轻点两指,李真顿觉头部眩晕,昏倒在地。昏迷前他脑中的想法竟是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阴沟里翻船”? 等再次醒来,李真发现正被一个肉球背在身上,只是肉球个头不高,又似乎在往下方狂奔,以致李真不时被撞到山壁。 此时已是夜晚,四周环境看不大清。等李真眼睛适应光线之后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肉球一手按在山壁之上,扛着自己,正顺着千仞高的山壁一路向下滑行。 刚才感受到的颠簸哪里是在狂奔,分明是不断下滑时肉球为了控制速度,不停拍击山壁导致的震颤。 瞟了眼看不见底的山底峡谷,李真一动不动,这会谁动谁是傻子。 感觉到背上之人醒来,肉球并不出声,仍然一路下滑,每每速度过快之时就顿一顿,用掌力控制下滑速度。 李真悄悄运转内气,却感到全身经脉堵塞,内气犹如水泥般沉重,内循环完全无法完成。这无疑是内气被锁的症状,只不知是何种神功。 肉球扛着李真犹如无物,不停下滑,李真索性闭上眼睛,掩住眼中的情绪。 过了一会,肉球朝着山壁猛击一掌,李真感觉身体一顿,又留意到耳边潺潺的流水声,就知到了谷底。待睁开眼睛,果见肉球正扛着他在乱石嶙峋、水雾蒙蒙的谷底发足狂奔。 李真瞟了瞟周边不断后移的景物,试着记住路线,却发现千篇一律,根本没有标记物,他于是心情烦躁地闭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有树枝抽打身体,李真嗅了嗅,睁开眼,见满眼绿色,竟然是无数大棵大棵的松树在不停后移。全身无法动弹,他只能任凭迎面而来的松枝不停拍打在脸上、身上,更有冰雪落在脸上、脖颈之处,原来这会这人正一路往山上跃奔。 很快两人到了峰顶,李真睁开眼睛,却也不知道此地是哪里。 “喂,你带我去哪里?是给人看病吗?”李真试探道。他在江湖上并没怎么浪,应该没有得罪人,不存在被报复,只可能有人找他治病看伤。莫非自己神医的名头此时已经传遍江湖了吗? 肉球并不出声,从峰顶再次下山,一路狂奔,连着翻了三四个山头,也不过才三四个时辰。 李真满心震惊,这人的内气如此充沛绵长,真真少见,自己还是太小看江湖中人了。 待到了最高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峰,肉球左转右转,来到一处隐秘的石洞前,扛着李真继续往里走。 石洞里到处黑漆漆一片,但是能嗅到潮湿的水汽。黑暗似乎让人忘记了时间,很快李真就睡了过去。不是他不想用神识,实在是神识内同样漆黑一片。 不知睡了多久,鼻尖有辛辣刺激之感,李真“阿嚏——”一声,整个人醒转过来。 张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榻上,只不过这木榻并不简陋,铺着高枕软被。 从榻上下来,原来是间木屋。侧耳倾听,并未听到什么人声。他压制住内心的好奇,赶紧运转无名宝典,却发现已经恢复正常,内心顿时一阵狂喜,不过转眼又是黯然,还是斗不过人家的。 自嘲地摇摇头,他走出木屋,发现周边全是数百年的老松,散发着清新的松香味,地上还有历年落下尚未腐朽的松塔。 除了此间木屋,还有数间掩映在松树林里,看不清全貌。 李真不由烦闷不已,大喊道:“有人吗?请我到此所为何来?还请面见!”声音带着内气传出,引来阵阵嗡嗡的回响,他这才发觉此地似乎是某处峡谷之内,还真够隐秘。 李真四处转了转,仍然未见人烟,也找不到出口,不知道这木屋是不是按照易经八卦所建。可惜,他对阵法一道只略懂皮毛。 等到肚子“骨碌碌”直叫的时候,李真回到木屋,果然发现了干粮、火石等物。 一边填饱肚子,一边寻思,擒自己前来的人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呢?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一连过了三天,仍然无人前来,无聊的李真开始像贼一般在每一个木屋里翻找线索。可惜,这些木屋里什么都没有,似乎被人遗弃已久。 三天之后,李真焦急的心情反倒放松下来,一边潜心练功,一边同松鼠交上了朋友,实在是木屋里根本没有消遣的东西。 这天一早,李真就被长啸声惊醒。这啸声在半空中忽远忽近,直过了一刻钟才停。而在他视线里却又再次出现一个肉球,正是数日前将他擒来此地的那人。 肉球也不开口,上前就要点他。 这次李真可不会全无防备,连连闪躲,嘴上还大喊:“够了,朋友!有什么事你直接说,能帮的我一定帮,不用非得点倒点晕!” 肉球听了,停下动作,倒是咧嘴笑了:“你这人还挺知趣。” 李真惊讶道:“是你?” 66、憋屈 肉球讶然道:“你认识我?” 李真拱手道:“朱贵朱大官人,有礼。” 朱贵满脸惊讶:“还真得知道我?没想到我名声这么大。” 这个朱贵可不正是数日前在沼泽遇到的那位,只不过李真记得的是对方的声音而已。 “朱大官人可否将请在下前来的目的相告?”李真并没有拐弯抹角的打探对方的意图。 朱贵笑道:“自然是救人。” 李真也不问他为何耽误这么久,只是点点头,问:“人在哪?” 朱贵示意他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棵四五人合抱粗细的大松树前,绕到树后,俨然是一座木屋。 李真心下惊骇,明明自己找过数次,为何从未来此? “安大哥,你在吗?我请来了大夫。”朱贵语气亲热地道。 许久,木屋内才有声音传来:“进来吧。” 朱贵推开木门,见一个中年壮汉正盘腿坐在中央的蒲团上,除此之外,木屋内空空如也。 李真闷声不响地跟朱贵走进木屋。 “赶紧去瞧瞧安大哥的伤势如何了,可还有治。”朱贵急切地道,语气里满是担忧。 李真看了他一眼,慢慢走到安大哥跟前,道:“可否把个脉?” 安达抬眼看了李真一眼,伸出左手。李真伸手按住对方脉门。 朱贵脚尖冲着前方,抬了抬脚跟,似欲上前,却不知因为什么,顿足不动。 李真一边把脉,一边皱眉,心下暗想:“这安达不正是江湖中盛传突破‘先天’的那位‘伏虎拳’吗?怎么这脉象如此奇怪。”换了只手,再次把脉,这次也不对,“这样的先天哪有可能破碎虚空?是假先天吧?” 朱贵焦急地问:“如何?伤可严重?” 李真同安达听到问话,不约而同看了他一眼。 朱贵在两道视线下不由倒退半步,掩饰道:“需要什么药材速速报来,我这便下山采购。” 李真微微点头道:“似有两道内气不相融合,想必是强行突破时受了内伤。”说着,报了一连串药名及各自份量。 朱贵见此,跺跺脚,转身出了门,似是要出去买药。 李真直起身,在木屋里转了转,奇怪,这里竟然没有任何生活用品,难道这个安达的先天境界已经能寒暑不侵且辟谷吗? “你可是在想我每天吃什么?”安达突然道。 李真没有回头却点点头。 安达突然放声大笑:“朱贵以为将我困在这里,就能得到如何突破先天的秘籍感悟?哈哈,实在好笑之极。” 李真并不开口。 哪知安达说起来没完没了:“其实我这先天早就出问题了,根本同传说中的境界相去甚远。当初突破本属偶然,只不过是高人相助。哎,没想到福兮祸所伏。” 见李真仍不开口,他又道:“不知我这伤势可还有救?” 李真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对方的双眼道:“自然,单修一门即可。” 安达心下一惊,莫非底细已让他摸出来了?没想到这人果然有两下子,仅靠着把脉就能推断出病症根源。 十丈外一棵松树上朱贵正凝神偷听两人的对话,安达果然有秘籍! 本以为此次天宝之行失望而归,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傍晚的时候,朱贵回来了,除了药材,还带着一头刚杀的鹿。 李真拿着火石在屋外生了堆火,切下一条鹿腿,就着松枝烤了起来。不一会,肉香开始弥漫,伴随着油脂滴在火上的“滋滋滋滋”声。 朱贵不知和安达谈了什么,很快也走了出来,脸色难看。 他走到篝火边,一会向东,一会向西,脚步忽快忽慢,忽慢忽快,来来回回走了数趟,片刻也不肯停下。 李真正在吃肉,见面前一个肉丸子滚来滚去,滚去滚来,先是好笑,又是烦躁,没好气地道:“你奔波了一天,上山下山,跋山涉水,不累吗?就不能坐下来休息?走来走去的,腿不酸吗?” 朱贵大怒:“要你管?!我累不累管你鸟事?老子就是不爱坐!” 李真心下大怒,但是想到自己本事不如人,憋屈地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手里烤好的鹿腿也没了滋味。 过了一会,木屋里传来安达的声音:“小大夫,能不能帮在下烤些肉?” 李真刚好想避开朱贵,扬声道:“就来。”说着,提着手里烤好的鹿腿就往木屋里走。 哪晓得朱贵不知发什么疯,猛然冲着他踹出一脚,直将李真踢出三丈开外:“老子还没吃呢,你给谁去!” 李真怒火再也压不住,就要跳起冲过去对着那张油腻的胖脸一顿拳打脚踢,但内气不知何时又被锁上,整个人顿时如气球一般憋了下来。 TNND,来到这个武侠世界还从来未有如此憋屈的时候。李真趴在地上暗想。 “趴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起来烤肉。我吃饱还有安大哥呢!”朱贵暴躁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真蓦的想起数年前在火车站人山人海的大厅扑倒在地的情景,此时的尴尬与羞恼不逊于那会,但他还是挣扎着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再故作淡定的走回篝火边,按照朱贵的要求烤肉。 再看刚烤好的那条鹿腿,除了自己吃了两块,已经在几息间被朱贵吃的只剩骨头。 “看什么看?鹿是老子打来的,老子还不能吃怎么地?给老子烤肉!”朱贵眼睛一瞪,吼道。 李真这会才将朱贵的面目深深记住心里,那白森森的牙齿,阔口,蒜头鼻,丸子眼! “想报仇?来呀,照老子胸口来,胸口不行脖子给你。”朱贵拍着自己的胸膛和脖子道,双眼圆瞪如铜铃。 李真硬生生扭转眼神,砍下另一条鹿腿,放在火上,想像着这是朱贵。 朱贵鼻尖轻哼了声:“老子就是喜欢看别人憎恨老子却又干不掉老子的样子。哼,能奈我何。” 李真生生咽下一口哽在喉头的老血,竭尽全力地将注意力转移到火上的鹿腿,将所有的情绪锁死在内心深处,免得内伤。 朱贵见他如此憋屈,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脚步都轻快不少。 李真:……我TM忍。 67、随身老爷爷来一个可好 将整头六七百斤的鹿烤好,喂饱朱贵同安达时,李真双手已经有些颤抖,内气一直被锁! 李真内心的那个恨啊,自己的双手何其珍贵,能用来怎么糟蹋吗?简直暴殄天物。 看朱贵的样子,似乎这么大一头鹿还没满足他的食欲,也对,练武之人气血充盈,所需要的食物自然也不会少。 一想到或许未来数日还要烤这么多肉,李真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安达的声音:“待朱贵离开,你来木屋。” 李真应允。 就在这时,半空突然飘来有如游丝般的轻轻笑声,声音颇为愉悦,隐隐约约似乎是个老人在吟唱:“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就见朱贵猛然停下脚步,“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口痰,骂道:“整天盼着升天的死鬼来了。”提高声音冲那声音叫道:“笑什么笑,老子在这里等了数日了,还不赶快滚过来!” 那老者仍然若有若无的吟唱:“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也不知这话哪里惹怒了朱贵,他扬声怒骂道:“丢你老妈,成仙这么容易吗?痴心妄想的白痴。” 李真给这两人弄得满头雾水,却也不敢出声,以免将对方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此时,他对自身的弱小已经有了新的认识。 那老者吟唱的声音越来越近,李真只觉得眼前一闪,一个全身白衣的老者突然出现在眼前。只见他满头银发,白须三寸,却面色红润犹如孩童,手里拿着根拂尘,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满身仙风道骨之气,犹如太白金星李长庚下凡。 李真大骇,这都是什么老妖怪,为何他一点也觉察不到对方的动作?原以为自己在这个武侠世界起码是王者,没想到才是青铜。 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您好。” 老者笑眯眯地道:“你也好呀,小大夫。听说你医术不错?” 李真这会可不像以往那么自信了,不确定地回答:“应该还不错吧?” 老者听了,顿时笑了,甩了下手里的拂尘道:“自信点,小大夫你已经算顶尖神医了。” 李真见对方笑了,也跟着陪了一个笑。 这时,朱贵道:“你和他废话什么,他又不能让你升天。” 李真心头又升起一把怒火,怎么,他这个神医现在都不配和人说话了?亏他在沼泽时还以为这人古道热肠呢,感情全是想像。 老者不理睬朱贵,仍笑着对李真道:“你叫李真对吧?” 李真点头,恭敬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老者仍然笑眯眯地回答:“仙风道骨白玉楼。” 李真忙拱手道:“白老神仙,幸会。” 白玉楼点头赞道:“是个机灵的孩子。咱们这些混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眼色,懂进退、知分寸、会说话。” 李真不知他为何如此说,只能当成前辈的指点,忙颔首回应。 朱贵见没人搭理他,“呸”的往地上吐了口痰,又用脚碾了碾。这动作直看得李真和白玉楼后退几步,且面有厌色。 白玉楼嫌弃道:“难怪你叫仙尘路断,瞧瞧你,浑身哪点和仙有关?粗鄙不堪,啧啧。” 朱贵似乎被激怒,“砰砰”两掌挥出,将对面两棵双人合抱粗细的大松树打得拦腰折断,口中怒道:“老子不想当仙人了又如何?尘世间有富贵荣华,好得很,老子的日子不知有多快活。” 白玉楼淡淡道:“你开心就好。” 朱贵怒道:“老子就是开心,怎么了?” 李真垂着眼皮,一声都不敢吭。 朱贵看着乖顺无比的李真,突然指着他道:“小子,你也瞧不起我吗?” 李真愕然抬头,忙不迭地摇头:“怎么会?你功夫这么好。” 朱贵怒气不减:“所以因为我功夫好,你才不敢看不起我是吗?其实心底还是嫌弃我是粗人,看不起我对吗?” 李真微张着嘴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这TM神逻辑啊。 这时,旁边的白玉京轻笑一声道:“你也就这点出息,欺负小娃娃。也不怕见了老大,让她失望。” 朱贵一听“老大”,顿时像漏气的皮球,软了下来,期期艾艾地道:“老大,老大还记得我吗?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白玉楼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朱贵似是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惊喜道:“老大,老大果然没有忘记我吗?太好了,简直不敢相信。” 看得出此时他的心情已然转好。 “小子,去木屋给安达熬药。”见李真愣愣地站在一边,他立马趾高气昂的命令。 李真自然不敢反抗,乖乖进了木屋。 见安达还在盘腿调息疗伤,不敢弄出大动静,开始找出药材熬药。 随着火炉上药罐里的蒸汽不断升腾,李真终于熬好了药,这时安达也睁开了眼睛。 李真忙端着药走过去,请他吃药。 安达见他欲言又止,笑道:“怎么?有问题要问?” 李真悄悄道:“他们是什么人?武林中从来没有听过他们的称号。” 安达微微一笑:“他们来自一个叫‘长春谷’的地方,据说修行是为了成为仙人。那两个人是二师兄仙风道骨白玉京和四师弟仙尘路断朱贵,据说还有一位大师姐仙露明珠和三师弟欲仙欲死。” 李真心下一动:“难道他们是炼气士?” 安达笑道:“谁知道呢。”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李真喃喃自语道。 安达笑笑没有出声。 李真问:“他们的武功一定比江湖人高许多吧?” 安达点头:“超一流高手。” “先天?” 安达摇头:“不知道。” “安大侠与朱贵比呢?”李真好奇地问。 安达微笑道:“正常情况下他不是我的对手。” 李真惊讶道:“那岂不是说长春谷的人也未必人人都能达到先天?” 安达只是道:“仙露明珠肯定是先天无疑。” 李真还待开口,继续问一些不曾听闻的隐秘消息,就听朱贵喝道:“小子,不要打扰安大哥疗伤。” 李真只好闭嘴不问,心里却在不停发誓,早晚要狠狠痛扁朱贵这个肉球一顿不可。 68、师门聚会 不等李真痛扁一番,再次见到朱贵的时候他已经不知被谁打的鼻青脸肿,尤其眼睛上两个黑青眼窝,让人看得心中好不痛快。 只不过,李真可不敢将这种痛快表现出来,只能低垂眼皮,掩住内里的幸灾乐祸。 朱贵尽管被揍,但心情却是极好,满脸喜色溢于言表,更是不住搓手,来回走动,似乎紧张极了,更不时往半空望望,似是期待什么人的到来。 至于李真,似乎早就被他忘到一边。 李真见此,更加小心地避开,能躲就躲,不能躲就乖巧无比的听候吩咐,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呆在安达身边,帮安达疗伤。 安达的伤本身并不严重,只不过是因体内两套功法修炼出的内力无法融合却又强行融合造成的冲击,只要单修一门,短时期自然无碍。或许是长春谷的人带来的压力,安达不敢再研究如何融合,而是按照建议,单修一门,目前伤势早已尽复,只不过做出还在疗伤的模样罢了。 一直跟着安达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对先天境界已经有了粗粗了解。 “安大侠,你是说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没有破碎虚空的记录了?”李真问出这个问题时完全不是安达想像的沮丧。 “对。有史可查的最后一位你可知是谁?”安达微微一笑。 李真灵机一动:“莫非是长春谷的人?” 安达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正是长春谷的长春子。” 李真急道:“那有记载长春子具体是在哪个地方破碎虚空吗?” 安达遗憾地摇摇头:“自然没有。就是破碎虚空也是长春谷的人流出来的消息。” 李真失望道:“哦,原来这样啊。” 或许是数日的体贴照顾,安达对这个帮自己治伤的小大夫印象还不错,就安慰道:“你还年轻,无需着急。” 李真笑了笑,将银针从安达身上起出:“安大侠,经过这最后一次针灸,你的暗伤均已痊愈。” 安达运转内气逐一检查,待内循环达成,果然一丝凝滞也无,竟然比自己疗伤效果还好,不由对李真更加赞赏,果然神医。 正要开口夸赞几句,就听木屋外响起朱贵期期艾艾的声音:“大,大师姐,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这么绝代风华……” 随后一声阴瘆渗的声音响起:“小四,我看你挨揍挨的还不够,是不是想师兄再多疼疼你?” 朱贵慌忙道:“哎呀,三师兄,你怎么来的如此快?你不是该……” “我不是该陷在松涧谷?”三师兄阴阳怪气地反问道。 朱贵忙摆手道:“三师兄,你不要误会,那真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听说。” “听说你竟然不出手相助?我看你是早就忘了师门的规矩了,哼。”三师兄不怀好意地问旁边一个脸上蒙着帕子的女子道,“大师姐,你说该怎么处罚小四?” 就听一声轻叹响起,随后一个幽幽的声音道:“我这大师姐的话如今还有人听吗?” 李真只觉得这声音犹如蛊丝侵蚀着脑中每一根思绪,所有的感官都失去判断,唯有这至美至真至柔的声音响彻天地,似乎只要她开口,为她慷慨赴死反倒是种幸福、甜蜜与成全。 就在他满脸陶醉与无力自拔之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刺破了这温柔迷障:“抱元!守一!” 李真顿时感觉脑中犹如冷冽冰水浇下,刺激的他整个人一个激灵。醒来后明了自身的处境,更是满背冷汗直冒。 揩一揩额头的冷汗,李真站起身,郑重朝安达行了个大礼。 安达摆摆手,微笑道:“你以为危机已经结束了吗?” 李真顿时一僵,重又在安达身边坐下。这会,他可不敢再胡乱升起好奇心了。 “大师姐,你从来就是我们的大师姐。”朱贵含羞带怯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我一直惦记着你。” 不等大师姐回答,就听三师兄“嗤”的一声道:“那我怎么听说你朱贵大享齐人之福,连小妾都有三十四房呢。” 朱贵深恨武陵春次次坏他好事,怒道:“那也比不上你欲仙欲死,你的红颜知己可是数不胜数,哼。”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仙风道骨白玉京不赞同道:“四师弟,你这就不对了。三师弟是修炼的功法使然,那些不过是他的炉鼎,你怎知他心底没有一片真心,而这片真心里又藏着哪一位绝代佳人呢?” 朱贵大怒,冲着白玉京重重挥出两拳,道:“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每次都是你这个搅屎棍,害得我不能和大师姐亲近!” 白玉京身体犹如云中之鹤般向半空跃起,随着朱贵的拳风左飞右飞、上下腾挪,当真优美如仙鹤展翅。 朱贵连着打出数百拳,却连白玉京一根头发丝、一片衣袂都未碰到,不由停下来,气恼地重重跺了跺脚。这一脚下去,周边的松树犹如地龙翻身,眼看就要连根拔起,木屋更是“轰隆隆”作响,马上就要四分五裂开来。 大师姐仙露明珠左婵娟轻轻甩了甩长长的袖子,无形气劲犹如大手,温柔抚平了地面,震颤立时停了下来,似乎刚才那一幕都只是幻觉。 众人这才发现左婵娟的袖子犹如唱戏时的水袖,无疑也兼具兵器之用。 “大师姐,这水袖莫非就是你这许多年新练出的门道?”白玉京站在一根松枝上道。为防两个师弟联合攻击他,他只好选了这根离地三丈的松枝。 朱贵痴痴地望着窈窕的身影,喃喃道:“大师姐怎么样都是最美的。” 武陵春的眼睛也死死盯着左婵娟,却不像朱贵似的满脸猪哥像。 左婵娟没有回答,只是道:“这许多年你们可有长进,待我试上一试。”话音未落,水袖犹如长蛇般卷向松枝上的白玉京。 白玉京轻轻一跃,到了另一棵更高的树枝上,但不想另一条水袖却如同鞭子一般冲着他脖子抽来。 白玉京心头大怒,这小娘皮,对付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狠,难怪一入门就被她死死压着。 69、先天之战 左婵娟的两条水袖忽长忽短、忽轻忽重,一会灵活如蟒蛇,一会重如鞭子抽打在白玉京身上。五百招后,白玉京只好求饶。 “大师姐,你向来功力第一,师弟自愧弗如,快停下,认输了。”白玉京喊道。 可哪怕如此,水袖还是如同双鞭一样,一下一下抽在身上,可惜他偏偏躲不过。若是对付朱贵他的轻功如同云中仙鹤,此时就是一只被蟒蛇死死缠住眼看就要被吞入肚腹中半死不活的禽鸟。 连着抽了十几鞭,左婵娟才停下攻击,神清气爽的道:“早就想教训你了,一直拿我来挑拨三师弟与四师弟的关系,我看你是忘了师父他老人家临终的交代了。莫要惹急了我,清理门户。” 白玉京本来还有些满不在乎,在左婵娟提到师父遗言时不由郑重起来,再也不敢说笑。 左婵娟见他果然老实了,就问武陵春:“三师弟可有进步?你那个双修的法门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后患无穷?你自己怎么看?” 武陵春木着脸道:“事已至此,哪还有回头的路?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左婵娟良久才轻叹一句:“是师姐的错,若是当初我……” 武陵春忙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是我答应师父试试的。”说着,又开玩笑道,“说不定将来破碎虚空,到了新世界就能补齐功法的漏洞。” 左婵娟见他不想多提,只好将目光转向朱贵:“四师弟,你自从回家,确实不枉‘贵’之名。就不知近年修炼可曾放下。” 朱贵连连摇头:“怎么会?哪怕已注定前路断绝,我这不是还可以修炼武道吗?对了,这次邀请了一位好友安达,他已突破先天。”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三人异口同声道。 朱贵得意地道:“可他确实是位先天之境的武者。”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不可能!” 三人再次摇头,均不敢相信。 朱贵笑道:“我已经将他请来,不如去看看?” 三人点头。 “不用了,还是安某出来一见吧。”话音未落,一个中年模样的壮汉走了出来。 但见他抱拳道:“有礼。” 左婵娟猛然甩出右手水袖:“就让我领教领教你的先天之境!” 安达不躲不避,在水袖击向胸口时微微下蹲,左拳向外画圈,手臂缠住对方右手水袖,又在对方左手水袖击向面部时,猛然下蹲,躲过袭击。随后,他左手激发气劲,欲将手臂上的水袖震碎。 左婵娟在左手水袖击空之时,招式已老,不等回撤,就发觉右手水袖紧绷,似乎要被对方扯断,她不由将内气附着于上,试图收回。同时,左手水袖螺旋挥舞,其上的气劲也犹如螺旋一样向着安达腹部击去。 眼见安达就要被螺旋气劲击中腹部,他不得不后退闪避,却又不甘失败,加大了左臂上气劲的激发。可怜左婵娟的右手水袖,哪怕是天蚕丝所制,却也经受不住两位先天的气劲加成,顿时“轰——”的一声炸裂,化为蝴蝶般四射而去。两人被这突发事件一惊,齐齐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左婵娟用左手水袖掩住露出的右手胳膊,却也露出手臂上一道道犹如鞭子抽出的红痕。 李真只觉得脸上刀削般的刺痛,伸手摸了摸,竟然全是鲜血,显然是被震飞的布屑所伤。 左婵娟同安达算是战了个平手,只前者失了一条袖子。 朱贵见眼前形势突变,只好干笑几声:“哈,哈,大师姐果然功力卓绝。”又冲安达笑道,“安大哥果然好手段,哈,哈。” 众人一阵尴尬。 朱贵手足无措,似乎眼前的局面还是自己促成的。不过,在看到正处理脸上伤势的李真时,眼珠一转,冲着他叫道:“你,小子,去帮大师姐看看有没有受伤。” 李真这些天除了照顾安达的伤势,时间都用来做各种药,自然不会放过伤药。这会,被朱贵猛然一吼,手一哆嗦,伤药差点脱手而飞。又来了,憋屈,李真慢吞吞地收起伤药,往左婵娟跟前走去。 不想,朱贵见他慢吞吞,几步上前,就要踢他屁股,李真早有防备,顿时脚尖一点,身体一掠,到了左婵娟跟前。 左婵娟脸上蒙着块白色的丝帕,完全看不清表情,他也不知道人家让不让看伤啊。只好木着脸站在跟前。 左婵娟这才幽幽地道:“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伤,不看也罢。” 朱贵忙殷勤地道:“大师姐,这小子医术真得不错,说不得真能将你手臂上的伤疤祛除,不如试试?” 不待左婵娟回答,他又冲李真吼道:“小子,你若治不好,也别想着下山了,就呆在这里,什么时候治好什么时候下山。” 李真心中苦笑,自己怎么那么瞎,要是和花满楼不去查看帐篷是不是就能避开这个瘟神? 朱贵见他满脸不情愿,又不敢反抗,乐道:“老子就是喜欢看你憎恨老子,却又干不掉老子的样子。” 李真无奈,只好低头问左婵娟:“不知这位姑娘肯不肯让在下看看伤势如何。” 左婵娟见他缩成鹌鹑,好笑道:“我可没受伤。四师弟是让你看我手臂上的伤疤是否能治好,只不过他却是不知道这伤疤的来历,不治也罢。” 李真脑中一闪,莫非这伤疤是自残而来的。他不再多嘴,唯恐惹怒对方,被对方一水袖抽在脑袋上,跟抽个大西瓜一样,变得红红白白一滩碎块。 安达这时突然道:“这小大夫对在下有恩,还请诸位莫要难为他,早点放他下山。” 朱贵忙道:“自然,自然,既然安大哥说了,那让他今天就滚下山吧。” 安达点头:“还是明天一早让他离去吧。”随后又看一眼这四位师兄弟,心下不安,自己哪怕功力强悍,也对付不了四位,得想个法子探探他们的意图。 于是,安达斜着眼睛问朱贵:“朱兄弟,你想尽法子将在下困在这里,可是有什么想要为兄帮忙的?” 70、突破机缘 有三位师兄师姐在此,朱贵心下大定,嬉皮笑脸道:“安大哥也知道江湖上已经多年未出现突破先天的武林高手,我就是想知道安大哥突破先天时的感悟而已,很简单。” 安达无奈道:“多日前在下早就将突破的全部经过告知你了,可你总是觉得我有所保留。事实是,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得,可以对天起誓。” 白玉京甩了下拂尘道:“四师弟,究竟是什么样的经过?” 朱贵就详细说了说,在黄龙洞受贵人指点突破。 突然,雷鸣般的声音响起,朱贵跳起大喊道:“他NND,又饿了,一定是和二师兄切磋的时候消化殆尽。”边喊边冲外围冲去。 不到一刻钟,他再次返回,只不过手里提着两只均有七八百斤重的鹿。 “小子,赶紧烤熟,你爷爷我腹中好不饥饿。”说着,冲李真提起了脚,作势要踢。 李真连忙闪躲,跑去处理鹿肉。 就见朱贵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对方刚才做出那等姿势,不过是故意捉弄他罢了。 李真又是一阵羞恼,忙低头处理鹿肉,唯恐泄露一丝情绪,免得再惹了那家伙。忍忍,再忍忍,明天就能离去避开这家伙了。 手里机械地烤着肉,李真神色木然。 “你是不是再想着明天就能避开朱贵了?”突然耳边有人轻声道。 “是。”李真脱口而出,却发现说话的正是朱贵。他心中暗恼,恼恨自己为何身处险境全无警惕,哪怕这警惕P用没有。 朱贵“嘿嘿”一笑,龇牙咧嘴道:“就算放你离去,你走得出去吗?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李真心下一沉,难道这家伙想反悔?根本不会放他下山。 朱贵见李真脸色黯然,脸上满是嬉笑:“嘿嘿,想避开老子,只要老子不想,哪有那么容易?”明明旁边有烤好的鹿肉,他偏偏扯过李真手里烤的八分熟的,大口大口吃起来。 李真满心失落,那种弱小、无助之感再次升起,将以往的自大全部打成碎片,这哪里是中武世界,说不定是高武。 “小子,盐放得太多,你想咸死老子?!”朱贵怒吼的叫声扯回了李真的神魂,原来一头鹿已经让朱贵吃光,却不知为何吃完后反倒嫌弃味道太重,他不会是故意挑刺吧?李真对此还真不敢确定。 将第二头鹿拖到火边,李真再次烤起肉来,只这次盐放得少了。 第一块烤好,他刚想端给左婵娟,就被朱贵抢了过去,还被朱贵瞪了一眼,又踹了一脚。 李真恨不得冲自己脑门来一掌,明摆着人家要去献殷勤,自己怎么会如此没眼色?智商降低的厉害。这时,第二块、第三块也烤好了,他忙分别递给安达与白玉京。 至于武陵春,那是个身穿红衣的俊美男子,皎如朗月,满目光华不可逼视,就是见多识广的李真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是这人极为淡漠,犹如移动的冰山,这样的容貌性格似乎解释了为何外号会是“欲仙欲死”。 至于那位“仙露明珠”,看不到面容,只是从窈窕的身姿上能判断其必为绝代佳人。 除了朱贵,这长春谷之人还真不负“仙”名,一个个颇有“仙”气,这也让人明白为何朱贵的外号是“仙尘路断”了。 再次烤好鹿肉,李真默默递给武陵春,武陵春并未接手,而是袖子一卷,将油汪汪的烤肉卷飞过去。 李真刚想提醒上面有油,容易弄脏衣袖,却发现武陵春早就激发内气,在烤肉同袖子之间隔出一层薄薄的真空地带。 继续闷头烤肉,等全部烤好,他才吃了最后一块。 安达有关突破的感悟尽管不能让长春谷之人满意,但他确实无能为力。想到仙露明珠同样是先天,他问道:“不知左女侠当初突破先天可是另有机缘?” 左婵娟微微点头,却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其余三人也没有追问的意图,显见都知道原因。莫非这是师门之秘? 李真听着他们谈论先天突破之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安达似乎是自己初初抵达时在某个山洞中偶遇的那个江湖人。因见对方救助了一位失足跌落山崖的采药大夫,就在其突破无望差点走火入魔而死时出言指点,助其险险度过危机。莫非那次就是突破先天?他若有所思。 安达又道:“诸位,除此之外,在下实在不知为何要将我困在此处。” 武陵春阴阳怪气地道:“是真不知,还是佯装不知?” 李真低着头,恨不得把耳朵掩上,知道的越多活下去的机会越少啊。还有这个武陵春,明明是个美男子,为何声音如此不相匹配?真不知是故意如此还是天生如此。 “自然是故意如此。”白玉京似乎能读懂他的思想,轻笑道。 李真将头埋得更低,恨不能缩成一团。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是左婵娟在说话:“好了,别逗这个小家伙了,数十年不在江湖中走动,早就没有人记得我们了。” “对呀,为何要通知这次聚会,大师姐,快说来听听。”朱贵猛然一拍脑袋,叫道。见李真也在旁边,伸指“噗噗”两下,戳中他腰间与肋下,李真顿时再度昏迷。 等恢复神智,李真才发现自己还躺在火堆旁边,只是也不知中间过了多久,火堆早就变成一堆灰烬,连一点余温也没有,而他全身冰冷酸涩僵硬,只好赶紧运转内气活血驱寒。 四周静悄悄一片,安达与长春谷的人也不知走了多久。李真满心失落,他以为至少安达会将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一个便于回中原的地方。人果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从冷硬的地上爬起来,李真“呼呼”打了一套拳,将身体活动开来,肚腹中就发出轰鸣声。他叹了口气,起身往松林外围走去,期望像朱贵一样猎来一头野物食用。也不知道自己饿了几天,李真再次叹气。 72、青木神鼎 心中冰冷一片,莫非今日就要葬身这毒虫之口?一瞬间,绝望充斥胸腔,让李真透不过气来。 眼看着蚂蚁缓缓爬到身上,这绝望之心更甚,马脸汉子的那具白骨就是数息之后的自己! 身体上蚁啮的疼痛袭来,他闭上眼睛,已经在幻想还会不会有机会重生一次。 蚂蚁从眉头顺着眼皮爬到脸上,却没有啃食。李真顿时精神一振,莫非易容膏能克制这些蚂蚁?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可惜,他并没有在全身都涂满这种易容膏! 这时,赤背蜈蚣同青蛇的队伍已消失在灌木丛后,只余激斗声满耳。 胸口火辣辣的疼痛,李真很想皱眉,却无力支配身体。 马脸汉子的诱虫药很犀利啊,李真暗想,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觉,绝对是无色无味的极品。不过转瞬又一想,自己究竟何时中毒的?竟然同样毫无所觉。瞥了眼马脸汉子的尸骨,他满心惋惜,这个制药人才竟然就此身陨。 阳光从东洒到西,又从西方消失,没入地平线之下,李真一直僵硬地躺在地上,静静等待着毒发。或许已然毒发? 夜色渐渐变得浓郁,李真双眼发直地望着前方,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与往日不同,此时灌木丛周边早就寂静无声,犹如死亡降临。 “沙——沙沙——沙沙沙——” 听到这声音,李真惊讶的睁开眼睛,视野中出现一条中指长短润泽白皙犹如羊脂美玉的胖乎乎虫子,不知是吐丝的春蚕还是能化茧为蝶的虫子。 这只胖虫身体一会绷直如线,一会弯曲如弓,在不停弹射间向前游移,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李真跟前。 李真仍然保持着僵硬的样子,见胖虫芝麻大小的黑色小眼盯着自己,不知怎么,一阵心慌。果然,这心慌之感才升起,就见胖虫猛然弹射到了眼前,随之额头被一股冰寒侵入,整个头部犹如万年寒冰寸寸凝固,连思绪也被冻住。 随后,这冰寒从头部渐渐蔓延至脖颈、身体、四肢,直至脚尖。 感官变得迟钝,全身犹如被厚厚的冰壳裹住,沉重不堪。鼻孔喷出两道白线,这哪里还是热气,分明是冰寒之气。 体内血管经脉收缩,死死抵御着寒气入侵,哪怕并没什么鸟用。四面八方的寒意顺着血液继续上行至心口,对心脏进行合围包抄,李真只觉得比冰还寒冷的东西没入心房,而心脏似连跳动都已不能。此时,他再也无法忍受,眼睛一翻,头一歪,昏死过去。 昏迷之后,体内的无名宝典疯狂高速运转,在他身边卷起阵阵狂风,久久不散。 次日,当和煦的阳光再次照在脸上,李真张开眼睛,痴痴望着金灿灿光芒笼罩下的一切,连看腻的苍翠都似变成大块翡翠而倍感诱人,眼中更是忽喜忽悲,有泪光闪动。 此时,他心里想的是:“老子竟然没死!老子又活过来了!” 活过来的李真从地上一跃而起,身体非但没有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动作而僵硬,更没有异虫入体时的沉重。不想跃起时没有意识到内气已经发生质变,竟然窜出数丈高,甚至连边上唯一一棵大树的树冠也超出大半。也就是这一瞥之间,李真看到了灌木丛后的情形。 那里堆积着一层又一层毒物的尸体,如同被冰冻而成的景观,甚至还冒着微弱的寒气。 “奇怪,为何我感受不到这寒气呢?”李真自语,按道理讲,这里离他躺倒的地方不过数丈,景观寒意深沉,不可能无感。 “难道是因为那只冰蚕?”他道,“那玩意儿寄生在我身体里,与我生死与共了?”想到心脏里的冰蚕,李真有些无奈,“还真是找了个好地方。”莫非这种法门就如同南疆的蛊虫?只是蛊虫进入人体是卵,这冰蚕却已经成年。 想到被冰冻时的痛苦,李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种滋味还是不要再次尝试的好。不过,现在感受不到寒冷,是不是意味着今后不惧寒暑? 从空中下落的时候,他一拧腰,闪到灌木丛后,落在被一圈圈冻结的毒物围起来的圆圈中,那里竟然有一个巴掌大小、泛着草木之色的小鼎,“宝贝。”李真惊喜道,“一定是宝贝。难道就是它吸引来如此多的毒物?” 李真见毒虫一层摞一层,形成一个塔状,再次为自己能挺过来而庆幸,还好,没脆弱的像它们。他伸手就要将小鼎拿起,却不想从死尸堆中窜出一只丈余的赤背蜈蚣,在他手背咬了一口,伤口顿时一阵麻木,且这麻木上窜至整个手臂。 “又是毒!”李真哀叹,“我这是犯了什么太岁,竟然连连栽在毒物上。”他决定,出山后一定要花精力多学习本土毒术,免得再翻船。 尽管心情低落,却不影响李真运转无名宝典,试图将毒逼出体外。 只是不等逼毒,赤背蜈蚣的毒素却如同冰雪遇到火焰,竟然随着血液消融,手臂麻了一麻后就恢复正常。 “莫非赤背蜈蚣的毒不是剧毒?”李真不解。 赤背蜈蚣在盯了李真一口后,就窜进草丛不见,李真这次倒是可以将小鼎拿起。 小鼎颜色犹如草木,壁侧有木纹,似乎为某种奇特木材所制。屈指弹击,有金石相撞之声。放到鼻尖嗅嗅,完全不是想象的腥臭,反倒有木叶清香。 “不如就叫青木神鼎。”李真笑道。 原本青木鼎是在一处开阔的空地,但此时满地肉泥,且已冻结,正是搏杀争斗的毒虫尸骸被碾而成。 李真四处看了看,已经完全辨认不出马脸汉子此前的布置。他摇了摇头,拿着青木鼎离开了此地。 此时正是阳光明媚之时,随着往山下飞纵,山间野花渐渐增多,鸟雀啁啾,满目祥和,似乎昨天经历的那一切只是场噩梦。 李真不想记起这噩梦,但总不自觉地一再回想,哪怕每次都会激起全身鸡皮疙瘩,仍无法遏制这种冲动。或许他知道,只有勇敢面对内心的胆怯,才能让心理阴影消失,让弱点消失。 71、渺渺前路 四周景色全无不同,全是巨大的古松,失去方向感的李真无奈,只能靠着直觉随意选了个方向,一路在枝头飞掠。不知走了多久,松树越来越低矮,满眼苍翠间渐渐出现黑褐色灌木丛以及遍布嶙峋乱石的石滩,他猜测外围约莫就是此处了。果不其然,潺潺流水声响起,夹杂着呦呦鹿鸣,李真大喜,食物有着落了。 他足尖一点,点在枝头,借着树枝弹起之际身体再次上窜数丈,落在大树最高处的树枝上,举目寻找猎物的所在。 视野里,浸着零星残雪的溪流边一个数十头野鹿的鹿群正在悠闲的饮水。长着丈余鹿角的公鹿与母鹿一起将幼鹿围在中间以作保护,除了个别调皮的幼鹿不听话地往包围圈外跑,整个鹿群团结有序,在休憩的同时警惕着外敌的入侵。 李真跃至离鹿群不足五丈的松树枝头,冲着一头五六十斤重、尚未成年的雄鹿接连弹出两指,雄鹿应声而倒。因远离警戒区,这并未被警惕的鹿群发觉。 从树上跳下,他全速运转功法,收缩自身气息,在被鹿群发现之前,拎起雄鹿,几个起落便远离此地,避开同鹿群的直接对抗。 在溪流边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李真生火填饱肚子后才开始考虑如何下山。 能顺利来到外围,说明木屋周边的阵法已经关闭。木屋储存的物质本就所剩无几,也没有回头的必要,不如就此出发。 天空为树枝所遮,分辨不出时辰。四周雾蒙蒙一片,潮湿阴冷。这里无疑不是个能久留的所在。 李真继续朝着越来越低矮的树林灌木飞掠,或许在这灌木丛的尽头就是山脚,而山脚下说不定有游牧的牧民,只要能遇到牧民,不就可以问路了吗? 就这样,一边运转内气,一边轻功全开,饿了吃烤好的肉干,渴了吃几口残雪,不知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流动的风渐渐褪去寒意,变得温暖,体感温度越来越高,李真这才长出一口气,方向没错就好。 此时他皮衣已被枝叶染出道道青黑,好在底色就是暗黑,似乎也不打紧,就是看着脏兮兮,有些不堪入目。 顾不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李真继续往山下飞掠,几个起落之间,就已在十丈之外。 眼看着阴凉之处残雪消失,冷硬冻土变得柔软,绿油油的野草透出地面,并越来越高,甚至花树生发,不时在枝头露出零星花骨朵,李真心口的大石总算回落,一颗心更是晃晃悠悠落到胸口。 早就看腻大片苍翠,这一瞥之下发现有黄花艳葩摇曳生姿,紧绷的精神不由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人就倍感疲倦,恨不能有高枕软卧睡他个数天。 “什么人来此?” 一个马脸汉子突然从灌木丛里跃出,挡住了李真的去路。 被对方这一喝,困意顿时被惊飞,李真脚下一顿,堪堪收住身体,才没有撞上对方。 他抬头望向对方,见对方人高马大,但又精瘦,酱紫脸膛,唇色紫黑,身穿团字纹紫缎袍,犹如僵尸在世。 于是他拱手道:“在下只是路过,不想惊扰阁下,这就避开。”说着,足尖往右侧一点,就要离开。 “哼,卑鄙小人,就是追到此处又如何,也不是我的对手。”马脸汉子却不依不饶地欺身上前,双手握爪,朝李真扑来。 李真这才发现,对方一双藏在衣袖下的双爪指甲又长又利,与僵尸无异,只要被戳中定会皮开肉绽。 再看对方的招式,似乎是鹰爪功的路数。 双爪一前一后,冲着李真喉头抓来,李真足尖挪移,不停飘忽闪躲,犹如蝴蝶翩飞。这下山的一路工夫,别的没有进步,内气同轻功却连连突破。 马脸汉子见连出数十招连对方的衣袂都没碰上一片,心中大急,不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往刚才隐藏的灌木丛里一丢。 李真满脸莫名其妙,不说突然被拦截,就说这汉子的举动也很怪异。 迟则生变,不再拖延,他脚尖一顿,整个人向上窜出,以一个“倒踢金冠”踢中汉子的胸口,将其踢得后退数步。不等汉子站稳,右手扬起,弹飞灌木丛上溅起的露水,露水顿时化为牛毛般的细小水针没入马脸汉子的关节之中。不过两息,马脸汉子就犹如瘫痪,栽倒在地。 李真正要转身离去,耳边突然响起“呱呱”的叫声,似乎是蟾蜍,这会山下应该是春末夏初吧,怎么此地这高山上竟然也有活生生的蟾蜍吗? 这念头才露出,草丛里又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李真寻声看去,见是条丈许长的赤背蜈蚣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子子孙孙,密密麻麻你挨我挤地缓缓移动,将地面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丁点立足之地。 他忙将视线投向四周,见左边有棵大树,正想跳到树枝上,却见上面爬满了指头粗细的碧绿小蛇,伸着蛇信,冷冷地望着树下。 难道是五毒齐聚?李真暗暗叫苦。回头再看马脸汉子,见他身上有条黑影在不停蠕动,就像传说中已经能显形的魔气。李真大惊,这难道还是玄幻世界吗?待仔细看清,才发现那蠕动的黑影竟是无数蚂蚁,而随着蚂蚁离去,马脸汉子竟然化为白骨。 “行军蚁?”李真头皮发麻,“那玩意不是在非洲吗?” 不知何时,他已经被毒虫包围。 不能坐以待毙,李真四下打量,以寻找突围的机会,却见这些毒虫毒物并没有主动攻击,而是向着灌木丛后爬去,正是马脸汉子躲避的地方。 “莫非那里有什么玄机?”一瞬间,李真也蠢蠢欲动起来,想去那里瞧瞧。这会,他有些回过味来了,莫非马脸汉子躲在那处在修炼什么毒功?而刚才丢过去的难道是引来毒物的药丸? 尽管马脸汉子的动机已无从揣测,李真还是打算穷根究底,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往灌木丛后移动,速度自然比不上那大片的毒虫。 “吱吱”“嗤嗤”“咕咕”等各种怪声响起,空气中腥臭味越来越浓烈,似乎这些毒虫正在大打出手。 李真忙停下脚步,想着待里面大战结束,再过去捡漏,做一个“黄雀”在后。哪曾想,整个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除了神智清明,犹如被点住穴道,再无法动弹。 73、入关 想到不知所终的李真,花满楼心情沉至谷底。 他有些茫然地望向湖面,夕阳的余晖透过碧蓝的湖水折射出一个个七彩光圈,而这些光圈将水面下陨石的尖顶团团围住,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今天莫非是春分?因为歌诀里说“春分蝴蝶舞花间”啊。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湖面下陨石顶部缓缓裂开一个洞口,只这洞口并不是上下开启,而是左右拉开。 花满楼心中一动,足尖轻点,一个鹞子翻身跃上皮筏子,内力全开,满速划动,不过数息,就已经靠近洞口。 望着黑漆漆的洞口,他没有犹豫,整个跃入其中。洞里同样黑暗,两边石壁耸立,脚下是仅容一人直立的小道。他迈开长腿,顺着唯一的路往前走,没有一点迟疑。 这一走就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直至眼前出现一个圆圆的出口。 花满楼一走出来,就发现眼前竟是间废弃的厨房,圆圆的出口正是在锅灶的位置。但不过瞬间,洞口就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铁锅不知所踪的废灶。 或许是设置了某种阵法,所以百余年后还可以正常使用。 同时,花满楼猜测这个暗道应该只有在特定季节的特定时间才会出现,否则不可能荒废如斯。 等花满楼从厨房走出来,环视周边的建筑,就猜测这里应该是一处榷场。 只这榷场已然荒废,看得出数十年前应该十分繁荣,而今却只余断壁残垣。 在这些断壁残垣上,还有刀枪箭戟的划痕,可想而知,此地也爆发过不止一次战争。 草原蛮族同中原大名的关系犹如皮筋,不时摩擦,时好时坏,端看当权者的野心如何,尤其是蛮族首领的野心如何。 榷场尽管已经被风沙野草灌木掩埋过半,但并不缺少做窝的小动物,兔子、黄羊不时露出乌溜溜的眼珠,瞪着花满楼,似乎正判断这个外来入侵者的份量。 缀着各色野花的青草犹如地毯般铺满大地,春光明媚,蜂蝶翩飞,四顾草原,辽阔无边,此时,花满楼心里涌起的却不是喜悦,反倒是满满担忧。不知道劫走李真的是什么人,那人武功如此之高,就是陆小凤加上西门吹雪也无法抗衡。李真会完好归来吧?那人劫走李真定然是为了治病吧?就不知道李真若是治不好病会不会被迁怒? 该到哪里寻找李真的下落?花满楼满心无奈,只能打算先回江南,让花家的人接手查探,更决定拿出笔银子悬赏李真的下落。 榷场尽管已经废弃,不远处却有放牧的牧民,花满楼整理好衣服,朝着最近的羊群走去。 “老丈,不知此地离雁门关多远?”花满楼向牧民老汉询问。 老汉满脸皱纹,犹如刀削石刻,见他汉人打扮,冷冷道:“往东走一天一夜就到了。”说完就不再理他。 花满楼无奈,四处张望,不知附近有没有商队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可惜,四下再无人烟。 他只好运转内气,全速开启轻功,向着老汉指点的方向跑去。 春光盎然,草原到处绿油油一片,点缀着羊群野花,温柔的春风更是像情人的手,抚摸着旅人的脸庞,让人心情愉悦,但这却无法抚平花满楼烦闷抑郁的心情。在天宝峡谷一无所获的沮丧远不如弄丢李真来的沉重。他脑中不停回忆劫走李真之人的样貌,怀疑这人能不能在听风楼打听到。 远远的大片鸟雀从草原上飞起,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马蹄声,花满楼不知是敌是友,矮身屏息藏在草丛里,将全身遮得严严密密。 不一会,骑兵飞驰而来,粗犷的笑声扬起在苍穹下,嘴里是花满楼听不懂的蛮族话。 这一队骑兵足有百十骑,铠甲上的护心镜与手里的兵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花满楼更加不敢动弹,死死趴在草丛里,大气也不敢喘。 个人武力在军队团体跟前尤显脆弱。 骑兵轰隆隆的过去许久,花满楼才从草丛里露出头来。 这些人满脸杀气与煞气,应该是蛮族精锐无疑。 也不知道大名的骑兵能不能与之相抗。长久以来,大名的骑兵是比不上蛮族的。蛮族孩童从会走路就开始骑马,家家户户都养着数匹马,这是中原人无法相比的。 花满楼担忧的望着远去的骑兵,一旦开战,也不知道能不能胜利。 直到傍晚时分,花满楼才到了雁门关。 雁门关出关容易,入关却难,尤其是商队及江湖人,唯恐是细作。 花满楼见查验十分严格,并没有急着上前。 雁门关城墙高十丈,哪怕是会轻功的江湖人也是插翅难飞,更何况多数人轻功还没有这么好。 在城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花满楼来到跟前,向守门的出示了一个腰牌,守门兵士立马恭敬地将他让进了关。 入关之后,花满楼很快来到客栈,洗漱一新。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眠。在草原上行走的数日,需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还从未放心的入睡,早就形成习惯。 哪怕告诫自己要暂时把李真的事放在脑后,却也控制不了不去想。或许找到陆小凤,让他帮忙寻找李真的下落?最终,花满楼决定向好友求助。 就在这时,夜色中响起一声长啸,有桀桀的怪笑声响起:“小子,没想到你命这么大,竟然从草原上逃了回来。还是爷爷送你去地狱吧。” 花满楼躺着没动,又是江湖人寻仇,早就看乏了。他试着让自己入睡。相信雁门关的兵士对此也不会多管。 怪笑声渐渐远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去追仇人了。 这种寻仇的江湖人向来不死不休,也不会有人多管闲事地凑上前,谁知道事情的是非究竟为何呢?有的甚至纠缠几代,已经说不清谁是谁非,只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其实,无外乎你灭我满门,我灭你一家,偏偏总有漏网之鱼回来报仇,好嘛,这下就更不好插手了。 随着打更声响起,花满楼终于睡着。 “咳咳。”压抑的咳嗽声才响起,就惊醒了花满楼,“什么人?” 74、找上门 “花七公子,在下华府华安。”黑暗中传来清亮的男声。 花满楼从床上下来,看着捂嘴不住咳嗽、病汉模样的男子:“你是华安?” 华安道:“抱歉,打扰花公子。在下冒昧前来,想向你打听一下给孙驼子看手的神医。” “你要请他看病?”花满楼了然道,“可惜,在天宝峡谷我二人失散,我也正在找他。” 华安满心失望:“可知他何时会返回江南?” 花满楼苦笑道:“他本不是江南人,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回江南呢?” 华安更加失望,正要拱手告辞,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你还好吧?”耳边响起花满楼失声惊呼的声音。 花满楼也没想到今夜的不速之客竟然横着赖在了这里。 无奈,将对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而自己则在椅子上坐了整夜。 次日醒来,吃了风三公子保命药后的舒适感再度升起,华安惊喜道:“花公子,是否给我吃了什么灵药?身体里似乎多了一道生机。” 昨晚华安昏过去的时候花满楼早就把过对方的脉,他也算粗通医术,尽管远远比不上李真,却也能看出华安身体犹如风中残烛。这也是为何喂了对方一粒保命丸的原因。 “你以前吃过类似的药?”花满楼惊讶道,还真不知道除了李真还有谁会配置。 华安拱手致谢:“曾被风三公子所救,今天又被花公子所救,或许在下命不该绝。” “风三公子?带头入关寻宝的那位?”花满楼自言自语道,心中却暗想,莫非李真同风三也是朋友? 因为焕春丹极难配置,所需的珍贵药材多有年限要求,李真数次提到不会出售,只赠送友人。可见,风三同李真关系不次于同自己。 “你可去了天宝峡谷?”花满楼难得见到同乡之人,不由问道。 华安挑眉:“自然。在下是跟着风三的队伍去的。” “可还顺利?” “遭遇狼群及蛮族骑兵。好在有精通毒药的,才没全部葬身草原。” 随后华安将经过粗粗讲了一遍。 “果然宝藏里只有珠宝吗?”花满楼道,“竟然没有神兵利器、武林秘籍?” 华安冷笑一声:“找到了据说能所向披靡的秘籍,你道是何?” “是何?” “呵,一把刀,刀鞘里封着一张纸,上面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仁者无敌。” “仁者无敌?”花满楼惊呼。 华安嗤笑道:“不错。这便是大家找到的能面对任何势力、任何人所向披靡的秘宝。” 花满楼惊讶,这个坑埋得可真够深。 “那风三公子岂不失望而返?” 华安摇头道:“风三中毒死了,尸骨无存。可惜我还没报他的救命之恩。”随后,他又道,“你可知江湖中风三的来历?或许能帮帮他的家眷。” 花满楼摇头:“不曾听说过。” “你们年龄相仿,都是江湖少侠,竟然没有听说?”华安惊讶,他毕竟小了六七岁,算是晚了一辈。 花满楼摇头:“江湖上的事我向来不感兴趣,若不是有个爱热闹的友人,知道的更少。” 华安小声道:“这样啊。” “不过你可以去听风楼打听打听,想来他们有这方面的消息。” 华安点头:“你说的对。”站起身,他拱手道别,“在下就此告辞,有劳,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花满楼道:“你是要回江南?” 华安点头,轻叹道:“不错。出来这么久,正要回去瞧瞧。” 花满楼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与我一道。若是我那神医友人回来,还能帮你治病。” 华安原就担心相扰,现在受到邀请自然不会推辞,欣然同意。 两人遂决定结伴南下。 …… 来到大堂,花满楼拱手道:“掌柜,不知近期可有南下的商队?在下欲随同前往。” 掌柜忙拱手还礼道:“公子可去车马店问问,出门右转直走,门口有棵大枣树的便是。” 花满楼致谢后出了门。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此时在江南早就是桃红柳绿、蜂蝶盘旋飞舞之时,可这枣树楞是没有冒出新芽。若不是长满了小刺,花满楼差点以为是根枯枝,几乎要错过车马店的位置。 车马店在花满楼的印象里,自然是有车有马,占地颇广,黑漆大门上挂着高高牌匾,门口还少不了大片的空地,以供车来车往。故而,在看到仅有一间门脸,上面还挂着草垫子的土坯房屋时,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头。 在这条巷子来回走了数遍,才堪堪在草垫子遮了一半的小木牌上看到了歪歪扭扭的“车马店”三个字。 花满楼不由失笑,原来自己犯了以貌取物的错误。 他疾走两步,正要掀起草垫子,走进屋去,不想从里面冲出一个年轻人来,那一对年轻的眼睛总有些熟悉。 年轻人看到他,黑中带蓝的瞳孔微微一缩,不过转瞬即逝,冲他微微点头,便匆匆离去。 花满楼低垂着头,试图回想在哪里见过那一对眼眸,手下却没停,而是掀起草垫子,走进屋去。 屋子外面破破烂烂,里面却还算整洁。只是或许是为了御寒,门窗未开,里面既有炭火的热气,又有旅人的气息,如汗臭、脚臭,甚至还有饭菜的气味,味道混杂,让人恨不得堵住鼻孔。 屋内比花满楼所住的客栈大堂还大,能放下十几张桌椅,每张桌椅上都坐着满满的人,看得出有行商,有武林人物,有军官士卒。 车马店自然是兼做客栈生意,见一位斯文公子进来,小二忙殷勤的招呼:“公子,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花满楼微笑道:“在下欲南下姑苏,想问问有没有商队同行。若是没有,可有车马租售。” 这时,掌柜走了过来。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汉子,皮肤黑红,像是曾在海风中谋生的海客。 “在下钱大同,朋友若是想南下,最好是先往京城,再转水路,走京杭大运河,更安全更便捷。”钱掌柜自以为笑眯眯地道。 只不过在花满楼及其他客人眼里,这位掌柜的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也不知道怎么请他做掌柜。 75、寻找同路人 花满楼了然,笑道:“莫非刚好有往京城的商队?” 钱掌柜笑道:“不错,正是一伙皮货商人。朋友若是肯同行,在对方有难时帮一把,他们不仅不要路费,还会赠给朋友一百两盘缠。” 花满楼微微点头:“除了这批商人,近期可还有进京的?” 钱掌柜摇头:“没了。早在初春那会,有消息称蛮族可能入侵,已经有不少行商逃走,哪还有多少等到现在才出发的。” 想到关内气氛祥和,想必蛮族并没有发兵,也不知为何改变计划,难道是因为天宝峡谷宝藏之事?花满楼难得想多了。 “不知这家皮货商何时出发?”他问。 钱掌柜道:“后天一早。朋友若是愿意,老钱这就为您引见。” 花满楼点头:“还请掌柜费心。” 钱掌柜引着花满楼到了后院,那里果然有数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 见钱掌柜到来,负责的包大忙出来招呼道:“掌柜的,可是找到愿意一同出发去京城的人了?” 钱掌柜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花公子与友人前去京城。” 包大面容黝黑,但与钱掌柜那种被海风吹拂的黑色又不同,倒有些像雪域高原的那种带高原红的黝黑。他眼睛不大,单眼皮,脸上总带着笑容,与钱掌柜那种想笑却笑得皮笑肉不笑很不同,真诚的多、亲热的多,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花满楼想的是只有包大这种伙计才是老板需要的吧?车马店还真是另类,竟然找了个钱大同这种掌柜,也不怕吓跑客人。 钱掌柜道:“这位兄弟就是负责车队的包大,朋友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他。在下就不耽误你们了。告辞。”说着拱拱手,走出了院子。 包大并未急着介绍自己一行,目送钱掌柜远去,才转头对花满楼道:“公子,怎么称呼?听口音是江南人?” 花满楼微笑点头道:“在下花满楼,正是姑苏人氏。” 包大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怀念的人或者事,目光悠远,口中却叹道:“江南是个好地方,那里冬天的风雪都是温柔的,不像北地这里,冷冽如刀,寒意刺骨。” 花满楼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江南阴冷的冬天未必有这些外乡人想像的美好。或许,美好的不过是回忆。 包大微微叹了口气,将脑中闪过的那道婉约身影挥散,正色道:“花公子,瞧,这一院子的皮货,可是我全部身家,若是能保我顺利到达京城,必有厚报。” 花满楼道:“既然决定同包老大你同路,自然会相互照应。” 包大大喜,道:“后日一早辰时出发,还请花公子留意。” 花满楼点头道:“好,我同友人会在当天一早来车马店相候。” 包大拱手道:“一言为定。” 花满楼点头:“自然。” 钱掌柜见花满楼从后院出来,皮笑肉不笑道:“可是谈妥了?” 花满楼拱手道:“正是。还要多谢钱掌柜引荐。” 钱掌柜再次笑了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等花满楼回答,钱掌柜奇怪地问:“朋友可是认为在下长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很难胜任掌柜一职?” 花满楼讶异,却仍摇头道:“怎会?只是觉得与众不同罢了。” 钱掌柜听他这么说,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道:“说的好,就是与众不同。”随后,他又叹道,“年少时跟人去海上讨生活,好不容易活着回到家乡,就回想起了年少时的理想。那会我做梦都想当掌柜,工钱多又清闲,还能迎来送往,认识许多有故事的客人。” 花满楼听他这么说,不由笑着拱手道:“恭喜钱掌柜实现了人生理想。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钱掌柜听他这么说,笑容更真诚了,忍不住拍拍花满楼的肩膀:“花公子果然非常人,我这些肺腑之言可不是谁都能明白,很多人还当我吹牛呢。” 花满楼道:“或许是他们的人生还没有达到谈理想的境界吧。” 钱掌柜忍不住又一竖大拇指:“妙论。老钱我佩服。花公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花满楼微笑道:“能得钱掌柜另眼相看,是在下之幸。” 钱掌柜拍着胸口道:“花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还请不要客气。” 花满楼想到不知所踪的李真,犹豫道:“还真有一事或许要麻烦钱掌柜。” 钱掌柜眼中光亮一闪,道:“还请直说。” 花满楼道:“在下一位友人李真在草原失散,若是钱掌柜在此地遇到他,还请帮在下传个口信。”说着,从柜台上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幅李真的小像,并递给钱掌柜。 钱掌柜接过画像瞧了瞧,心里升起好奇,这人长得面目寻常,竟然会是人中龙凤的花公子友人?还真是出人意料。 不过,这也说明花公子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果然是品德高尚的君子啊。 此时,他竟然没想到面目更加丑陋的自己,也真是稀奇。 或许有独立思想的人都是孤独的,总想在别人那里得到认同,获得别人的理解。当然,这个别人越是牛掰获得的快感就越多,也就越爽。 钱掌柜将小像收好,郑重道:“花公子请放心,只要他出现在雁门关,老钱就能找到他。” 花满楼笑道:“还是不要‘公子公子’的相称,叫我花兄弟吧。” 钱掌柜哈哈一笑:“那我就觍颜称一声花兄弟,你叫我老钱或者钱兄都可以,当然,若是称钱掌柜也没什么,这可是我过去四十余年梦寐以求的身份。” 花满楼叹息:“这正是我佩服钱大哥的,人到不惑之后哪还有什么人会去想理想、抱负?多数人都在埋首钻营吧?钱大哥是个纯粹的人,这样的人可是不多见的。” 花满楼这一通夸赞,把老钱美坏了,这花兄弟必然饱读诗书,瞧瞧这些夸奖的词儿都没听说过,但偏偏让人犹如酷暑时啃一个冰凉的西瓜,那可是爽透心了。 76、人生理想 这么一想,钱掌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自然也更皮笑肉不笑了,好几个在大堂用膳的客人都不敢直视,纷纷垂下脑袋。就连跑堂的小二脚步都变得轻快无比,难得看到掌柜这么开心,这位花公子还真是会哄人。 钱大同一边拍着花满楼的肩膀,一边笑的直不起腰。 花满楼倒是感觉老钱或许练得是铁砂掌,肩膀上的拍击犹如数百斤的熊掌拍在身上,若是不运功相抗,甚至都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嘎吱”声。 不过,他算看出来了,这个钱大同远非常人,只不知在海上闯荡的时候是用的什么名号。说不定说出来会让人大吃一惊呢。花满楼对他很佩服,毕竟不是谁都能对手里的权势说放就放,回到家乡成为一个普通的掌柜。 从最南端到最北部,钱掌柜的故事说不定能说个几天几夜。可惜,后天一早他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 回到客栈,华安正在房间打坐,此时他已经恢复本来面目,是个二十岁的病弱青年,脸色苍白如纸,却剑眉朗目,颇为英气。 见花满楼回来,他微笑道:“花公子此行可顺利?” 花满楼给自己倒了杯茶,茶碗是土黄色粗瓷茶碗,茶叶多为老叶粗梗。见此,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有喝茶。 华安笑而不语。边关的粗茶都比江南贵数倍,就更别提特级茶叶了,也难怪花满楼喝不惯。不过,他不喝茶,因为自小吃药,茶水很容易同药性相冲,就没有吃茶的习惯。 “唉,回到边关,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不自觉间又提高了。差点忘却在草原流浪的日子。”花满楼叹息,“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吗?” 华安微笑道:“人的欲望从来是无止境的。” “所以要克己?”花满楼笑。 华安摇头:“只要不过度奢靡却也不碍谁人的事体。” “过度奢靡?不少有钱人过的比小富之家还节俭呢。” “谁?” “霍休,陆小凤的朋友。” “同样是喜欢钱,有的人喜欢银子沉甸甸的手感,喜欢被白花花银子包围起来的真实感,但有的人喜欢的却是银子能购买到的高品质生活与服务。” “这或许就是守财奴同富人之间的区别。所以富不仅要在银子上富裕,还要在思想上富裕。” 华安突然摇摇头道:“好在我们并不是纸上谈兵,算得上有钱。” 花满楼想到李真为了挣钱搞出来的“补阳丹”,先是一笑,又是一苦,李真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在做什么,希望能尽快平安归来。 “也不知道李真现在如何了?”他不由叹气道。 听到花满楼提及李真,华安精神大振,好奇道:“李真医术真得极好?” 花满楼笑道:“目前是我见过最好的。” 华安心中喜悦:“希望能治好我的病。” 花满楼道:“希望李兄尽快归来。” “春天来了,哪怕是在这北国。”看着窗外刚刚冒出绿芽的老树,华安轻声道。 “不错。不过姑苏的桃花或许已经凋零。”花满楼语气惆怅。 “我嗅到一种乡愁。”华安挤了挤眼睛,调皮道。 花满楼哈哈一笑:“我们算少数来过北地的江南人。” “是。江南人恋家,觉得哪里都比不上自家所在的地方。”华安笑。 花满楼突然道:“在姑苏城一直没见过你,不过听你讲话不像困守家中啊。” 华安笑道:“我出门多用家兄华平的名帖。” 花满楼恍然大悟。 “我们是孪生兄弟,自然长相肖似,只不过在下因为身体不好,脸色苍白,这却难不倒会易容术的我。” 花满楼点头赞道:“你的易容术水平极高,很难发现破绽,当属一流。” 华安摇头:“曾以为如此。但尚且比不上风三公子和李真神医。” 花满楼满脸好奇道:“你是如何发现李真易容的?” 华安道:“并未发现,只是怀疑。医术精通的大夫我全都知道,只有李真如同突然冒出来的一样,那自然是因为他易容了。” “这个理由很强大。”花满楼抚掌一笑。 华安不解的道:“我本以为花公子会因为李真的隐瞒而不渝。” 花满楼微笑道:“有时候朋友不是不想告诉你真相,是不忍你跟着担忧。既然如此,那又何必非要了解的明明白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以为是说说?这是老祖宗积累数世的智慧。” 华安了然的点点头,不过却话音一转:“老祖宗留下的话太多了,难道都有道理?就算都有道理,还有不少自相矛盾的,那又如何处理?” 花满楼笑道:“自然是灵活使用了。” 华安道:“也就是说根据自己的需要去选择了?那岂不是很主观?只不过寻找一个说服自己、说服别人的理由?哎呀,我华族真不愧历史悠久之名。” 随后,他眼睛一转,道:“花公子是我的师父啊。” 花满楼谦虚摇头:“当不得,当不得。” 华安故意哀叹:“自小身体不好,家中从来没请过师父,懂的这丁点道理都来自于自学。在下真得盼着拜个好师父。” 花满楼摇头道:“这个也要看机缘。你的武功不就很好?相信遇到过名师。” “可惜他老人家早就去世。”华安道。 花满楼微笑,并不接口,两人年纪相差不多,收徒是不可能收徒的。 “你准备一下,后天一早我们随商队去京城转道。”花满楼想到后天的日程,忙交代道。 华安点头:“希望一路顺风。” “自然。一定顺利。”花满楼微微点头。 看来花公子功夫不错,要不然不会这么自信,华安暗想,心头的不安也放下大半。他这身板已经是油尽灯枯,只能是个拖累,帮不上什么忙的。 …… 春风似剪刀,却并没有剪来杨柳叶,只是划皱了一池春水。 客栈接二连三地来了数个江湖人,且个个带伤,这让住店的人很吃惊,唯恐是山匪马贼,影响了行程。 “不错,这股马贼绰号叫‘半边天’,各位还是小心为妙。” 尽管多数人都不好意思透露自己的失败,却也有侥幸从马贼手中逃跑出来,以至于沾沾自喜的人。 77、为了理想 “半边天”实力不低,据说刚刚崛起不过两三个月,是初春暴雪时才由牧民组成的,个个剽悍异常。庆幸的是这些人据说只劫财不杀人。 但在草原上,劫财可不仅会让人倾家荡产,也还会要命。 “领头的是个蒙面人,绰号就是‘半边天’,武功奇高,是中原的路数。奇怪的是那人明明是个蛮族,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功夫。要我说,根本不该收蛮族为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给我大名招祸嘛。”有人约莫了解“半边天”的来历,不忿地嚷嚷。 “我看你是嫉妒人家拜得名师,你却没有这样的机缘吧?”有人不屑道。 “那又如何?没有机缘的不知凡几,多我一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若是资质不好,品性不好,怎么可能会有人看中,还巴巴地传授绝学给你?做梦去吧。” “就是就是。谁晓得你会不会学艺大成后杀掉师父满门?这样引狼入室的还少吗?法可不能轻传。” “要我说,传功的师父说不定是被中原武林追杀的叛徒,只有仇恨中原的人才会这么做。” “这个说法极有可能。说不定这人就是被人追杀、伤重欲亡的时候被还是孩童的半边天所救,而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这人才传授了高深的功夫给这个孩子。看得出这个孩子很善良,长大之后尽管武艺高强,却一直循规蹈矩。只因今春暴雪生活无以为继,才组织牧民,去做了那无本买卖。” “老王,你这个故事编的不错,有理有据,有因有果,但未必受茶馆欢迎。”有人揶揄道。 有人不解道:“为何不受欢迎?” 有人嗤笑道:“半边天的师父被追杀想必是个恶人,但却没有伤害救了自己的半边天及其家人,这说不通。还有,既然救助受伤的人,说明半边天年幼时是个善良的蛮族孩子,长大偏又做了马贼,这又自相矛盾。” “要我说这些都不对,关键是老王没有把握好故事的爽点。该这么说,这个孩子小时候有奇遇,被神雕啊、世外高人啊抓去教导并赠送秘籍,偏他隐藏的深,扮猪吃虎,本事不为人知。长大后因为暴雪家破人亡反被未婚妻退婚挖苦,这才黑化做了马贼。放飞自我后,他更是在草原上横行无忌、无法无天,闯下了‘半边天’的大名。” “老万,你的故事比老王的精彩。是这个!”有人冲老万竖起大拇指。 老万夹了一筷子菜吃下,扬了扬眉毛:“自然。” “滚球。”老王笑骂。 一时间,客栈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半边天及其师父的来历。 花满楼听了一会,才拿起小二准备好的食盒回了房间。 华安一直在房间内静静打坐。对他而言,能尽少消耗精力就少消耗精力,同健康人相比,别人消耗的或许是体力,他消耗的却是生命力,只有尽量节省每一分生命力,才能多活一会,等到神医的归来。 抬头看一眼推门进来的花满楼,华安连生硬的笑容也无力展露。唇角的殷红表明他刚刚又咳嗽了,且咳出了血丝。 花满楼见华安尽管生命力如风中摇曳的残烛,偏偏求生欲又坚如磐石,心下暗叹,或许老天的确是不公的,有人生下来就身体健康,偏又有人身体病弱;有人生下来就富贵荣华,偏又有人沦为花子乞丐。 将这抱怨天地不公的想法深埋,他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微笑招呼道:“来用膳吧。” 华安对自己的身体了解的不可谓不深,他现在进食极少,根本吃不下,这可是病入膏肓、身体不支的信号。只不过,病情什么时候不严重、身体什么时候能支持行动了?若不是喉间一口不甘之气,他早就化为白骨,不知散落在哪个无人知晓的荒野。 扬起苍白的脸,华安扯了扯嘴角:“有劳。” 花满楼点点头,将里面一海碗中药汤递给华安。华安毫不迟疑的接过去,扬起脖子,一饮而尽,似乎那苦涩的味道是花满楼的幻觉,而实际却甘美如蜜水。 见花满楼一向淡然的神情多了丝讶异,华安扯了扯嘴角:“从小到大喝过的药汤不计其数,早就习惯。” 花满楼心头蓦的升起一股酸涩,想起了眼睛初盲的那段时间。当时,家人还没放弃给他治眼,家中名医来来去去、数不胜数,药汤更是一碗接着一碗,犹如喝水。可惜,并没有谁能治好。不过,他还是幸运的,终于遇到了李真,而李真以高超的医术让他恢复光明。 想到这里,花满楼心情有些激荡,不自觉地安慰道:“华安,只要李兄能顺利归来,你的病他一定有办法。” 见华安只是苦笑,花满楼微微一笑:“当初我的目盲也以为无法可治。” 华安神色不变,郑重点了点头。 花满楼笑说:“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华安轻道:“既然你如此推崇李真,无疑亲身体验过对方的精妙医术,无人不知花公子幼时意外目盲,显然李真治好了你的眼睛。” 花满楼笑道:“既然如此,估计等李真神医大名传遍江湖时,我双眼复明的事就不会再是秘密。” 华安点头:“是,大家都能猜到。” 混江湖的或许性格鲁莽、冲动,但未必傻。就是有傻的,尸骨也喂了野草。能活得好,有名望有权势的那自然心性武功远胜常人,自然就能猜到真相。 花满楼看着华安病弱的模样,心中不由好笑,他这副模样实在太有欺骗性了,很容易让人忽视缜密的心机、孤注一掷的勇气,这些可不是所有年轻人都拥有的。 若这人不早夭,说不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来。他心头一动,问道:“华二公子,若是病好了,打算做什么?” 华安想到曾以为为自己操碎了心的父母,心中苦涩,尤其父亲,在知道了父亲的打算后,他差点绝望,好在撑了过去。生命是自己的,别人在乎与否与自己有何关系?只不过,他再不能毫无心结的面对父亲。这次回家,看过母亲、兄长,他就决定正式离家。然,若是病好了,做什么呢? 不知怎么回事,眼前出现当初在商船上遇到的那一幕,那只被十二连环坞灭杀的官船,以及幼童的哭泣声。 “我要去六扇门,将江湖中的不法之徒统统抓住,让每一个孩童都能快乐幸福的长大。”华安脱口而出。 花满楼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吾辈不孤。没想到,竟然遇到一个有相同抱负的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尽管身体不好,但天资、心机、武功均不弱。 于是,他抚掌道:“妙。” 华安见花满楼兴奋的样子,不解道:“怎么,花公子也想在六扇门做捕头不成?” 花满楼挑挑眉毛:“有何不可?” “你也是为了理想?”华安好奇地问。 “正是,为了理想。”花满楼郑重回答,“我的理想是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再不会随随便便为江湖人所害。” 华安点头:“江湖人的确太猖狂了,动辄灭人满门,真是毫无人性。” 78、震惊世人的“猜测” 辰初,花满楼带着华安来到了车马店大堂。 今天就要按照约定出发前往京城,两人早早起来收拾好行礼,就赶至此处。 大堂里的气味一如既往,花满楼屏住呼吸,倒是华安的脸色似乎在这气味的熏陶下越加苍白。 见柜台后值班的是小二,钱掌柜并不在,花满楼略有惋惜。 只这惋惜还没有升起,就听到一道干涩的笑声传来:“花兄弟,今天出发去京城吧?” 花满楼举目望去,见钱掌柜扯着“皮笑肉不笑”的脸从内室走出来,远远和他打招呼。 花满楼忙站起身,拱手行礼,微笑道:“钱兄好早。” 不想,小二插嘴道:“掌柜是特意早起来给花公子送行,谁让你是他的知己呢。” 花满楼忙道:“有劳钱兄惦念,花满楼感激不尽。” 钱大同拍了下小二的后脑勺,故作恼怒道:“就你话多。” 小二摸着脑袋,“嘿嘿”直笑,“我道出了掌柜的心声,掌柜可要记得给我发奖金啊。”说着,一溜烟跑去厨房。 钱大同看着他的背影,摇头道:“这小子,够机灵。” 花满楼仍然微笑以待,注视着钱掌柜的一举一动。 钱掌柜长脸上再次扯出一个笑道:“花兄弟,今儿哥哥送你一个临行礼物,记得千万收好。”说着,将一个东西飞快塞进花满楼袖管里。这一手疾如闪电,迅如雷霆,花满楼竟然没有躲开。 尽管知道对方的铁砂掌已是一绝,没想到轻身功夫也不差,花满楼再次感慨不能小看天下英雄。 摸了摸袖管,他再次拱手致谢,郑重道:“钱大哥,多谢厚待。若有一日需要帮忙,请传信给姑苏花七。” 钱掌柜哈哈笑道:“花兄弟,我一个开车马店的普通掌柜,能要什么帮助?有空常来,我这有上好的‘北国春’,比烧刀子可够劲多了。可惜刚出坛,你就要走,喝不上喽。” 花满楼道:“小弟也请钱兄有空往姑苏一聚。” 两人正依依惜别,包大的车队已经从后院依次而出。 一眼看到等待的花满楼,包大高兴地咧嘴一笑,还冲着他挥了挥手。 一行人就在这个春日的早上离开了雁门关,出发前往京城。 …… 花满楼启程回京的时候李真却来到了一处戈壁。 天苍苍,野茫茫,满是碎石的戈壁滩上连野草都瘦小干瘪,或许只有挖开根部才能发现其纤细如发,扎根数丈之下的石缝内。 没有食物可以坚持数日,但没有水连三天都无法支持。李真看着一望无际的碎石滩以及随风扬起的风沙,满心无奈,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哪里,难道是银川? 作为地地道道的江南人,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银川的戈壁滩! 只不过是顺着越来越矮小的植物不停飞奔,哪能想到尽头是戈壁?起码也该是个绿洲吧? 手搭凉棚,李真望向远方,茫茫白日下,大片大片深浅不同的土色、白色在视野里扩张,毫无边际。 “黄羊!”地平线上一只黄羊在大地上自由奔跑,身姿矫健,不时仰头长鸣,似乎十分愉悦。 李真轻叹道:“可惜了。”可惜你活不过今天了,可惜你矫健的英姿马上就要化为历史,可惜你选错了奔跑的方向…… 此时,李真脑中闪现的可惜包括但并不限于以上三点。 黄羊越跑越近,李真将气息收缩至丹田,整个人犹如这戈壁滩上的一块石头,一根低矮的灌木,一粒随风滚动的砂砾。 黄羊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知,仍然欢快地迈着长腿跃起、落下、再跃起、再落下,这种自由自在奔跑的样子极度让人羡慕! 李真闭上眼睛,想象着黄羊奔驰的身影,将风速、黄羊的步速、手中石子射出时的力道、石子在这种力道下能达到的速度、石子没入黄羊要穴时可能产生的阻力及造成的伤害,反复推算。最终,他睁开眼睛,微微眯起,拇指与食指轻轻碾动,石子“嗖”一声破空而出,穿透五丈外一边奔跑、一边张望的黄羊耳孔。石子从左耳没入,右耳透出,黄羊大脑被破坏后还未完全死亡,正凄厉的惨叫。 李真摇摇头,本来是让黄羊立时毙命,没想到分寸把握有出入,徒增猎物的痛苦。 黄羊不过惨叫两声,随之便毙命,却仍然与李真的推算不符。这细微的差距极有可能决定两位功力仿佛高手的生死! 快步走到黄羊跟前,他咬住颈部的血管,大口喝了起来。温热咸腥的液体犹如生命力流入身体,让他对黄羊升起微弱的愧疚来。 抹抹嘴,李真盘腿而坐,念起了地藏经,希望下辈子还是不要做黄羊,改做人吧。 等经文念完,太阳已经西斜。 拎着黄羊来到数块大石形成的夹角后,李真将黄羊剥皮,切成巴掌大小的肉块,运转内力,用手掌烤了起来。他斜靠着石壁,神态颇为悠闲,完全看不出渴饮羊血时的狠劲儿。 “为什么没有储物袋?”李真自言自语。 一个人太久,他早就习惯了自问自答。难怪有人说孤独能把人逼疯,他可不就有些疯癫。 不停运转内气,烘烤着手里的羊肉,李真一边吃,一边望着地平线。 这里的风沙太大,“呜呜呜”的大风更是要将人卷到天上,李真心里发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有人烟的地方。 最关键的是,明天哪怕出发,也要知道往哪个方向跑吧?他不会一个人跑到中亚吧? 越想越不靠谱,他拿出那张藏宝图,见上面的红点早就纹丝不动,叹气道:“哎,没有灵气,距离限制太大。”摇摇头,将地图收起,“也不知道风满天计划顺利吗?难道安排这个宝藏的是出关十余年的李寻欢?” “林仙儿看中的男人还真得NB,可惜,人家从来不看重女人。不对啊,难道李寻欢性向有问题?龙啸云才是此生挚爱?”李真越说越大声,“我草,不会猜对了吧?将美貌未婚妻相托,将家产相托,即使知道对方栽赃陷害自己也没有主动反抗,这要不是真爱,那世上还有真爱?” 李真越想越觉得这想法靠谱,不赞同道:“断袖就断袖,没想到为了掩饰断袖连累了这么多人。” 又一想龙啸云的反应,他抽抽嘴角:“怎么这龙啸云也有些不对?难道他爱的也是李寻欢?林诗音原来竟是试探李寻欢心意的棋子?我草。所以是两人试探来试探去,本来郎情郎意,只不过相互误会,才造成劳燕分飞?那也就难怪龙啸云在李寻欢回来之后故意挑衅陷害了,分明是爱而不得、由爱生恨啊。我去。” 李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手里烤好的羊肉干一一收入皮囊,备做干粮。 手里忙着,他大脑也在快速转动:“所以林诗音的日子才过的不好,对丈夫对表哥都不亲热,估计作为同妻,她满心痛苦吧?尤其在知道拆开了一对有情人的时候,啧啧。” 随后,他忍不住抖了抖身体:“肉麻,太肉麻了。我可不是断袖。这么说来,李探花自我放逐关外十余年,那是因为情伤啊。手里刻的林诗音小像,实际是龙啸云的替身。咦——受不了了,下次遇到李探花,神医我一定要帮他好好治治心病,让他勇敢面对真我,追求真爱。” 79、石堡 昨晚自认为发现一大隐秘之后,李真兴奋地凌晨才入睡。 戈壁的夜晚真是冷啊,和午时起码差十几度,若不是有冰蚕寄体,他肯定冻成狗。还有,再一次庆幸无名宝典有收敛气息的功能,这才没让他夜里不知不觉间被狼群野兽包围,被吞食化为粪便,成为离离原上草的肥料。 从靠坐的石头边站起身,冲着朝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李真长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你有没有体验过睁开双眼、世间唯你一人的惊恐、寂寞、孤独? 你有没有体验过耳边是风沙起舞的催促声,指缝是抓不住的时光、只能任其流逝的无助? 你有没有体验过土地贫瘠、灌木野草长不出叶片,连“簌簌”的拍击应和声都完不成的悲壮? 脚下巴掌大的石头在“呜呜”的风声中滚了数滚,努力向着远方行进。李真知道,像它这么有志向的石头不是独一份,瞧瞧那一块块已经被磨损的光滑圆润的卵石,个个都曾有远大的理想与抱负。如今,一个个却都已沦为数十、数百顷戈壁滩里、千万块卵石中的平凡一员。 “哎,少年子弟江湖老。”李真又伸了个懒腰,嘴里喃喃道。 抖了抖帽兜里的风沙,裹好头颈,拎起地上装着肉干的皮兜斜斜挂在胸口,李真几个起落,犹如大鹏展翅,朝着日出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沙狂舞,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这就是人类睫毛没有完全退化的原因吧,因为有用。用内气将整个身体包裹住,李真睁大眼睛,望着前方,试图从植物、风化的石头上判断方向是否正确。 连着疾驰数日,苍穹下一道模糊的山脉渐渐出现在视野里,犹如铅色的底画。 山脉越来越近,蜿蜒起伏的线条让李真想起无意中看过的一幅画,在那画中的主峰之上,峰峦叠嶂间有若隐若现的屋脊石墙,似有世外高人藏身于内。 他心中一动,莫非那张画画的竟是此地?不管是不是,都值得一试。 下定决心的李真脚下不停,又飞驰数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内气激荡,将身体、衣服上附着的灰尘荡起,周边顿时升腾起阵阵黄色的雾气,并很快随风散去。再看李真,全身犹如沐浴一新。 抬头仰望那高高耸立的山峰,那里既然有房屋,应该就有人居住吧?或许可以从他们口中打探到回中原的路。若是对方有固定的人手往来中原,还可以搭个顺风车。这是最好的情况吧?越想越美,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回京城坐在春华楼里听着小曲在焉知的陪同下大吃大喝的潇洒模样。话说,等自己回到春华楼,焉知身体早就恢复,新的容貌也已显露出来,定然会惊艳到整个京城吧?当然,或许惊艳的不止是焉知的新面孔,还有自己的医术? 想着想着,李真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只有医术是他能拿得出手且自傲的东西,尤其被朱贵抓走后,他更是如此认为,武力上的差距让人太无力。 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条爬上峰顶的山路,却发现石壁陡立,犹如斧劈刀削,更有嶙峋乱石犹如犬牙参互,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山壁上甚至没有古藤杂树,只有零星低矮野草长在石缝里,随风轻摆。 李真走上前去,扯了扯野草,发现还算结实,只好抽了抽嘴角,打算以此为支点往山上攀登。 不是不想找捷径,而是在一路疾驰了数天,几乎要记不清时间的时候,陡然看见希望,任谁也控制不住冲动,要探个究竟吧? 就这样,李真一手扯着野草,一手按在石壁上,时不时戳出落脚的地方,像壁虎一样向上一窜一窜攀援而上。 这样的动作对李真来说不算轻松,却也可以对付,看他不时轻轻在石壁上戳出一指,指下的石粉屑纷纷飘落就能知道,这厮内力又上一层楼。 随着不停向上,风也越来越猛,似乎稍不留意,就会被吹落山下。李真皱眉,无名宝典已经快练到顶了,自己还能再有突破吗?对付朱贵这样的超级高全无反抗之力,未来该如何应付呢? 没有随身藏书阁、武学推演系统、游戏系统作弊,想到曾经感受的无力、无奈、无助,他深深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李真到达满是积雪的小山峰顶。站在峰顶上,他往主峰望去,似乎真有一片建筑掩映其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心中喜悦,化雪为水,又烘热肉干,填饱肚子,也不休息,直奔主峰飞去。 顶着积雪的山峰间黑点起起伏伏,正是身穿玄色皮衣的李真正在全速飞驰,期间并未受到任何阻碍。 数日后,穿过浓密的雾气,李真翻身从断崖跳下,待落到实处,就发现立足之处是条用青石铺就的大道,每块青石都是长约八尺,宽约三尺,甚是整齐。要铺成这样的大道,还在这高峰之上、山峦之间,工程浩大之极,可见此处主人的不凡。 可惜,青石路上已经满是积雪、尘土,似是多年没有打扫,也不知此间主人云深何处。 顺着青石道一路向前,李真在积雪上并未发现人或者野兽的足迹,倒有小动物的浅浅梅花爪印以及落下的松塔。他这才抬头往上看了看,意外发现周边竟然长满高大古松,虽未像朱贵将他带去的万松谷密密麻麻,却也疏密有当,一看就是此处主人用心栽培所成。 只走了一里多远,石道尽头就出现一座巍然耸立的巨大石堡,堡门左右各立着一座三丈高的石雕,只是或许年深日久,风化严重,看不清初成时的英姿,只模模糊糊分辨得出是两只猛禽。 李真将目光从石雕上收回,看向石堡大门,这大门高四丈,却是洞开,犹如主人家正等着客人上门拜访。 李真略顿了顿,内力凝于耳上,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视线扫过地面,同样没有人迹,就要迈步前进。 不想,一个黝黑古怪暗器突然从边上的古松上疾射而来,目标正是太阳穴! 80、密室石刻 李真急急顿足,右手劈出一掌,将袭来的暗器打成齑粉四散而去,竟然是只松塔! 不用向投射松塔的方向望去,就知道定然是盘踞此地的松鼠发现了他这个陌生“两脚兽”,且在被侵入地盘后愤怒地发起了攻击。 轻叹了口气,再次迈步走入石堡,只不过一步之遥,门后的景象却让人震惊。堡内屋顶有九块大石并排悬空而挂,每块都有三丈方圆,却不知做什么用途。这石堡显然依照地势建在山腹之内! 仰头看着高三四丈的屋顶,再看看宽四五丈、长不下十丈的大厅,此间主人会是何等高人,才能如此大手笔的挖掘山腹并建成这大片的石堡?这可是千丈之上的雪山峰顶! 没有跃起检查凌空大石,李真先搜查石堡。堡内石屋连绵数十间,有的空空荡荡;有的还保留着腐朽的木质家具,一碰就碎;有的是石凳石桌,但废弃已久,主人家似乎早在多年前从容搬离,没有留下哪怕一件摆设,比如香炉、灯架、烛台,就连灶房里的锅灶也空空荡荡。 李真脸上满是失望。不知不觉走到后院,这里似乎是个花园,可惜峰顶寒冷,栽种的多是梅花一类耐寒花木,比不得岭南、江南。此时数株合抱粗细的梅树正开着或白或红或黄的梅花,香气扑鼻,让人心旷神怡。 没有找到人,同样也没有遭遇危机,这算是不入不出?背着手在花园里走动,李真勉力提起精神,将注意力硬生生转移到傲雪绽放的梅花之上,试着观赏,心情不由略微好转。回头再一想,何必急匆匆赶回中原,那里并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至于花满楼,相信他会在江湖上寻找自己,但自己并无性命之忧,又无必须完成的任务,根本无须急躁。不如就在这世外桃源住上一段时间? 主意才定,就发觉丹田热意涌动,犹如黑洞飞速旋转。突破机缘来到,他赶紧盘腿而坐,运起功来。丹田黑洞越转越快,身体因此变得炽热,经脉更是被内气胀满,李真整个人烫热犹如岩浆。毛孔渗出的高温将周边的残雪凝冰融化、蒸腾,他整个人犹如坐在雾霭之中的仙人,在白雾里若隐若现。 将内气一遍遍运转挤压,哪怕经脉胀痛。两个时辰后,李真惊喜地睁开眼睛,雾状真气已被凝成一点,此时犹如水滴般悬在丹田之内。无名宝典突破后自动升级,原来的九层竟然是最基础的“蓄气篇”,此时突破为“凝气篇”,那么未来会不会有“育丹篇”、“养婴篇”呢?若是有,那岂不像修真一样?这么一想,什么奇遇,什么秘籍,全都不用放在心上。 “砰”一声,脑袋被松塔击中,不用看,就知道罪魁祸首定然是那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青色松鼠,不止一次发动攻击的“地主”。想到对方是未来一段时间的邻居,李真难得冲它露出一个笑脸。 松鼠见两脚兽眼神诡异的看着自己,嘴巴张开,吓得“吱吱”乱叫,身体往后一缩,立足不稳,身体后仰,竟然从松枝上坠落,“咚”一声砸在花园的空地上。 听到这“咚”的一声响,李真心念一动,几个起落来到跟前,弯腰曲指敲敲地面,这下面似乎有一个暗道。有鉴于在云冈石窟神识并没有奏效的教训,他不时敲击一下,以确定洞口大小。待胸有成竹后,挥拳轻击洞口。平坦的地面微微一颤,从着力点爆裂出道道纹路,并向着四面八分延伸,随后碎裂崩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等洞口处的灰尘飘散,李真轻飘飘地跃入其中,顺着唯一的通道往前走,还不时留意陷阱埋伏。 地道曲曲折折,盘旋向下,有时窄小,有时宽敞,偶有豁然开朗之时,会现出一个巨大的石窟,由此可见是依着山腹中天然洞穴开成。 走了二里有余,李真见四面仍然全是石壁,不由大失所望。按照小说的套路,这山壁后不该是一个个密室吗?或是藏着各种秘籍,或是关押着武林中某个赫赫有名的失踪大侠,甚至可能藏着穿越诸天万界的时空门! 但是,为何什么都没有呢?气恼之下,他不由举起拳头砸向石壁。 石壁受力后猛然裂开,竟然犹如一道滑门,向两边缓缓开启,更是现出了后面的石室。 石室内不知采用了什么惊天手段,在顶部开凿了一道巨大的天窗,此时室内明亮异常。但,很可惜,石屋内空空荡荡,连石床石凳都没有。 心里不免失落,刚想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却瞟到风化斑驳的石壁上有弯弯曲曲的红色线条若隐若现。他忙定睛看去,发现红线竟然是画在一个个裸体小人之上,分明标注的是内气运行路线及穴位所在。 “莫非是某种奇功?金巨巨诚不欺我,果然奇遇就在荒无人烟的峰顶、绝谷、山洞!哈哈——”李真心中大喜,忍不住放声大笑,声波震颤,连墙壁上的灰尘都震得簌簌飘落。 此后的数日,他一边学习一边寻找类似的石室,发现石壁上不仅有武功还有医术,尤其后者更让他醍醐灌顶。医术内容繁杂,所涉极多,有制药制毒炼丹,甚至有手术操作,在这个时代都堪称顶尖,很难相信这是数百年前所刻。石壁风化严重,可见年月已久。也因此,美中不足的是大部分武功都是残缺的,石壁被岁月腐蚀,已经不能看清全貌。 对此,李真并不在意,无名宝典能再次升级且前途无量,还学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医术与毒术,这些才是根本,也是他一直想提升的。 每天在雪山打两只雪鸡充饥,偶尔去雪峰采摘雪莲炮制备用,李真沉迷学习而不能自拔,已经想不起离去,大有在此避世隐居的模样。 待回过神来,梅花已落尽,绿叶正满树。早就忘记记日的李真终于还是决定下山,回中原才能接触到大量病例,不能呆在荒郊僻壤纸上谈兵吧? 落入朱贵之手后,他全身所藏药物、毒物以及金针、指南针早就被那厮一掌毁去,这次出山,再也不想像此前无头苍蝇一般满地图傻跑。花了数日工夫在雪山找到磁石,一连做了数个指南针,分别挂在腰间、手腕、脚腕、脖颈,连发簪上都有一个。就不信了,这样若是还能迷路,他李字倒着写! 将在密室里收获的金针藏在袖子里,李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石堡,才转身顺着青石大道往外走去。 这一走就走了二里远,直到眼前出现一道宽五六丈的山涧。山涧下雾气升腾,深不见底,似乎是个乱石嶙峋的深谷。看了看距离,挠了挠头,这个地方感觉很熟悉,难道是传说中的灵鹫宫? 不过,此时该关注的重点是如何才能飞跃山涧。只见李真脱下身上的皮袍,鼓起腮,将皮袍夹层里吹满气,随后反手背在后背,远远望去,犹如龟壳。 之后,张开四肢,猛然朝着对面飞纵,在堪堪下落时,一掌击在对面的山壁上,止住身体的下坠,并提起一口气,再次腾起,落在对面山涧上。 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李真大呼小叫道:“好险。”又扭头看看山谷底部,“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要不要去探个险?”语音一顿,又再次摇头,“算了,还是回中原吧。” 随后,他将皮袄恢复原状穿好,这才顺着眼前覆满积雪的山路往前走去。 “哎,原来这山顶积雪终年不化,还真是个修仙的好地方。可惜,灵气偶尔才有几丝,不是洞天福地。”李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头感慨。这个世界灵气断绝,已经无法承受修真之人,那什么长春谷即便是修真传承,必然也已改修真为武道了。 不过,他们的武功的确很厉害,自己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想到无名宝典已经升级,李真跃跃欲试,随着修炼一层强过一层,早晚能将朱贵那个肉球好好炮制,报仇雪恨。每每想到大仇人朱贵,他就咬牙切齿,哪怕对方没有杀他的意图,但还是觉得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数日后,李真来到山脚,这里竟然有处小镇,甚至还有去中原的商队,可真是意外之喜! 当再次坐在马车上,喝着热烘烘的酥油茶向着中原进发的时候,李真满意极了,幕天席地的野人日子过了数月,还是十丈软红更让人留恋。 …… “李神医,前面就是山海关了。”车夫对昏昏欲睡的李真道。 李真擦擦嘴角的口水,微笑道:“这么快?想必入了关,很快就能到京城了。哎呀,还是京城繁华,真是想念这里。” “李神医,你是想念京城的美食,想念京城的朋友吧。”车夫一路上早就习惯了同李真闲聊,语带调侃地道。 李真笑道:“自然。同好友分开大半年,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嫌弃地看了眼身上的衣衫,他盼着到了京城买买买,瑞福祥、内联升已经在向他招手! 81、无奈的等待 花满楼过的一点都不好。 从边镇回到京城,为了打探李真的消息,他一直没有回转江南。从听风楼买来的消息得知,劫走李真的极可能是渝州号称“朱大官人”的朱贵,据称此人颇为神秘,极可能出身隐世门派“长春谷”,其人行事亦正亦邪,目前行踪不详,年龄不祥,武功路数不祥,但无疑是江湖中的超一流高手。 对此,花满楼愁上加愁,就算知道李真的下落,也没足够的武力值将人抢回来。唯一能做的莫非只能是被动等待? 想着是不是给陆小凤传个信,听听他的建议。不成想,江湖中突然冒出个绣花大盗。 这绣花大盗十分诡异,酷暑天穿棉袄留着大胡子坐着绣花,接连劫了镇远镖局八十万两银子、平南王府十八斛明珠、华玉轩七十卷价值连城的画、金沙河九万两金叶子。就这还不止,短短一个月内连续做下六七十件大案,总价值数千万两白银,天下轰动。 就连六扇门三百年第一高手的总捕头金九龄也束手无策,无奈寻找助力,陆小凤可不就入了套。 此时,坐在京城花府的后园里,陆小凤正与花满楼对饮,不日他将启程前往案发地点东南地区查案。 冲花满楼举起酒杯,陆小凤道:“还在担心李真的下落?” 花满楼苦笑道:“本想找你帮忙,没想到你接手了这件棘手的案子。” 陆小凤摸了摸唇边的两条眉毛,又挑了挑眉毛,笑道:“你也知道我这个爱惹麻烦的性子……” 花满楼喝了口酒,莫名觉得苦涩难以下咽,涩声道:“你可知我曾对李真如何评价你?” 陆小凤再次挑挑眉毛:“哦?”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兴趣。 花满楼笑道:“我说你这个人,总是很忙,忙着帮朋友解决麻烦,将朋友变成麻烦,然后找朋友麻烦。” 陆小凤哈哈大笑:“真不愧花七童。” 花满楼微微一笑,再饮一口酒,突然又觉得这酒水也不是完全苦涩,还带着些许回甘。 陆小凤饮尽杯中的酒道:“莫非你担心这绣花大盗一案幕后之人会是你我认识的友人?” 花满楼微微一笑:“敢问陆大侠,江湖中有这等身手、这等心智的人有几个是你我不曾识得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难道就不可能是隐世家族?” 花满楼道:“你也说是隐世家族,那为何要如此密集的犯下大案呢,难道深恐别人不知?” 陆小凤闷头连喝了三杯酒,一杯比一杯喝得快,直到一坛酒饮尽,才又长长叹了口气:“他为何要绣瞎子?这本是可以避免的伤害。” 花满楼摇头:“你我都不是他。或许他觉得绣瞎子有威吓性?” 陆小凤不语,只是另开了一坛酒,慢慢倒满酒杯。 花满楼轻笑道:“这绣花大盗本就奇怪,满脸大胡子定然是个男人?难道不能是个女人粘着假胡子?手里拿着牡丹图案的帕子作案究竟是在绣花还是在拆绣花上的线?这绣花大盗定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伙,否则哪能平均一天做下两起案子。” 陆小凤摸了摸唇边的眉毛道:“欲盖弥彰?也或许有人栽赃嫁祸,目的自然是某个全是女子的团伙。” 花满楼笑道:“自然。那这个栽赃陷害的人手笔如此之大,势力必然非同小可,你可千万当心,别成了死凤凰。” 陆小凤微微一笑:“陆小凤可以是陆小猪、陆三蛋,唯独不会是死凤凰。”一口饮尽杯中酒,他道,“走了。李真医术了得,根本不用担心这小子。”说着,身体往半空一窜,连着翻了数个跟头,出了院墙,消失不见。 花满楼望着陆小凤消失的背影摇摇头,放下手里的杯子。 夜来香的香味弥漫在夜色里,不知是这香味缥缈,还是这夜色缥缈,随风送来若有若无的笛声,悠远低沉,恍若仙音,同样缥缈。 手托着下巴,花满楼眯着眼睛听着这笛声,回味着微醺的酒意,银色月华披在身上,整个人也犹如幽幽绽放的夜来香。 “咳——咳——”急骤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片美好,花满楼睁开眼,朝着缓缓走来的华安望去。 华安慢慢挪动双腿,额头冷汗直冒,哪怕此时已是七月酷暑之时。 见他虚弱的模样,花满楼心中急躁,也不知李真会不会及时回来,华安究竟还有没有救? 没有大呼小叫,花满楼冲华安微笑点头。 华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等华安坐下来,花满楼才道:“不是说呆在房间,不出来见客吗?陆小凤已经走了。” 华安点点头:“或许缘分不够。”有缘自会相见。 “今天感觉如何?这里还有一粒焕春丹。”花满楼道。 华安摇摇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暂时不用。若是有一日七少见我早上没有醒来,还请相助。” 花满楼郑重道:“我会留意。” 华安轻声道:“不知还要多久李真才能归来?哎,不知还等不等得到。” 花满楼心下黯然,口中却道:“相信李真正在急速赶往京城,以他的医术必然能治好你的病,千万不要放弃,以免功亏一篑。” 华安微微点头:“已经坚持二十多年,我不会轻易认输。”想到还有位梳着两条大辫子的美丽姑娘在山西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归去,华安的眼睛亮了,里面满是星光,低声喃喃道,“还有人在等着我去找她,一旦身体恢复健康,我就会飞驰前往,万万不能让她等得着急了。” 花满楼见青年黑亮的眼睛里盛满柔情,知道他必然想到了一位生命中重要的人,而这人极可能是两情相悦的情人。 对此,他微笑着祝福,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下半生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夜来香的香味随着夏夜的风飘忽不定,却逃不过主人的鼻尖。 月亮渐渐落下,天地间一片漆黑。不知又过了多久,夜空中启明星闪了闪,开始了新的一天,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82、路遇破庙 车队缓缓前行,天色昏暗时,来到一处破庙。这庙供奉的是城隍,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所建,此时屋角满是蛛网灰尘。城隍爷的塑像早就破败,歪倒在石头的供桌上,露出里面的稻草黄泥。见一行人走进去,有老鼠吱吱地叫着逃窜,原来城隍爷的腹内早就变成鼠窝。 李真斜挎着皮兜,手里拎着装水的皮囊,慢吞吞走进破庙,抬头就看到“吱吱”叫的城隍爷,整个人一愣,待看到逃走的老鼠后,才恍然大悟。 车夫拎着大包东西尾随其后,两人在靠墙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透过破墙看到停在树下的马车。 “小夏,晚上没有雨吧?马车要不要赶到里面来?”李真问车夫小夏。 小夏其实是个二十余岁的壮汉,这会听雇车的金主这么一说,忙答道:“神医无需担心,今晚无雨。” “那好吧。”李真耸耸肩。 小夏又道:“神医放心,未来几天都没有雨。” 李真疑惑道:“确定吗?”在他的记忆里,江南的梅雨季节就是六七月间,所以北方不存在这个雨季对吗? 小夏拍着胸口保重道:“确定。” 看着小夏满脸的大胡子,李真微微皱眉道:“真的不剃掉胡须?难道不热吗?” 小夏一边架起篝火,一边傻笑道:“不了。这样才像男子汉,我才不当小白脸。” 李真神色复杂地看着小夏古铜色的脸以及虬结的块块肌肉,迟疑道:“你确定你有条件当小白脸?” 小夏傲然道:“自然。我娘和娘子都说我样貌太好,让我留着胡须扮丑,免得遇到女强人把我抢走。” 李真抽抽嘴角,道:“好吧。相信你娘和你娘子的看法是有道理的。”有道理未必是对的,也未必是真的。善意的谎言了解一下? 随行的商队一共二三十人,此时都在埋锅做饭。有认识小夏的,笑道:“小夏的娘和娘子可是一直把小夏当心肝宝贝收藏,我们到这会都还不敢相信他竟然来了中原呢。” 李真对此倒是很意外,他以为小夏对来往中原的路线很熟悉才雇的他,感情是误会,这小子故意误导自己,让自己吃了暗亏。瞧瞧,又大意了吧? 小夏一边烧水,一边偷偷瞧着李真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大怒,才嗫嚅道:“实在是我从来没有来过中原,见李神医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这才死活跟来。” 李真笑笑,总归是江湖经验不够,中了圈套,不能怨怪别人太狡猾,只能怪自己太无能。 小夏道:“神医,其实是觉得跟着你,就是遇到山贼受伤都不用怕,你肯定能治好。”他老早就发现,李神医很精明,唯一的缺点就是特别喜欢别人称他神医。一旦你多喊几声神医,他对你的要求会越来越低,只要不触及底线,凡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果然,李真听了这话很认同,点头道:“没错,哪怕为山贼所伤,只要没把头砍掉、没把心脏刺破,基本上某都能救回来。” 小夏翘起大拇指,夸赞道:“神医就是神医,扁鹊在世。” 李真美滋滋地道:“好说好说。” 小夏顿时放下了心,看样子,误导神医自己是个经验丰富的车夫这事算过去了。 这会他再次庆幸选对了金主,这一路上虽说颠沛流离,但因为李真身手好、医术精,基本就没受罪,更没有像那些趟子手一病不起,甚至被拦道抢劫的剪径、强人所伤。这会,谁不佩服他的一双利眼,竟然选了这个小个子平凡男人? 李真飞身掠出破庙,在附近的草丛里掐了点野菜尖,用水洗好,混着肉干煮了一锅,用来泡干得如同石头的面饼。 “牙口不好还真吃不了这饼。”小夏小声抱怨。 “比饿着好。这样的饼便于保存。”李真笑道,“等到了京城,请你吃好的。” 小夏忙道谢,再次感慨,李神医没架子,一点也不像高人。 李真看着他的神色,不由笑笑,孔子老人家还真得说的对,女人与小人确实难养,亲之则逊,远之则怨。 大人物若是没有架子,反倒让小人物觉得不够威严,少了尊敬。不如一直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保持该有的距离。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原来在内心深处,早就把自己当成大人物了吗? 摇摇头,李真喝下一口野菜肉汤,里面的面饼已经泡透,尽管味道不甚美,却能填饱肚子,比当初在戈壁傻跑时强多了,起码能摄入除肉之外的碳水化合物面粉以及提供维生素的野菜。 破庙里坐满了商队的人,大家难得放松,一边吃晚饭一边说着粗俗的黄色笑话,不时大笑几声,看得出临近山海关,精神放松不少。 这一路东来,自然少不了遇到山贼、劫匪,有的或许还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人物,比如一个自称“青狼王”使双刀的瘦子,据商队的人说这人就来自中原。 晚饭过后,李真靠着墙半阖着眼,盘腿打坐,不停运转着内力。 随着夜幕降临,天色越来越暗,商队的人开始轮流休息。 破庙向来是意外高发地点,李真时刻注意着周边的环境,若是有人突然闯进来,肯定第一个知道。 天气炎热,哪怕篝火已经熄灭,带着余温的灰烬散发出的热意也还烘烤的人面红耳赤,不时有商队的人起来走出破庙吹风乘凉。 多亏了李真,一路上配置了防虫、防蛇的药粉,这才免去了蚊虫叮咬的麻烦。 因为神医的身份,商队对李真的态度很好。一路上,李真可是治疗了不少人的伤病。 就连商队的随行大夫老尚也虚心的向李真学习。李真并不吝啬,只要老尚请教,从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惹得老尚恨不能拜师。 亥时,破庙外传来马蹄声,李真睁开眼睛,静静望着大门,商队的护卫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刀。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听“吁——”的一声喝止声,停在了破庙门口。 83、杀人夜 走进破庙的是个穿着油腻衣服的道士,那一身道士服似乎从穿上就没洗过。他一双三角眼饿狼般狠狠望了望商队的人,又望了望坐在一角的李真,几步走到李真跟前,呵斥道:“你,小子,给道爷弄点吃的。” 见来者不善,小夏起身道:“滚,我们李神医是你能指使的?!” 道士大怒,小小蝼蚁也敢在道爷跟前大呼小叫!他手腕微微扬起,一个黑点从袖管飞出,射向小夏,直击额头。 嗅到若有若无的腥臭,李真怒火“腾”的升起,对着疾飞的黑点拍出一掌,暗器犹如被无形的网罩住,在空中生生静止一瞬后,立时折返,反射向道士,速度数倍于前! 道士大惊,这人内力如此之强,竟然破了自己的子午透骨钉!他忙身体下缩,往后连翻三个跟头,但仍未能避开暗器。暗器击中他肩膀后透体而出,飞出破庙,钉入一匹马身,那马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倒毙在地,两息之后更是化成一滩脓血! 小夏看到这一幕,吓得“啊”的大叫一声,连连后退。 商队的人被惊醒,纷纷站起,手里握着武器,缓缓围向道士。 再看道士,正玩命往嘴里塞药丸,显见是为了解毒。 李真冷笑一声,屈指弹出一指。 正忙着解毒的道士突然感觉下丹田一阵抽痛,内气犹如泄闸的洪水呼啸而出,转眼空空荡荡,原来他竟然毫无所觉的被人破了武功!又气又怕的他身体不住颤抖,眼睛望向李真,满眼惊悸:“恶,恶鬼!” 李真冷冷回望对方。 道士眼中顿时出现两个不停旋转的深邃黑洞,他极力看去,却看不到底;想挣脱黑洞的吸力,却无能无力,灵魂很快疲倦不堪,意识消散在虚无之中。 “这,这人怎么昏过去了?是,是死了吗?”小夏看到道士“啪”一声倒在地上,自言自语道。 李真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 商队的人见此,重新坐下,照旧休息、守夜。 小夏望了望道士,又望了望破庙外那滩脓血,身体不住颤抖。尽管一路上见过不少死人,可如此凶残恶毒的尚属首次!若是李神医不出手,他就会如同门外那匹马,也化为脓血!江湖太可怕了,小夏决定做完这趟买卖,再也不离开家乡!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半个时辰后,门外又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似乎有数人前来。 众人围坐不动,却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 “快看,有个破庙!”有人惊喜地喊道。 “快跟上来,真TNND不容易,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有马!里面肯定有过路的商队,兄弟们,要发财了,赶紧跟上!” “快,跟上,要发财了!”嬉笑的附和声跟着响起。 听到这些话,李真微微眯起眼睛,双掌摊开,莹白如玉的手上不知从何时起似乎蒙上一层血色。 一路东来的路上,这种见财起意的江湖人数不胜数。不碰上则已,一碰上十有八九就会尾随,继之打劫,且个个杀性十足。有李真在,这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这会,他再也不能说手上没有人命,哪怕那些人全是死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或许在许多江湖人的眼里,百姓、商队是可以随意鱼肉的对象,要不然,他们何苦苦练武功,提高武力?要的难道不是挥刀时的自由自在,抢银子财物时的随心所欲? 武力的高低是与人的欲望、野心成正比的,与普通百姓相比,江湖人武力自然是高的。贪婪刺激了他们的杀机,而大肆屠杀平民又让他们失去对生命的敬畏,直到有一天被更强的武功高手杀死! 嬉笑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来到破庙中。 为首的是名大汉,长相憨厚,若不是一条从眼角到耳边蜈蚣般的狭长伤疤,怎么看都与武林无关,反倒更像是农夫。 他手里拿着跟镔铁棍,大摇大摆地走进破庙,身边跟着个长相刻薄、一直微弯着背的瘦弱青年。 青年见商队众人手里握着兵器,恶狠狠地望着他们,直起腰,假惺惺笑道:“诸位有礼,我们是黑虎帮的,向来行侠仗义,绝对不会打劫你们,放心放心。不过嘛,这个过路费最好交一下,谁是首领?来谈谈。” 商队众人同时望向李真,李真不动声色,既不开口也不起身。 众人见他如此,也不搭理黑虎帮。 青年见没人理睬,心下恼怒,脸色一变,恶狠狠道:“既然不交买路费,那就别怪我们黑虎帮不客气了。兄弟们,上,将他们杀光!” 他这么一喊,黑虎帮的人不由蠢蠢欲动。 手拿镔铁棍的黑虎帮帮主见此,眼珠一转,哈哈大笑道:“诸位远道来此,想必没有听过我黑虎帮的威名……” “老大,和他们废什么话!你看他们的穿着,肯定是西边来的,杀就杀了,难道还有人远远跑来报仇不成?就是消息传过去,再跑过来报仇,咱们早就走远了,往关内一跺,鬼才找得到。” “对啊,老大,赶紧下命令,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看看马车,车辙很深,肯定装了不少值钱的玩意,现在都是我们的了!” 黑虎帮帮主听到帮众这么一说,心里动摇,自己三四十人,对方只有一二十人,二对一,难道还不能胜吗?想到这里,他手一挥:“斩草除根!”这是要灭口了。 商队众人心下一沉,又遇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到处不太平,生意越来越难做。 李真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屈指弹向吊锅,吊锅被气劲一击,晃动起来,将里面的水晃了出来,随之,一阵风吹过,卷起水滴,在空中化为水针射向黑虎帮的人。 黑虎帮的帮众正张牙舞爪地拿着兵器扑向商队,不等跑到跟前,关节突然犹如生锈,身体无法在随意移动,纷纷瘫倒在地。 见此情形,众人大惊,哪怕头脑清楚,却无法控制身体。身体死沉僵硬,眼神里满是惊悸恐惧,若是此时能开口讲话,想来他们必然会大喊饶命;若是能支配身体,更是少不了跪地求饶。可惜,李真并未给他们这个机会。 84、回到花府 眼见黑虎帮的人纷纷跌倒在地,商队的人顿时放下心来,按照安排好的计划继续休息、守夜,谁都没有大惊小怪,这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 李真望了望室外,这晚没有月亮,漆黑的夜幕之上繁星点点,正眨呀眨的望着苍茫大地。草丛里虫鸣声一阵阵传来,不时夹杂着一声蛙叫,夜,终于安静下来,他满意地闭上眼睛。 孙道士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傻,昨晚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完全想不起来。更可怕的是,他的武功被废了,无法再修炼。不不不,什么修炼,他本来就是这城隍庙的庙祝,不会武功啊,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孙道士摇摇头,开始整理城隍庙。 将倒塌的城隍爷竖起来,哪怕色彩已经脱落,也还能看出大概模样。再将庙里的断壁及漏雨的屋顶修好,孙道士拿起供桌上香客留下的五十两银锭,决定找些工匠来,好好拾掇拾掇这里,他以后就要以此为家了。眼中闪过疑惑,我为什么要说“以后”?难道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做庙祝吗?他捏了捏额角,心中不解。 又走了一天,凌晨时分,商队终于从山海关入关,来到了京城近郊。想到下午就能回到京城,李真微微激动,不知道花满楼会不会在花府,还是已经回转江南? 走在京城的地界上,小夏不停惊呼:“天啊,中原可真繁华,竟然有这么多铺子” “哇,人可真多,真是物华天宝。” 小夏的惊叹声连连响起。 “行了,先去客栈。”李真吩咐道。 跟着商队来到客栈,李真交代小夏道,“我去去就来,你若有急事,可到东城花府找我。” 来到花府,门房一见李真,便激动地道:“李公子,我家少爷一直在家中等你归来。” 李真笑道:“老余,七童原来一直在京城,没有回江南吗?” 老余笑着道:“正是。他一直担心你的安全,找了不少人打听你的下落呢。”一边说,一边让人去通知花满楼,同时,带着李真往内院走。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老余道:“李公子,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李真挠挠头道:“莫名其妙到了大雪山,具体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名字。嘿嘿,反正就是漫无目的吧。” 老余心中暗叹,这李公子还真是豁达。 说话间,花满楼已经满脸惊喜地迎来过来,他飞快掠到李真跟前,紧紧抱住李真,力度之大,让李真忍不住龇牙咧嘴。 轻轻拍了拍花满楼的胳膊,李真笑道:“行了,哥们,放开我,快被你勒死了。” 花满楼这才放开李真。 “受宠若惊啊,从来没见你感情如此外露过。”李真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花满楼展开手里的扇子摇了摇,又合上,无措的道:“能看到你安全回来,难免失态。” 李真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一边拍花满楼的胳膊,道:“哎,还算幸运,那个朱贵没打算要我的命,只是找我看伤。” 听到这个名字,花满楼皱眉道:“这个朱贵来历极其神秘,听说是超一流高手。” 李真惊讶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听风楼。” “哦。不错,朱贵号称‘仙尘路断’,来自长春谷,四位同门都是超一流高手,其中大师姐仙露明珠还是先天高手。” 花满楼吃惊道:“莫非你见过他们?” 李真点头:“一面之缘。说来可笑,朱贵是功夫最低的一个,已经远远胜过我们。有人怀疑他们是炼气士传承。” 花满楼点头道:“这样才合情合理吧。隐世门派实力惊人,只久不在尘世行走。” 李真笑笑,道:“这次我还见到了一个先天高手,你猜是谁?” “莫非是伏虎拳‘安达’?” “正是他。” 两人很快来到内院,花满楼道:“李兄先去沐浴更衣,饭菜马上就好。” 李真点点头,想到还在客栈的小夏,忙道:“还要麻烦花兄让人去客栈通知我的车夫一声,对了,麻烦从我账上支取两百两银子给他。这一路,颇为凶险。” “凶险?”花满楼了然的点点头,“莫非是剪径、强盗?” 李真点头:“多如牛毛。连我这双手也沾上了鲜血,唉。” 花满楼心下一沉,还是道:“李兄先去沐浴更衣,晚点我为你接风洗尘,还要介绍一位病人给你。” “好,某正等着大显身手。”李真哈哈一笑,走进房,去收拾了。 花满楼笑着微微摇头,李兄对疑难杂症向来兴趣颇大。 “咳咳——”听到咳嗽声响起,花满楼不用回头,就知道华安来了。 他笑着道:“华二少,你也收到李真归来的消息了?” 华安捂着嘴,有气无力地道:“正是。实在忍不住,就跑过来了。打扰。” 花满楼摇头:“不打扰。李兄洗漱好正好给你瞧瞧。”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此时夕阳西下,金色光芒铺满大地,也将两人的肤色染成金黄。 等李真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套淡绿色绉纱轻袍,头上仍然别着根乌木簪,皮肤亮白的他,目如点漆,虽说样貌平凡,但有种懒洋洋的随意劲儿,很让人牙疼。 这时,仆人也将酒菜上齐。 三人落座后,花满楼举杯道:“这杯酒恭祝李兄归来。” 华安也道:“在下身体有重疾,就以水代酒。” 李真笑着道:“好,共饮此杯。随意就好。” 酒过三巡之后,李真才对华安道:“来,小兄弟,让我把把你的脉。” 华安一阵激动,这激动又让他咳了一会。 李真淡淡一笑,屈指按住华安脉门,良久没有出声。 “可还有治?”花满楼忙问道。 看了看两人急切的表情,李真微微一笑:“可治。不过……” “不过什么?”华安忙道,“要付出什么代价,神医但讲无妨。” 李真道:“即便治好,也会与子嗣有碍。” 华安送了口气,又道:“治好后我是否能像普通人一样?会不会影响我的武功?” 李真摇头:“既然说能治,那自然是身体恢复健康。你练得似乎是缩骨功,并不会受影响。” 85、治疗华安 花满楼惊讶道:“江湖传闻缩骨功已经失传,没想到华小兄弟有这等奇遇。” 华安扯了扯嘴角,道:“小时候给了老乞丐一个馒头,他送了我一本书。”我只说他送了书,可没说这书就是录着“缩骨功”的秘籍。 李真呵呵一笑,套路啊。难道给的不是“如来神掌”? 花满楼也微微一笑,道:“江湖中的隐士奇人众多。” 华安忙将话题再次引回病情上:“不知需要什么名贵药材?神医可列张清单给在下。” 李真点头,示意仆人将纸笔拿来。 待纸笔到了后,他凝神列出一张单子,将所需药材及其年份、份量均列了出来。 “这人参只要三十年的?会不会药性不够?”华安疑惑地道。 李真微微一笑:“不会。你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若是用药性过强的,很容易造成虚不受补,反倒不如年份少药性相对小的。” 华安恍然大悟:“受教。” 李真微微点头。 “能从今晚开始治疗吗?”华安急切地道。 想了想,李真道:“今晚先给你针灸,药材什么时候到齐,什么时候再给你炼制对症的药丸。”青木神鼎拿到手后,还没炼过药,刚好用石堡里学到的制药法实验实验。 华安又是一阵激动,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等停下咳嗽,他大口喘了喘气,才道:“药材明天一早就到,有劳神医,在下必有厚报。” 李真不在意地点点头,道:“不如回你房间针灸?” 华安忙点头:“好。” 花满楼一路护送两人回到华安所在的客院,华安光着背脊被李真按在一张竹榻上,只见他手里的金针不时发出“嗤嗤嗤”的破空声,很快将华安的背脊扎满,犹如刺猬一般。 旁观的花满楼轻笑道:“李兄功力大进,针灸已是举轻若重。” 李真对此也很满意,抬头赞赏地看了花满楼一眼:“七童说的是。以我目前的功力,若是给你治疗眼睛,最多三天就能复明。” 花满楼笑道:“遇到李兄,是我的幸运。”想到目盲,他不由想起了绣瞎子的绣花大盗。于是,语带愤怒地道,“李兄可知道江湖上最近出了一个绣花大盗?他不光做下数十起大案,还将目击证人刺瞎。” 李真手下不停,一边弹动金针,一边道:“绣花大盗?” “对。你从西北来,这些案子却是发生在东南,故而没有听说。” “绣花大盗呀。我明白了。”李真嘴里说着,手上内劲透过金针刺激着华安背上的穴位,而华安早就酣睡过去。 见华安打起了小呼噜,花满楼轻笑道:“当初给我治眼,是不是我也睡得这般酣畅?” 李真笑了,点头道:“不光你和华安,只要被我针灸的人,都会如此酣睡。这其实是身体在自行修复。” 花满楼了然地点点头。 “对了,绣花大盗。陆小凤是不是去调查这个案子了?”李真突然想到。 “一猜就中。”花满楼笑道,“除了他,金九龄还能找谁?” “人家设套他甘心钻。”李真淡淡道。 “他是个爱冒险、喜欢刺激的人。”花满楼笑道。 李真突然道:“听说五羊城的蛇王能做美味的蛇羹,陆小凤每次去都会被招待?” 花满楼点头道:“的确如此。” 李真玩味道:“若是我救他一命,你猜他肯不肯请我吃一辈子蛇羹?” “蛇王?” “不错。” “会吧,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 “好,那请七童帮我传个信给陆小凤,将来蛇王的蛇羹我分你一半。” 花满楼哈哈大笑道:“好。李兄美意,我自然不会辜负。” 见时辰差不多了,李真将华安背上的金针取下,用蘸着药液的毛巾将上面擦干净,有接连换了数次毛巾,这才离开了客院。 花满楼交代仆人好好照顾华安,就同李真一起离去。 子时醒来的华安只觉得全身轻松,往日沉重僵硬的身体似乎又恢复了生机与活力,让他惊喜不已。神医果然是神医,才针灸一次效果就如此明显,若是扎上三个月,自己一定能全部恢复!想到健康在不远处挥手,他满心激动。或许是针灸的疗效,哪怕心情激荡,也没有再次咳嗽,更没有透不过气来。 “未来可期,未来可期!”他双眼闪闪发光,盛满了希望与喜悦。这一刻,他恨不得向李真倒头便拜,感谢对方给了他再一次的生命,给了他选择人生道路的机会。 兴奋过后就是疲惫,华安很快再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实际上是李真的真气在华安体内慢慢修复肌体的表现。没错,无名真气具有回春的效果,似乎就是为了医术而生。李真甚至怀疑这个身体有木灵根,这才能修出类似的真气。 晚上美美睡了一觉的不止华安,还包括花满楼和李真。花满楼无疑是放下了对友人的担忧,而李真则是总算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一夜的睡眠质量极高,对李真来讲,比过去数月加在一起还好。 想到春华楼的烤乳猪,李真觉得很馋很馋。 “花兄,可听说李焉知近来的消息?”李真问道。 “李焉知?自然。”花满楼笑道,“据说她每天都会呆在春华楼。” “为何?” “七日前她容貌大变,惊艳到了春华楼的一众新老客人,获得盛赞。春华楼本就是她的产业。”花满楼摇着扇子笑道。 “不是李燕北的吗?” “李燕北转给了女儿,还声称是嫁妆之一。” “李焉知还未及笄吧?” “尚未。” “想吃烤乳猪了,不如去春华楼一趟,也看看我的医术如何精妙?” “你是偷偷来花府的吗?李焉知来打听你好几次了。” “算她有良心,没忘了我这个神医。不过,我的确想亲眼看看自己的作品,瞧瞧她是否像想象的那般完美。花兄,不如一起前去?” “自然,我也想见识见识李兄的回春妙手,难道真得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让人变成美人?”花满楼疑惑道。 “见了不就知道了嘛。” 86、换头美人 春华楼熙熙攘攘,来的食客不仅仅是为了美食,还为了美人。 这个美人便是李焉知。 并不是她变成了绝世美人,而是相较旧时容颜,此时她已经是绝色美人。 常客自然知道过去焉知的模样,三角眼、蒜头鼻,下巴铜钱大的黑痣还长着浓密的毛发。而此时呢?眉眼精致,粉腮杏眼、琼鼻秀口、肤色白净,已经能看出长大后的美丽模样。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半年间! 第一个见过李焉知变化的常客在惊呼高明并透露出去后,一波波的食客接踵而来,蜂拥而至,都想瞧一瞧这“变脸”大法究竟是如何高明,能不能也让自己宠爱的小妾、容貌平凡的妻女也来变一变? 作为一个刚刚从掌柜升级为老板的高龄九岁女童,早熟的李焉知自小因为貌丑备受欺凌冷落,若不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及高深的算术引得其父李燕北一丝怜悯,让她帮忙打理春华楼,就不会有幸认识李真。而若是没有认识李真这位神医,她也不会变成美人。貌丑又不能习武,下场之艰辛可想而知。 此时,李焉知大大方方坐在春华楼的柜台前,不时还在酒楼里走上一圈,为的自然是让众人看清楚她新的容貌。曾经是丑女时她都不会退缩羞怯,这会变成美女更不会,反倒还多了一股自信,很有些睥睨的味道。 “原来老张说的是真的!我以为他吹牛呢。”一道惊讶的声音道。 “简直就是改头换面嘛,这也太神奇了。” “和原来有五成相似吧,能看到原来的影子。” “李燕北妻妾都是美人,也不知道怎么生了个丑女儿,当初还怀疑不是自己的种呢,这下好了,不会怀疑了。” “老赵你马尿喝多了,敢这么说,小心回去舌头被割走。” “嘿嘿,我就这么一说,喝酒喝酒。” “现在看来,李焉知也是个美人。” “想不通这是何种高明的手段才能把人变美,匪夷所思。” “简直是在人脸上作画。” 食客们一边进餐一边看着焉知的脸议论纷纷。 李焉知毫不在意,微笑着不时朝各方的食客点头致意,犹如后世发布会上面对各方记者的名模明星,落落大方,任看任拍。 一走进春华楼就看到李焉知老练地应付各种食客,李真突然有种见到“天山童姥”的诡异感。 小二见是李真,掩饰不住地激动,原来是这位神医,小老板自康复后可一心想找他呢,没想到被自己碰上,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忙甩了下手里的毛巾,小跑过去,笑着招呼道:“李神医,您来了,坐大堂还是去贵宾房?” 李真微笑点头道:“来见见你家小老板,贵宾房吧。” 小二忙道:“那您跟我来,小老板很快就到。” 李真看了看站在食客间的李焉知,拉着花满楼上了五楼。 “烤乳猪马上就到。”小二斟好茶,不等李真点菜,就道。 李真朝他丢了块五两银锭,夸道:“好样的,赏你的。” 小二嘿嘿一笑,又道:“小老板已经在上楼了,还请稍后。”说着,退出了房间。 花满楼感慨道:“在春华楼相信没有一个食客能有你这么大的面子。” 李真得意一笑,道:“好说好说。” 花满楼见他傲娇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 这时,门被推开,李焉知惊喜地走了进来:“李神医,总算见到你了!” 李真摇了摇手里的折扇——这大夏天,他拿着把如意头镂雕留青扇,跟着文人学附庸风雅呢。 “怎么?对自己的容貌不满意?”李真戏谑道。 李焉知猛摇头:“满意,满意,再满意不过了。”说着,走到李真边上坐下。 李真伸手捏住小姑娘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数息后才满意地道:“和计划的一样完美,恢复的相当不错。对了,你现在习武是不是事半功倍?” 李焉知也不傻,惊讶道:“那就是神医送我的礼物?” 李真点点头:“好好努力,不要浪费天资。”语气一顿,他又道,“虽然这么说有些过线,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成为心有正义及底线之人,莫要让我后悔治好你。” 李焉知忙郑重行礼道:“神医的话焉知会好好记在心里。” “烤乳猪来了——”包厢被推开,伙计端着整只乳猪走了进来。 李真笑道:“在关外的时候,某可是不止一次的想念这烤乳猪。我感觉一个人可以吃三头。” 李焉知小手一挥:“那就来三头。”旁边的小二忙去厨房准备。 李真轻笑道:“你现在是小老板,也不怕我吃垮你。” 花满楼微笑道:“一天吃十头,天天吃,也吃不垮日进斗金的春华楼。” 李焉知笑得眼睛弯弯:“神医就会开玩笑。” 李真一口气吃掉半头乳猪,才喝了口茶,笑道:“听说有很多来看奇迹的食客?” 李焉知点头:“看到我变成美人,口称奇迹的的确数不胜数。” “想必这段时间春华楼的生意数倍于前吧?” “自然。谁还不想瞧瞧新鲜的事儿?天子脚下,闲人多着呢。” 小二很快又送来两头乳猪,李真这才放开食量,大吃起来。他吃得极快,动作却并不粗鲁,桌子上很快留下一块块骨头,并被小二撤下。 酒足饭饱后,李真又给焉知把了把脉,探知她身体十分健康,这才放下心来,九阴绝脉已经不是缺陷,反倒是功夫突飞猛进的助力。如若中间不陨落,她成为高手指日可待。 这时,外面有请,李焉知离开去处理酒楼的事,包厢唯余李真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一叹:“李兄医术真得精妙无双、绝世无双,李焉知简直如同换了个人。” 李真得意道:“好说好说。考虑到每个人的独特性,这副容貌是以她本人的底子为模整出来的,换个人自然不会如此相貌。” 花满楼道:“李兄的意思是整容也不是随便给你一张美人图,就能将某个人整成美人图的模样?” “自然。怎么可能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那不是医术是仙术了。” 87、会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见到李焉知的容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为她变脸的神医李真,尤其那套他随口胡诌的“改天变地靓靓刀”更是传遍京城。 京城附近的武林人物最近听的耳膜长茧的新闻便是江湖上出了位崭露头角的青年刀客,据说他以一套名为“改天变地靓靓刀”的自创精妙刀法闻名遐迩,但凡中了这套刀法的伤者,无一不面目全非,连亲妈也认不出,邪恶恐怖之极。无数自认身手不佳的江湖人把这位刀客放在了高度防备的黑名单。 李真从春华楼吃饱烤乳猪一边剔牙一边走了出来,刚走到大街上就被人拦住了。 拦人的是个少年,一袭黑衣,背上背着把砍刀。 李真好奇地看了看他,微笑道:“这位少侠为何拦住在下?” 少年傲然道:“在下风雷刀王武,来自河北,听闻你李真自创的‘改天变地靓靓刀’精妙非凡,故前来领教。” 李真手指轻轻一碾,将牙签碾成齑粉散去,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王武的脸,虽说这人眉毛稀疏、鼻孔粗大、嘴唇太薄,但没有明显缺陷,比李焉知的脸要容易处理的多。于是,他点点头道:“可以啊。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王武不解地看着李真:“代价?什么代价?” 李真从腰间扇套里抽出留青扇,展开扇了扇,同样不解:“你不是要领教我的刀法吗?难道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动刀?你肯定要付出代价啊。”说着,撇撇嘴道,“虽说我未必在意这些代价,可你也不能无动于衷,故作不知吧?” 王武完全不明白李真在说什么,傻愣愣地站着,浑然摸不着头脑。 李真见此,就道:“你的样子还行,根本无需动刀,所以想不出付出什么代价也可以就此罢手。”说着,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往花府走。 这天花满楼有事,无法相陪,他只好炼完治疗华安弱症的药后一个人跑来吃烤乳猪。哎,一个人吃反倒没有滋味,下次还是让春华楼送到花府好了。 王武呆呆地看着李真的身影越走越远,消失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回到花府,李真笑眯眯地同门房老余打招呼:“老余,今天的拜帖多不多?还像前两天吗?” 老余赶紧起身相迎,笑着道:“比前两天的还多,足有十几个,都在这里了。”说这,递给李真。 李真笑眯眯地道谢后,拿着这些拜帖一边看一边往内院走。 没错,这些拜帖都是要领教他刀法的,他还没决定要不要接几个有挑战性的耍耍。 走到荷花池里的凉亭,就看到花满楼同华安正坐在里面乘凉。 接手华安的治疗已有半个月,对方体内萎缩的经脉早就被他接续、打通,更是用无名真元的生生之力重新点燃对方体内的生机,只要配合服用炼制的养生培元等药丸,再过两个半月这人就能恢复如常。 “今天的拜帖还是那些官家夫人小姐?”花满楼微笑道。 李真点点头:“不错。只是这些人全不了解,也不知道哪些人能接哪些人不能接。”说着说着,一封带着特殊符号的拜帖吸引了他的注意,打开一看,竟然是某个姓风的官夫人。他扬了扬手里的拜帖道:“这封我打算接下了,约我明天辰时白云观见面呢。” 翌日一早,李真就步行前往白云观。 到了观里,他就被小道童引到了后院的云房,里面果然坐着官夫人打扮的风满天。 “李神医好久不见。”风满天笑道。 李真拱手道:“风兄好久不见。” “请。”风满天请他坐下。 “这次寻我可是有要事?” “朋友我从草原活着回来,你也不问候一声。”风满楼埋怨道。 李真轻笑道:“我不也是刚回来吗?这次差点折在天宝峡谷。” 风满楼郑重道:“说来听听。” 李真就将除去石堡的经历说了一遍,更是着重描述长春谷的人。 说完,他又问道:“听风楼可有长春谷的消息,比如所在地、历年收徒情况?” 风满楼摇头道:“长春谷的弟子并不是每一代都会出世,这一代也只有一个朱贵。若不是听你说的这些,还真不知道这一代有四人。” 李真叹气道:“全都是超级高手。” 风满楼微微点头:“好在他们一心修仙。” 李真突然道:“听说风三公子中毒身陨,我就猜你脱身了。” 风满楼点头道:“这次死了这么多人,肯定不能再用。” 李真拍手笑道:“就知道是朝廷的阴谋。是为了阻止草原犯边吗?” 风满楼点头道:“没想到林姑娘蕙质兰心、一点就透。” 李真沉下脸道:“这世间早就没什么林姑娘,风兄以后还是叫我李真吧。” 风满楼一怔,遂点头道:“李神医。” 李真点点头:“对了,在边镇曾巧遇李寻欢,莫非这个天宝藏宝图计划就是他出关十年的原因?” 风满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还是点头承认道:“不错。若不是陛下继位,这个计划也许永远不会执行。” 李真了然:“莫非成祖就被囚禁在天宝峡谷?” 风满楼笑笑,并没有回答。 李真见此,不再多问,而是道:“对了,最近收到很多想在脸上动刀的拜帖,我报给你,你瞧瞧哪些是能接的。”说着,报出一连串名字。 风满楼掌握着当今天子的大半情报网,很容易判断哪些是李真能接手的,很快也报出了几个名字。 李真点头记住,笑道:“如此甚好。” 风满楼脑中数转,突然对李真道:“三年后,陛下打算对蛮族用兵,可惜缺少粮草。神医可有好主意?” 李真想了想道:“倒是有个会生财的朋友,只是目前他的身体还没治好。半年后,或许可用。” “你是指华安?” “你知道他?” “自然。这个人我也看好。” “不过,他似乎对加入六扇门更有兴趣,等身体康复,再行引荐吧。” 88、陛下有请 接下来的日子,李真就忙碌于数家官眷府上。每天一个手术,接连忙了一个多月。 夏天本不该是动刀的最佳季节,容易发炎感染,引发各种并发症,但因为李真自信无名真元蕴含的生之力,还是安排了密集的手术。 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像李焉知那样动大手术,多数人只不过是开开眼角,缩缩鼻孔,割个双眼皮,或者去痣去斑,李真可以轻轻松松搞定。 等做腻了这类手术,李真就再次拒绝接诊,躲在花府不出门。 却不知他的“改天变地靓靓刀”声名更胜,毕竟,小手术无需半年,三五日就可以全好,可不就开始争奇斗艳嘛。 懒散地靠坐着竹榻上,李真吃着冰凉的蜜瓜,感叹日子无聊。 华安身体大好,再将养将养就能全部恢复,此时正盼着一月后出发前往山西。 这会孙小红一定收到了信,得知自己身体会恢复健康。想到孙小红的两条大辫子,华安觉得晃来晃去的辫梢正挠着自己的心尖,又痒又麻,又酥又甜。 见华安脸庞飞红、神不守舍的样子,李真摇摇头,初恋的少年郎啊,多情又执着。 花满楼匆匆走了过来,看到李真,急急道:“绣花大盗的案子结了。” 李真精神一振:“哦?快说来听听,幕后真凶是陆小凤的哪位朋友?” 花满楼神情一滞,随之摇头,只这次脸上没有笑意:“李兄,你又促狭了。” 李真笑道:“那我猜的对吗?” 花满楼坐下,长叹一声道:“你没猜错。据说是金九龄。” 李真微微点头:“不可能是他一个人。一天平均两个案子,就是有翅膀也来不及。有招认吗?” 花满楼叹气道:“他死了。” 李真微微一怔:“死了?那是不是银子的下落也不知所踪了?” 花满楼点头:“是啊,成了另一桩悬案。” 李真道:“或许金九龄只是蛛网上的一个网结。这人的确是个人才,可惜,晚节不保。” “谁说不是呢?” 众人默然。 李真突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正说着,桌上的一坛酒被凌空举了起来,原来是陆小凤到了。 他神色沮丧,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李真尽管嫌弃这人爱惹麻烦,但不可否认他是自己少年时的男神,那会就盼着有一天能有类似陆小凤高超的武功,遍及天下的朋友及红颜知己。 陆小凤实在是一个很有魅力的江湖人,他比很多人活得有热情,哪怕骨子里是个爱冒险的浪子。做他的朋友无疑是很愉快的。 因此,爱调侃他的李真这会反倒闭了嘴,默默陪他喝了一杯酒。 夏日的熏风蒸发着人体内的水气,加了冰粒的葡萄酒被倒入水晶杯里,呈现出醇红色,在举杯痛饮后沁入心田,凉爽、惬意,似乎能将所有烦心的事遗忘,也包括那些渐行渐远的友人及他们带来的背叛。 华安不能喝酒,就坐在旁边负责倒酒。 三人很快喝的醉成一团。花满楼静静坐着微笑不动,李真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而陆小凤正大声的唱着歌:“妹妹背着泥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华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小凤,这,这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他突然有些眩晕。 陆小凤唱了一会儿歌,才靠着椅背发起呆来。 夜风带来淡淡的蔷薇香气,混合着葡萄酒的酒气,荷塘里飘来的荷香。 月亮如同冰盘,挥洒着银色的月辉,给人披上一袭轻而柔的银袍。草丛里响起虫鸣声,和着树上偶尔的蝉鸣,这是一个普通而又不普通的夏夜。 翌日凌晨,从凉亭的桌子上直起身,李真按了按胀痛的额头,宿醉的滋味真是难言。他赶紧交代仆人,让厨房煮醒酒汤送来,哪怕迟了,也比没有好。 再看其余三人,华安半张着嘴靠着亭子睡着了,涎水正从这小子的嘴角留下,滴成长长的一条,似乎马上就落在胸口衣襟。花满楼睡相最乖巧,靠着椅背睡得正香。陆小凤脚翘在桌子上,后仰着身体,手臂抱头,睡得也很香。 东方,朝阳还没有露出地平线,到处是大片梦幻般的暗蓝,李真不知道这算不算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李神医,醒酒汤来了。”仆人小声道。 “就放在桌子上吧。”李真示意道。 或许是听到了谈话声,花满楼和陆小凤相继睁开惺忪的眼睛,都有一瞬的呆滞。 李真轻笑道:“醒了?来喝醒酒汤吧,去宿醉免头疼的。”说着,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陆小凤叹气道:“喝酒二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喝醒酒汤。”说着,也端起一饮而尽。喝完,还砸吧砸吧嘴,“这味道,简直……” 花满楼也一饮而尽,很快轻笑一声:“家中倒是为父亲、兄长常备,尤其是武功不太好的四哥。” 李真道:“散了,散了,回房洗漱,还能再睡一会。”说着,轻轻拍了拍华安,“华二少,醒醒,回房睡了。” 华安睁开眼睛,就看到李真的脸近在咫尺,忙坐直身体:“李神医。” “快回房休息。你身体还没养好,下次不用管我们。”李真道。 华安笑笑。 这时,前院门房的老余走了过来,向着李真道:“李神医,门外有人自称你的朋友,说有急事,让你赶紧出门。” 李真疑惑道:“朋友?有说名字吗?” 老余道:“说是姓风,你应该知道的。” 李真忙道:“我知道了,你让他稍等,我稍事洗漱,就马山过去。” 老余点头回了门房。 花满楼站起身,望望天色道:“看来是急事。”这会才卯时,极少有人上门。 “就不知道是什么事?难道有人生了恶疾?”李真低声道。他朝几人拱拱手,道,“我先去洗漱,待会出门就不专门告辞了。陆小凤,你是不是吃完早膳就要离开?” 陆小凤摸了摸唇边的小胡子,笑道:“李兄,你太了解我,简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李真笑笑:“给你准备了一颗避毒珠,记得带上。” 陆小凤愕然,随后惊喜道:“原来李兄不讨厌我?” 李真翻了个白眼:“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花满楼莞尔。 89、故人寻医 冲凉后将头发用内力烘干盘起,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绉纱袍,李真藏好金针,这才匆匆跑到迎客厅,来见邀请他出门的人。 到了客厅,来人已经等得很急躁,看见他,“腾”地站起身道:“李神医,在下是风满天的下属小丰,请立即跟我走。” 李真道:“是治病治伤吗?” 小丰道:“先给我走。” 李真只好点头同意。 两人出了门,匆匆往皇城方向飞驰,轻功全开。 半个时辰后,进了一处角门,在狭长的宫巷里三转两转,竟然来到了某处荒僻的宫室。莫非这是冷宫?李真暗自猜测。 “主上,李真带到。”小丰走到一处半掩着门的宫室前弯腰行礼,语气恭敬地道。 “带进来。” 小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李真轻轻走了进去。 宫室内很整洁,看的出伺候的人很用心。但偏偏没有多少家具,只有最简单的桌椅床榻,到处空荡荡的。 两个男子似乎正坐在榻上对弈。其中一位是不过二十二三岁的青年,他雍容华贵,气度威严。 天子!李真脑中飞快闪过这个词。 再看青年的衣着,并不是朝服,而是如民间的普通常服,犹如富家公子。 他又瞟了眼另外一个男人,那人三十五六,面容憔悴,眼角鱼尾纹暴露无遗,唯有一双眼睛还保持着年轻,小李飞刀李探花李寻欢! 果然,李寻欢早就是今上的人。 李真正在迟疑如何称呼,就听那位疑似天子的青年道:“李真?” 李真忙弯腰行礼道:“是。” “听说你是位神医?”青年好奇地看着他道,“还能让人改头换面?” 李真忙道:“彻底地改头换面不可能,再怎么变化也有原来的五成相似。” 青年“哦”了声,似乎没了深究的兴趣。他指着李寻欢道:“这是我忠心的手下李景行,今天请你来,就是为了给他治病。” 李真拱手道:“景行兄。” 李寻欢冲着他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李神医。” 李真走到他跟前,淡淡道:“请伸手。” 李寻欢伸出手腕。 李真眯着眼睛把了把脉,良久才道:“肺腑有伤长达十余年,似乎是被某种寒冰真气所伤,这些年一直用烈酒压制。” 李寻欢赞道:“正是如此。梅二先生也曾为在下诊断,但无法根治。” 李真傲然道:“他不行,别人未必不行。” 青年微笑道:“神医可是有办法?” 李真点头:“自然。三次针灸即可治好。” 李寻欢满脸惊讶。 青年道:“朕,真不错,我先离去,你们商量治疗的时间吧。” “是。”李寻欢弯腰行礼送行,李真跟着行礼。 等青年走远了,李真才道:“今天就第一次吧。我住在花府,你可让人去请我。”说着,示意李寻欢脱掉上衣。 李寻欢听话地脱衣趴在榻上,李真则开始针灸。 相较华安,自然又是李寻欢的肺更好治疗,不过扎了一刻钟,就起针了。 “如何?是不是喉头已经没有痒意、胸口也不隐隐作痛了?”李真问道。 李寻欢运转内气,果然好了不少,往日需要用酒的灼热压制的寒气似乎已经减少。他赞叹道:“果然高明。” 李真不在意地点点头:“明后天再各针灸一次,伤就会全好。看起来,李兄未来前途无量啊。” 李寻欢微微一笑:“不过是为百姓为天子多做些事罢了。” 见小丰还守在门外,李真冲他挥了挥手,道:“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小丰道:“好,我带两位离去。” 说着,就带着李真和李寻欢三转两转,原路返回,出了皇城。李真同李寻欢再次分道扬镳。 望着李寻欢离去的身影,李真难得好奇地问小丰:“你家风老大不在京城?” 小丰微微点头:“去外地了。李神医,在下也告辞了。” 李真点点头。 遇到小丰的时候,他从对方身上闻到一股极淡的特殊香味,正是张沛之被劫走藏宝图时,他随身所带香囊的气味。当时,劫持人抢到藏宝图就要跳入内城逃跑,李真因为距离太远,就丢出了自己随身带的铜香囊,而香囊炸开后,里面的药物沾上了劫持人。因香料是特殊手法调制,香味最长可维持一年,至今未散。 难道那件事是小丰在天子的命令下做的?目的为何呢?藏宝图本来就是朝廷放出去的,为何又要收回?李真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府中,已近午时,花满楼邀他同华安一起用午膳,而陆小凤已经离去。 “他还真心急,说走就走,没有一点留恋。”李真酸溜溜地道。 花满楼哈哈大笑:“他向来如此。好在李兄你不是女人,听说他的那些情人在他离开的时候更为不舍。” 李真也笑道:“那些女人是不是眼瞎?这样的浪子可不是良人,嫁不得的。”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没有成家的打算。他要是有一天告诉我要成亲了,我非得吓晕不可。” 李真突然道:“我猜陆小凤很快就会回来。” 花满楼扬了扬眉毛:“哦?” 华安忽然道:“你忘了绣花大盗绣出的那些瞎子?想来陆小凤会将他们带来治眼吧?” “从东南到此地,行程不短,走个十天半个月是平常的事。”李真笑道。 “或许看出你不想跟他南下,才如此做法。” “陆小凤是个很好的朋友,总会替朋友着想。” “难道他还想带着那群被绣出来的瞎子游山玩水不成?” “恰恰相反,也许这些瞎子来了我也无能为力。”李真喝了口酒,叹气道。 “李兄也无能无力?”花满楼倒吸一口气。 李真道:“你们知道眼睛共有多少个结构组成吗?三十多层!而一旦眼球被刺破,根本无法修复。除非换一双眼球。但谁会甘心将眼球献出?即便有了眼球,手术也极难操作成功。” “李兄也不行?” “没做过,不知道。这一波太多人眼睛被刺坏,我只能表示无能无力。这个陆小凤,竟然也不听听我的意见,就跑了。”李真摇头。 90、花府消息 看着空中化为黑点远远飞走的信鸽,花满楼神色奇异,原来二十年前元宵节林仙儿失踪竟然还同成祖有关,这简直是情理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 三伏天才刚刚过去,气温却已略有降低。这会恰是黄昏,静静坐在荷塘上的凉亭里,四面带着荷香、木叶香的风微微吹拂着,轻柔而又热情,如同情人的手。 想到情人,花满楼的脸微微红了。 日前身体康复的华安已出发前往山西,走前在晋商汇通票号存了大笔银子。这小子说了,此行是去给孙小红下聘的,早在养病期间他就同珠光宝气阁联系好,定制了数套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而这些珠宝首饰都可以留传给孙小红同他的子孙。 想到华安洋洋得意的样子,花满楼有些牙疼,春天已经远了,夏天也马上过去,他这位近三十岁的大龄青年是否也要为自己选一位美丽的妻子呢? 托着下巴,眼神幽幽地望着荷塘里一支还未全部开放的蓓蕾,看着它羞红了面,藏在碧绿肥大的荷叶后面,莫名觉得同自己有些相似。 蓓蕾上停着一只蜻蜓,却被飞掠而过的黑色燕子啄住,衔在尖尖的喙上,飞快消失在屋檐下。啊,那只飞翔的燕子不知是否已经孵出了小燕子,才如此急切的离去,花满楼脑中莫名一闪。 夕阳一点点落下,天际被染成金黄,也将这花园染成金色,一身白衣的花满楼整个人也成了金色,犹如寺庙里涂了金漆的塑像一般。 李真摇着如意头镶螺钿红木扇慢慢走到池塘边,在一株垂柳下站定,望向凉亭里的花满楼。有雪蚕寄体,他早就可以无视寒暑,拿把扇子在手不过是觉得这样有腔调而已。 池塘不大,以他的目力完全可以看清楚花满楼的表情,这会对方脸上露出的羞涩差点让他一脚站不稳、滑入池塘里,“花,花满楼竟然开窍了?满脸春情是怎么回事?”他低声惊呼。 若不是看到花满楼这样一副模样,他早就进凉亭了,哪里还会在岸边徘徊? “难道说是华安去山西迎娶孙小红的事深深刺激了他?人家华安今年才二十一,他花满楼二十八了吧?”李真一边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一边望着临水照影的花满楼,满心都是“窝草”。 “听说老房子着火,烧起来很要命……”李真喃喃道。 花满楼总算从旖旎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到池塘边躲在几条垂柳细长枝条后的李真,不由失笑,这人,是故意做出这个模样的吧?若是真想躲藏,根本不会如此欲盖弥彰。别说他一个一流高手,就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也能看到对方身穿浅绿纱袍、大剌剌的身形啊。 回到京城后,不缺钱的李真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为了狠狠弥补那些幕天席地、枕草卧石、餐雪饮雨的野游日子,狠狠给自己置办了五十套夏衣,都是高档绉纱、轻纱,全都选得浅色,什么浅绿、雨过天青色、白色、浅紫、浅红,美的不要不要的。也是这个时候,花满楼才知道李真不光爱美食,还爱华服! 哎,可惜爱美的李真偏偏长得一副平平无奇的容貌,好在他似乎并不在意,反倒因为医术高妙十分自信。 “李兄,还不入亭来?”花满楼用内力将声音送出,犹如在李真耳边说话。 李真合上扇子,冲他拱了拱手,手背在身后,脚尖一蹬,整个人如同燕子一样飞掠而起,直冲凉亭,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轻飘飘地坐在了花满楼对面的石凳上。 他心里得意,武侠世界就是好,能飞上飞下、飞来飞去,还不用威压,嘿嘿。 凉亭里的石桌上只有残茶,李真看了一眼,笑道:“今天竟然没有庶务要忙?” 花满楼摇头,轻笑道:“交给管家了。” 李真点头:“早就看出七童不耐烦处理那些。” 花满楼笑道:“或许我骨子里也是个爱冒险的浪子。” 李真想了想,赞同道:“能和陆小凤成为好友,相信你们有不少共同之处,或许爱冒险就是其中之一。” 花满楼笑道:“知我者李真也。” 李真笑着又道:“或许你也是浪子,只不过表现的比陆小凤更隐晦。当然,你也没他风流。” 花满楼轻笑道:“但为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李真竖起大拇指,笑道:“难怪花家在江南被踩破门槛,一家有男百家求,哈哈哈哈。” 花满楼微微摇头,嗔怪道:“李兄又促狭了。” “花兄是极好的夫婿人选,相信你的‘一心人’就在不远处等着你。” 花满楼面孔再次微微发红,这次并未像从前聊起娶妻成家时那般抗拒。 李真心中暗叹,哎呀,等到花满楼成亲,难道未来要与陆小凤为伍?可怕。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麻烦犹如风烟滚滚而来。 “啊”,花满楼突然惊呼道,“差点忘了,刚收到家里的消息,林仙儿在元宵节那天的行踪有一部分查清楚了。” 李真挑挑眉毛:“哦?” 自从这具女身不再不受控制地说莫名其妙的话、升起莫名其妙的情绪、做出莫名其妙的动作后,他私以为已经完全掌控了身体,对林仙儿的往事已经不太感兴趣,并没有鼎力追查,完全抱着有消息就听听、没消息也懒得问的懒散心态。 至于女身,还是个名妓的女身,你觉得以他自认为是个高人,还是个已达到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及“无色无相无嗔无狂”这种高度的高人,会放在心上吗?自然是不会了。 若是你作为直男,觉得恶心啊厌恶啊,那说明你完全没达到人家李真李神医的思想高度。知道什么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吗?什么,不知道?那拜托出门左转,多去读点有深度的书,比如有关李真这位神医的自传。 花满楼郑重道:“消息很短,提到成祖被掳前遭遇围杀,内奸砍死林仙儿奶妈护卫,因分不出人手将林仙儿送往衙门,只好将其藏在一口水缸内。后面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就是被赵大捡走卖入倚翠轩,再辗转入了百花楼。” 李真挑挑眉毛:“和我的猜测差不多。” 花满楼拱手道:“总算不负所托,查到了这条消息,我也松了口气。”拖延这么久,总算能给李真一个交代了。 李真轻笑道:“很想说‘多谢,有劳’,不过我以为咱们之间已无需如此。” 花满楼重重点头:“自然。” 两人相视而笑。 91、暂代总捕头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京城竟然已经有桂子早早吐露芬芳,让李真惊讶不已,记得江南桂子盛开都要到九月、十月,果然是“北国春晚,南国冬迟”吗? 没错,李真还留在京城。习惯了京城繁华的他突然觉得定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自己孤身一人,在哪里住下不好?自然找一个天宝物华的地方了。于是乎,这人便在东城金鱼胡同买了一个小宅,只有两进,似乎是隔壁大宅隔出来的小院。至于隔壁大宅?金九龄的故居,已经被今上查抄,不日即将拍卖,以补贴国库。 至于绣花大盗劫去的价值上千万两的财物,今上表示,若是所涉及的武林势力不想六扇门插手,他不会多事。至于私底下是否要派人查探,那自然是要的了,千万里白银起码抵一年国库,怎么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谁给的勇气?是那谁谁谁吗? 至于让什么人去调查,那自然是六扇门新任总捕头了。 什么?不过两个月,新总捕头就上任了?sure,你以为朝廷离了谁不行?一个人倒下,站起来想上的可是无数人。 花满楼接到任命整个人还有些不敢置信,他竟然成了六扇门总捕头,尽管还是“暂代”。去年来京的时候还在金九龄那里坐了冷板凳,今年自己就坐了总捕头,取代了金九龄,“人生还是无常呀。”他难得一叹三咏地对李真说,模样颇为感慨。 李真只是笑,能说他早就看透天机,知道金九龄要糟吗?活该他是陆小凤的朋友,才被陆小凤抓住狐狸尾巴,难道不知道陆小凤就是个狡猾的猎人吗?任你阴谋诡计耍遍,作为气运之子,谁都不是人小凤凰的对手。 想到这里,李真心里酸溜溜的,这种待遇不该是穿越重生来的他的配置吗?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柠檬成精。 想到有同人文写花满楼极可能是黑化的最终大BOSS,李真难得语重心长地抱着老父亲的心态交代道:“七童呀,以后有啥么日想不开的事体侬记得一定要港,神医都会帮侬的啦。” 花满楼忍俊不禁,李真的姑苏话讲得还蛮有味道的,他最早出现在山西,难道不该讲山西话吗? “这时候,难道不该放鞭炮、摆上三天流水席庆贺吗?”李真眼睛一转道,“至少也该给武林中大大小小的势力下个帖子,邀请他们赴宴,好交流交流感情,以后合作才顺利嘛。” 花满楼微微摇头:“为时尚早。这总捕头可还只是暂代,等这两字去掉的时候才有资格摆宴。” 李真理解但是同样心有担忧:“就怕武林势力不买账啊。若是故意惹麻烦,该如何是好?”往年总捕头可都出自各大门派、武林世家,难保不给花满楼点颜色看看。若是花满楼倒了,岂不是总捕头的位置又空出来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我马上飞鸽传书,让父亲派人帮忙稳定形势。花家虽然不是武林世家,却也算官宦人家,大哥还有兵权,想来不会有人看不清局面,跳出来搞鬼。” 一时之间,李真也无语了,原来人家早就有底气,这就是家族的力量,不是自己这个孤家寡人能相比的。啊呸,“孤家寡人”在这里他还不能用,那是今上的专称。 既然花满楼心有依仗,李真自不会再多说。 虽然不能大肆庆贺,两人却还是能小小庆祝一下的。 这晚,围坐在桂子树下的小小石桌边,嗅着芬芳馥郁的桂花香,李真与花满楼整整饮了十坛状元红。 “状元红,好,名字取得好,酒也喝得妙,当上总捕头可不比中状元容易!七童,你是好样的!”李真喝得醉醺醺地,摇摇晃晃地冲着花满楼竖着大拇指。 花满楼也是醉眼朦胧:“若不是年少时双目有疾,说不定花某还真得会入书院读书,参加朝廷的科考,进京来考状元呢。” 李真晃着脑袋道:“没错。你家儿子多,还全都文武双全,花老爹也是这个!”说着又竖起大拇指。 花满楼叹气道:“父亲的确了不起。” “对,当浮一大白!” “饮杯!” “饮杯!” “这两个醉鬼,喝酒竟然不给我们留点。” 桂花树下的石桌边本来还空着两张圆凳,这会随着习习凉风飘来两道影子,这两道影子便如同尘埃一般轻轻落在了石凳上。 “我知道,你是陆小凤!陆三蛋!陆小猪!”李真竭力瞪大醉醺醺的眼睛,指着一道毫不客气拿起酒坛就往嘴巴里倒酒的影子道。 陆小凤摸了摸唇边的两撇小胡子:“李兄对陆某可真是情真意切啊,成了醉猫还念念不忘。” 花满楼听他这么说,轻笑一声。 李真摇着脑袋,晃着右手食指道:“NO,NO,NO,你是麻烦,还是大麻烦。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一向是无数麻烦,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陆小凤笑完了眼,叹气道:“李兄真是慧眼识人。不是我陆小凤爱惹麻烦,实在是麻烦总来惹我陆小凤。” 李真又睁大眼睛看向另一道影子:“你是谁?贼王还是剑神?” 此时夜色已深,桂树的影子落在脸上,看不清楚这人的面容。 陆小凤放下酒坛,笑道:“他是贼祖宗司空摘星。” 李真也不吃惊,指着对方道:“司空摘星?你是来偷东西的吗?偷什么?” 司空摘星放下手里的酒杯,叹气道:“为什么见到在下就问要偷什么?难道瞧不起在下吗?” 陆小凤和花满楼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对司空摘星语气里的苦涩郁闷无动于衷。 李真一听,拍着桌子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只知道司空摘星会翻跟头、挖蚯蚓,原来还会演戏!” 陆小凤听到这话,嘴里的酒喷了出去,正冲着对面司空摘星的脸上喷去。司空摘星往后一仰,往后连翻两个跟头,嘴里“哇哇”叫道:“好你个陆小凤,故意的吧。” 花满楼淡淡道:“他若是故意的,你未必能躲得开。” 李真拍着桌子大笑:“哈哈,七童说的好。” 花满楼见李真的模样,无奈道:“李兄,你醉了。” “你为何不醉?” “自然是他用内力将酒水排了出。”司空摘星重新坐下后道。 “内力?哦,对,内力,我也可以。”李真嚷道,同时运转无名宝典,很快,一道水箭从右手中指破体而出。 看到手指有水箭射出,他举起右手,单单竖起中指,总觉得这个动作极其眼熟。 92、花总捕头的第一个任务 等陆小凤同司空摘星也喝了十坛状元红后,李真已然彻底酒醒。 饮酒人所爱的向来是美酒带来的微醺,那是种灵魂轻盈、身体极度放松的飘飘欲仙之感,似乎一瞬间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若是醉得不省人事,就不会是雅事,而是饮驴饮牛的蠢事,尽管这种蠢事许多人都曾做过。 陆小凤是饮酒高手,司空摘星也不遑多让。李真这具身体出身青楼,早就对酒水免疫,单从酒量来看,花满楼反倒最弱。 “还没有恭喜七童成为六扇门新任总捕头。”陆小凤冲花满楼举举手里的酒,笑容有些落寞。或许想起了上一位做过总捕头的友人? 司空摘星道:“一入京就听到这个消息,小弟以后还要靠花捕头多担待。” 李真轻笑道:“是要多照顾,一个贼,一个兵,嘻。” 花满楼莞尔:“纯属意外之喜。”随后,语气一沉,他又道,“可知入职后第一个任务为何?”目光望向陆小凤。 陆小凤扬扬眉毛:“和我有关?” 花满楼点点头又摇摇头:“追查绣花大盗劫获得赃银下落。” 陆小凤点点头,摸了摸唇边的小胡子,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千万两银子,谁不眼馋? 李真道:“绣花大盗不是一个金九龄,应该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团伙。” “团伙?聚众为团,相偕为伙?陆小凤,金九龄有提到赃物的下落吗?”花满楼问道。 陆小凤摇摇头:“没有。” “也不知道有多少捕快参与其中。”李真叹气,“金九龄会不会透露给情人线索?” 陆小凤再次摇头:“金九龄有一个情人便是红鞋子组织的二娘,但二娘已被公孙大娘公孙兰清理门户杀死。据说,二娘一直供给金九龄财物挥霍。” “有没有可能赃物被公孙兰吞下了呢?杀死二娘一为清理门户,一为灭口。” 陆小凤沉默了,他无法确定。 花满楼叹道:“还是从公孙兰查起吧。此时,她想必还在东南五羊城。” 李真看着陆小凤,奇怪地道:“你一个人回京城的?我以为你会带着数十个瞎子一同返回。” 陆小凤苦笑一声:“李兄说笑了。七童用飞鸽传信给我,说若想治好那些人的眼睛,需从活人身上取下眼珠来换,我如何敢透露出去?” 李真微笑道:“嗯,这个病症某根本不想接诊。当初七童目盲的时候,不是宛若常人?尤其珍贵的是他内心还满满对生活的热情。其他人为何不能学上一学?” 花满楼见李真对他评价如此高,忍不住拱了拱手。 陆小凤叹气道:“这世间只有一个七童。” “司空摘星,你为何不说话?”李真突然道。似乎这小子每次出现,都是为了偷陆小凤的东西,今天他是来偷什么的? 司空摘星放下酒杯,叹气道:“为何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喝完这杯酒?”语气一顿,他又道,“若我说我是来偷东西的,你该如何?” 李真轻笑道:“你是贼,偷东西不是天经地义吗?只是,你是来偷谁的东西的?花满楼?陆小凤?还是我?”提到三个名字的时候,他故意放慢语速,紧紧盯着司空摘星的表情,可惜,并无变化。 叹了口气,李真又道:“原来是偷花满楼的东西来的。不会是想偷总捕头的腰牌吧?”见司空摘星听到后瞳孔微微一缩,他笑道,“竟然真得是来偷腰牌的,有趣有趣。” 花满楼神情一怔,淡淡道:“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花招。”随后对司空摘星道,“你不该来的。” 司空摘星道:“可是我还是来了。” “你为何要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为何来?” 司空摘星苦笑道:“我欠了对方一个人情,不得不还。” 陆小凤突然道:“你欠了这么多人的人情,是不是偷东西的时候总被抓住?” 司空摘星手一顿:“你猜到是金九龄让我去你那里偷那块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 陆小凤点点头:“犯到捕头手里的小贼岂不是很常见?所以,这次又是谁让你来偷七童的腰牌?” 司空摘星双手一摊:“实在不知。只是传信。” “别人传了信,你就一定要接?” “人一生中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你无法拒绝的。” 李真暗想,难道司空摘星还是个舔狗? “传信的人是你无法拒绝的,还是要腰牌的人是你无法拒绝的?” 司空摘星笑笑,没有回答。 李真戏谑道:“你可想清楚了,花满楼可是新任总捕头,只要他给六扇门下一个命令,遇到司空摘星务必赶尽杀绝,你日后的小日子想必非常美妙。” 司空摘星愁眉苦脸地坐在石凳上,不知何时起,屁股下的石凳犹如爬满了跳蚤虱子,还铺上了荆棘倒刺。 “若是你偷不走会有什么下场?”花满楼好奇道。 “下场?”司空摘星摇摇头,“或许司空摘星的脑袋会像星星一样被摘掉?” 李真“哇”了一声,指着他道:“你完了,死定了。”开玩笑,精通易容术的贼王会这么容易死? 花满楼摇摇头:“可惜这个腰牌花某不能给你。” 司空摘星垂头丧气,叹道:“我知道。要让你把腰牌给我,比让陆小凤十天内挖六百八十条蚯蚓还难得多。” 陆小凤也叹道:“挖六百八十条蚯蚓已经是我遇到的最难的事了,竟然还有比这还难得多的事。” 李真好奇道:“挖蚯蚓很难?” 陆小凤苦笑道:“开始的几天好像还很多,到最后的几天,要找条蚯蚓比癞蛤蟆找老婆还难。” “那你为何要挖这么多蚯蚓?” 司空摘星道:“自然是还赌债。他欠了我的赌债。” 李真更好奇道:“这是什么赌债,竟然赌蚯蚓?” 陆小凤微笑道:“有一次比翻跟头,我赢得他一塌糊涂。这小子后来又找上我,要跟我比翻跟头,你说我若是拒绝岂不是疯了?哪晓得这小子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没做,只练翻跟头,一个时辰居然连翻六百八十个跟头,你说要不要命?” 李真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一个跟头值一根蚯蚓。” 陆小凤摇摇头,不再开口。 93、点醒陆小凤 李真见司空摘星垂头喝酒,一杯又一杯,奇怪道:“难道你知道腰牌的样子?”问完,又觉得自己犯蠢,传信的人自然会把腰牌的模样质地详细描述,说不定还给了模子呢。 什么人这么大胆?难道妄图掌控六扇门?但是花满楼的身份却不可以冒充,除非易容。 江湖上已经出了起码四个易容高手,风满天、司空摘星、华安、自己,还不排除其他隐藏极深的人。所以说易容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还有孪生,就如华平华安。 越想越多,李真眼睛转了转,笑道:“司空,你今天是偷不到腰牌不会离去的是吗?”又朝花满楼一笑道,“既然司空非要偷走,不如将腰牌给他,咱们一路跟踪,瞧瞧是哪位高人能指使的动‘偷王之王’。” 花满楼心头一动,与其千防万防,不如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于是,他点头道:“就依李兄之计。” 司空摘星脸色像刚吞了陆小凤挖来的六百八十条蚯蚓一样:“喂,司空摘星在此,没有隐形,用不用如此毫无避讳?” 花满楼将刚领到的腰牌放在四人围坐的石桌上,李真笑着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见是刻着獬豸模样的半块牌子,三寸长,又用手指搓了搓,“原来是黄铜的。” 将腰牌重新放在桌上,李真冲司空摘星扬了扬下巴:“就在这里,行动吧。” 司空摘星看也没看腰牌一眼,满心郁气几近冲天,这样配合的物主就是偷到了又有什么乐趣?他抬头看了看李真,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似乎被惹恼一般,站起身转身跃起,几个起落,翻过华府的院墙,消失在夜色里,原来此时已近子初。 “快瞧,腰牌被那小子盗走了,赶紧追上去。”陆小凤突然指着石桌上的腰牌道。 “不拍,他跑不了。”李真笑眯眯地道。 “你发现这腰牌被替换了?” “自然,我刚才已经在上面擦了药。不出三天,就能知道都有谁经手了腰牌,又落入了谁的手中。” “难怪你一点都不着急。”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能解除我配置药物的某还没发现。或许他还在老妈的肚子里吧?”李真洋洋得意地道。 “竟然是无色无味?你给的避毒珠也没有变色。”陆小凤惊道,手里拿着颗圆溜溜犹如琥珀的珠子就着烛光看。 “不是毒药,自然不会变色。那只不过是一种适合追踪的药物,接触它的人身上会沁入这气味。” 陆小凤道:“若是带着手套呢?” 李真摇头:“这药物同人体的温度相关,只要达到正常温度,就会透入皮肤,皮手套也无效。” “神医!” “好说好说。” “这三天莫非我们就这么静静等待?” “等吧。” 花满楼道:“正好有时间让陆小凤把绣花大盗一案的细节再和我好好说说。明天再去六扇门总衙门好好查查卷宗。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寻找公孙兰。若是不再京城,那么想必她就还在五羊城。” “对了,蛇头还活着吧?”李真忽然问陆小凤。 陆小凤点头:“有了你的提醒,蛇头才没有被杀。他说要多谢你。” “杀了他满门的似乎就是公孙兰。” 陆小凤沉重地道:“是。” 李真:“陆小凤,我有一事不解。” “讲。” “既然你差点吃了熊姥姥的糖炒栗子中毒,又知道熊姥姥就是公孙兰的化身,且熊姥姥每逢月圆之夜就出来卖毒栗子害人,为何不加制止?” 陆小凤怔怔地道:“制止?怎么制止?” “抓了她交给六扇门。尽管金九龄犯了案,但我以为他选得替罪羊非常好,可惜没有成功。在我看来,不管是公孙兰还是红鞋子组织成员,全都罪大恶极,按罪当诛。” 不等陆小凤开口,李真又道:“还有一个问题。” 陆小凤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可否认陆大侠破了不少疑案大案,除了有一颗正义之心外,你究竟是为了满足刺激冒险的心理,还是为了友情?有没有想过为了百姓、为了朝廷?我以为,陆小凤的眼界不该局限如此,当放开胸怀,放诸四海之内。” 陆小凤耳边犹如黄钟大吕响起,一瞬间震撼异常,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为何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仅仅是为了满足刺激与冒险吗?一次次将自己置于生死险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西门吹雪的剑法来自于“诚”,不仅诚于人还诚于剑,更是把杀人当成一种使命,一种道。那么,自己追求的道是什么?陆小凤沉思着。 花满楼与李真悄悄离去,还交代仆人不要去打扰。此时已经子时,也没什么人打扰。 翌日,迎着红彤彤的朝阳,陆小凤张开眼睛,长啸出声,这啸声悠远绵长,远远传出数里。 “想通了?”李真同花满楼正微笑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神情莫名有些相似。 陆小凤叹道:“想通了。今日的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今日的我有了新的道,新的追求,谢谢李兄,点醒了差点误入歧路的我。” 李真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花满楼也道:“认识李兄是我等之幸。” 李真拱拱手,不愿多言。 陆小凤站起身道:“我要告辞了,咱们来日再会。” 李真笑道:“还以为你会偷偷溜走呢。” 陆小凤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身体闪了几闪,出了花府,扬长而去。 “也不吃早餐。难道去酒楼吃吗?”李真不解地嘟囔道。 花满楼微微一笑,让仆从送上早膳,用过饭,还要去六扇门总衙上班,不知那里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李真神秘笑笑道:“说不定你总捕头的腰牌已经挂在某人的腰间,等看到了,千万不要太过惊讶。” “你莫非已经猜到是哪位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某只是个医术有些精妙的大夫而已,可没做过官。”李真双手一摊,道。 花满楼见他不肯说,摇摇头,还是去见了才知道。 94、腰牌下落 或许是考虑到审案及提审案犯的方便,六扇门离刑部与大理寺不远,不过隔了三条街。但有意思的是它的入口却并不在任一处衙门内,反倒在一个普通的民宅中。这民宅平淡无奇,如同任何一个京城中等人家的宅子。 掩饰住内心的诧异,花满楼迈入大门,绕过影壁,眼前出现一个石雕,雕塑外观似羊,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发,双目明亮有神,头上生有独角,正是传说中懂人言、知人性,俱有辨别是非、公正不阿本能,代表勇猛、公正的神兽獬豸。 獬豸雕像高约一丈,站在一块青石之上,神情严肃的望着来来往往的捕快。 在这黑色石雕之后,是六扇门京城总衙门的大殿,坐北朝南、东南西三面开门,每面两扇门,总共六扇,或许这就是“六扇门”的来历。 花满楼回头又看看代表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光明天下”象征的黑色石雕獬豸,胸口莫名涌起一股激动,热血沸腾。一瞬间,自己似乎与眼前的獬豸合为一体,为维护公正公平,带领六扇门行走人间! 至于被江湖人称为“鹰犬”,看做叛徒,呵呵,谁在乎手里染满小民鲜血、行事恶毒狠辣全无底线的江湖人的评价。 就在花满楼犹豫着是直接去总捕头的值房,还是先瞧瞧平时这些捕快如何工作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从大殿走了出来,冲他一拱手:“是花总捕头吗?在下丰恺,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 花满楼心中对当今又涌出感激之情,莫非是担心自己第一天应付不来,这才派个心腹来给自己压压惊?这既是好事又不是好事。好事是得陛下看重,坏事是唯恐陛下认为他能力不足。 就听丰恺道:“陛下让我为花捕头引荐一位前辈,有他帮忙,相信花捕头能很快稳住局面。” 这人会是谁呢?花满楼疑惑。 在丰恺的带领下,两人穿过大殿,来到后院靠右面的一间房,待走进去,才发现是个类似案卷室的地方,一个清瘦犹如青竹的男子正背朝大门看着书架上的案卷。 丰恺向男子行礼道:“李大人,花总捕头带到。” 随后,丰恺介绍道:“这是新任兵部侍郎李景行李大人。他以前曾在六扇门从事秘密工作,相信能帮到你。在下就先告退了。”说着,冲花满楼点点头,转身离开。 李景行放下手里的案宗,回过头来,微笑道:“花家七童,我识得你。” 花满楼垂眼刚要弯腰行礼,就听对方道:“免礼。大家按照江湖规矩就好。来,请坐。” 花满楼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心里大惊:“李景行?这不是李寻欢吗?小李飞刀,一门三探花的李探花。”随后他又想到那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立马明白那什么李寻欢估计就是个假名,“景行”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人家李家数百年的书香门第,才配的上老李探花的满腹经纶。 男子冲他快速眨了眨那双犹如年轻人的清澈眼睛,调皮道:“原来你也认识我。” 花满楼一时有些感慨,年初在边镇两人还拼桌吃饭来着,当时他可没表现出认识这位李大人。 于是他道:“不敢相认。” 李景行愉快道:“没错,我就是李寻欢。想不想看看我的“小李飞刀”?” 被这么一问,花满楼有些雀跃:“可以吗?”小李飞刀排名已经超过龙凤环,而龙凤环又胜过第一名的天机棒,这岂不是说小李飞刀已是排名第一?若说作为武林人物,在没有危机的情况不想见识见识小李飞刀,那你还是武林中人吗?这样的机会百年难遇。 李景行点头:“自然可以。”说着,手指一晃,一柄长三寸七分精钢小刀出现在食指与拇指间。 “据说李大侠射出飞刀时刀锋之气可长达七寸。”花满楼双手接过飞刀,爱不释手。 李景行见他这个样子,笑道:“这小刀不过是京城大冶的铁匠花两个时辰打造出来的,你若喜欢,送你就是。” 花满楼顿时心花怒放,忙笑着道谢:“多谢李大侠。” 此时,李景行与他印象中那个嗜酒、苦情、落寞的中年人完全不同,不知他因为什么恢复了精神,恢复了身体,更是恢复了年轻。 小心翼翼地收好飞刀,花满楼就问起了总捕头日常权责。 李景行毫不吝啬地详细介绍后,又带他认识了不少同僚。 等两人再次回到值房,已经用过了午膳。 “李大人,没想到你也做过捕头。” 李景行道:“我是代宗年间秘密入职,又受当今天子的厚爱,近来刚转入兵部。” 想到天宝峡谷藏宝的一系列大事件,花满楼只能拜服,这绝对是个心思缜密的狠人。 李景行突然冲他微微一笑,调皮道:“可知你为何会成为总捕头?” 花满楼心头一动:“为何?” 李景华道:“从金九龄那里得知你有心入六扇门,我就在陛下问起时推荐了你。” 花满楼心头震动,忙站起身,弯腰行礼后,郑重道:“多谢李大人推荐。下官必不负所望。” 李景行摇摇头道:“不用谢我。其实你并不是第一人选。” “第一人选莫非是陆小凤?”花满楼道。 李景行哈哈一笑,抚掌道:“不错。陛下有心选陆小凤,但被我给否了。” “为何?陆小凤查案很犀利啊。” “因为他的性格。为官是对他的一种束缚,他未必肯接受任职,即便勉强接受,也极可能把陆小凤变得不再是陆小凤。” “陆小凤这样特别的江湖人确实该好好呵护。” “陆小凤很不错。但是,花满楼你也并不比他差。”李景行道。 若是李真在这里,必然又要大叹陆小凤是天命之子了。 李景行随后离去。 花满楼坐在值房内开始翻看有关绣花大盗的所有卷宗,比陆小凤说的可要详细的多。果然不出所料,上面记载的内容都是红鞋子组织的恶行恶事以及残酷盘剥敛财,竟然还以割人耳鼻、断人手脚为任务,简直令人发指。 “什么?兵部侍郎?”李真惊讶道。 “是啊。” “密探能转到兵部?或许还因为他是探花郎吧。”李真低声道。 花满楼也是如此看法,不过不提这些,他先是拿出了飞刀给李真看,带着小孩子的炫耀:“瞧,小李飞刀。” “原来是小李他妈的飞刀。”李真声音极低地道,连花满楼都没有听清。 这小刀似乎极其平凡,普通铁匠锻造而成,李真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将飞刀递还给花满楼,他奇怪道:“没什么稀奇啊,看来这把小刀代表的是一种精神,上面附着着李寻欢的意志。这就难怪别人使不出了。” “对了,有看到带着腰牌的人吗?”李真想到被司空摘星带走的总捕头腰牌问道。 “没有。没嗅到异常。” “再等一天,还是早点把相关的人统统挖出来才好。千万别让人钻了空子。”李真道。他心下有些不安,毕竟撺掇着花满楼以腰牌为诱饵的是他。但万一出了事,责任可是要花满楼来背的。 一连两天,花满楼都没在衙门发现线索,心里也很诧异,他不相信其他势力甚至金九龄的残党会一点动作不做。或许是因为他来的时间还短? 当天晚上,李真就坐不住,想着无论如何要将人拿住。 他换上夜行衣,寻着气味径直来到了倚翠轩,一路又到了欧阳情的房间。 趴在房顶,李真眯着眼睛听着下面的对话,竟然是传说中的大内总管王总管同两个高大的黑衣剑客。尽管这两个剑客的打扮同大名江湖人的打扮类似,李真总觉得有些别扭。 直到灯光照到对方脸上的高原红,他才恍然大悟,这两个人想必是来自大雪山的剑客。 没想到这王总管这么早就同南王府勾搭上了,这大雪山的剑客据说就是南王府请来的打手。 南王府从去年一直不断扩充人手,不止招纳了先天高手,还收买了大雪山剑派,野心勃勃。他不相信今上不知道,或许今上正盘算着等南王府发作后,顺势削藩呢。究竟是谁吃亏谁占便宜,说起来目前一切尚早。 对于南王府想的李代桃僵的计策,让平南王世子代替今上,李真只觉得幼稚。 对了,腰牌,这腰牌竟然到了王总管的手里。他用来做什么?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太监,真不知道他雄心勃勃的为了什么。继续趴伏在屋顶瓦片上凝神倾听,原来王总管是想让两人混入宫去。 今上也真可怜,连身边伺候多年的太监都背叛了,也不知道这人知不知道,知道后会不会痛心。 很快,装成富家翁模样的王总管离开了房间,这人竟然还在脸上贴了假胡子,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当然,若是不开口说话的话。 欧阳情一边不经意间将毛手毛脚的王总管打发走,一边将银票塞到袖袋里。这个死太监以为别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不是因为他出手阔绰,鬼才会笑脸相迎。偏偏这人还装成雄风不倒的样子,估计男人都这个德性,哪怕他变成了太监。 95、盗回腰牌 李真趁着月亮被云彩挡住,从屋顶一跃而起,身形几个起落,离开了倚翠轩,来到了前巷的胡同内。这条胡同是条死胡同,只有一棵三四人合抱的大树静静耸立在巷尾高墙边。 闪身来到大树后面,李真摘掉脸上的面巾,又将夜行衣脱掉,抖了抖,变成一袭长袍,翻过来重新穿好,这才摇着扇子走出弄堂,朝着倚翠轩的方向走去。路边不知谁家的屋檐下挂着盏明角灯,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身上,那分明是件蓝色绸袍。 等李真来到倚翠轩前的丁字路口,王总管已经出了倚翠轩的大门,正要乘上马车离去。他凝音成束,用内气送到拉车的马儿耳边,马儿受惊,猛然向前快跑几步,冲着李真的方向驰来,而王总管还歪歪斜斜地挂在车厢外,这突然的变故把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内总管吓得尖叫出声,嘴里不停喊着“救命”。 李真快走几步,上前拦住马车,将马儿安抚下来,又扶着王总管在车厢里坐好,不知不觉间将腰牌换到了手。 随后,他不等王总管冷静下来,就飘然离去,颇有高人的风度。 王总管坐在马车上急喘,等呼吸缓和下来,就冲着这会才赶上来的马夫大骂:“等回去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扒了你的筋!”他恨恨地骂着,摸着皮鞭就往车夫身上抽。 不想,本来畏畏缩缩的车夫闪身避开,突然冷笑一声,抱着臂冷冷地道:“你个死太监,还想罚老子,老子还不想伺候了呢。”说着,连翻了几个跟头,消失在黑乎乎的小巷里。 王总管呆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嘴巴张开,大的能塞得进鸡蛋。 巷口的凉风吹过,王总管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手慌脚地从车厢里爬出来,踉踉跄跄地往倚翠轩的方向跑去。那里有送客人回家的车马。王总管这会完全不敢用自己的车,他觉得今天晚上一定中邪了。 若是可以,他真得想让大雪山的剑客送自己返回宫内,可惜此时宫门已锁,那两人又没有出入腰牌,只能暂时回到自己的宅子过夜了。 且不管王总管如何受惊吓,李真将腰牌弄到手后并没有回花府或者自己的宅子,而是大摇大摆地去了倚翠轩,欣赏了一个时辰的歌舞。 亥初,当李真摇着扇子离开倚翠轩的时候,竟然在大门口遇到一个穿草鞋、着旧僧衣的和尚。和尚低垂着眼,双手合什,看起来十分老实,似乎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李真瞟了他一眼,不在意地擦肩而过,心里却暗道新鲜,这年头和尚也来倚翠轩逍遥,还真是人心不古。 等出了倚翠轩所在的路口,李真身形数闪,将轻功运至极致,不一会就回到了花府。 “七童,休息了吗?”李真敲了敲花满楼的房门。房门内还有灯火闪闪。 “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花满楼的脸,他散着长发,披着袍子,微笑道:“李兄,快请进。”随后,他突然嗅了嗅,又道,“李兄,是不是又偷偷跑去倚翠轩逍遥了?” 李真嘿嘿一笑,将腰牌取出,递给花满楼:“总算没有给你闯祸。” 花满楼并未吃惊,接过腰牌,微笑道:“刚任职还没两天,即使有纰漏也在所难免,李兄太谨慎了。” 李真叹气道:“拿回来才放心。”语气一顿,他又道,“你猜是谁想要这个腰牌?”不等花满楼问,继续道,“大内王总管,今上身边伺候的那位。据说今上还是太子时,在南书房读书就是他伺候的。” “这么说陛下对他很信任?”花满楼道。 “不好说。若是他勾结外敌,背叛陛下,而陛下又已经知道……” “你是说陛下在钓鱼?” 李真耸耸肩:“谁知道呢。”随后,又把晚上发现的接头之事详细说了说。 “大雪山的剑客,王总管,平南府,怎么这么诡异?莫非禁宫之内有阴谋?” “禁宫之内从来阴谋丛丛,你该问什么时候没阴谋。” “也对,那可是权力顶峰之地。”花满楼点头道,“或许该给陛下些许提示?” “疏不间亲,陛下会信吗?” “陛下很英明。” “没有人能事事英明。” “难道置之不理?” “还是把实情报上去,让陛下定夺吧。” “你呀。”花满楼摇摇头,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如实上报。 李真嘿嘿一笑,也觉得自己啰嗦,似乎饶了一圈,也没有给出更高明的建议。 “绣花大盗案赃物有下落了吗?”李真问道。 花满楼点点头:“极大可能落在红鞋子公孙兰手中。” “还真是她?这个女人不简单。真是搞不明白陆小凤为何要和他合作,相较金九龄,我反倒觉得公孙兰更可恶。”李真满脸厌恶,“这个公孙兰据说化名极多,每一个都恶贯满盈。她杀人从来就是心血来潮,不管对方是善是恶、是江湖人还是平民百姓。” 花满楼早在有关红鞋子和公孙兰的卷宗里看过她们的恶行,自然也十分厌恶对方。他语气沉重地道:“更可怕的是江湖中不止一个红鞋子,还有青衣楼、十二连环坞、海沙帮、蝙蝠岛、丐帮、神水宫……”越说他神色越严肃,连平时温文尔雅的微笑都消失不见。 李真叹气道:“你这个六扇门总捕头看起来并不好做。”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花满楼坚定地道,“花某所求的从来是国泰民安,路不拾遗。” 李真认真道:“但凡用得到,还请不吝开口。” 花满楼微微一笑:“自然。李兄能帮我的向来不少。” “哈哈,以后可以取个霸道的绰号行走江湖,像‘夺命双煞’这种。” “为何一定要夺命?” “只因为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 “就不能废掉对方的武功,让他坐牢?” “功夫不错的江湖人,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若是严格按照《大名刑法》,他们肯定都是砍头的罪。” “其实我尤为憎恨江湖人肆意残杀平民百姓,若是与其他江湖人斗生斗死,只要不影响市容市貌,也没什么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扑街的江湖人唯一的归途就是各地的乱葬岗。”李真叹气道。 96、南下五羊城 等花满楼将六扇门总衙门里的公务理顺之后,就计划南下,没错,他这位暂代的总捕头要前往五羊城,调查赃物的下落。 绣花大盗所犯的案子均在东南地区,赃物显然不会运到京城来,从时间上还是动机上都不可能,唯有留在熟悉的老巢五羊城。 而据陆小凤所描述的细节及卷宗上面的描述,五羊城甚至东南同时也是红鞋子组织的重要窝点,极有可能双方私下交过数次手,摩擦激烈,否则金九龄不会轻易选定公孙兰做替死鬼。 李真甚至可以推测,金九龄通过情人二娘试图吞并红鞋子组织,给公孙兰安排的下场便是六扇门的牢狱,没想到陆小凤误打误撞,认出了公孙兰,两人联手,让他计划落空。 但反过来,有没有可能二娘不过是奉命引诱金九龄,目的便是吞并金九龄的暗中势力,却没想到二娘最后失身失心,被公孙兰当做弃子呢?当然,二娘也极可能想利用金九龄的势力除去大娘公孙兰,好夺取首领的位置。这或许也是为何陆小凤来到五羊城便能顺利偶遇公孙兰,轻易设计出联手计划并执行的原因! 金九龄引陆小凤入局,为的是利用他抓捕公孙兰;公孙兰狡猾凶残不亚于金九龄,难道就不能利用陆小凤脱身吗?所以,绣花大盗的一切一切或许根本没有陆小凤想得那么简单,只当成个简单的劫财盗窃案给破了,那背后的势力网不知纠缠在多少人的身上。 同李真交换了彼此的看法,花满楼将赃物追查的难度再次提升一个等级。若李真猜测是真的,这次南下说不定还会受到一些势力的针对,毕竟这可是价值千万两银子,不知多少势力眼馋想弄到手。 若是赃物真得落在红鞋子组织手里,不知道公孙兰此时有没有受到围剿,并不是来自朝廷的围剿,而是来自其他势力的围剿。 除非公孙兰隐藏极深,否则免不了下场凄凉。 花满楼未来必然要同数股势力竞争。想到这里,两人坐不住了,立马收拾行李,前往五羊城。 一路上很平静,两人从通州乘海船入海,一路南下,顺风顺水到达五羊城码头。 五羊城天气还很热,仅仅着一件薄衫,到处是皮肤晒成古铜色的百姓,他们穿着短褂、短衫,与京城、姑苏大不相同。这里行商很多,还有红毛绿眼睛的佛朗哥人,尤其码头附近,洋商带来的洋货五花八门,他们还会用蹩脚的本地语言大声招揽客人。李真看得津津有味。 在看到佛朗哥人腰间挂着的长刀及某个首领模样的人腰间皮套里的手铳时,李真眼睛眯了起来,没想到这会洋人已经有手枪这类热兵器了。 他心头一阵发痒,很想搞一只在手,好好瞧瞧,技术已经到达什么水平。 “七童,你去那家‘蝶恋花’的香料铺子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李真道。 花满楼不解,但并未多问,点头示意他自便。 李真于是慢慢往那个带火铳的佛朗哥人跟前走去,在交错而过的时候,将对方的手铳用两根手指轻巧地从皮套里取了出来,顺势塞到袖子里。 此时不是同这帮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尽管他想了解西方的状况。不知道现在海上的佛朗哥人有没有无敌舰队。 挥动手臂,李真在海商的摊位间望大量片刻,见有不少吕宋来的特产,心里莫名涌出阵阵熟悉感,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买,朝着同花满楼约好的香料铺子走去。 码头人潮汹涌、摩肩接踵,但李真却犹如泥鳅一般,在人群间滑行,身形洒脱,犹如脚底踩风。 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对他的异常毫无所觉,根本没人留意有这么个人刚刚从身边走过,无名宝典的敛息功能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等走到“蝶恋花”,花满楼正摇着扇子静静驻足等待。 “花兄,走吧。”李真微笑着招呼花满楼。 花满楼微微点头,两人往码头外走去。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打算先找个客栈住下。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消息传遍整个五羊城:“六扇门新任总捕头抵达我城,务必低调。” 等两人来到同福客栈,正好刚过午膳。 两人沐浴更衣,前往茶楼饮茶,据说饮茶有早茶、下午茶之分,他们很想见识一番,顺便在茶楼听听城里最新的消息。 小二将两位客人带到大厅之中,那里已经坐了不少常客。 “客人想用点什么?”小二热情地问。 “萝卜糕、粉果、蒸排骨、虾饺、肠粉、鸡脚各来两盘。”李真道,“对了,听说你们这里有特色烧鹅?” 小二热情道:“咱们‘知味楼’的烧鹅是五羊城一绝,客人好品味!” 李真同花满楼对视一笑,感情不点你们的烧鹅就没品味了?不过他们自然是想品尝品尝。于是,李真道:“那就来一只烧鹅,青梅酱有的吧?”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客人请稍等片刻,马上送来。”说着转身去了厨房的方向。 这是,只听惊堂木一响,讲书的先生喝道:“上回讲到戚将军带领官兵将来犯的倭寇一阵砍杀,彻底熄灭了这帮贼子烧杀掠夺的野心,今天就说这下一折……” “戚将军?朝廷有个戚将军吗?”李真心下一动,传音入秘,问花满楼。 花满楼同样凝音入耳,回答道:“戚清戚镇海将军,自从有了他,倭寇才被赶出东南沿海。” “竟然如此。”李真叹道,心里暗自嘀咕,原来不是戚继光,但似乎有戚继光的影子。 “花兄,快尝尝这南方口味,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李真见小二将点好的食物端上桌,忙笑着对花满楼说。 “请。” “请。” “味道清淡,同姑苏相似,比较适合我的胃口,看来五羊城来对了。” “没错,据说五羊城除了人肉什么肉都吃,将蛇肉同猫肉一起烧,谓之为龙虎斗。将蛇肉同鸡肉一起烧,谓之为龙凤呈祥。” “名字倒是取得雅致,只是这猫肉?”花满楼皱眉道。 李真也摇头道:“蛇肉也要少吃,蛇的身上寄生虫极多,很多是眼睛看不出来的。” “那你还惦记蛇王的蛇羹?” “听陆小凤说美味绝顶,可不就想试试?陆小凤可是位美食大家,说是饕餮也不为过。” “的确,陆小凤是很会吃的美食家。” “傍晚就去拜访蛇王吧。不过说不定不等我们去拜访他,他就会请你前去治病呢。” 97、见蛇王 说曹操曹操就到,花满楼话音才落,就见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这人一身短打,胸口衣衫露出脖颈,还能看到露出的胸毛。 只见他走到李真跟前,恭敬地弯腰行礼道:“蛇王恭请李神医上门做客,已经为两位准备好了马车。” 同花满楼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布满笑意,没想到还真让花满楼猜着了。 看着眼前的杯盘狼藉,李真道:“好。前面带路。”说着,站起身,与花满楼并肩走出茶楼。 小二等三人走远了,才过来收杯盘清餐桌,见桌上一角碎银,想来是打赏给他的,遂美滋滋的收了起来。他心中却在寻思,瞧那两位公子斯斯文文,怎么同凶名在外的黑街蛇王有牵连?希望两位大方的客人能平安无事。 跟着彪形大汉走到门口,大汉就请两人稍后,很快牵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马车中规中矩,是五羊城普通富户的标配模样。大汉却在请两人上车时道:“这是蛇王专用的马车。” 两人随意点头,陆小凤的面子很大。待上了车后,才震惊地张大眼睛,车里十分奢华,缂丝锦缎靠垫,汝窑茶具,紫檀木能收缩的小桌,羊脂玉、墨玉的棋具……既奢华还雅致,让人很难相信蛇王是位常与不识得几个大字的底层市井人物打交道的黑街老大。 马车很快来到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里很阴暗,地上还残留着雨后的泥泞,两旁的店铺各式各样,但门面都很窄小,总有遮遮掩掩的人来来去去,似乎见不得人一样。 空气中一股无法形容的奇妙香气随着微风传了过来,李真忍不住一把扯开窗户,对赶车的彪形大汉道:“就在这里下车。”随后,笑眯眯地对花满楼道,“七童,带你吃个好东西。” 不知为何,花满楼总觉得李真含笑的眼里带着恶作剧的神情,但仔细看看,却又无法确定。 彪形大汉“吁”的一声,停住马车,恭敬地请两人下车。 下了车,李真对大汉道:“这巷子太窄,里面想必无法通行,不如老兄你先去停车,我们就在那里坐坐。”说着,指向巷底一家门口摆放着大炉子的食铺。 大汉眼皮跳了跳,弯弯腰,将马车赶走了。 李真则同花满楼走向有大炉子的铺子。走进一看,大炉子上正煮着一大锅东西,香气正是从这锅里发出来的。等两人走进店铺,发现里面很脏,墙壁桌椅已经被油烟熏得发黑,是那种又黑又亮的黑。回头看招牌,上面的字迹竟然也完全看不出来,这家老板还真随意。 尽管环境极其恶劣,但炉子上大锅里的香气却是实实在在地诱人,李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拉着花满楼在一张空着的桌子边坐下。他们刚坐下,伙计就从锅里盛了两大碗肉羹端给他们,根本不多问一句。 李真从袖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汤匙,递给花满楼,又拿出一个擦了擦,舀起一勺肉羹放进嘴里。舌尖上味蕾在这一刻全部炸开,他突然觉得犹如置身百花盛开的花园,耳边还有仙音妙乐靡靡,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咽下肉羹,抬眼见花满楼还在犹豫,他笑道:“千万要尝试一下,七童。”说着,也不管花满楼,一勺接着一勺,吃的好不快意。 花满楼吃了两口,也赞道:“这是什么肉羹?味道果然鲜美。” 李真神秘的笑笑。 花满楼见他不肯说,微微一笑,也不再问,而是一勺又一勺,大口吃着。 李真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边吃还边道:“好在刚才在茶楼里没吃饱,要不然就浪费这肉羹了。哎,这滋味真得是鲜美。”难怪陆小凤会念念不忘。 这碗比北方小的多,两人虽各吃了两碗,但也不觉得如何饱胀。 这时,去停车的彪形大汉回来了。只见他对着肉羹铺的伙计打了个手势,原来爱答不理的伙计立刻笑道:“请稍后。”说着走进后门的一扇窄门。 李真奇怪的看了大汉一眼,难道蛇王的心腹出入也要报告?蛇王想必是个很谨慎很胆小很怕死的人。 花满楼静静地看着窄巷两边的店铺以及进进出出的奇形怪状的人。他发现这些人里至少有十个官府追捕的逃犯,二十个手脚最快的小偷,三十个专替别人在暗巷打架杀人的打手,这里就是本地的黑街吧。 这时,伙计走了回来,对大汉道:“蛇王有请。” 于是,李真同花满楼又跟着彪形大汉走出后门。后门外是条更加窄小的巷子,阴沟里散发着臭气,飞满了苍蝇,还有老鼠不时跑过。 皱了皱眉,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直至走到巷子尽头的又一道窄门前。 推开门走进去,是个很大的院子,里面十几条精赤上身的大汉正在赌钱,全身都是汗珠,像感觉不到炎热一样忘我地吆喝着。角落里堆着的竹笼里有狗有猫有公鸡还有蛇,让花满楼不由想起李真提起的“龙虎斗”与“龙凤呈祥”。 一个厨师模样的人走了过去,从笼子里抓起一只半人高的黑狗,往水盆里一按,活生生将这狗给淹死了。花满楼看得直皱眉。 这时,带他们进来的彪形大汉道:“这才是杀狗的行家,一点血都不漏,这样的狗肉最滋补。” 脚下不停,一行人很快走进一个小杂货铺,走上条狭窄的楼梯,停在一道挂着乌豆与相思豆串成的门帘子前,门帘子后面的窄门正洞开着。 花满楼暗道,能指挥这么多市井好汉的黑街老大,竟然住这么简陋的地方? 等一脚跨进这窄门,他才发现门内外分明是两个世界,室内华丽奢侈甚至远胜花家! 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哪怕不起眼,也是价值不菲的精品,整块白玉雕成的茶杯茶盏,装水果蜜饯的波斯水晶盘,墙上挂的书画竟然有吴道子与韩干的作品,有个条幅,似乎还是大王的真迹!这是花家也拿不出的。 98、蛇王的病 抬眼望去,一个人正靠在张软塌上,微笑看着两人。 花满楼从没见过这么瘦的人,他不但脸色苍白,还皮包骨头,这么热的天,软塌上居然还铺着虎皮,他更是穿着夹袄。 没想到黑街老大蛇王竟然是个病弱干瘦的人,花满楼暗叹。 蛇王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高个这个温文尔雅,想必是花家幼子,新任六扇门总捕头花满楼;至于矮个这个平凡无奇的,竟然是以一套自创的“改天变地靓靓刀”崭露头角,偏又医术精湛的神医李真,还真是让人意外。 他微笑道:“欢迎两位来五羊城。在下慕名已久,今日才有缘见面。” 李真也微笑道:“早就从陆小凤那里听说他五羊城的一位好友,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蛇王听了,哭笑不得,暗想,我这副骷髅模样,还有什么气度吗? 就听李真道:“蛇王有请在下,可是想让我看看你的病?” 蛇王先是讶异又复忸怩最终归于平静:“正是。听陆小凤说你医术通神,就想请来瞧瞧我这病。” 李真点头道:“某最喜欢有挑战性的疾病。”说着,不等蛇王招呼两人坐下,他就走到软塌边,在边上坐下,伸手道:“还请伸手让我把把脉。” 蛇王伸出左手,右手却不动声色地按在虎皮下的机关上。 李真微微一笑,他若是相信对方毫无防备才天真。 手指搭在蛇王脉门上,李真猛然睁大眼睛,抬眼看了看蛇王,低声道:“你是不是纯阳之体?” 蛇王身体一震,深深看了他一眼,对彪形大汉道:“阿彪,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阿彪一拱手,听话的退了出去,将门关上,室内只剩下花满楼三人。 “为何如此说?难道和我的身体有关?”蛇王语气有些急切。 李真微微一笑道:“你不是病了,而是中蛊。” “中蛊?呵呵,我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疼痛,已经十几年了。”蛇王叹道,“也曾请过不少名医,但一直没有人能看出病症来。” 李真又道:“嗯,这种蛊很特别,叫蝴蝶蛊,并不是说你身体里的子蛊是只蝴蝶,而是说这种蛊经过九次蜕变,能让身怀母蛊之人脱胎换骨,达成先天。”语气一顿,他继续道,“这么说吧,这种子蛊需要种在纯阳之身的男子身上,吸取此人的先天纯阳之气以反馈给母蛊。等子蛊吸饱九个纯阳男子,母蛊就能蜕变,而身怀母蛊者就能达成先天。这就像破茧为蝶,故名蝴蝶蛊。这种蛊虫还有个妙用,就是在达成最后蜕变之前可养颜、延缓衰老,只这种是暂时的,只有完成第九次才能彻底成功。” “世间万物真是奇妙。”花满楼惊讶道。他一直如同隐形人一样坐着,这会也震惊到了。 蛇王听他这么一说,身体剧烈抖动,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喃喃道:“莫非是因为我的体质才造成了妻儿的死亡?”他想到了死去多年的温柔妻子,当时才五六岁的两个可爱孩子。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他突然大声喊了起来,“报仇,我要报仇。” 李真忙在他手上轻点数下,蛇王因仇恨发热的脑袋被手腕传来的冷意一激,顿时冷静下来。他用手背擦擦脸上的泪水,扯出一个生硬的笑轻声道:“抱歉,失态了。” 李真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狼狈,轻声道:“蛇王想什么时候将蛊虫取出?” “我还有多长时间?”蛇王问。 李真轻笑道:“你很幸运。若是一个月后仍没遇到我,就会全身精血尽失死去。” 蛇王身体又是一震。他忙不迭地道:“请神医出手。” 李真点点头:“需要一坛三十年陈酿。” 蛇王轻轻拍了下软塌,只听“咯噔”一声,一个婴儿脑袋大小的酒坛露了出来。他微笑道:“这是五十年的。每当我失眠的时候,就会喝上几口。” 李真点点头,将酒坛拿出,里面还有大半坛。 他将酒水倒入茶碗,重新走到软塌边,握住蛇王的左手,刺破中指,同时从荷包里拿出一粒药丸放在中指伤口处。 不一会,蛇王就感到胸口阵阵麻痒,似有什么在挣扎着往中指方向游动。 很快,一只粟米大小的白金色小虫顺着中指的伤口跳了出来,直扑李真手上的药丸。 李真屈指轻弹,将小虫及药丸同时弹入茶杯的酒水中。两者一没入酒水,酒水就沸腾起来,犹如煮滚的开水。不过两三息,透明的酒水变得赤红犹如鲜血,偏偏还冒着诱人的香气。 李真将酒水端起,递给蛇王:“喝下去。” 蛇王毫不犹豫接过去,一饮而尽,顿时感到有股热意烟花般在胃里爆炸开来,并顺着体液流向身体四肢。久违的暖意再一次复苏,有种从坟墓里走出的感觉。蛇王闭着眼睛回味这由死返生的微妙感,迟迟未有出声。 花满楼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蛇王,看着他从皮包骨头的骷髅变得肌肉一点点丰盈起来,脸上的血色再次浮现。不过盏茶功夫,蛇王就如同变了个人。 花满楼不由再次惊叹起李真医术的精妙。 蛇王睁开眼睛,里面精光闪烁,似乎恢复到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而这种感觉他已经数年没有过。 见李真正坐在一边惬意地喝着陈酿,蛇王猛地从软塌上跃下,走到李真跟前,实实在在地行了个大礼:“神医救命之恩,恕在下无以为报。” 李真哈哈笑着扶起他,道:“有的,有的。这次来五羊城,是调查红鞋子组织以及公孙兰的下落,好将她抓捕。蛇王若是有这方面的线索,还请不吝赐教。” 蛇王神色复杂,莫非自己的幸运日来了,不仅治好了身体,还报仇有望? 于是,他郑重道:“在下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孙兰,又称公孙大娘、女屠户、桃花蜂、无毒娘子、销魂婆婆,她的心比蛇蝎还毒,手段比厉鬼还可怕,根本就是个从地狱逃出来的魔鬼!” 99、该死的熊姥姥和她的糖炒栗子 这些秘密身份在公孙兰的卷宗中都有提及,但此时听蛇王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的陈述,两人都觉得背上一冷,将危险再次提高一个档次。 “西园,每逢月圆之夜,她就会出现在西园。”蛇王又道。 “哪个西园?” “有棵高大连理树的西园,善于烹制鼎湖上素的那个西园,我可以带你们过去。”蛇王跃跃欲试。 花满楼微微皱眉:“从这么多身份来看,公孙兰精通易容术,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红鞋子,鲜红的绣花鞋子,新娘子穿的那种,但上面绣的不是鸳鸯,而是猫头鹰!公孙兰总是穿着这样的鞋子!”蛇王喊道,颇有几分声嘶力竭之感。 “你太激动了。”李真示意他放松,“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元气。尽管目前看起来还不错,但犹如水上薄油,虚浮不堪,身体还要打磨锤炼。” 蛇王一怔,点点头,有些忘形了。 花满楼算了算日子:“今天似乎就是十五,正是月圆之夜。” 李真极快地回道:“现在就去,先去吃鼎湖上素,再等公孙兰会出现。”说着,他又劝阻蛇王,“你好好休养。过几天再来看你。” 蛇王无奈,只好送走两人。 …… 西园自然是在城西,是个大花园。里面的楼台亭阁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金碧辉煌。 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走进大堂,似乎时间还早,并没有什么人。 小二并没有问他们要吃什么,因为这里只有“鼎湖上素”出售。 花满楼微微一笑:“五羊城的馆子真有性格,竟然这么多家只卖一道菜的馆子。” 李真笑道:“一招鲜,吃遍天。”想到那家肉羹店,他坏笑道,“七童可知那肉羹是什么做的?” 花满楼心中早有预料,不动声色地看着李真的脸道:“猫肉?狗肉?蛇肉?是蛇肉。” 李真长大嘴巴望着花满楼,满脸懵逼,这会七童不该哇哇大吐吗,怎么如此淡定? “失望了?”花满楼挑眉道,“早就发觉你使坏了。” 李真如同憋掉的气球,气焰顿消:“七童学坏了。” “跟你学的,不那么君子了,对吗?”花满楼微笑道。 李真闷闷地喝了一大口茶水道:“是。” “客人,你们的鼎湖上素。”小二端着个铜盘大的瓷盘走了过来,并将瓷盘放在桌上。 只见如玉的瓷盘上一层层地摆放着香菇、草菇、竹荪、花菇、白菌、莲子、蘑菇、笋花、雪耳、银针等多种山珍时蔬,一层层犹如山形,色彩典雅、层次分明,犹如一幅山水画。 两人拿起筷子品尝,但觉得鲜嫩滑爽、甘香脆口,果然名副其实。 “可惜吃不饱。”李真放下筷子哀叹。 两人遂又各自叫了馄饨面做主食。 等用过膳,夜色已经降临,灯一盏盏点了起来,将花园照亮。 花园里高大的红木棉两株连理合成一株,就像相拥的情人。月圆如镜,正挂在树梢。不知此时公孙兰隐藏在哪个角落。 两人来到连理树下,站了一会,就看见一个老婆婆从树影下走了出来。她穿着打满补丁的青色衣裙,看起来很老,背上好似压着块大石头,头要钻到地下去的样子。月光下,偶尔抬起脸,还能看清那上面深深浅浅的皱纹。此时,她正弯着腰提着个大大的竹篮,用一块很厚的棉布盖着。 “糖炒栗子!卖糖炒栗子!”老太婆嘶哑着声音喊道,“刚上市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 孤苦贫穷的老妇人,已经到了生命中垂暮之年,为了糊口,竟然还要出来叫卖她的糖炒栗子,以至于连嗓子都喊得嘶哑了。 花满楼忽然心里有些难受,他本就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老婆婆,你过来,我买两斤。” 栗子果然又香又热,还是刚上市的。 “十文钱一斤?”花满楼问,“十文钱肯定不行。” “十文公子也嫌贵?” “这么好的栗子,至少十两银子一斤才行,少一文我都不买。”花满楼认真道。 老婆婆眯着眼睛笑了。 “十两银子一斤,你若肯卖,我就买两斤。” 老婆婆笑道:“二十两一斤我也肯卖。” 花满楼笑着将银锭递给老婆婆,正要接过栗子,却被李真夺了过去。 李真笑眯眯道:“熊姥姥,你一定是熊姥姥!多年未见,你可还好?我嫲嫲常常提起你呢。”说着,伸手就要帮老婆婆拿竹篮,“熊姥姥,还是晚辈来帮你拿着篮子吧。” 老婆婆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李真笑眯眯的脸,昏黄的眼中刀锋般的光芒一闪。 花满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脑中灵光一闪,垂下眼睛往对方的下身看去,拖地青色裙摆下似乎闪过一抹大红,红鞋子! 他尽量平稳正飞快跳动的心脏,缓缓看向李真。 李真仍然笑眯眯的,手握住竹篮,与老婆婆争夺着竹篮的使用权。 老婆婆也笑了:“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嫲嫲。” “你难道不是熊姥姥吗?如果你是熊姥姥,你一定是我嫲嫲认识的熊姥姥。”李真眨眨眼睛幽幽道,“因为我嫲嫲明明说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是一绝,一颗就能毒死三个人!” 老婆婆心下一惊,握着竹篮的手不自觉的运起内力,李真不甘示弱,也将内力加诸手上,脆弱的竹篮在两人内气的共同挤压下,连带着里面的糖炒栗子同时化为齑粉,迎风飘向老婆婆。 老婆婆大惊,站直身体,青色裙摆上扬,露出脚上穿着的红色绣花鞋,那上面正绣着一只猫头鹰! “公孙兰!”花满楼大喝一声。 公孙兰脚下轻点,一拧腰,就要运起内气往高处飞,但人刚到半空,就犹如大石重重砸在地上,溅起阵阵尘土。 李真见到这一幕,像是感觉砸在地上的是自己一样,龇牙咧嘴。 公孙兰猛然吐出一口血。不知何时,她这个用毒高手竟然不知不觉地中毒了,此时内力全消。本来蝴蝶蛊子蛊被除,她就受到反噬,因为是月圆之夜,心绪不宁,才出来卖栗子,没想到整日打鸟竟然被鸟啄了眼睛。 100、见鬼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见公孙兰一口接着一口的吐血,李真慢吞吞走到离她一丈开外,慢条斯理地道:“蝴蝶蛊被反噬了吧?” 公孙兰脑袋好似被大锤重重敲了一下,嗡嗡作响,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小个子男人,还没自己高的小矮子! “你,你怎么知道蝴蝶蛊?”她声音颤抖着道,这可不是害怕,也不是震惊,而是激动。 “我以为天下除了我没人知道!”公孙兰喊道。 李真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四十五度仰天,望着圆盘般的月亮,微微一笑道:“这世上哪有绝对不为人知的事情。”他觉得此时自己特有高人范儿、特有逼格。 “你究竟是谁?”公孙兰急道。 “想知道?不过要先回答几个问题。”李真微笑道,随后冲花满楼眨眨眼,“七童,你来问。” 花满楼微微点头:“在下花满楼,有事要问。” 公孙兰嗤笑道:“六扇门新任总捕头,你一到码头我就知道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趁着老娘想说。” 花满楼微笑道:“金九龄的赃物是不是被你吞了,现在哪里?” 公孙兰呵呵一笑:“你们笃定我逃不了了吗?” 李真微笑道:“你可以试试。” 公孙兰试着运转内气,却发现丹田空荡荡的,经脉更是犹如撕裂,根本无法蓄气流转。她心下一沉,不发一声。 花满楼与李真并不催促,而是静静等待。 良久,公孙兰才慢慢从地上爬起,靠着连理树坐下,死死盯着李真道:“听说你是神医,医术通神。” 李真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还不错吧。” “所以我的身体你一定能恢复如初。”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恢复呢?”李真淡淡道,“你可知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滥杀无辜的人,那些杀人跟切萝卜似的人,还有那些打着正义的名分肆意杀人的人。” 语气一顿,他又道,“就拿你来说,糖炒栗子卖出去的人可不分良善、不分平民还是江湖人,既然你把他们当蝼蚁,我又为何不能也把你当蝼蚁呢?” 说着,他拿起硕果仅存的糖炒栗子——花满楼二十两银子买的那些,剥了一个,丢进嘴里,再剥一个,再丢进嘴里。等一大包栗子吃完,他才赞道:“的确不错,又香又甜,就是有些冷了。” 公孙兰目瞪口呆地望着李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真冲她微微一笑:“不错,你的毒毒不了我。”他体内有寄生的冰蚕,早就像服食朱蛤的段誉一样百毒不侵了。 然而公孙兰却以为他的毒术更加高明。 武功尽失、毒术不及,这两项公孙兰最为自傲的本事偏偏都拿李真没办法,让她很沮丧,这种沮丧已是多年未有的。 突然,李真好奇道:“你今年多大?一百?一百一?一百二?哦,九十。蝴蝶蛊已经蜕变第七次,没想到你竟然从二十岁就担心衰老了,啧啧。” 听到李真的话,花满楼诧异地看了看对面树下满脸皱纹的公孙兰,原来今天晚上竟然是她的真实面孔吗? “对,她受了蝴蝶蛊母蛊的反噬,才变得衰老如斯。”李真点点头。 见对面两个年轻男子对着貌丑衰老的她评头论足,公孙兰恼羞成怒,很想一把毒药撒过去,但此时四肢酸软,根本提不起劲来。 “你回答花满楼一个问题,我就治好一个部位,如何?”李真忽然道。 公孙兰连忙点头。 花满楼道:“第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是。大部分赃物被我接手了,现在藏在一个隐秘所在。你过来,我低声告诉你。” 花满楼就要上前,不过被李真阻止了:“说给我听。”说着,走到公孙兰跟前。 公孙兰眼中恼怒之色一闪而过。 “说吧。”李真蹲下身体,吊儿郎当地挖了挖耳朵道。 公孙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极低,连不远处的花满楼也没有听到。 花满楼只见李真挑了挑眉,反问公孙兰:“真得?” 公孙兰郑重道;“自然。” 李真凝视着公孙兰,许久才道:“希望你没骗我,否则……” “不会。”公孙兰斩钉截铁地道。 李真点点头,在她左臂上轻点数下,随后退开。 公孙兰随后发现左臂已经恢复正常,手腕灵活,给她一把剑,就能刺死李真。 “小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公孙兰喝道。 李真微笑道:“莫非你以为恢复一只手臂就有一战之力?笑话。”转头对花满楼道,“继续问,七童。” “红鞋子每年敛取的财物上缴给谁了?” 公孙兰微微一笑:“自然有部分交给……”话音未落,就见树上掉下一条筷子长、小指粗细的绿色小蛇,小蛇在她脖子上一咬,随后她脸上黑紫一闪,显见是中了剧毒。 李真早在小蛇掉下来的时候就射出了金针,但毒蛇并未立时身陨,在死去前还是咬了公孙兰一口。等一步飞到跟前,往公孙兰嘴里塞下解毒丸,李真急问:“交给谁?” “青衣——飞燕。”公孙兰断断续吐出四个字,垂下了头。 “上官飞燕是红鞋子组织的人,可她不是中了冰魄针,被舔狗柳余恨带走了吗?”李真疑惑不解,这还是去年的事了。 花满楼盯着死去的公孙兰,叹道:“没想到被蛇王称为魔鬼的公孙兰竟然就这么死了,谁能想到呢?这条蛇难道真得是意外?” 李真冷笑道:“是意外才怪。定然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会是谁?难道是红鞋子的上级组织?” “或许。谁知道呢。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赃物追查到手,并运往京城国库,这样你的‘暂代’两字才能去掉。” 花满楼肃然地点点头。 “公孙兰全身是毒,就让她与毒相依相伴吧。”李真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在公孙兰裸露的皮肤上,只听“嗤嗤嗤”一阵响,整个人连衣服全部化成一滩水,渗入连理树下的土层里,消失不见。 “不要担心,这滩水已经是无毒的了。环保、无污染是某用毒的基本原则。”李真对满脸担心地花满楼说。 101、李真的死讯 翌日。 黑白两道都听说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与金九龄相争胜出的红鞋子不久前还在大肆扩张势力,不成想还没多久就再次成了六扇门的眼中钉、肉中刺。而这一切都源于红鞋子组织的首领大娘公孙兰与刚刚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刀客李真同归于尽,害得因挚友陨落的新任六扇门总捕头花满楼怒火中烧,誓要将其连根拔起。此时,花总捕头正召集人手扫荡五羊城,寻找其他成员的下落。 一时之间,整个五羊城风声鹤唳,就连黑街的蛇王都不敢轻易露头,治安比平时好了数倍。不管黑道如何小心谨慎、低调做人,老百姓却是欢欣鼓舞,恨不得花满楼天天来一次扫荡,将那些嚣张的江湖人统统抓起来判刑,流放甚至砍头! 花满楼踉踉跄跄来到衙门,心中满是悔恨,他不该拖李真前来五羊城,若是李真不南下,是不是就不会殒命于此?谁能想到哪怕宿主公孙兰死去,经过七次蜕变的异虫蝴蝶蛊母蛊竟然还能脱体而出,害死李真呢? 许是天地异种的自救本能,公孙兰被反噬后,蝴蝶蛊一直寻找逃离的机会,而精通医术、毒术的李真因为身怀冰蚕,反倒成了首选对象。冰蚕可遇不可求,若是能吞了它,必然可以再次蜕变。可惜,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只异虫相斗,对宿主造成的伤害极大,哪怕它们两败俱伤,最终同归于尽,却也害死了李真。 冰蚕死亡后激发出的寒气将李真活活冻成冰块,更是在花满楼跟前如同玻璃一样被人打得粉碎,没入泥土,消失无踪。出手的正是那吹着竹哨驱使毒蛇咬死公孙兰的幕后黑手,他竟然能用竹哨的声波击碎寒冰,内力无疑已入化境! 招来五羊城的捕快鲁达,花满楼面容冷若冰霜地命令道:“彻查本地所有善于弄蛇的江湖人,无论男女老少。” 鲁达微微抬头,望了望花满楼的脸色,不敢反驳,垂着眼皮继续听花满楼的命令:“散出所有人手,最迟后天本总捕头要拿到明细。”。 感受到对方冰封下的怒火,鲁达张了张嘴,不敢反驳。 自从金九龄的绣花大盗身份暴露后,他的徒子徒孙不少已经沦为阶下囚,曾经多么风光,这会就多么落魄,不巧的是鲁达也曾为其中之一。这会,他特别庆幸金九龄因为能力问题,没看上他,没提携他,自然也就没有连累到他,还能在这里当值。 “你有什么想说的?”花满楼问,“直接说,别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弄蛇人多数来自身毒,只不过他们会把毒蛇的牙齿拔掉,应该不会毒死人。所以,总捕头,我们为什么要抓捕弄蛇人?”鲁达不解道。 花满楼道:“公孙大娘被人驱使毒蛇咬伤,这才与李真同归于尽,始作俑者正是驱蛇的弄蛇人,这样说你明白吗?” 鲁达暗自心惊,原来还有幕后黑手?他忙点头道:“是,总捕头,在下一定让兄弟们仔细盘查。” “花某从未说过凶手是身毒人。捕蛇者说你读过吗?本地可有捕蛇弄蛇世家,作为本土人士,你难道不应该更清楚吗?”花满楼声音里满是不渝。 鲁达忙道:“属下立马调集人手去查。” “若是遇到罪大恶极的凶徒或者江湖人不要放走一个。若是武力不够,无需打草惊蛇,速速报于总捕头我,我来处置。”花满楼又交代道。 鲁达忙挺直腰背,认真答道:“是,总捕头。”他突然觉得现在是个往上爬的好机会,这会好多平时耀武扬威的捕头已经陷于囹圄,人手尚未补足,完全给了他升职的机会。 “最迟后天一早我要得到详细的消息。” “是,总捕头。” 交代完鲁达,花满楼并没有闲下来,而是去了蛇王那里。 这一次蛇王没有在软塌上等着,而是来到所居的小楼门口迎接花满楼。 “花公子。”蛇王拱手道。他不想称对方总捕头,那无疑在提醒两人相对的立场,而他不想有那样的立场。 花满楼面色冷然,早就不是昨日来时的温文尔雅,全身冷意足有三丈,好友的死让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 朝蛇王拱了拱手,花满楼道:“公孙兰已死,大仇得报的蛇王阁下不知有什么打算?” 蛇王急道:“李神医呢?是他杀死了公孙兰吗?他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报了仇,我要好好谢他。” “如何谢他?” “只要我有的,随便他拿去,包括我的命。”蛇王郑重道。 花满楼叹气道:“李真是个尊重生命的人,从来不会滥杀无辜,也憎恨滥杀无辜,他不会要你的命。” 蛇王急道:“在下想报答他。” “他说过希望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路不拾遗。”花满楼轻轻道。 蛇王认真保证:“只要蛇王我还活着,五羊城会将这一点当成底线。李神医,他,他回不来了吗?” 花满楼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蛇王不可置信道:“李真医术通神,究竟遇到了什么,竟然突然身亡?!” 花满楼满面沉痛之色:“公孙兰的蝴蝶蛊母蛊太过凶残。” 蛇王大惊,死的差点是自己!一时心中既有庆幸,又有后怕。对于李真,他是惋惜的,心里免不了沉甸甸的:“或许此生都要欠着神医的人情了。”人情债是最难偿还的。 “希望你能帮忙寻找江湖上精通弄蛇之人,尤其最近出现在五羊城的人。只有找到此人,才能为李真报仇。正是此人驱使毒蛇咬伤公孙兰,公孙兰中毒后才激发了蝴蝶蛊的凶性。”花满楼恨恨地拍了下桌子道。 蛇王郑重点头:“黑街必将全力以赴。” 此后数日,花满楼将五羊城翻了个底朝天,但很可惜,弄蛇人抓了不少,但并没有找到那位疑似幕后黑手的弄蛇人下落。 “也许他离开了这里。”蛇王没有完成许下的诺言,惭愧地对花满楼道。 花满楼缓缓点头。 这一晚心情低落的他同蛇王喝得醉醺醺才回了客栈。 102、飞来的燕子 子时,五羊城已经陷入沉睡。 同福客栈的后窗外突然响起野猫的叫声,一声声颇有凄厉之感,惹得失眠的人起身呵斥。 听到猫叫,花满楼从床上鱼跃而起,穿上夜行衣,轻轻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眼中锐利的光芒扫过周边,街角一个缩成一团的乞丐似乎睡得正香;对面三层建筑的二楼窗边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犹如雪刃的反光。他又将目光看向大堂,小二面朝客栈入口,正抄着手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吱哇——”野猫又叫了一声,越发凄厉,花满楼这才从窗户一个跟头翻出,几个起落飞到外墙墙根。墙根黑影里正缩着两个人影。 “走。”他催动凝音入耳,一马当先,在阴影下飞驰,犹如大鸟一般足不点地。 一行三人到了西城角一条短而窄的斜街。 这街上有六七家店铺,家家店门古老破旧,但从一闪而过的招牌上能看到“古董”、“笔墨”、“字画”、“裱糊”、“刻印”等字样,应该是穷酸老学究最喜欢光顾的店铺,想必出售的是各种假古董、假字画及笔墨旧书之类。 等走到一家裱糊店前,花满楼轻轻推开那家的小门,闪身没入又小又旧的店铺里。店铺墙上挂着好多还没裱好的低劣字画,花满楼掀开一张伪冒唐伯虎的赝品山水,将墙上一块砖头轻轻一掀,竟立刻现出了一道暗门。门里面是条很窄的密道,走过这条密道,再打开一道暗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子。院子虽不大,但一花一草,都经过刻意营造,看得出别具匠心。花木深处,有三五间精舍,此时却空荡荡的没有灯光,更没有人影。 花满楼推门进入精舍内,在青石地板上皱眉走了数遍,似乎在用不同的规律试探着什么。半刻钟后,他脸上浮起略带得意与骄傲的笑容,好像破解了谜题,右足用力踏下一块青砖,地面微微一震,竟然裂开一道口子,里面是一个个的黑漆木箱。 花满楼微笑道:“这些应该就是公孙兰没下的部分赃物。” 一个哑着嗓子的人惊道:“公孙兰还真的很懂什么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估计没有几个人能想到金九龄密室中藏着的赃物在被抄家后竟然又运了回来。” 花满楼松了口气:“公孙兰竟然没有撒谎,这还真得让人意外。” 另一个清脆嗓音道:“正好,可以连夜搬去码头。” 花满楼点头,三人忙碌起来。 翌日。 花满楼揉着额角来到客栈大堂,准备用饭。近来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一停下来,骨子里的倦意就如潮水般从骨髓里汹涌外泄,让他颇为不适,这样的疲惫还从没有体验过。总捕头果然不是那么好做的。 此时已近巳时,却还有不少客人在大堂里不知做些什么。 见到花满楼走了过来,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有人立刻停下了耳语谈笑,怔怔地看着他;有人不由自主缩了缩身体,极力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隐形,让对方注意不到自己;也有人刚刚抵达五羊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满脸莫名其妙。 五羊城的本地人谁不知道这位面相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是个狠人,搞的黑白两道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光六扇门在逃的凶犯就连着抓了七八个,个个都被废了武功。对于武林人物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就是丢了命也比不上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惨况,他们可是有仇家的,且能记起的仇家与不能记起的仇家都不在少数! 刚刚在靠近大门处的桌边坐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就匆匆跑了进来,直冲花满楼而去。 小姑娘神情惊慌,呼吸也很急促,似乎身后有野狗在追。或许不仅仅是野狗,也许是凶残的恶人,只不过这会他们还会敢露头吗?这么不醒目竟然还能在五羊城混下去?有人不解,有人不屑,有人鄙夷,有人幸灾乐祸。 “您是花总捕头,能不能帮帮我?”她急切地道。 花满楼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能算太美,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异常灵活聪敏,只是带着说不出的惊慌与恐惧。 花满楼本不想理睬,可想到李真,不由软了心肠,没有问为什么,只冲少女点点头:“暂且跟着吧。” 就这样,同福客栈的客人便看到花总捕头身边多了位叫“飞燕”的妙龄少女。这少女似乎在花满楼允许她跟随后,从惊慌恐惧中回过神来,找到了依靠,不停围着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清脆的嗓音不时响起,活泼的还真像一只春天飞来的燕子。 有趣的是,花总捕头对这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燕子虽然并没有太过亲近,但也没有太过疏远,总那么淡淡的看着、听着,任凭对方在身边跑来跑去。 花总捕头身边有美相伴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五羊城,让不少势力的人扼腕叹息,为何自己就没有想到美人计? “这女人从何处冒出来的?” “数日前才出现在码头。” “没想到花总捕头艳福不浅,这才几天就忘了好友的死?有美女相伴果然容易忘掉痛苦。”举凡知道将五羊城搞得鸡犬不宁的花满楼的,无不偷偷议论。 但不管如何,这位叫飞燕的女子彻底留在了花满楼跟前。 几日后,没有抓住幕后黑手的花满楼冷着脸从码头离开五羊城,再次乘坐海船返回京城。不知那位飞燕姑娘究竟哪里入了总捕头的眼,离开之前,在码头上大肆采购了许多商品运上了船。直让人惊呼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这一趟还算满载而归。”坐在船舱里,花满楼微笑着对飞燕道,早就没了在外人面前冷若冰霜的模样。 飞燕笑道:“希望回京后陛下会满意,好将‘暂代’二字去掉。” 花满楼摇头:“应该不会这么快,还须继续追查红鞋子的上级组织,直到将全部赃物追回才算彻底完成这个任务。” 飞燕眨了眨眼睛:“那可就不容易了。不知花总捕头能不能帮金鹏王朝的大金鹏王取回叛臣带走的财物,顺便查查是不是与青衣楼有关?” 103、公子来了 1 金陵,十里秦淮。这里曾有数不尽的离人泪,欣赏不完的胭脂醉。 但,曾经醉软的秦淮河两岸此时却静寂无声,连往日带着脂粉味的微风都好似已经冻结。 数百个身穿墨绿衣衫、腰缠七色丝绦的大汉正静静站在河两岸,目光平视却仍不掩锐利,警惕地戒备着。他们间距不过三丈,犹如用尺精准的量过一样,不少一寸,也不多一寸。墨绿衣衫下肌肉虬结隆起,太阳穴高高鼓着,这些无疑是硬功练至大成的表现。 若不是这些大汉齐齐聚集在秦淮河,谁会知道纵横江淮的凤尾帮竟然大摇大摆进入了长江流域神龙帮的地盘了呢? 不错,十余年前凤尾帮的帮主武维扬同神龙帮帮主云从龙大战七场,最终立下契约,两帮互不相犯,有生之年凤尾帮不会进入长江流域! 然而,又是因为什么,凤尾帮武维扬出尔反尔,竟然会来到这秦淮河上呢? 秦淮河两岸的声色场所尽管全都静悄悄的,却有不少人正偷偷观察着这一切。 “来了。”空气中声波微微扭动,却只传给了特定的听者,那是个应考举子模样的年轻人,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头缠儒巾、身穿儒服,手里还拿着把宝瓶头翻棱留青扇。再看传音的,却瘦弱矮小的多,只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晶亮。 话音才落,就见秦淮河上一排十数艘快船如脱弦之箭逆流而上,目标正是数十大汉围着的三和楼。 三和楼共三层,顶层阁楼向来只招待贵客,无疑今天他们招待的就是快船上的人。 十里的距离对这些快船而言,也不过瞬息,等最前面的两艘快船停下来,且摆出左右护翼的阵势时,第三艘才缓缓靠岸。 从这船里走出来的第一个人是个穿紫袍的男人,他脸色红的像熟螃蟹,紫红缎袍配着红脸,看起来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若是花满楼在此,必然会认出这人正是在六扇门卷宗里一人独占数十卷、横霸东南沿海的海盗头目海沙帮的帮主海阔天。海沙帮杀人劫货、无恶不作,却甚少在陆上行动,却不知为何来了金陵。 随后又是一个青年,这人竟然是鼎鼎大名的盗帅楚留香!既然楚留香在此,胡铁花也不远了,果然,第三个从快船上走下来的正是胡铁花。 楚留香一行脚下不停,一直来到三楼。三楼包间里只有中间位置摆着一张圆桌,此时座位上已经坐了位相貌堂堂的锦袍老人,他虽须发花白,但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顾盼之间,凛然有威,令人不敢逼视。可巧,他的腰上也缠着一条七色丝绦的腰带。 楚留香目光闪动,莫非此人就是凤尾帮帮主武维扬?据说当年他正是以一支“射日箭”射断神龙帮船头的旗杆,才让七战五败的凤尾帮同神龙帮签订了平等契约,而不是一败涂地地让出大笔利益。 目光扫过酒席间的客人,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一位刚刚弱冠的少年。少年满脸微笑,颇有亲和之力,见楚留香看过去,还朝他拱拱手。 就在这时,楼梯轻轻响了两声,又一位客人到了。 这人身材瘦小,人也干枯,脸上黄一块白一块,仿佛长满白癜风,一双眼睛里更是布满红丝,毫无神采。他不仅相貌平凡,穿的衣服也随便,甚至有些破旧。 这人是谁?难道也是江湖中的名宿?有不识得这人的视线扫过在座的客人暗自猜测此人的身份。 或许有人认为这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但胡铁花却知道此人正是长江流域“神龙帮”帮主云从龙云二爷,水性之高,江南第一。 据说云二爷有一次曾在水底潜伏三天三夜甚至都没换一口气。至于他脸上白癜风一样的癣,并不是疾病,而是水锈,经常下江入海的多多少少都有,这在神龙帮有资历的人中比比皆是。在帮中,这些水锈如同伤疤一样,是帮众为帮里做出贡献的骄傲,不仅不会被人歧视,反倒会被人羡慕。 长江流域水利最富,船只最多,所以出事的也最多。神龙帮雄踞长江,只要这里发生过的事,无论大小,只要想,就能知道,若是想管,自然也能伸手管一管。故而,云二爷每天不知要解决多少纠纷,应付多少人,他本就是个八面玲珑、圆滑世故且善于机变之人。 然而,此时云二爷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像是被易容假扮了一般,脸色铁青,全无笑容,神情看起来既愤怒又紧张。 入座后,云从龙就死死盯着对面的武维扬,脸色冷硬地更加厉害。 对此,在座众人都能理解,毕竟神龙帮同凤尾帮为了抢地盘血战数年、数百次,每个帮众的双手都染满了对方帮众的鲜血,若说没有仇恨那可就是笑话了。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自从两帮签下和平契约后,早就止戈,近年来甚至有消息称武维扬同云从龙不打不相识,早就成了好朋友。然而,从今天的这一幕来看,这果然只是谣言! 只是,今日武维扬为何要请云从龙来此?甚至还邀请了楚留香、海阔天? 云从龙突然站起身道:“今日在下还另外邀请了两人前来赴宴,失礼之处,还请各位莫要见怪。”说着,缓缓走到门边,掀起了门帘,那里赫然直挺挺站着两个人,两个死人! 冷风卷起门帘,室内的温度急速下降,众人看到死人青灰色的脸,均背上一寒。 “武帮主,这两人想必你一定认识。”云从龙冷冷道。 众人这才看到死者腰上缠着同武维扬一样的七色腰带。 不等武维扬回答,云从龙目光一转,刀锋般的眼神盯着武维扬厉声道:“武帮主可知他们为何而来?” 武维扬冷冷道:“请教。” “自然是来向你索命。”云从龙厉声道。 武维扬勉强笑道:“云帮主想必是在说笑。” “在下会说笑,但死人从不说笑。大家看,死者左肋的伤口正是‘神箭射日’武大帮主的手笔。一箭入骨,直穿心腑,果然高明极了,厉害极了。” 104、公子来了 2 仰天冷笑几声,云从龙又道:“这两人死的不明不白,直到临死,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武大帮主,为何要突然向他们下这等毒手。云某也想问问,武大帮主为何如此?” 武维扬厉声道:“这两人本就是我凤尾帮中人,哪怕我杀了他们,也是帮内私事,与你神龙帮云大帮主又有何干系?” 这话也正是在场众人心里所想。 “莫非这两人是云大帮主派到我帮中的奸细?”武维扬突然提高嗓音喝道。 这话竟然说中了大家的心声。 云从龙在听到武维扬这声喝问的时候,脸色数变,死死盯着武维扬,就像从未见过这个人、从未认识这个人一样。 只见他眼角肌肉不停抽搐,目中渐渐露出惊恐之色,仿佛突然想起件极可怕的事,涩声道:“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武维扬厉声道:“我也明白了,这本来就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有什么话,到外面去说,岂可败了诸位贵客的雅兴?” 云从龙迟疑着,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再看到那名弱冠少年时,目中升起深深的惊恐怨毒之色。他猛然咬牙道:“好,出去就出去,不过在出去之前,我要代这两位死去的好兄弟自罚三杯以向各位赔罪。” 武维扬冷笑道:“云大帮主好手段,竟然将我帮中兄弟笼络成好兄弟,诸位可是听清楚了?呵呵呵呵,云大帮主果然手腕高明,武某佩服。” 云从龙好似完全没听到他的嘲讽,径直走到酒桌,举起酒杯,涩声道:“云某本想陪各位多喝几杯,只可惜时间无多……此刻宛如骨鲠在喉,连酒也喝不下去了,失礼,失礼,失礼。” 他一连说了三个“失礼”,语气中充满悲哀凄凉。众人不解他何以话中提到“时间无多”、“骨鲠在喉”,却只当他心情激荡之下语无伦次,用词有误。 只见他连喝三杯酒后,拿起筷子,夹起“清蒸鲥鱼”上的鱼眼,还未送到口中,筷子一滑,鱼眼竟不偏不倚地跳入武维扬面前的酱油碟子里。 爱吃鱼眼的心里不由大叹“可惜”,早知道,自己就先下手为强,早点将其夹到自己碟子中了,这其中就包括最爱“求不得”的胡铁花胡大侠了。三和楼一绝的“清蒸鲥鱼”,绝就绝在这一双鱼眼上。 云从龙一连喝了五杯,第六杯时,咽喉似乎被酒液呛住,忽然弯下腰去,不停咳嗽起来。 楚留香目光闪动,忽然道:“云帮主若已不胜酒力,这杯酒就让在下替你喝了吧。” 云从龙并未推辞,反倒似欢喜的很,立刻道:“多谢多谢,在下正有些喝不下去了。” 楚留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似全没注意到酒杯里面的异物。 云从龙大笑道:“楚香帅果然名下无虚,果然好酒量,好朋友。”边说,边大笑着走了出去,似已全无顾忌。 死人自然是不能站着的,扶着死人的两人一个年纪较长,满脸水锈、眼里布满血丝;另一个是面白无须的少年,他目光炯炯,武功似比年长的还高。 云从龙经过他们时,脚步突然停下,似乎正要开口交代什么,但武维扬已走到他身后,竟然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轻叱道:“到了这时,你还不快走?” 云从龙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后长叹一声道:“既已到了这时,你还着急什么?” 三楼外有个小小的平台。武维扬和云从龙就站在平台上,也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只听武维扬不停地冷笑,过了很久,忽然低叱一声,道:“你多说也无用,还是手下见功夫吧!” 云从龙冷笑回道:“好,云某难道还怕了你这……”他下面的话还未出口,武维扬手掌就已击出,掌力强劲,掌风呼啸,竟然逼得云从龙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胡铁花忍不住站了起来,道:“我们难道就在这里坐山观虎斗吗?我出去劝劝他们,让他们回来喝两杯酒,也许火气就都消了。” 那个一直微笑的弱冠少年却笑道:“武帮主既然已说过这是他们的私事,别人就不便劝阻,何苦去多事?来,小弟敬胡兄一杯。”有意无意间,他举起酒杯,挡住了胡铁花的去路。 别人敬酒,酒鬼胡铁花一向是不舍得拒绝的。他刚喝完这杯酒,就听到云从龙发出了一声惨呼!呼声急促而短暂! 这回少年非但不再劝阻别人,反而抢先掠了过去。他掠过去时,云从龙已倒在地上。 那一直扶着死尸、满面水锈的大汉见此,怒呼一声,喊道:“好,姓武的,想不到你竟敢真的下毒手,我跟你拼了!”反手抽刀,就要冲过去。 谁知那白面少年却将他拉住,厉声道:“孙老二,你难道忘了帮主交给你的那封信了么?” 孙老二呆了呆,道:“信在这里,只不过……” 白面少年打断他的话,高声道:“信既然还在,你就该记得帮主再三嘱咐你的话……”他再次提高声音,道:“帮主说,他无论有什么意外,你都得立刻将他交给你的信拆开当众宣读,千万不可有片刻延误,这话我是记得的。” 孙老二呆了半晌,终于还是咬着牙从怀中掏出封书信,他两只手不停颤抖,拆了半天才将信封拆开,大声念道:“余此去一月中若不回返,即将本帮帮主之位传交……”他只念了两句,念到这里,面色突然大变,两只手抖得更是剧烈,牙齿更是不停咯咯打战,竟无法再念出一个字来。 白面少年皱了皱眉,忽然伸手抢过那封书信,接着念了下去:“余此去一月中若不回返,即将本帮帮主之位传交于‘凤尾帮’之武维扬;从此两帮合并,‘神龙帮’中无论大小事务,均由武帮主兼领,本帮弟子唯武帮主之命是从,不得异议,若有抗命者,杀无赦!” 他一口气念完这封信,也不由变了神色。 其余众人听到这里,心里也是惊讶不已,武维扬明明是云从龙的冤家对头,云从龙为何要留下遗书,将帮主之位传给他呢? 105、公子来了 3 周围一片安静,死寂犹如坟墓。 片刻后,那位弱冠少年忽然微笑道:“这封信是否的确是云帮主亲手所写?” 孙老二满头冷汗,涔涔而落,涩声道:“确是帮主亲笔所书,亲手交给我的,可是……可是……” 弱冠少年微微一笑,叹气道:“这既是云帮主的遗命,两位就该快去拜见新帮主才是!” 孙老二突然狂吼一声,道:“不行,我‘神龙帮’子弟,人人都视帮主为父,他杀了云帮主,就与本帮上下三千子弟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他若要来做本帮帮主,我孙老二第一个不服!” 白面少年厉声道:“这既是帮主的遗命,你怎能抗命?” 孙老二眼睛都红了,怒喝道:“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要跟他拼了!”说着,他挣脱白面少年的手,挥刀冲了过去。 白面少年大喝道:“若有抗命者,杀无赦!”“赦”字出口,刀光一闪,这少年手里的刀,已刺入孙老二的背脊。 孙老二惨呼一声,转身望着这少年,颤声道:“你……你……你好……”一句话未说完,就已倒毙在地。 白面少年呆了半晌,忽然扑倒在他尸身上,放声痛哭起来。只听他一面哭,一面说道:“这是帮主遗命,小弟情非得已,但望孙二哥你在天之灵莫要怪我。”说完了这几句话,他又大哭了几声,才慢慢站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走到武维扬面前,伏地而拜,道:“神龙帮属下第三分舵弟子夏奇峰,叩见新帮主。” 弱冠少年也长揖到地,含笑道:“武帮主从此兼领两帮,必能大展鸿图,可喜可贺。” 这两人一揖一拜,武维扬的“神龙帮”帮主之位就已坐定,云从龙的尸身犹自倒卧在血泊中,竟全没有人理会。 胡铁花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云从龙呀云从龙,你为何不将这帮主之位传给宋仁钟呢?”这句话说出,弱冠少年、夏奇峰、武维扬的面色都变了变。 “宋仁钟是谁?若有大才,武某甘愿将帮主之位相让。”武维扬涩声道。 “自然是我的朋友了。”胡铁花道,“他是棺材店的老板,想必不会缺了云帮主的棺材。” 武维扬这才微红着脸对夏奇峰道:“夏奇峰,云帮主的丧事你务必大办,风光隆重。” 夏奇峰忙弯腰领命道:“是,帮主。”说着,挥手就要让手下将云从龙及孙老二的尸体搬走。 就在这时,只听有人幽幽道:“在下宋仁钟,不过却不是想做帮主的宋仁钟,而是来帮云二爷及孙老二收尸的宋仁钟。” 弱冠少年、武维扬、夏奇峰均脸色大变,神色严肃的看着门外。 一个如云从龙一样矮小、干瘦的老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身穿团字纹宝蓝锦袍,头戴员外帽,嘴上还留着山羊胡。 自走进来之后,他谁也没多看一眼,而是朝着云从龙和孙老二的尸身走过去。 他脚步轻的犹如不存在,在座诸位神色怪异地看着这位宋仁钟,尤其胡铁花,更是眼睛瞪大如铜铃,里面满满的不可思议。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 宋仁钟很快走到云从龙与孙老二跟前,一手提起一个,犹如拎着两根油条,轻松无比。他没有停留,很快走出门去,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弱冠少年、武维扬及夏奇峰好似才醒悟过来。只听弱冠少年冷冷道:“云从龙是神龙帮的前任帮主,还是你武维扬的大恩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尸身被人带走?” 武维扬额头冷汗直冒,对夏奇峰道:“速速追回。” 夏奇峰正要领命前往,就听楚留香叹气道:“既然有人收尸,何必再有劳诸位?若不是小胡的提醒,想必诸位早就抛诸脑后。既然忘了,又何必再想起?” 胡铁花也嚷嚷道:“老臭虫说的是,就让云二爷跟他的忠实手下安静离去吧。哎,这世间忠义之人何其少也。”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夏奇峰。 夏奇峰脸色微微涨红,只能怒视着胡铁花,却说不出一个字。不过很快,他情绪又平静下来,本来就不是神龙帮的人,而是公子的人,谈什么对云从龙不忠、对孙老二不义、对神龙帮不仁呢。于是,他淡淡看了胡铁花一眼,不再在意。 胡铁花见他数息之间情绪就完全平静下来,不由暗自大呼“后生可畏”,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厚的脸皮!“啧啧”,心下称奇,这样的人才也不知是不是神龙帮培养出来的。但不管是谁培养出来的,那人必然不可轻视,至少脸皮想必是夏奇峰的数倍。 宋仁钟提着两具尸体从三和楼的后墙跳出,很快远离了凤尾帮负责警戒的大汉,更远离了警戒的区域。 喉咙里似乎有痰,他不时轻咳一声,但脚下却走得飞快。就这么在弄堂里三转两转,,不一会来到一处青楼的后院。 并未推门而入,他从三丈高的墙上一跃而过,轻飘飘落在院中。这院子分明是青楼堆放杂物的地方,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 宋仁钟好似对这里十分熟悉,走到一扇破门跟前,用脚推门而入。 门内早有一个举子模样的人正等在那里,见宋仁钟回来,忙站起身来。 宋仁钟微微一笑,将两具尸体放在床榻之上。原来此处虽然简陋,却桌椅床榻衣柜齐全,似是某个杂役的住处。 宋仁钟举起拳头在云从龙胸口位置敲了数下,又将内力输入他体内试着运转一圈。很快,“死去”的云从龙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若不是胸口已经有了起伏,还以为是民间的诈尸。 再次把了把云从龙的脉搏,宋仁钟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黑色药丸子一个白色药丸子一起塞进他的嘴中,就开始检查另一位“死尸”孙老二。 孙老二是刀伤,脏腑受伤,血流到腹腔之中,宋仁钟稍一皱眉,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深红色药丸子塞到他嘴里,随后,又如同云从龙那样敲打胸口十数下,直到对方恢复呼吸。 举子模样的年轻人赞叹道:“这真得是医术通神啊。” 说话间,举子耳朵微微一动,只见他快步走到窗口,看着对面的秦淮河道:“凤尾帮的人撤了。” 宋仁钟走到窗前,果然见快船飞快离去,两岸的帮众也在其离开后缓缓解散,游鱼入海般撤退。 106、鱼目混珠的真相 云从龙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竟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阴冷,而是明亮、温暖,一缕金色阳光正照在脸上,让他有些目眩,睁不开眼。 怔了怔,抬起手背狠狠咬了一口,疼痛从手背蔓延,一直传到大脑,“嘶,我竟然还活着?!”他猛然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身体尽管还很沉重,胸腔内的心脏却在“砰砰”跳动,足以说明他还是个活人。云从龙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空间,这一打量,他就确定这里无疑是间船舱。船,他最熟悉不过,何况是船舱?谁的船?或者说是谁救了他这个本该在地狱中沉沦的人? 不等想清楚,耳边就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他忙扭着脖子去看旁边的床,上面躺着的竟然是孙老二,跟着他近二十年的老伙计! 心中有悲痛有庆幸,悲痛于孙老二果然还是遭了算计,庆幸是孙老二也如同自己逃过了一劫! 既然那位“公子”想收拢凤尾帮及神龙帮,又把触手伸到海沙帮,无疑不会给他们这些人喘息之机,不屈服就会被杀掉,犹如武维扬! 想到挚友武维扬已经身死,且极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云从龙满脸悲戚。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脚步声,随之敲门的声音响起,云从龙忙擦擦眼角浑浊的泪水,扬声道:“请进。” 舱门被推开后,花满楼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妙龄少女。 “飞燕,你去给两位瞧瞧,看他们的伤势如何了。”花满楼微笑道。又笑着冲云从龙微微点头,“云帮主,久仰大名,在下花满楼。” 云从龙尽管早就看过花满楼的画像,但还是惊讶于他的温文尔雅,这哪里像凶残的公门中人,分明是位世家公子。 于是,云从龙点头致意道:“花总捕头,久仰大名,在下身体有恙,失礼了。” 花满楼微微点头,不再开口,而是看着上官飞燕给他把脉。 放下云从龙的手腕,上官飞燕道:“你的命保住了,那个假货武维扬还真得凶残,掌力里竟然还下了毒。你运气好遇到了我。”不等云从龙回应,她又给孙老二把了把脉,“这人恢复的也不慢,养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云从龙惊讶道:“你竟然知道武维扬是假的?”目光在上官飞燕与花满楼了之间来回扫视。 上官飞燕没有开口,而是笑眯眯地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道:“你将鱼眼挑到武维扬跟前,岂不正说明了他是‘鱼目混珠’,根本就是个假货?!” 云从龙吃惊道:“不知两位如何得知?”这两人不可能在现场。 花满楼笑道:“我们只不过在三和楼对面的房子里用了千里眼罢了。”千里眼自然是望远镜。 “只不过楚留香替你喝的那杯酒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云从龙惊呼道:“遭了,香帅肯定出事了!”随后,他问上官飞燕道,“上官姑娘,不知从那日到今天过去了几日?” 上官飞燕微微一笑:“来不及了。已经过去两天三夜,咱们马上到京城了。” 云从龙失望道:“希望香帅吉人天相,能从蝙蝠岛顺利归来。” “蝙蝠岛?”花满楼惊讶道,“是那个传说中的海上销金窟蝙蝠岛?” 云从龙点头道:“正是。” 上官飞燕调皮道:“据说岛上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美食,看不完的美人。只要你想要的,那里都能找到,哪怕是各大门派的秘籍及武林名人各种见不得人的秘密。” 云从龙点头道:“飞燕姑娘说的对。蝙蝠岛收集武林中各种秘密,然后邀请这些秘密的主人到岛上花大笔银子赎回。不仅如此,他们还以这秘密为要挟,让你听命于他们,否则就让你身败名裂。”说着说着,他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花满楼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开口。 但是,云从龙却突然大声道:“今年他们邀请我去岛上,我唯恐发生意外回不来,就打算将神龙帮托付给挚友武维扬,并立下遗嘱,没想到……”说到后面,他咬牙切齿。 花满楼轻叹道:“想必不管是凤尾帮还是神龙帮,都已经被蝙蝠岛渗透。” 云从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正是。”随后,他又愤然道,“在下本来想在香帅跟前揭露蝙蝠岛的秘密,可是……”说着说着,他眼睛露出恐惧怨毒的神色。 “莫非在场的人里就有蝙蝠岛的人?”花满楼道。 云从龙重重点头,颤声道:“正是。那位弱冠少年正是蝙蝠岛的特使丁枫。今年正是由他带领客人乘坐海船前往蝙蝠岛。” “这么说,蝙蝠岛已经收服凤尾帮、神龙帮及海沙帮了?”花满楼轻道。 上官飞燕点头道:“这说明蝙蝠岛已经打通了水路,想必陆路上的中小帮派也逃不了类似被并吞的命运。” “蝙蝠岛雄心勃勃啊。”花满楼叹道。 不过,上官飞燕却一笑,道:“楚留香此时想必已经到了蝙蝠岛,有他在,恶势力不会好过。” 云从龙语气中满是称赞:“香帅盛名之下果然不虚。他明知道接手此事,必然有很多危险,甚至可能危及性命,却仍然代替我喝了那杯酒,更是替我前往蝙蝠岛。” “所以,那最后一杯酒里果然有东西?”花满楼微笑着看了上官飞燕一眼道。上官飞燕冲他挑挑眉。两人可就此打过赌。 云从龙点头:“不错,那是一枚蜡丸,封着前往蝙蝠岛的路线图及蝙蝠岛的地图。” 上官飞燕好奇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不是说海船一到某个区域,蝙蝠岛的人就会换船接走有请帖的客人。没有请帖的客人哪怕偷偷尾随,也无法进入蝙蝠岛吗?” 云从龙苦笑道:“这枚蜡丸是意外所得。有位精通地理舆图的客人从蝙蝠岛回来后,精心绘制了这副地图,却也被蝙蝠岛上的人得知,一路追杀,进了长江流域……” “而长江流域内发生的事只有你不想知道的,还没有你不知道的。”花满楼微笑道。 云从龙继续苦笑道:“正是。刚巧今年我接到了邀请。” 107、打算退休的大佬 “你是从什么时候判断武维扬已经遇难?”花满楼问道,“若是你早知道他先你一步陨落,估计不会留下那样的遗嘱。” 云从龙苦笑道:“正是。其实江湖传言不假,早在数年前在下同武维扬已经成为挚友,当日带去三和楼的两名死者正是我二人的心腹信使,偏偏那天出现的‘武维扬’竟然不知道这些,还指责他们是在下派去的卧底,岂不怪哉?” “所以你故意质问他为何杀掉两人?” “正是。只是那时在下只是怀疑,而未能确认。等在下想起那封遗嘱时,才想到吞并两帮派才是他们的目的,自然不会留下武维扬和我云从龙这两位碍眼的帮主。” “所以你才会表现的那么惊恐,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脱。” “正是。当时在下感觉犹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对逃脱‘公子’魔爪已然绝望。” “但同时你又希望有人将这些揭发出来,而楚留香主动施以援手,让你才没了顾忌。” “不错。但我却并不想帮中三千兄弟面对蝙蝠岛的屠刀,在下一人死便死了,那些人却为帮派打拼数年,值得过上安定的生活。蝙蝠岛要吞并神龙帮,不可能不使用原来的人手,只要不替在下报仇,自然可以过得舒舒服服。” “这也是你的遗嘱上再三表明态度的原因吧。” “正是。没想到孙老二待我如此赤诚……”云从龙语气复杂的看着仍然昏迷中的孙老二。他回过头来问上官飞燕道,“上官姑娘,不知我这老伙计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半个时辰内应该就会醒来。”上官飞燕道。 “大恩不言谢,若有用得到在下的,云某必殚精竭虑,付出一切,也包括这条贱命。”云从龙郑重道。 花满楼微微摇头:“云帮主无须如此,在下只是恰逢其会罢了。要谢就谢这位神医吧。若是他的医术不高,濒死的你们是救不回来的。” 云从龙忙冲上官飞燕道谢道:“姑娘但有所求,在下绝不推辞。” 上官飞燕摆摆手:“我只是觉得救回你们很有挑战性罢了,无须客气,也无须报答。” 云从龙顿时哭笑不得。 花满楼也不由莞尔。 说着说着,孙老二动了动,发出一声呻吟。 “孙老二,你可是醒了?”云从龙忙呼喊道。 孙老二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迷惘之色:“这里是天堂?竟然也在船上?莫非因为我是在水上讨生活的?” 其余三人忍俊不禁。 “孙老二,我是云从龙,听到我说话了吗?”云从龙又喊道。 “帮主?”孙老二听到呼唤激动道,“帮主,你也在天堂?这里和咱们帮里简直一模一样!你看着船舱,很豪华!”不错,床上铺着波斯地毯,盖着锦缎蚕丝被,连桌子上也摆着水晶盘、西洋钟这类舶来品,正是上官飞燕在五羊城码头所购。 云从龙叹气道:“咱们可还没死呢,哪有什么天堂。” 孙老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没死?咱们还活着?” 云从龙肯定地道:“自然。咱们被花总捕头和上官姑娘给救了,这会正在往京城的海船上。” “对了,花总捕头,你们不是一路从五羊城乘海船一直到津门通州才会停船吗,怎么来了金陵?”云从龙惊讶道。 花满楼微笑道:“没想到云帮主消息这么灵通,竟然连我二人的行程都知晓。” 云从龙尴尬地笑笑:“花总捕头在五羊城大张旗鼓扫荡了不少为非作歹的黑帮、歹徒,早在道上传遍了,呵呵,呵呵。” “这么说这威吓度还是有的?”上官飞燕问道。 云从龙再次尴尬笑笑:“自然是有的。杀鸡儆猴,相信江湖上都会给花总捕头面子。”这人看着温文尔雅,但是很不好惹啊。不过此时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因为已经不是神龙帮的帮主,更无需负责三千多人的生计了! 花满楼稍微透露道:“自然是接到了六扇门的消息,称金陵江湖有大变,这才匆匆赶去。” 云从龙又一次尴尬笑笑,讪笑道:“确实变动极大。” 上官飞燕语带讽刺道:“尤其凤尾帮,瞧瞧那出动数百人的阵势,吓得当地官府都要去调驻军了。本地的衙役可挡不住那么多硬功有成的帮众。” 云从龙叹气道:“若是真的武维扬自然不会如此。” 见再无话可谈,上官飞燕道:“你们身体还很虚弱,再休息片刻,会有人送饭食过来。”说着,和花满楼离开了船舱。 等花满楼同上官飞燕离开后,孙老二才激动道:“帮主,我们什么时候回帮里把你的帮主之位夺回来?那武维扬欺人太甚,出手竟然如此狠毒!” 云从龙叹气道:“咱们回不去了。武维扬已经死了,你看到的那个同我比武的武维扬是假的,是易容改面的!” “什么?”孙老二震惊地嘴巴半张,迟迟合不拢嘴,满脸不可置信。 过了一会,他才猛然道:“我就说夏奇峰那小子不对劲,难道他是卧底?” 云从龙怔了怔道:“这还真有可能。夏奇峰入帮不过两年,极有可能早早被人培养,要不然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升任和你差不多的堂主,更不会被我当成心腹。呵,不服老不行,看走了眼,这江湖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孙啊,你也别想着帮里长帮里短了,跟着我,咱们好好过退休生活吧。” 孙老二迟疑了一下,才道:“帮主,你难道能咽得下这口气?” 云从龙摇头道:“有什么气不气的?又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咱们呀,能活着退下来已经算侥幸。你瞧瞧,有多少混江湖的能得以善终?一成都没有!” 孙老二听他这么说,才道:“既然如此,我孙老二自然听帮主的,帮主说退休就退休吧。” 云从龙笑道:“好在我还略有积蓄,够咱们好好过日子。把往年没时间去做的事统统做一遍,哈哈,也不错。” 孙老二忸怩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把小翠娶回家了?” “你想娶就娶。让人把她从楼里赎出来不就得了。”云从龙并不在意。 孙老二美滋滋道:“那就太好了。我只是担心她会不会泄露帮主的行迹。” “云从龙已经是个死人,活着的不过是个没了雄心壮志的平凡老人罢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108、美人皮 回到舱房,花满楼轻叹道:“那位蝙蝠公子真得有那么可怕?云从龙竟然犹如避讳魔鬼一样,不敢多说。” 上官飞燕挑眉道:“在蛇王眼里,公孙兰还是魔女呢。” 花满楼摇头轻笑:“飞燕,你这一挑眉可满满都是‘李真’的味道。李兄,你露出破绽了。” 上官飞燕,自然就是易容的李真。 听到花满楼揭老底的话,他哼了一声,道:“某是担心你真把我当成‘上官飞燕’,万一爱上‘上官飞燕’,我到哪里去找个活生生的给你?!某可不是断袖,不爱分桃!” 这未必没可能,上官飞燕可是花满楼的心动对象,说明对方的长相极可能是他喜欢的那一类。不信?瞧瞧张国师电影里的女主,全都是差不多的面孔!这就是男儿本性。 啥?爱的是有趣的灵魂?兄弟,你中毒已深,注定达不成破碎虚空、走出蓝星、跨入宇宙,成为万界之主!听说过江湖中至今无解的极品毒吗?乃是号称“漂亮的面孔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无一”的soul mate之毒,简称“收麦”之毒。李真李神医也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徒呼奈何! 李真的话让花满楼失笑,他摇了摇头,没有开口反驳。没办法,有时候李兄很会胡搅蛮缠,歪理一套套,他讲不过! 时间倒退回五羊城公孙兰命陨后。 在西园处理完公孙兰的事后,月亮已经隐去,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隐在西园内的大树上静静等待,花满楼暗自猜测还会有哪些势力前来试探。可惜直到黎明,西园再也没有出现不速之客。 两人正要回客栈休息,却在看到天色的时候又同时忍俊不禁,本该惊心动魄的一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让两人有些不真实感。他们不该被拦截、被围堵、被刺杀吗? 五羊城的局势犹如一潭深水,平静的离谱,让花满楼不知该如何下手整顿。他皱眉思索着该如何打破平静的局面,搅浑水,好借此摸鱼。 李真不知在想什么,也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花满楼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李兄,你说公孙兰已死的消息会有谁知道?” 李真想了想道:“凶手。不,凶手也未必确定,公孙兰精通毒术,未必不能解除蛇毒。”抬头一看,见花满楼正表情奇异地看着他,“怎么,七童,可有什么不对?” 花满楼欲言又止。 “说。”李真手一挥,自认为很大气。 “……李兄精通易容术,若是化妆成公孙兰,想必没人知道是假扮的吧?”花满楼语气有些不自在地道。 “你让我扮女人?”李真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花满楼。 花满楼以为他在恼火,但始终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硬着头皮点点头。 李真听了哈哈一笑:“这有什么,扮女人就扮女人,有什么好为难的?对我来说,早就看‘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且已达到‘无色无相无嗔无痴’的高度。皮相,嘿,肤浅。”说完,还撇撇嘴,满脸不屑。 自以为是高人的李真完全不知道有多少颜狗正在用各种恶毒的污言秽语骂他骂个不停。 好吧,花满楼再次瞠目结舌,原来李兄如此豁达,要知道诸葛亮可是给老对头司马懿送了套女人衣服大肆挖苦,可见在男权社会扮女人有多离谱。 相较洒脱,花满楼觉得或许陆小凤也是不如李真的。 “可是要扮成谁呢?女屠户?桃花蜂?熊姥姥?”李真犯了愁,“最关键的是我不懂公孙兰的武功路数,不了解她的人际关系,很容易被拆穿。” “索性扮一个全新的女人,不是说公孙兰不爱出名吗?那么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身份岂不理所当然?” “绣着猫头鹰的红绣鞋,这个到哪里去搞?”想到要穿红鞋子,李真这才有些不自在。 “飞燕,上官飞燕,对啊,完全可以易容成上官飞燕。”李真灵光一闪,暗想,“在百花楼见过上官飞燕,知道她的容貌、功夫、举止,连冰魄针也完全可以假冒飞燕针。此外,对她的身世、故事的走向又比较了解,比随便假扮靠谱的多。” “七童,某想到易容成什么人了。”李真突然道。 “谁?” “上官飞燕。” “公孙兰死前提到的飞燕?” “是,不记得有没有和你提起,去年在百花楼有幸见到一个‘飞燕’,应该就是公孙兰口中的‘飞燕’。” 花满楼摇摇头,表示未放在心上。 随后,李真就把刚才考虑的那些说了一遍,并道:“易容并不是凭空变出一个人,而是成为一个真实的人,连户籍都有的那种。” 花满楼表示明白。 “既然‘飞燕’要出现,那么李真就要消失,不如我们这样……这样……再这样……” 花满楼拍手道:“此计甚妙。这样一来,完全可以借‘挚友之死’搅浑五羊城的水,既可以杀鸡儆猴,也可以顺势收服五羊城势力……” 李真道:“还能将红鞋子吞没的赃物起出,运回京城。” “不错。李兄真是我的智囊。”花满楼赞道。 李真不在意道:“过谦了,就算我想不到,七童也能想到。咱们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是看穿了,又怎样?谁也没话可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换个新的总捕头,怎么可能一切照旧?尤其五羊城还是前任总捕头经营十数年的老巢。 若花满楼不大张声势的清理掉那些藏污纳垢的帮派、穷凶极恶的凶徒逃犯,怎么对得起今上的期望、李景行的另眼相待及当地百姓的翘首以盼呢?更何况,此时此地还有不知多少或明或暗的势力在等着他翻车,好取而代之。 想到这平静之下的蠢蠢欲动,花满楼更是坚定了执行计划的决心。同时,他心里庆幸,李真绝对是他的幸运星,似乎只要有这位挚友在身边,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也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人和问题。他相信,这次五羊城之行也必然会顺利。 109、大金鹏王的求助 许是挂了六扇门的旗帜,海船一路顺风顺水回到了通州。 因船上有收来的赃银,花满楼并没有在码头多待,而是将其迅速交接给今上的人。到了此时,他才略略放下心来,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 出了码头,还未到京城,上官飞燕就被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人拦住。来人自称上官丹凤,是上官飞燕的表姐。 “飞燕,你离家一年多,为何不给家里送个信?雪儿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让我派人找你。”上官丹凤斥责道。 李真瞧了瞧上官丹凤被面纱覆盖着的脸,原文中上官丹凤一出场就是个被毒死的人,还是陆小凤从花园里挖出来的。去年在百花楼把瘫痪的上官飞燕送给柳余恨,无意中也救了这位真公主一条小命。 听她嗔怪的语气,李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起来她与上官飞燕感情并不差。没想到上官飞燕心性如此扭曲,就因为对方身份比她高贵、容貌比她美,就下毒害死对方,还鸠占鹊巢,冒用人家公主的身份,到处勾三搭四,更是在陆小凤与花满楼之间不停切换小号,来回蹦跶。就这,还不算霍天青、柳余恨这些炮灰情人在内呢。 上官飞燕假冒的丹凤公主一露面,又是鲜花又是打手,排场很大,与这位真公主朴实无华的风格还真是天差地别。 顶着“上官飞燕”面孔的李真心中后悔,既然五羊城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不应该恢复李真的面目吗?为何还顶着来京城呢?简直是自作自受。 原本留着“上官飞燕”这个身份,就是为了钓出青衣楼及金鹏王朝的人,没想到上官丹凤竟然先出现了。既然如此,“上官飞燕”可以失踪了。他脑中数转,想着该怎么让这个身份合理消失。 “飞燕,你在想什么?我在和你说话。”上官丹凤见表妹心不在焉的模样,嗔道,“是不是在江湖上跑野了,连家里人都忘了?” 李真干笑道:“那个,表姐,我有爱人了,所以最近不会回去,雪儿就托付给你,麻烦你多照顾。”他说的是带走真的上官飞燕的柳余恨。 上官丹凤惊呼道:“是那个花满楼?看起来是个儒雅君子。” 李真忙摇头道:“不,不,不,花满楼不是爱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到了京城,我就打算辞别的。” 上官丹凤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挺翘的睫毛小扇子一样跟着忽闪忽闪,看看花满楼,又看看“上官飞燕”,她眼中满是不解:“飞燕,你爱人到底是哪位江湖英才?” 李真尴尬一笑,不自在地瞟了眼花满楼,道:“那个,表姐,现在不方便说。”不等上官丹凤回答,他忽然对花满楼道,“花总捕头,飞燕一路有劳阁下看顾,就在此分手吧。”说着,快速眨了眨眼睛。 花满楼会意,点头道:“上官姑娘保重。” “花总捕头保重。”说完这话,他急急几个飞纵,往人潮里扑去,转眼消失不见。 上官丹凤傻了,望着“上官飞燕”消失的方向,急呼:“哎,飞燕,你去哪儿?” 花满楼微微一笑,就要转身离去。 这时,上官丹凤似乎想起了此行目的,忙喊道:“花总捕头,在下上官丹凤,有事同您相商。” 花满楼吃惊道:“我吗?” “正是。还请移步。” …… 眼前的长廊阴森昏暗,似乎经年见不到太阳,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霉味。数十步后的尽头有一扇宽大的门,黄铜门环及铆钉闪闪发光,犹如金子。 推开大门,一个干瘪瘦小,犹如枯松般的老人正坐在位于主座的宽大太师椅上。椅子上铺满织锦垫子,衬得他哪怕是棵枯松,也是棵陷在云堆里的枯松。 上官丹凤请花满楼坐下后,抬头看着老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微低着头,闭上了嘴巴。 花满楼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会,她不该介绍两人认识吗?但显然,上官丹凤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改变了主意,没有坚持原来的计划。 一时之间,空气里有淡淡的尴尬在无形蔓延。但不管旁人如何尴尬,上官丹凤仍静静坐着,垂着头一言不发。 太师椅上坐着的老人手上戴着枚形式奇特的指环,他凝视着指环良久才道:“金鹏王朝是个伟大的王朝,世代安乐富足,不但田产丰收,深山里更有数不尽的金沙和珍宝。” 花满楼静静听着,未发一言。他不知道上官丹凤为何要请自己来此,更不知道她的目的。 “你一定奇怪金鹏王朝是什么王朝。”老人手指转着那枚奇特的指环兴致盎然道,“我就是金鹏王朝,丹凤就是金鹏王朝,只要我们上官家族的血脉没有断绝,热血没有流尽,金鹏王朝就永远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老人苍白的脸上有红晕慢慢浮起,不等花满楼开口,他又语气激动地道:“不错。我和丹凤正是金鹏王朝的皇族,我是大金鹏王,而丹凤,我的女儿,正是金鹏王朝的公主,唯一的公主,唯一的皇嗣!” “那为何会来中原?”或许是看到老人浑浊的双眼在提到故国时的激动,花满楼问道。 不管说什么都需要一个听众,自然也希望听众能给予恰当的回应,花满楼向来是个体贴的君子。 “是哥萨克的铁骑!它踏平了我的故国!让我流落中原!”大金鹏王的眼睛湿润了,衬得眼珠更加浑浊。 花满楼沉默不语。 “我的故国曾经比大名的历史还悠久、还富裕,人人安居乐业,路不拾遗,犹如世外桃源。”老人激动地道,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花满楼这才问道:“不知大王找花某来此有何贵干?花某实在不明白。” 大金鹏王眼中光芒一闪,叹气道:“五十年前金鹏王朝覆灭的时候,父王命四位顾命大臣带我前来中原避难,随行的还有大量用于复国的财物,但来到中原后,除了飞燕的祖父、我的舅舅上官瑾,其他三人均消失无踪。经过多年的查寻,我终于在去年找到了他们。”说着,手轻轻一挥。 上官丹凤垂着头捧着画卷走了过来。 大金鹏王道:“这三个人分别是严立本、平独鹤、上官木。” 花满楼展开画卷一看,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他们?” 画卷上分明画着两个头像,年轻时的模样及现在的模样。 第一个,圆圆脸庞,满面笑容,显得十分和善,却长着很大的鹰钩鼻子,分明是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阎铁珊,而年轻时的名字是严立本。 第二个,颧骨高耸,三角眼威力四射,这位原名平独鹤的,无疑正是峨眉剑派当代掌门刀剑双绝独孤一鹤。 第三个,是个瘦小的老人,矮小、孤单、干净、硬朗,分明是首富霍休,但原来的名字却叫上官木。 “找到他们你莫非是想报仇?”花满楼疑惑道。 大金鹏王喝道:“我要求一个公道!一,让他们把带来的财富还给金鹏王朝,以留作日后的复国之用。二,要让他们在先王灵前忏悔!” 皱眉想了想,花满楼摇头道:“你是想借大名的势力来达成这两个目的?这似乎是金鹏王朝的内务,与六扇门、大名皆不相关。花某无法答应。” 大金鹏王惨笑道:“真得无法答应吗?” 花满楼迟疑道:“若是花某本人,是愿意帮忙的,但忝为总捕头,不便涉足其中,还请金鹏王见谅。 大金鹏王激动道:“若是青衣楼呢?若我告诉你青衣楼的楼主是哪一个呢?” 花满楼身体一僵:“你知道青衣楼的楼主是谁?莫非是这三位中的一位?” 大金鹏王哈哈一笑道:“青衣楼据说有一百零八座,每座一百零八人,组织严密,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鲜少有做不到的。楼主更是神秘之极。我知道你在寻找青衣楼,若是你能完成我的要求,我愿意将消息告诉你,不仅如此,还愿意拿出五分之一的财富献给当今天子。” 花满楼立刻道:“既然如此,花某就先答应下来。不过,还要等天子的批复才能确定。” 大金鹏王缓缓点头:“正当如此,你是位好臣子。” 花满楼笑笑。 或许只有青衣楼这样规模的组织才能让红鞋子俯首称臣,让公孙兰心甘情愿交纳保护费。没想到上官飞燕会是金鹏王朝的人,而金鹏王朝的大金鹏王却知道青衣楼的消息。这或许就是公孙兰临死说出“飞燕”及“青衣”四个字的原因。 公孙兰怀疑杀她的人是为了灭口,而想灭口的自然是青衣楼的人,为的可不就是怕她透露青衣楼的消息,被六扇门盯上,甚至灭掉。只是想不到公孙兰临死前反噬,反倒向花满楼代表的六扇门透露出了些许内情。 官与匪不管在什么年代都是既对立又相依相存的。在大名,哪怕这些江湖势力一时壮大,骨子里还是怕官府、怕代表官府的六扇门。 做了总捕头的花满楼这一刻对手里的权力有了些许明悟,隐约理解为何六扇门会成为各大武林世家及门派禁脔。 110、大仇敌石观音 今上的批复极快,这可是无本买卖,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有眼无珠、极度昏庸? 只是,大名究竟藏着多少王朝已然覆灭的流亡皇族?据说南海的白云城也自称前朝皇族呢。 今上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毛笔,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这个花满楼能不能把江湖给收拾好,他可不想不停换人,尤其不想换成武林世家及名门大派的人。 对于金九龄,他是倍感可惜的,这是个人才,可惜折在挥霍无度上。一个人不管如何有才,若是不懂克己慎独,偏偏又手握权势,结局都不会怎么好。 花满楼未来会不会像金九龄一样让他失望?这个谁知道!时间能改变一切,自然也包括人的心态、欲望,只希望花满楼能谨守底线,克制住人性中弱点,成为一位出色的能臣。目前自然是满意的,五羊城及金鹏王朝的处理正合他心意。 招了招手,让暗卫将批复的消息传给花满楼,今上又开始埋头批奏章。朝中大事层出不穷,从来就没有清闲下来的时候,有时,他恨不得将皇位让给那些上蹿下跳的宗亲,真得以为当皇帝就能随心所欲、放浪形骸?摇摇头,今上轻叹一声,随口道:“王安呢?” 有声音在空荡荡的南书房里低声道:“今天休假一日,出了皇城……” 今上笑笑道:“是不是又去倚翠轩的怡红院了?这次是同大雪山的剑客相会还是同南王府的人相会?” “南王府。据说南王世子易容改扮来了京城。”声音略有迟疑道,“陛下,南王世子同您长得十分肖似,真得没有问题吗?” 今上冷笑道:“什么问题?难道他们还想‘李代桃僵’?就算想,也要看朕答不答应。若不是大事未成,南王世子早就变成一具无头尸体,哼。”说着,他将手里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磨好的红色墨水,并在读过的奏折上批复道:“朕知道了。着有司五日内办理。” …… 根据大金鹏王透露的消息,青衣楼楼主竟然是刀剑双绝的峨嵋剑派掌门独孤一鹤,这竟然没有震惊到花满楼。不过,在离开时,丹凤公主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不是所有大金鹏王所说的话都是对的”。这样的叮嘱让花满楼颇为莫名其妙。这还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女。 待接到今上的批复后,花满楼没有打算在京城多逗留,就收拾行李,准备再次西行,出发前往山西,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自然是他此行的拜访目标。 就在李真顶着上官飞燕的面孔同花满楼告辞后,没走多远,就进入一家名为霓裳阁的铺子。大约一刻钟后,在京城以刀法声名鹊起的李真从后门悄悄离去,就连店铺里身份不单纯的伙计及掌柜都毫无所觉。 李真手里随意的摆弄着把洒金扇,这会已经过了立冬,气温早晚已经颇为寒凉,完全不是用扇子的时候。只能说,这扇子代表的是风度,而不是温度。 一入城门,他就收到风满天的消息,约他到“状元楼”见面,说有重要消息告知,是有关林仙儿被拐卖当晚发生的事。 李真看到后几乎呆了,他完全忘了这回事,没想到听风楼竟然一直忙着追查。今上同风满天还真得很有诚信,这是不查出来誓不罢休吧? 尽管不太在意这类消息,他还是按照约定等在三楼“兰”室。 这会京城刚刚过了秋闱,状元楼里不少应考之人正高谈阔论,尽管不是每个人都言之有物,但报国为民之心尤为炽烈,还是很让人感慨的。 “等很久了?”正寻思间,包间的门开了,一个穷酸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若不是他眼里含着笑意,李真差点认不出这人是风满天。 不由的,李真赞叹道:“风老大的易容术这是又突破了?你该取个绰号,千面幻君。” 风满楼低笑一声道:“没想到在下的易容术竟然能让你李神医赞不绝口,可见的确是大成了。” 两人好一番相互吹捧。 等坐定后,不等李真开口询问,风满天就道:“数年前江湖中出了个采花大盗雄娘子,他在林仙儿五岁那年的元宵节也曾到过姑苏城。据透露,那年他正从神水宫逃出来,被水母阴姬一路穷追不舍,路过大司马巷时,发现石观音正同一名黑衣侍卫抢夺一名四五岁女童。侍卫不敌,被打得奄奄一息。就在石观音欲带走昏迷女童时,看到路过的雄娘子,刚想杀人灭口,就被追来的水母阴姬惊走……” 李真了然道:“所以,雄娘子见要被追上,自然落荒而逃,水母阴姬追去,侍卫唯恐再遇到意外,才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林仙儿藏入水缸里……这么说,这名侍卫应该是成祖的人了。或许是命他将林仙儿送至衙门,可惜……” 风满天点头道:“正是如此。没想到一夜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林仙儿竟然同那么多传说中的高手相遇。” “可惜这非但没给她带来好运,反倒带来了厄运。她本该是个书香世家中的嫡长孙女,被家人如珠如宝捧在掌心长大,及笄后嫁个探花郎,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平平淡淡却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可惜……”李真叹气道,“惨,真惨。”想到林仙儿在原著中被描写的恶毒模样及最终悲惨结局,他不由对古巨巨升起了怒火,这人创造的世界里女人就没好人,全都淫荡、现实、狠心、狡猾、恶毒、作死、报复心重。当然,唯一的优点或许就是特别美艳?! 风满天也叹气道:“命运多舛说的就是林仙儿吧。”心中却暗自猜测,也不知这人受过多少磨难。 冲风满天拱了拱手,李真道:“在下就代替林仙儿谢谢风老大。哎,或许该去沙漠走一趟,找石观音算算账。”若是没有遇到石观音,想必林仙儿会被顺顺利利送到衙门,重回林府。 “陛下也有心经略西域,李神医若是要前往沙漠,风某可鼎力相助。”风满天忙道。 李真笑笑道:“放心,虽说某善医人,但未必没有医国之心,今上是位明君,在下愿意在合情合理的情况下配合他的所有计划。” 111、迷雾笼罩的青衣楼主 回到花府,李真笑着和门房老余打招呼:“你家七少爷回来了吧?” 老余忙迎上来,展颜一笑,脸上的皱纹拉伸开来,犹如盛开的菊花:“李神医,我家七少爷也刚回来,快请,快请。” 李真笑道:“老余这个热情的劲儿总让我‘宾至如归’,差点将花府当成自己家了。你家七少爷真该好好打赏你。” 老余听了这话,脸上的菊花更明艳了,嘴里却谦虚道:“不敢,不敢。” 随即,他心中升起疑惑,花满楼应该早就到家才对,难道回来的途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脑中寻思着,脚下却并没有停,而是往花满楼的院子走去。 对于花府,李真已经十分熟悉,毕竟在这里一住数月,就连自己金鱼胡同的宅子都没这里住的久,只有孤零零的几个仆人守在那里。 花满楼看到李真恢复了男装,不由微笑道:“还是这张面孔让人倍感亲切。” 李真轻笑道:“自然。这样感觉舒服多了。至少走路、行动不用使出‘弱柳扶风’和‘千娇百媚’,哈哈。” 花满楼微笑摇头道:“促狭。” 李真道:“你怎么也刚回来?难道上官丹凤有事相求?” 花满楼诧异道:“李兄何以得知?还真被你说对了,原来上官丹凤是金鹏王朝的流亡皇室。”说着,将见大金鹏王的经过说了一遍。 “没想到他透露的青衣楼楼主会是独孤一鹤。”花满楼叹气道。 李真反问道:“你信吗?” “为何不信?” 李真道:“独孤一鹤已经是峨眉剑派的掌门,更是收了‘三英四秀’七个已经在江湖中崭露头角的弟子,你觉得他有必要再组建一个见不得人的青衣楼吗?” “是隐秘,并不是见不得人。”花满楼抚额。 李真摇头:“的确是见不得人。因为它的收入都是收保护费收来的,如红鞋子的保护费,但这些保护费从何而来?还不是盘剥富商平民?甚至是抢劫、偷盗!我反倒认为这楼主不是阎铁珊就是霍休。” 花满楼诧异道:“为何?” “因为他们的生意都需要武力护持。相较经营珠宝生意的阎铁珊,我更倾向于霍休,因为这人的财富来的太神秘、太突兀了,尚不足五年!此外,他本人的行踪更是神秘。一般这样的人,必然从事不为人知的勾当,躲在暗处不知盘算什么阴谋诡计。” 花满楼瞪大眼睛,李真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些武断,但何尝没有道理?! 李真又道:“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在关中生意尤其好,他是个长袖善舞的生意人,似乎特别喜欢做生意,一年中他的行踪是最明白不过的,也是最好查的。不过,这个霍休嘛,嘿嘿,是个奇怪的老头子,或许可以找陆小凤,据说霍休也是他的朋友。” 不等花满楼回答,李真忽又笑道,“我以为这种讨公平的事一般都会找爱打抱不平的陆小凤,怎么这次竟然找上你了?” “因为大金鹏王愿意将两成的财富献给陛下。” 李真撇嘴道:“原来想借用六扇门的势力。不过,他这一手岂不是空手套白狼?谁知道五十年前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那会大金鹏王当时还是个婴幼儿吧?说不定是他钱败光了,想趁机弄钱。” 花满楼一怔,想起大金鹏王居住的潮湿昏暗带着霉味的房屋,明显年久失修,而房间内的摆设哪怕颇为精致,却也很陈旧。 “大金鹏王看起来的确缺钱。”他皱眉道。 “所以,七童还是莫要听信这人的一面之词,带着成见去查那三人。”李真建议道。 花满楼认真道:“多谢李兄的提醒,我记住了。” 李真又道:“对了,七童,等追查到那笔赃物的下落,我欲前往沙漠一趟,将石观音找出来干掉。” 花满楼愕然道:“何也?” 李真于是将当天在听风楼得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花满楼凝神想了想道:“会不会石观音从花家出来后就撞上了那名侍卫及林仙儿?你莫要忘了,花府同华府都离大司马巷不远。” 李真想了想,点头道:“还真得有这种可能。” 花满楼又道:“沙漠很大,未必能找到石观音的巢穴。” 李真道:“不着急,先去山西查青衣楼吧。” 花满楼点头:“我已经收拾好,明天就能出发。” 李真哀叹道:“又要赶路了。往山西没有水陆可走,哎,陆路不仅颠簸不堪还费时。” “要么骑马?”花满楼迟疑道。他可是知道李真很会享受,能坐车从不骑马,能躺着从不坐着,能吃美食从不凑和干粮,好在除了夏天爱穿丝绸外,布袍也来者不拒。 李真道:“只不过小小抱怨一下罢了,不用在意。六扇门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份薪水呀?”他突然歪着嘴巴痞痞地道,怪模怪样的让花满楼心下好笑,李真又耍宝了。 于是,花满楼道:“估计六扇门的俸禄你是瞧不上的,补阳丹的银子可是源源不断的进账啊。” 李真撇撇嘴道:“今上太狡猾了,又让风老大从我这里敲诈了几张成药方子,一张止血消炎,一张活血化瘀,一张治疗伤风外邪,除了前两张会用到军队里,最后一张肯定大赚特赚。” 花满楼微笑道:“李兄是神医,你的方子估计太医院都无法相比。” “我可不想同他们比,可千万别像那些找我比刀法的刀客一样来找我比医术,人太多一定吃不消。”想到因为那套胡诌的“改天变地靓靓刀”带来的乌龙,李真表示一言难尽。 不过,这个乌龙难得成了中的之事,他的刀法确实不错,除了手术,用的极少,或许并不次于李寻欢的“小李飞刀。” 想到这里,眼前似乎出现这么一幕: 江湖排行榜更新了,号外号外,江湖排行榜更新了! 自从小李飞刀李寻欢退出江湖隐身朝堂后,渐渐在江湖排行榜上消失。 然而,今天,小李飞刀再次上榜! 只是这小李飞刀并不是李寻欢,而是位名为李真的神医。 据说他一把手术刀能治好任何伤病痣瘘,能开腹能断肠,能割瘤能除痣。 不仅如此,你若是对自己的长相不满意,完全可以求神医换一副面孔! 李焉知,知道吗?李燕北之女,曾经貌若无盐,然而,现在已经变成一位美人。不错,正是小李飞刀李神医给整好的。 还有丐帮帮主任慈的夫人秋灵素,曾经被善妒的石观音毁坏了整张脸的那位,也被李真治好了。 哇,技艺如此高超啊。 正是,这刀法也太神奇了,竟然能将无盐变西施。 正因如此,才以“小李飞刀”之名上榜,盛名之下,可是的的确确名副其实呀。 还真是搅动江湖武林的“风云第一刀”! 李真正美滋滋地想着未来,就被花满楼喊醒了:“李兄,李真,你可听到我的话?” 李真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啊,花兄,可能是刚回来有些累了,刚刚走了神。” 好在花满楼对他这毛病很了解,并没有怪罪,而是道:“那李兄早点去休息。明天辰时我们就出发前往山西。” “好,骑马吧。坐车实在太慢。” “只要李兄不嫌辛苦。”骑马骑得久了,可是能把大腿磨出血泡的。 “这也没办法。早点去山西,也防止青衣楼收到消息,抹除掉线索,让咱们一无所获。”李真担心道。 “没想到这次去山西是以收账的名义。”花满楼叹气道。 “正是。阎铁珊这人在江湖中口碑不错,是个能与孟尝君相比的豪爽人。”李真道,“你打算怎么办?” “先礼后兵。将金鹏王朝的事情先搞清楚,若是真得如同大金鹏王所说,那么少不了要收账。可,若是大金鹏王撒谎,那就只能作罢了。” “大金鹏王为何要引六扇门去对付独孤一鹤?”李真不解道,“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就无须再想。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信息不全容易造成错误判断。若是大金鹏王故意引导对独孤一鹤的仇恨,那是为了什么?” 花满楼苦笑道:“不知道。或许只有到了山西,再见过阎铁珊之后才能看出端倪。” “难道有人利用六扇门将他们一网打尽?可为什么?” “无非为名为利为色,其余皆无。” “利,自然是财宝。名?显然他们想隐藏起来并不想为人所知。色,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让他们这些大人物动心呢?” “也未必是色啊。对于这些年过七旬的老人来说,我不觉得色能有这么大作用。” “那必然是利了。有人盘算着吞下他们三人的全部财富。这人可比今上的胃口还大。”李真冷冷道。 “青衣楼难道幕后有人?” “谁知道呢。这个江湖上总有数不尽的武林人物,一代又一代;也总有数不尽的江湖组织,一个又一个。亡了这个,那个又建;建了这个,也可能很快就被人灭了。此起彼伏,有生有灭,生生灭灭,犹如这一代代的江湖人,来来去去,从出生到死亡。” “枯荣生死从来都是这样的规律,不论是人还是万物。” 112、少侠可爱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绿色,那是栽满三晋大地的白杨树。在这片土黄之上,除了绿点,还有一条浅黄淡白,犹如丝带一般飘荡的官道。 此时,官道上正远远传来嘚嘚马蹄声。随着马蹄起落,阵阵黄土溅起,一行两骑正飞驰而去,卷起滚滚尘烟。 李真用细棉做成围脖,掩住口鼻,将空气中的尘土过滤。若不如此,他怀疑不等到达阎府,鼻孔里就已经塞满黄土。 马背上颠簸不堪,哪怕不停运转内气,大腿内侧经过数日每日数个时辰的快马也已经磨得通红一片。就这,还要多亏他的秘制药膏。 “换一个人同行,估计大腿早就血肉模糊,同裤腿融为一体。”李真略带得意的对花满楼道。 对此,花满楼表示认同。 一连疾驰三个时辰,直到午时,才远远看到一个位于十字路口处的茶铺。 茶铺不过三间草房,此时里面坐满了出行的人,有跑商的、有走镖的、有走亲戚的,看起来生意不错。 李真同花满楼才下了马,店家模样的中年人就赶紧去牵马。 “草料多加些黑豆。”花满楼交代道。 “好嘞。客人里面请,有热饭热菜。”店家热情地招呼。 李真微微点头,和花满楼并肩走入草棚。他眼睛在里面迅速扫了一圈,跑商的是个胖胖的掌柜模样的人,带着四五个伙计;走镖的显见是个规模不小的镖行出来的人,一行十几个,看起来押的是个大单子。角落里还坐着一对小男女,模样像是回娘家的新婚夫妻。除了这些人,便是年龄看起来像是店家父亲模样的老汉,及店家儿子模样的少年。 老汉早早穿了皮袄,用腰带缠着,上面还插着支旱烟袋。少年十三四岁模样,个头不高,黑黑瘦瘦,眼睛滴溜溜直转,一看就很机灵。 见两人走了进来,少年忙热情的迎过来道:“客人,来这边坐。两位想吃点什么?羊杂面?羊汤?葱爆羊肉加烙馍?” 李真瞟瞟花满楼,笑道:“全都来两份!” 少年笑容满面,喊道:“好嘞,客人稍坐,马上就好。”说着将两人带至靠近小夫妻的那桌后,才转身去端饭菜。 饭桌是实木的,看起来没什么工艺,笨重、简单,但无疑很结实。 不等李真看清楚饭桌究竟用的什么木头,两人的饭菜就端了上来。 李真先端起羊汤喝了几口,酸辣咸香,竟然味道不错,似乎加了特制的香料。 花满楼见他端着缺了个口子的粗瓷大碗,面色如常,微微一笑。两人大口吃了起来,毫不介意环境的杂乱、餐具的简陋。也对,江湖人本就不该太在意环境的恶劣。 两人吃饭的时候,镖行的队伍已经起身,正要出发。同时,走商的胖掌柜也带着伙计起身。等走出草棚,去牵拉货车时,这两队人不知怎么竟然碰在一起,引发了摩擦。 只听“呛啷”一声,镖行的人纷纷抽出大刀,将走商的队伍围了起来,头目冷笑道:“爷爷走镖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像你们这么楞的人,今天就给你们一点小小的教训,以后招子放明白点。”说着,冲旁边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喊了声:“让爷爷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说着冲了出去,身后还跟着几个同伙。 胖掌柜气的浑身哆嗦,愤然道:“明明是你们故意撞翻了我车上的货,凭什么要让我赔你医药费?简直,简直比土匪还可恶。” 走镖头目冷笑道:“故意又怎样?老子就是想看看你们是什么货,原来不过是些破烂咸菜。” 胖掌柜指着他,手指颤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们就不怕官府吗?” 头目不屑道:“官府算个球,哪里敢管我们飞虎帮?县令还求着咱们帮主,唯恐帮主看他不顺眼,让他丢了官帽呢。哈哈哈哈。” 花满楼听到这话,放下筷子,看着他们。 李真则是一边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一边大口吃着葱爆羊肉,味道真好,果然是好料。 这个时候,店家的儿子,那位少年突然走了过去,阻止道:“各位不如给小弟一个面子,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嘛。” 头目“嘿嘿”冷笑道:“你有哪门子面子,滚一边去,爷爷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这胖子,你要是多事,连你一家老少一起收拾。” 少年听了这话,瞬间从满脸笑意变成面无表情。只见他脚下不停,几个闪身来到头目跟前,猛然跳起,举起拳头冲着头目的脸上狠狠砸去,一连砸了三拳。继眼珠子爆出来一颗后,头目脸上鼻子上的血飞溅而出,整张脸秒变红红紫紫的肉酱,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张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脸。 随后,少年才冷冷道:“X你个先人的,真当老子怕你,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不想要脸就给老子留下。” 飞虎帮的人见头目扑倒在地,刚要围杀少年,可在看到头目的脸后,吓得连连后退,没人去管那人的死活。 “吃饱了就滚,以后再来老子的地盘还这么横,别想着再回去。抬着他,滚!” 飞虎帮的人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目,就要去拉车离去。 只听少年喊道:“让你们滚,可没让你们带着货车滚。那些货算是你们飞虎帮赔给老子的,老子被你们吓到,受惊了,需要好好养养。” 飞虎帮的人无奈,只好灰溜溜的离去。 胖掌柜这才走上前来,千恩万谢道:“多谢小老板了,若不是小老板打退他们,我和这几个伙计非受伤不可。” 少年笑笑,意有所指地道:“那可未必。不过,看你长得富贵,我就给你提个醒,到了山西,可千万别那么怂,人家会当你好欺负。” 胖掌柜忙拱手道:“多谢小老板关照。在下记住了。” 少年点点头,走回草棚。 李真看他最多一米六三六四,体重八十斤,没想到拳力如此了得,也不知道修炼的是什么功夫。 于是,他冲少年挥了挥手,问道:“小兄弟,那个飞虎帮怎么还走镖?在哪里混的?” 少年冷笑道:“狗P的走镖,那是抢了哪处的富商吧?这个飞虎帮和官府沆瀣一气,不知道多少老百姓遭殃呢。” 花满楼细细问了飞虎帮的帮主及与之狼狈为奸的官员名字后,才道:“他们若是回来找你麻烦,你一个人可挡不住,不如躲躲?” 少年不屑道:“怕球啊。老子是少侠,怎么能跑路呢?”说着不再理两人,而是忙着收拾碗筷。 李真忽然笑道:“我喜欢这个少年。正因为有了他们,这个江湖才可爱。” 花满楼微微一笑。 113、另类拜师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小夫妻这会似乎也吃饱了,丈夫先站起身来,又去扶妻子,两人紧紧相依,看起来感情极好。 在走过李真的位子时,妻子踉跄了下,不小心撞了桌子一下,随后,她立即羞红了脸,低声道歉,丈夫也不停赔不是。 李真笑笑道:“无事。” 从花满楼的角度来看,总觉得这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就见李真冲他眨了下眼,猛然倒头趴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花满楼运运内气,并没有感觉到不适,可又见李真装晕,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小夫妻中的妻子见李真晕倒,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长鞭甩出,缠向花满楼的脖子,犹如蟒蛇出洞。鞭子的破空声“咻”一声冲向犹自坐着的花满楼,在经过饭桌时,将上面的碗筷震的微微颤动。 丈夫在妻子转身攻击花满楼时,同时拍击腰带,只听“噌”的一声轻响,一根雪亮的软剑跳将出来,被握在手里抖了抖,冲着花满楼的胸口右下方攻去,犹如毒蛇吐信。 眼见长鞭就要攻到,只见花满楼轻巧的竖起两指,将鞭尾夹住,微微用力,长鞭就节节断裂开来,并暗器般回射向妻子。妻子躲闪不及,被接连打中数个大穴,喷出一口鲜血后,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丈夫的软剑刺到,花满楼身体向右侧滑动,犹如游鱼般避开软剑剑尖,并在对方招式用老、后招未生之际,挥出袖子,长袖犹如长虹,激射向丈夫。丈夫惊呼一声,连忙撤剑,身体往后平仰,生生折了下去,可惜速度远不及长袖,被重重击打在胸口,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挺直身,丈夫抹了抹嘴,从袖袋里摸出一粒药丸吞下,再次挺剑进击,一连使出七七四十九招封住花满楼上身九处大穴。 趴在桌子上的李真看到这一幕眯起了眼睛,这人不简单啊,其中一个穴位神门穴并不是武林人物惯常攻击的穴位,只有精通医术的人才会想起! 花满楼左躲右闪,眼看就要被击中神门穴,忽然足尖用力,向上窜起,犹如弹簧,破顶而出,生生将草棚的屋顶穿出一个窟窿。 丈夫仰头看了看草棚顶部的透明窟窿,嘴巴微张,满脸吃惊,这也能破招?! “着——”一声轻叱,他突然感觉嘴里多了异物,且这异物从咽喉滑入了肚腹。 “什么鬼东西?”他不由惊吓道。 “那就要问问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了。”李真笑眯眯地道。 丈夫这才发现本该中毒的李真不知何时竟然安然无恙地坐了起来。 “你怎么没事?” “我该有什么事?”李真笑眯眯的问,“难道你们不是想活捉我,好逼问我的医术毒术刀法?” “自然。”男子不假思索的道。 李真笑眯眯道:“不知令夫妻怎么称呼?想必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吧?” “谁和他是夫妻。这人不过是只疯狗而已。”昏死的妻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忽然道。 “你是疯狗胡为?”轻飘飘从草棚顶部的大洞里再次落回草棚的花满楼惊讶道。 疯狗胡为经历坎坷,亲爹停妻再娶不说,还将妻子卖入青楼,却不知当时妻子已经怀孕。胡母在青楼生下胡为后靠着卖身养大了胡为。因为体质特殊,八岁时他被一位精于医毒的人掳走,培养成试药人。 胡为性格坚忍,一边忍受折磨,一边偷学对方的毒术,更在对方升起杀意后用毒反杀对方。死前,将他掳走的人才知道胡为不仅毒术比他精湛,还将他一直没搞明白的医术毒术研究的更加深入。 等他自觉大成,回到青楼,才发现母亲已死。之后,他毒杀了亲父全家一百多口及所有欺辱过他们母子的人。事情传出去后,也因此被指责不孝、恶毒,被人称为“疯狗”。胡为到底不是好惹的,凡是指责他不孝的都被他毒成瘫痪,美其名曰让其享受后辈的孝顺。至于后辈是如何孝顺的也只有那些瘫痪在床的知道了。 就李真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人的行事方式只不过与一些传统观念不同而已。 据说这人是个药痴、毒痴,估计是听说了他的名声才来找他比试的。 “你为什么没中毒?”胡为不解。 “我百毒不侵。你那些小手段怎么可能奈何的了我。” “那我更要抓住你了。你的血一定很有用。”胡为的眼睛绿光直冒。 “你想干什么?” “研究你的体质啊,百毒不侵三百年难得一遇啊。”胡为搓着手指道。 “现在的样子就是你的真实模样吗?”李真看着眼前二十岁的农家青年,好奇地问。这人根本不像玩毒术的,倒像是玩读书的,眉清目秀,看起来斯斯文文。 “当然不是。怎样?”胡为不解道,不过手却往脸上一抹,立马变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圆圆脸庞上一边一个酒窝,笑的时候还有两颗小虎牙。 李真叹到:“这模样确实不够吓人。” “那个扮作你妻子的是谁?” “就是我妻子啊。我成亲了,呵呵,是楼主给我找的老婆。” “你才多大竟然有妻子了?” “楼主说是童养媳,可以照顾我。” “青衣楼主吗?” “不知道。大家都称他楼主。我只负责给他看病。” “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个矮小瘦弱的老头?” “不知道。没见过他的模样,总是蒙着眼睛。” “你是受了他的命令来抓我的?” “怎么可能。我是自己想来抓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 “我听说你不仅医术好,毒术还好,想找你比试比试而已。” “听谁说我的毒术好?” “不记得了。你什么时候和我比?” “不比。你毒不倒我,我却能毒倒你,胜负已分。”李真不屑,“这次念你年龄小放了你,若是还有下次,我不会留情的。你走吧。” “不,你打败了我,我要跟你学毒术。你当我师父吧。”胡为略带傲气的道,或许在他心里,能让他甘心拜师也不容易。 “我不收徒弟,尤其不收傻徒弟。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一看就容易被人蛊惑。你没可能成为我徒弟的。” “我才不傻。我可是在青楼里平安长到八岁。哼。” 李真神色复杂的看着对方。 这时,店家少年走了过来,喊道:“喂,你们打也打了,说也说了,是不是该赔我的房子。” 李真忙道:“放心。”说着丢过去一锭二十两的纹银道,“够你盖三十座的草棚了。” 眼睛瞟过实木饭桌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道,“难怪要这么结实的饭桌,感情这里还是个角斗场,经常有人打打杀杀。” 哪知少年也听到了,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因为这里是十字路口,往来的旅人很多,江湖人就更多,免不了打打杀杀。” 李真笑道:“少侠怎么称呼?” 少年道:“铁冷衣。只要来到铁家食铺,包你吃山西最好的葱爆羊肉、羊杂面、羊汤,就是大馆子也比不上。”说到最后,语气里满是洋洋得意。 李真点头道:“好,等我离开山西的时候一定回来吃个够。” 铁冷衣好奇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真笑道:“我是个神医,什么病都能治。” “死人你能治吗?” “那要看死多久了。” 铁冷衣神色怪异地道:“我这里有个病人,不知道你能不能治好,他就是个死人,但胸口明明还在跳动。” “哦?这么奇怪?难道是植物人?” “植物人是什么人?”胡为插嘴道。 “就是昏迷数年不醒甚至永远不醒的人。” 114、活死人 “你提到的这个病人死了多久了?”听到铁冷衣说那人“明明是个死人偏偏胸口还有心跳”,李真一下子来了兴趣,这样的病例太珍稀了,百年难遇! 铁冷衣挠挠头:“九年还是八年?” 李真惊讶地道:“你确定?这些年他一直这个样子?没有吃东西,死人一样,却还保持着心跳?” 铁冷衣肯定地点点头:“是啊。我一直把他藏在杂物房里。” 胡为冷哼道:“怎么可能?常人七天不进食水都会饿死渴死。” 李真想得可就多了,莫非是中天大世界来的人? 那些修为高深可以打穿星球的神人、圣人总会在被追杀的走投无路时跨过时空风暴来到某个落后偏僻、灵气稀少甚至已经绝迹的小世界,就如古巨巨笔下的这个飞刀世界! 若此人一边吸收雷电日能星光,一边恢复受损的体内世界,还真得不需要进食,能量稀少的食物根本满足不了人家的需求。 这是什么?分明是条无比粗壮的金大腿啊,说不定哪天自个儿破碎虚空进入新世界的时候还要投奔人家呢。 越想李真眼睛越亮,猛然拉住冷铁衣的手臂,急急问道:“你家离得远吗?本神医想瞧瞧这位病人。” 冷铁衣半信半疑地望着他,道:“你真是神医?”神医不都是架子摆的十足,三请四请才会姗姗而来吗?这人急切的模样好像是那些医术不咋样的庸医,已经断炊、急等买米下锅的那种。 花满楼见此,不由轻笑出声,开口解释道:“我这位友人医术通神,只不过他却有个怪癖,那就是对各种疑难杂症尤为感兴趣。若是这病十分稀奇古怪,他不单不收诊费,心情好了,说不定还有养身保命的各种药丸相赠。” 胡为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往前走了一步,喊道:“我师父是高人,高人行事怎么会与普通人相同?你那病人还要不要看病?” 李真忙阻止道:“胡为,我可不是你师父,你可别到处乱嚷嚷,实在是怕丢我的人。” 胡为脸色涨红:“我的水平也不差,哪里会丢你的人?反正我赖上你了,你走到哪里我就要跟着你去哪里。” 李真眼珠一转道:“不回青衣楼了?” 胡为皱眉道:“青衣楼,白衣楼,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个精通毒术的大夫罢了。” 他这话一出口,花满楼就失笑出声,这话和李真说过的话好象,当时李真怎么说的来着?“我只不过是个医术比较精妙的大夫罢了,又没做过官,怎么会知道呢?” 于是,花满楼忍不住道:“李兄,胡为同你说话的调调很真有异曲同工之妙,说不定你们还真有师徒缘分。” 胡为听了,高兴道:“是吧,是吧,我就知道我们很像,都是绝世天才,一般的凡夫俗子和我们是没有对话基础的。” 李真忍不住抚额,若胡为是韦小宝那种八面玲珑的性格,哪怕不学无术,他还是愿意收徒的,但偏偏胡为这家伙毒术太高,杀伤力太大,却又心性简单,万一被人下套,一不小心就会连累自己。就算自己不怕,可也麻烦啊。这人啊,谁不讨厌麻烦,谁又愿意被麻烦制造器粘上呢? 不过,他也不想将胡为放回去,那不是给敌人增加枪支弹药吗? 一时之间,反倒有些无法下定决心。 这时,冷铁衣道:“既然是神医,那快这边请。”说着,带着几人往草棚最里面的杂物房走去。边走他还边道,“最近我们一直住在这里,没有回家过夜,我就偷偷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搬到这里来了。” 李真点点头,脚下不停,很快进了草屋。 草屋内一片昏暗,靠墙的床上躺着个大汉,这人的模样可一点也不像神人、圣人,更不像仙人,反倒像传说中的巫族。 李真掀起对方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把对方的脉,还俯低身体侧耳听了听对方的心跳。 “怎么样?是活人吗?”冷铁衣忍不住开口问。 李真沉吟道:“不好说。” “不好说?”几人呆住了,尤其花满楼,他对李真的医术是最有信心的,见过他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那些全都是旁人毕生无法达成的成就。但此时,他竟然听到向来自信的李真竟然说出不确定的话来,难免不敢置信。 李真笑笑道:“这人似乎中了某种药……” “传说中的百年醉?”胡为忍不住道。 李真赞赏道:“行啊小子,这种几近失传的东西你也知道。” 胡为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连牙齿都露出了八颗,两边的小虎牙更是蠢蠢欲动,向众人诉说它们究竟有多可爱。 不知为何,李真突然升起一种老父亲的心情,看着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恻隐之心一动再动。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缺爱缺温情、没有受到精心教育的可怜孩子。 收徒的念头在脑中闪了闪,或许是该考虑考虑。 没错,李真已经诊断出来,这活死人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异界高人,反倒是一个被下了百日醉的普通人,当然也可能是武林高手。 “还记得你从哪里将他捡到的吗?”李真问道。 冷铁衣失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捡来的?” 李真微微一笑:“我还知道你一定是在一个冰窟里捡到他的。” 冷铁衣轻呼道:“神了,还真是。” 李真又道:“你应该是很小的时候误入冰窟,发现了这人,被救起后,才将其偷偷带回家中。”其实他还知道,铁冷衣的那套拳法想必就是从这植物人身上获得的。 冷铁衣不住点头:“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知道神医能不能把他救活?” 胡为摇头道:“救不活了,他看起来如同常人,实际上身上的血气已经枯竭,就是醒了,也会瞬间化为白骨。” 冷铁衣“哦”了声,满脸失望。 李真笑笑道:“也不是不能救活,只不过要取一味药引,难就难在这药引据说已经绝迹。” 冷铁衣精神一振:“什么药引?” 胡为惊呼道:“竟然还能治?果然师父就是师父。”满脸的与有荣焉。 李真差点忍不住翻白眼,这小兔崽子还挺会见缝插针的拍马屁。 115、药引子 “这药引子名为‘返魂草’,手掌模样,遇风则动,行踪不定,常年干枯亦不死,遇水则舒展返青,故称之为‘返魂草’。用其做药引,配上某炼制的药丸,七日即可还魂苏醒。”李真悠悠道来。 “可到哪里去找呢?”铁冷衣抓抓头皮,无奈地道。 李真双手一摊:“这某就不知道了。对了,百年醉其实并不能让中药的人维持百年不死,而是最多维持二十年,你家这个应该没有五年好活了。” 胡为一双星星眼里满是崇拜,这人就是他胡某人的师父,是老天给他找的师父! 哎,这人拜师的方法还挺另类,先下毒,毒不倒才认为人家有资格做自己的师父,也才主动拜师,全然没有想过对方会不会收他。 在社交与维系人际关系上,胡为的确胡为,全凭心意乱来,恃才傲物,眼里只看到能与其相提并论的英才、天才,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如同隐形。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李真道:“好了,我们该辞行了,青山绿水,咱们有缘再见!”说着,拱拱手,要与花满楼离开。 “师父,我要跟着你们一起。”胡为忙紧跟其后。 铁冷衣忙道:“神医,不知若是找到返魂草,该到哪里寻你?” 李真道:“若在山西,你就去万梅山庄或者老板朱停那里传信给我吧。当然,若有朝一日来了京城,可去花府或者金鱼胡同的李府寻我。若是这些地方你还是没有找到,那就去京城春华楼留下消息。某看到后,会联系你的。” 铁冷衣羡慕道:“神医想必经常行走天下,见多识广。” 李真哈哈一笑:“少侠,你也可以!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多出门走走、看看,多见见这世上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定然能让你快快长大。” 铁冷衣认真道谢:“多谢神医提点。或许不久后真得要出门,返魂草在下志在必得。” “那祝你好运,也祝这位活死人兄好运。”李真笑道。 寒暄一番,李真这才转身走出杂物房,向着马棚走去。 花满楼与其并肩而行,两人很快牵了马,翻身跃上,冲铁冷衣拱拱手,双腿夹紧马腹,口中“驾”的催促一声,飞马而去。 “师父,等等我!”胡为手忙脚乱的爬上马背,连青衣楼发的老婆也不要了,催马就追,一边追,还一边喊,“师父——” 看过西游故事的,还以为猴哥就要掀翻五指山、从山下脱身了呢。 铁冷衣见人走远了,才走进棚顶漏出大窟窿的草棚里,打量着怎么修理。 这时,角落里一声呻吟响起,他看过去,竟然是胡为的老婆。 这个胡为,净给自己找麻烦。冷铁衣皱了皱眉,冲躲起来的爷爷、老爹喊道:“老爷子、老爹,这里的草棚要赶紧修修,免得耽误傍晚的生意。”而他则走上前去,一拳击在刚悠悠醒转的女人头部。 被这么重重一击,女人的脑袋如同大西瓜,顿时崩裂开来,红红白白的东西洒了一地。只听他自言自语道:“看起来你是那个什么青衣楼派去监视胡为的,现在胡为成了李神医的徒弟,我就顺手帮他解决一个小麻烦吧。”目光扫过地面,他又道,“哎,下次要学着控制好力度,这也太恶心了。” 无头尸体摊在地上,在冷铁衣的眼中寻常的犹如一根萝卜。 冷爹看着儿子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知从何时起,儿子学了一身极其高明的功夫,更是一力主张在这个十字路口开个茶铺。不错,自从这铺子开了,钱没少赚,可人也没少杀!哪怕并不是主动,可儿子杀人就跟拔萝卜一样轻松,全不将人命放在心上,这让他很担心,唯恐暴虐会毁了懂事孝顺的儿子!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人生怎么就这么难呢,总有没完没了的烦心事。 冷爷爷恰恰相反,对于有个这么强悍的孙子十分淡定,杀人总比被人杀好。那啥啥庄的黄员外乐善好施,可结果呢?被飞虎帮杀了满门,几代人积下的家底全被端了。还有那啥啥县城的钱举人,老婆带着女儿回娘家探亲,也被那什么黑虎帮给抢去寨子了,那可是举人的家眷,不是平民百姓!身在这个乱糟糟的年月,杀人也没什么了不得,只要杀的是恶人!反正孙儿杀的人都是抢劫、杀人的匪类。 冷爷爷为自己能用上“匪类”这样高级的词而自豪,类似的还有“剪径”,是孙儿告诉他的,让他不要怕,那些被杀的人不是良民,就是官府也不会多管的,孙儿那是为民除害!至于被报复,他半个身子都入土了,家里的寿材都准备好了,会怕? 看了一眼怂货儿子,冷爷爷撇撇嘴,真是一点都不像自己的种,幸好孙子跟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就是自己当年杀的是羊不是人。老冷家的血没有冷,骨子里的正义、侠气都还在,这一定是祖宗保佑。 祖宗保不保佑冷铁衣不知道,他只知道所学的拳法是从活死人身上拿到的拳谱,而自己也因此将这人当成了师父。作为弟子,想方设法地救醒对方是他唯一能为对方做的。 这会,他一边毁尸灭迹,一边盘算着到哪里去寻找返魂草。哎,这玩意既然随风而动,那是不是说哪里都可能有呢?自然,也可能哪里都没有。 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冰窟中?是被人放在那里的,还是主动去了那里自我封闭的?若是被人放在那里,这些年过去,有没有人去检查过?若是师父主动将自己冰封,难道说拳谱有后遗症? 想到后面这个牵涉到自己的问题,冷铁衣有些着急了。若是拳法有缺陷,难道将来自己也要步师父的后尘?不对,若是师父自我封闭在冰窟,那他肯定不愿意醒来吧?可就算不愿意醒,百年醉的药效也会消散,也只有不到五年的时间。所以,无论如何,最后一年还是需要救醒师父。左思右想,最终,冷铁衣还是坚定了寻找返魂草的信念。 116、扑朔迷离 暖阁里熏着上好的龙涎香,让人熏熏欲醉。居中一张大大的圆桌,紫檀桌面油亮可鉴,上面摆满了美酒佳肴。餐具是细腻柔白犹如处女皮肤的上等骨瓷,其明如镜,其薄如纸,其声如磬,显见价值不菲。 “七童,上次俺在泰山看日出,有幸同你三哥、五哥喝酒,他们的酒量可远远不如你。”一个皮肤白皙犹如面团状的胖子热情地招呼着花满楼。这人尽管看起来像面团,但脸上那只特大的鹰钩鼻子却提醒着众人还是莫要真得把他当面团为妙。这人正是关中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阎铁珊。 阎铁珊又道:“这是俺们山西的拿手好菜干炸奇门、红烧马鞍桥、软斗代粉,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他奶奶的还真吃不着。” 他用一双白白嫩嫩的手不停夹菜给花满楼,还不忘招呼李真,“听说你是七童的挚友,还是神医?俺老阎早就对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今天可真他奶奶的有缘能在俺家里相见。来来来,神医,这是老汾酒,俺也不知道神医喜不喜欢,反正要是陆小凤在此,肯定喜欢。” “你也认识陆小凤?”李真好奇地问,“怎么认识的?” 阎铁珊大笑起来,笑声又尖又细:“俺们是在泰山观日峰看日出认识的。哈哈,陆小凤的四条眉毛看起来雄风凛凛,一定受小娘们的欢心。” 李真不由失笑,瞧人家多会用词,威风凛凛变成雄风凛凛,可不就表现出陆小凤招蜂引蝶的风流相。 于是,他笑道:“陆小凤的确很受女人的欢迎,似乎越是美女陆小凤就越是会讨对方欢心。”说完这话,他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阎铁珊倒满李真面前的酒杯,笑着劝道:“这酒是俺藏在床底下的,神医可要多喝两杯。” 李真举起杯子道谢:“多谢阎老板热情款待,李某记住了。” 阎铁珊又大声笑了起来:“神医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和俺老阎又不是外人。” 花满楼忽然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道:“俺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这几十年,就去过泰山看过一回日出。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咸蛋黄,也不知道有啥意思。” 李真哈哈一笑,道:“阎老板不诚实啊。七童作为六扇门总捕头,难道不知道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总管就是阎老板吗?” 阎铁珊听了这话,面色一沉,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只见他站起身冷冷道:“两位想必喝多了,送客。” 不等花满楼开口,李真长叹一声道:“阎老板,其实李某个人是喜欢你这个人的,你是个成功的珠宝商人,某对你满心敬佩。但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赶我们离去,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为何来此,又为什么人所请来此吗?” 花满楼微笑道:“有人同六扇门、同陛下做了笔生意,阎老板就不想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阎铁珊目光闪烁,并未开口。 李真又道:“其实是某劝七童来找你的,因为我始终认为珠光宝气阁是阎老板的心血,并不是什么金鹏王朝的复国基金,更和青衣楼扯不上关系。珠光宝气阁的成功证明了阎老板是经商奇才,而今上很缺这样的人才。” 听到这里,阎铁珊重新落座,面团般的脸上再次堆满笑容,举杯致歉道:“是在下失礼了。哎,我已经是个老人了,近些年总有人以各种名义来对付我。”这时,他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眼里有深深的恐惧、怨毒之色,整个人看起来突然苍老了很多。 花满楼同李真对视一眼,里面满是惊讶。 “已经有很多人来对付你了?”李真问,“是青衣楼?” 阎铁珊突然被恐惧包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在连喝了三杯老汾酒后,才鼓足勇气道:“是的,有青衣楼的人,但也有比青衣楼可怕数十倍的人。他们武功高强,就是我在他们手下也走不出五招。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认识的就是他们的人,因为他们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隐形的人?”李真灵光一闪。 “正是。”阎铁珊认真道。随后,他又望着面前的两人,突然苦笑道,“也许你们也是他们组织中的一员,谁知道呢?” 花满楼同李真面面相觑,看起来这是个比青衣楼更加神秘、更加可怕的庞大组织! 不过,眼前要解决的首先是青衣楼。 “有人声称自己是大金鹏王,要五十年前亡国时先王任命的顾命大臣将用于复国之用的财宝归还。”花满楼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 阎铁珊冷笑道:“大金鹏王来中原的时候还是婴儿,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贪于享受,根本没有复国雄心,想必近年来我们奉上的财物已经挥霍一空了吧?” 随后,他又道:“上官瑾死了之后,我同独孤一鹤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李真道:“你和独孤一鹤原来一直都有往来?” “自然。我有钱,他有武力,早就合作多年。他的徒弟苏少英此时就在这里轮值。” 花满楼恍然大悟,难怪珠光宝气阁能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原来有峨嵋剑派相助。这么说,青衣楼的楼主还真被李真说中了,竟然是霍休? 于是,他问:“霍休,也就是上官木,你同独孤一鹤可有联络?” 阎铁珊摇头道:“没有。自从来中原后我们就没有见过,据说他已经是朝中首富。” “对青衣楼你知道多少?” “并不多。”阎铁珊摇头,“每年总要交上一笔银子的保护费。” “有峨嵋剑派相助也要交?” “自然。远水解不了近渴。” “有没有可能独孤一鹤是青衣楼主?”花满楼问。 阎铁珊毫不迟疑地摇头:“不可能。没必要。他已经是一个大派的掌门。” “为何大金鹏王会说独孤一鹤是青衣楼主呢?”花满楼不解。 阎铁珊迟疑道:“金鹏王朝的皇族天生有六根脚趾,你们可曾验过身份?” 两人同时摇头。 阎铁珊笑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些年来,不少冒充大金鹏王的人来我这里要银子,呵呵。” 117、突兀被杀 “难道在某些人那里有关金鹏王朝、大金鹏王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花满楼同李真脑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 若阎铁珊说的是真话,那么最可能派出冒牌货的显然是霍休及上官瑾。然而,上官瑾已经离世。莫非上官瑾活着的时候走漏了消息,有了解这秘辛的手下起了贪心来找阎铁珊麻烦?从明面上看,阎铁珊只不过是个珠宝商人,确实是个任人鱼肉的好目标。 至于霍休,青衣楼主的最大嫌疑人显然早就被两人重点关注了。 “青衣楼究竟从事什么买卖?”李真忍不住问,“难道只是为中小势力提供保护伞吗?” 阎铁珊道:“这么说也没错。只不过它保护的不仅有中小势力,还包括根基不深的的富商及官宦之家。” 李真恍然大悟,今时今日,没有武力寸步难行。看来,山西武林也需要六扇门好好整顿。 花满楼忽然道:“今日同阎老板坦诚相见,不知可愿同六扇门合作。” 合作什么,自然是合作解决当前的危机了。 阎铁珊皱眉沉思片刻,似才下定决心般,道:“不瞒两位,今日老阎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接到秘信,称有势力要对我珠光宝气阁动手。刚巧你二位撞了上来,问我认不认识严立本……” “原来如此。可确定是什么势力了吗?”李真好奇地问。 阎铁珊摇头:“正因为不确定是什么势力,在下才如此风声鹤唳。” “会不会是青衣楼?” 阎铁珊迟疑道:“可能,但也许是其他秘密组织。单单青衣楼,老阎是不怕的,不就是一百零八座楼,每楼一百零八个人嘛。”说到最后,语气里透出淡淡的傲气。 “有没有可能传信的人故意误导阎老板,好让阎老板同六扇门反目呢?”李真忽然道。 花满楼微笑道:“还真是巧了,花某得到的消息称青衣楼主是独孤一鹤,而阎老板却又收到密信怀疑我等是前来动手的势力。” “这一环扣一环,怎么满满的阴谋气息呢。”李真勾勾嘴角道。 阎铁珊作为曾经的内库总管,本就狡猾奸诈,听两人这么一说,也沉默了。 “我已邀请独孤一鹤前来相助,他应该快到了。”片刻后,阎铁珊说。 李真眼睛一亮:“有意思。独孤一鹤,这个传说中的青衣楼主竟然主动离开峨嵋剑派的老巢来了山西,还真是便宜啊。” 花满楼也点头:“正是。若他背着青衣楼主的身份死于山西,似乎理所当然。这难道是故意给六扇门一个除去他的机会?” 阎铁珊眉头紧皱,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收缩,满脸惊恐。他猛然站起身,连身后的椅子也带倒在地,无措道:“恕不能相陪,容在下离开片刻。”说着,急匆匆就往暖阁外走去,甚至没顾上听花满楼两人的回话。 花满楼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请自便”三个字哽在了喉头。 李真摆弄着手里的酒盅,笑道:“他这么匆忙是去做什么?难道发现了幕后黑手是谁?不会被人灭口吧?”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急促的惨呼从暖阁所在的前院传来,李真同花满楼立刻站起身来,往呼声所在地飞掠而去。 数息后两人来到跟前,就见阎铁珊仰面向上,圆瞪着双眼,已然死去! 李真蹲下身体,手按在死者脖颈动脉处,那里已经没有跳动,尚有余温!也是此时,他才看到伤口在喉头,犹如一粒朱砂痣般殷红。 两人正在查看伤口,院子里已经有数人听到呼声后前来。 领先一个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阎铁珊心腹霍天青。他似乎轻功极好,大雁般飞驰而来,就要上前检查阎铁珊的尸体。 “稍等。”李真阻止了他,“凶手还不知道在哪里,府上每个人都有嫌疑。” 霍天青神情淡淡,似乎并未因李真的话愤怒或者是羞恼,而是按照李真的要求站在一旁。 第二个到达的是胡为,一看到李真,他就笑道:“师父,接风酒吃好了?我也吃好了,烤羊腿味道真不错。” 李真瞪了他一眼:“闭嘴,一边站着去。” 胡为伸了下舌头,乖乖站在霍天青旁边。 随后又来了十数人,均拿着打造得非常精巧的外门兵刃,像吴钩剑、雁翎刀、练子枪、鸡爪镰、三节镔铁棍这类。李真只在刚入府的时候同其中一个拿鱼鳞紫金滚龙棒的中年人叫马行空的打过照面。这些人自然是阎铁珊花高价雇来的武林高手,当门客打手杀手养在府上。 花满楼看了看这些人,见他们个个满脸惊慌的看着地上的阎铁珊,不由道:“在下六扇门总捕头花满楼,不管是何人对阎老板下的毒手,一定追查到底。” 这些人在听到花满楼的话后神情毫无变化,而是同时看向霍天青。 只听,霍天青用沉稳而低沉的声音很缓慢地道:“各位的薪资与程仪在下会交代账房,无需担心。” 花满楼恍然大悟。 江湖人也要吃饭,且要吃好饭。 几乎同时,他对霍天青升起了强烈的好奇,这人在珠光宝气阁及阎家莫非一直都处于这种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地位? 阎铁珊作为“吃人不吐骨头”的狡诈老狐狸,竟然如此信任这样一个年轻人,可见这人手腕高超,能力卓绝。 尽管霍天青神色淡淡,似乎对无比器重自己老东家的死无动于衷,但他紧握的拳头、额头抽动的青筋无不诉说着愤怒、悲哀,没有表情岂不也是最悲伤的表情? 胡为悄悄打量着阎府中的一干人等,除了仆人,院子里站满了武林人物。 这些人正炯炯有神地盯着霍天青,哪怕他刚刚宣布有银子相赠,似乎都还不甚满意。蠢蠢欲动的表情,滴溜溜直转的贼眼,无不显示这些没有底线的武林人物打着洗劫阎府的想法。然而,在想到霍天青的背景以及花满楼代表的六扇门时,生生遏制住贪婪之心,也捡回了一条小命。 “乌合之众。”见这些人散去后,李真忽然道,“没想到阎老板雇来的人竟然如此模样。” “阎老板买了他们的命,只要需要的时候肯把命毫不犹豫的献出来就好。”霍天青一字一顿道。 “任何时候都不缺少卖命的人。”花满楼叹气道。 118、灵堂比斗 灵堂正中摆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两边缀着带白花的白幔。白幔下方是一具结实的棺材,紫檀木的寿材,不仅坚固,还很贵重,据说这曾为皇家专用。 可是人既然死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棺材,哪怕是张破席,对于死者岂非全无分别? 白色蜡烛的烛光在风中摇曳,灵堂充满阴森凄凉之意,初冬的寒风在这夜色里已然透骨寒冷。 独孤一鹤静静站在灵堂里,站在阎铁珊的灵牌前,久久未动。 他神情严肃,钢针般的乌黑须发根根竖起,腰杆挺得笔直,除了脸上皱纹很深外,犹如身披闪亮盔甲即将出征的大将军,完全看不出已是年过八旬的老人。 望着阎铁珊的灵牌,他严肃刚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凄凉而悲伤的表情,不知是在哀悼故人的逝去,还是在哀悼时光的逝去。 灵堂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独孤一鹤没有回头,手却握紧剑柄。他的剑与平常的剑不同,剑身长而宽,剑鞘上嵌着个小小的八卦,那是峨嵋掌门佩剑的标志。 进来的是霍天青。他外面披着黄麻孝衣,里面却穿着黑色紧身衣,如同就要与人比斗的侠客。 只听霍天青道:“道长是不是在后悔来晚了一步?” 独孤一鹤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霍天青轻笑道:“难道不是守望相助的平独鹤大将军同内库总管严立本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吗?” 独孤一鹤语气更冷:“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霍天青不语,却又在沉默片刻后,忽然道:“想必平大将军已经知道他为何而死了。” “哼。”独孤一鹤冷哼了声,转身就往灵堂外走。 “站住!”霍天青厉声道。 独孤一鹤置若罔闻。 “我说站住!”霍天青再次厉声喊道。 独孤一鹤猛然站住,脚下青砖碎裂成粉,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道袍无风自动,慢慢转身,眼中精光暴射,瞪着霍天青,一字一顿地道:“你叫我站住?!你配吗?” 霍天青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还从来没人这么同他说过话。他的父亲天禽老人在七十七岁那年生了他,而那时师兄商山二老早就成为武林泰斗,就连师侄山西雁也以轻功掌法驰名江湖十数年,被称为关中双绝。在天禽门里他是人人尊重、地位崇高的长辈,哪怕年纪不到三十! 于是,他冷笑道:“家父天禽老人曾与令师胡道长平辈论交,若论武功我或许不如你,但身份并不比你差。”嘴上这么说着,他动作也不停,本与独孤一鹤面对面站着,此刻却突然向右一拧腰,双臂微张,“凤凰展翅”,左手两指虚捏成凤啄,急点独孤一鹤颈后的天突。 独孤一鹤右掌斜起,划向他腕脉。 谁知他脚步轻轻一滑,忽然滑出四尺,人已到了独孤一鹤右肩后,招式虽然还是同样一招“凤凰展翅”,但出手的方向部位却已完全改变,竟以右手的凤啄,点向独孤一鹤颈后的血管。这一着变化看来虽简单,其中的巧妙,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独孤一鹤失声道:“凤双飞!”随之向左拧身,回首望月,以左掌迎向霍天青的凤啄。 霍天青吐气开声,掌心以“小天星”的力量,向外一翻。只听“噗”的一声,两只手掌已接在一起,人也全都不动了。不错,他们已开始比拼内力。 霍天青缓缓道:“这一着正是凤双飞,昔年天禽老人独上峨嵋,和令师胡道人金顶斗掌,施出了这一着凤双飞,你当时想必也在旁观战。” 独孤一鹤道:“不错。”只说了两个字,脸色却似因岔气憋得发青。 高手过招,比拼内力时,本就不能开口说话。但天禽老人惊才绝世,偏偏练成了一种可以开口说话的内功,说话时非但于内力无损,反而能将丹田中一口浊气乘机排出。而霍天青的内功得自天禽老人的真传,此刻正是想用这一点来压制独孤一鹤。 霍天青又道:“一般武功高手,接这一招时,大多向右拧身,以右掌接招,但胡道人不愧为一代大师,竟反其道而行,以左掌接招,你可知道其中的分别何在?” 独孤一鹤忍不住道:“以右掌接招,虽然较快,但自身的变化已穷,以左掌接招,掌势方出,余力未尽,仍可随意变化……”他本不想开口,却又不愿示弱,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呼吸急促,竟已说不下去。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然中计,霍天青无疑在故意引他开口,好让他内气泄出,后续不继。 霍天青继续道:“不错,正因如此,所以天禽老人也就只能用这种硬拼内力的招式,将他的后着变化逼住……” 独孤一鹤已经决定不再上当,不管霍天青说什么,都不肯再开口。 霍天青又连着抛出几个话题,独孤一鹤皆沉默不语,他遂转变策略,故意淡淡道:“我的身份你想必已确认,但我却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不等独孤一鹤表态,他就道:“苏少卿是你的徒弟苏少英,阎老板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和阎老板是不是早就合作?” 独孤一鹤冷冷道:“这些事你霍总管会不知?” 霍天青道:“你来山西当真是为了青衣楼的事?” 独孤一鹤冷漠以对。 随着额头冷汗滴滴滚落,独孤一鹤脚下方砖一块块碎裂。他突然右脚踢起,右手握住剑柄,但就在同一瞬间,霍天青掌上的力量突然消失,借着他的掌力,人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独孤一鹤骤然失去重心,似要跌倒,手中剑光一闪,接着“叮”的一响,火星四溅,长剑已如钉子般没入地下。再看霍天青,他人竟已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吹起白幔,烛光闪动,突然“噗”的一声熄灭。 独孤一鹤扶着剑柄,面对着如墨般的黑暗,忽然觉得很疲倦,哪怕看起来还年轻,但他毕竟已是个八旬老人。 将剑从地上拔起,重新入鞘,他慢慢走出去,黑暗中有双发亮的眼睛正看着他。他抬头望过去,就见一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那是个温文尔雅、面带微笑的青年。 再温和的微笑也无法消除独孤一鹤的戒备与警惕,他的手又握上剑柄,厉声道:“什么人?” 这人却道:“平独鹤?在下六扇门总捕头花满楼。” 119、差点也死了 独孤一鹤“铮”的拔出剑,转瞬之间挥出九九八十一剑,将花满楼笼罩在重重剑影里。 他早该料到的,既然阎铁珊已经被杀,他这个千里之外前来驰援的更不会被放过。只是,他满心困惑,刚才孤身在灵堂霍天青的试探究竟是无意还是刻意?若是刻意…… 独孤一鹤全身气息猛然大涨,手里的长剑更是舞得密不透风,长剑一记记剑招加上一记记刀法,将花满楼所有的大穴及退路层层封住,正是他独创的“七七四十九式”刀剑双杀中的绝招。 花满楼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这一招快过一招的猛烈攻击打懵,无奈之下只好闭口不言,全力对战。 他长袖挥出,不过三息,却连着使出八八六十四下。长袖犹如流星锤,一下下击向独孤一鹤四肢上的穴位。他并不想同这位掌门生死相搏,因为许多事还没有搞清楚,完全没有必要。 独孤一鹤上下腾挪,犹如飞鹤,轻巧避开攻击。长袖失去目标后重重砸在院子里。院落里扶疏花木被击成木屑,四散而去,地上更是犹如爆炸,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独孤一鹤内气本就损耗大半,战斗不到一刻钟,便无力抵抗。内气一滞,脚下一沉,本应打中手臂的飞袖竟然重重击在胸口位置。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随之仰面而倒,双眼圆瞪,始终不曾闭眼。 花满楼大惊,他本不是这人的对手,怎么被打死的反而不是自己,而是功力更高的独孤一鹤? “李真!”他猛然大喊一声。 “来了!”只见灵堂内紫檀棺材的棺盖被人推开,一个瘦小的年轻男人猴一样从里面翻身出来,几个飞纵,就来到独孤一鹤跟前。他握住老人的手腕,轻声道:“内气衰竭,还没死。”快速塞进对方嘴里一颗药丸。 花满楼长出一口气,道:“赶快将他带走。” 李真点点头,抱起独孤一鹤,一个“攀云蹑月”便来到暖阁二楼,将其放在靠窗的床榻上。 看着独孤一鹤的面色从青白转为红润,李真小声道:“年龄不小,脾气更不小。” 独孤一鹤捂住胸口,内里撕裂般的疼痛让他额头青筋直跳,多年没有受伤,几乎要想不起这种滋味了。 “你是谁?”望着床头的黑影他厉声道。 “在下神医李真。”李真傲然道。 “你救了我?你想要什么?” “还真干脆,是不是位高权重之人都是同你一样的想法?”李真好奇道,“人情债难还,那你觉得自己的命值什么?” 独孤一鹤默然。做决定的时候他惯常将利害得失细细分析后才会下决心,这早就成为本能。但若是涉及自己的性命,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先搁置吧。 于是,他坐起身盘腿而坐,问道:“这是哪里?还是阎府吗?” 李真点头:“是呀。”不等对方开口,李真又好奇道,“你为何攻击花满楼?他可是六扇门总捕头。” “哼,假的。”独孤一鹤冷笑道。 李真不解:“什么假的?” “总捕头是金九龄,你以为我不知道?”独孤一鹤道,“既然已经派人杀了阎铁珊,想必也不会放过我。” 李真惊讶道:“老爷子,最近半年闭关了?还是说失忆了?”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了解一下? 独孤一鹤冷笑道:“呵。” 李真认真道:“花满楼是江南花家幼子,接任六扇门总捕头不足三月。金九龄那都已经是老黄历了。您确定自己是个合格的掌门?在下并非想指责您,就是,这也未免匪夷所思,峨眉剑派这么大一个门派,消息网竟然如此滞后?” 独孤一鹤想到负责传递消息的徒弟叶秀珠,沉默了。 “所以,花满楼真的已经是总捕头了?”他半信半疑道。 “自然。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估计早在他任职半个月之内就陆陆续续收到总捕头的画像了,您这三个月……”李真表情一言难尽。这让他想到这位的高徒张英风,这二位确定是混江湖的?不过也说不准,人老爷子八十多岁,哪怕武功再好,也抗拒不了衰老,是真的记忆力衰退了吧? 独孤一鹤眼睛一瞪:“那花满楼不是来杀我的?” “您老为何说有人来杀您?”李真不解。 独孤一鹤吹胡子瞪眼道:“自然是老严说的。他接到消息,有人要对他下手,让我来帮忙。可我来了,他却死了。然后,他那个总管就来和我拼内力了,再然后,那个花满楼又问我是不是平独鹤,我可不就和他干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真突然想到有种说法,老人越是老了,行事就越是像小孩。 于是,他道:“阎老板有没有说是谁要对他下手?” “一个很可怕的组织,成员都是隐形人。” “不是青衣楼?” “青衣楼?青衣楼不是霍休那老小子搞出来的吗?他为了钱可真不争气,连保护费都收,一点不在意顾命大臣的脸面。” “原来您老不是青衣楼主?六扇门可是收到消息,说您就是青衣楼楼主。”李真笑道。 独孤一鹤嗤笑道:“一个峨嵋剑派就够我操心的了,哼。”莫非这位也是想退休的大佬? “您若是不想操心,可以让弟子当掌门。”李真建议道。 独孤一鹤不高兴道:“张英风那小子一心想回家继承‘泥人张’的事业,不肯留在峨嵋。其他几个都不够聪明。” 难道不是您想让张英风主持峨嵋剑派蜡像馆? 这时,花满楼推门进来,见一老一少正盘腿而坐,吃着点心,喝着茶水,不知聊什么聊的开开心心,完全没有刚才同他生死相搏的紧张感。所以,他就是个干脏活累活的打手,而李真就是享受胜利成果的大佬? “七童来了。”看到花满楼进来,李真高兴地道。他又对独孤一鹤道,“老爷子,这位就是总捕头花满楼,我死党。”满脸都是骄傲。 “小子,功夫不错。”独孤一鹤冲花满楼点点头。 “独孤掌门过誉了。”花满楼忙拱手行礼。 独孤一鹤挥挥手:“比我那几个徒弟都强。”语气一顿,又道,“怎么?不叫我平独鹤了?” “还不都是您一个人。”李真撇嘴。 “站着做什么?坐下说。”独孤一鹤对花满楼道。 花满楼坐下后,诧异道:“什么?霍天青竟然同独孤掌门比试内功?” 120、有情人一对对 独孤一鹤砸吧嘴道:“哼,正是。那小子不止孤傲,还狡猾。”说着将霍天青故意引他开口、让他泄出内气、无法全力以赴的经过说了一遍。 平独鹤原是金鹏王朝的大将军,性格耿直,比心计,比霍天青还差一筹。 花满楼赞道:“天禽老人生了个好儿子。”如此优秀,如此狡猾。 “只是,霍天青究竟是刻意还是无意呢?”他迟疑道。 李真嘿嘿一笑,对独孤一鹤道:“老头,你的那些徒弟该成亲了。” 独孤一鹤眼神迷惑:“啊?” “你不知道叶秀珠的情人便是霍天青吗?”李真笑眯眯地道。 不止花满楼吃惊,就连独孤一鹤也吃惊,两人不由同时惊呼:“真得?” “自然是真得。据说两人还经常用信鸽传信,往来密切。” “你怎么会知道?” 李真忸怩道:“偷偷打了一只鸽子炖汤,没想到……”鬼扯哦,分明是记得古巨巨笔下故事的大概情节。 花满楼沉默了。他相信李真的消息不会错,那么是不是就说明叶秀珠早就勾结霍天青,将门派消息、师父行踪泄露给了情人? 独孤一鹤想到滞后近三个月的消息网也沉默了。莫非徒弟当他老糊涂了不成?哎,最近是有些糊涂,他看了花满楼一眼,嘴角抽了抽,差点酿成大错,偏偏受伤的还是自己,老脸丢尽。 “霍天青……”独孤一鹤沉吟道,“老夫怎么觉得这个小伙子不太对劲呢?”顿了顿,他又摇头道,“老夫没有想多。” 花满楼瞬间想起阎铁珊,想到他接到外敌入侵的消息、被人引导着邀请独孤一鹤前来山西助拳,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心腹霍天青还能是谁?再想到自己被大金鹏王一路误导、车轱辘般被推着向前、以揭开青衣楼主的真面目。若说这两者没有关联,他就把桌子上的茶杯啃了。 只是,若霍天青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为何要这样做?家世背景、武功权势、外貌心机,他一样不差,皆唾手可得。 李真见花满楼满脸沉思,劝道:“既然青衣楼主是霍休,你只要去找他,将红鞋子上缴的赃物讨回,任务就完成了。”其他的,暂且搁置吧。 花满楼想了想,点点头。目前他的确没时间应付这些,除了青衣楼,山西武林一盘乱相,需要像五羊城那样彻底清洗。 “对了,您老一定认识大金鹏王吧?”花满楼突然问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冷笑道:“莫非又缺银子了?上官瑾死后,他越发不成样子了。” 李真笑道:“他找了花满楼,让六扇门帮忙向你们讨回复国用的财物。” 独孤一鹤冷笑道:“他或许已经忘了,那些财物并不是他的,而是金鹏王朝的。当年是他耽于享受,不思复国,我们这些人可不欠他的。” “或许该瞧瞧大金鹏王的脚趾,听说只有皇族才双脚均为六趾。”李真忽道。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大金鹏王死了。”走进来的是两只凤凰,陆小凤与上官丹凤。 李真看到这一幕,双眼放光,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难道陆小凤注定同“上官丹凤”有情感纠缠?不过,古巨巨似乎对公主情有独钟,除了这一对,楚留香也和龟兹的琵琶公主有段露水情缘呢。 陆小凤摸了摸唇边的小胡子,笑道:“没想到我会来吧?” “对呀。你怎么会和丹凤公主在一起的?”李真满脸好奇。 上官丹凤此时脸上仍然蒙着面纱,就听她饱含感激地道:“大金鹏王被人杀死后,那些人又来追杀我……” “英雄救美?”李真恍然大悟,低声道,“这么老套?” 上官丹凤不好意思道:“不是。” 陆小凤得意道:“你一定猜不着。” “哦?”李真好奇了,“难道还另有玄机?” “玄机嘛,自然是有的。”陆小凤眼睛一转,“李兄,你想不想知道呢?” 李真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咳,我想要那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陆小凤忸怩道。 李真了然道:“你伤了肾?要我瞧瞧?没问题啊。” 花满楼嘴里的茶水顿时喷了出去。反倒是老人家独孤一鹤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一幕,与年轻人相处,感觉自己也能变得年轻。 上官丹凤则是低垂着头,似羞红了脸,动也不动。 陆小凤忙否认道:“不是。就是避毒珠能不能再给我一颗,我想借花献佛,送给丹凤。” “丹凤……”李真怪腔怪调地道,“难道是陆夫人?” 陆小凤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上官丹凤:“丹凤还没答应。” 这下不光李真吃惊,连花满楼也吃惊了,两人异口同声道:“你难道要成亲?” 陆小凤难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今年三十二岁。” 李真同花满楼震惊地面面相觑,我去,不是做梦吧?不过相比那个沙曼,李真还是更喜欢这个丹凤公主。 “所以,你们究竟是怎么相识相恋又决定相伴终身的?”李真怎么可能不好奇。 陆小凤摸了摸唇边的小胡子,不自在道:“是司空摘星那小子受人所托将她送到我手上的。” “他肯定没说是什么人。” “没有。”陆小凤摇摇头,“丹凤也不知道。” 花满楼笑道:“恭喜二位。” 李真也道:“避毒珠没有问题,就算是在下送给两位的新婚贺礼吧。” 陆小凤道:“你这贺礼未免太过简薄。” 李真笑道:“等婚礼的时候自然还有别的相赠,别急嘛。” 花满楼忽然道:“丹凤公主,大金鹏王真得是你亲生父亲吗?” 上官丹凤摇摇头:“不知道。我是叔父上官瑾养大的。” “听说金鹏王朝的皇室才有六趾。”李真也道。 陆小凤笑道:“丹凤的确是六趾。” 这话一出口,上官丹凤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哼,你以为女人的脚趾谁都能看到?! “会是什么人杀死那位大金鹏王?”花满楼皱眉道,“难道是为了灭口?” “怕泄露是谁指使他误导六扇门青衣楼主是独孤掌门?” “难道是霍休这位真正的青衣楼主?” 李真皱眉道:“实在想不通,青衣楼主为何要搞得这么神秘?” “不如直接找霍休问问。”陆小凤拍板道。 121、真死了 死了,真死了,霍休真死了。 这句话犹如回声般在李真耳边呼啸,同陆小凤要成亲稳定下来一样,极度不可思议。这人不该是幕后大BOSS吗? 离阎府不远的山头上有座小楼,掩映在树林中,这正是每年霍休都要来住一至两个月的地方,传说中的青衣楼第一楼。 小楼里装饰的精致而舒适,看得出主人是位很懂享受的人。作为唯一一位不是第一次到来的访客,陆小凤带着一行数人走进了小楼。 传说中小楼里有一百零八个机关,是久已不现于人前的鲁大师的呕心沥血之作,只不过,这些人却没有遭遇任何麻烦,而是顺着眼前唯一的路,一路往山腹里走,直到走进一个巨大的空间。 空间正是被掏空的山腹,堆满兵甲珠宝黄金,闪烁着珠光宝气,映得人脸也变了颜色。不管是谁看到这么多财宝都会忍不住心跳加快、脸色涨红,恨不能据为己有。 “这,这难道就是,就是,霍,霍休的财宝?”李真咽咽口水,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独孤一鹤道:“是金鹏王朝的财宝。上官木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但似乎这些财宝已经是金鹏王朝复国基金的数倍、十数倍甚至数十倍了吧?”花满楼若有所思道。 这一点独孤一鹤无从否认:“他当年本来就是户部的能臣。” “奇怪,为何如此顺利来到宝库?不该有重重机关吗?”陆小凤不解道,“上次同霍休喝酒,哪怕到他藏酒的酒窖我都被机关攻击了数次。” “还有,霍休人呢?”上官丹凤忽然道。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一个无比巨大的悬空石台缓缓从顶部落下,停在财宝的上方,石台中央一个穿着草鞋、衣服洗得发白的老人躺在上面,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气绝身亡。 “那是霍休?”李真惊呼。 陆小凤脚尖轻点,往上空一个提纵,轻飘飘落在石台上,就要去检查老人的尸体。霍休是他的朋友,还是愿意用陈酿美酒款待他的朋友,他有责任弄清楚死因! “小心有诈!” “小心暗器!” “小心有毒!” “小心机关!” 几个声音异口同声提醒道。 陆小凤不由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他该庆幸虽然有朋友死去,却还有更多的朋友好好活着、能一起饮酒、一起笑闹、一起冒险吗?不知道若是说出此时心中所想,会不会被人暴打。 躺在石台上的霍休脸色呈现出死灰色,乍看起来,全身并无伤痕,似乎是中了某种药物而死,并不是毒。 陆小凤蹲下身,仔细看着霍休的脸,试图发现异样。 李真不等他喊,伸直双臂,一个“攀云蹑月”到了石台之上。他始终对霍休的死有怀疑,这死的也太及时、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连凶手是谁都全无线索。 伸手在死者的脖颈摸了摸,早就没有脉搏;掀起对方的眼皮检查对方的眼睛,瞳孔早就放大;再掰开对方的嘴巴嗅了嗅,有淡淡的酒味。李真皱着眉,迟迟没开口。 “死因是什么?”陆小凤忍不住问。 李真苦思冥想好一会才道:“这人似乎……” “似乎什么?”花满楼也上了石台,紧随其后的是独孤一鹤和上官丹凤。 “他似乎中了百年醉,但又没有心跳,总之,很奇怪。”李真道。 “百年醉?”花满楼惊呼,“这种药竟然没有失传?” 李真苦恼道:“相似,却又不同。至少这人看起来完全是个死人,同铁冷衣家里的那位不同,那位可是有心跳的。” “会是谁给霍休下了药,还把他丢在这里?这人是个练了一辈子童子功的老光棍,没有什么亲戚情人,想来也没什么心腹。”独孤一鹤道。 “奇怪,对霍休下手的人竟然没有把财宝搬走,难道是想留给今上吗?”李真喃喃道。 花满楼听他如此说,看了独孤一鹤一眼。 独孤一鹤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向上官丹凤:“老夫已经年过八旬,还是让公主决定吧。” 上官丹凤微微点头:“既然如此,这些财物留下一成,其余赠给当今陛下,若是陛下能将哥萨克铁骑赶出故国,金鹏王朝愿意奉大名为宗主国。还请花总捕头将在下的意愿转达给当今大名的君主。” 花满楼点头道:“花某一定郑重其事。” 上官丹凤轻叹道:“尽人事,听天意。金鹏王朝究竟能不能复国就留待以后吧。” 李真忽然笑道:“说不定将来陆丹凤长大就会成为金鹏王朝的国王呢。” “陆丹凤是谁?”大家心中不解。 “自然是陆小凤同丹凤公主的儿子了。”李真嘎嘎笑道。 陆小凤满脸笑意,四条眉毛也遮不住他的得意:“李兄是我知己,知道我生的会是儿子。” “生儿子岂不方便?不像是女儿,可能会遇到她父亲那样的情人。”花满楼淡淡道。 陆小凤哇哇叫道:“好哇,花满楼,你竟然咒我,咒我女儿。” 丹凤公主忍不住嗔道:“谁让你到处留情?以后……” “以后他自然是不会了。”李真忙接过话道,还冲着陆小凤挤挤眼睛,无声道:“女人是靠哄的,你再接再厉。” 陆小凤无奈,只好转移话题道:“霍休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在这里?他不是真的死去,难道还要装在棺材里埋进坟墓,等多年后再诈尸?” “你是他的朋友,你来决定吧。对了,有人看到霍天青了吗?”李真突然想到这人。 众人均摇头。 “独孤掌门,您这次来,都带着哪些徒弟?四秀?”陆小凤好奇道。 丹凤公主忍不住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还不停解释道:“顺口一问,顺口一问。” 独孤一鹤道:“正是。她们都还没有成亲。除了叶秀珠,我已打算将她嫁给霍天青。明天就让人去找山西雁提亲,相信天禽门不会拒绝。” 李真竖起大拇指:“老爷子心胸宽广,真是大气。” 独孤一鹤淡淡道:“算是我这个老糊涂师父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老人终究因为徒弟的背叛伤了心。 “莫非霍天青还在珠光宝气阁?他竟然不逃?”李真啧啧道。 122、隐形人 叶秀珠同霍天青的亲事并不顺利,天禽门没有异议,但霍天青拒绝了这桩婚事。 叶秀珠满脸不可置信,冲霍天青喊道:“为什么?” 霍天青淡淡道:“我天禽门从来容不下背叛宗门、背叛师长的叛徒,明知道你是何等样人,我又如何会对你另眼相看,又如何会答应这门莫名其妙的婚事?” 叶秀珠想起去年因为藏宝图一事同师姊妹前来山西历练,也正是在那时候,遇上了霍天青。彼时对方是天禽门高高在上的师叔祖,在山西能一呼百应的大派长老、手握掌门灵牌,而她是川中峨嵋剑派的掌门真传弟子,身份是如此相配。在看到对方威严且自信傲然的模样时,瞬间沉沦,无法自拔。 “既然不喜欢我,为何对我欲擒故纵?”叶秀珠愤然道。 霍天青冷冷道:“霍某何时有过对你欲擒故纵?从未喜欢过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臆测,都是你的自作多情。” “我为你传递门派消息、师父行踪,为你背叛师门,你,你竟然如此无情!”叶秀珠悲痛地喊道。 “我可曾要求过你这么做?从来没有。一切都是你自愿为之。” “没有我,谁会将峨嵋剑派及师父的消息传给你?你还说没有刻意引诱我?”叶秀珠几乎不敢面对现实,自己的人生何其失败,峨嵋剑派她已经回不去,若是还不能嫁给霍天青,下场绝不会好。帮她提亲,已是师父给她的最后一点怜悯。 “呵,当初霍某对‘四秀’一视同仁。”霍天青语气更冷,“我不想和你没完没了地说这些无用的话。”说完,转身就要离去,珠光宝气阁还有大堆的事等着他打理。 “你不要走,我还有话说。”叶秀珠厉声道。 “可我已经同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霍天青淡淡道。 “你不是要杀我师父吗?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同我成亲!”叶秀珠彻底失控。 霍天青转身看着她,眼里满满的嘲讽:“就你这样的货色,我又如何会有一点动心?为了一个数面之缘的男人,连抚养自己长大二十多年的师父都能如此对待,呵呵,呵呵。” 不等叶秀珠开口,他又语气奇怪地道,“你可知道天禽门奉守的是‘忠义无双’?不过,我何必和你提这些,你根本不懂,也不会懂,更不想懂。” “不,不,别走,我懂,我真得都懂,只要你想我懂,我就懂。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叶秀珠底线一再降低,整个人变得歇斯底里。 霍天青冷笑道:“离开了峨嵋剑派你又算什么?就凭三四流的武功?独孤一鹤太宠你们这些徒弟,将你们保护的太好,使得你们完全不了解江湖的残酷。你可知道,每年死于火并的江湖人有多少?你可知道,以你的年龄,若不是独孤一鹤的徒弟如何会有当前的名头?而你又知道该如何闯下名声?而又靠什么闯下名声?何其天真!” “你现在还想帮我杀掉你师父吗?我拭目以待。”霍天青轻笑一声,淡淡道。 不远处的独孤一鹤漠然地看着这一幕,转身就走,李真同花满楼赶紧跟上。 任谁收了这样的徒弟都受不了吧?李真莫名又想起孙秀清,那位嫁给杀死师父仇人西门吹雪,还为其生了娃的女人。不得不说,独孤一鹤调教徒弟的本事真得不怎么样,三英只剩下一个严人英,四秀只剩下一个嫁给仇人的孙秀清,整个峨嵋剑派的二代弟子几乎全挂。 李真看着独孤一鹤铁青的脸,安慰道:“张英风、苏少英、严人英还是不错的,对了,好像还有马秀真和石秀雪也不错。”提到石秀雪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下花满楼。这一对也是官配呢,两人很有些小暧昧。 “你说什么?阎铁珊并没有死?”独孤一鹤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真微微一笑:“还要从那天我们刚来到这里,阎老板在暖阁招待我们说起。” …… 暖阁 阎铁珊突然惊恐道:“难道是他?他难道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李真同花满楼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见阎铁珊颤抖着又白又嫩的手,双手捧起酒杯,连喝了七八杯,喝得面团似的脸上浮起了红晕,才低声道:“在下有个心腹总管霍天青,是天禽老人的老来子,在门中辈分极高,在这山西地面很有面子……” 李真同花满楼静静听着,一语不发。 “老阎自认为对他有些许知遇之恩,从来没把他当外人,他是少数几个知道在下出身金鹏王朝的人。可……”话没说完,他喉头竟然哽住,不是哽咽的哽住,而是犹如吞了大便的哽住。 本来微笑的花满楼听到这里也不笑了,而是冲阎铁珊举举酒杯。 “本来在下想不明白他为何伪装如斯,但忽然想到那个传说中的隐形人组织,我,我……”像想到恶鬼一样,阎铁珊竟然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真忙道:“你的意思是故意引导你想法及做法的就是这个霍天青?” “不错。”阎铁珊眼角的青筋不住颤抖。 花满楼不解道:“他为何让珠光宝气阁同六扇门对上?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李真开玩笑似的道:“霍天青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想必对账目很清楚,难道他的目标是银子?” “天禽门并不缺银子。”阎铁珊摇头,“他出身富贵,在山西权势煊赫,想不明白为何如此。” “难道是想脱离宗门的束缚?走出长辈的阴影?”花满楼道。 阎铁珊听了,若有所思:“或许真的如此。” “父辈声名太过显赫,不仅是后辈的荣耀,还是后辈的压力、阴影。所以他才另辟蹊径,想走出一条能超越前人的道路。” “不错,若是只想混日子,他完全可以留在天禽门而不是来珠光宝气阁大展身手。” “隐形人,为什么叫隐形人?”花满楼不解。 “因为他们在你面前如同隐形,你永远也不知道认识的人中哪一个是他们的人。这些人明面上的身份都很清白,犹如小葱拌豆腐!但他们的武功却极高,很多人更是掌握了数种江湖中已失传的功夫。” “就像蝙蝠岛上出售的秘籍?”李真忍不住问。 “隐形人同蝙蝠岛莫非还有往来?”花满楼眉头紧皱。自从做了总捕头,他觉得自己皱眉的时候越来越多。 123、竟是个中二? 冷风卷起墙角干枯的芭蕉,发出沙沙的声音。它本就不适合在冬日干旱寒冷的山西生存,温暖湿润的江南、炎热多雨的岭南才是它的归宿。 霍天青将视线从窗外枯萎的芭蕉上收回,看着暖阁里的一张张面孔,独孤一鹤、阎铁珊、花满楼、李真、陆小凤、上官丹凤,这些他棋局中一个个或冲锋、或防守的棋子。 他是个骄傲的人,哪怕失败,也不屑为失败寻找借口。 微微一笑,他问花满楼:“我不懂你何时看穿的?你本该同独孤一鹤同归于尽,他的内力已经被我耗去大半。” 花满楼淡淡道:“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爱杀人,也不喜欢看别人杀人。” 霍天青恍然大悟:“所以,至始至终你都没有抱着杀死独孤一鹤的想法。” “事情尚未查清楚,首先要做的难道不是尽量减少误会吗?六扇门不可能与某个门派莫名交锋,哪怕有人明目张胆地栽赃陷害,首要的也是查明真相。花某希望秉承公正公平的原则来处理江湖中事。” 霍天青笑笑:“你不像江湖人,更像公门中人。 “花某本就是公门中人。” 暖阁里一阵沉默。尽管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却没人有心思品尝。 “我不懂你为何这么做。”阎铁珊忽然道,“你已什么都有。” “没人什么都有。”霍天青淡淡道,“我自然也是。” “你缺的是什么?” 霍天青在桌边一张空的椅子上坐下来,找出一只空酒杯,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 “自由,我要的从来就是自由。” “没人能享受毫无约束的自由。” 就是那些杀穿多重宇宙的圣人还有天道、功德约束呢,更何况普通人。 “这是借口吧?难道隐形人组织就能给你自由?不可能。” “隐形人组织才是借口,给我勇气脱离原有社会关系的借口。”霍天青忽然笑笑,呵,没人懂他,没人!一时之间,他有些厌倦,不想再对牛弹琴,这些人不会懂的,眉眼里有淡淡的忧郁浮起。 “其实,你可以考虑出家的。”李真满脸一言难尽,一时有些无法接受霍天青这样的天之骄子本质上竟然是个中二,还是个年近三十的中二!抽了抽嘴角,他继续道,“剃度之后六根清净,岂非自由自在?” 霍天青笑了,摇摇头道:“家父七十七岁才生下我,天禽门不会让他绝嗣。” 李真摇头道:“其实这也是借口,你只是不舍得出家。现在你岂非依然绝嗣?既舍不得天禽门的权势,又不想承担相应的责任,这难道就是你口中追求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大自由大自在?不如说是你的自私自利。” 霍天青脸上怒气一闪,随后又恢复平静,淡淡道:“你不懂。” 李真很想撇嘴,类似的话他好像只在十二三岁的时候说过,那令人蛋疼的青春期,满满中二气息的各种不被理解。 “你今年多大?”他忽然很想知道霍天青的年龄。 “三十一。”霍天青回道。 李真喝了口酒才叹气道:“不瞒你说,类似的话我也说过,不过却是在十三岁的时候。” 上官丹凤“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垂下头。 陆小凤握住她空着的手,轻轻晃了晃。 独孤一鹤听得津津有味,原来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说话的?老头子真得有些跟不上思路了。 阎铁珊目光复杂地看着霍天青,明明他平时不是这样的,那位精明能干、长袖善舞的霍总管真的是眼前这位青年?大龄中二?他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老狐狸了,竟然无法看透对方的想法。 花满楼忽然道:“所以借刀杀人除去独孤掌门、阎老板、霍休甚至大金鹏王都是因为你想得到自由?” “杀人即可享受自由的感觉,恕在下有些不能理解。”陆小凤一直静静听着,这会才突然插话道。 霍天青摇头:“不是享受杀人的自由,而是享受对弈的快感。想象一下那些在江湖中成名数载的名人只不过是你棋局上一个小小的卒子,让他往前,他便往前;让他渡河他便渡河。只要你想,便可随意摆弄他的人生、他的未来,何其快哉。” “为何随意摆弄别人的人生会变成一种快乐?” “因为能享受无所不能的感觉?那岂非也是一种自由。” “隐形人组织能给你提供实现这种自由的资源。”李真心情复杂,“秘籍?人员?还有什么?” 霍天青神秘笑笑。忽又道:“霍某的任务失败,已然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山长水远,咱们来生有缘再见。”说着,手腕一翻,一柄短刃狠狠割断颈部的动脉,热血如喷泉一般,喷向饭桌。 坐对面的李真惊呼道:“快按住伤口!” 旁边坐着的花满楼忙起身阻止,陆小凤更是一个跟头翻到跟前。可惜,或许唯恐将他救活,霍天青用力极重,几乎将整个脖子割断,哪怕伤口被捂住,却不停有鲜血带着血沫涌出,根本无法阻止。 数息之后,霍天青身体一阵抽搐,随之恢复平静,人便没了呼吸。 陆小凤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有什么任务失败必须要死?”在座的诸位,他是霍天青唯一的朋友,两人认识四年多,颇为惺惺相惜,没想到今天却阴阳相隔。 “隐形人组织就是如此可怕,比死还可怕。”阎铁珊白嫩的脸上满是恐惧。 “还有比死还可怕的事?”李真若有所思道,“难道不是被隐形人灭口吗?那岂不也就是个死?有何可怕呢?” 众人不解。 花满楼突然道:“在下有些担心该如何同天禽门交代。” 陆小凤叹气道:“若我猜的不错,他一定早就写好给天禽门的‘遗嘱’了。山西雁他们应该不会打上门来。” 李真道:“可惜了,又一个英才陨落。为何不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呢?”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 “七童做的便是有意义的事,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124、尾声 “七童,你怎么了,为什么跟被猎狗撵的兔子一样?”李真冲着花满楼飞快远去的背影喊道。 独孤一鹤走了过来,一向威严无比的脸上满是笑容,他道:“老夫见陆小凤要成亲,就打算将徒儿石秀雪介绍给花满楼,没想到他逃得比兔子还快。” “石秀雪?”李真眨眨眼。 “没错。我这徒弟长得乖乖巧巧,性格又温柔可爱,与花满楼正是佳偶天成。”独孤一鹤道。口中这么说着,他心里也在反复琢磨,这一琢磨,就越想越合适,“你说我要不要让人去江南提亲?” 李真笑道:“若是真有这个意向,那您老的动作要快了。本来在江南,花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等这次回京,陛下一定会将‘暂代’两字去掉,那花满楼可就正式接任总捕头了。您猜猜,还有多少人盯着他的婚事?” 独孤一鹤手指虚虚点了点李真,道:“你小子可以,这么一说,老夫是要加快速度了。” 李真道:“要我说,不如让石秀雪主动去与花满楼接触,年轻男女嘛,你懂的,只要两人互有好感,这亲事岂不很快就能定下来?” “就像陆小凤与丹凤公主?” “就像陆小凤与丹凤公主。若是他们动作快些,明年陆丹凤可就出生了。”李真笑道。 “哈哈哈哈。”独孤一鹤笑的时候钢针般的胡须跟着抖动,犹如刺猬。 “秀雪是个温柔的姑娘,嗯,花满楼会喜欢的吧?” 李真双手一摊:“不知道。但应该没人不喜欢有个温柔体贴的妻子吧?还有,你确定石秀雪很温柔,性格温和?” 独孤一鹤想了想:“平时在老夫面前是这样的。” “哦。”李真无语了,“您老为什么突然想起做媒?” 独孤一鹤长叹一声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李真听到这话本有些失笑,可在想到叶秀珠时却笑不出来了。这个女人可不就留成了仇? “你是花满楼?”一个腰细腿长笑起来很温柔很文静的女人拦住刚办完案子回来的花满楼。 花满楼微微一笑:“在下正是花满楼。姑娘是?” 他温柔平和的口吻犹如潺潺细流,似能轻易抚平胸口暴躁烦乱的情绪,让石秀雪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平和下来。 望着对方含笑的双眼,石秀雪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发热,能将鸡蛋烫熟的热。她眼神不自在地闪了闪,轻声道:“在下峨嵋剑派石秀雪,见过花捕头。” 花满楼一怔:“石秀雪?” “是。”石秀雪被这么一看一喊,更加的不自在,但却还是勇敢地直视花满楼。 花满楼被她看得眼神有些躲闪,这个女孩子竟然如此大胆,她一定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要爱,也得要有勇气,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 或许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同石秀雪一样有勇气去追寻想要的爱和想要的人? 躲在不远处阁楼里偷偷往这里看的独孤一鹤同李真正争抢着手里的千里眼。 “老夫就知道花满楼一定会喜欢秀雪。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独孤一鹤得意地道,眼睛正透过千里眼看着花满楼的表情,“你瞧瞧花总捕头的表情,就像是被人上门逼婚一样,太精彩了。” 李真悠悠道:“石秀雪的样子可不正像是逼婚?” 独孤一鹤笑道:“女孩子总是受不了激将,若不说花满楼不想相看她,她一定不会巴巴地去见花满楼。女人真是种神奇的生物,她可以无视、抛弃你一百遍,但却不允许你无视、抛弃她哪怕一次。” “独孤掌门似乎经验十足。” “哈哈,老夫好歹活了八十载,却仍然没弄明白女人究竟是怎样一种生物。”独孤一鹤摇头道,脸上还带着迷惘。 “女人这种生物只能被宠爱,无法被了解。”李真摇头晃脑道。 两人说笑着继续偷看石秀雪同花满楼的互动,都觉得十分有趣。 “你说他们会不会在一起?”独孤一鹤问。 “为何不会?七童和谁都能相处的很好,他是个热爱生活的真正君子,任何一个女人嫁给他都能过的很幸福。”李真对好友赞不绝口。 “没想到你对他评价如此之高。”独孤一鹤吃惊道,“我以为越是年龄相当的同辈英才,彼此间越是针锋相对呢。” “七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希望能找到一个爱慕他、尊敬他、呵护他、能配得上他的好女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说这番话的是花满楼的爹花如令呢。”独孤一鹤啧啧道。 …… 阎府前院的灵堂在阎铁珊“复活”后就被撤去,就连所在院落打斗造成的破坏也已经重新布置,新栽下不少梅树。 李真随意走着,身后跟着胡为。 “你很想拜我为师?”他问,“我可不想收个徒弟,将来本事学好,把我给杀了。” 胡为脸色微微涨红:“怎么会?师父师父,肯定如师如父,你对我好,我自然就会对你好。等你老了,我不仅帮你养老送终,还能帮你摔盆捧幡。” 李真瞪了他一眼:“免了。将来不惹事给我添麻烦就很好了。” 胡为哀求道:“师父您收下我吧,我真得很聪明,是个天才。” “越是天才,破坏力越大。哎,某担心教不好你,万一将来你成了大魔头,该如何是好?我岂非罪过大了?”李真难得犹豫起来。 “立誓,我可以立誓!”胡为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李真见他满脸都是找到解决办法的惊喜,有些不忍打击这少年了。 “收你也不是不可以……” “您说,我听着,反正您的要求我都会做到。”胡为拍着胸口道。 “这样吧,先传你基础药学篇。等回京城之后,你去我金鱼胡同的宅子住下,一边跟着花满楼办案,一边历练。等你能学到花满楼为人处世的三分,我就继续教你医术毒术。你要想好,这不会是一年两年就能办到的。” 胡为喜道:“那是不是我就有家了?” “可以这么说。” “很好啊。不过,师父,您不回京城吗?要去哪儿?” “去给别人治病。” “谁?” “无争山庄原随云。” 125、无争之原随云 李真拉开马车的帘子,透过车窗望向远处大片栉比鳞次的连绵屋宇。 整片建筑俱是青砖黛瓦,哪怕三丈高的院墙也挡不住里面的雾阁云窗,及雕梁画栋上的飞檐斗拱。 这处占地数十亩的院落,想必就是今日的目的地,赫赫有名的无争山庄了。 马儿“哒哒哒哒”地踏在青石路上,很快将车停在了大门口。 李真掀起门帘,从车厢内轻轻跳下,抬头就看到了门匾上的“无争山庄”四个大字。 字体笔走游龙,挥洒自如,犹如行云流水,尽显笔者的洒脱无忌。 门匾的右下角还标着三个小字“原青谷”,正是三百年前天下无人可与其争一日之长短的无争山庄创建者。 车夫刚要去门子那里送拜帖,就听乌黑油亮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并被全部打开。 一行十数个仆人肃然而立,在一个少年的带领下迎了出来。 少年一袭青衫,袍袖飘飘,不但神情潇洒,人也长得很英俊,脸上带着温柔可亲的笑容,远远抱拳道:“可是李神医驾到?” 他语音不高,却很清朗,一字一顿,吐字尤为清楚。 李真背着一只手,微微颔首:“某正是李真。” 少年笑着道:“弟子丁枫,特来迎驾,若有礼数不周,但求李神医恕罪。” 他不但话说的婉转客气,笑容更可亲。 李真微微一笑:“客气,好说。” 丁枫微微侧着身体,伸出右手,道:“神医,请!” 李真点点头,跨过大门,走进山庄,并在丁枫的引领下来到客厅外。 但见丁枫嘴唇无声翕动,很快一声轻笑从客厅传出,伴随着这声轻笑一个青年走了出来。 他笑容温柔亲切,但一双眼睛里,却带着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就见青年向李真长长一揖,微笑着道:“佳客远来,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李真也回了一揖,同样微笑道:“原公子客气。” 不错,这青年正是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的独子原随云,也是他的下一个病人。 原随云微笑道:“神医大名,早已仰慕,只恨始终缘悭一见。” 李真微笑点头:“好说好说。” 两人好一通寒暄。 李真自是早就知道这位“蝙蝠公子”的真面目,其人满脸温柔可亲的微笑不过是张假面,看久了,不免有些乏味。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道:“不知原公子可否先让我把个脉?” 原随云被猛然打断谈话,心里不渝,又见对方似乎很急切,不免微微蹙眉,转瞬却又微笑道:“神医一路颠簸,不如先去洗尘休整,等接风后,再安排诊治?” 李真看了他一眼,口气随意道:“就按照原公子的安排吧。” 嗯,的确有两天没洗澡了,既然病人都不着急,他急什么呢。 丁枫连忙上前一步,微笑着邀请李真去客院。 和原随云道了回见,李真跟着丁枫步入无争山庄东南角的杏花苑。 此时正是春日,满院杏花开得热热闹闹,不时有蜂蝶飞舞,发出“嗡嗡”的声音。杏花的淡香随着和风轻轻送到鼻尖,让李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神医请随意,弟子告退。”丁枫面上带着温柔可亲的微笑道。 李真道了谢,目送他款款离去。 早有仆人准备好洗澡水、干净的衣物以及可口的饭菜。 李真泡好澡,从浴桶里站起来,用干燥的浴巾擦干身体,拿起旁边的干净衣物换上。 不管是亵衣,还是袍衫、鞋袜,无一处不合身,就连发带的颜色款式也同衣物相配,他不由露出一个莫名的笑意,尤其想到那堆衣物里竟然有一条弹性十足的天蚕丝束胸带,更是心下惊叹。 看来原随云对自己很了解啊,连花满楼不知道的隐秘都知道了,想必派了不少人手调查自己吧? 一连三天,李真再没有开口主动要求给原随云把脉,甚至提及此行的目的,给原随云治眼。 有趣的是,原随云似乎也忘了一般,每天陪着他游览附近的胜景名迹。 原随云博学强记,每一处的典故都能娓娓道来,且讲得生动有趣,让李真叹服。 这处处熨帖的温柔以对,若是换了万福万寿园的金灵芝,早就泥足深陷。 可惜,对象是披着女人皮的男人李真,真真是给瞎子抛媚眼,白瞎了。 啊,这里的确有一个瞎子,原随云。 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瞎,不光眼瞎,还心瞎,比不得七童。 连着游玩了几天的李真休憩时不免在心里暗暗比较。 原随云同花满楼同样目盲,同样出身豪门,都是世家公子,为何性格天差地别? 一个阴郁一个阳光,一个恶一个善,如同两极。 第四天一早,当原随云再度邀请李真出去游玩的时候,被拒绝了。 李真晃了晃手里的铜药囊,微笑道:“某在贵庄已盘桓数日,颇为思念远方的友人,正要向原公子告辞。” 既然邀请我来给你看眼,就不用再三试探了吧?也忒多疑。 李真的话让原随云脸上的微笑为之一僵,很少有人能拒绝他,还是这么直白的拒绝。 李真盯着原随云的表情,治不治眼疾,这么久还没决定吗?有这么难决定吗?不该是求医的时候就想好了的吗?最差也不过继续当瞎子而已! 不过,这僵硬也不过是一瞬,原随云继续挂着可亲的微笑道: “还请神医再逗留数日,为在下治疗眼疾。” 李真把玩着手里的铜药囊,漫不经心地道:“这正是某此行的目的,某可不正是受邀前来?” 原随云不再啰嗦,伸出手腕,拉高衣袖,对着李真的方向微笑道:“神医,请!” 李真这才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把起脉来。 原随云的脉搏强劲有力,内息却轻浮杂乱,使得五脏六腑负担极重,已然造成不少暗伤。 又用指肚在失明的眼周轻轻按压,问原随云的感觉,原随云一一详细回答。 许久,李真才沉吟道:“可治。” 纵然原随云早就习惯了伪装温文尔雅、斯文沉静,此时也忍不住满腔惊喜,失神之下更是打翻了几案上的茶碗,泼湿了衣袍。 126、心眼难医 能看到原随云如此失态,李真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管你奸猾如鬼,心黑如墨,有病还得找他李神医治。想痊愈想康复,就要让李神医心情舒畅。当然,若是你的病属于无人可医的绝症,而这绝症偏偏又能引起李真的兴趣,说不定他还求着你,帮你治病。 对于不喜欢的人,李真是不会理会的,自然就不会帮忙治病,这一点与其他名医还不同,或许其他名医无力反抗,但他不一样,哪怕武功不是超一流,但起码也是一流,能对付大多数敢强迫他的,更何况他还研究了一段时间毒术呢。 原随云只听到“可治”两字犹如铜钟般在耳边响起,脑中全是“嗡嗡”的回声,连绵不绝。随之,心跳犹如奔腾的马蹄声,疾而重地跳将起来,让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似乎这样才能避免心脏跳出胸腔。 深吸口气,将内力快速运转几个大周天,他才微微眯起瞪大的眼睛,用刀锋般的眼神看着李真道:“这不是玩笑?” 李真笑笑:“呵呵。” 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冲到大脑,原随云又感觉有些头晕,除了激动,还是激动,竟然不敢想象眼睛康复后的日子,唯恐心脏经受不住那样剧烈的欢喜而炸裂。 自从因病致盲后,他怨天怨地,心中满满的不甘、愤恨,从五岁起不知偷偷弄死了多少猫狗,就连身边的小厮都被弄死了两个。 父亲原东园对他的变化很担心,严厉地管教,祠堂跪了不知道多少回,经书抄了不知道多少卷。但那些管教根本无法约束他内心的黑暗。渐渐的,祠堂砖缝里有多少蚂蚁他都了如指掌,更是练出了一手高妙的颜楷。 看着他冷心冷肺,对生命的逝去无动于衷,父亲渐渐绝望,对他也渐渐失去了宠爱。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除了眼瞎,生活里还有更恐惧的事情,那就是被相依为命的父亲抛弃!从那时开始,他学会了隐藏。不管心里有多少血腥、恶毒、黑暗,他能会给自己戴上一层可亲的面孔。 脸上时时挂着的微笑既亲和又温柔,不知让多少人沉沦,但没有人知道当初每天对着小厮练习的痛苦。那是他苦练一百多天,控制住脸上数十块肌肉被一一牵动时选出的最完美模板。 果然,在将心中的黑暗与邪恶隐藏起来后,父亲对他的态度重又好了起来,不再无视,可也不再动不动就管教!只是,自此之后,父亲叹息的次数变多了,脚步更沉重了,浑身暮气。 也许父亲是懂他的,但却对他的沉沦束手无策,让他在成年后早早接手无争山庄的势力或许就是给他的定心丸。然而,在无争山庄被牢牢握住后,他心中还是不安,自己只是个瞎子,看不清属下的表情,看不透他们的心,若是这些人欺骗自己、愚弄自己,那该如何是好?若他们同自己一样是瞎子就好了,那样岂非才公平?! 于是,当那位海外来客找他的时候,他立即决定在海上建立蝙蝠岛,那上面全是瞎子,谁也不能看不起他! 短短数年,不仅赚取了大量金银,还控制了不少武林人物,可以说一呼百应,哪怕那些人是被迫呼应! 眼看着大名的水路同海路被打通,势力大增,该死的楚留香竟然将蝙蝠岛给端了,让他前功尽弃。好在,没了蝙蝠岛,他还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东园的独子原随云。 狼狈逃回山西,竟然有意外之喜,李真这位神医竟然能将失明近二十年的花满楼治好,而他失明还没有二十年,岂非也能复明?这才舍了父亲的面子请李真前来。 李真果然非同常人,数日的示好完全无法打动对方的铁石心肠,无情起来同自己很相似。 迟迟没有诊治,或许是怕对方给的答案不是心中想要的那个,唯恐眼睛已经彻底坏死。 然而,李真没有让他失望,他还可以再次看到东西,还能全部恢复光明。 “神医,还请为在下全力医治。”原随云站起身来,弯腰行了个大礼,郑重极了。 李真没有拒绝,而是眯着眼睛道:“可以治,但并不好治。” 原随云急道:“难道要换一对眼珠?没有问题。”这话音一落,他就往身边的丁枫看去。丁枫脸色微变,却并没有动作。 李真“呵呵”一笑:“这倒不必。不如让他们退下,某有些医嘱要告知原公子。” 原随云手一挥,丁枫忙行礼,带着仆从退下。 “请讲。”原随云拱手道。 “你的眼睛是因为高热烧伤了脑中某些神经,并不是眼睛上的问题,而是脑中的问题。若某说的不错,你每月总有几天情绪暴躁,嗜血残暴,亟需发泄。” 原随云心下一沉,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笑容全无,手更是握成拳头,似乎随时就会出拳打死李真。 李真毫不在意:“想治好眼睛不难,难就难在你心眼难医。” 原随云一怔:“心眼难医?” 李真不客气地道:“没错。你胸中的嗜血、残暴、黑暗正逐渐吞噬你的灵魂,似乎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你摈弃,某不知道你是害怕面对美好,还是憎恨自己不美好,这才将自己与美好分割开来、隔绝开来,这就是你的心眼难医,你的心、你的灵魂已经看不见光明,不能也不想。” 原随云脸色数变,李真这番话让他一层又一层隐藏起来的本我赤裸裸的展露出来,让他直面丑陋的自己,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你……”李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同样是目盲,原随云心中只有阴郁、怨愤,没有一点正面积极美好的东西。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 “先治疗他的双眼吧。”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李真抬眼望去,见是位须发皆白留着文士胡须的老人,他着一身青衫,满满都是出尘洒脱之气。这位想必就是原东园,让江湖人摸不清究竟是超一流高手还是不会功夫的无争山庄庄主。 “老夫偶染伤寒,故一直未来同李神医相见,还请恕罪。”原东园拱手道。 李真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还请为犬子治眼。”原东园道。 李真点点头,列了一张单子,写着所需要的药材及工具。将单子递给原东园,他道:“还请尽快准备。” 原东园接过去看了看,这才让人去置办。 李真忽然又道:“原公子所学武功十分繁杂,内气混乱不堪,长此以往,恐非好事。” “最坏会是什么情况?”原东园忙问。 “经脉寸断,犹如废人。” 127、试探 “可有办法医治?”原东园急道。 李真摇头:“这是所习功法的问题,不了解这些功法,如何能治?” 原东园沉默,看了原随云一眼,满眼都是无奈,可惜,原随云是看不到父亲神情的。 作为相依为命的父子,李真认为原东园对于儿子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心知肚明,但或许是为了不坠无争山庄的声望,又或许是为了其他猜不到的原因,容忍了原随云的越界。 原东园究竟会不会功夫?李真也看不出。 若原东园根本不通武艺,无争山庄的重担无疑一直放在原随云身上。小小年纪就承担家族重任压力势必极大,内心充满阴郁可想而知。 不过,这会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药材等物品已经呈了上来。无争山庄毕竟底蕴深厚,稀奇古怪的药材都有库存,按照李真列出的单子取出,毫不困难。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蝙蝠岛每年请一次客人上岛,各种天材地宝、秘籍秘密想必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真又道:“需要一间静室。” “好。”原东园亲自带着李真来到一处安静的院落,道:“此处就用作治疗之处吧。”又对原随云道,“阿云,你乖乖躺下,让李神医给你治疗。阿爹就在边上看着,莫要害怕。” 原随云恭敬道:“是,父亲。”说着,躺在床榻上。 李真将他的发髻解开,在头部及面部刺入金针,形成一个针阵,内气不断从金针上注入头部,形成循环,将死去枯萎的细胞脱落,再生出新的健康的细胞,恢复视觉神经的健康与敏锐。 原随云只觉困意上涌,全身无力,只有睡眠能挽救自己。顾不上什么警惕、防备,他瞬间就陷入酣睡,甚至打起了呼噜。 原东园见此,轻叹口气,幽幽道:“也不知阿云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李真继续忙碌,手上不停弹动金针针尾,周边的头发无风自动,却并不能碰到金针形成的针阵,犹如透明无形的薄膜防护着一样。 对于原东园父子,李真并不想多打交道。无争山庄会不会衰落除了他们父子估计没人在意。一国王朝,都从来没有不衰落的,更何况一个武林世家? 半个时辰后,李真将针阵起出,消毒收好,才交代原东园道:“三次就可以复明,原庄主还请放心。” 原东园大喜:“放心,自然放心。”喜悦之后,又叹气道,“可惜李神医没有早生二十年。若早生二十年,我儿就不会受这么多年苦楚了。” 李真干笑两声。好一对真情相依的父子。 “某要去休息,失陪。”李真作势拱手道。 原东园礼貌点头:“丁枫会安排好一切。” “好。”李真道。 同原东园交错而过的时候,手指轻轻拂过对方的手背,动作迅速无比,原东园似无所觉,将李真送至门口,才转身回到原随云身边坐下。 李真面上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原东园是假的!从他的脉象来看,其人不超过五十,但据说原东园已经年过七十! 就不知道原随云知道原东园是假的,与其同流合污,还是毫无所知。 不过,说来也怪,原东园对原随云的感情看起来很真挚,似乎就是把对方当成自己亲儿子,反倒原随云很拘谨。太奇怪了。 无争山庄在山西,是内陆,原随云是怎么想到要跑去海上建蝙蝠岛的呢?这本身就有些奇怪。除非他身边有人引导,而引导的会是谁?师父?长辈?世外高人?或者是某个带有特殊目的的人? 如同金鹏王朝的皇室双脚生有六趾,这本来就是机密,除了三位顾命大臣及大金鹏王与丹凤公主知道,但为何每年偏偏有不少人冒充皇族去要钱?这背后不可能没人指示。 是什么人有这么大势力获得这么多的秘密,并利用这些秘密做下不知道什么样目的的事情? 李真觉得自己又想多了。就像电视剧演的,坏人从来不会死光,因为好人不能无事可干! 问题层出不穷,这才是常态,从来没有一蹴而就。 至于原东园究竟是谁,与他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李真背着手在丁枫的陪同下回了自己呆的客院。 丁枫微笑道:“李神医最好不要乱走,这原府极大,容易迷路。” 李真笑笑点头。忽然又问道:“你认识楚香帅和胡铁花吗?若是他们来访,还请为在下引见。” 丁枫表情一僵,但很快调整好,再次微笑道:“自然。若他们两位前来无争山庄,定然不会让您错过相识的机会。” 李真也在猜测,楚留香究竟会不会来无争山庄找活的原随云呢? 在蝙蝠岛的时候,他为了帮原随云掩饰,必然没有公布蝙蝠公子就是原随云,唯恐三百年历史的无争山庄蒙尘,但,若是原随云投海没死呢? 李真不知道哪里发生了问题,书上这个时候原随云、丁枫都已经死了,而此时他们却还好好地呆在山西。 “你最近是不是出海了?”李真忽然问丁枫,“你皮肤好像是被海风吹的,比内陆人黑许多。” “神医一定搞错了,在下这是被太阳所晒。山西是内陆,我们土生土长的山西人怎么会去海上呢?就是坐船也会晕船吧。” “晕船?某可以提供药丸,能防治晕船。”李真笑眯眯道,“所以你坐船出海究竟去了哪里?” “神医真会开玩笑。在下一直在无争山庄,一整年没有出过远门。神医一定是搞错了。” “是吗?可某明明在金陵见过你,那时候你穿的是件青衫,文质彬彬,很像读书人。” “神医一定看错人了。”丁枫斩钉截铁地道。 “神医向来不会看错。”李怎笑眯眯地道,“不过,某认不认错不要紧,神龙帮同凤尾帮不认错就好。” 丁枫神色数变,最终没有说什么,而是弯腰告辞。他觉得有必要将神医这番话告诉师父原随云,总觉得神医意有所指。 128、想抢走 “这个李真为了花满楼,为了大名还真拼。”原随云酸酸地道,为何他从来遇不到如此对待自己的人?还真是让人羡慕。他突然有种破坏掉一切的冲动。凭什么他得不到,偏要有人能得到? 不过,这危险的念头仅仅在脑中一闪而过,想到自己的眼睛还没有治好,也不知道李真长的什么模样,若是把他从花满楼手里抢回来,做自己的好友,那岂不美哉? 没错,原随云自然是知道花满楼的,也知道他那套“听花开的声音,听雪落的声音”。可惜,他原某人听到的却是看不到美景的绝望哀嚎以及天气寒冷入骨乞丐冻得奄奄一息时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完全没有什么美感,只有绝望,绝望,还是绝望! 在知道花满楼这个人的时候,他曾偷偷的去过江南,但是完全没有发现两人有一点相同,除了都意外成为瞎子! 他憎恨花满楼,因为花满楼犹如太阳,将他心中的不堪映照的无处可藏,让他加倍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内心充满黑暗。 但同时,他又羡慕花满楼,羡慕花满楼有那些对其温柔呵护的家人,羡慕有那么多能生死相托的友人知己,羡慕人人都喜欢花满楼,钦佩花满楼,愿意爱护花满楼! 这些全都是他原随云所没有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四处钻营挖掘别人的黑点,利用蝙蝠岛这个交易所再交易出去,从而控制住那些人。 若是,若是将李真抢过来,不知道花满楼会如何。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一露出来,就不可遏止,使得他蠢蠢欲动,非要达成这个目标不可。 蝙蝠岛没了,难道不该再给自己找个新玩具吗?原随云勾勾嘴角。 但是李真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怎么搭理自己。嗯,很好,有挑战才更好玩。 原随云很敏锐地感觉到李真不喜欢自己,答应治疗眼睛完全看的是无争山庄的面子,是父亲原东园的面子。 想到这些,原随云对丁枫道:“不急,等眼睛治好再说。他应该是知道了原某就是蝙蝠公子,而蝙蝠公子又已经收拢了几个水上大帮派,想借机施压,让我们同朝廷、同六扇门合作。” 丁枫点头:“师父,若楚留香前来拜访该如何是好?” “那就让他来。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谁能证明我就是蝙蝠岛的岛主?呵。好了,不用担心。下去吧。” “是,师父。”丁枫听命离开。 原随云在琴凳上坐下,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脑中还在想着李真。 若是用真实身份拿捏他,试图控制他,显然行不通。同别人不一样,李真茕然一身,又精通易容术,完全可以换个身份重头来过,说不定“神医”这个身份已经玩腻了,正想换个新鲜的呢。至于说利用林家威胁李真,那才是大笑话,没看见林清风、林伯荣已经同李景行冰释前嫌,都投靠了今上了嘛。那李景行可就是李寻欢!李真会在乎林家才怪。 根据目前的消息,李真最在乎的似乎就是唯一的挚友花满楼了,连在江湖上大出风头的陆小凤都远远不及。哼,花七还真是好运。 真不知道李真喜欢花七什么?或者说花七身上有什么? 想到这里,原随云沉思起来,手下不停,仍然拨弄着琴弦,一连串空灵悠远的曲调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 花七有什么?不爱杀人?哼,和自己正相反,自己就喜欢杀死那些痛恨自己的反对者。坚守正义公平?哼,又和自己相反,自己信奉的是谁的拳头硬谁有理,弱者活该去死。同理心强,对他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很在意别人的感受?哼,又和自己相反,自己信奉的是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 原随云鼻子冷哼一声,要是让他选,估计也会选花七当朋友吧?不能怪李真不喜欢自己。 原随云难得认真思考该如何同一个人交朋友,还要让那个人把自己当挚友!长这么大,他原随云公子还从来没有刻意的去同谁交朋友,总有数不尽、看中无争山庄影响力的人跑来主动同他交朋友。 用药材、医书讨好李真?原随云摇摇头,没用,前几天试过了。 用稀奇古怪的病症讨好李真?原随云又摇摇头,李真是自己的大夫,怎么能让他把时间花在别人身上,让别人染指?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心头再度烦躁起来,手指拨弄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只听“铮”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被琴弦割伤的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为何有人会觉得鲜血腥臭?明明鲜甜无比,美如醴酪! “师父,李神医来看诊了。”丁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原随云精神一振,大声道:“请进!” 雕花门被推开,一袭淡绿长袍的李真拎着个药箱走了进来。 他冲原随云拱手道:“原公子好。”目光扫过古琴,又道,“原公子好雅兴。” 原随云同平时一样微微一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带了几分真诚。他柔声道:“李神医这些天在山庄过得可还好?有何不便,尽管交代丁枫,若是丁枫解决不了,还可以来找在下或父亲。” 李真微笑道:“甚好。无争山庄三百年底蕴深厚,让人叹为观止。” 原随云笑道:“李兄过奖了。家父若是听到您这一番赞扬,必然开心不已。” 李真呼吸一滞,又道:“还请原公子躺下,容李某施展金针术。” 原随云拱手道:“有劳李兄。”说着,走到靠近窗户的一张宽大床榻前,乖乖躺在了上面。 窗外正是花园,有花香与木叶清香随风送来,有无尽春光挥洒无忌,但,这些都比不上李真陪在身边。原随云不知道这算不算雏鸟心理,但有李真在身边,他觉得很有安全感,就连睡眠也香甜无比。 李真若是知道他这个想法,必然后悔没有多学一门心理学。 129、交朋友 醒来的时候原随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多年未见的彩色世界随着眼睑睁开,犹如拉开一场辉煌序幕,又一次降临人间。 阳光是金色的,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柔暖的犹如天边飘着的云朵; 杏花飘飘洒洒飞落如雨,却阻止不了蜜蜂的热情,一个个穿着黑黄条纹外套,快速扇动透明翅膀翩翩起舞; 垂柳嫩枝鹅黄柔软,让他想起五岁前父亲买给他的小鸡、小鸭、小鹅,那么柔软,那么稚嫩,那么可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受不到这些美好了?亲手杀死养大的狗子“葫芦”时的血腥味似乎还残留在鼻翼,这让他忍不住皱眉,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阿云,可是能看见了?”原东园一直安静坐着,迟疑着开了口。 见儿子望向花园的眼神不再空洞,甚至洋溢了激动,他坐不住了。 “父亲,这么多年,您还是没变。”原随云温和一笑。 原东园激动地猛然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阿云,你,你能看见?看得,看得可还清楚?”一边问原随云,一边不由自主的望向同样安静坐着的李真。 李真微微点头,没有开口。 尽管看多了病人痊愈后的激动,但每次还会忍不住感动,这一瞬本就是他精心研究医术的力量源泉,总能带给他攻克难关后的成就感。 原随云笑了,这个笑容完全不同于过去那些犹如面具般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是驱散了黑暗阴冷后感受到暖意后的笑容。 “很清楚,就像从来没有瞎过一样。”曾几何时,原随云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提到“瞎”字,没想到今天,一切变得释然。 “好,好,好。”原东园语无伦次地道,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烁。他深吸一口气,脸部微微上扬,屏住激动的泪水,平静片刻后,才满脸堆笑道:“李神医,能治好犬子,原某感激不尽,但有所求,必竭尽全力。” 李真摆手道:“严重了。在下只不过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原庄主不用放在心上。若是过意不去,不如送些稀奇古怪的药材给某研究。” 原东园哈哈笑道:“自然,自然,只要神医喜欢。” 李真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呆在这里,应该给这对父子一个安静的空间说些感慨的话,回忆回忆往昔,展望展望未来。 于是,他很知趣地道:“某先回客院,准备制作一些养生的药丸,就此告退。” 原东园抚了抚胡子,道:“有劳。” 李真这才背着手离开。 原随云看着那个一身浅绿夹袍的男子,忍不住失望。这人比自己起码矮两个头,骨骼纤细,面目尤其平凡,若不是一双点漆般的双眸,简直毫无特色,丢在人堆都没人多看一眼。 “这就是李神医?”他不由自言自语道。 “是啊,在医术一道,他真得是天纵之才。”原东园忍不住赞叹。 “如此平凡?”原随云还是不敢置信。 “平凡?哪里平凡?阿云,你莫要以貌取人。” “他的长相本就平淡无奇。”原随云淡淡道,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 “唉。”原东园摇了摇头,儿子这些年独断专行,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对了,你的内气可有改善?”想到李真那个危言耸听的“经脉寸断”,原东园忙问道。 原随云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的确有些后患。” “要不将练过的功法给李真瞧瞧,看他能不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原随云微微一笑,犹如再次戴上了往日温和可亲的面具:“若是给他看了,那他可要一辈子留在无争山庄了。” 原东园轻轻摇摇头:“他是你的恩人,切记不可得罪。将来万一……” 原随云打断父亲的话,道:“儿子明白。” 原东园压抑住内心的失望,儿子的改变只在刚复明的一刹那,这才过去不到一刻钟就平复了心情,变得同往日一样冷心冷肺。哎,性格已成,再难掰回来了。 一时之间,顿觉索然无味,神情也变得落寞,冲着儿子点了点头,原东园转身走出了儿子的院落。哪怕这院落里栽满了花木,布置的花团锦簇,却也不能无视地下埋着的尸体白骨。 同往常不同,今日父亲的表情原随云一目了然,可惜,对此他无动于衷。 不知从何时起——不,他知道从何时起——正是从无争山庄被牢牢握在手里,对父亲就少了惧怕,似乎对方只是一个普通老人,而曾经被抛弃的深深恐惧让他无法从容面对老父,除了恭谨不知道还能剩下什么。 每拿下一个帮派,他心中就多一点安宁,似乎只有不断扩充势力,心里的安定感才能越积越多。但,无疑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心口好似有个黑洞,即便拿下某个势力,那种满足与安全感也不过持续数日,甚至数个时辰。他只好不停继续下去,似乎永远找不到尽头。 有人扩充势力是因为野心,像上官金虹,但,对于他原随云来说,扩充势力不过是想让自己能好好睡上一觉。 原随云来到琴凳前,看着断了一根琴弦的焦尾,曾几何时,他将心事全部付诸瑶琴,渴望寻到一位知己,一位能将自己从黑暗中拉出来的知己,可惜,运气不够。 伸出两根手指,原随云随意拨弄着剩下的几根琴弦,嘶哑走调的琴音响起,呜呜咽咽,犹如鬼哭狼嚎。 掀起衣袍下摆,原随云款款坐在琴凳上,原来琴凳上的锦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薄、那么冷,是瞎掉的灵魂认为它冷。 手指灵快的将断掉的琴弦重新弄好,原随云微微眯着眼睛,开始弹奏古琴。古琴上附着着内气,将声音传得很远,哪怕是住在东南角杏花苑的李真也听得清清楚楚。 李真将青木鼎里数颗碧绿的药丸倒出来,放进大肚白瓷瓶里,用软木塞塞好,这才重新收起青木鼎,放下卷起来的袖子。 盘腿坐在床榻上,他运转内气,以恢复炼药消耗的精神,却不曾想原随云弹奏的琴音犹如精灵般钻入耳中,让他无法专心。 “什么曲子?高山流水?”李真愕然。 130、神TM挚友知己 自从原随云复明后,做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比如,一大早就会给李真送来带着露水的鲜花,各种山西风味的美食,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 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李真喜欢吃粤菜、淮扬菜、本帮菜,他花了不少心思,不知从哪里抢来了数个大厨,连着给他做好几天。 至于为什么李真知道大厨是抢来的,就看这些人胆战心惊的模样,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若不是自己是个男人,李真都要怀疑对方是在追求他了。 别说对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恢复视力后,原随云第一眼看到的可是男人打扮的李真,要多弯的人才会对容貌不过是不丑的瘦小平凡男人动心?没有吧? 尽管李真心里直打鼓,但在向原东园告辞时,都被对方以要好好“感谢并款待”他给搪塞过去了。反正,几次告辞都被拒绝,搞得走也走不了。 看着花园里杏树上已经指甲盖大小的青杏,李真幽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开始策划怎么逃走了。 这天是个晴天,李真刚刚给花满楼传了封报平安的信,丁枫就邀请他去街市逛逛。 逛街市?李真心头一动,逃跑的好机会。 于是,他笑着道:“某随后就到。” 丁枫微笑告辞,出了李真住的客院杏花苑。 李真则开始收拾东西,需要带的并不多,只有一个青木鼎比较重要,让他绑在了大腿上。 看着百子柜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他满脸惋惜,带不走了。 等走出杏花苑来到山庄门口时,原随云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 李真脸上的微笑几乎挂不住,整个人犹如蒙上一层阴云,这人莫不是只鬼,怎么到哪里都跟着呢?这人究竟想干什么?对自己有什么目的? 发愁,李真抬头望了望天空,瓦蓝的天空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莫可奈何,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李兄,快请!”原随云看到门口绿色人影一闪,忍不住笑着邀请。 啥啥李兄,谁是你的李兄,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李兄?还真不见外,李真心中不停吐槽。不过,脸上仍然浮着假笑道:“原来是原少庄主。怎么,原少庄主今日也有雅兴去逛街市?”明知故问。 原随云倒是不介意他的阴阳怪气,微笑道:“在下听说李兄喜欢热闹,最近在山庄里过的太无趣,总想逃走,就想陪着你出来逛逛。” 李真干笑道:“呵呵,呵呵。”你说的都对怎么办? 跳上马车,落下车帘,李真同原随云盘坐在车厢里,马儿稳稳地走在青石路上,朝着城里集市的方向奔去。 “这马真是雄健。”李真不懂马,但也看得出驾车的两匹马都是良驹。 原随云微笑道:“山西本就离草原很近,哪怕近几年榷场已经废弃,走私的也不在少数。李兄若是喜欢,送你就是。” 李真摇头:“免了,某不会养马,太麻烦。” 原随云继续微笑:“可连养马人一齐送你。” 李真头摇的更快了:“不要,不要,养不起。” 原随云笑道:“既然李兄看不上他们,想必也没什么用,回去就让人处理了吧。”静静坐在车厢尾部、如同隐形的丁枫轻轻答了句“是”。 李真听了,面色数变,最后还是忍不住怒斥道:“你这厮何其可恶,哼!” 早就做好了同原随云翻脸的李真被接下来的一波操作惊到了…… 就听原随云哈哈大笑道:“这才是李兄的真性情吧?哈哈,可爱至极。不过李兄无须气愤,刚才那些都是原某的玩笑话而已。” 李真怒瞪着他,嘴唇紧紧抿着,额头青筋直跳。 原随云又笑道:“不信你问丁枫?” 李真“哼”了声道:“他是你徒弟,自然是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原随云又笑:“这些天在无争山庄李兄辛苦了,一直装模作样想来很累吧?” 李真脱口道:“当然。你父子两个都是老狐狸。” 原随云哈哈又笑:“狐狸,嗯,不错,我喜欢,比蝙蝠还要喜欢。”可怕的是,原随云后来在海上还真得闯出来一个“玉面狐狸”的绰号,比“蝙蝠公子”还让敌人战栗恐惧。 李真想着既然表面文章已经做不下去了,索性直接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古古怪怪的?老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恕在下想不通。” 原随云面色一僵,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倒是丁枫多嘴道:“师父与神医一见如故,视您为今生挚友、知己。” 李真傻傻地半张着嘴:“虾米?”他掏掏耳朵,总觉得听力可能出了问题,他,他啥时候成原随云的挚友、知己了?难道现在交友都不用当事人认可了吗?是时代变化太快,还是他太老土,跟不上潮流了? 丁枫微笑不语,原随云同样挂着可亲的微笑,这师徒两人骨子里还真是一模一样。 “所以之前原少庄主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和我成为挚友?”李真咬了咬舌尖,不确定地问。 “别人想和我交朋友的时候都是那么做的。”原随云捏着棋子微微一笑。 “那你将那些人当朋友了吗?”李真反问。 这问题一出,原随云立马冷下了脸,往棋盘上丢了个黑子,冷哼道:“我原随云的朋友岂会是他们能做的?” 李真纳闷道:“既然人家那样待你,你都不把他们当朋友,为何却认为你那样对我,我就会把你当朋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呀。” 原随云脸更冷了,像是罩着一层冰霜,他定定地望着李真:“所以,你不把我当朋友吗?” 李真当然想开口说“不”,但想到这人的黑暗属性,他不敢啊,唯恐连累了什么人。于是,他咽了口唾沫,不确定地道:“算?” 这会他突然理解了过去看的那些故事里的圣母,为何黑化的反派用别人威胁他,他就会就范,眼睁睁地看着血案发生,实在是臣妾做不到啊。 131、逃了 很快到了街市,李真大大松了口气,再也不用被拷问愿不愿意承认原少庄主是朋友了。他望着热闹的人群,心里满是忐忑,能,能顺利逃走吧?不会连累别人吧? 跳下马车,与原随云并肩走在人群里,李真还不时打量两边摊贩上卖的小商品,什么泥人、糖人、糖葫芦、针头线脑、鞋袜首饰,还有拨浪鼓、木马等孩童的玩具。 李真见拨浪鼓很可爱,摇一摇就会发出鼓声,哪怕有些低沉,忍不住掏了串铜板买了一个。等拿到手里,他边走边摇拨浪鼓,满脸兴趣盎然。 原随云见李真心情明显好转,就像雨后天晴,也不由微笑。自然,这个笑多了几分真诚。 一边听着拨浪鼓声,原随云一边留意周边的人群,等他再次望向李真时,发现人不见了,而摇着拨浪鼓的是个不足三岁的娃娃,正趴在胖胖的奶奶肩上啃手指。 原随云额头青筋狰狞,脸上肌肉抽动数下,却仍没有将那千锤百炼的微笑面具摘下。 “丁枫!”他凝音入耳,试图召唤一直跟着的徒弟。 没有回应。 “丁枫!”他将内气输出增加几分,再次召唤徒弟。 可惜,仍然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道:“让一让,让一让,这位公子晕倒了。” 原随云忙冲喊声飞去,整个人如同游鱼在人群中穿梭。 等飞到跟前,果然,晕倒在地的就是丁枫。 他快步上前,握住丁枫脉门,这人竟然中了迷药,定然是李真! 在丁枫身上轻点数下,就听丁枫喉头“咯咯”数响,一口唾液呕出后,他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父!我怎么了?” “你被李真迷倒了。”原随云道。 “是弟子没用。”丁枫满脸惭愧。 原随云淡淡道:“快起身。他若是想迷倒你,你也是没法子的。”这会,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李真没有将整个无争山庄的人统统迷倒。 李真双手一摊,他不是不想,是制作高浓度迷药的药材不够! 你以为原随云肯给他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真得就一点防备也没有吗?自然不会,这位可是个神医,精通医毒,相信没谁敢轻视。 “是,师父。”丁枫从地上鱼跃而起,微低着头,跟在原随云身后,不敢再出声。 眼里余光扫到衣袍上的尘土,赶紧拍了拍,顿时觉得袖袋一沉,等发现里面的东西,他忙禀告道:“师父,有一封信!” 只见他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正是李真平时经常带着的一个藕色绣着兰草的荷包。荷包口半开着,露出里面的纸卷。 原随云接过荷包,将里面的纸卷拿出来,展开看了一遍,道:“告辞信。说思念远方的友人,多谢无争山庄的热情款待,让我们不要找他了。” 丁枫不由问道:“那还找吗?” 原随云淡淡道:“为什么不找?没人能逃出原某的手心,除非原某愿意!” 丁枫忙答道:“是。弟子立刻传信让门下帮众按照特级任务速速寻找。” 原随云摇头道:“不用,就普通。你莫忘了,李真可是个易容高手。” 丁枫脱口道:“那岂不是不好找?” 原随云道:“原某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态度,除非原某愿意,他跑不掉的,会一直有人查他,让他满身麻烦,呵呵,他可是最怕麻烦的。” 丁枫赞道:“师父高明。” 原随云:“嗯。” 丁枫已经离去,原随云随意走着。 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民宅的大门外,这里正好是一条巷子的尽头,一棵大槐树下数个小童正在玩耍。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男童似乎是领头的,不管比他大的小童还是比他小的小童都很喜欢和他玩。 原随云不由停了下来,看着他们,很想搞清楚这个小童既不是最高大的,又不是最干净的,更不是衣着最好的,为何都喜欢和他玩呢? 看了一会,他还是没看出什么门道,小童们玩的“木头人”游戏也很幼稚简单,看不出有什么乐趣。 于是,他走上前去,微笑着问男童:“小弟弟,能不能告诉大哥哥,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和你做朋友呢?只要你告诉大哥哥,这包松子糖都是你的了。” 男童好奇地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松子糖,道:“大哥哥,你真得给我这包松子糖?” 原随云脸上的笑容温柔可亲,但是男童就是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道:“我可以告诉大哥哥为什么。” “哦?为什么?” “分享。” “什么?”原随云不解地反问。 男童认真地道:“因为分享啊。只有将你有的东西真心分享给朋友,他们才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成为你真正的朋友。” 原随云一时有些失神,这是个从来不曾出现在他人生中的一个字眼。 男童见大哥哥呆呆的发愣,推了推他的手臂,道:“大哥哥,可以给我松子糖了吗?” 原随云回过神来,仓促道:“当然,当然。”说着,将手里的松子糖递给男童。 男童接过糖,灿烂地笑着道谢:“谢谢大哥哥,你是个好人。” “好人?”原随云失笑。他不是善人,通常不是善人的人都不是好人。 男童却点点头,认真道:“因为你想和别人交朋友,你渴望友谊,这说明你内心深处还有善良的地方。”语气一顿,他又道,“这是我师父说的。嘻嘻,阿开觉得很有道理。” 原随云笑看着他。 男童蹦蹦跳跳着跑回人群,将刚刚到手的一包松子糖全部分给了小伙伴。小伙伴们传来惊喜的尖叫声,男童也跟着嘎嘎笑。 看到这一幕,原随云突然觉得胸口的暴虐远去了,天地间清朗一片,希望在人间。 看着男童,他突然喊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回首一笑,冲他挥手道:“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原随云轻声道,“树叶的叶,开心的开?是个好名字。” 132、激将1 自从嫁给任慈后,秋灵素远离了过去的浮华喧嚣,那曾虚度的年华,犹如流水浮灯,随波远去。与普通的妇人一般,她洗手做羹汤,浣衣扫陛阶,余暇之时更是潜心修佛,为自己寻找一个精神寄托。 聪明人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差,不过数年,从未下过厨的她就能烧一手好素斋,让人吃的连舌头都能吞下肚。对此,任慈很是惊喜,只有极其重要的客人或者多年至交才有机会受邀前来家中赴宴,品尝到任夫人的手艺。 花园里牡丹盛开,风中传来花香与木叶清香,但这些香味都比不上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 挂着纤细竹帘的窗户缝隙里一波波的香气如同一个个尖锐的钩子,生生将今天赴宴的客人勾的口水直流。 为了吃这顿素斋,楚留香已经沐浴熏香,早早准备好,此时,正眼巴巴的盯着厨房的方向。一双眼睛还不时带着防备扫过其他几位客人。 其中一位正是莆田少林寺的主持天峰大师。天峰大师已经多年不履江湖,难道为了任夫人的高超厨艺从遥远的福建跑来山西了? 比楚留香行为更夸张的是胡铁花。向来邋邋遢遢,数月不洗澡的糙汉胡铁花此时竟然把自己洗的像婴儿一样干干净净,还剃去了乱糟糟的胡须,更是穿了一件连衣褶都没有的宝蓝绸袍。 习惯了他不修边幅,脏的没人样的楚留香看了他今天的打扮吃惊的几乎把眼珠子掉出眼眶,平时不透气的鼻子几乎都要被他摸掉一层皮。 “小胡,你,你今天……”楚留香满脸一言难尽。 胡铁花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眼睛望着厨房的方向,还不时丢给楚留香一个白眼:“老臭虫,怎么了,见不得老胡比你英俊,比你倜傥?” 任慈见此,不由失笑。这两位都是他喜欢的年轻人,夫人也觉得他们很有趣。 权势在手的人上了岁数,有的极力压制年轻人的崛起,唯恐自己影响力下降甚至消失;也有的乐意提携有趣的年轻人,助他们一臂之力。可巧,任慈正是后面一种。 当前武林出了不少出类拔萃的年轻人,除了楚留香及胡铁花,还有“灵犀一指”陆小凤、号称“天下第一偷”的司空摘星,修炼“无情剑”的西门吹雪,“天外飞仙”叶孤城,自然,还有新任六扇门总捕头花满楼。“凤双飞”霍天青也不错,可惜已然陨落。 “小李飞刀”李寻欢也算一个,不过,他已与江湖人完全不同,抓着兵部的江湖人还是江湖人吗? 任慈有些担心,丐帮是一个大帮,而乞丐的多少无疑表明当朝皇帝的执政能力,要说今上不想解决这个问题,不太可能。这攸关丐帮的生死存亡。 不过,再怎么担忧也于事无补,还是品尝今天夫人妙手烹饪的素斋吧。 隔着竹帘,众人已经嗅到越来越浓郁的香气,这香气尽管无法用文字形容,却足已引起任何人的食欲。 “任夫人的素斋果然是天下无双。”天峰大师称赞道,“就是菩萨佛祖圣人闻到也会心动。” 楚留香笑道:“这么说,天峰大师早就已心动?” 天峰大师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老和尚今天犯了戒,不过就算向我佛忏悔,也要等这桌素斋吃过才好。” 胡铁花嚷嚷道:“看来菜已经上桌了,咱们还在等什么?” 几人掀开门上挂着的竹帘,走进餐厅,就突然怔住。菜不但已经摆上了桌,而且已经有人坐在那里,正大口大口吃着。这人是个穿浅绿夹袍的小个子男人,相貌平平无奇,丢进人群也没人能认出来。 这位不速之客竟然没有等他们,既没有熏香,也没有沐浴,全身都是汗臭气,一看就是几天没洗澡。偏偏任夫人没有赶走他,还不停替他夹菜,唯恐他吃得还不够快! “任夫人真偏心。”楚留香摸摸鼻子道,尽管他闻不到菜香,但那菜色清新犹如山水画,早就显示了不凡。 “明明请的是我们,却让别人先吃了。”胡铁花嚷道。 “你为什么要偏心他?”胡铁花又嚷嚷。 任夫人笑道:“因为他是个神医啊。” 天峰大师笑道:“我不怪你,听说他医术通神,咱们这些老朽还真得不能得罪神医。” 楚留香苦笑道:“遇见了这个人,别说他吃的是素斋,就是想吃天上的星星,想必也有不少人为他去摘。” 胡铁花瞪大眼睛道:“哼,不就是个神医嘛。老臭虫认识不少神医,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张简斋,“三不治”梅二先生,四大名医之一的叶星士,我就不信了,难道都不如他?” 这个人自然便是李真。 一盆素火腿,一盘“鼎素”,一盆锅贴豆腐,都已经被吃的底朝天,李真才停了下来,冲这几人笑了笑:“你们尽管骂个痛快,反正我吃我的,你骂你的,还没人和我抢。” 楚留香大笑:“别人上你的当,我可不上。”说着,迈步上前,在桌边坐了下来,抄起筷子,转眼三块素鸡没了。 胡铁花急急上前,在楚留香身边坐下:“你们都太狡猾了,老胡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就要老实的吃饭。” 任慈跟着哈哈一笑,邀请天峰大师入座:“请。” “请。” 两位前辈的辈分在美食面前也没了威慑,让人不由感到好笑。 “你今天怎么这么邋遢,好像几天没洗澡一样。”等吃了个半饱,楚留香才好奇的问李真。 李真瞪大眼睛,神秘地道:“我刚刚逃出来。” 楚留香失声道:“什么?” 李真重重点头:“从无争山庄逃出来的。” 胡铁花惊讶道:“我以为你同那位原随云公子已经是好朋友。江湖上谁不知道神医李真是原随云的挚友知己,两人经常把臂出游?” 李真吃惊地道:“什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传闻?” “最近两三个月?” “不是吧,我也不过是被困在无争山庄三个月而已。”李真不敢相信。 “其实江湖上最出名的不是你,也不是你成为别人挚友的消息。”任夫人突然道。 133、激将2 “那是什么?难道又有大事发生?”李真好奇地问。 “你猜?” “难道是西门吹雪又杀了谁?” 楚留香摇头道:“据说他正与峨嵋剑派四秀之一的孙秀清姑娘卿卿我我。有传言称他受高人提点,若想剑法更进一步,就要将无情剑修至有情,才能如阳极生阴、阴极生阳一样阴阳相济、生生不息。” “西门吹雪正在悟道?”李真满脸不可思议,“用一个女人?” 胡铁花叹气道:“可惜,他不明白女人是最麻烦的生物。等着瞧吧,说不定他道没有悟通,就被逼着成亲生娃了。” 李真不由莞尔。 很快,他又道:“既然不是西门吹雪,难道是陆小凤?他不是向来喜欢出风头,管闲事吗?” 胡铁花摇头道:“还真不是他。据说他带着自己的那位新婚妻子丹凤公主去了金鹏王朝的旧地,此后就没有消息传来了。” “莫非是花满楼?他正式接管了六扇门,肯定正大刀阔斧的整顿武林,也难怪风头最盛。” 任慈摇头道:“这你又错了。花满楼也只不过多抓了几个大盗,并没有你猜测的大动作。” 李真摇头道:“猜不到。” “这人你非但不认得,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过。” “哦?” “她是个美丽无双的女人,但偏偏看不得比她还美的女人。一旦遇到比她美的,就会想法子毁掉对方的容貌。” “那是谁?”李真脑中闪过“石观音”三个字。 任慈叹气道:“这人自称石观音。据说她尽管憎恨比自己长的美的女人,却对长相英俊的美男子情有独钟,掳走不少人,很多还是名门大派武林世家的传人,这些人都被养着成了面首。” “哦?还是个女王?”李真笑道。 “就是史上的公主也不如,有消息称她的老巢正是在大沙漠之中,中原武林就是想去救人也找不到地方。”任慈叹气道。 “没想到丐帮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灵通。”李真称赞道。 突然,李真又拍了下额头:“我明白了!” 任夫人道:“你明白什么?” 李真道:自然是那些被毁容的姑娘了。她们肯定需要一张新脸,所以,就找到我了。”不等任夫人回答,他又叹气道,“我还以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太强,才获得任夫人的青睐,请我吃这顿美味的素斋,原来没安什么好心。” 任夫人道:“莫忘记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可没有请你来。” 李真苦笑道:“也许我正好倒霉,一头撞到这里来了。” “不过,我决定这次谁在说什么我都不会轻易救人,管她被毁容,还是被下毒,都不管我的事,这件事说破天我也不会管。” “李真,你变了,似乎对有挑战性的病例不感兴趣了。”楚留香不解地道。 “你若是给人治病,治好后却被逼着交朋友,还把你囚禁起来不让离开,你就会和我一样的想法。”李真苦笑道。 “原随云?”胡铁花嚷道,“他本来就不是好人!谁让你救他?” “小胡,你是说我自作自受?”李真皱眉道。 “难道不是?”胡铁花道。 “可是作为大夫,就要对病人一视同仁啊。”这是希波克拉底誓言所要求、所要遵守的原则。 这时任夫人突然道:“没人让你去管那些被毁容的女人。” 李真怔了怔:“没人?” 任夫人淡淡道:“是啊,没人,你何必自作多情?” 天峰大师突然道:“这件事已经有最合适的人选了。” 李真目光炯炯地问:“是谁?”他曾经给李焉知整过容,江湖谁人不知?尤其那套“改天变地靓靓刀”,出神入化。想想就知道天峰大师说的是谁。但他偏偏不说出口,偏偏想借天峰大师的口说出自己的名字。 天峰大师道:“自然是张简斋张神医了。” 李真怔了怔道:“你说的是谁?” 天峰大师不吭声了,但是任慈却重重道:“能‘起死回生’的张简斋张神医。楚留香想必对他很了解。”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 李真一听,闭上嘴巴,谁也不想理了,一杯接着一杯喝着任夫人精心烘焙的大麦茶。 任慈却好像有些不知趣,接着道:“张简斋确实是杏林三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世上若有一个人能消除那些被毁容女子的伤痛,那必然是张简斋了。” 李真继续喝大麦茶,莫名觉得这茶水有些苦涩,同时,他懒得听任慈花样称赞张简斋了。 任慈却偏偏说起来没完没了,继续道:“张简斋此时可能还在江南,若是香帅给他发一封信,想必能请动他。” 李真忍不住放下茶杯:“你跟我说这么多,为的就是夸他医术如何如何好?” 任慈叹气道:“是啊,他医术好。除了找他,我们不知道还能找谁。” 李真突然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你为什么不能找我?难道我医术不好吗?” 任慈摇头道:“你不行!” 李真跳了起来,因为他觉得以自己的身高,不跳起来缺少存在感:“谁说我不行?” “这件事不是你办得了的。”天峰大师也摇头。 “为什么我办不成?”李真不满地道。 任慈淡淡道:“因为这件事太棘手,因为你根本不想管这件事,深怕病人都变成原随云。” 李真大吼道:“谁说我不想管,我偏偏要管给你看。”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发现在座的几人都在笑。 每个人都在笑,尤其胡铁花更是笑得东倒西歪,那种笑就像是忽然看见有人一脚踩在狗屎上一般。李真忽然发现自己正是那位踩在狗屎上的家伙,此时想把脚从狗屎堆里拔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任夫人微笑着叹气道:“请将不如激将,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 李真一拍额头,随后摇头道:“我只是一个神医,的的确确是比不上你们这几只江湖上的老狐狸。这没什么丢脸的。对,就是这样,没什么可丢脸的。” 胡铁花听他这么一说,哈哈大笑:“李真,你真的很会自我安慰。” 李真淡淡道:“这可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绝活。” 胡铁花笑声立马哽住。 134、毁容者秋 说到李真同在座几位的相识还要回溯到去年冬季。 那会他还住在老阎的珠光宝气阁,没想到却接到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的拜帖,再三请求他前去为儿子原随云治疗失明的双眼。 无争山庄同样地处山西,历史比大名还悠久,已近三百年,哪怕最近数十年有衰落的迹象,仍是不可小觑的武林世家之一。也正因为考虑到这些,李真才不得不接受了邀请,打算前往那里治病。 不成想,还没出门,就被丐帮帮主任慈截了胡。任慈亲自上门,请他去济南为妻子秋灵素治疗脸部的伤疤。 相比原东园,李真自然对老好人任慈更有好感,对秋灵素也比较同情,哪怕对方年轻的时候是个绿茶婊。 不要不同意,瞧瞧她的入幕之宾都是谁,沙漠之王无影神刀扎木合、盘踞皖南的天星帮帮主七星夺魂左又铮、朱砂门杀手书生西门千、海南派海南三剑之一的灵鹫子,哪一个都不弱于任慈。 同情归同情,让李真最看不过眼的就是秋灵素这女人被石观音逼迫毁容前,专门请了高明的画师画了自己的小像,一一送给以上几位留念,还说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这难道不婊吗? 事后,为了怕画师泄露自己被毁容后的丑陋面孔,她更是弄瞎了画师。这就恶毒了。 好在,这女人运气不错,竟然被任慈接收了。 老任并不是她的仰慕者,只是觉得她一个江湖上声名显赫的美人被人毁容,境遇凄惨,为了给她一个庇护,就娶了她,让她成为了丐帮帮主夫人。 她还算感恩,终于洗尽铅华,在江湖销声匿迹,和老任过上了夫唱妇随的日子,反倒生活的幸福美满,也算因祸得福吧。 秋灵素脸部被毁十几年,早就不在意了,但任慈却还是在知道李真尚在山西时,特特抽出时间亲自上门邀请,可见,这人对妻子如何情深义重。 就算李真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也才冒出头不过两三年,资历尚浅,肯放下架子,亲自上门来请的大人物至今也就一个任慈!没看见原东园也不过是连发三张拜帖嘛。 反正,李真对任慈十分有好感。想来不管是好人还是恶人,都希望与自己交往的是性格光明正大的好人吧? “任帮主,久仰久仰!”李真热情迎接任慈,将他带到客厅,“请。” 上的是最好的茶大红袍,今上赏赐的。 “李神医,老夫同样久仰大名!”任慈笑道,“冒昧前来,还请不要见怪。” 其实任慈也不过四十岁,称老夫稍微有些早,但这会普通人的人均寿命也不过五六十。 李真忙道:“怎会?任帮主肯给在下面子,是在下的荣幸!” 任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摩挲着碗盖,沉吟道:“老夫听说神医帮李燕北之女改头换面,因此上门求医。” 李真微笑道:“不知任前辈是为谁求医?” 任慈道:“我夫人。她年轻时被一个对头逼着毁了容,满面伤疤,平素以面纱遮面。” 李真道:“还要看了之后,才知道能不能治。不如明日就出发前往济南?” 任慈大喜,忙拱手道:“老夫在此谢过。” 李真忙还礼:“任帮主客气。”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李真才送他去客院休息。 次日一早,李真辞别山西一众友人,就跟着任慈出发前往济南。 等到了济南,李真才知道任慈哪怕只在阎府停留一晚,也还专门跑去珠光宝气阁的门店挑了根珠钗给夫人做礼物。 这样的感情让单身狗李真心里升起几丝羡慕。 可惜,他现在男心女身,又不是断袖,有心无力啊。 无名宝典的凝气期之后有没有育丹期?若有,能不能像修真结丹时重塑身体?若是能,嘿嘿…… 想到这里,李真不由笑了起来,果然希望在人间,好好修炼才有前途。女身实在太不方便了,不提胸口的重量,就是每月那几天也让人头痛无比…… 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从生理上来说,真没法和男人比,太脆弱!哎,偏偏这样脆弱的身体,还能孕育下一代,造物主真是神奇。 摸了摸下巴,李真突然想到,做女人也有好处,不用天天刮胡子啊,咳咳。 任慈靠在车厢上,双手抱臂,看着对面李真的表情不时变化,一会皱眉,一会展颜,一会咧嘴傻笑,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青年不过二十多岁,崭露头角也不过两三年,但不容小觑,竟然查不出他的过去,是个神秘人物。原以为会狡诈腹黑,没想到并非如此,其人中正平和,心胸广阔,很是大气。 这样有意思的年轻人夫人一定喜欢,任慈不由想道。 很快马车停在了任府的宅子前,任慈招呼李真下车,李真才从各式想象中回过神来。 两人走进主宅,秋灵素已经等在那里,正为他们安排接风洗尘。 等洗好澡、填饱肚子又美美睡了一觉起来后,李真才给秋灵素治疗。 “您的脸似乎是被某种毒腐蚀成这个样子。”李真放下手道,“那位对头想必是位使毒的高手。” 秋灵素听他提到“对头”,全身颤抖:“她,她是个恶魔。” 任慈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慰。秋灵素顺势倒在他怀里。两人相拥,好一对大龄璧人。 李真四十五度仰头,这满室的狗粮味呦…… 过了一会,任慈见夫人情绪平静下来,才抬头问李真:“可还有治?” 李真抬手扇了扇风,狗粮味散的差不多了。于是他点头道:“可以。只不过任夫人原有的相貌在下尚不知晓,需要画幅小像给我参考。” 秋灵素沉默了一会,才道:“夫君,灵素不想恢复原来的容貌,我想平凡一些。” 李真满眼惊讶的看着秋灵素,不是所有的美人都有这样的决断。 任慈也吃惊道:“别怕,夫君能护得住你。” 秋灵素摇摇头:“不,我想变得平凡。平凡就是幸福。相比年轻时容貌犹在被江湖吹捧的时候,我觉得嫁给你以后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 任慈激动道:“灵素真得如此认为?” 秋灵素斩钉截铁道:“自然。遇到夫君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李真又想仰天叹气,屏住呼吸,拒绝狗粮味的入侵了。 135、路遇逼婚 这次治疗除了祛除秋灵素脸上、身体内残留的毒素外,李真还按照要求将她的容貌恢复到原有姿色的二十分之一。实在是这人年轻时容色太盛,哪怕大大调整,还是变成一位温婉的中年美丽妇人。 对着铜镜,秋灵素无比高兴,这个样子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模样,不会因太美受到嫉妒仇恨,也不会因为太美被人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更不会遇到那个对头一样的恶毒女人! 想到那人甜蜜声音里透出的恶毒,秋灵素又一次打了个寒颤。好在噩梦也有醒转的一天,她已经能鼓起勇气面对新生活。 出于习惯,秋灵素还是蒙上了面纱,故而,除了任慈,竟然没有其他人知道她容貌已经恢复。 秋灵素亲自下厨为李真连着做了好几天素斋,吃的他满嘴流油。 在知道这种待遇何其不易后,李真大方地赠送对方一对雌雄避毒珠。除了能避毒外,还能在百里内找到佩戴的另一人。后者这点小技巧让夫妻俩惊喜不已,比珠子能避毒还高兴。 对此,李真很想翻白眼,这就是传说中的“买椟还珠”吧?真真不识货,哼。 此时任慈同秋灵素都没有想到,正是这避毒珠救了两人的性命。 很快,原东园派来的人追到了济南,还找上了门。 李真这才告辞离去,前往山西。 离去的那日,天气晴好,马车路过大明湖畔,竟然有不少游人。看着热闹人群中正值妙龄的一个个女侠,李真脑中莫名闪过“哪一个是夏雨荷呢”。 ……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李真放下手里的《增广贤文》,拉开窗帘,看向车厢外。马车不知因为什么,停了下来,迟迟没有重新出发。 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又脏又臭的男人正被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侠用剑指着。 女侠很高,换算成现代标准,足有一米七二,比多数女人都要高,甚至比不少男人还高。看到李真透过车窗看她,她恶狠狠地瞪了李真两眼。 李真愕然,但,但却仍然没有放下窗帘。 就听女侠对络腮胡汉子道:“胡铁花,你究竟娶不娶我?” 胡铁花摇头。 女侠怒道:“你还是不是男人?答应娶我,为何又要反悔?!”这样的逼婚配上她英气勃勃的面孔,让人对胡铁花心生同情。 胡铁花嚷嚷道:“明明是你故意灌醉我,我才答应娶你的!” 女侠脸上一红,羞恼道:“是你这个酒鬼主动找我喝酒,怎么说我故意灌醉你?你还讲不讲理。” 胡铁花眼珠一转:“谁让你酒量比我好?!” 女侠气笑了:“死酒鬼,说话不算话的王八蛋!” 胡铁花被这么一骂,竟然好似大夏天洗桑拿,痛快无比,更大声地嚷嚷道:“高亚男,告诉你,我‘蝴蝶花’是不会娶你的,趁早别做梦了,哼。” 同他想的不一样,原以为会继续纠缠的高亚男竟然收回剑,冷冷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而且越走越快,转眼不见人影! 胡铁花傻傻望着高亚男远去的背影,满心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一时之间,复杂难言。过了一会,他才自言自语道:“走了好,走了好,走了就不用和她成亲了。” 李真得知他是胡铁花后,就一直在看笑话。见他这样自我安慰,故意道:“你只不过是在自我安慰。” 胡铁花看向他,不解地道:“何解?” 李真轻笑道:“就是说你心里已经很明白,哪怕现在追上去,高亚男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更不会逼着你成亲了。” 胡铁花提高声音喊道:“那可未必。女孩子的心情瞬息万变,刚才想嫁给我,现在不想嫁给我,说不定过一会又再会想嫁给我呢。”若不是话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心虚就更像真心话了。 李真从车里跳下来,冲他拱手道:“在下李真,是位神医。” 胡铁花拱手还礼:“在下胡铁花。” 李真点头:“久仰大名。我想说的是你的心有病。” 胡铁花愕然:“什么?心有病?” 李真点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贱骨头,越是对你好的姑娘你越不能接受,反倒一直拒绝你的才能让你难舍难分,迷恋不已?” 胡铁花惊讶道:“你,你真的是神医!” 李真再次点头:“自然。这毛病你想不想治?” 胡铁花想了想,却摇头道:“不想。老胡我觉得这样极好。嘿嘿。” 李真也笑道:“对于情感孤独症的人来说,你的表现很鲜明,很有代表性。本质上来讲,你是怕被抛弃,这才执着于一直拒绝你的人。” 胡铁花眼睛瞪得溜圆:“还有这种说法?” 李真道:“正是。”随后,他又道,“在下要继续赶路了,告辞。” 胡铁花忙拱手道别,看着李真重新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走远,直至看不到影子。 “这个叫李真的神医还真得挺有意思。”胡铁花抠抠耳朵,扯扯耳垂,自言自语道。 随后,他叉着腰,仰头大喊一声:“老臭虫,热闹看完了,你还不出来吗?” 一声轻笑似从天边传来,一个英俊青年一闪就到了跟前。 他大笑道:“哈哈,没想到小胡你竟然被逼婚了。真没想到高亚男和咱们一起长大,看中的不是更英俊、更潇洒的我,反倒是你这个又脏又臭又邋遢的糙汉,真是品味奇特。” 胡铁花怒道:“老胡虽然有些邋遢,但我真诚、豪爽、热心、正直,是你老臭虫远远比不上的,哼!” 来人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盗帅楚留香,更是胡铁花的发小、挚友、冒险小伙伴。 楚留香见他生气,并不在意,摸了摸鼻子望向李真远去的方向,突然道:“不知道这位李真能不能治好我这闻不到气味的鼻子?” “他既然是神医,自然就治得好。”胡铁花像小孩子一样被转移了注意力,转眼把楚留香的调侃忘到脑后去了。 “不过,现在是不是有些迟了?他已经走远了。” “不急,不急,让我再想想。若是治好,我怕会是真得不习惯。”楚留香皱眉道。 136、凶残一家 “哎,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单纯论治病,或许江湖中有人比我的医术好,但若是论换脸整容,江湖中舍我其谁呢。”李真忽然又幽幽道,若不是话语里透出的得意,大伙还以为他真得受盛名所累,心中烦闷呢。 其余几位同时点点头。这岂不正是他们将李真作为第一人选的原因? 李真又问道:“都有哪些女子,不能都在山西吧?” 任慈摇头道:“不在,从岭南到燕北,所涉及之人遍布各地,令人难以想象。” 楚留香不由道:“这就奇怪了。既然石观音老巢在大沙漠,她是如何知道哪些女子比她还美,以及那些女子所在位置的?” 任夫人忽然道:“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众人惊讶道,任慈与李真除外。 任夫人慢慢掀开脸上的面纱:“我本来并不是这副模样,是李真塑造成这副模样。” 楚留香恍然大悟,难怪任夫人对李真偏心。 任夫人又道:“你们一定好奇我原来的模样……十几年前的一个黄昏,一个容貌极美的女人突然闯入我的闺房,对着我整整看了两个时辰后,她突然问‘你是想死还是想毁容’。” 苦涩一笑,她又道,“那会我还年轻,自然不想死,就选择了毁容。那个女人给了我三天时间……” 胡铁花突然道:“那个女人莫非就是石观音?这么说这些年她岂不是毁了许多人的脸?” 任夫人点头道:“不错。想必那时我也不是第一个。” “你为何不逃?”胡铁花又问。 不等任夫人回答,楚留香就道:“自然是任夫人知道自己是逃不了的。石观音武功定然极高。” 任夫人缓缓点头:“不止武功,还有毒术。当时我鼓足勇气问了她一个问题,便是她如何知道我的。” “她如何回答的?”楚留香与胡铁花异口同声道。 “她说她拥有一面魔镜,镜子每天都会说她是最美的女人,直到有一天提到我的名字。” 胡铁花长大了嘴巴,问楚留香道:“老臭虫,这是什么见鬼的镜子,你信吗?” 楚留香也满心惊讶,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应该是真的吧。否则如何解释受害人遍及大江南北,黄河两岸?” “她一定是个爱美如痴的疯子!”胡铁花喃喃道。 楚留香苦笑道:“或许只有疯子才能如此执着于某一样事物?” “这个石观音究竟有何来历?江湖中似乎鲜少有关她的消息。”天峰大师忽道。 李真忽然神秘地笑笑:“让我先讲一个故事。” 胡铁花嚷嚷道:“什么时候了,还要听你讲故事?!” 李真淡淡道:“你可以不听。” 胡铁花鼻子轻哼一声道:“我不听,岂不吃亏?你不让我听,我偏偏要听。” 楚留香又又一次摸了摸鼻子。 李真道:“这个故事讲的便是有关一个女人的复仇。话说数十年前,黄山世家同华山派争斗多年,彼此怨恨极深。某年某月,华山派与黄山世家激斗,一举将后者一百余口灭门,华山七剑也七去其三,两败俱伤。” “莫非黄山世家还有活口?” “不错,彼时黄山世家只余一位名为李琦的弱质女流。为了避祸,她远渡扶桑,被名为天枫十四郎的扶桑男子所救。男子对其一见钟情,悉心照料。李琦伤好后数天两人就结为夫妻,还接连生下两个儿子。” 天峰大师同任慈对视一眼,旋即移开眼神。 胡铁花道:“莫非她一直留在了扶桑?”随即又摇头,“不会,那就不是复仇了。” 李真继续道:“小儿子尚在襁褓之时,李琦失踪了。天枫十四郎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中原,苦苦寻找了一年,都没有找到妻子。悲痛哀伤绝望之下,他设下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阴谋。” “什么阴谋?” “他先是到了岭南,挑战当地一位性格仁厚、武林地位崇高的前辈,被打伤后,丢下七岁的长子,委托对方代为抚养,随后便不辞而别,消失无踪。数天后,已受重伤的他又挑战另一位同样性格甚至连武林地位也相差仿佛的前辈,被对方无意间打死,留下的遗书则是托对方照料自己的幼子。” 胡铁花摸着头道:“他这是用生命来成全两个儿子的前途?” 楚留香叹气道:“想必他很清楚,以那两位前辈的崇高地位不可能随便抚养别人的孩子,这才……” “两位前辈因为对天枫十四郎有愧,便对两个孩子很优待,却没想到养虎为患。” 天峰大师同任慈身体同时一僵。 “养虎为患?为什么这么说?那两个不过是孩子。”胡铁花不高兴道。 李真不理他,继续道:“大儿子时年七岁,早有记忆,天枫十四郎不仅给他留下了扶桑秘籍,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大计划。呵呵。此时,他兄弟二人已经成年,说不定早就被那两位前辈视为接班人,却不知大错就要铸成。” 任夫人忽然道:“那位李琦姑娘后来如何了?” “对啊,莫非她是石观音的同门?” “李琦自然是回了中原,杀掉华山仅剩的四剑复仇成功。她并没有去想曾经的丈夫儿子,而是远遁大沙漠,抢了一条商道,为自己建了个逍遥窝,更是从各地掳来各式美男供自己享乐。没错,她就是石观音。” “哇——”在座诸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楚留香忽然道:“天枫十四郎留下的大计划究竟是什么?” 李真微微一笑:“自然是让儿子通过染指武林,继而染指我大名喽。再说,人家一家三口可早就联络上多年了。” “一家三口?天枫十四郎不是死了吗?”胡铁花道。 “石观音这个亲娘还活着啊,笨。”李真翻了个白眼。 “真的?”天峰大师同任慈、任夫人不由同时脱口而出。 “你们说呢?”李真神秘笑笑。 三位长辈默然。 任慈这才道:“这才是你让我传信给天峰大师邀请他来此的原因吧?” 李真缓缓点头:“无意间收到消息,无花成功从神水宫偷取了天一神水。” 楚留香失声道:“天一神水?无色无味,一滴就能毒死数十位一流高手的天一神水?” 李真反问道:“你说呢?” 137、神水宫有请 就在这时,有丐帮弟子前来通传:“帮主,门外有无争山庄的人前来拜访,言称为李真神医而来,但求一见。” 李真听了这话,眼睛瞪大,脸色扭曲,好似刚刚咽下一大坨狗屎。 楚留香同胡铁花满脸同情地看向他。 任夫人嘴巴微张,也吃惊于原随云这波操作。她道:“你不过才来到这里吃了顿饭,他的人竟然找到了你?” 李真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竟然猜到我会来这里?就没想过可能回京城或者去江南吗?” 天峰大师摇头轻笑。 任慈问传信的弟子道:“还说了什么?” “他们想亲自拜见神医。” 任慈看向李真,李真无奈道:“让他们进来吧。” 众人不好多说,任谁被狗皮膏药粘成这样都受不了吧?尤其这位狗皮膏药还不是一般人,能随时号召手下势力找到你的下落! 等无争山庄的访客进来后,李真不由失声道:“丁枫!” 丁枫先是给在座几位行礼,稍事寒暄后,便朝李真微微弯腰致意,微笑道:“正是弟子。师父说杏花苑的杏子已经黄了,请您回去一起品尝。” 李真苦恼地揉了揉脸,无奈道:“我不喜欢吃杏子,喜欢吃水蜜桃。”水蜜桃山西是长不了的。 丁枫又微微一笑:“山西的冬桃味道不次于水蜜桃,神医可以尝尝。” 李真叹气道:“可是我不想呆在无争山庄,我喜欢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丁枫笑容可亲:“师父说您可以乘船走水路,想去哪都很方便。”水路原随云的势力已经不次于十二连环坞。 李真烦躁地扯扯耳朵,这都TM什么事儿啊。 就在这时,又传来通传声:“帮主,神水宫宫南燕来访,说是来找李神医的。” 李真不由瞪大眼睛,他似乎没招惹过神水宫啊,难道是楚留香?眼神不由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最近没招惹神水宫吧?” 楚留香愕然,随后不确定地摇头:“没有吧,小胡?” 胡铁花学着楚留香的样子摸摸鼻子,摇摇头,没说话。 任慈见此,冲传信弟子道:“有请。” 很快,一个身穿白色轻纱长袍、腰系银色丝绦的女人走了进来。这女人不仅身姿美,神情也美,就是让人看着忍不住想扇两巴掌去去傲气。 女人向任慈拱手行礼后,道:“神水宫宫南燕在此。哪位是李真?速速随我出发前往神水宫。” 李真不是很想去神水宫。听说那里都是容貌美丽的女人,弟子实际上全是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的后宫,还有传言称阴姬卧室的密道能随意进出任一弟子的房间。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摇头道:“不知贵宫弟子有什么症状?是急症还是慢性病?若是前者,恐怕来不及。无争山庄的人正等着我……” 别说什么“驱虎吞狼”,没有实力反会变成刚出狼窝就入虎口。 宫南燕冷冷看向丁枫:“你想从我神水宫手里抢人?” 丁枫神色数变,神水宫不能惹,太神秘了,据说宫主水母阴姬多年前就已成就先天。 李真见丁枫连反对的话也不敢说,心里恨不能破口大骂,怂货,说的好听,让我去无争山庄,见到更强大的对手,还不是拱手相让?看来,神水宫非得要走一趟了。 于是,他道:“神水宫不是说非女子不得入内吗?我去也行?” 宫南燕冷冷道:“你说呢?” 李真无奈道:“那走吧。”说着,又转头对其他人道,“先去神水宫看诊,那些被毁容的姑娘最好能聚在一地,实在怕了奔波。哎,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这就又要出发。苦啊。” 胡铁花哈哈大笑,满脸幸灾乐祸。 就这样,李真被宫南燕带着来到神水宫。 神水宫藏在山谷之中,浓密的雾气将其重重遮掩,让人不辨方向。 唯恐迷路,李真紧紧跟着宫南燕。 穿过数道弯弯曲曲的狭谷,两人来到大片平原。平原被溪流分割成数块,每块都建有房屋并花园。房屋风格多样,有茅屋、竹屋、木屋,也有楼台亭阁。花园中更是种满奇花异卉。这里气候温暖如春,鲜花大片大片盛开,犹如团团锦绣。 平原上空白云飘飘,但这白云却极低,似乎伸手就能拽一块,团吧团吧,像雪糕一样塞进嘴里。 不时有带着各种花香及草木清香的微风吹来,让人忍不住驻足赏玩。 “快跟上!”李真放慢脚步,正想好好欣赏这处美丽的风景,就被宫南燕冷冷催促。 无奈,他只好加快脚步。 就在这时,谷中传来数下清脆的磬声,似乎忽然之间,数个同宫南燕相同装扮的美丽女子突兀出现在平原上。她们全都身穿白色轻纱长袍,腰系银色丝带,云髻高耸,犹如天外仙人从白云上降临尘世。 尽管人数足有上百,但她们井然有序,安静行走在青石路上,很快消失在不同风格的房屋之中。 “原来如此。神水宫对徒弟还真不错,允许她们用喜欢的风格建造住处。”李真暗想。 又往前走了盏茶功夫,眼前出现一个极大的湖,湖水清澈透明,甚至能看到湖底的白色细砂及透明的小虾小鱼。 湖东岸,一块比磨盘还大、两三丈高的礁石静静耸立,不远处是间小庙。 “宫主信佛,曾多次邀请妙僧无花前来讲佛。”不知因为什么,宫南燕看着那间小庙突然开口道。 李真怔了怔,随后点点头,莫非今天让他治病的人是司徒静? 但司徒静并没有什么病,除非是那个原因。但若是那个原因,任何一个大夫都能看出来。神水宫这么多人,自然有大夫,大夫自然也能看出来,完全无需去请他李真啊。 忍着内心的好奇与不解,李真默默跟着宫南燕继续前行。 等走到小庙前,宫南燕道:“等在这里。”说着脚尖一点,整个人犹如白色仙鹤在半空滑翔,又在欲力竭时几个闪身,很快不见了身影。 微微抬眼望向天空,碧蓝如洗,白云出岫,天幕低垂,触手可及,这里是个隐居的风水宝地,也不知神水宫是如何找到的。 他还在眯着眼睛欣赏美景,就听小庙里轻斥一声:“李真,速速进来!” 138、数重身份 轻叹了口气,李真极慢极慢地走进小庙。 小庙只有一间,低矮,高不足两丈,正中供奉的是一尊青石雕刻的佛祖,眼眸低垂,慈悲地看着跪在蒲团上的信徒。 信徒正在叩头,额头点地,犹如捣蒜,想来十分虔诚。 她身体纤细,全身黑白分明,除了白色轻纱长袍的白,便是乌溜溜满头长发的黑。 这人年纪很轻,最多十七八岁,也只有这个年龄的女人才能有这样纤细却饱含青春气息的身体。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现场除了这位姑娘,宫南燕,还有一位长得剑眉朗目、身材健美的“男人”。但若是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并没有喉结。 水母阴姬!李真脑中一闪,原来这人女生男像,难怪性向奇特。阴姬不该叫阴姬,该叫阳姬吧?明明长得阳气十足。 “在下李真,宫主有礼。”李真拱手道。 阴姬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淡淡道:“你倒是奇怪,偏要把美貌隐藏起来,易容成平凡无奇的男人面孔。” 宫南燕猛然抬头,吃惊地看着李真,她完全没有看出来。 李真干笑道:“或许李某灵魂本就是男人,只不过被困在这具女人皮囊里。” 阴姬听了他的话,似笑非笑道:“你想做男人?” 李真认真道:“我就是男人。” 阴姬挑了挑剑眉,道:“哦?” 李真斩钉截铁地道:“我认为自己是男人就是男人,不是因为我的肉体是男人我才是男人。” 阴姬道:“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性别便是什么性别?性别不是肉体决定,而是灵魂决定,自我认同决定?” 李真点头:“不错。我便是如此认为。宫主心中想必早有选择,何必自苦?” 阴姬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不错。” 李真拱拱手,没再开口。 宫南燕迷惑地看着两人,不知她们在打什么机锋。 这时,叩拜的少女停下动作,缓缓站起身来,或许因为体力不支,身体晃了晃。只见她缓步走到阴姬跟前,行礼后,轻声道:“司徒静拜见宫主。” 阴姬看着她,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复杂。 宫南燕忽然道:“小静,神医帮你找来了,你可以说为什么了吧?” 司徒静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在场三人,微笑道:“宫主,弟子有些话想对您说,能否让宫南燕退下。” 宫南燕眼中怒火一闪:“你……” “南燕,你先下去。”阴姬重重道。 “是,宫主。”宫南燕压抑着怒火,低头答应着,缓缓退出小庙。 “再远一些。” 宫南燕一直退出十丈外,脚步才停了下来。 小庙里司徒静突然跪在阴姬面前轻道:“母亲,您要做外祖母了。” 阴姬身体犹如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司徒静。 司徒静仍然垂着头:“孩子是无花的,他让我偷了几滴天一神水,不知道想害谁,神水宫可能会有麻烦。” 李真恨不能关闭五感,缩进墙壁里。 司徒静后面一句话水母阴姬完全没有入耳,那声“母亲”正如钟声一波波重重回荡在耳边。 司徒静说完,就静静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一时之间,小庙里静寂无声,安静的如同坟墓。 许久之后,回过神的阴姬道:“李真,你去给小静看看身体。” 李真忙道:“是,宫主。”说着走到司徒静跟前。 阴姬又道:“小静你先起来。” “是,母亲。”司徒静恭敬地道。 阴姬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还是叫我宫主吧。” 司徒静听了,顿时满脸失望:“是,宫主。” 见司徒静失望,阴姬又道:“无人之时,可叫我母亲。” 司徒静脸立马亮了,高兴道:“我明白,母亲。” 阴姬见司徒静高兴,似乎心情也变好了,嘴角跟着勾起。 李真一边帮司徒静把脉,一边心里大喊,这不对啊,和原来的剧情不符啊。 原书里司徒静因为盗取天一神水,畏罪自杀。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误会阴姬为杀母仇人,想借无花的手报仇。 这里的司徒静有些不对啊。 这么想着,他抬眼看了司徒静一眼,就见司徒静对着他展颜一笑,露出脸颊上的酒窝。 不知因为什么,总觉得这笑容里带着满满的狡黠与了然。 “莫非穿越重生?”李真心里打鼓。这会他有些明白为何会请自己来此,感情司徒静这个人有问题。 不过,管他呢,好好看病就是。 “小静身体如何?”阴姬问道。 李真道:“腹中胎儿已有两个多月。母体年幼,有些虚弱,需要适当进补。” “可还有别的问题?”阴姬又问。这一刻,她似乎已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有百合之癖的神水宫宫主,而是一位“近乡情怯”的普通母亲。 李真摇头道:“其他一切正常。” 司徒静忽然又道:“母亲,让李神医先去休息,我还有话说。” 阴姬点头,嘴唇无声翕动数声。很快一名神水宫弟子打扮的中年美妇走了过来,将李真带走。 中年美妇将李真带至一处粉墙黛瓦的小院,这里距离神水宫弟子所居之处甚远。 她微笑道:“神水宫极少有男子出入,更不曾有男子留宿,宫主吩咐你暂住此处。” 李真拱手道:“有劳。” 至此,经过数日奔波劳碌,他终于过上了每天能洗热水澡、每天能吃美味佳肴并精致茶点的舒服日子。 除了不能随意出入所住小院外,李真觉得一切都好。 饭菜、茶点很合他胃口。神水宫弟子不仅用花瓣入菜,还做点心,做花茶,甚至酿酒,花样极多,让他大赞雅致。 这样的生活才配得上神水宫宛若世外桃源的环境吧? 除了例行给司徒静看看身体,就是呆在客院吃吃睡睡,修炼修炼,李真过的几乎忘掉了时间,直至一天夜里,突然有血腥味惊醒了已然入睡的他。 这天没有月亮,扶疏花木也变成了一团乌黑阴影。风里送来的血腥气让李真从床上一跃而起,是谁这么大胆,竟然在神水宫造次? 139、潜入神水宫的他 尽管已经走出房间,但李真并未走出客院。 他只不过是一个不甚讨厌的客人,哪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在阴姬的地盘上肆意妄为? 李真不知阴姬什么时候让自己离开,但应该不会让自己一直呆在这里。 就算原随云并没有派人在山谷外盯着自己,他也没有离去的打算。 神水宫宛若人间仙境,有美人美景养眼,有美食美酒养胃,哪怕需要帮这里的弟子们瞧瞧各种小毛病,也逍遥无比。对于没什么大志向、大野心的大夫来说,绝对是个值得留恋的地方,很奇妙。 血腥味越来越重,表明受伤的人越来越近。 李真静静站在花树下,闭着眼睛,犹如一棵枯木般毫无生机。 一阵风被带起,有人从院墙外跳了进来。但无疑此人轻功极高,落地时并没有溅起地面的尘土,反倒轻飘飘如蜡烛被吹熄时升起的青烟。 李真睁开眼睛看过去,见对方身穿黑色紧身鱼皮水靠,像是从水下暗道进入的神水宫。 神水宫既然取了个“神水”的名字,除了因为“天一神水”外,自然是因为门下弟子修炼的多是控水术。故而,周边为水流环绕是应有之意。 就李真来看,这神水宫的来历虽然神秘,但也未必全无线索,无从推测。他怀疑其祖师是修炼水系功法、生有水灵根的修真人士,如同长春谷一样。长春谷,从名字上来判断,极可能是修炼木系功法的门派。天宝峡谷大湖下藏身陨石中的修真门派则可能是修炼土系功法的门派。谁知道还有没有修炼火系同金系的门派呢? 尽管这片小世界似乎是中武世界,但背后有没有隐秘?说不定这里只不过是一处修真大世界退化了的碎片! 来人捂着手臂,往房间里冲,全然没有发现花树下的李真。 等冲到中间正房的位置,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油亮黑漆大门,来人缓缓走入房间,嘴里轻声道:“我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哪怕没听到这句话,但见他的动作,就知道这位曾在这里住过不短时间。 李真住的是东厢,从来没有进入过正房。正房大门用一把黄铜锁锁住,锁上还用花体字刻着一个李真不认识的名字。今日看来,莫不是这位男子的名字? 没错,同阴姬这个女生男像的真女人,李真这个男心女身的假男人,这位主儿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小巧但凸起的喉结,无不表明如此。 男人冲着烛台挥出一掌,蜡烛瞬间亮了起来,李真差点惊呼出声! 不是佩服此人用内气摩擦生火点蜡烛的技巧,而是此人长得竟然同宫南燕几乎一模一样! 待仔细看看,李真才发现这人虽然与宫南燕相似,眼角却已有浅浅的鱼尾纹,但其柔媚的风情远胜后者! 这人莫非就是司徒静之父“雄娘子”司徒雄? 传说此人年轻时是一位恶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不管看上谁,不足三日就会手到擒来,还会让对方深深爱上自己,终生不渝!视其为仇寇的自然不是被采之人,而是被采之人的父兄、未婚夫、家族、师门! 约在十八年前,江湖传言司徒雄因为胆大包天潜入神水宫作案,被宫主水母阴姬打死,还挂在旗杆上暴尸三日。至此,雄娘子才在江湖销声匿迹。 感情这人并没死,还同阴姬生了司徒静! 哪怕知道事情大概,但与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所受的冲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雄娘子为何来此?难道是来寻找司徒静的?李真不免好奇。但好奇归好奇,他并没有多事,而是闪了闪,回了房间继续睡。 有意思的是,雄娘子回了这里之后,竟然没有神水宫的弟子前来搜查,似乎这里是个禁地一般。 李真有些惊讶,既然这里是给雄娘子住的,为何还把自己安排进来?有趣。 他正在大床上翻滚,就听到窗外有人轻道:“这位仁兄可醒了?在下司徒,烦请一见。” 李真兴奋了,来这里过了几个月的平静生活,虽然不腻味,但也缺少新鲜感。这下好了,总算有有趣的人来了。 他扬声道:“稍候。”说着便从床上跃下,穿上雨过天青色的长纱袍,手里拿着药囊,跑出房间。 对着窗下花丛边背着手玉树临风的司徒雄,李真拱手道:“在下李真,是位神医。这位兄台有礼了。” 司徒雄转过身来,见对方是个面貌平凡的小个子男子,不由失望,他的友人虽然不多,但个个容貌气质不凡,不管男女老少。 打起精神,他道:“在下司徒,不知小兄弟可有伤药,在下进来时遇到陷阱不幸受了伤。” 李真心里很佩服,瞧人家,这样直白的话都敢说,不会是因为自己是宫主老公吧? 还不等李真回答,司徒雄又道,“你就是江湖中那位小李飞刀?” 李真摇头:“在下李真,虽然也姓李,但字号并非寻欢。”语气一顿,他又幽怨道,“我可比李寻欢年轻十几岁呢。” 司徒雄洒然一笑:“是司徒的话不够清楚,还请小兄弟莫要放在心上。我说的小李飞刀正是李真李神医,听说他有一套‘改天换地靓靓刀’能让人改头换面。” 没有回答,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两粒药丸,李真丢给他道:“白色外敷,红色内服,两个时辰后就能痊愈。” 司徒雄接过,抱拳道:“多谢。不耽误小兄弟休息,明天再聚。” 李真也拱手致意,目送司徒雄回了正房。 司徒雄回到房间后,并没有心生疑虑,而是按照李真的嘱咐用了药丸,随后便躺下休息。 看着房间内的摆设、装饰还如十几年前的模样,他心里有些复杂。 同阴姬的这段关系,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但他知道,自从女儿出生后,以前那个爱招蜂引蝶的雄娘子的确已经暴尸了,而活下来的他,只不过是一位改过自新的普通父亲司徒雄。 想到女儿传信的内容,司徒雄有些激动,他,他竟然要做外公了。又一次,眼睛湿润了,老天终究给了他一条生路,而他也没有辜负挚友君子剑黄鲁直的期望。 140、我欲平凡 次日早餐送达时间一如平常,但份量却是双份,这让李真觉得尤为好笑,感情有了另一位客人的事,宫中不知有多少相关人士被告知,这莫非是水母阴姬的动作? 花园里粉色芍药大片大片盛开,犹如簇蔟粉色云烟,李真只觉得景色美不胜收,就拎着食盒往花园边上的圆桌走去。 圆桌是白色陶瓷制品,桌面是芍药图,与花园里开得如火如荼的真芍药遥相呼应,这也让李真奇怪,这里明明是男人、尤其是宫主男人住的院子,为何种满芍药? 不过,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什么芍药,是牡丹吧?难道是说司徒雄贵为神水宫宫主老公,不仅富贵荣华,还国色天香?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想到水母阴姬是这样的水母阴姬,哪怕长得如何英气勃勃、如何享有一宫权柄、武功更是早入先天,竟然还耽于小情小爱。她难道不该追求长生,或者破碎虚空吗? 不过在想到雄娘子的容貌,李真就了然了,颜狗是跨越时光与空间的。 把食盒放在圆桌上,将菜肴一盘盘拿出,李真发现竟然比平时吃的还精致,甚至还有一壶醇酿杏花春。 果然是老公的待遇吗? 就在这时,司徒雄从房间走了出来,身上早不是水靠,而是一袭白袍,手里还拿着把白玉折扇,不时轻扇几下。 “司徒兄,快来用膳。”李真热情招呼。 司徒雄先是一怔,随后便道:“有劳。” 来到桌边,合上扇子,他撩起衣袍款款坐下,眼神扫过桌面,轻道:“拌三丝,云吞面,还以为要回南方才能吃到。” 李真心里暗叹,水母阴姬对司徒雄看起来相当宠爱。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简直能跪舔。也不知道司徒雄爱不爱阴姬,约莫是不爱的,最大可能是被迫的,因为阴姬明显不是司徒雄喜欢的类型。 脑中数闪,他对司徒雄道:“司徒兄,请。” “请。” 两人开始吃早饭,这本就花不了太多时间。 将残羹冷炙重新收入食盒,拎到客院大门外的石台上,李真才再次回到圆桌边坐下,而司徒雄已经泡好了茶。 “小兄弟,来试试这款新茶,我叫它‘毛尖’,不算出名,只是味道还不错。”司徒雄笑道。 他这一笑,笑得李真恍恍惚惚,绝佳的容貌、风姿、举止,若说他才是长春谷的人,比朱贵可太有说服力了。此人魅力绝不亚于武陵春。 容貌过了某个临界点,已经不能单纯用美男或美女来简单界定,那是一种超越性别、极致的美好,让人难以生出不敬亵渎之心,这样的气质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仙气”。凡人笃定只有不履凡尘的仙人才能如此美好,而仙人是至高无上、法力无边的。 于是,李真开玩笑道:“司徒兄笑起来如同仙人下凡尘,李某比之你,太俗了。”说着,人还摇摇头,轻轻叹气。 司徒闻言怔了怔,从年少到现在,因为这副容貌吃了不少苦,却也占了大便宜,哪怕无视也无法消除以往的污点以及各种黑历史。有时候他希望别人不要因为容颜另眼相看,但却又希望别人不要无视,不一定要优待,只是正常看待,如同看待任何一个普通男人就行。 要李真说,这就是一个悖论。不平凡的人整天嚷嚷着要做平凡人、过平凡的日子,但你本身就不平凡,哪里能像你追求的那样过平凡日子? 司徒雄或许也一样,生的好偏希望别人无视他显眼的容貌,这又如何可能? 就见司徒雄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东西,扯了扯,往脸上一抹,无双容貌立刻变成一个普通中年男人的脸,平平无奇。 “这样聊天会更好一点。”司徒雄自嘲道。 李真被这个操作震了震,随后便摇头道:“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司徒雄轻笑道:“生了这张脸,祸大于福。” 李真不语,任何时代,都少不了怀璧其罪、稚子怀金的事,江湖上都知道雄娘子轻功、剑法双绝,受女侠吹捧,但他父母家庭、幼时经历、师门全无消息,总不能这位一出生就是高手吧?那么在他成长起来之前又经历了什么?他为何非取名为叫“雄”,而不是其他?细思极恐。 “小兄弟,你可能将这脸调整调整,变成普通人的模样?”司徒雄又道,满眼期盼。 有了秋灵素这个想变普通的美人,再多一个司徒雄李真觉得一点都不吃惊。 他点头道:“自然。”美,只不过是因为人的器官分布符合黄金比例,让人看着舒服,若要破坏这种完美,可要比变美容易多了。 司徒雄大喜,道:“还请小兄弟出手……” 空气中忽然有潮湿的水汽涌动,白雾从院外飘入,先是丝丝缕缕,随后变得越来越浓,三步外都已看不清。 李真知道想必是水母阴姬驾到,但他不是很明白为何第一次在小庙见的时候寻寻常常,这一次偏要故弄玄虚? 抬眼望向司徒雄,就见对方眉头紧蹙,嘴唇紧紧抿着,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刻,李真才恍然大悟,感情搞得神神秘秘是为了见老公!啧。 他很想仰天三连叹,女人啊女人。 司徒雄或许早就对这样的把戏习以为常,静静坐着,哪怕雾气越来越浓,也没抬头多看一眼,自然也没了继续同李真闲谈的兴致。 李真总觉得身上有一道犹如实质的视线正凌迟着自己,不由抖了抖,求生欲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于是,他怂怂地站起身来道:“司徒兄,若是想调整容貌是不是先同家人谈一谈?不过,若是决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先失陪了。” 不等司徒雄回答,他运转内力,一阵风似的回了房间,走的时候还顺便用内气割断数枝芍药,袍袖一卷,卷回室内。 司徒雄讶然地望着东厢房大门“砰”一声关紧,不由摇头失笑。 他冲着浓雾遮掩的地方道:“既然来了,还把李真赶走了,你还不出来吗?” 141、重归于好 眼前浓雾犹如摩西分海,涌动着向两边分开,一个身材高大、英气勃勃的俊朗“青年”慢慢走到圆桌前坐下。 周边白雾翻滚,将两人团团围住,遮得严严密密,从外面看,犹如一个圆形的白色帐幔。 李真见什么也看不到,失望的将视线从窗户收回,开始折腾那些芍药花。他打算做些香丸送给秋灵素,好再混几顿素斋吃。 “既然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阴姬忽道。 司徒雄道:“你曾答应让我每五年见小静一面,我……” 阴姬打断道:“今年不是见面的年份,你为何会来?” “宫南燕。”司徒雄淡淡道,“是宫南燕,她说她爱上了我,要我把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若我同意,就能见到小静。” 水母阴姬猛然挥出一掌,将面前的瓷桌打成齑粉,但内气并没有泄露一丝一毫,连对面司徒雄的衣襟都没有扬起一丝。 “你答应她了?你竟然答应她了!不,你说谎,她不可能这么做,她心里有的从来是我。”阴姬语气飘忽地道。 司徒雄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母阴姬:“你果然将她看得很重,重过小静和我。” “你究竟有没有答应宫南燕?”阴姬又问。 司徒雄忽然笑道:“她那张脸几乎和我的一模一样,你说呢?” 阴姬松了口气,随即又羞恼道:“她还是个孩子。” 司徒雄脸上的笑容消失,嘲讽道:“一直想置我于死地、取我代之的孩子?” 阴姬愕然抬头:“你说什么?她想杀你?” “不错。她爱上了你,而你爱的是我,所以她要杀死我,取而代之。”司徒雄冷冷道。这是女儿在信上传给他的消息,不会有错!女儿还说,宫南燕是他的大敌,恐怕要将他“雄娘子”的身份泄露出去,让他先下手为强,否则就再难见到女儿及外孙! 是的,外孙! “你该知道,为了女儿和外孙我会不择手段,宫南燕惹了我,我一定会把她杀了。”司徒雄冷冷道,话里的杀机凛然。 “她怎么会想杀你?她明知道我……”阴姬无措地道。 “因为你不爱她,却把她当成我的替身!”司徒雄冷冷地指责道,“赝品就是赝品,偏偏欲壑难填,想要弄假成真。” 忽然,阴姬道:“你怎么知道女儿怀了身孕?” 司徒雄展颜一笑,眼神温和:“我收到了小静的信,知道了她的近况。”话音一顿,他又严厉地叱道,“你这个母亲做的一点也不合格,竟然让女儿误会成杀母仇人。你知不知道,小静故意偷了天一神水给无花,就是想害你替母报仇?” 阴姬不敢看司徒雄的眼睛,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嗫嚅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当年你若是让我带她走……”司徒雄道。 “不可能!”阴姬厉声道,“不可能!” “我知道。你能放我离开已经心软了,怎么还能指望连小静也送走?”司徒雄摇头道。 “你究竟来做什么?”阴姬忽然又问,“你又回来做什么?” 司徒雄忽然柔声道:“我老了,想陪着女儿、外孙度过余生,不知宫主还肯让在下寄居神水宫吗?” “你说真的?!”阴姬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 “自然。在江湖上飘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也老了,在此方世外桃源隐居,求之不得。” “那你当年为何要离去?”阴姬不解。 司徒雄笑笑:“那会还年轻。年轻总想去闯世界,去改变世界。” “那现在呢?” “世界改变了我。” 一直住在与世隔绝神水宫的阴姬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她决定不懂装懂:“你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了?” 司徒雄脸上有些犹豫。 阴姬失望道:“腻了再离去吗?那不如不要回来。” 司徒雄摇摇头:“我在想,若是外孙长大要出去闯荡,或许会偷偷跟着出去保护一段时间?” 阴姬脸上顿时浮起笑意。 “还有,小甜甜,我这张脸……” “你想毁去?我不许!” “你真不许?” “真不许。” “那如果我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呢。” “你放开我……” “不放。你知道我的手段。” “别,别这样。你,你坏死了。” “哼,没有我雄娘子拿不下来的女人。” “滚蛋。” 客院里的白雾翻滚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休息李真也没看到那个犹如帐幔的白色浓雾散去。 …… 三日后 院子里的浓雾总算散去,阳光洒在牡丹园里,边上的圆桌换成了青石桌,李真早早坐在这里喝茶吃点心赏花。 任谁在房里憋了几天,也会出来透透气。 正房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司徒雄穿了件青色长袍走了出来,边走还边甩了甩胸前的长发。他并没有挽发,而是松松绑着,整个人透着股慵懒。 李真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手里的点心哆嗦了下,差点没掉地上。这是哪一出?破镜重圆? “小兄弟,早呀。”司徒雄笑道。 李真抬头看了看天,默默算了算时辰,好像快午时了?不过,他还是回道:“午安啊司徒兄。” 司徒雄在石桌前坐下,也不客气,拿起茶杯倒了杯茶,端起来就喝,还一连吃了大半点心。 李真佩服地看着他,睡服一个人,同说服一个人一样,听说都要天赋异禀。 司徒雄感到腹中饥火稍稍缓和,这才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等停下动作,刚要开口,就见李真满眼佩服地看着他,他不解道:“怎么,小兄弟有何见教?” 李真忙摇头道:“或许午膳能多叫两份?看起来你很饿啊。” 司徒雄微笑道:“这个会有安排的。对了,李兄弟,我这有张画像,你看整成这个模样可使得?”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李真。 李真拿起一看,见上面的男子与司徒雄原貌有五分像,只是少了风情,多了英气,不仅没了雄娘子的神韵,还多了阴姬的神韵。 “你确定要整成这样?”他有些不解,“这人看起来已经不是你了。” 司徒雄微微一笑:“就要这个模样,能做到吗?” 李真认真看了看,点头道:“可以。” 142、改头换面 听说爱一个人爱到极致,便会把自己变成他。 李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但是眼前却的确有两位要把自己变成情人的模样。 他望着眼前的司徒雄同阴姬,道:“司徒兄可以整容。不过,宫主,您已经是先天修为,据记载,若能修成金丹,结丹时便可重塑身体,这样您还坚持动刀吗?” 阴姬道:“金丹?你可知这方世界已经一千五百多年没有成就金丹了吗?” 才一千五百多年?李真暗想,原来这方世界真的出过修真文明。 于是他拱手道:“还请宫主指教。” 阴姬背着手道:“我神水宫修行的便是水系功法,门下弟子本该都是单水灵根,但是一千多年前天地大变,灵气枯竭,灵根蜕化,能修炼控水术的越来越少,从数千人的大派传到今天,已经只有百余人。” 李真忍不住问:“是什么造成灵气枯竭的呢?总不会莫名其妙醒来,就发现天地大变吧?” 阴姬叹气道:“据记载先有天外陨石坠落,后有灵气断绝。” “难道灵气都被陨石吸走了?这不太可能。”李真摇头,“对了,陨石莫非就是天宝湖里的那块?看不出什么特别。” 阴姬点头道:“不错,正是那块陨石。当时不少门派为它大打出手,最后厚土宗胜出,占了那里。可惜,一千多年过去,厚土宗竟然传承断绝。已残存不多的修真门派甚至怀疑那块陨石带着诅咒,不敢再靠近。” 李真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他又问道:“长春谷是不是修炼木系功夫的修真门派?” 阴姬点头:“不错。可惜,他们也就这最后一代弟子了。” “据说大师姐‘仙露明珠’已是先天修为。”李真道。 阴姬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的不少吗?不错,长春谷自灵气断绝,每代谷主坐化前都会用‘灌顶’手法将毕生功力传给下一代谷主,左婵娟便是如此突破的。” “原来如此。”李真恍然大悟,“难道就没有自己突破至先天的?” 阴姬虽然是先天,但显然不会把门派隐秘相告,她笑笑道:“其实我们说的这个‘先天’同灵气断绝前的‘先天’完全不是一回事,应该说是一种‘伪先天’,威力与杀伤力是无法同后者相比的。” 李真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此方小天地禁止出现真正的‘先天’高手?” “或许吧。所以,指望结丹后重塑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阴姬无奈道。 李真点头:“那好吧,如果宫主坚持,那就来吧。” 司徒雄这时才插嘴道:“我们一家三口要聚聚,三日后还请李神医出手。” 李真笑道:“在下没有问题。” 神水宫既然曾是修真门派,想必还存着一些灵药灵草,刚好这次研究研究。 下午的时候,阴姬果然按照明细让人送了药材过来。李真便开始用品质更好的灵药炼制各种药物,比如消炎、祛痛、止血,成品效果极好,不愧是灵药。 三日转眼而逝,这天一早李真就被请去了一间静室。 静室似乎在水底,透过水晶窗户,能清楚看到外面的鱼虾水草,李真猜测应该是小庙旁的大湖湖底。 静室四角各立着一人高的灯架,上面放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发出璀璨的光芒,将静室照得犹如白昼,明亮无比。 静室中间并排放着两张床榻,按照要求铺着雪白的床单、放着雪白的枕头。 李真早就换了一身利落的白袍,头上更是带着帽子,将头发紧紧束在里面。 将需要用到的药物、刀具、针线一一放在架子上,他运转内气冷静下来,让自己变成一个只懂手术的机器人。 很快,司徒雄与阴姬并肩走了进来,阴姬更是手指一弹,打开某个机关,整个静室顿时变得安全无比。 早就换好衣服的两人也不多话,乖乖躺在床榻上,吞下李真给的麻醉药,很快便睡了过去。 李真内气、神识全开,先是将阴姬的脸“嗤嗤嗤”又是割又是切又是缝,等调整好,敷上药,包裹好。 相比先天高手的皮肤,司徒雄的要容易切割得多,整容自然也容易得多,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搞定。 不到两个时辰,两人的容貌就已调整好,还敷上了用灵药制作的药膏。 灵药药膏的确不同凡响,才涂上,伤口就已经止血、消肿、痊愈,速度极快,堪称神奇。 可惜,灵药太少,调制出来的药膏只够这两人使用。 要是有个随身灵药园就好了,李真不由感叹。 将手术用品收拾好,李真摘下口罩,静静等着司徒雄与阴姬的醒转。 不过睡了两个半个时辰,甫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对方的脸像是从小像上走下来一般,但又比小像更精致、更有生机。 “还满意吗?”李真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举起手里的镜子示意看镜子。 司徒雄看着镜子里英气勃勃的自己,完全没有一点原来的阴柔,不由大喜道:“这就是我一直想成为的模样。” 水母阴姬看到镜子里带着柔媚气质的自己,则是各种不习惯,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以后的我?” 李真但笑不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都因为容貌产生了多多少少的心理问题,或许将容貌变成理想中的模样能让他们释然,消除心结,达成圆满。 “李真,你的医术真是了不起,确实通神。没想到困扰数十年的问题一朝解决。”司徒雄感慨道。 阴姬则道:“制药也很精妙,竟然全无伤疤,立时便好。” 李真微笑道:“手术夸我我认,但药效好,还是因为神水宫里的药材好。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灵气未断绝前采摘下来保存的灵药。想来现在已经灭绝。” 阴姬点头道:“确实如此。倒也不是灭绝,是灵性全失。” “想必就是灵气断绝造成的恶果,哎,真是奇怪,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李真不由自言自语道。 阴姬道:“李神医不妨去查查,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李真还真得想知道原因,因为结丹关乎他能不能重新塑体,关乎他未来能不能重新做男人,能不能同女人亲亲我我! 143、神水之谜 司徒雄同阴姬容貌大变有没有引起神水宫的动荡,这一点李真并不知道,毕竟,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客院中。 又优哉游哉折腾了数月的鲜花,这天,李真正将炼制好的香丸收起来,就听到大门被敲响,随后便有位神水宫弟子急匆匆地上前道:“神医,宫主让弟子请您前去救命。” “是谁受重伤了吗?”李真问道,脚下不停,将药箱拎起来,就要跟这位叫幽兰的弟子出门。 “应该吧。受伤的是司徒静。”幽兰小声道。 李真算了算日子,心中暗想,难道是难产?想到这里,他催促幽兰加快速度,尽快赶过去。 幽兰默默在前面引路,两人穿过一条条花径、一条条溪流,左转右转,右转左转,犹如穿梭在花树水流的迷宫中。 走着走着,李真觉得不对劲了,这也走了太久了吧? 放慢脚步,他假装不在意道:“还要走多久?” 眼前出现一大片虞美人,火红的花朵开得如火如荼,似乎要将周边一切燃烧成灰烬。 幽兰没有回头,而是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真不该把你带来神水宫。” 声音完全不是幽兰。 “是你!”看着“幽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李真惊讶道,“宫南燕!” 宫南燕冷冷道:“李真,你该被千刀万剐!” 李真耸了耸肩,没有开口。神经病的行为、言谈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多说无益。 宫南燕恨恨道:“我被宫主抛弃了,她不是我爱的那个宫主了,心里只有那个贱人和那个小贱人!” 李真摸摸鼻子,表示不是很想知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宫南燕咬牙切齿道,“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救了司徒静,又替宫主和那个贱男人整了容,他们怎么可能和好!”随后,她语气一转,又冷冷道,“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最后一句还未说完,一股水流从虞美人花田下冲出,化为满天箭雨射向李真。 李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真多,想动手就该痛快些,什么忌日,谁会拜祭他? 往半空抛起药箱,他身子一转,将外袍脱下,右手早将内气附着其上并高高扬起,冲着飞来的箭雨一裹,而左手又再次握住下落的药箱,整个动作不过瞬息。 宫南燕见射出的箭雨竟然连李真的外袍都没有刺破,不由大惊。她只知道李真医术高明,却从未听说他的武功高明,江湖上谣传的“改天换地靓靓刀”根本就不是武功,而是指对方的整容术。但是今天看来,她的想法或许错了。 脑中思绪飞转,宫南燕再次发起攻击,冲着李真挥手就是七七四十九式“百转千回”弱水剑法,手里的秋水剑激动地跟着轻吟数声,它渴望战斗、渴望鲜血已久! 剑光密集如同光幕,落在李真周身,将其裹成一个光茧。 李真运转无名宝典,用无名真气包裹全身,整个人犹如裹着一层柔韧的薄膜,而剑光哪怕密集,却无法穿透薄膜。 宫南燕只觉得手里的秋水剑攻击的是某种滑腻却又无法着力的物体,杀伤力几乎为零,不由大骇。 她不敢再战斗下去,一个跟头翻过虞美人花丛,又冲着花丛弹指数下,挥出数掌,顿时将扬起的花粉吹向李真,期望迷幻效果的花粉都奏效。 李真笑笑,并没有躲闪。可笑,他会怕迷幻花粉? 这个想法才冒头,他就眼前一黑,“噗通”倒在了花丛边。 “李真,醒醒!李真?李真?” 耳边各种蚊蝇的哼哼声让李真忍不住劈空就是一掌。这一掌后,世界果然清净了。 再次睁开眼睛,李真发觉全身酸软无力,内气运转艰涩不堪,让他不舒服的想起被朱贵抓住的那次。他敢肯定,类似的迷药绝对有灵草的成分,否则不会中招。 就见司徒静捂着大肚子笑嘻嘻地道:“怎么样,吃亏了吧?” “怎么是你?宫南燕呢?”李真忙问。 “阴沟里翻船的滋味如何,李大神医?”司徒静没回答,继续追问,眼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李真皱眉道:“虞美人花粉虽然有迷幻作用,但应该对我无效。宫南燕一定用了其他带灵草的迷药。” 司徒静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没错。她在用控水术攻击你的时候就已经释放了迷药,是你身体抗药性比较强,虞美人花粉不过是故意迷惑你让你轻视的小花招,而你竟然真得中计了。” 李真苦笑着摇摇头:“看来是你及时救了我?” 司徒静笑道:“宫南燕可是头号大敌,我怎么能不一直留意她呢。” 李真笑笑,不知说什么,这是人家一家人的恩怨情仇。 “你知道她是我母亲的情人吧?”司徒静忽然道,“这没什么,但她偏偏要杀我父亲,取而代之,那我便容不下她了。” 李真不想掺和这些,道:“是不是快生产了?” 司徒静点头:“应该就是这两天。”忽然,她神色一变,郑重道,“若我难产,你记得一定一定要从我母亲那里要一滴天一神水。” 李真惊讶道:“为何是我?你是她亲生女儿,你开口,她不会不给。” 司徒静面色沉重:“我会昏迷不省人事。一切拜托给您了。” “可天一神水不是毒吗?怎么能给你服用?”李真不解。 司徒静笑笑,没有解释:“拜托神医了。” 李真点头。 两天后司徒静生产,果然昏迷,而李真也完成了嘱托,让她服下天一神水,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会,对于天一神水,他已经彻底搞清楚,那不过是高浓度的灵液而已。 全身爆裂而死的受害者因身体无法容纳高品质能量,这才爆体而亡。 天一神水之所以被神水宫视为圣品、门派至宝,只不过是用于每任宫主突破先天,而这是历任宫主口口相传的秘密,并不为其他弟子所知。 这无疑就造成了江湖上各种或真或假的传闻,剧毒、诡异之说盛行。 144、杀死无花 天一神水的真正本质让李真激动,这方世界既然灵气突然断绝,那必然有原因,是不是找到这个原因,就能再次复苏灵气呢?他,有没有可能修真呢? 修真界才是武侠世界的未来吧? 美滋滋想着这些,李真走出了神水宫所在的山谷。 山谷外一条小河潺潺流动,犹如玉带环绕,有冰雪在流水中上下漂浮,随波远去。 山谷内四季如春,山谷外竟然是冬末春初,在神水宫住了大半年的李真,总算又能欣赏不一样的风景。 施展轻功,李真离开神水宫范围尚不足半个时辰,就感觉有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影随形地一直盯着他的背部。 眉头皱起,难道是宫南燕?这人竟然还活着?啧。 一边缓缓恢复内气,一边放慢脚步,与其让人一直盯着,不如引蛇出洞,让这人跳出来,也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这么仇恨自己。 在一片向阳的河滩边停下,李真坐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拿起水囊,慢慢喝了起来。 眼睛却看似随意地望向四周,尤其在望向那道视线来处时释放出神识,一丛灌木后有个蒙着头脸的黑衣人正恶狠狠地望过来,这人手里拿着一柄长刀,弧形很像东瀛刀。 “是他?”李真了然,那人的计划一定失败了,而自己无疑是对方眼里的罪魁祸首,破坏了他父子两代数十年的谋划。 “这么说他是来杀我的喽?”李真暗想。 “为什么有的人从来不在自己身上寻找失败原因,反而要怨怪无关之人呢?”他不由叹气道,“若目标与出发点本身就有问题,哪里还有成功的可能?” 恶意如有实质,但并不能造成伤害,否则李真早就千疮百孔,甚至尸骨无存了。 天空飘来几片乌云遮住日头,微风带来几滴小雨,李真抬头望了望天。 刀光划过长空,冲着李真咽喉斩去,同时封住胸口等要害。 李真将手中的水囊丢向刀光,水囊立刻被劈成数片四散而去,就连水滴都没撒到来人身上一滴。 “迎风一刀斩!”李真大声喊道,“无花,你是无花!” 蒙面人身体一僵,连手里的刀速也跟着慢了一下,但很快再次挥向李真。 李真继续道:“某不想杀你,只会把你变成残废,整日躺在床榻上,连话都说不出,你想试试吗?” 蒙面人毫不理睬,一刀快过一刀的进攻,李真左躲右闪。 “让我来会会这六如和尚妙僧无花!”原随云的身影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直接跳入了战圈。 原随云骚包地穿着淡紫色长袍,连发带也是同色系,只见他飘上飘下,上下翻飞,犹如一只巨大的紫色蝴蝶,翩翩起舞。 李真退出战圈,看着这两大BOSS对战,心里莫名升起股荒谬感,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对,做梦。哪有一个故事里出现两个同等级的反派BOSS?这不可能! 原随云同如花一直打了半个时辰,李真都要忍不住一把毒药撒过去了,才听到蒙面人打扮的无花惨叫一声,整个脑袋竟然被原随云一掌拍碎,犹如拍碎一个大西瓜。 我去,这下无花肯定无法诈死了,头都没了啊。 “我这‘大拍手’使得尚可吧?”原随云微笑着望向李真,请功一样。 李真头皮发麻,干笑道:“大拍手?果然犀利,看来拍手还是要大力才好,杀伤力强大,嘿嘿。” 原随云盯着他道:“不是拍手要大力,大拍手是传自扶桑伊贺谷的绝学,江湖上早就失传。” 李真对江湖上的秘籍绝学向来孤陋寡闻,哪里知道别人使的是什么功夫?被这么一说,脸上很挂不住,不由怒道:“既然失传,你还会用?那说明根本没有失传。” 原随云忽然一笑道:“最喜欢看李兄生气的样子了,眼睛乌溜溜瞪得又大又圆,特别有趣。” 李真告诉自己一定不要生气,生气你就输了,就中了这人的圈套了。没听人家说就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吗?绝对不能让恶人得逞,向恶势力低头。 一时间,心里满满的正气凛然。 原随云一直死死盯着李真的脸色,见他面红耳赤,知道这人在生闷气,更觉得有意思了,的确是个不错的玩具,自己果然独具慧眼。 滚,李真想怒吼。原随云这厮一定知道他最怕麻烦,才故意让手下死死盯着他,逼他就范。或许真得要换个身份? 这么一想,不免愁眉苦脸起来。原随云见此,忍不住哈哈一笑。 对呀,无花死了,他偷来的天一神水有没有带在身上呢?李真脑中灵光一闪,摸尸,要摸尸。 不理睬原随云,他走到无花尸体倒地的地方,屏住呼吸,用内气裹住手掌,在尸体上翻找。很快,便从其胸口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皮囊,里面除了一张揉成一团展开却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还有一只小瓷瓶,里面装着的自然是天一神水。 将东西收好,李真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瓶,拔开塞子,在尸体上倒了几滴。随着“嗤嗤嗤”类似燃烧的声音响起,尸体很快化为一滩血水,随之血水化为清水,渗入冻土里消失无踪。 再找无花,哪里还找的到?连衣服都化没了。 原随云目光复杂地看着李真,好凶残有没有?这一刻,他计划动摇了,李真显然不是无害的小白兔,凶残起来也是没底线的。 李真收拾好,抬头就看见原随云眼神闪烁地看着他,不由挑了挑眉道:“怎么?怕了?” 不等原随云回答,他又道:“这人应该就是无花,可惜头被你打碎了,不能确定。”没头无法确定,但随身带的天一神水、使出来的迎风一刀斩却都可以确定。 “没想到你武功这么高?可惜。”李真摇摇头道。 “可惜将来会经脉寸断、如同废人?”原随云扬扬眉毛道。 李真点头:“是。不过如果能练出一种容纳各种内力的功法,将它们融合,就有救。对了,你怎么不练无争山庄的功夫?” 原随云没有回答。 145、称王去吧 “你一直盯着神水宫?”李真语气复杂地道,“我一出谷你就知道了?” 原随云微笑点头:“自然。只不过那里还是神水宫的地界,我的人不能离的太近。” “那你也知道有蒙面人一直跟踪我?” 原随云摇头道:“没有。若不是你故意引蛇出洞,我一无所知。这人用的应该是东瀛忍术,善隐藏、精偷袭。” 李真呵呵一笑:“你不是也会东瀛功夫吗?难道没有见过他的招式?” 原随云摇头:“扶桑有数十股势力,各个势力都有各自的绝技,我一个大名人怎么可能全知道。” 李真傲然道:“他的功法我知道。” “你说是迎风一刀斩?”原随云一边扯扯衣袖,一边随意道,“刚才听你说了。怎么,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不等李真回答,他又道:“你想在这荒郊野外闲聊?不如上了马车再说。” 李真头皮发麻,因为他发现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十丈外的路上,驾车的正是丁枫。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好硬着头皮更着原随云上了马车。 马车内果然舒服,云锦被褥、梅花熏香、精致茶点、红泥小火炉、瑶琴、围棋、书籍…… 似乎在马车上呆几个月都不会无聊。 两人相对盘坐,原随云更是拿起茶壶给李真倒了杯茶。 “试试这茶味道如何,高山茶,听说你很喜欢喝,我特意让海沙帮抢了琉球的茶园。” 李真脸一黑:这厮,何其可恶! “哈哈哈哈,原某开玩笑的,这是从琉球王手里交易来的,合法的哦。”见李真脸色变化,原随云仰天大笑。 丁枫默默赶着马车,自从师父认识了李真,一年大笑的次数比过去数十年都多。看来,师父是非要做李真朋友了。哎,被师父这样的偏执狂盯上,李真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李真完全不觉得自己幸运。冷着脸他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味道的确好,比他在五羊城码头买的还好,果然是琉球王才拥有的吗。 见小桌上点心粉红、嫩绿,既可爱又精致,忍不住拿起放进嘴里,软弹清香、甜而不腻,味道极好。他忍不住道:“这点心不错。” 原随云道:“原来李兄喜欢和风点心。” 李真怔了怔,再看看这些点心,这不就是和果子吗?想来原随云已经在海上叱咤风云,自然少不了同倭寇厮杀,对东瀛了解的多过常人本属平常。 “你是不是在海上同倭寇有过对抗?”他好奇地问。哪怕原随云同倭寇对抗,无疑也不是为了大名,而是为了手下的地盘和势力。 “自然。”原随云微微一笑,“他们想染指我的地盘,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李真欲言又止。 “你是我挚友,但讲无妨。”原随云微微一笑道。 又是那副微笑面具。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李真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头硬的他还是道:“你,你就没想过和朝廷的海军合作?若是将倭寇和佛朗哥人都赶走,再将吕宋收入手中,你完全可以在那里称王称帝。” 原随云不笑了,定定地望着他道:“你是建议我去吕宋称王?” 李真点头道:“怎么,你不想?我以为你建蝙蝠岛就是为了称王。” 原随云忽然笑了:“李真啊李真,你真的很有意思。没有人会鼓动别人称王称帝,那可是谋反。” 李真硬着头皮辩解:“但吕宋并不属于大名,称不上谋反。而且,你显然也有这个实力。” 原随云忽然道:“你为何如此建议?难道你不知道蝙蝠岛上发生的那些罪恶吗?我可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邪恶的蝙蝠公子。” 李真认真地看着原随云道:“你的确很邪恶,也的确十恶不赦。” 原随云一听脸色都变了,死死盯着李真,眼白渐渐爬上红色血丝。 “不过……”李真叹气道。 “不过什么?”原随云紧紧抓着袖子急道。 “不过怎么说你也是个英才,若是就此陨落,很可惜。只要你能控制住内心的黑暗,说不定你还能青史留名。”李真道。 “如何控制?”原随云微微皱眉。他不是没有试过,但效果并不佳。 李真道:“可以将嗜血、残暴的一面在海盗、倭寇身上释放,同时继续利用你的微笑面具安抚土著,巩固统治,这不比做蝙蝠公子来的有趣?” 不等原随云回答,他又道:“你内心很骄傲,又因眼瞎自卑,但现在已经复明,完全不必再像过去那样活着,试着换种活法吧。” 原随云冷笑道:“哼,你想我将势力撤去吕宋,同大名遥相互助。哼,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帮花满楼这个六扇门总捕头,帮大名的小皇帝。” 李真很想翻白眼,但是他还是认真道:“我不排除有这个想法,但是这个建议不止对他们好,对你难道不好吗?你以为楚留香没有找上无争山庄是把蝙蝠岛上的事忘了?是他最近一直忙着别的,一时顾不上你。你还是不要侥幸了。” 端起茶杯喝了口,李真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继续道:“楚留香一直盯着你可比你一直盯着我可怕多了。” 想想楚留香以及他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原随云忍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一手按在上面,一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冷冷道:“哼,你想让楚留香赶我去吕宋?” 李真咽下口中的点心,翻了个白眼道:“你可真有意思,我是什么人,能驱使楚留香?太瞧得起我了。”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原随云酸酸道,“你都不肯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见过几次。不过江湖上谁不知道李真是你的挚友知己?!”李真冷笑道。 原随云淡淡道:“在原某心中,你自然就是。你以为谁都有机会了解原某,看透原某吗?” “难道看透你的都被杀了?”李真心里一凛,草,危险。 原随云淡淡道:“你说呢?” “很多?”李真忍不住问道。 原随云瞟了他一眼:“蠢。” 李真也觉得自己犯蠢了,这样的人哪怕出现也极少,原随云的身份地位决定了认识他的人的身份地位,普通人不在一个圈子。 146、交易 “该感叹我很荣幸?”李真抽抽嘴角。 “确该如此。”原随云淡淡道。 “那你究竟怎么想的?真得不去吕宋?”李真忍不住又问。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建议,能双赢。 可惜李真完全没考虑过人家为何要放弃已熟悉的地盘,转往海上? 原随云淡淡道:“原某是山西人,为何要背井离乡去吕宋。” 李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对方,这人简直无耻,此前为何去海上建蝙蝠岛? 刚想开口骂两句,就见原随云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偏这人神色不变,动作如常,还端起茶杯闲闲喝了口。 “受伤了?”李真忍不住问。同无花的比斗,原随云看起来轻松无比,原来是假象么? 本身不是土著,练武没几年,不擅长与人打斗,更没经历过几场真正的战斗,对武学招式的了解不过皮毛。他精通的是穴位及内气在经脉中的循环作用,而这些完全来自于对人体、对医术的精研。 原随云微微一笑,似乎又戴上那副千锤百炼的假面具。可惜,冷汗已经成滴往下滚了,更是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的水痕。 “不如让我来瞧瞧?”李真急道。 自己竟然会因为原随云而着急?完了,李真想,不知不觉间竟然真把原随云当成朋友了。 不过显然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伸手就要握住原随云的手腕,试着给对方把脉。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去,原随云面如紫金,整个人软倒下去,摊在了车厢里。 “草,这么严重。”李真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时,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原随云的腕脉上。 “内息翻滚如潮,杂乱无章,原来是隐患爆发了。”他自言自语道。 “丁枫,加快速度,赶紧回无争山庄。”李真对赶车的丁枫道。 “是。” 原随云没少得罪人,哪怕蝙蝠岛上不少人被灭口,但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无人知道的秘密。若有人偷袭,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人的性命,这有关未来的大计划。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并没有如李真预想那般遇到狙杀,想必还无人知晓原随云的弱点。 一路将原随云安全护送到无争山庄,李真不由苦笑,好不容易逃走,这会竟然又主动送上门来? 推开杏花苑的门,李真随意走着。想到逃跑时没带走的药材,忍不住快步走到百子柜前。 拉开一个个装药材的小抽屉,他惊喜地发现不仅里面原有药材的份量多了,还多了几种原来没有的药材,这让他技痒,很想开炉炼药。 “李神医,老夫原东园前来拜访。”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李真跃跃欲试的心情沉了沉。他忙迎了出去,将原东园迎到客厅。 “又见面了。”原东园笑着道。 李真见原东园不知为何,短短一年,须发已经从斑白变得雪白,不由吃惊道:“您这是?” 原东园笑道:“老夫今日上门,有求神医,还请答应。” 李真干笑两声,没有回答。什么要求都没说,他不敢随便答应啊。 原东园解释道:“这要求自然是不违背侠义、不违背神医行事准则,也是神医能办得到的。” 李真轻笑道:“还请庄主说说看,李某深怕有负重托。” 原东园轻叹了口气道:“老夫厚着脸皮想求李神医多多照顾我儿随云,以免他滑入罪恶的深渊。” 李真无奈道:“庄主找错人了吧。李某无权无势,功夫也一般,哪有能力照顾握着偌大势力的原公子?是原公子照顾我才可能吧?”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在纳闷,这个原东园真得是原随云的爹?可他身体明明比真正的原东园年轻二三十岁。这一点他确信无比。 原东园似乎早就知道李真会推脱,微笑道:“老夫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故而用一秘闻同神医交换。” 什么秘闻能让我改变态度,忍耐原随云这个心黑如墨的家伙?李真暗自怀疑。 原东园沉默了一会,目光中似乎带着回忆:“阿云五岁的时候高烧致盲,作为父亲,老夫极其痛恨自己,痛恨为何没有将他照顾好,尤其是他……尤其是他残忍杀死了亲手养大的狗子‘葫芦’。乖巧聪明的阿云竟然因为眼瞎变得满腹仇恨、阴暗、嗜血。”声音里透着疲惫无力。 “然而,对于他的变化如同坐视他眼瞎一样,老夫无能为力。”原东园长叹道,话里的苦涩溢于言表。 李真静静听着,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变成了瞎子,整个世界变得黑暗一片,确实是很残忍的事。 “……这些年下来,他只想同你做朋友,甚至为此改变了行事方式。老夫明白,他改变的契机来了,你就是那个契机。” 李真干笑两声。 原东园又道:“老夫就不啰嗦了。为了想方设法治好阿云的眼瞎,老夫到处寻找神医妙方,一再失望后,开始翻阅古人寻仙问道的笔记传说。终于,在阿云十岁那年,老夫去了一个神秘的山谷,据说谷中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很可能治好阿云的眼睛。” 李真听到这里才稍微来了点兴趣,不知道这山谷是修真门派的灵药园还是秘境。 “山谷要在中秋月圆之夜才能进入,而我去的时候恰逢山谷阵法开启。进到谷中之后,我便在弥漫的浓密白雾中迷失了方向,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泉眼。口渴的我刚喝了口水,整个身体便犹如火烧,人更是晕了过去。等醒来后,身体变得年轻了数十岁,但经脉却变得千疮百孔,无法存储内气,武功全失。” 李真顿时恍然大悟,这么解释就能说的通了。那处泉眼就是灵气淡薄的灵泉吧,好在比较淡,否则就要爆体而亡了。 “老夫想到阿云才十岁,在查看了泉眼周边并没有灵药后便退了出来,一无所获,实在是惭愧。”原东园自嘲一笑。 “老夫愿以这不老泉的地址与神医做个交易,请神医关照我儿。”原东园郑重道。 李真,李真自然是无法抗拒的。 原东园笑笑,没有人能抵制住“不老”的吸引力,神医也一样。 148、香帅要的公道 对于李真来讲,诱惑并非来源于“不老泉”的永葆青春,而是修真,重塑身体,实现身心合一。 他不确定这些线索是不是指向新世界的大门,也不明白这方世界究竟是不是完整的二次元世界,但无疑,碎片化的信息在收集得越来越多后,或许有一日就能拼凑完整,从而揭开神秘的面纱,看清楚世界的本质。 只有面对一个个活生生的友人时,李真才有这方世界并不是一本书的真实感,也才有自己并不是一个游戏玩家的真实感,也才有身边的人并不是NPC的真实感。 与听风楼合作,帮助今上平定江湖边疆,只不过是他在帮人治病疗伤后找到的另一个生活目标,人活着总要做些什么,而活在这方世界,做点利国利民的好事,是不是真得能收获小世界天道给予的功德呢?哪怕没有感受到天道的存在,李真还是抱有这样的期望,万一呢? 思维火花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在识海里此起彼伏,犹如大片大片流星雨,李真盘坐在蒲团上,低垂着眼眸,体内无名真气飞速运转,不知不觉中又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等境界稳定下来,抬头望向室外,一轮下弦月弯弯如钩,斜斜挂在暗蓝夜幕之上,边上的启明星正眨着眼睛。 “若有两个月亮,那就是异界了。”李真轻笑,“哎,月是故乡明,不知家乡现在是什么季节,会不会是同一个月亮?” 惆怅的语气似乎正表明李神医的思乡之情。可惜,故乡已是回不去的故乡,故乡已是他乡。 刚与原东园达成协议后,李真便在无争山庄迎来了楚留香与胡铁花。 “你们来是?”李真眼神随着话语的脱口而出看向主座上待客的原随云。 胡铁花大声接口道:“是!就是你想的那个原因!” “小胡,你无需说话如此大声。”楚留香觉得耳膜都要振裂了。 胡铁花瞪眼道:“哼,老胡我向来嗓门大,老臭虫装什么斯文!” 楚留香苦笑着摸摸鼻子,无奈转头对李真道:“收到你从神水宫出来的消息,我们就追你了,可惜,你似乎急着赶来这里。”楚留香语气里带着揶揄。 不管是谁知道自己一出神水宫就往打死不愿来的无争山庄急匆匆地赶,都会觉得奇怪吧? 这下苦笑的是李真了。他叹气道:“来治病,脱不了身。” 楚留香了然,估计又是原随云搞得花招。 这猜测也没错,回到无争山庄,李真才知道原随云内气隐患本不会这么早爆发,是这狠人故意提前引爆,目的自然是苦肉计,让李真跟着来山西。 对此,李真还能说什么呢。或许,他真得太圣母了,这才被耍。 成大事者无一不是狠人,李真算是领教了原随云的很了,这人不仅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见楚留香同李真谈笑风生,原随云忽然道:“香帅来此的意图原某已经知道,会给你一个交代。” 楚留香无奈道:“在下只想求一个公道,为那些死去的人。” 原随云笑笑道:“香帅这话有趣。听说香帅总从别人手上‘借’一些古玩珍宝赏玩,那么有谁找上香帅为其主人求一个公道呢?” 胡铁花哈哈大笑:“老臭虫,你的公道包括你自己吗?” 楚留香觉得面部有些发烧,不由道:“那些玩意在下只是欣赏欣赏,等玩够了都会一一送还回去。” “玩多久才能玩够?三天?一月?半年?数年?”原随云淡淡道。他语气极淡,却偏让人听出一股子嘲讽。 “蓉蓉会帮着送还回去,呵呵。”楚留香不自在道。 “香帅一向艳福不浅,听说身边有三位美人相伴,除了李红袖、宋甜儿,还有一位就是精通易容的这位苏蓉蓉了吧?”李真道。 胡铁花大叫道:“好哇,好你个李真,竟然对老臭虫这么了解。” “我也了解你啊,比如在某个靠近沙漠的小镇,你有个求而不得偏又骄傲的像小母鸡的心上人在那里开馆子。”李真揶揄道。 胡铁花大惊道:“你,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除了老臭虫,江湖上没人知道。” 李真耸耸肩:“世上本就没有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老话说的妙,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就是知道秘密的本人或许还会喝醉吐露出来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真忽然又道:“你知道世上知道的人最多的秘密是什么秘密吗?” “什么秘密?”胡铁花不由道,“那还是秘密吗?” 李真笑道:“众人皆知的秘密岂不就是知道的人最多的秘密?” “废话,全都是狗屁的废话。”胡铁花大声嚷嚷,“你李真的废话比老臭虫的还多。”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废话多吗?似乎开口的时候并不多。” “那是你在盘算!”胡铁花瞪眼道,“你肚子里的弯弯曲曲比黄河十八弯还多。” 原随云忽然又道:“香帅要的公道原某有个解决方法。” 楚留香道:“请讲。” 原随云淡淡一笑,看着李真道:“李神医让原某去吕宋,配合大名水师扫除倭寇及海盗。” “李真让你去?”楚留香与胡铁花不约而同道,都不是很相信,但李真就在此,想必原随云不会说谎。 李真不由苦笑摇头,这话说的好似他能左右原随云决定似的:“在下只是建议。” 建议能让原随云接受也不容易。楚留香暗想。 胡铁花不相信,冲着原随云大声道:“老胡我不相信,你能做这样的好事?” 原随云微微一笑:“这是原某唯一知己提出的建议,原某怎能不从呢?若是不从,估计他又要跑路了。” 胡铁花吃惊地瞪大眼睛,喃喃道:“李真的魅力这么大?还有上赶着去给他当知己的?”至少他老胡只把李真当成个只见过数面的普通朋友。 楚留香倒是理解地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想来两位便是如此。” 李真瞪大眼睛望着楚留香,这人说话原来也如此无耻?明知道他被原随云软禁在无争山庄数月。不过,不管如何,原随云的确已经获得他的认可。 149、赌局 “然,在原某答应之前,但求一战。”原随云道。 楚留香讶然:“比武?” 李真幽幽道:“动手动脚不免失之于野蛮。不如文斗?”原随云内气一团乱,竟然还想找死比武。 原随云脸上挂着可亲的微笑:“文斗?何解?” 李真把玩着手里的铜药囊,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道:“赌轮盘,一局定乾坤,我出手,香帅为证。香帅不会拒绝吧?” 原随云脸上仍挂着微笑,淡淡道:“原某可不会因你出战就手下留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下大定,文斗总比武斗好,起码不会误伤甚至丧命。他可不想没讨回公道却误送李真小命,被埋怨。 于是,楚留香爽快道:“好,那么在下与小胡就来作证。” 胡铁花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也跟着点点头。 原随云微笑不变,道:“既然神医想以轮盘赌来定输赢,在下自然不会推辞。不过这赌注?” 李真微微一笑道: “首先,不管某输还是赢,赌局一旦开始,原公子的蝙蝠岛残余势力请彻底消失。 中原势力嘛,就像建议的,配合朝廷水师,肃清琉球至小吕宋的倭寇及海盗。” 原随云眼里幽光一闪:“原某本就已同意。” 李真幽幽道:“某本不必答应这赌局。” 此时他手中有七成筹码,而原随云也不过才三成,这三成的底气正是源于那股要移至吕宋岛的力量。 原随云微微一笑:“似乎不管输赢原某都没有好处。” 李真轻笑道:“有没有好处,原公子不是早就盘算清楚了吗?” 原随云微笑道:“不够。若你输了呢?” 李真叹气道: “输了,自然就达到原公子的目的了。 你死活留下我,逼着我打赌,可不是另有打算吗? 至于什么打算,想必原公子心里有数。” 原随云微笑道:“哦?你就不好奇我的打算?” 李真摇摇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输给原公子,自然随原公子处置。” 原随云仍然笑得温柔可亲:“可。” 侍立在旁的丁枫挥了挥手,很快有仆人送来一个涂着各种颜色的轮盘,又给了双方筹码。 轮盘赌的输赢是由小球在轮盘停止转动时所落的地方来决定的。 轮盘刻着零到三十六,共三十七个格子。 若是赌单双数,赔率为一比一,即一两银子赌注变成二两银子,赢得几率为三十七分之十八; 若是赌三的倍数,赔率为一比二,即一两银子赌注变成三两银子,赢得几率为三十七分之十二。 …… 依此类推。 最谨慎的赌法无疑是第一种赌单双数的赌法,赔率低,赢面大,几率高。 楚留香道:“各掷一次色子,点大为先,一局定输赢。” 原随云手指轻弹,一股气劲落在色子上。 色子滴溜溜在赌桌上飞转,眼看要停在六点,李真也伸指弹出一道气劲。 原随云见李真阻止,再次弹出气劲去抵挡。 一瞬间,“噗嗤噗嗤”的气劲声不绝于耳。 牛骨做的色子在气劲的压迫下,终于不支,“啪”一声粉碎,粉末随着气劲的方向飘散在空气里。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不如就剪刀石头布吧。” 两人同意。 在楚留香的再三要求与监督下,这回没人作妖了,李真胜出。 原随云笑笑,道:“请。” 李真点点头:“请。” …… 这场赌局的结果除了现场几人,没有人知道。 连大通大智,龟孙子孙老爷子也不知道。 事后,丁枫问原随云当时怎么考虑的。 原随云微笑道: “若我先下注,哪怕全部压上三成的筹码,赌三的倍数,也必输无疑。 李真的最佳应对应该是留下四成,跟我压上三成。 若赢了,我手里变为九成,他则为一点三倍。 若输了,我两手空空,他变为四成。 他领先四成胜出。 若是李真先下注,押两成赌单双,押双。 我只能押三成在相反的单上,才有可能用六成击败他的五成。 取胜的机会有三十七分之十八,将近一半,几率极高,且是唯一反败为胜的希望所在。 反之,哪怕我跟着李真下注,将三成押在双上,赢了也不过是六成,但李真确是一点三倍,领先我四成。 这种情况显然与我无益。” 丁枫微笑道:“那么师父当时如何做的呢?” 原随云但笑不语。 另一边,花满楼也在问李真赌局的事。 他说:“你当时是怎么考虑的?” 李真笑着道:“这其实是一个博弈的问题。”说着,将当时的想法说了一遍,与原随云对丁枫所说的不谋而合。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输。”他道,“原随云其实早就在心里做下了决定,赌局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放弃与改变的机会罢了。在吕宋称王称霸岂非更好?” 花满楼点头道:“不错,既然是赌局,自然有输有赢,因为输了而遵守赌约并不是耻辱,反倒称得上一诺千金,想来手下势力也不会有人反对,移居海外自然变得顺理成章。” “然也,赌局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工具,要不然我的筹码怎么会是七成,而他的却仅有三成?当然,若我身后是今上,这么算也合情合理。”李真笑道。 “真没想到,原随云竟然用这种方式让手下势力消失在中原武林。”花满楼叹气道,“要多谢李兄了。” 李真笑道:“他既然有野心、有才干,那就另外提供一个战场,岂非比在小小的中原,同其他势力如养蛊一样自相残杀好?海外疆域宽广,野蛮肥沃之地不知凡几,随便占上一块不就好了?” 花满楼叹气道:“李兄心胸之宽广、眼界之深远远非大名人可比。” 李真笑笑,他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闭关锁国肯定行不通的,琉球那里已经出现红毛绿眼睛的佛朗哥人,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他们开来的商船变成战船,以琉球为补给点进攻大名,倭寇便是前车之鉴。” 花满楼点头:“不错。这正需要让陛下知晓。” 李真又道:“与其被攻击、被动防守,为何我大名不能主动进攻,巩固已有的海路,肃清海盗倭寇、继续向海外扩张呢?大名人口越来越多,土地资源却被各大势力占据,这本就是不争的事实。” 150、后续 上书房 香炉里飘出几缕白色的烟气,很快又在空气里化为虚无,但淡淡的龙涎香却不会消失,反而会染在衣衫上。一个剑眉朗目、气质高贵的年轻男子正俯首书案,不时拿起毛笔蘸着朱砂墨在纸上写着什么。他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金冠,正是才二十多岁的今上。 低头忙碌了一会,皇上抬起头,转了转颈部,活动了几下肩膀,又再次埋首成堆的折子里。 室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似乎都不存在,唯恐打乱了皇上的思绪。 一直忙碌了三个时辰,成堆的折子也才批好大半。 放下朱笔,今上拿起听风楼递上来的消息,其中一张正是李真请风满天代转的。 竟然是这个李真?今上早就忘了这人,只记得是位医术精妙的大夫,治好了李景行的肺伤、花满楼的眼睛。当初风满天建议与其合作,以扫除江湖中盘踞多年的武林势力,他并没有当真,一个神医而已,无门无派无根基无势力,有何用? 没错,在皇帝眼里,人只有两种,有用与无用。 “这个李真只在花满楼收拢五羊城时提及过,没想到这次竟然也写了折子呈上来,不知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今上蹙了蹙眉暗想,“既然风满天愿意代为转呈,内容想必确实重要。” 修长手指灵活展开,一目十行地读了一遍,今上越看越惊讶,几乎不敢相信里面的内容。 待粗略看过一遍后,他又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等读完里面的内容,错愕良久,感叹良久,随之便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让一旁伺候的王总管及其他宫人惊讶不已。 不止他们,就是今上也已记不起有多久没能如此畅快淋漓地大笑了。 朝廷里的大事一桩接一桩,问题一个接一个,按下葫芦起来瓢,从来就没多少好消息,坏消息倒是连串,什么这里干旱、那里水灾,这里土地兼并、那里隐户,这里武林势力扩张、那里多少被灭门,甚至还有蛮族倭寇犯边、烧杀抢掠…… 就这,还没算上与相权争锋、与大臣勾心斗角、平衡朝堂武林势力。 他这个做皇帝的,每天面对这些消极的东西,承受这些巨大的压力,没有抑郁自残、没有嗜血暴虐,已经算心理强大。 皇帝难做,明君更难做,能做出一番功绩的明君更是难上加难。无数次,他都自暴自弃地想还是当昏君算了。当昏君起码自己日子好过,不像现在,一个王朝的百姓与责任都背在身上,沉重无比。 想到这里,今上叹了口气。 自皇叔代宗手里抢回皇权,若说没有厮杀、血腥、暗地里多番谋算,那可就贻笑大方了。皇权的争斗从来不会少,哪怕到了今时今日,宗室里不也有人蠢蠢欲动吗? 回想起代宗在位时,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般活在阴暗荒僻的宫室角落,今上眼里寒光闪烁,该庆幸他这个成祖的唯一嫡子没有被亲叔叔代宗早早弄死吗?权力从来无视一切情感,皇家的血脉亲情又算的了什么? 正因为自身逆袭的经历,今上早就决定将代宗一脉斩草除根。然而,朝堂民间都因代宗将皇位留给侄子而没留给亲子南王声誉极佳,这是何等无私?就凭这一点,南王一脉就能稳稳在南方称王称霸直至王朝灭亡。 对方占着大义,明面于他有恩,让今上找不到借口出手。他找不到借口,将来儿子、孙子岂不是也找不到借口?这显然是一大隐患,且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呵,哪知南王蠢笨不堪,不知是自认为谋略过人、谋划得当,还是被人怂恿,竟然想搞一出宫变。若说指挥大军兵临城下,今上还是佩服的,但偏偏计划让南王世子假扮自己,这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想到这里,他眼睛瞟了王总管一眼,呵,太监还想长出丁丁,你以为有幸继承了萧大侠的传承?尽管,王安的这个理想他能理解。 今上摇摇头,继续想李真传来的消息。 原随云竟然愿意将势力撤去吕宋,让他极其意外。 据风满天的调查,原随云已经占据了中原一半的水上势力及十分之一的陆上势力,且还在不断扩张。这曾让他很头疼、很不安,分明是造反的节奏啊。 不过,现在嘛,竟然因一个赌约自愿放弃,该说李真是福将吗? 哎,若是能让所有武林世家及宗派都移去海外就妙了,可惜啊可惜,这不过是个梦想。 展开消息,今上又看了看上面的内容,什么一年三熟的水稻、油料作物落花生、产量高种植条件不限的红薯木薯、高产玉米。 这个李真,还真是忧国忧民,今上忍不住微笑着摇摇头,心中感慨,这人真不像武林人物。 王总管看着今上一会蹙眉一会微笑一会若有所思,心脏跳得犹如擂鼓,那上面究竟是什么消息,竟然能让皇上表情如此变化?记得小皇帝自从十五岁起,就已能喜怒不形于色。不知这消息对南王有没有用? 心中盘算数息,又瞧瞧西洋钟上的时间,王总管手一挥。很快,负责茶水的宫女端着茶点走了过来。 王安接过茶盘,无声走到今上正办公的桌边,轻声道:“皇上,请用些茶点休息片刻吧。” “唔。”今上含糊不清地回道。 王总管放下茶盘,正要伸手帮忙整理折子、文件,就听今上道:“王安,你去御膳房传一声,今天朕不想吃羊肉。” “啊,哦,是,皇上。”王总管只好退下,眼睛扫过今上刚看过的那纸文件,心里满是惋惜,差一点,差一点就拿到了。 今上看着王安走出上书房,交代外面的徒子徒孙去传信,心里冷笑,真以为还是从前的王总管吗?背叛从来十恶不赦,尤其是在宫中。 “肃清倭寇与海盗?那就先从倭寇开始吧。”思考良久,今上扬声道:“传兵部侍郎李景行、户部侍郎花满庭来见。” …… 151、他们的跟脚 再次回到济南,李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乱感。 时值盛夏,大明湖已开满或粉或白的荷花,与田田荷叶交相映衬,偶有微风吹过,送来淡淡的荷香。 湖畔酒楼人流如潮,酒旗招展,迎风猎猎,让马车上的李真想立刻跳下车去,好一一品尝大名鼎鼎的鲁菜,什么糖醋鲤鱼、九转大肠、葱烧海参、一品豆腐、诗礼银杏…… 想到这些美味佳肴,他口水直流,忍不住放下抓着车帘的手,回头对同车的楚留香与胡铁花道:“不如先去填饱肚子再回丐帮?” 胡铁花嚷道:“妙极,老胡我早就饿了。老臭虫,你肚子早就咕噜噜叫了,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那就去湖边南宫灵的别院休整后再去拜访任帮主吧。” 李真点头道:“我没什么意见。不过,那些容貌受损的女子来了多少?”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只有几个。” 李真吃惊道:“这么少?” 楚留香无奈道:“一是容貌比石观音美的女子本就不多;二是有承受不住被毁容打击的要么自尽要么疯癫,能活到今日且远道而来的极少。” 想了想,李真点点头,容貌之于女人正如金钱权势之于男人,从绝色到毁容,对于一个自小习惯了因之带来各种便利的女人来说,打击之大恐怕犹如皇帝变乞丐吧? 摇了摇头,李真扇了扇手里的扇子,叹道:“过去数十年只有几个还有机会恢复正常生活,这说明被毁容的人数远远低于我们的预估,这也算是件好事。” 胡铁花摇头道:“不是,不是。这些来的都是年轻女子,是近十年被毁容的。更久之前的早就化为枯骨了。” 李真一怔,随即又是一声轻叹:“看来还是要把石观音找出来弄死。” 胡铁花嚷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神医,竟然也凶残到想弄死一个人。” 李真反问道:“那你觉得石观音该不该弄死?不仅是这些被毁容的女人,还有每年被掳走的美男子,数量不知凡几,这难道还不够判石观音死刑?” 楚留香忽然道:“听说石观音的独门功法‘男人见不得’多年前就已大成,能与之相匹敌的女高手或许只有神水宫水母阴姬一人。” 胡铁花叹气道:“老臭虫,你既然接了那么多门派的委托,要去沙漠找石观音的老巢就会被掳走的弟子,老胡只能祝你好运了。” 李真道:“你不一起去吗?不是说你和香帅秤不离砣砣不离称吗?” 胡铁花嚷道:“谁和他形影不离,老臭虫这么臭,老胡才不跟着他东奔西跑呢。上次去江南左轻侯那里吃鲈鱼,他都没叫上我。好事不找我,我干嘛要跟他出生入死呢?哼。” 楚留香被他一番话挤兑地只能摸着鼻子苦笑。 李真笑道:“早听说左轻侯左二爷的鲈鱼脍是一绝,可未必谁都有香帅的面子。” 胡铁花酸酸道:“老臭虫向来受欢迎,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他想让他做女婿。” 楚留香苦笑道:“小胡,也有人想让你做女婿、做夫婿,你不是都逃了吗?上次我去江南,你还在边城追小母**?” 胡铁花讪讪道:“时间太久,记不得了。都是李真,要不是他提到吃的,老胡我肯定想不起来。” 李真不由好笑道:“我好似并没有说什么吧?” 胡铁花嚷道:“你不是说要去湖边吃鲁菜吗?你有银子吗?” 李真摸了摸随身带的荷包,里面是软软几张银票。他笑道:“神医怎么会缺钱呢?自然无需吃霸王餐。” “霸王餐?”胡铁花眼神闪烁,“谁去吃霸王餐了?反正老胡没吃过。” “真得没吃过?”李真好奇地打量着胡铁花,“你长的样子特别像那些经常吃霸王餐的。” 胡铁花怒道:“不要以为我穿的随便,行事就随便。吃霸王餐的都是小混混,而我老胡……” “你老胡自然是大混混,大流氓,哪怕你吃了霸王餐,老板也不敢像对付小混混一样对付你,反倒会问你吃的舒服不舒服,酒喝的痛快不痛快,对不对?”李真戏谑道。 胡铁花指着李真,脸上如同见鬼:“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真得是只鬼,一直跟在我背后跟了几十年?” 李真翻了个白眼:“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胡铁花道:“我不是鬼,不过我全家除我之外确实已经做了鬼。” 李真一哽,只觉得憋气,瞪大眼睛怒视胡铁花。 胡铁花得意洋洋道:“老胡最喜欢气人,你越生气我越高兴,你越高兴反倒我越生气。老臭虫最知道我了,嘿嘿。” 李真疑惑地望向楚留香。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着点点头:“小胡从小就是个爱气人的别扭孩子。” 李真好奇道:“你们是发小?” 楚留香点头又摇头:“算是吧。” 李真又问:“江湖传闻你们是夜帝与铁中棠的传人?” 楚留香神秘笑笑,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胡铁花嚷道:“还去不去吃饭?老胡我快饿死了。现在烤两只全羊也不够我一个人吃。” 提到烤全羊,李真却又开始怀念春华楼的烤乳猪了,他忍不住道:“烤全羊不知道哪家馆子最妙,但若论烤乳猪,还得是京城春华楼。” 楚留香笑道:“下次去京城,一定前去品尝。” 李真笑道:“要得,要得。” 胡铁花嚷道:“你们两个好了,还没说去哪家馆子吃呢?你们瞧瞧,大明湖畔这么多家,该选哪一家呢。” “不是去南宫灵的别院休整吗?是不是去了那里洗漱后再去馆子用餐?”李真道。 胡铁花不同意:“有什么好洗漱的,老胡我已经很干净了,才三天没洗澡换衣服而已。” 李真忍不住皱眉:“你也太邋遢了,这样怎么受女孩子欢迎呢?” 胡铁花不屑道:“在边城的时候老胡一两个月才洗一次澡,照样有女人追求。作为男人,没有魅力,天天洗澡也没用,照样没有女人搭理。” 不能不说,这话还真得有一定道理。 152、底层江湖人的梦想 三人说笑着下了马车,往最热闹的酒楼一品香走去。 “一品香,果然好名字。”李真赞道,眼睛却在打量着大堂里的客人。这天不知是什么日子,竟然聚集了许多带着兵刃的江湖人。 “客人里面请——”小二笑容满面的迎上来,“三位是在大堂就座还是到楼上包房?” 李真看了看楚留香,楚留香还没开口,胡铁花就大声道:“自然是楼上。来,小二,快带我们去靠窗凉爽的位置。” 小二点头哈腰殷勤道:“好的,三位贵客请随我来。” 他一边引着三人往楼上走,一边说着奉承话,把胡铁花听得美滋滋。 “客人,您一看就是位不逊于张飞张将军的豪侠,头一次来俺们济南吧?您来一品香可来对了,这整个济南府都没有比俺们的鲁菜做的更好的。”小二满脸骄傲,看得出是真心认同自家酒楼。 胡铁花摸了摸胡子:“张飞?”并不觉得自豪。他认为自己有勇有谋,同张飞的鲁与莽完全不同,精明有智谋分明说的就是他。不过,这并不妨碍同小二打听消息,他问道:“今天什么大日子,竟然来了这么多江湖人?” 小二笑道:“据说丐帮任帮主要将帮主之位传给弟子,这些人是受邀来济南观礼的。” 楚留香惊讶道:“若是丐帮邀请,怎么没有着人招待?”丐帮难道不该尽尽地主之谊,提供食宿吗?这本该是江湖基本礼仪吧? 小二笑道:“少帮主说丐帮本就是乞丐,没有余力招待。” “少帮主?”李真同楚留香同时失声道。 “是,少帮主南宫灵南宫公子。”小二回答道,“到了,客人请稍坐,就点招牌菜吗?” 胡铁花嚷道:“招牌菜全都来一份,再上一坛五粮醇酿。” 李真失笑,济南府朴实的气质从酒名上就能看出来,这里的人不爱花哨,五粮醇酿就是五种谷物所酿,不知与五粮液有没有传承关系。 熏风从窗口吹入,哪怕角落里放着冰盘,也很炎热。不过,嚷嚷热的只有胡铁花,李真有冰蚕寄体,寒暑不侵,而楚留香因鼻子不通,反倒研究出一门用皮肤毛孔呼吸的练功法门,自然也不觉得如何炎热。 李真忽然道:“奇怪,丐帮广邀武林人士前来却又不招待,这不符合任帮主的行事方式。” 楚留香点头道:“确实蹊跷,尤其出面的竟然是南宫灵。” 胡铁花不以为然道:“有什么蹊跷,南宫灵作为任帮主的养子出面合情合理,说不定任帮主决定的下一代帮主就是南宫灵。” 话是这么说,但三人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南宫灵身负扶桑血脉,注定与帮主之位无缘。 楚留香望着窗外如镜子一般的湖面,轻叹道:“不知无花是不是已经潜在济南的某个隐秘所在。” 胡铁花也道:“老臭虫说的是。无花肯定要搞事,南宫灵说不定就是他的扯线木偶。” 这会李真才想到无花已经被原随云打死的事,不过,死的究竟是不是无花,他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应该是吧?不知为何,他迟疑起来,不知该不该将这事告诉楚留香与胡铁花。 “客人,菜来喽——”小二高声道,快步走了进来,将托盘上的酒菜一一放在桌上。 无疑,这声招呼也打断了李真的念头。 胡铁花见他手臂托着三个大托盘,却毫不费力的模样,惊讶道:“看不出小兄弟修炼麒麟臂小成,来这里当小二不嫌大材小用吗?” 小二一笑,脸上露出酒窝,道:“有什么大材小用,我倒认为物尽其用,有吃有住有工钱,比江湖上打打杀杀安全多了。这位大侠,现在混江湖已经没有前途,不是人生出路了。” 李真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小二又笑道:“客人不知道吗?六扇门发力了,但凡手上有人命的江湖人都会被抓去判刑,哪怕出身名门大派也不能免罪。很多帮派尤其是中小帮派都被朝廷派去的人收编了。” 胡铁花奇道:“他们会肯?” 小二继续笑道:“不肯有绣春刀伺候。” 李真急忙问:“那大的帮派门派呢?” 小二道:“武当少林封山,称五十年内不出。其他的的武林世家门派也收缩了势力,江湖上最近很平静。你瞧瞧那里。” 顺着小二的手指几人透过窗户看向大明湖上,画舫渔船密布湖面之上,往来穿梭如鱼。 “看到了吗?那都是普通百姓。日子太平,老百姓就敢出门,做工、做生意、游乐。这同以前大大不同,所以说,这世道变了。” “那你喜欢这种变化吗?”李真又问,“你是武林侠客,应该不喜欢吧?不能随意动手,不太自由吧?” 小二笑着摇头:“一看这位公子就不懂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活。” “哦?” “当初学武就是为了保命,可不是为了仗武欺人。” 李真不信,摇头道:“不能仗着武力任性妄为,谁还去学武?学武又不简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练就要十几年数十年,吃尽苦头。” 小二苦笑道:“那不是没办法嘛。没有武力值就只能被欺负,就算练了武功,只要成不了天下第一,不同意受功夫高的人欺负吗?功夫越高的人越凶残,杀人越多,越不能惹。我倒是希望世道能变,大家都没有功夫,能平等相处,那可就真是太平盛世了。” 楚留香听了若有所思。 李真看了看小二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笑道:“你是个明白人。早晚有一天,你梦想的太平盛世会实现。”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小额银票,又道,“结账剩下的银子都是你的赏银。” 小二接过银票,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开心道:“谢谢这位客人的打赏,您三位请慢用,小的退下。”说着,慢慢退出了包间。 “没想到江湖人竟然期望武道衰落。”胡铁花喝了杯酒,皱着眉头说,“老胡想不通。”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有什么想不通的,谁都不想沦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既然自己的功夫不是顶级,索性盼着武道衰落,甚至断绝传承为好。” 李真不同意:“我觉得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不过盼着过上太平日子,不会因为家有大量余财或者妻女容色好被江湖人找上甚至灭门。” 153、恨意 楚留香摸摸鼻子,闭口不言。他不杀人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杀人。若按照杀人的数量排榜,他的地位或许就相当于最底层、类似小二这样的江湖人吧? 有武力,不杀人,似乎对不起多年的勤学苦练,不知道杀人的原因是不是也有一种将受过的苦楚发泄到别人身上的隐秘心理。 胡铁花嚷道:“说这些做什么,吃菜吃菜。”说着夹起一块九转大肠。 “这玩意竟然这么好吃?真难以想象。”胡铁花咽下口中的食物感慨道,“看来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全无用处的东西,就是大肠做好了也是美味。” 见楚留香无动于衷,只对着鲤鱼发动,他道:“老臭虫,你怎么不吃?别担心,哪怕你吃了也不会变的更臭,老胡可以保证。”说着,还拍了拍胸口。 楚留香摇头:“算了,你吃就好。” 李真放下筷子,叹道:“鲁菜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小二所说不错,一品香确实是个中好手。”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 “请进。”李真慢条斯理地道。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对着楚留香拱手笑道:“香帅,好久不见。冒昧前来打扰,失礼了。” 楚留香见是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回礼,轻笑道:“你怎么来了?” “香帅到了济南城,小弟怎能不来拜访?”少年微笑道。 李真见这少年生的剑眉朗目、长身玉立,身上一袭青袍还打着两三个补丁,便猜到是南宫灵。 哪怕尚不足二十岁,南宫灵英俊的笑脸上却不怒自威,眉目间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并不像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该有的。 是个少年英才,李真暗自叹息。 楚留香笑道:“少帮主真是折煞我也,请坐。” 哪怕南宫灵视线一转,掠过胡铁花,看向李真道:“这位便是香帅从无争山庄请来的神医李真吧?” 李真冲他微微点头:“某正是李真。” “在下南宫灵,忝为丐帮少帮主。”南宫灵礼貌道。 “久仰大名。”李真笑道。 “呵呵,在下也听父亲夸奖过你,称你为医术通神的少年英才。”南宫灵望着李真的眼神幽深如深潭。 “任帮主谬赞了。”李真隐隐感觉到南宫灵眼神中的恶意。 “听说李神医刀法一绝,不知比我这双剑如何?”说话间袖子一抖,一对短剑飞了出来。 南宫灵袖中这两柄短剑可使出点穴镢、判官笔、分水刺等八种兵刃的招式,“如意八打,急风十三刺”,可称武林一绝,据说连老帮主任慈,武功似乎都略逊他一等。 此刻这两柄短剑脱手飞去,向李真面门直刺而去,边上的楚留香毫无防备,竟然来不及阻止。 只见李真举起手里的牙筷,先是冲着左边那柄飞剑轻轻一磕,在其与右边那柄几近相合时轻轻一夹,犹如凤凰点头,生生将短剑紧紧固定在半空中,就像钉死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鲜鱼。 “少帮主这个玩笑开大了。”他淡淡道,手上用力,两柄千锤百炼的飞剑立刻被夹成碎片,啪啪落地。再看他手中牙筷,竟然丝毫未损。 胡铁花满眼赞赏,冲李真竖起了大拇指。楚留香更是笑着摸了摸鼻子。 南宫灵神色数变,手一提,两柄短剑竟又飞了起来,原来那剑柄之上,还系着根乌金打造的细练。但显然,只余剑柄的短剑已经废了。 楚留香不解道:“少帮主这是为何?” 南宫灵眼中恨意一闪而过,脸上却笑道:“听父亲多次夸赞李真,小弟不服,特来试探,还请李神医不要见怪。”语带调笑,好像在说自己只不过是个因为父亲称赞而抱着嫉妒之心的寻常少年。 李真同样眼神闪烁,心中却暗想:“恨意?这么说原随云杀死的确定是无花无疑。感情亲兄弟得到消息来报仇了。” 楚留香直觉南宫灵这个理由不合理,却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不由道:“少帮主的‘急风十三刺’果然高明……”说完,又摸了摸鼻子,此时这么说似乎有嘲讽之意,他眼神心虚地扫过断剑。 南宫灵强行压抑住满腔恨意及羞恼,故作平淡道:“比不上李神医。” 胡铁花大声道:“李真,你这一手是什么功夫?出手时的角度、力度、速度、分寸拿捏的一丝不差,快了会被短剑射中,慢了又极难同时夹中两柄短剑,少帮主的速度可是迅疾无比的。” 李真笑笑道:“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借鉴了霍天青的凤双飞与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罢了。” “但这两人都是指法,你这是筷子。”胡铁花道。 楚留香忽然道:“李兄大才,竟然吸收这两式的精髓,创出新招。” 李真摇头:“不过是皮毛罢了。”霍天青的凤双飞只在其与独孤一鹤在灵堂比斗时看过一回,当时躲在棺材里,从缝隙里观察,并不能得其精髓,不过是样子像罢了。灵犀一指的确有几分神韵,是陆小凤与花满楼教过的,使的还算不丢脸。 南宫灵见仨人吹捧起来没完没了,心中烦躁,却还是恭维道:“李神医果然高明。” “不知少帮主前来可是邀请李真去给那些苦命女子整容?”楚留香问道。 南宫灵眼神一闪,点头道:“不错。父亲听说神医既然已安然到达济南,让在下来接。” 李真皱了皱眉:“任帮主此时可在丐帮?” “自然。” 李真心情不大好,总觉得事情不对,莫非任帮主与夫人已经出事了?但南宫灵一个人能做到吗?皱眉想了想,若是任慈与秋灵素对南宫灵毫无防备,突袭之下,极可能得逞。但去年他不是告诫几人了吗?难道还能中招? 正寻思着,就听楚留香道:“我等用完饭正是要前去丐帮,为那些受伤的女子恢复容貌。” 南宫灵拱手道:“香帅向来仗义,在下替那些姑娘谢过了。”说着,弯腰行了个大礼。 楚留香忙闪身道:“少帮主羞煞我也。” 胡铁花也嚷嚷道:“谢来谢去烦死了,既然是老臭虫乐意做的,少帮主就不用多礼了。” 南宫灵冲他拱拱手:“是在下客气了。” 154、少帮主的试探 三人在南宫灵的陪同下走出一品香。 南宫灵客气道:“那些毁容的女子正在离此处不远的湖边别院,还请三位随我步行前往。” 楚留香点头:“楚某没问题。”又看向李真道,“李真,你也没问题吧?” 李真正担忧任慈与秋灵素,本想借着整容去丐帮见见他们,打消心中的怀疑,没想到地点却被安排在这大明湖边的南宫灵别院,距离甚远。他不高兴道:“某有要事需拜见任帮主,还请南宫公子先带某前往任帮主伉俪处。” 南宫灵神色不渝,但李真显然并不在乎,更是停下脚步,在湖边站住,等着南宫灵的动作。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竹哨声,尖锐短促,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尖过一声,且这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跟前。 “弄蛇人?”李真不用皱眉。 不出所料,一阵腥风吹过,湖边草丛里、湖水里,甚至柳树上,大大小小二十多条五彩斑斓的毒蛇,竟然蠕动着爬向四人。 李真皱了皱眉,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捏碎,往地上一丢,淡定地看着那些毒蛇。 胡铁花见如此多毒蛇伸着蛇信蠢蠢欲动,就要发动攻击,不由冷汗直冒,随手从旁边柳树上扯下一根树枝,用尖锐一端刺向最大一条毒蛇,将其钉在地上。 毒蛇力大无穷,蛇信闪吐,哪怕被钉住,蛇身却像鞭子般抽打着地面,噼啪作响,连坚硬的青石板都被打得裂开一条条缝隙。 不过,胡铁花显然在柳枝上加持了内力,在钉住毒蛇后,其半截没入土中,毒蛇身子再如何有力,却也摆脱不掉柳枝。蛇身受伤后,体液流出,挥发在空气里,腥味弥漫。 旁边几条毒蛇,受到这股气味的刺激,竟然窜了过去,咬住被钉毒蛇的身体,顷刻间被钉住毒蛇的血肉就被吃的干干净净,只余森森白骨。 三人看得又恶心又惊奇,这蛇邪门得很,竟然吞食同类血肉。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这些邪门的蛇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小胡,说不定你已经惹上麻烦了。” 胡铁花不解道:“什么麻烦?”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过来,衣服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补丁摞补丁,不知道补过多少次。尽管乞丐模样,他却满面狞恶,目光睥睨,脸上的傲气不可一世,明显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此人身边还跟着两人,全是鹑衣百结,神色不善,身后都背七八只麻布袋,显然是丐帮中地位甚高的弟子。 丐帮帮规森严,尊卑分得极清,这魁梧恶丐背后一个麻袋也没有,本应是丐帮中还未入门的底层乞丐,但从两个七袋八袋弟子脸上的神情来看,却反而对他甚是畏惧恭敬,这在老江湖眼中,无疑是极不寻常的怪事。 更奇怪的是这乞丐面貌狰狞凶恶,而且久历风尘劳苦,无论从哪一点看来,皮肤都该又黑又粗才是。 但他全身皮肤却偏偏又白又细,宛如羊脂美玉,看来比未出阁的女子还细腻光滑得多。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喃喃道:“麻烦果然来了。” 高大恶丐一双凶光闪烁的三角眼往三人脸上一扫,瞬也不瞬地盯着胡铁花的脸,怒道:“你竟敢害死本帮灵蛇,阿是想要死快哉?”他怒极之下,说出了乡音,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和他那魁伟的身材,狞恶的像貌,委实太不相干。 胡铁花正要开口骂回去,就听楚留香抢答道:“本帮?阁下说的本帮,却不知是哪一帮?” 那高大恶丐厉声道:“眼瞎了么?难道连丐帮门下都瞧不出来?” 楚留香悠然道:“丐帮子弟,我自然是瞧得出来的,只是阁下十余年前已被逐出丐帮,今日怎敢还自称丐帮第子?” 高大恶丐面色数变,仰天狂笑道:“不想你这黄口小儿,倒也知道老子的来历。” 楚留香缓缓道:“我不知道你来历谁知道你来历。你本姓白,只因作恶多端,又生得身细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唤你白玉魔丐,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鸣得意之下,索性将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叫做白玉魔。”他居然如数家珍般将这恶丐的来历一口气说了出来。 李真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暗想:“这白玉魔既然作恶多端,丐帮竟然还会收入门下,这也太让人不齿了。” 白玉魔厉声道:“说得好,还有呢?” 楚留香道:“十余年前,你兽性大发在苏州虎丘一口气奸杀了十七位黄花处子,任帮主便将你驱逐出帮,本要处罚你,没想到你提前得到消息,竟逃走了。” “这才符合任慈的品性,”李真暗想,“只可惜让这人又多活了十几年。不过,作恶多端的坏人总会有报应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白玉魔格格笑道:“废话少说,杀了老子的蛇,还想脱身?”说着嘴里突又发出吹竹之声,那二十多条昂首作恶,畜势待发的毒蛇,便箭一般的射向楚留香。 楚留香大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对於杀蛇倒是从不反对的。”笑声中,毒蛇已凌空窜来,胡铁花不禁为他担心起来,臭虫怕蛇啊。 不等楚留香出手,李真身形闪了闪,窜到他前面,伸手便捏住一条蛇的七寸,往地下一掷,那条蛇立刻不能动了。 只见他双手好像变戏法似的,左捏右掷,右捏左掷,一捏便是蛇的七寸,一掷蛇就送命。 眨眼之间,二十多条矫捷的毒蛇,竞都已被他掷在石地上,一条条均己头破骨折,再也没有一条活的。 这出手之准,手速之快,手力之强劲,实在太过吓人,就连白玉魔都瞧得呆了。 胡铁花大声赞道:“李真,你真行!” 李真笑笑。他能说刚才扔的药丸子已经让这些毒蛇中招了吗?这些蛇看着厉害,其实已经中毒,动作越快死的越快,倒不全是他出手高明之故。 楚留香瞧瞧地上的死蛇,笑道:“只可惜我那甜儿不在这里,否则正好请她为我们炖一盅又鲜又浓的参蛇羹,大补啊大补。” 白玉魔额头青筋乱跳,眼中几乎要冒出火花,这些毒蛇无不是他自穷山恶谷荒林沼泽中辛苦捕来,再喂以各种毒物,辛苦训练而成。 本想仗着这些毒蛇横行江湖,哪知被人举手间杀了个干干净净,还想将它们炖一盅叁蛇羹。 白玉魔木立半响,全身骨格突然爆竹般噼里啪啦响了起来,他咬牙切齿怒视着李真一步步走了过去。 李真笑道:“咦!奇怪,你肚子里有人在摇色子?瞧你满脸晦气,摇出的点子定是个一二三。”他嘴里虽在说笑,却也知道白玉魔一身功夫不可轻视,此刻想必正蓄力待发,一出手定然非同小可。 眼睛扫过白玉魔的手,只见那一双又白又嫩的手掌,此刻竟已隐隐透出一般青气。 胡铁花高喊道:“掌上有毒,要小心了。” 李真摇头笑道:“竟然和我比玩毒……” 白玉魔狞笑道:“死到临头还敢说大话!” 他这一吐气开声,已是出手的先兆,李真知道危机就在这一刹那迸发,对方已出手无疑。 掌风划过半空,还未扫到李真,白玉魔竟然脸色发青,猛然吐出一口黑血,仰天“噗通”砸在地上,如同一块大石落地。 不止他,一直跟着的两个七八袋丐帮跟班同样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你下毒了?”胡铁花问李真。 李真摇头:“白玉魔的毒反噬后毒死了自己,吐出的那口毒血又毒死了跟着的两个人。” “那我们怎么没中毒?”胡铁花又问。 楚留香叹气道:“自然是李真无声无息解了毒。” “这算是自作自受?”胡铁花又道,“对了,南宫灵,你怎么看?这两人都是丐帮弟子。” 南宫灵满腹怒火却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只能忍耐道:“香帅不是说了,白玉魔早就不是丐帮弟子。另外两人与其同流合污,自然也已不是我帮弟子。” 楚留香闻言,眉头蹙了蹙。 “任帮主可能出事了。”耳边响起李真的声音,是传音入秘。 楚留香眼神扫了李真一眼。 李真又传音道:“无花已死,南宫灵已经得知消息。我担心他控制了任帮主与任夫人。” 不等楚留香回答,就听南宫灵冷冷道:“李神医是不是已经忘了香帅请你前来的目的?想拜访义父,自然可以,只不过要先救治那些毁容的女子。”这最后一句隐隐带着威胁。 李真故作不知,淡淡道:“少帮主的意思是说若某不能治好这些人的脸,就没机会见到任帮主及夫人?只不过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丐帮的意思呢?” 南宫灵冷笑道:“这有分别吗?” 胡铁花忽然道:“少帮主莫非已经接到任帮主传位的指令了?传位典礼不是在十日后吗?” 南宫灵淡淡道:“父亲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哪怕是义子,难道就不能父传子?” 李真哈哈大笑:“可惜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某倒认为任帮主不会如此。哪怕退休,任帮主也会找一位德才兼备的青年俊杰。”而不是有扶桑血统的你。 南宫灵脸皮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在愤怒。 这时,楚留香道:“不如就按照少帮主的意思,先去给那些姑娘整容吧。” 李真只好作罢。南宫灵的身份以任慈的品性想必是不会透露出去的,那么在丐帮及他人的眼中其继承人的身份自然无法动摇。南宫灵逼迫他前往别院,莫非那里藏着什么秘密甚至有对付他的杀招? 这一想法同楚留香不谋而合。此时同南宫灵对上显然不智,不如就顺水推舟,搞清楚南宫灵究竟在搞什么。 看了看已经僵硬,皮肤呈现出铁青色的白玉魔,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回头对南宫灵道:“还请少帮主将这尸体处理了。” 胡铁花抢话道:“不错,城南乱葬岗最配这种无恶不作的武林败类。” “这人一身毒,还是挖坑深埋为妙。”楚留香显然担心遗毒外流,祸害无辜。 李真笑道:“这有何难。”说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入白玉魔死不瞑目的眼眶里,只听“嗤嗤嗤”一阵响,不过几息时间,过去十数年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人士的白玉魔就化作一滩清水,渗入石板路的缝隙里。 楚留香和胡铁花看到这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凶残,太凶残了。 南宫灵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不仅白玉魔消失无踪,就连他身上的衣物也消失无踪,就像是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他低垂眼眸,掩住里面的狠辣怨毒,兄长一直没有归来,找也找不到踪影,必然落了白玉魔一样的结局!他心中恨意如浪潮翻滚,恨不能将李真碎尸万段,碾成肉泥! 忍一忍,再忍一忍。想到别院里的布置,南宫灵深吸一口气,眼里飞快闪过一道刀锋般的光,到了那里,有那人在,他不相信李真还能逃掉。毒?那人可不怕毒,毒术不次于李真。有那人在,李真说不定结局更悲惨。想到这里,他胸口的郁气消散了几分,失去兄长的恨意也平静下来。“兄长,小弟一定会帮你报仇雪恨,不会让你白死。”他暗想。 李真手上忙着毁尸灭迹,神识却一直盯着南宫灵,没想到南宫灵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这让他更加谨慎,“这人肯定也想到失踪的无花了,却没有露出激烈情绪,不会已经把我当成死人吧?可若是将我当成死人,那么别院里的布置在其眼中必然万无一失。麻烦,他设了什么机关陷阱,又找了谁做帮手?”李真不解。 不止李真不解,楚留香与胡铁花也皱眉看着南宫灵。白玉魔为何称自己为丐帮弟子?明明他早就被驱逐出帮。还有,他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有两个高级别丐帮弟子做跟班,白玉魔显然并没有撒谎,那么问题来了,是谁重新将这位臭名昭著的恶魔收入丐帮?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南宫灵。 155、中药 三人随着南宫灵来到湖东一处宅院。 这处位置已远离酒楼林立、熙熙攘攘的商业区,地势开阔,湖边遍植垂柳,只有一两处高墙大院的人家比邻而居。 南宫灵别院墙高五丈,青砖黄瓦,黑漆大门油亮,门边还放着两只雕刻着花纹的石鼓。 看着紧紧闭合的大门,李真有些理解为何侠士从来不走门,总是跳窗或者跳墙了,太没有B格! 南宫灵在前面引路,在走到离大门一丈远的地方,大门无声地开了,却并没有开门的人露面。 神识透过大门处的影壁,看到的是一片花的海洋,空气里还带着甜蜜的花香。 不止有大片或红或白的花海,穿过这花海的小径边上还种着一人高绿油油的植物,分明长着掌状全裂的叶片。 看到这些,李真心里了然,莫非这就是对付他的杀招之一? 手指微微抖动,往楚留香与胡铁花身上轻弹两下。 “三位请。”南宫灵转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仍然彬彬有礼的模样,似乎先前那番冲突从未有过。 成大事者,果然要皮厚心黑,李真叹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明明天枫十四郎并没有亲自教养襁褓中的南宫灵。 三人鱼贯而入,踏入别院。 等身形没入其中,大门犹如一张幽深的兽口再次无声无息地关闭了。 李真回头看了一眼,莫非这是“声控”的不成?摇摇头,跟上前面的人。 一行四人,走在最前面的无疑是引路的南宫灵,其次楚留香,再次胡铁花,他在最末。 别院内的布局与一般宅院不同,绕过影壁,前院除了大片大片的花海与绿植,并无其他建筑。 四人踏入花径走出花径,走出花径又是条花径,穿过花丛还是花丛,绿植犹如屏障鲜嫩滴翠,晴空一碧如洗。 约莫一刻钟后,面前荷塘上的九曲桥头,立着个朱栏绿瓦的水阁。 “就在此处?”楚留香侧头疑惑地问南宫灵。 南宫灵额头冷汗直冒,口中却淡淡道:“不错。”心中却焦躁不堪,已经走了一刻钟,为什么这些人还不倒下? 眼看三人就要跨上九曲桥,一阵风吹来,空气中甜蜜的花香似乎瞬间浓郁了数倍。 胡铁花喊道:“这是什么花,怎如此香?”这话刚喊完,就“噗通”一声倒地不起。 楚留香此刻只觉得脚步发软,眼前发晕,整个人竟已昏昏欲睡,那情形彷佛醉酒,却又比醉酒甜蜜得多。他像是又回到孩子时,做了场梦,只因唯有在孩子时做的梦才会如此舒适,如此甜蜜。 南宫灵见楚留香摇摇欲坠,心下狂喜,眼中余光扫过李真,见他仍然神色淡然地站立一旁,脸上狰狞之色一闪而过。 李真背着手,无聊地四下望望,那大片大片的花海与屏障般滴翠的植物是大烟同大麻,前者别名罂粟。两者的提炼物,都能让人产生幻觉及快感,并有致瘾作用。这玩意同五石散有异曲同工之妙,喜欢刺激的权势之人富家之子趋之若鹜。虎门销烟都知道,销的可不就是罂粟提炼的鸦片膏。 对这两种东西的利用,史上早有记载。大麻与巫术、神明崇拜、祭祀相关;罂粟能镇痛,中医上早有使用。 难道这就是南宫灵的杀招之一?李真有些困惑,难道对方忘了他是个神医吗?! 摇摇晃晃间,楚留香还是没有抵抗住迷药的侵蚀,跟着“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南宫灵大喜,冷笑道:“李真,没有帮手,我看你怎么才能逃出去。” 李真淡淡道:“你引我们来——不对,应该是引某来——是为了给无花报仇?” 南宫灵恨恨道:“你杀了我兄长,难道我不该找你报仇?” 李真摊了摊手道:“那你应该知道自己有扶桑血统,也应该知道你父亲天枫十四郎对中原的谋算,更应该知道你兄长的野心。某可没招惹无花,是他找上门要杀某的,某总不能不还手吧?” 南宫灵厉声道:“我只知道兄长在你手中殒命!” 李真耸耸肩:“既然你不讲道理,某无话可说。不过,既然对身世清楚无比,那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做丐帮帮主吗?你对得起任帮主的教养之恩吗?” 南宫灵冷笑道:“任慈杀了我父亲,我杀他为父报仇有何不可?” 李真嗤笑道:“果然是白眼狼。你父亲可是主动上门求死的,原因嘛,自然是你母亲石观音抛夫弃子让他绝望。想想你母亲豢养的那些面首,可别说她是无辜的。” 南宫灵吃惊道:“你竟然知道我母亲是石观音?” 李真“哼”了一声道:“有何难的?某还知道无花利用你给任慈下天一神水,你是不是把任帮主夫妇软禁了?” 南宫灵没有回答,看了地上的楚留香与胡铁花一眼,口中却道:“你竟然不管朋友的死活?” 李真笑了,淡淡道:“据某所知,你与香帅的交情可比我与他的交情深多了,你们不是认识多年吗?某可才认识他不足一年呢。” 南宫灵无语。 李真又道:“所以那些毁容的女子并没有在这里吗?”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白纱,面上蒙着面纱的女子从水阁里走了出来。 她体态轻盈,风姿绰约,哪怕不看面容也能猜到这是一位美人,可惜,能出现在这里,想必是被毁了容的。 女子缓步走到李真跟前,屈膝行礼道:“在下曲无容,拜见神医,还请神医为我等治脸。” 面纱薄如蝉翼,却并不透明,但这并不妨碍李真看清对方的面部轮廓。他自然可以用神识察看,只是觉得那是失礼的行为。虽然不是君子,但不妨碍在无关痛痒之时做一回君子。 “你的脸也是石观音毁掉的?”李真问。这里是石观音儿子的别院,能在这里留驻的想必同石观音也脱不了关系。 曲无容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请求道:“请神医出手。” “可是为什么?你是石观音手下,而某是石观音的仇敌,某为什么要帮你?”李真反问道。 “自然是为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又一道声音传来,走出来的是个身穿翠绿衣衫的女人,她给李真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一对眉毛,光秃秃没有毛发的眉毛,用眉笔画成的眉毛。 156、迷药传说 再看胡铁花同楚留香,两人各被两名男子挟持着。 这两名男子衣衫破旧,但看得出曾经是锦衣华服,价值不菲。 他随意地打量着对方的装扮,再看对方的面容,不由吃了一惊。这四名充作打手的男子都是壮年,不超过三十五岁,个个英俊不凡,但偏偏眼中没有一点生命光辉,满眼空白茫然,满面痴呆迷惘,似乎是灵魂已消失的行尸走肉,僵尸傀儡。 不过也只是一惊,随后他就了然,这些想必就是被石观音掳走的名门正派中的英才俊杰。莫非石观音是靠着美色同毒品控制这些人的?啧啧。 “你们想做什么?”李真好奇地问,“某其实同他们并不熟,只不过才见了四次面而已。” 绿衣女子冷冷道:“你这么说,想必香帅会伤心的。” “你怎知道在下会伤心?”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 “李真你个混蛋,比老臭虫还混蛋,竟然看着我被迷倒都不救我。哼,我蝴蝶花后悔认识你了!”又一道声音大声嚷嚷道。 “看来,香帅根本无须我前来相救。”再一道干冷地声音响起。 李真看向最后一道声音来处,见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不知何时正坐在水阁的飞檐上,他一双眼睛冷得像冰,狠得像狼,灰白得像山巅的积雪,坚定得像积雪的山巅。 中原一点红! 这人同楚留香竟然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南宫灵满脸骇然,这些变故显然是他没有料到的。 就听蒙面女子祈求道:“丐帮请来的毁容女子都在这别院之中,还请李神医出手相助。” 绿衫女子挑眉道:“难怪你有恃无恐,原来香帅同蝴蝶花并没有中毒。”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李真,你本可传音给我。” 李真摇头道:“不可。若是功力比你我高明,会对传音内容尽皆知悉,反倒失去先机。” 胡铁花怒道:“那你就看着我们被迷倒?!” 李真叹气道:“某已经给你们投了解药了。” “何时?” “在大门外。要不然,你们不会这么快就醒。”李真解释道。 胡铁花还是很不高兴,嚷道:“你果然不是我的好友,哼,若是好友绝不会让我们中招。” 楚留香忽然道:“李真应是想看看南宫灵究竟有何目的吧?” 李真点头:“我只猜到这里必然布置了对付我的杀招,没想到只是迷药。” “迷药?那些花海?”楚留香问,“那是什么花?” 绿衣女子抢答道:“自然是从天上来的仙草妙葩。” “天上来的?” “正是。此花本非凡俗之人所能梦想。” 楚留香奇道:“那迷药便是从花中来?花粉吗?” 绿衣女子继续道:“不错,自是从花果草叶中提炼而来。这种药吃得多固然要发疯,但若吃得恰到好处,简直可以令人飘飘欲仙,比什么都舒服。 楚留香故意骇然道:“吃得多竟然会发疯?” 绿衣女子笑道:“吃得多了,不但会发狂,还会产生无数幻觉,看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语气一顿,她又吃吃笑道,“吃了药心神迷乱兴奋,偏又看到那些幻觉,常常会跳起来和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人或兽打斗,直到筋疲力尽。” “而根本不存在的人是谁也打不倒的,所以,哪怕是天下第一高手,若是中了这种迷药,也不过只支持片刻而已,迟早要倒下去。”楚留香不等绿衣女子说完,接口道。 绿衣女子又吃吃笑了几声,道:“所以,你只要会用这种迷药,就等于把自己变成谁也无法打倒的人,你说着是不是比世上所有的武功都要厉害得多?天下第一岂非也不会太难?” 胡铁花听得心下骇然,这可比酒醉时发酒疯要可怕多了。 楚留香却笑道:“但在下此刻眼里只有一位美丽而甜蜜的姑娘,并没有瞧见什么可怕的敌人。只望这位姑娘莫是在下的幻觉才好。” 绿衣少女笑得花枝乱颤,道:“你中的迷药并不多,这种药最神奇的是它的效果会随着所用份量的轻重有所改变,份量用得多,它就是致命的毒药,份量用得少,就是快乐的仙丹。” 李真扯了扯耳垂,很想当做听不见楚留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撩妹。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说这迷药极可能就是鸦片提炼出来的粉末吗?这有何难,又有何稀奇?不过,想到这会的时空,他又释然。 “柳无眉,你还不住口,竟然透露机密!”南宫灵厉声阻止道。 柳无眉,也就是那位绿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虽然你是师父的儿子,不过在师父门下,向来一视同仁,你并不比我高贵,更无权命令我。” 南宫灵脸色一阵扭曲,却再也没有开口。 这时,白衣女子再次请求道:“李神医,还请出手相助。” 楚留香也劝道:“那些毁容的女子是无辜的,既然来了,还是出手吧。” 李真隐隐觉得不对,难道对方的杀招就是罂粟粉和大麻粉?这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后世但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有谁不知道罂粟及罂粟粉的危害?而现在你告诉我一个江湖中的超级高手用这玩意对付自己? 眉头紧皱,他没有反应。 楚留香以为李真不愿意出手,继续劝道:“神医、大侠,既来之则安之,还请出手吧。” 胡铁花嚷嚷道:“老臭虫,你是不是见了美女就迈不开腿了?明明刚才他们还想着对付我们,你竟然愿意帮忙?你还是人嘛你!” “不是人是什么?”楚留香摸摸鼻子,苦笑道。 “不错,是人,是TMD圣人。”胡铁花恨恨道,“李真,别理老臭虫,他看见美女就没有底线,对方不管做过什么都能接受,就是在他身上刺上百八十个窟窿,也甘之如饴。” 李真沉吟道:“治也不是不能治,只是在这么个危险的地方某不放心。” 楚留香忙道:“安全问题由在下和小胡负责,神医尽可放心。” 白衣女子也道:“我等不会对神医不利,还请神医放心。” 放心?呵呵,李真冷笑,鬼知道石观音来没来,来又藏在哪里? 157、佛堂观音 “不知此处可有供奉佛龛?”李真突然道,“佛像、三清像之类。” 白衣女子迟疑道:“此处别院倒是有一处小小的佛堂,供奉的是观音。” “观音?”胡铁花喊道,“是石头雕刻的观音吧?哼哼。石观音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把自己比做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这是何等可笑?哼,无耻至极。” 南宫灵怒道:“胡铁花,你够了,那是家母!” 胡铁花冲南宫灵挥了挥拳头,大声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她抛夫弃子,不要你爹、你哥以及你,反倒掳来大量美男子享乐,哼,这就是你老母!” 南宫灵怒视着胡铁花,满脸通红,偏偏没法反驳。 “噗嗤”,一声轻笑响起,绿衣女子柳无眉幽幽道:“为何男子可以妻妾成群,女子就不可以?若是有个男人掳了女人享乐,你蝴蝶花不会如此愤怒吧?你的愤怒是作为男人的愤怒,愤怒于有女人敢挑战男人的特权,还是因为你打抱不平而愤怒?想来两者都有吧?” 一直很少开口的曲无容也冷冷道:“女人是不是永远不能同男人一样?为何不能一样?是谁规定了不能一样?” 胡铁花被这么一怼,眉头皱起,想了想,却找不到答案。石观音最多是个采花大盗吧?白玉魔级别的,难道自个儿内心的鄙夷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荡妇,婊子,破鞋? 不知为何,他忽然换了个角度,若是一个男人如此,也会被人称为荡夫、男表子,破鞋吗?不可能,世人只会说他风流多情,最多加个好色如命。这,这么看似乎还真得不太公平?! 一时间,胡铁花困惑了,对以往固有的观念产生了动摇,自己真得是对的吗? 这时,楚留香轻轻咳了声道:“石观音自然也可以拥有三夫四侍,只不过不能采用劫掳的手段吧?想来她是用迷药控制了那些被掳走的青年俊杰?这就不对了,同那些采花大盗有何不同?” 柳无眉挑了挑眉毛,冷笑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不是自愿留在师父身边的呢?哪怕最初是被掳,请求留下来也是他们的愿望。香帅若是不信,自然可以问问。” 楚留香眼神看向刚才挟持他与胡铁花的四名美男子打手,这四人正垂手恭敬地站着,一动不动。 看着几人痴呆迷惘的表情,楚留香不忍地转过头,这几人无疑已经废了。可惜,他们曾经都是门派家族的英才、希望,更不知是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现在却变成失魂的傀儡。 石观音之恶毒让人胆寒。 一个人肉体死了,精神却仍能活在人们心中。但这些人恰恰相反,尽管肉体还活着,灵魂却已经消失,岂不就是传说中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深深打了个寒颤,楚留香心中涌起一股愤怒,却又同时为这些人感到悲哀。他觉得这些已经没有自我意识的人,根本无需多问。就是问了,无疑也是自取其辱。 李真冷笑道:“呵,用迷药控制这些人,让他们死心塌地地服从石观音,本来与用金钱、权势控制他们本质上并无不同,恶毒就恶毒在这并不是他们的自我选择,而是被迷药产生的毒瘾所掌控。石观音掌握了迷药的提炼与售卖,岂不是就掌握了这些人的命运?” “毒瘾?”楚留香与胡铁花倒吸一口凉气,“这迷药能使人成瘾?” “自然。要不你以为那些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迷药本身就是毒品的一种,用的多了对大脑伤害严重,否则他们怎么会从天之骄子变成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语气一顿,李真又冷哼道:“这还不算,还短寿呢。这四个人,最多也就活到四十岁而已。”他指了指几个打手。 “他们本该前途无量,人生大好……”楚留香叹道。 胡铁花受惊一般,“噌”窜到了水阁之上的另一处飞檐,与中原一点红遥遥相对。 待在飞檐上站定,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嚷道:“这下好了,迷药害不了我了。” 李真忽然道:“迷药致瘾的恶果相信两位姑娘作为石观音的弟子很清楚,不知两位又有什么措辞能帮令师辩解?” 柳无眉听到李真的话,似乎十分激动却又强制压抑。她鼻翼扩张,快速翕动几下,才缓缓问道:“不知神医可否治疗这成瘾的病症?” 李真笑笑,伸出手掌,做了个切开的动作,道:“可以啊,只要把脑袋剖开,割掉一个小部件,哪怕天天服食迷药也不会再致瘾。” 柳无眉看着他满脸笑意却做着砍人脑袋的动作,不由背上一凉,打了个寒颤。紧紧咬了咬下唇,她终究没有再开口。 一时之间,众人皆无语静立,院子里只有风声及大麻摇动时的枝叶摩擦声。 “哦,对了,带某去佛堂看看,在动手之前见见菩萨说不定会有好运。”李真忽又想起最初的问题,淡淡道。 曲无容无奈,只好道:“神医请随我来。” 李真点点头,背着手跟上前面的曲无容。 曲无容引着他走过花径,三转两转,绕过一丛大麻,后面露出一个小佛堂。这小佛堂比在神水宫所见的那处还小,只有一间。 曲无容推门而入,黄色佛幔随风飘起,露出佛龛里的观音像。 观音像成人大小,面孔又亮又白,低垂眼眸,似乎正满怀慈悲地望着信徒,等待信徒虔诚叩拜,祈求她的垂怜恩赐。 李真慢慢走近观音像,看着佛龛前的供桌,突然道:“为何供桌上没有鲜花鲜果,也没有香烛?”他摇头道,“不好,这样心不诚。不知曲姑娘能不能去拿些回来?某就在这里等着。” 曲无容默默点头,转身走出佛堂,心里还在嫌弃李真多事。 只不过,南宫灵的这处别院为何会有佛堂?她完全猜不透用意。难道是为了无花而建?但若是为了无花,不该供奉佛祖的三尊法身吗?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好笑,无花是什么人别人不知,石观音的弟子难道会不知?那人什么时候在意过佛祖? 莫非,这佛堂真有蹊跷,而又恰巧被李真看出来了不成? 158、石观音其人 “石观音美则美矣,年龄太老。” 李真并没有叩拜,而是背着手走近佛龛里的观音像前,再三打量后,说了这么一句。 这人真是可笑,竟然对着雕刻的石偶大发议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疯癫了。 石像自然不会回答,倍感无趣的李真打量了一会佛龛及里面的观音像后,开始又四处走动。 他摸摸供桌边的木鱼,拿着木槌敲了几下。又扯扯罩着佛龛的黄色幔帐,看了看上面绣着的六字真言。待没有发现新奇有趣的东西,他伸了个懒腰,口中喃喃道:“供品很难找到吗?不如某也去瞧瞧。” 说着,甩了甩袖子,他就往佛堂外走去。 走出佛堂,随手关上木门,李真停下脚步,又伸了个懒腰,甚至回头望着小巧的佛堂笑了笑,这才慢吞吞往水阁的方向走去。 这处别院尽管按照阵法的布局种植大片花海同大麻植物,显然还难不倒能利用神识的李真。 等回到前院水阁,楚留香、胡铁花、中原一点红同南宫灵、柳无眉正坐在里面喝茶。 “哇,难以想象,刚刚还被迷倒,猪仔一样被人摆弄,这会受害人同加害人竟然坐在一起品茶,某是不是花眼了?”李真故意揉了揉眼睛,又大力睁开,语气比动作还夸张无比。 胡铁花听到这话,被嘴里的茶水呛到,连着咳嗽好几声,等气息平稳下来,才怒视着李真道:“谁是猪仔?我老胡才不是猪仔!” 楚留香忍不住捂脸,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人。 一点红冰冷的眼神似乎也涌起一点暖意。 南宫灵恨恨道:“本少帮主同香帅素来交好,怎么就不能坐在一起喝茶?” 柳无眉笑道:“香帅大度,不同小女子计较,小女子这里谢过香帅。”她巧笑嫣然,声音清脆犹如黄鹂,娇俏的模样仿佛用迷药迷倒楚留香与胡铁花真是突发奇想的恶作剧一般。 李真忽然叹气道:“石观音门下果然不同寻常。” “自然。我师父乃天人下凡,她门下的弟子自然不同寻常。”柳无眉满脸自豪。 南宫灵面色冰冷,对她的夸赞毫无反应。 李真笑着走到茶桌边,在空着的凳子上坐下,举起一只装满茶水的杯子喝了一口,才道:“呵呵,她门下的弟子不仅要心肠狠辣,还要脸皮厚,否则很难生存下来。当然,若是有你柳无眉的拍马溜须之绝技加身,想必更能活得如鱼得水。” 楚留香忍不住垂下眼眸,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想:“若是柳无眉发作,不知道会不会同李真打起来,最起码也会吵起来吧?而女人的嘴向来刻薄犀利无比。李真还是自求多福吧。” 胡铁花愕然地看着李真,冲着他伸出大拇指。同女人多年的交道打下来,他清楚刚刚李真说的那些话无疑会刺痛任何一个女人脆弱的心灵。 一点红仍然冷冷的,全身似乎都在冒冷气。 但听得柳无眉吃吃笑道:“没想到今日才第一次与李君相遇,李君竟然对妾身知之甚深,真乃妾身的知己也。” 李真对“知己”这类的词极其敏感,总有不祥之感,没想到今日再一次听说。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好不容易打发掉原随云,不会又来个柳无眉吧?这会,他很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干嘛要说真话?这个世界是容不得真话的,身边这些自以为握着别人命运的人亦是容不得真话的! 正确的做法该是说一些甜言蜜语,吹捧吹捧,鼓吹鼓吹,说不定人家还赏你点残羹冷炙,否则,只能等着饿死。 柳无眉又道:“哎,师父哪怕是天人下凡,也无法不忍耐这凡间的寂寞与空虚。这个时候我这个会拍马溜须的弟子自然就会派上用途。不怕诸位笑话,若说师父门下谁最受宠,那自然是我柳无眉,连大师姐长孙红、二师姐曲无容都无法相提并论呢。”她语气里带着沾沾自喜,无疑因此受益匪浅。 这样的反应无疑让其他几人无比诧异,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女人。 就连一直安静坐着的南宫灵也抬眼看了看她。这女人的待遇,他这个亲生儿子也比不上。若不是无花再三告诉他石观音千真万确是他们的亲生母亲,他简直不敢相信怀胎十月生了自己的女人竟然是那样无情冷血的女人。他从来没从对方身上获得一点母爱及关心,或者说,石观音身上就没有母性这个东西存在。 想着想着,南宫灵眼神迷惘起来,义父任慈多年的教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时他无疑是快乐的,无忧无虑,早早学了高深武功,在江湖中闯下了偌大的名头。一切的改变都来自于从岭南远道而来并在济南停留说佛的无花…… 困惑如潮水,在脑中不停涌现,为了那冰冷的血脉之情生生斩断养父的养育之情究竟是一件明智的事吗?石观音与无花真得不是想利用自己?他低头苦笑一声,答案早就在内心深处清晰无比,只不过自己拒绝承认罢了。 不过,不管如何想,此时回头已然太迟,只能顺着错误的道路继续前行,哪怕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几人全都被迫听着柳无眉花样百出地夸赞石观音,将其夸成了月中嫦娥也远远比不上的下凡天女。 直到曲无容再次出现,柳无眉才住了口。 “神医怎么回来了?佛堂已经供奉了新鲜花果及香烛。”曲无容忙道。 李真点点头:“很好。找一间静室,让被毁容的女子拿着自己曾经的小像排队等着治疗。药材工具相信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曲无容声音有些颤抖道:“多谢神医。” 李真淡淡道:“既然答应治疗,哪怕你是石观音门下,某也不会公报私仇,无需担心。” 曲无容屈膝行礼道:“无容从未如此猜测,神医大度。” 李真轻笑道:“某可并不大度。得罪某的人都难有好结局,你怕不怕?” 曲无容脸上的面纱抖了抖:“不怕。” “你自然不怕,某可比你师父善良多了,起码不会毁你的脸。”李真淡淡道。 “什么?她的脸也是石观音毁的?”楚留香几人愕然。 159、无容之恨 “石观音是你师父!何为师父?如师如父!她竟然如此对你!”胡铁花嚷道,“那恶毒女人果然是个妖妇!” 南宫灵怒火中烧,很想回怼胡铁花几句,却忽然发现竟找不到理由。莫大的恐慌与沮丧浪潮般袭来,将他的灵魂席卷而去,恍恍惚惚间,有种久服迷药后的空洞与茫然,自己也不过是她手里的傀儡,或许只比那些行尸走肉多了根名为血脉的牵线罢了。 楚留香想到被毁容的女子,心下叹息,早就知道石观音恶毒,却从没想到这人恶毒如斯,竟然连徒弟也容不下。 曲无容手覆在面纱上,大声笑道:“你们可想瞧瞧我的脸?!”这笑声说不出的凄厉,有种骨头划在玻璃上的毛骨悚然。 楚留香摇头道:“姑娘原来想必长得国色天香,要不然不会被石观音毁去容貌。” 曲无容猛然掀起面纱,露出下面的面孔! 几人的神情犹如冻结,竟然全都呆呆望着已经裸露出的脸。 那已经不是人的脸,狰狞恐怖犹如魔鬼! 南宫灵一直低着头胡思乱想,等挣扎着提起精神回过神就发现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他忙抬眼望去,目之所及之处分明是一张鬼脸,一个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之脸!他吓得“啊”了一声,身体后仰,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 其余几人似乎被他这呼声惊醒过来,不约而同转移视线,齐齐看向南宫灵。 南宫灵神情委顿,这会他自然已经明白恶鬼模样的是曲无容,因为此前从未见过这人脱下面巾的模样,难免受惊。同时,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油然而生,为何,为何他会是石观音的亲生儿子?! 想到被囚的任慈夫妇,他笑了笑,自己果然恶毒,而恶毒无疑遗传了石观音。 曲无容又厉声笑道:“现在你们瞧见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等同再造’。”语气一顿,她又道,“你们眼福不浅,一定要记住,曲无容是世上最丑的女人,没人比得上,哈哈哈哈。”大笑间,有晶莹的珍珠从眼眸中不停滚落。 楚留香微微一笑:“容貌美丑,只在人们一念之间,姑娘若非绝代风华,容貌又怎会为人所毁?姑娘既然本是风华绝代,形貌被毁又有何妨……只因别人纵能毁掉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风骨自在,却是谁也毁不去的。” 曲无容怔了怔。 一点红忽然道:“你不丑,你很美。”他虽然只说了短短六个字,但这六个字自他这样的石头人口中说出来,却当真比别人的千言万语都有力量。 曲无容似也想不到这从未说过一个字的人,竟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她身子微微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一点红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而是沉默静坐。 曲无容出神地瞧着他,深邃冷漠如古井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一粒石子,生出了片片涟漪。 胡铁花没有开口,而是大口大口喝着茶水,仿佛那是美酒佳酿,只因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一个被如此伤害、且伤害得如此深重的女人。失去美貌对于女人来说大概等同于男人受了腐刑吧?他实在说不出让人打开心结的话来。 李真见他们如此失态,叹了口气道:“姑娘若是想恢复容貌,八九分还是很容易的。若是肯付出代价,比原来貌美三分某也能做到。” 这话一出口,石观音门下几人都愕然地望向他。哪怕江湖中有不少李真能助人“改头换面”的传闻,但都发生在京城,这些人并没有亲见,心中不免有疑虑。但他此时竟敢口放狂言,这就有些不同凡响,也难怪他们惊奇了。 “不信?”李真笑道,“看来某这神医的名头还不够响亮啊。” 唯有曲无容用颤抖的声音道:“真得可以?” 李真微抬着下巴,淡淡道:“自然。” 楚留香微微一笑:“李真的确能做到。可能你们并不知晓,任夫人的脸也曾被石观音所毁,但已在去年时恢复正常。” 南宫灵愕然道:“去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 “大概你去外地公干了吧。”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低声道。 南宫灵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曲无容白纱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嘴唇更是抖动不已,想开口说话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柳无眉忽然笑道:“神医既然有如此本事,不知能不能也帮帮无眉?” 李真抬眼凝视着她,让柳无眉浑身不自在,犹如全身赤裸着被李真用锋利的刀片里里外外解剖一遍,连最私密隐藏最深的黑暗思想都被翻阅一遍一样,如同透明,一目了然。 就在柳无眉忍耐到达极限的时候,李真忽然道:“你自然也能变得更美。只是你确定吗?若是你美过石观音,能确定她不会毁你的容吗?” 这话一出口,柳无眉与曲无容岩浆般炽热的心立时变得死灰般冷凝。 “石观音为什么不死呢?她该死!”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两人脑海中。随后,两人又同时打了个寒颤,似乎为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而恐惧,石观音武功之高她们再练个十年也望尘莫及,又何谈反抗、摆脱? 曲无容脸色灰暗下来,跃跃欲试请李真恢复原貌的想法顿时变得不再有吸引力。难道再被毁一次脸吗?这一次石观音定然毁的比上一次更彻底,以免她再有恢复的机会。 一点红忽然道:“若美貌成为灾难,为何不放弃,变得平庸一些、平凡一些不好吗?” 曲无容知道这是给她的建议,只要不美过石观音,自然就不会有事。平凡些的容貌无需整日带着面纱,这也是一桩好事。只是,有几个年轻姑娘愿意放弃无匹的美貌而选择平凡呢,她自然也不情愿。 曲无容资质好,武功好,容貌原就不俗,这样的人自然要比寻常人骄傲,让她放下傲气,怎会是轻易的事? 160、猜测 一点红见曲无容似乎并没有接受他建议的想法,不由扯了扯嘴角,很想自嘲一笑,你是人家什么人,竟然希望她接受你的建议?再说,生的美本就是老天、父母赐给的,凭什么要毁掉,难道只因为恶势力的压迫吗?满身傲气的曲无容与他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前江湖第一杀手本就没有多少共同之处。 却不知,在曲无容眼里,想法并不相同。 一点红被杀手组织从小培养,以快剑闻名,长大后被杀手组织控制,无法摆脱,这样的经历于曲无容而言,几乎是自身经历的翻版。她岂非同样被养大她的石观音所控制并无法摆脱? 只是,女人对于容貌,向来执着,又有几人能像秋灵素那样轻易释怀?而秋灵素的通透是因为她的年龄与经历带来的成熟,曲无容不过二十岁,又怎能达到那样的精神境界呢? 曲无容不奢望变得更美,只希望恢复原来的容貌,而这无疑会带给她再一次毁容危机。 苦笑了下,该说在接到师父的命令,前来接受李真整容时,过于兴奋了吗?她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师父对徒弟变得心软,哪里想到这或许不过是又一次的试探。 柳无眉眉头微微蹙起,更显得模样娇媚,有种“我见犹怜”的动人气质,这是个同曲无容相差极大的女人。 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紧紧抿着的嘴微微张开,忽然道:“李神医,若是接受您的条件,一旦动手整容,不知多久能够康复?” 李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哪怕被嫉恨,这个女人也想冒险变得更美,很有勇气。而他喜欢有勇气的人,尤其是女人。 一个女人若是主动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哪怕遭受不公也没有勇气反抗,又能指望谁为你出头呢? 勇气,敢于对抗不公与未知的勇气,从来是人奋勇前行的推动力。 “这里有三张药单,若是能寻来第一张上的药材,当天即可恢复如初;若是能寻来第二张上的药材,半个月即可;这最后一张,则需要三个月。”李真从袖袋里抽出几张纸递给柳无眉。 这几张药单从去年在丐帮时就草草准备,更是在见识了灵药的妙用后删删改改多次,这次回济南自然早就准备齐全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石观音武功路数据说是自创,但无疑她必然有过奇遇,只不过没人知道她这奇遇究竟为何。不过,以她的财力与势力,说不定真得收藏着灵草灵药,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拿出来给被毁容的女子用而已。 柳无眉接过单子,展开仔细看了看,她自然是希望自己能用第一张上的药单。 “草珊瑚果……九倍子……独活……”第一张上的药材稀奇古怪,很多从未听说过,只能求助师父。想到这里,柳无眉一凛,不能求助师父,甚至都不能让师父知道! 她又翻看第二、第三张,这上面的药材比较常见,两者的差别只是药材的年限。 “如何?可能凑齐第一张单子上的药材?”李真问。他有些好奇,石观音究竟知不知道灵草灵药的存在。作为超一流高手,石观音应该是知道的吧?但从柳无眉的神情来看,即便她知道,显然也没有告诉徒弟,哪怕最宠爱的徒弟。 这就有意思了。石观音同徒弟的关系无疑是扭曲的,或许这些徒弟都是她手里的工具人? 目光扫过呆坐一角的南宫灵,从对方迷惘的眼神中,李真可以看出这人内心的纠结,或许他也在同情自己怎么会有个把儿子当扯线木偶的亲生母亲吧。只是南宫灵究竟是该庆幸自己没有被石观音用毒品控制从而保持了神智,还是该叹息这恰恰是因为不多的血脉之情。 摇摇头,石观音这人与李琦完全是两种性格、两种人生,谁会想到这两个身份是同一个人?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蹊跷不成? 性格大变,对佛堂情有独钟,偏偏又爱上镜子里的自己,你品,你细品,是不是有点鬼上身的模样?莫非石观音,啊不对,应该是李琦,被人穿了,偶尔李琦的灵魂会挣扎着控制身体,但又很快被入侵的灵魂压制住,石观音与李琦本就是两个人! 这么一想,李真神情不由严肃起来,花满楼在云冈石窟可是被修真残魂夺舍,这说明灵魂被入侵绝对不是信口开河! 看来,与石观音必有一见! “令师可有前来济南?”李真忽然问道。 柳无眉摇头:“据我所知,并没有。” 李真又望向南宫灵,南宫灵茫然地摇摇头:“不清楚。” 瞧,石观音同儿子的关系也很扭曲,对徒弟再不好,也比对亲生儿子好。 若残魂“石观音”真得存在,李真怀疑对方来自传说中的“合欢派”,那种专门双修的门派。要不然,她会掳走那么多美男子,难道不是为了炉鼎吗? 脑中一旦冒出这个想法,就无可遏制,蠢蠢欲动,极想前往大沙漠,找到石观音的老巢探个究竟。 “这些药材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某已经做好手术准备了。”李真急切地道。他要赶紧完成这个任务,好早点开始下一段旅程,下一段冒险。 柳无眉皱眉道:“后两张的药材已经备齐,只是这第一张……” 李真打断她的话道:“那就开始吧,先给那些被毁容的姑娘治疗。”他又朝南宫灵喊道,“这些人既然是以丐帮的名义请来的,还请南宫公子出面,不要吓到她们。” 那些姑娘本就已是惊弓之鸟,若是知道请她们前来的是毁掉她们容貌之人的弟子,必然惊恐不已,与手术不利。 “还是让我去吧。”楚留香站起身来道,“安抚情绪或许我比较在行。” 胡铁花似乎也从沉重的气氛中走了出来,笑着喊道:“老臭虫对付女人,可并不比多年前名扬江湖的‘雄娘子’差!” 楚留香佯怒道:“小胡,你怎地将我与采花大盗相提并论?!” 胡铁花哈哈笑道:“什么采花大盗,不过是雄娘子得罪了太多未婚夫罢了。哎呀,绿帽配发太多,雄娘子还真是不作不死。老臭虫你可千万莫要学他!” 161、绝世刀法再现 次日一早,李真就来到曲无容准备好的静室,位于水阁向阳之处。 静室内雪洞一般,就连并排的四张单人床也铺着雪白的床单,床头的位置摆着所需的手术器材,这些随着李真声名鹊起早就不是秘密。 将连夜赶制出的药品放在放置手术器材的架子上,很快,一排数个颜色各异的大肚瓷瓶有序地排列其上。 如同每一次,他身穿白袍,头发紧紧束在帽子里。 只见他回头对着门口道:“第一批准备治疗的姑娘准备好了吗?让她们带着自己的小像进来。” 楚留香很快回道:“已经准备好。” 话音刚落,门口四个高矮不一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全都穿着白袍,脸上蒙着面巾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李真笑笑道:“没什么好担心的,治疗之后再丑也丑不过现在,你们并无损失不是吗?暂且放开胸怀。” 四人听他如此说,不由略略松了口气。丐帮的人找上门,对她们说脸还有救,就已经让人意外,跟着前来也不过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罢了。 “现在将药丸吞下,静静躺在床上。等你们醒来之后,手术就做好了。”李真又道。 四人都蒙着面巾,李真无法判断她们的具体年龄,却还是安慰道:“门外有香帅守着,你们尽可放心。” 四人点点头,走到床边,拿起各自床头上的一颗白色药丸吞下,再仰面躺下。 李真从第一张床走到最后一张,将她们的小像逐个认真看了看,闭目沉思片刻,等躺下的四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才又重新睁开眼睛。 用提纯的高度酒液重新清理一遍手术工具及双手,他拉上口罩,来到第一张床边,拿起锋利的薄刃手指灵活地划开女人的脸…… 室外楚留香、胡铁花、曲无容等人只听到静室内“嗤嗤嗤”切割皮肤的声音及“嘶嘶嘶”缝合的声音,而这些声音甚至掩盖了那些已经被麻醉的女人的呼吸声。这也是习武之人五感灵敏,若是普通人缝合的声音是听不见的,那可是细如牛毛的毫针。 无名宝典的不断突破,使得李真运用内气行医愈加容易,不仅是因为内气的储存量大大增加,就是疗伤的效果也好了数倍。如果他愿意,哪怕不用药材,这种整容造成的伤口也完全可以用无名真气在三日内治愈。只不过,这些人显然还不值得他如此付出。 两个时辰后,第一批做过手术的人被移到旁边的病房内,李真又迎来了第二批、第三批…… 这些人尽管已毁容,但损伤程度与秋灵素的也不过相差仿佛,而对李真来讲,除第一次需要构思用刀手法并具体到各个细节外,其他根本不具有任何挑战性。这就怪不得他一次比一次熟练,一次比一次快捷了。 等到黄昏时分,十几个毁容女子的脸都已经被处理好,只有曲无容与柳无眉还在犹豫之中。 见这两人还在犹豫,李真并没有催促,他能做的只是在对方内心深处放一粒反叛石观音的种子,至于这种子能不能发芽、长大,那就要看天时地利了。 从静室里走出来,李真扯掉口罩,见楚留香几人正惊奇地看着他。 “怎么?”李真不解道,“有什么问题?” 楚留香还没有开口,胡铁花就高声嚷道:“尽管不知道那些人的脸究竟能不能治好,治好后又是什么模样,但就凭你这一天的表现已经足足的神医风范了。” 李真翻了个白眼:“什么叫能不能治好,只要某出手,自然是能治好确定无疑。你是不是对神医这两个字有不同理解?” 楚留香笑道:“小胡,可千万别得罪了神医,江南的那个张简斋可是把我好一顿戏耍。” 胡铁花不以为然道:“那是人家专门为你设的陷阱,谁让你爱管闲事呢。” 李真笑道:“楚留香,这一点你同陆小凤一样,说不定能成为朋友,绰号就叫‘绝代双侠’。” 胡铁花嚷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双侠吗?” 楚留香瞪了胡铁花一眼道:“小胡,你怎么越来越不可爱了呢?也难怪高亚男不理你了。” 一提到高亚男,胡铁花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道:“她不理我我不要太开心,再也没人冲我逼婚了。哈哈,我太开心了,我好开心呀。” 一点红一直静静站着,犹如耸立万年的岩石,似乎这些你来我往的谈笑引不起他一点兴趣,但若是你仔细观察那双灰白的双眼,定然能发现有极淡的笑意从瞳孔里漾出,尽管少,但存在。石头人已经有了朋友,并且在朋友的影响下变成会笑的石头人。 “好了,某先去休息片刻。香帅,这里就交给你了,还请守好。”李真打断胡铁花的自嗨道。 楚留香忙点头道:“放心。这里有这么多人,不会出事。” 李真点头:“但愿如此。” 他又转向曲无容与柳无眉,道:“你们的脸还要动吗?尽快给某答复。某不日就要离开济南。” “你要去哪里?”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李真耸耸肩:“无可奉告。” 胡铁花嚷嚷道:“哼,我就知道你没把我当好友。我的好友从来不会如此态度对我。” 李真鼻子里轻哼了声:“你也没把我当好友,我干嘛要把你当好友?” 楚留香不由失笑,这会的李真倒有几分孩子气,同谈到医术、为人治疗时的严肃认真、让人油然生出信赖之心大大不同。其实他不明白,这种气质后世称之为“专业”。 胡铁花眼睛一转:“那若我把你当好友,你去哪里是不是就能告诉我,然后邀我一起前往?” 李真惊讶道:“你要抛弃楚留香跟我走?简直难以置信。” 胡铁花瞪眼道:“他又不是我老婆,我为何不能离开他?你看起来比老臭虫好玩多了,跟着你肯定新鲜刺激。” 李真想了想道:“无所谓吧,你若是想跟着,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事稍后再说吧,某要去休息片刻。”说着,他拱拱手,去了另一间房,里面有床榻,有蒲团,更有准备好的热水、热饭。 162、秘辛 躺在浴桶里,泡着特意调制的中药汤,李真将毛巾盖在脸上。 他双手无措地摸了摸身体,再次期待无名宝典更上一层楼,能修炼至重塑身体的那一日。不错,凝气篇已突破至第九层,就是不知道该层圆满后会不会到达猜测的“育丹篇”。 “神医,妾身柳无眉前来拜访。”柳无眉的声音从室外传来。 李真皱皱眉,扬声道:“稍等。” 从浴桶里站起身,他运转内力,将身上的水分蒸干,伸手将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吸入手中,飞快穿好,走了出去。 “请进。” 柳无眉推开门,走了进来。她仍然一身绿色衣衫,只不过从翠绿变成了浅绿。 无疑,柳无眉很善于凸显自身的优点,绿色很适合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东风吹绿的第一枝垂柳。 可惜,李真似乎并没有发现这种美好。只见他垂眼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考虑好了?” 柳无眉咬着嘴唇,双手绞着,没有开口。 李真并不理睬,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而是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案几上的茶碗,喝了几口。 “神医,您一定也懂毒术吧?有没有……”柳无眉突然抬头望着李真用极轻的声音飞快地道,“有没有能锁住人真气运行或者让人散功的药?不易觉察的那种。” 李真微微一笑:“前一种有。某可以给你。” “那要付出什么代价?”柳无眉语气幽幽地道。 李真淡淡道:“为某做一件事,只是某还未想到究竟是什么事。” 柳无眉毫不犹豫地道:“好。” 李真抛给她一个小瓷瓶:“你只有一次机会。” 柳无眉皱着眉,重重点头:“我明白。” 李真忽然笑道:“你若是想变美,某能让你变得比现在美三分。” 柳无眉激动道:“三分?比师父还美吗?” 李真托着下巴道:“听说石观音极美,只是某并未见过,但无疑,不管修炼了多高明的功法,她已经不年轻了。而你,不超过二十五岁。” 柳无眉心跳如擂,强自压抑着波动的情绪道:“神医,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再来找你变脸的。” 李真挑了挑眉毛:“随时恭候。” 柳无眉屈膝行了个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 她走之后,李真忽然道:“师妹离开了,你这个师姐还不出来吗?” 话音一落,门后阴影里一个人影晃了晃,很快来到李真面前。 “是无容唐突了。”曲无容屈膝行礼,认真道歉。 “你来莫非是已有决定?”李真好奇道,在美貌与生命之间,没什么人会选择放弃生命吧? 曲无容认真道:“是。无容想求神医将我的容貌在原来的基础上减少三分。” “没问题。”李真没有问为什么,“明天就可以动手。你准备好了吗?” 曲无容点头,双手捧着一张纸递到李真面前。 李真接过去,打开一看,原来是她少女时的一张小像。上面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哪怕年幼,却已能看出成年后的风华绝代。 “难怪石观音要毁了你的容貌。”他叹道。 曲无容似乎对“石观音”这三个字极其畏惧,肩膀抖动,脸上的面纱更是微波般颤动。 “你很畏惧她?”李真好奇道,“莫非她还有什么比毁容更恶毒的手段施加在你们这些弟子身上?” 曲无容猛然摇头:“无容告辞。”说着,竟然踉跄着奔出房门,身形数闪,消失在一丛丛的绿色大麻后。 “师父,她真得很恶毒。”柳无眉幽幽的声音传来。 见柳无眉回转,李真并没有惊讶。 柳无眉解释道:“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神医,这才回头,并不是刻意偷听你们的谈话。” 李真淡淡道:“某晓得。” 柳无眉唯恐惹李真不高兴,继续道:“师父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让我陪她喝酒。每当喝醉了,她就会透露一些平时不会提及的事。”她语气一顿,神情有些迟疑。 “比如?”李真随意道。 “比如她曾说因看中曲无容资质好,这才杀了曲无容全家,收了她这个徒弟。”说着,柳无眉猛然打了个寒颤。 “所以你担心自己的家人也是被石观音杀害的?” “是。这难道不是最有可能的吗?”柳无眉激动道,“她曾说过我的确只是个被她收养的弃婴,可每每想起曲无容,我就无法说服自己。” 李真不语。 柳无眉又道:“曲无容同我们这些徒弟不同,她,她就像生长在空谷中的幽兰,哪怕容貌被毁,但风骨、气质偏偏是我们望尘莫及的,有种天生的高贵。”跺了跺脚,她不甘心道,“哪怕我们这些人再怎么同她相比,总是比不上她。她的功夫也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好的。” “你们嫉妒她?”李真奇道,“她已经被毁了美貌。” “但她习武的资质、根骨远胜旁人,武功修炼进度更是飞快。” 李真点头:“的确,总有一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哼。”柳无眉冷笑一声,“我不知道曲无容是不是天之骄子,我只知道武功修炼快了未必是好事。” “哦?”李真道,“莫非你有什么猜测?” 柳无眉冷笑一声,却不肯再透露。她道:“神医,给我的第一张药单上的药材在哪里能找到?” 李真摊手道:“各大名门世家、宗派或许有。当然,你也可以去老字号药铺打听打听。” 柳无眉点点头:“多谢指点。” 这次,柳无眉是真的离去,而没有再次回头。 李真皱眉想了想,有关石观音的那一卷书里,只记得楚留香与其决斗时,并没有在武力上战胜武功达到超一流的她。 但是,楚留香却机智地击碎了寄托石观音精神的“魔镜”,从而导致了后者的死亡。给出的理由是石观音已经爱上镜中的自己,影像随着镜子碎掉消失后,肉身也瞬间失去血肉变成枯骨跟着消亡。 没错,不过瞬间,石观音全身血肉就如同被吸干,从绝世美人化为一堆枯骨。 这有些像传说中的“邪修”或者“魔”吧? 163、暗度陈仓 李真去丐帮,石观音出现对敌 曲无容的脸没有花多少工夫就处理好了,给她用的药是第二张药单上的药材所炼制的药物,再加上无名真气的作用,三天就可以痊愈,这算是李真对她勇气的犒赏。 一连在别院呆了三天,将所有被毁容之人的容貌调整完毕,李真才悄悄来到九曲桥边,找到正在喂锦鲤的楚留香。 他轻轻道:“香帅,某实在不放心任帮主与任夫人,有劳你守在这里,某去丐帮探听探听。” 楚留香正倚着栏杆,无聊地往荷塘里丢着鱼食,听到李真的话,自然一口答应,道:“放心,有在下和小胡、一点红守着,这里不会发生意外。” 李真大致估量一番石观音门下几人的武力值,的确不是楚留香他们的对手,至于可能会发生变数的小佛堂,他已经留了后手,七日内应当无碍。 于是,他抱拳道:“那就有劳香帅费心。” 楚留香无奈叹气道:“李真,你总是太过拘礼,这会让我怀疑我们的交情并不如何深厚。” 李真怔了怔,忙道:“是某的错,恕罪恕罪。哎,某总以为礼多人不怪,没想到今天被香帅怪上了,是某的错,再不会了。” 楚留香笑道:“这样才对,像小胡与一点红岂非最好?” 李真笑着点头:“有道理。” 随后,他又交代,若是动过手术的人发生意外,该用何种药物治疗何种表现的症状,仔仔细细讲了好几遍。 直到楚留香眼里盛满了笑意,他才讪讪道:“某如此啰嗦让香帅见笑了。约莫不会出现这些情况,告诉香帅这些,也只是防着万一。”语气一顿,又拍了下脑袋,笑道,“瞧我,收着这瓶解毒丸,江湖中大部分毒都可以解。不过超级高手的毒除外,只能缓解,想彻底解除,还要等某看过。” 楚留香笑道:“多谢。放心,你最多离开一夜一日,不会出现太大变化的。” 李真点头:“某晚上悄悄离开,若无意外,明天一早就会返回。” 楚留香笑道:“在下会打好掩护的。” 两人说定之后,李真又检查了一遍病人伤口的愈合情况,并未发现意料之外的情况,就早早回房休息。 这晚无月,戌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李真换上一袭黑纱袍,戴上黑口罩、帽子,就悄悄地翻出墙,往丐帮总坛任慈夫妇的住处飞驰。 如墨的夜色里,一条黑影在连绵的楼阁之上驰骋。他几乎足不点地,犹如一片叶子般轻轻落在瓦片、屋脊之上,又似乎被劲风卷走,而劲风的方向正是丐帮。 蹑云轻功配合着无名真气全速运转,李真有种风驰电掣之感。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脸庞迎面而来的是空气流动带来的压迫感,“轻功果然妙不可言,只要内气充足,就能一直飞下去,速度快过马车、骑马,这简直太绿色环保了。”他感慨。 吐槽的同时,李真并没有忽视对环境的观察,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时躲开障碍物甚至是人! 没错,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你以为活动的只有一个李真吗?自然不是,不过,此时李真显然顾不上这些人究竟是去作恶还是去行侠仗义。 “侠以武犯禁”,哪怕成祖在位时曾发下皇令“江湖事江湖了”不得扰乱平民百姓,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否则也不会时不时发生灭门惨案,六扇门忙碌不堪了。 或许,成祖也曾想过组建一支武功高超的禁卫军,一旦武林人物对平民下手,就必被铲除。可惜,他大事未成,就被掳去草原,致使计划夭折。 其后继位的代宗没有成祖的气魄,而今上因内忧外患忙得焦头烂额,显然还没来得及布置。 胡思乱想间,李真来到了丐帮总坛,以他的功力及无名功法的敛息功能,自然不会被发现。 从屋顶轻轻跃下,悄悄来到任慈的住处。 任慈住的小院并不大,只有一进,正房只有三间茅草屋。据说是秋灵素追求隐士逸人的风雅,故意将房屋建造成这种风格。 哪怕只是茅草屋,作为一帮之主,自然也不会太过简陋,所用木材、石料都好,茅草顶下更是铺了一层瓦片。 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茅屋里也是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 李真飞快窜到窗户下,激发内气,在窗纸上划了一个圈,透过这个圈看向室内。 室内同样静悄悄的,并没有人。 他轻轻来到门前,推开木门,没入室内,见家具摆设一切如常,显然任慈夫妇离去并不急切,而是从容不迫。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早有灰尘落了薄薄一层,“起码离开半年了。” 将一切恢复原状,李真很快来到刘长老的住处。刘长老是任慈的心腹,丐帮四大长老之一,他若还活着,想必是知道任慈夫妇下落的。 刘长老还没有睡,正挑灯拨打着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很投入,李真进入房间,走到他埋首其上的书桌前都没发觉。 “刘长老。”李真轻轻唤道,“刘长老?” “啊……哦……”刘长老一边答应着,一边看着桌上的账本,并没有抬头。 李真无奈,敲了敲桌子道:“刘长老,在下李真,任帮主的子侄。” “任帮主”三个字似乎刺激了刘长老,他猛然抬起头,“任帮主的子侄?” 李真点头道:“在下李真,去年来帮中见过刘长老。” 刘长老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点头道:“神医,我知道。你是来打听帮主下落的吗?” “不知刘长老知不知道任帮主夫妇此时在哪里?”李真点头道,“晚辈有要事求见。” 刘长老苦笑道:“还不是帮主的义子南宫灵,不知道采取了什么手段,夺了任帮主的权,逼的任帮主去了乌山隐居。” “乌山?城南十里外的乌山?”李真问道。 “正是,在最高峰箬帽峰上。”刘长老道。 李真忙道谢:“多谢刘长老,晚辈立刻前往箬帽峰。还请不要透露晚辈前来之事。” 刘长老点头道:“老朽明白。”有神医相助,说不定帮中形势会大变,老帮主复辟也未可知呀。 164、再见任慈 离开丐帮时,时间已经到了戌正,恰有打更声传来。 李真算了算时间,从这里到达箬帽峰,若是顺利,起码要一个时辰,要加快速度了。 不知是李真功力及敛息水平实在太高,还是南宫灵并没有想到他会金蝉脱壳,偷偷离开别院,前来寻访任慈。这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阻挠,顺顺利利到了乌山脚下。 箬帽峰是乌山最高峰,到达这处高峰,须过一道云梯,云梯两边峭壁陡立,如石笋插入云雾之中,看着着实凶险。 李真并未停留,踩着云梯,三窜两窜,眼看就要顺利到达对面,云梯旁突然白光一闪,冲着他的脖子袭来。 李真本全速前进,一时之间无法控制收势,身体继续前冲,脖颈处的汗毛似乎已经在白光的笼罩之内,那正是一柄锋利长刀发出的寒光。 刀刃带来的寒意激得汗毛直竖,眼看大好头颅就要冲天飞起,李真突然身体斜斜向右撞去,将持刀偷袭之人撞得后退数步。 险险避开长刀,李真更是随着偷袭者的后退一再控制身体的冲力,最终稳住脚步,而人也离开了云梯,到达箬帽峰下的石径上。 偷袭者竟然是个女人! 女人稳住身形,再次举起长刀,冲着李真喉头、胸口、下腹接连斩出二十余刀,出刀既狠又快,不留丝毫余地。 李真并未躲闪,屈指接连弹出数下气剑,击在刀刃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再看刀刃,被气剑击中的地方已经变成一个个月牙状缺口,长刀转眼变成一把废刀。 偷袭者见兵刃伤不了李真,索性丢弃在地,挥拳冲着他肋下击来。 她的身体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左拳穿过李真的右手臂,变拳为掌,切向他肋下、心口、及腕脉。 李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身法,这人飘忽不定的身形当真犹如鬼魅一般,动作更是出人意料,这人会是谁?长刀类似倭刀,若是无花还活着,他自然会怀疑懂扶桑忍术的无花,但是无花分明被原随云打死了。 偷袭者的进攻越发猛烈,掌风拳劲呼呼作响,所过之处皮肤隐隐作痛。运转内气,将身体护住,衣衫鼓起,猎猎作响。 打斗了一刻钟,已见识完偷袭者所有的武功路数,李真“波波”弹出两指,打在偷袭者的肩井穴及膝跳穴上,这人立马扑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为何拦在此地?”李真整了整袖子,喝问。 女人垂着头,散乱的头发掩住脸上的表情,并不回答。 “你会扶桑功夫莫非是石观音门下?”李真又问。 女人身体一僵,随后放松,表面却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李真摇摇头:“你不回答某也能确定,必然是南宫灵让你拦在这里,不让人接触任帮主及任夫人。” 说着,他就要迈腿绕过跪坐在地的女人,继续往箬帽峰上走去。 “我是公孙红,无花的未婚妻子。”偷袭者突然冷冷道,“你杀了我丈夫。” “你知道某是谁?”李真回过身来,好奇地问,“你不应该见过我。” “呵,李神医的画像不知在多少势力的手里流通。据说过去两年,江湖中最热销的画像就是李神医的。” “真得?”李真有些不相信,“竟然如此受欢迎?某还真不知道。”他语气里带着沾沾自喜,“某这是在武林中出名了?” 公孙红木着脸道:“是。”慢慢站直身体,双腿却不住打颤,手臂更是无法用力。 咬着下唇,她暗暗发誓,等师父擒住李真,定将其碎尸万段,以报今日之仇,以雪今日之耻。 “你心里一定在骂我。”李真忽然道,“但你功夫真不行,空自奇诡,却缺少精准度,很难对付中原的高手。扶桑忍术你用起来徒有虚名。” 公孙红脸涨得通红,好在夜色里无人看得见。 “不和你说了,老实呆着,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你。”李真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山上走。边走他边喊道,“你被我下了毒了,不想死就老实呆着。” 公孙红本想离开,却被这一句话给唬住,只能靠坐在山壁上,恨恨地望着李真远去的背影。 李真继续往山峰上飞驰,再没有遇到阻挠。 很快,他来到箬帽峰峰顶,一栋木屋正静静矗立在山崖边,白色的窗纸上,倒映着两条细长的身影,原来室内的人正挑灯而坐。 “任帮主?任夫人?”李真轻轻敲了敲门,“在下李真。” “李真来了!老任,有救了!”秋灵素惊喜的声音响起。 “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秋灵素带着面纱的脸:“快进来。你若来迟一晚,老任就没命了。” 李真赶紧走入房中,抬头便看见任慈正静静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就着烛光,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他。 “任帮主,你这是?”他疑惑道。这人看起来并未受伤。 秋灵素急道:“李真,快来看看,老任是不是中毒了。” “为何如此说?”李真不解,仔细看了看任慈的脸色,满面红光,人也没有清减,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好。 不等回答,他又伸手握住任慈的腕脉把了把,并无不妥。 秋灵素忙道:“你送给我们的那对避毒珠老任佩戴的一颗裂开了。” “裂开了?”李真不解道,“怎么会?”用金刚指才能捏碎,一般情况下不会裂开。 秋灵素继续道:“南宫灵送来一盅补品,特意交代是给老任的,避毒珠老任一直带在手腕上,端起补品的时候,竟然裂开了。” “所以……” “所以老任逃过一劫,没有被毒死!”秋灵素恨恨道,“果然是白眼狼,和他那个恶毒的妈一脉相承。” 自从得知南宫灵是石观音的亲儿子后,她对其极为厌恶。 不用多想,她很容易就想明白石观音过去十几年为何没有找收留她的任慈下手的原因,无非是想让任慈养大仇人的儿子,在费尽心血教养后非但不能收获亲情、恩情,还会被背叛,被夺权,这些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行为无疑更为诛心,更能让任慈一蹶不振。相信没有什么报复比这更恶心。 这样的行为正是石观音一贯所为。 165、失望而返 “碎了的避毒珠还在吗?”李真问,毒性要多强才能让其碎裂?他很想“解剖”遗骸,找出原因。 任慈微微一笑:“在。”说着,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透明珠子,可惜这珠子表面满是裂痕,已经碎成数瓣,只不过因裹着内气才貌似完整。 透明珠子正是李真炼制的避毒珠,会在接触到毒素时变色。若是植物性毒素,会变黑,颜色随毒性的增强从灰变黑;若是矿物性毒素,则会变红,颜色随毒性的增强从浅粉到深红。 “当时避毒珠变色了吗?”李真询问事情发生时的细节。 任慈摇头:“并未。瞬间碎成几瓣。” “南宫灵奉上的补品想必早就丢掉了?”李真又问。 任慈点头:“是。” 李真心里失望,却也明白时日已久,除非当时用内力蒸干水分,保存好证据,否则极难找到蛛丝马迹。不过想到秋灵素的机智,不由抱着一线希望问:“任夫人可还记得什么?” 秋灵素轻笑道:“装补品的炖盅我还留着。” 任慈微微一惊,道:“你竟然藏了下来?怎么办到的?记得当时有人一直偷偷盯着我服下补品,还专门派人收走了炖盅。” 秋灵素微笑道:“多年精研厨艺,自然收集了各式各样的餐具、厨具,偷梁换柱又有什么难?” 说话间,她拿出一个木盒,打开来,推到李真面前:“就是这个。” 李真看过去,见是寿字纹的骨瓷炖盅,不由感慨,送命的凶器偏偏用了好意头的东西,彼此耽误了。 用真气包住手,他拿起炖盅,在内壁上划了一指头,搓了搓,并不是最初以为的“天一神水”,也不是石观音的迷药,似乎是某种混合毒素,其中两种材料混合恰巧能让含有某种矿物的避毒珠裂开,算是自然界相生相克的一种。 误服这种毒能致人虚弱,表面却能如正常老去、身死。 可以说,若不是避毒珠的示警,任慈极可能在服用后三个月内卧床不起,生命垂危。自然,普通大夫是无法分辨出究竟是生病还是中毒的。 “有趣。尽管任帮主多多少少服用了些许补品,摄入了一些毒素,反倒因为仍然佩戴着碎了的避毒珠,将体内的毒素全部化解。任帮主,你身体很好,并未受损。”李真再三检查后,下了个结论。 秋灵素双手合什道:“我佛慈悲,万幸老任没事。” 任慈微笑望着妻子,心里也在庆幸。 “南宫灵任帮主打算怎么处置?”李真很会破坏气氛,“一旦他掌控了整个丐帮,就等于石观音、扶桑人掌控了整个丐帮,意味着她的势力向中原渗透,这不是好事。” 任慈皱眉不语,似乎不想多谈。 李真不解,这人心胸也太宽广了吧,被人如此对待,竟然不仇不恨。 “过云桥的时候,我被石观音的大弟子拦截了,你们知道她的存在吗?”他又问道。 若是这两人知道,还拒绝他多管闲事,李真就决定离开。 秋灵素叹气道:“难怪我们来了乌山,迟迟没等到救援。” “救援?莫非你们来的时候不是刘长老他们送来的?” 秋灵素摇头:“我们连夜前来,对外借口是我不耐丐帮的喧嚣,定要前来乌山隐居。” “不对啊。就算隐居,帮主之位也会由任帮主传给下一代,不会仓促离开吧?” “南宫灵不是自称少帮主吗?作为唯一的义子,丐帮其他人自然是信任他的。”秋灵素轻叹道。 尽管不喜欢南宫灵,秋灵素不得不承认这人很会抓住机会,更是仗着任慈心软,突然行事,占了上风,将任慈赶来乌山。 任慈尽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静静听着秋灵素同李真谈论,却迟迟没有表态,并没有提起要不要处置篡位的南宫灵。 这样的态度让李真失望,任慈已经老了,心太软,成不了江湖中的弄潮儿了。 忽然任慈道:“这是丐帮内部事务,李真你还是早点离去吧。” 李真愕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任慈又道:“老朽知道你是站在六扇门、朝廷立场的,故而丐帮的事就不劳你挂念了。” “你怕朝廷势力吞并丐帮?”李真道,“这不该是好事吗?丐帮本就是一窝乞丐。” 秋灵素拍拍任慈的手背:“李真说的对,那么多人的吃饭问题要背在身上,我早就看不过眼。若是朝廷肯接手,未必是坏事。” “减少乞丐的数量,本就是朝廷该做的。哪一朝太平盛世乞丐会多?” 任慈不置可否,仍然坚持道:“李真你先回去。若老朽没记错,南宫灵已经将毁容的女子带来,你先去忙她们吧。丐帮事物老朽自会前去处理。” 李真心里不高兴,情绪不免流露出一丝,但是却不能明显表现出来,因为任慈无疑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哪能随便甩脸色? 拱拱手,他叹气道:“那某就不多事了,两位再会了!”说着转身走出屋子,脚步飞快。 秋灵素不由在后面紧追两步:“李真,李真,你先别走。” 可惜,李真却生气了,觉得自己担心任慈明摆着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在这里过得美得很,根本没有被篡位的失落、愤怒、不甘,他这个外人,何必多事,破坏人家父子间的深情厚谊呢。 从箬帽峰上下来,他顺着羊肠山道,一路飞驰,往山下而去。 望着李真很快没入夜色中的背影,秋灵素回头嗔怪道:“这下可得罪李真了,他看起来很生气。” “生气?不生气才怪。他是放心不下我们才连夜赶来。”任慈叹了口气道。 “那你为何对他这个态度?”秋灵素不解,“你很少对人持这样的态度。” 任慈道:“自然是因为不想让丐帮拖累他。” “也许李真不认为是拖累呢?” “你可知道整个大名有多少叫花子吗?上百万人。他们不事生产,仅仅靠着乞讨怎么可能生存下来?而这样的人组成丐帮,又怎么可能清清白白,毫无污点?” “李真有大好前途,你不想让他背负重任。” “不错。丐帮本就与他互不相干。” “你还真像头驴子。” 166、香帅不见了 夜越来越深,别院里慢慢升起了雾气,纱帐一般。 不过,黑暗中的人们对此毫无所觉。 “老臭虫,老胡请你喝酒。”胡铁花“嘭嘭嘭”地敲着楚留香的房门,哪怕对方死活不回应,他也锲而不舍。 “老臭虫,快开门,肚子里的酒虫已经馋了,你可别装作睡着了,我知道你没睡。说,下午的时候,你和李真鬼鬼祟祟地商量什么,竟然不告诉我。”他不停嚷嚷,声音传出很远,在荷塘的上空荡漾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胡铁花拎着酒坛的手臂被猛然扯了进去。 胡铁花举起酒坛往嘴里倒了口酒,“嘿嘿”道:“就知道你故意装睡,现在不还是很清醒?” 楚留香无奈地摸摸鼻子:“装睡还不是拿你没办法。别说装睡,就是真睡也奈何不了你蝴蝶花。” “哈哈,老臭虫,来,喝酒。对了,红兄呢?怎么不见他在?”胡铁花已经喝了整整一坛,哪怕再自夸酒量好,但酒上头之后还是醉醺醺地,不免身形东倒西歪,脚下不稳,似乎随时就会跌倒。 “小胡,今晚我要给那些女人守夜。你早点睡吧。”楚留香交代胡铁花,说着,就要走出门,前去那些伤员所在的房间。 “李真呢?他又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去了?” “你说搞什么去了?”楚留香反问道。 “好好好,你们又瞒着我。老臭虫,你们在知搞什么阴谋?”胡铁花压低声音,凑到楚留香耳边道。 可惜,因为醉了,他自以为的压低声音仍然比普通人还要大声。 楚留香无奈道:“哪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不要再喝了,晚上说不定有美人来找你……” “美人?”胡铁花惊恐地喊道,前后左右看看,脸上都是慌乱,“哪里来的美人?老臭虫,你莫吓我。你可是知道老胡最怕送上门的女人,就是美人也怕。” “那若是让你娶美人为妻呢?” “你又开我玩笑。”胡铁花不高兴道。 “哈哈,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是高亚男。你以为会有人像她一样逼着想嫁给你吗?”楚留香调侃道。 “老臭虫,你今晚有些不对。”胡铁花忽然道。 “哪里不对?”楚留香转过身,笑望着他。 醉眼朦胧间,胡铁花竟然在楚留香脸上看到一张美人面,眼波妩媚地看着他,声音更是变得如天外仙人突然降临般悠远空灵。 揉揉眼睛,他很想看清楚那是怎么的一张脸,好调侃楚留香,哪知越想看清,那张美人面越是变化无穷,无数张面孔不停流转,最后化为大慈大悲观世音的模样。 夜风从窗口吹入,吹去了胡铁花的酒意,也吹出了他背上的冷汗、皮肤上的鸡皮疙瘩。 竭力瞪大眼睛,他死死盯着楚留香的脸,却发现观音脸已然消失,面对他的仍然是英姿勃发的楚留香的那张脸,让他每每心生妒忌,恨不能一拳砸烂的那张脸。砸烂那张脸,想必就没有那么多女人被迷住了吧? 吸吸鼻子,对面楚留香身上的郁金香味仍然若有若无,“是老臭虫无疑”,他自我安慰般的想着。 直觉不停催促他赶紧离开,而这种直觉在无数次生死危机时救了他的小命。 抓抓头发,胡铁花讪讪道:“那啥,老臭虫,老胡我去找一点红喝酒去了。你自个儿呆着吧。哼,我算看清楚了,除了会讨好女人,你也没什么本事,连喝酒的本事都不如我老胡。”说完,斜着眼睛瞟着楚留香,嘴角含着嘲讽的笑意,转身就要走出房门,走的时候还不忘拎着刚才拎进来的酒坛。 楚留香没有阻止胡铁花的离去,而是摸了摸鼻子,随后又笑笑。 一走出房门,冷汗再次冒出,连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不过,胡铁花脸色仍然是笑嘻嘻的,与刚才无异。 楚留香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似乎就在他耳边:“小胡,你很热吗?怎么满头是汗?” 胡铁花心里一惊,嘴上却满不在乎地嚷嚷道:“满肚子酒水可不就化为汗水跑出来了?难道你老臭虫不是如此?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去多撒几泡尿。”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里已经是满满的调侃。 楚留香轻笑出声,却没有再次开口,也没有阻止胡铁花的离去。 夜风吹动院子里一人多高的绿麻,枝叶晃动间,落在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犹如狰狞的恶鬼。 胡铁花很快消失在晃动的鬼影里,连脚步声都没有发出一声。 江湖上只知道香帅轻功惊人,陆小凤、司空摘星轻功惊人,却不知道胡铁花同样轻功精妙,众人都为他豪迈的打扮所迷惑,却忘了有一双翅膀的“花蝴蝶”又怎么会轻功不好? 一连越过好几丛绿麻,胡铁花才吁出一口气,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老臭虫究竟去哪了?难道被南宫灵他们给擒下了?”他暗想,随后却又摇摇头,“不对啊,以南宫灵三人的功夫应该对付不了老臭虫才是。” 停下脚步,他一时愣怔,不知该往哪里去。 楚留香就像是小团体的首脑、舵手,遇到难题,总会抽丝剥茧,找到方向,查探出事情的真相,而他似乎全都充当打手的角色。打手无疑是不需用脑的,只要配合默契,指哪打哪就可以,而他早就习惯了如此。 现在楚留香不在,他又该从哪里开始寻找真相呢? 抓抓头发,胡铁花尽管心里充满勇气,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但却不知该如何去做。是的,没错,要找到楚留香,可到哪里去找,又如何去找呢? 找李真?李真似乎并不在别院里。 找一点红?用过晚膳,就没有再见到一点红。一点红从来不喝酒,这一点楚留香了解最深,而刚刚那个“楚留香”竟然并不知道。他是谁?想到最后看到的那张梦幻般的观音面容,胡铁花不由睁大眼睛,瞳孔收缩,“难道是石观音?她竟然也来了中原?” 167、美男牌扫地机 夜色凄迷,带着湖水湿意的空气犹如流云般徘徊在别院之中。一丛丛的绿麻密林、一片片的罂粟花海,在胡铁花眼中也只不过是高高低低的黑影,危险的“沼泽”陷阱。 他小心翼翼地在掌纹般密布其中的花径穿行,同时屏住呼吸,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就算李真给了他避毒的东西及解毒丸,也不想作死地胡乱闯上一气。 四周静悄悄一片,犹如坟墓般死寂,就连绿麻枝叶摩擦的声音都在微风停止后跟着静止下来,石观音门下几人似乎亦化为夜色,同别院融为一体。 背上忽然犹如针刺,仿佛有鬼影正用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胡铁花猛然回转身,望向那处,却发现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那里刚才必然有个人在盯着他。会是谁?南宫灵?曲无容?还是那些正在疗伤的女人? “南宫灵!一点红!是你们吗?”胡铁花突然大声喊道,声音在内气的加持下铜锣般洪亮。 声波涟漪般一圈圈回荡,但仍未等来回应,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像供人取乐的小丑! 学着楚留香的样子摸了摸鼻子,胡铁花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寻找楚留香及一点红的下落。他就不信了,这别院最大不过半顷,以他的轻功与内气,还不能翻过一遍? 抬头看了看天,这夜是阴天,哪怕没有雨,却同样没有星星月亮。 “难怪伸手不见五指。”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 嘴里喃喃地发着呓语般的声音,胡铁花脚下却不停,往印象中有建筑物的地方奔去,那里正是白天南宫灵消失的地方。 “擒贼先擒王,南宫灵再不济,也是石观音的亲儿子,石观音门下的那些女弟子难道真能见死不救?”胡铁花暗想。若此时他知道无花已死,想必对这样的推论更有信心。 再次绕过花径旁一丛绿麻,他愣住了,眼前出现了一个比白天水阁下的荷塘还大的水面,尽管看不清楚具体面积,然而扑面而来的水腥气及水汽却犹如实质般在鼻尖乱窜,在轻轻拍打着他的脸。 “喂!有人吗……老臭虫……”胡铁花忽然双手放在嘴边,冲着水面大声喊起来。他已经记不起上次这么做是多久之前。自从内气有成后,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这么干了,犹如一个不通武艺的老农。 自然无人回应,但水面上这喊声却似乎传的更远,竟然带着“轰隆隆”的回声。 若是楚留香在此,必然欣慰老友多年来从未懒惰,功力更上一层楼。 愣愣地望着漆黑的水面,良久之后,他才抓了抓头发,轻轻道:“老臭虫,你果然成了臭虫,瞧瞧,现在被人一脚碾死了吧。” 说完之后,他不再犹豫,而是转身朝水边的一棵歪脖子垂柳走去。 走着走着,猛然停下脚步,原来眼前的花径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三五成群的黑影。 胡铁花肌肉紧绷全身戒备,这些幽魂似的人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完全不知道! 唯恐对方围杀自己,他做出防御的姿态,右腿微微弯曲,双手却握成拳,准备随时进攻反击。 天上的阴云不知何时散了,一抹星光照亮大地。 看清楚这些黑影的动作后,胡铁花忍不住搭讪道:“朋友,你们在扫地?” 原来,这三五成群的黑影每人都拿着一把扫帚垂着头扫着花径。他们动作统一,频率相同,犹如定好规则的机器人一般整齐划一。 花径全是青石板铺成,胡铁花记得很干净,似乎连一粒尘土都没有。原来竟是这些人在夜里打扫的吗? 没有人理睬胡铁花,黑影仍然埋头扫着地,动作缓慢却带着规律,看起来越发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傀儡,似乎是从亘古以来就在扫着地,一直要扫到世界的末日。 胡铁花满心好奇,慢慢走近,发现这些黑影虽然头发梳的光亮油滑、衣衫褴褛仍洗的干干净净,但却满脸痴呆迷惘之色,眼中早就失去了灵动,完全就是刚来时挟持他与楚留香的那些黑衣男子一般的神态。 再仔细一看,这些人竟同样无一不是绝世美男子! 唉,胡铁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人显然如同黑衣人一样,早就失去了自我。不但已忘记自己的身世,简直已忘记自己还是个人了。 但胡铁花却能想象的到,像这样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着一段辉煌的往事,有他们自己的欢乐、骄傲及荣誉。 他们现在虽已完全麻木,但必定还有许多人没有忘记他们,在为他们相思,为他们流泪。 没什么文采的胡铁花一瞬间竟然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凄凉的诗句,心里不禁为之黯然。 若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又怎配做英雄侠士?但这些人却只是在扫地,不停地在扫着地,似乎他们本就为了扫地而生,为了扫地而活。 除了扫地外,他们竟似已忘了生命中还有别的事。 胡铁花忍不住同情地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头,道:“朋友,你为何不坐下来歇息歇息?” 那人抬起头,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开始扫地,道:“不歇息。” 胡铁花笑道:“朋友,你难道喜欢扫地么?” 那人头也不抬,道:“喜欢。” 胡铁花愣住,随后嚷道:“但这地上的尘土,是永远也扫不完的。” 那人却道:“我扫的不是尘土。” 胡铁花不解道:“是什么?” 那人想了想,道:“是死人的骨头。” 胡铁花笑道:“但这里并没有死人的骨头。” 那人又抬起头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可怕的微笑,缓缓道:“现在虽没有,立刻就会有的。” 也不知怎地,胡铁花心里竟忽然有一股寒意升起,他本想再问这人许多话,问他究竟是什么人,问他还想不想回家,问他还记不记得家中的亲友妻子师门! 但忽又发觉本不需要问。 他们俱已忘记过往,忘记了一切,躯壳虽存,生命却已死,只不过是一具具尚能走动的行尸走肉而已,他们早已将生命奉献给了石观音! 胡铁花只觉手脚发冷,恨恨地想:“石观音,石观音,你真有这么大的魔力?竟然能让人堕落如斯、失魂如斯?!” 168、现身 就在胡铁花无头苍蝇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楚留香与一点红正静静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 瞟瞟并排躺着的一点红,他很想苦笑,甚至开口调侃一句“原来我与红兄也有同床共枕的一天”。可惜,全身无力,只能烂泥般瘫着。 这时,两个少女走了进来,其中一人黄衣黄裙,仔细端详他的脸笑道:“这就是传说中最英俊的强盗、最潇洒的流氓,‘盗帅夜留香,不知销魂在何方’的香帅?” 另一人绛衣绛裙,笑嘻嘻道:“只怕传说将他传得太厉害了,他若真有那么厉害,此刻怎会躺在这里?” 黄衣少女笑道:“但他看来却比传说中还更迷人,难怪有许多女孩子生怕他不去偷自己家里的东西,为的只不过是想见他一面而已。” 被女孩子称赞,只怕是天下最令人愉快的事,但这女孩子若是太丑,这种愉快也免不了要大大打个折扣,而明显这两个女人长得都不太美。 楚留香却用最迷人的微笑道:“两位姑娘晚上好。” 两个女孩子见他睁开眼睛打招呼,捂着嘴吃吃直笑。 楚留香也笑道:“不知能否告知,在下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被师父毒倒了。”两个女孩争抢着回答道。 “你们的师父?石观音吗?”楚留香问,“她竟然也在别院?” “自然。师父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是来接收丐帮势力的。”黄衣女抢先回答。 绛衣女也不甘示弱:“师父说大沙漠还是不如中原富饶,已经计划搬来这里呢。” 楚留香暗自心惊,口中却笑道:“两位定然是石观音的得意弟子,这才知道如此多的消息。” 两人还想要说什么,突听一人淡淡道:“可惜,她们话说得也太多了。”这语声虽然十分淡漠,却无比优美,这种清雅的魅力,远比那种甜蜜娇媚的语声都要大得多。 听惯了女人撒娇声音的楚留香,听见这声音,精神顿觉为之一爽,一个修长的白衣人影,随着语声缓缓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姿态也没有什么特别,但却令人觉得她风神之美,世上已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 身上穿的是纯白色一尘不染的轻纱,屋子里虽然没有风,但却也令人觉得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面上蒙着轻纱,虽然没有人能瞧得见她的脸,却又令人觉得她必定是天香国色,绝代无双。 曲无容的风姿也十分优美,身材也和她差不多,但若令曲无容也穿着她这样的纱衣,面上也蒙起轻纱,别人还是一眼就可分辨得出。 只因她那种风姿是没有人能学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别的恩宠,也是无数年经验所结成的精粹。 没有人能有那么多奇妙的经验,所以她看上去永还是高高在上,没有人能企及,没有事能比拟。 楚留香在暗中长长叹了口气,暗想:“石观音,我终于见到你了!一个男人能见到这样的女人,实在是眼福不浅,但我却宁愿世上没有你这个人才好。” 石观音淡淡道:“我对你们素来是一视同仁的,你们自己方才也说过,是吗?” 少女们以首伏地,颤声道:“这是你老人家的慈悲。” 石观音道:“很好。” 她忽然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曲无容招了招手,淡淡道:“你若不能杀了她们,就让她们杀死你吧!” 她竟用如此淡漠的语声,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别人的生命在她心目中的价值,简直连猪狗都不如。 曲无容缓缓走出来,面上竟也是毫无表情,冷冷道:“你们还不站起来动手?” 楚留香忍不住道:“她们只不过说了两句话,夫人就要她们的命,不觉太狠心了吗? 石观音淡淡道:“我对她们一视同仁,这就是场公平的搏斗,怎么能算是狠心呢?”她说的话还是那么平淡,却又令人永远不能辩驳。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苦笑道:“无论如何,还是求夫人饶了她们吧!” 石观音道:“你可知她们自己为何不来求我?” 那两个少女果然已站了起来,果然没有再说一句话,身子虽在发抖,但已在准备动手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石观音已缓缓接着道:“这只因她们知道我说出的话,是永无更改的。” 楚留香叹道:“如此说来,她们岂非为我而死?” 石观音淡淡道:“这你倒用不着难受,我要她们死,并非因为她们说出了那秘密。我若不愿你听到这秘密,早就可封住她们的嘴了。” 楚留香叹道:“不错,一个反正快要死了的人,无论听到什么秘密,都没有关系的。” 石观音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夫人为何又要她们死?” 石观音冷冷道:“并不是我要她们死,而是她们自己找死。” 楚留香愕然道:“她们自己找死?” 石观音不再答话,一点红却暗暗忖道:“你怎的忽然变呆了?她既已看上了你,这些傻丫头却要先来打你的主意,不是自己在找死吗?” 这时黄衣女和绛衣女已双双猝然一着击出。 她们的功力并不深厚,楚留香早已看出她们入门未久,但这一招击出,却是奇诡迅急,出人意表。 要知道她们这场搏斗既非为了钱财,也非为了名誉,乃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又怎会不拼命? 只见绛衣少女十指尖尖,竟好像已变成一双饿狼的爪子,咬牙切齿,向曲无容咽喉抓了过去。 黄衣女更是连眼睛都红了,右拳如刀,拼命切向曲无容的胸肋,左拳紧握得连指节都发了白,一拳击向曲无容的丹田下腹。 这一拳一掌看来虽没有什么变化,但出手的部位却奇诡已极,简直令人猜不透她拳掌是从那里打出来的。 楚留香暗暗叹道:“石观音的武功,果然是奇诡神妙,在这种人手里使出来,却有这般威力,她自己使出,那还得了?” 曲无容身形闪动,堪堪避开这两人三招。她武功虽比对方高出很多,但似也不愿和这种拚命的招式硬拆硬拚,是以避而不迎,守而不攻。 169、被迫断手 两个少女的招式却是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怪,连楚留香这样的人,都未瞧出她们的招式来历。 这种招式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完全不相同,绛衣女所使的招式,看来有些似鹰爪功,却又有些似擒拿手,再仔细一看,却又彷佛是蒙古的摔跤手法,但却又没有那样强横霸道。 黄衣女所使的掌法,看来用的有些像内家掌法中截、切、劈三字诀,但出手后却又完全不同。那手法竟是在斩,但中土武林中,无论那一门那一派的掌法,也没有用这斩字诀,只有用刀时,才有斩字诀。 楚留香暗惊忖道:“瞧她们的手法,石观音的武功莫非已将扶桑功夫融为一炉了?” 这时双方已拆了数十招,曲无容竟仍未全力进击。 石观音突然冷冷道:“无容,你的心几时开始变软了的,难道还舍不得下手吗?”话未说完,曲无容已反手一掌击出。 这一招击出,和那两个少女已大是不同。 黄衣少女哪里敢硬接她这一掌,腰肢一拧,翻身错步,自她左肩外滑过,滑到她身后,掌缘直斩背脊。 这一着她脚步轻灵,身法自然,两人身形交错时所踏的步法,又快又准,一踏到曲无容身后,掌缘已反斩而出,有如水到渠成,丝毫没有生硬勉强之处,单以这一着而论,实已隐然有名家风范。 要知武功出手,最难得的便是妙造自然四字,否则招式奇诡,使出时却带三分勉强,也算不了高手。 这面容平庸,言语乏味的少女,竟突然使出这一着高招来,楚留香见了不禁在暗中喝采。 石观音也在微微点头,道:“能使出这一招来,你二年武功,总算还没有白学。”但等她这句话说完时,黄衣少女却已倒在地上。 原来黄衣少女一掌切出时,曲无容左掌依旧划向绛衣少女的脉门,逼她撤招后退,右掌却突然自膀下穿过,到了背后,五指微曲,变掌为抓,黄衣一掌斩下,正好被她一把扣住,倒像是自己送上门被她抓住似的。 只听喀嚓一声,她手臂已被摔断,惨呼倒地。 楚留香竟也忍不住大声喝采,道:“高!妙极了。” 适才曲无容反手这一抓,天下武林中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喝采的,这一着手掌要从肋下穿出,本是极困难、极勉强的手法,但曲无容轻描淡写地使出来,一条手臂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转折自如,丝毫也不带斧凿痕迹。 一点红目光闪动,冷漠的面上竟现出了光采。 绛衣少女面上却变了颜色,忽然狂呼一声,掠了过去,出手虽不精妙,但其势却足够慑人。 曲无容微一纵身,轻轻跃过,一掌直斩而下:头顶本是绛衣少女防护最严密之处,谁知曲无容一掌斩下,还是斩上了她头顶,原来曲无容看准了她撤招变式的那一刹那,双掌交错的那一隙间,运掌斩下,时间部位拿捏得之准,竟准确得不差毫厘。 她竟以绛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杀了黄衣女,又以黄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杀了绛衣女,而且在举手投足间,便已奏功,看来她若是愿意,黄衣女和绛衣女一着还没有出手时,她已可毁了她们的。 一点红不禁为之动容,只有楚留香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只觉曲无容用的这一着实在熟悉得很,但想遍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也想不起真没一招来。 只见曲无容神情冷淡,面上毫无表情,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做过,缓缓走到石观音前,躬身道:“您老人家还有何吩咐?” 石观音却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格格一笑,道:“许久未见你出手,想不到你武功已精进如斯,倒也难得。” 曲无容俯首道:“这并非弟子武功有何精进,只不过是她两人平时太不用功了。” 石观音淡淡笑道:“连名满天下的楚香帅都为你喝采了,你还客气什么?” 曲无容道:“这也是您老人家教诲有方。” 石观音又沉默了许久,忽又一笑,道:“你口口声声称我为老人家,难道我已很老了么?” 曲无容垂下头,不敢说话。 石观音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真的已很老了,已经该死了,用不着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来杀我,是么?” 曲无容道:“弟子不敢。” 石观音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以你现在的武功而论,就连长孙红也接不了你三百招,再过几年,你要杀我还不是举手之劳么?” 曲无容沉默了许久,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银刀,一刀切下了自己的右腕! 鲜血,箭一般射了出来! 曲无容却仍是面无表情,缓缓道:“现在师博您……您总该相信……相信弟子了吧?”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面颊,面颊却已苍白得全无丝毫血色,终是缓缓倒了下去,晕倒在地。 楚留香叹了口气,闭起眼睛,不忍再瞧,一点红却睁大了眼睛,瞪着石观音。 石观音悠然道:“这傻丫头自己砍下了手,你为什么瞪着我!难道是认为我在逼她?” 一点红道:“哼!” 石观音笑道:“想不到杀人如麻的中原一点红,今日竟也动了恻隐之心,难道是对我这傻丫头有了意么?” 一点红一字字道:“我只对你有意,有意杀你。” 石观音笑道:“只可惜你永远无法完成这愿望了。” 她再也不理一点红,转过头道:“楚香帅,你还走得了么?”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人若要我走,我就算走不动,也能走得动了。” 石观音道:“既是如此,就请香帅移驾随我来吧!”她盈盈走出门,忽又回首向一点红笑道:“你身上可带有刀伤药么?” 一点红瞪着她不说话。 石观音道:“杀人的人,总该提防被人杀,身上想必带有刀伤药的,你既对我这傻丫头有意,为何不为她敷敷药,照顾照顾她?”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她现在既已永远强不过你了,你留着她总还有用的。” 石观音笑道:“楚香帅果然是善体人意,这也就难怪有那么多女子为你倾倒不已了。” 170、柳下惠-楚 这夜似乎是一个特别悠长的夜。 一点红真的为曲无容敷了药,平时他杀人都不费力,如今却连做这么点事,就觉得吃力得很。 李真的声音忽然在一点红耳边响起:“让我来,她的手还有的救。”一阵风似的,李真带着雾气从窗外轻飘飘进了房间,来到昏迷的曲无容跟前,手指灵活地处理起曲无容的断手。 一点红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道谢,但仍然忍不住冷冷道:“想不到他竟真的跟着石观音走了。” 李真边接续断手边回道:“你认为他很没有骨气?” 一点红道:“哼!” “如果是你,就算杀了你也不会跟石观音走的,是么?” 一点红道:“哼!” “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了解楚留香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世上永远没有一个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 一点红不说话了。 李真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他看起来虽然像是很随便,但这一生却也从未做过一件令朋友丢脸的事,你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等断手接续好,曲无容呻吟一声,也跟着悠悠醒了过来。她在昏迷时虽是满面痛苦之色,但一醒过来,面上立刻又变得冷冷淡淡,全无任何表情。 一点红道:“你……你还疼不疼?” 对一个重伤的人,这句话说得虽然还是嫌太冷太硬了些,但已是一点红平生所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谁知曲无容却比他更冷,道:“我疼不疼与你何干?走远些!” 一点红默然半晌,果然远远走开。 曲无容挣扎着要站起来,忽然瞧见自己臂下扎着的白布,厉声道:“这是你包扎的?” 一点红沉默地看着她。 曲无容道:“谁叫你来多事?” 一点红道:“没有人。” 曲无容忽然要将扎着的白布全部扯了下来,伤口未愈合,动作间鲜血又涌了出来。 李真忽道:“十二个时辰内接续上还能恢复,如果仅仅因为受到别人的帮助就放弃一只手,实在不智。除了某,相信天下没人能做到这一点,劝你好好想想。石观音此时顾不上你,而今天之后估计更顾不上你。” 虽然疼得满头冷汗,曲无容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哪怕李真如此劝说,她还是将白布扯下重重抛在地上,瞪着一点红道:“我的事,从来用不着别人管。”说完,再也不望一点红一眼,挣扎着奔了出去。 李真叹道:“如此倔强的女人,倒也少见得很。” 一点红默然半晌,冷冷道:“她很好。” 李真道:“很好?有什么地方好?” 一点红还是冷冷道:“她很好。” 李真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们对她总是一番好意,就是不领情,也不该加此凶狠。尤其是她竟然如此倔强,宁愿断手也不肯适当妥协,委实不智。” 一点红闭起眼睛,再不开腔。 李真瞧了他半晌,笑了笑,暗道:“这两人若能配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 没有梳妆台,没有绣被,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庸俗的珍玩,眩目的珠宝。 这屋子的精雅,正加天生丽质,若添脂粉,反而污了颜色。 楚留香坐在这里,只觉说不出的舒服,简直平生也没有到过这么舒服的房间,他心里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石观音这个人真是不俗。 楚留香现在只想瞧瞧石观音的容貌,现在他还想象不出这位奇女子的容貌究竟有多么美丽。 但等到他瞧见她时,他还是想象不出。 石观音的美丽,竟已是令人不能想象,因为她的美丽,已占据了人们全部的想象力。 有很多人都常用星眸来形容女子的美目,但星光又怎及她这双眼睛的明亮与温柔。 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来形容美女的眉,但纵是雾里朦胧的春山,也不及她秀眉的婉约。 楚留香忍不住长长叹息起来。 石观音微笑道:“香帅岂非总想要见我一面?如今既然见着,为何叹息?”她语声本就优美动人,如今见了她的面,再听到她如此柔美的语声,更令人心神俱醉。 楚留香叹道:“我叹息是因为怕别人说我吹牛。” 石观音也不禁怔住了,笑道:“吹牛……我一向对别人说的话都很了解,但这句话,我实在不懂。” 楚留香微笑道:“日后若有人问起我,可见过石夫人?我自然说见过,那人若再问我:石夫人长得是何模样?我可就回答不出了。”摇摇头,他苦笑着继续道,“那人见我忽然语拙,必定要认为我是吹牛,却不知夫人容貌之美,世上本无一人能够形容。” 石观音嫣然道:“我平生也听过不少恭维话,却从来没有这些能令我开心。” 屋子里自然有张床,宽大而舒服。 石观音缓缓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楚留香。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没有任何言词,没有任何动怍,但却比世上所有诱惑的动作和言词都要诱人。 她身上仍穿着一件轻盈的纱衣,掩盖着她的躯体,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美的足踝。 但这已比世上任何一个赤裸着的美女都要令人动心。 楚留香目不转睛,竟似瞧得痴了。 石观音嫣然一笑,道:“你许久以前就已听到过我的名字,是么?”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但直到现在,你才见到我的真面目。”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你失望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夫人看我可像失望的模样?” 石观音道:“你……你不觉我老?” 楚留香道:“对女人说来,时间的确是最可怕的敌人,但夫人显然已将这可怕的敌人征服了。” 石观音笑了笑,又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除了夫人的闺房外,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所在?” 石观音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 楚留香这次只点了点头。 石观音眼波忽然春水般涌动,却又带着梦幻般的朦胧,柔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不过来?” 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楚留香终於抱起了她。 她身子轻盈得像是真能作掌上舞。 她眼睛里像是笼罩着一片迷蒙的雾,耳语般柔声道:“无论今后会怎样,有了今夜,你就永远也不会后悔了。” 楚留香道:“我从来都不会后悔的。”他忽然用尽剩下的全部力量,将她远远抛了出去。 171、斗 石观音的身子就像一片叶子,虽然被重重抛了出去,还是轻轻落下,只不过她的脸色已变了。 不但愤怒,却更惊奇,她这一生也曾做过一些荒唐离奇的梦,却连做梦也想不起楚留香会将她抛出去。 楚留香笑嘻嘻瞧着她,道:“瞧你的神情,好像以为我是个疯子,是么?” 石观音在这瞬息间已恢复了她那优美的风姿,淡淡道:“你难道不是疯子?” 楚留香大笑道:“我只恨现在没有力气,将你抛得更远些。” 石观音柔声道:“你忍心么?” 她盈盈站了起来,那雾一般的纱衣,便自肩头滑落,露出了她那如象牙雕成的胴体。楚留香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几乎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胴体,如此纤细的腰枝,如此颀长的双腿…… 这光滑而温暖的身体,蛇一般缠住了他,梦呓般的语音在他耳鬓轻轻诉说着什么。 楚留香脸色忽然涨红起来,眼里生出一丝火光,这火光似乎能将天地间一切燃为灰烬。 石观音眼波已朦胧,伏在楚留香肩上,颤声道:“这里已是天堂,你还等什么?” 楚留香叹了目气,喃喃道:“不错,的确就是男人的天堂……只可惜这天堂却离地狱太近了。”说着,将石观音推倒。 石观音安静躺着,静静等待。 谁知楚留香竟忽然拿起床头的夜光杯,高高举起,缓缓倾下,杯中的葡萄酒酒,一条线般流出来,落在她身上,犹如血液。 楚留香大笑道:“现在你更要认为我是疯子了,是么?” 石观音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任凭那冰冷的酒,流过她的身体…… 长长叹了口气,她才道:“你不是疯,你只不过是个白痴而已。” 楚留香微笑道:“你认为一个正常的人,是绝对无法拒绝你的,是么?” 石观音道:“永远也不能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些行尸走肉,也许就是因为太正常了。” 石观音霍然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楚留香道:“我若不拒绝你,就也会和他们一样,去扫那永远也扫不尽的尘土,到死为止,因为你见到一个特殊的男人,就想征服地,占有他,要他将灵魂都奉献给你,但等到这男人真的将一切都奉献给你时,你便又会觉得这男人太卑贱,最多也不过只配为你去扫地。” 石观音瞪着他,良久没有开口。 楚留香道:“也许因为你的心灵很空虚,所以一直在不停地寻找,想找个男人来填补这空虚,但你却永远也找不到的。” 石观音忽又笑了,柔声道:“也许我所要找的男人就是你。” 楚留香道:“现在你或许觉得我和别的男人都有些不同,但等到我也被你征服时,也就会和他们一样了。” 石观音温柔地笑道:“你对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自信?” 楚留香笑道:“我不是没有自信,只不过不愿意冒这个险而已。” 石观音道:“我……我难道还不值得你冒险?”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笑道:“也许我觉得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值得我为她冒生命之险的。” 石观音脸上温柔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冷冷道:“但你知道,拒绝我的男人会有什么结果么?” 楚留香笑道:“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男人拒绝你?” 石观音道:“有一个,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她目中忽然露出了恶毒的笑意,道,“你可知道我怎么对他了吗?” 楚留香道:“当然不是杀了他。” 石观音狞笑道:“杀了他,那有如此容易……我将他赤裸裸地困在烈日下,让烈日晒毁他的脸,晒瞎他的眼睛,再让他像骡子般推磨,永远也不许他有片刻休。”她格格笑着又道,“你可知道他最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楚留香跟前已浮出一个人的影子,长叹道:“我知道。” 石观音道:“你难道也想变成他那副模样?” 楚留香淡淡道:“我只知道他并没有死,他后来终于逃了出去,我也知道他现在虽然痛苦,但也比那些扫地的人好得多。” 石观音变了颜色,咬牙道:“但你……你永远也休想活着逃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没有完全死心,还不会像那样折磨我的。” 石观音忽然拎起只枕头,向他摔过去,大喝道:“滚!乘我还没有杀死你之前,快滚出去。” 楚留香微笑鞠躬,道:“遵命!” 他微笑着走出去,只听得石观音在身后喘气。 楚留香一步步走回屋去,这位轻功天下第一的名侠,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 两个少女在后面跟着他,走得远远的,唯恐自己若和他走得近了些,有灾祸降临。 楚留香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道:“我走不动了,姑娘来扶我一扶好么?” 那少女瞪眼道:“前面就到了,这两步路你难道都不能走?” 楚留香道:“姑娘难道如此狠心,要我爬过去吗?” 另一少女道:“大少爷,求求你,别替我们找麻烦行不行,已经有两个人为你送了命,一个人为你断了手,你还不满意?” 楚留香苦笑道:“但现在……我只求姑娘们扶我两步……否则我只好坐下来了。” 那少女跺脚道:“你真是个魔星,女人见到你,真是倒楣。” 一点红见到两个少女扶着楚留香走进来,楚留香竟像是已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冷冷道:“看来你对那位石夫人,倒真是卖力得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的想象力也如此丰富,只可惜你却想错了……”话犹未了,双肘突然向外轻轻一撞。 那两个少女连惊呼都未发出,已倒了下去。 一点红沉声道:“你认得出去的路么了?” 楚留香道:“她们将我抬进来时,我已记住了。” 一点红忽然道:“我想找个人。” 楚留香微笑道:“莫非是那位曲姑娘?” 一点红似乎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但你认为她会跟咱们走么?” 一点红默然半晌,黯然道:“只怕不会的。” “你既明知她不会跟咱们走,为同还要去找她?” 一点红沉声道:“但我却知道,她至少不会拦阻咱们。”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凭什么以为她不会拦阻你?就凭你们两人这样子,若能逃得出去,这地方只怕早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胡铁花倒在青石板上,喘着气,现在只怕已没有几个人认得也就是胡铁花了,简直连他自己都已不认得自己,也只觉得又脏、又饿、又累,喉咙里更像是被火烧一般,烧得他整个人都要发疯,整个人都要裂开。 就在这时,他像是忽然感觉到警兆。猝然一回首,身子伏在假山石壁上,掌中紧握着自某个黑衣大汉手里夺过来的刀,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无边黑暗中充满了杀机。 胡铁花就像是一匹在等着择人而噬的恶狼。 过了半晌,黑暗里果然隐约传来了人的呼吸声,胡铁花掌心沁出汗,刀握得更紧。 呼吸声渐渐近了。 胡铁花闪电一刀砍了下去,也几乎已将全身力气,都用在这一刀上,这一刀的快与狠,只怕很少有人能躲得开,存心要将对方的头颅一刀砍成两半。 他自然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刀砍的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本来也许也走不到这里的。 幸好他们在最危险的关头,没有遇上石观音,也没有遇上石观音其他的弟子,竟偏偏遇上了曲无容。 “……就凭你们三人这样子,也想走得出去么?”这句话正是曲无容说出来的。 她一身都是雪一般的白,断臂用白绫悬着,面上也蒙着雪白的丝巾,使人但能看见她绝美的风姿,而忘却了其他。 楚留香、一点红睁大了眼睛瞧着她,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将要怎样。 只要她一声呼唤,他们人就走不成了。 但曲无容居然也是静静的瞧着他们,没有开口。 一点红忽然道:“我说的,你听见了?” 曲无容道:“哼?” 一点红道:“你走不走?” 曲无容冷笑道:“你明知自己逃不出去,想要我带路么?” 一点红瞪眼瞧她半晌,忽然纵声狂笑起来。 一个终年面上不见笑容的人,居然会大笑,这本是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只可惜他笑得太不是时侯,笑声若惊动了石观音,这笑的代价就是几条命。 “你是不是想以死来向她表明心迹?但我们可犯不上这样,她对我们无论怎么想,无论将我们看成怎么样的人,我都不放在心上。” 一点红骤然顿住笑声,道:“好,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楚留香动容道:“你……你这是何苦?” 楚留香跺脚道:但我又怎能将你留在这里? 一点红淡淡道:“我从未觉得性命很珍贵,随时都在准备着死的。”他戛然顿住语声,那冷漠的神情,却很像在对曲无容说:我绝不会为了求生而骗你的,你若是这样想,非但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曲无容蒙面的丝巾彷佛湿了。 这比冰还冷的女子,难道也会泪流满面? 她忽然扭转了头,嘎声道:“你们都走吧!” 楚留香却叹了口气,道:“姑娘现在才让我们走,已太迟了。” 曲无容道:“为什么?” 楚留香叹道:“红兄的脾气我知道,他说过不走,就绝不走的,他不走,我们两个人难道能走么?” 曲无容道:“他……他还想怎么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缓缓道:“他已表明了心迹,姑娘若相信他,就该和咱们一起走,也若知道姑娘已不再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就会走了。” 曲无容道:“我……不能走。”她不但声音颤抖,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楚留香道:“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姑娘留念之处?” 曲无容没有答话,似已说不出话来。 “谁都不能走!”这时,一群黑衣人在南宫灵的带领下围了上来,个个手里拿着雪亮的利刃。 空气中,花香又浓郁了几分,连带着已经散去几分的雾气也跟着变得浓厚。 一点红忽然道:“是我害了你。”也这话虽然没有指名,但谁都知道他向谁说的。 过了半晌,曲无容终于冷冷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难道很珍惜么?” 一点红道:“很好。”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但就这样已将性命交给了对方。 楚留香也曾见过不少多情的男女,也曾见过各式各样不同的爱情,却还未曾见过世上竟有他们这样的。 这一份奇特的感情,虽是那么淡漠,但在这生死一发的危险中,看来分外强烈,分外令人感动。只不过这究竟是甜是苦,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了。 南宫灵冷冷道:“香帅,不告而别太失礼了。” 不等楚留香回话,围着的黑衣人却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无声无息,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迎面给了他们一拳。 南宫灵惊讶不已,但很快也跟着倒了下去,眼中还残留着愕然。 空气中迷雾越发大了,花香浓郁,似乎连衣衫上也染上了气味。 几人跟着曲无容在花海绿麻密林里穿行。 曲无容痴痴地走着最前面,目光茫然直视前方,整个人像是已完全麻木。 但也不知怎地,每个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向曲无容直劈下来。 曲无容竟然视而不见,完全不避不闪。一点红大惊之下扑了上去,一把将她拉过来。 中原一点红身法之疾,反应之快,固然可称独步中原,但这一刀的来势之急,更非言语所能形容。一点红终还是迟了一步。 他只有将曲无容拉倒在地上,自己也扑上去,以身子护卫着,反手向刀锋迎了上去。 只听喀嚓一声,鲜血箭一般标了出来。他一条左臂已被生生砍断。 楚留香大惊之下,一步抢出。 只见刀锋如金芒闪电,又砍了过来。 楚留香身形一曲,一闪,又抢入刀光中,向这人手臂向上一托.一拧,刀已到了他手里。 这一招的迅速.准确、灵活,当真已到了武功的巅峰。 172、定情 随后他立掌如刀,已向这人咽喉切了下去。 胡铁花一刀得手,正要乘胜追击,突觉疾风扑面,一人已抢入怀中,出招之险,竟是他生平未遇。 普天之下,有谁能在一招间就将胡铁花制住?胡铁花心念一闪,失声道:“老臭虫!”这一声老臭虫叫了出来,楚留香大吃一惊,呛一声,楚留香掌中刀跌在地上:“小胡,是你?” 胡铁花道:“除了我这倒霉鬼还有谁?” 楚留香跺了跺脚,松开了手。 胡铁花站起来松了口气,笑道:“好家伙,老臭虫你可真有两下子,但若非我已累得半死了,你也休想这么快就得手。” 楚留面色沉重,闭口不语。 胡铁花笑道:“没有杀了我,本该谢天谢地才是,为什么……” 他忽然察觉出气氛的沉重,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一刀,立刻也笑不出来了,干咳两声,讷讷道:“刚刚……刚刚……刚刚……” 楚留香叹道:“你刚刚真是闯出祸来了。”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悄声道:“是谁受了伤?” 楚留香还未答话,火光一闪,曲无容已亮起了火折子,这时用不着楚留香再说,胡铁花也看见受伤的人了。 只见血泊中,一个白衣女子痴痴坐着,动也不动,身上虽然溅满鲜血,但受伤的并不是她。 一个修长、黝黑,硬得像铁,冷得像冰的黑衣人,已缓缓自血泊中站了起来,他左臂的伤口远在滴着血,但苍白的睑上却全无表情,身子竟也能像枪一样站得笔直,看来你就算是砍断地两条腮,他也不会倒下去。 胡铁花瞧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一点红也在瞧着也,忽然一笑道:“好刀法。” 他若是埋怨怒骂,无论骂得多凶,胡铁花也还觉得好受些,但这一声称赞,令胡铁花脖子都红了。 一点红缓缓道:“你不必难受,这不能怪你,我若是你,也得砍这一刀。” 他越是不怪胡铁花,胡铁花越是觉得难受,这当然并不是胡铁花的错,但胡铁花现在却觉得自己实在错了。 胡铁花更难受了,只因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中原第一快剑,就是这只手使出来的。 天下又有几只这样的手?! 现在这只手已被他砍断了,又有什么能够代替?又有什么能够补偿?胡铁花忽然拾起地上的刀,一刀向自己手臂上砍了下去。 但一点红却拉住了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做。” 胡铁花嘶声道:“你放手,我要还账。”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笔帐,但愿你能还得清才好。” 一点红忽然道:“这不是帐,不用还。”他拾起断臂,瞧了半晌,忽又一笑道,“这只手反正杀人太多了,让它休息休息也好。”话说完了,他的人终也倒了下去 曲无容坐在力竭昏迷的一点红身旁,痴痴地瞧着,像是直到现在才第一眼瞧见他似的。 楚留香忽然道:“你们都忘了李真了吗?他定然能将这手臂接上。” 众人这才发现整晚李真都没有出现。 “李真,他去了哪里?”胡铁花瞪眼道,“他不说自己是神医吗?定然有办法将这手臂重新接上。” 曲无容本来正痴痴瞧着昏迷的一点红,听到这番对话,忽然道:“李真?他来过了,又离开了。” “什么时候来的?”楚留香与胡铁花异口同声地问道。 曲无容看了看自己的断手,轻道:“一点红请他为我接上了断手。” “接续断手?”两人又同时看向曲无容缠着纱布的断手,那里根本没有手的影子。 曲无容冷冷道:“别我拆了。我为何要受李真的恩惠?” 楚留香不解地看着她,白天她分明求着李真治疗满是伤疤的脸,夜晚竟然会因为骨气将李真花工夫接续的断手再拆开,这……这行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胡铁花同样不解,与楚留香不同,想不通会因为对方的隐私不会开口询问,他大大咧咧地道:“那你为何求着李真治疗脸上的伤疤?” 这时,已经敷上药的一点红醒了过来,见众人并没有离去,而是重新回到了水阁,满脸困惑:“这,为何我们不离开别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李真传音,让大伙儿在这里等着他。” “那石观音呢?” “据说石观音并不经常在此,发生这么大的事她都不露面,想必已经离开别院了。” “你……你还好吗?”曲无容轻轻地问一点红道。 一点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很好。你可还好?” 曲无容怔怔看着他,微微点头:“我也很好。” 两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一时有些失神。 其余两人自然没有煞风景地破坏气氛,而是悄悄离开了房间。 “李真来过了。”一点红注意到正悄悄离去的两人,忽然道。 “嗯,我们已经知道。”楚留香转身笑道,“你身上的药是李真给的吧?的确好用。我们两人正要去找李真,让他来给你接上断臂。” 一点红摇头道:“无容既然不愿意接上断手,我也没必要接上断臂。” “什么?”胡铁花同楚留香大惊,“为何执意如此?身体有残,就是武功也无法练到顶级,若有人寻仇,你二人该如何是好?” 曲无容抬头看着一点红,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一如故往冷冷开口道:“我们已经决定去隐居,远离江湖是非。” 一点红点头道:“从此后江湖上不会再有中原一点红和石观音二弟子,只有一个平凡的断臂男人与一个普通的断手女人组成的小家。” 这时,李真的声音幽幽传了进来,道:“就不能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与普通的女人吗?为何非要搞得自己残疾?难道现在江湖上流行残缺美吗?若是没得治好,自然只能忍受,现在神医就在你们眼前,你们竟然熟视无睹。尤其是曲无容,你简直太不尊重某的劳动了,竟然将某好不容易接上的手拆掉了。” 楚留香忍不住露出微笑,李真说的话岂非就是他想劝说一点红两人的? 忽然李真喊道:“你究竟是谁?你不是曲无容!”原来,这人面纱之下的脸上全是伤痕,根本不是已经做过手术的模样。 174、红颜白骨 石观音淡淡一笑,道:“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李真果然从珠帘后走了进来。 他凝注着镜子里的石观音,石观音也在镜子里凝注看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李真才叹息道:“你一辈子都在寻找,想找一个你能爱上他的人,但你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石观音淡淡道:“是吗?” 李真一字字道:“你爱的从来只有自己,所以对任何人都不会关心,甚至是你的丈夫和儿子。” 石观音忽然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怒吼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偷看我的秘密?” 这风姿永远优美,言笑永远温柔的女人,仿佛在瞬间变成了一个泼妇,一只野兽。 她美丽的眼睛里,射出了恶毒的光,瞪着楚留香,一步步走过去,像是要将李真连皮带骨全都吞噬。 “丑八怪,你这样的丑八怪怎么会来到我的密室?”石观音愤怒道,“该死,你该死。” 李真不禁紧张起来,一步步后退。 谁知石观音突又停下了脚步,脸上也立刻露出了温柔而动人的微笑,瞧看他柔声道:“你应该原谅我的失态,我并不是有心这么样做的,你总该知道,一个人的秘密若破人揭穿,总难免会恼羞成怒,是么?” 李真轻笑道:“某的确有心要偷窥你的秘密,希望你不要怪某才是。” 石观音微笑道:“你能说这句话,我实在很不高兴,只因……”语气停顿了下,她又柔声道:“无论你是要杀死我,还是我要杀死你,我们也都该彼此留一个好印象才是,就算在你临死的时候,我也不希望你将我看成一个又凶又丑的毒妇,所以你就算要杀我,至少也应该先坐下来陪我聊聊天。” 她的语气甜蜜,像是正对着情人诉说甜言蜜语,但语句里的杀机勃发,几乎刺痛李真的皮肤。 李真微笑着慢慢靠近那面巨大的镜子,同样微笑道:“石娘娘果然如同传说中一般多情。” 石观音似乎对他的动作浑不在意,这个男人对她不过是只蝼蚁。忽然,她觉得自己或许太寂寞了,竟然同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聊了起来,这简直就不像是她。突然之间,她对自己升起了怒气,眼中刀锋般的眼神一闪,就要出手。 谁知李真身子忽然一缩,反手一掌击了出去。 这一掌竟非击向石观音,而向那镜子击去,这一掌若击向石观音,自然无法击中,但镜子却是不会动的。 只听呛一声,镜子已被掌力击碎。镜子里的石观音也跟着被击碎。 若是对别人,这一招实在毫无用途,但石观音实在太美,也太强了,这许多年来,她已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这镜子上,她已爱上了自己。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爱的这镜子里虚幻的人影,还是有血有肉的。 镜子里的人和她已结成一体,真真幻幻,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呛一声,镜子里的人被击碎,镜子外的石观音也像受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都怔了怔。 高手相争,怎容得她发怔。 这一刹那间,李真已闪电般点了她数处要穴。 无敌的石观音,竟倒了下去。 但她甚至在已倒下去后,还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她简直无法相信竟然有人能将她击倒。 愕然瞧着李真,她目光中仍充满怀疑。 李真闭看眼长长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一颗发狂跳动的心平静下来,他想擦擦脸上的汗,但衣服和手也都已湿透。 刚刚这一击看似随意,但却凝聚了毕生所学,将时机、情绪、武功、精神凝于一式,一击即中。 石观音瞪看眼,哑声道:“你……你竟然打倒了我?你叫什么?” 李真微微一笑:“不错,我击败了你,能击败武功比我高强的人,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石观音又道:“你究竟叫什么?是什么人?” 李真淡笑道:“某名李真。石夫人竟然不知道吗?” 石观音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像是想说什么,但嘴动了好几次,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李真长叹道:“你杀死那么多无辜之人,我实在很想杀了你,但我却不能这样做,现在我只有将你……”他声音忽然顿住,全身汗毛竖起,惊悚不已。 就在这顷刻间,石观音美丽的胴体已奇迹般干瘪了下去,身上的血肉,像是已忽然被吸干。这世上最美丽的肉体,竟在片刻间就变成了一副枯骨,随后又化为灰烬,消失在空气里——没有人能杀死石观音,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李真用神识检查那面已经碎掉的镜子,上面果然已经凝结了石观音的精神与修为,若是假以时日,它会产生灵性也未可知,可惜已然毁在了今天。 水阁中的众人听到李真这番回忆,不由唏嘘,谁能想到石观音的结局竟然是如此呢? 天色渐渐有了曙光,别院中的雾气渐渐散去,连花香也变得淡薄。 想起花海里已经化为尘土的死尸,众人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哀,说不出的萧索,说不出的疲倦。 就连李真也在不停地询问自己:“我胜了吗?我真的胜了么?美人和枯骨之间的距离,相隔也不过只有一线而已,胜和败之间,又怎能差了多少呢?纵然击倒了无敌的石观音,击败了武林中的超级高手,这人生又有何意义?” 再一次,李真困惑了,眼神盛满迷惘,自己究竟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而人生目的与人生意义又是为何?难道仅仅是在十丈软红中游历? 各自沉浸在心事里,水阁中不闻人语,哪怕晨光透过薄雾照入其中,又将光线洒在众人身上,也无人开口。 静静坐着,直至日头升至正午,几人才回过神来。 李真拱手笑道:“恭喜各位修行更上一层楼。”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顿悟,而众人齐齐顿悟绝对可遇不可求,李真忍不住道贺。 楚留香笑道:“李真你修为同样更进一步,同喜同喜。” 一时间,水阁中笑语不断。 175、会面 吉祥茶楼 二楼包厢内,一个身穿淡青丝袍的男子似乎正在等人。 他一只手拿着书漫不经心地看着,另一只手不时捻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偶尔还会举起茶杯喝口茶。 漫不经心又带点懒散,正是还未离开济南的李真。 这一天是初八,又是一个同风满天会面的日子。 自从与听风楼达成合作,每月初八便是双方约定俗成的会面日子,可巧,这个月的初八两人竟然都在济南。 任慈在得知南宫灵已死后,并没有显露任何情绪,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怪李真多事,莫名插手其中。其实,对李真而言,若不是无花与南宫灵先朝他下手,他又怎会多事呢?当然,与石观音立场的对立自林仙儿五岁就已注定。 轻轻喟叹一声,李真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很不喜欢打打杀杀,更看不惯随意草菅人命。明明需要高明医术才能把一个重伤濒危的人救活,被人杀死却犹如杀鸡般简单,让他始终无法接受这种无视生命之珍贵的态度。 “哆哆哆”房门被敲响。李真懒懒道:“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浅紫短打样式的侠女。她英姿飒爽,犹如木兰在世,背上背着两柄刀,刀柄上更是缠着鲜红的丝巾。 “风兄,今天的打扮怎么换了风格?”李真讶然道,“平素你不是最喜欢做官家夫人或小姐装扮吗?” “李兄,好久不见。见面竟然不是先问候我,反倒问起易容术,这实在让人伤心啊。”风满天在李真对面的座位坐下,毫不客气地倒了杯茶喝掉,语带幽怨地道。 他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看得人赏心悦目。 可惜,李真对此无动于衷,而是皱眉算了算,不敢相信地道:“哎呀,果然是时光如梭,岁月荏苒吗?距咱们上次见面竟然近一年了。” 风满天怪叫道:“还不是你在各大势力地盘里流连忘返?什么无争山庄、神水宫、丐帮,你可以啊,李真,不服不行。我风满天入江湖已过十年,竟然不如你这两三年去过的地方多,惭愧啊惭愧。” 李真双手一摊,无奈道:“太有个人魅力,本身就是最大的缺点。” 风满天哈哈一笑,摇头道:“你啊你。不过,你上报的消息听风楼都收到了,陛下得知后极之欣慰,对你更是赞赏有佳,连称你是福将。” 李真笑笑道:“好说好说。”不过,心底却并不认为今上有多么关注他。当然,取得今上的关注从来就不在计划之内。 自从混了江湖,凡是与他接触的武林势力倒了十之八九,俱都被朝廷收编,只有一成苟延残喘,也难怪今上会称他为福将了。 “唉,某对大名爱的深沉,奉献更是不弱于人啊。”李真忍不住腹诽,少不了几分沾沾自喜。 风满天又道:“石观音在沙漠的迷窟已经有了消息,会将那些迷药基地彻底销毁。” 李真笑笑:“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谁都能提炼出石观音那种迷药。”语气顿了顿,他又道:“石观音已死,西域势力必然会重新洗牌,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见缝插针地经略西域。” 风满天点头:“陛下英明神武,怎会不抓住时机?西域诸国信奉上百年的罗刹教现任教主走火入魔突然暴毙,目前教内一盘散沙,时机好的不能再好。” 李真这才想到,听风楼资料里曾提到西域各小国均是****的国家,信奉的正是罗刹教,而现任教主玉罗刹,可不就是传闻中西门吹雪的亲生父亲。 对此,不知道是不是事实,只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是玉罗刹野心勃勃,自然会派人到中原建立网点,收集信息也好,传递情报也罢,哪怕是经商学习,无疑全都有可能,而将儿子放在中原无疑是妙招之一。 随意闲聊了几句西域的变动,风满天才道:“丐帮已在你的建议下,与六扇门合作,将暗藏的倭人暗子一一清除,李兄大才。” 李真摇头道:“不过想到罢了。倭人对我锦绣中原自来仰慕,距今已经上千年。但若是中原势弱,则其必然生出觊觎之心,东南沿海倭寇之患已然证明。可惜,朝中竟然只将此看做疥癞之患,并不重视。”说着说着,他竟然不由做出痛心之状。 风满天有些不解,他同样不认为海上的敌人比陆上的强大,不过想到东南沿海的惨状,也不由叹息道:“希望戚将军能同原随云配合默契,能扫清海盗倭寇。” “大名需要强大的海军,而不是只能在沿海作战的水军。听闻佛朗哥海军极为强大,号称无敌,若有一天其占领大名的宗主国,大名能否抗衡又以何抗衡?”李真又道。 风满天奇道:“李兄莫非认为海军是未来王朝争霸的关键?” “难道不可能吗?中原向来重视的是陆军,岂不知海外有无数比中原更肥沃、更辽阔的土地,而到达这些土地都需要强大的舰船与海军。陛下不是担心失地农民吗,为何就不能向外扩张移民与殖民呢?” 风满天皱眉想了想,才道:“还请李兄详细写份折子,呈给陛下,请陛下过目。” 李真笑笑道:“写没有问题,不过中原向来不重视水军,不知陛下会如何看待。” “陛下目光长远,远胜历代君王,相信他会重视。”风满天自信道。 李真点点头:“希望如此。” “李兄下一步有何打算,欲前往何处?”谈完了正事,风满天又提起了未来的安排。 李真摇摇头:“还未想好。”忽然又摇头笑道,“某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计划,每次似乎都是被推动着往前走,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风满天失笑:“那李兄这种被动谋事倒是造化自然,比我们这些谋划数年十数年的可要强百倍。” 李真哂然一笑,摇头道:“这大概是运气。”说不定是设置好的程序,谁又晓得呢? 176、有变 上书房内飘着淡淡的龙涎香,今上斜斜靠着铺了弹墨绣金龙锦垫的椅背,一手拿着本折子,一手托着下巴,神情淡淡,似乎正享受难得的放松时刻。 大宫女春香接过小太监福来递上来的茶盏,用手背试了试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这才轻轻走到批阅奏折的书案边,将茶盏放在今上面前。 今上身体微微坐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心里却还在寻思折子上的内容,里面是从石观音沙漠老巢运回的财物明细。谁能想到石观音竟然还是个有钱人呢,且这有钱人的财物竟然比他这个言必称“富有天下”的皇帝内库总价还高! 不得不承认,哪怕早就习惯了武林势力的豪富,却还是免不了一再地被打击,此时,今上觉得胸口闷痛无比! 仅仅一个石观音,不过是个经营不足三十年的势力就如此豪富,那么武林中那些经营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世家及宗派岂非个个富可敌国?不行,肉痛,胸口痛。 这一刻,今上再次认识到自己的贫穷,哪怕大名也有两百年历史,显然也远远不如那些数朝屹立不倒的势力。 即使很想捂住闷痛的胸口缓缓,今上神情仍然一副淡淡地模样,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能让他变色。这就是做上位者的基本功,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 将折子丢在书案上,今上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润了润喉,似乎这口茶水便是灵丹妙药,能将闷痛与心痛同时消减。 石观音势力曾在西域与南方以“逍遥散”为名疯狂售卖迷药,致使多人成瘾,这会她一死,意味着迷药断掉,已造成不少势力的动荡。一方面欣喜于削弱了各势力的武力,另一方面又担忧扰民,今上不得不让六扇门提高警惕,而这已经持续数月。 “唉。”幽幽地叹了口气,今上喃喃道,“皇帝不好当啊。” 想到折子里再次提到李真,他不由暗想:“李真,又是这个李真,莫非他是武林势力的克星不成?瞧瞧,凡是与他作对的必败无疑,无不让朝廷收编。或许该给他个奖赏?可又奖什么呢?” 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逝,思绪又转向其他亟待处理的政务之中。 再次俯首桌前,拿起一本折子,翻开来阅读,竟然是戚将军大败倭寇的请功折子,提到的倭寇伤亡被俘人数竟然有上千人,这还是从未有过的战果。 对此,今上大喜。倭寇武力值未必有多高,但每次上岸抢完就走,这里一下,那里一下,从不正面作战,让水军摸不着头,抓不到尾巴,实在是恶心至极。一想到这个,今上就有气,倭国,小小的弹丸之地,竟然一再挑战大名权威,实在让人愤怒。可惜,这会还腾不出收拾它。 戚将军提到这次成功灭掉倭寇是与原随云的海上势力联合作战,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成功。想到原随云竟然真得在吕宋扎根,今上还是有些不舒服,原来的百姓竟然一跃成为一国国君,同他地位几乎平等,任谁也不舒服吧?哼,又是那个李真鼓动的。这个李真脑后定然有反骨! 正寻思着,有奏报道:“陛下,兵部侍郎李景行求见。” “宣。” 很快,李景行走了进来,正要行礼,就听今上道:“免了。可是有急事上报?” 李景行拱手道:“陛下,草原蛮族额森进攻中原的计划极可能提前。” 今上笑笑:“什么时候?” “最迟明年春季。” “边关又要打仗了。”今上叹了口气道。 李景行道:“只有狠狠打痛对方,让对方感到肉痛,才能维持数年的和平。” 今上幽幽道:“你说的不错。上一次战争距今已经过了十余年,想必恢复元气的额森早就蠢蠢欲动。” 李景行道:“两年前雪灾时额森本就计划发动,能争取两三年的时间已经很好。” 今上点点头:“不错。不过粮草还是不够。你有什么对策?” 李景行迟疑了下,才道:“陛下,武林中盛传万梅上庄西门吹雪与白云城主叶孤城相约中秋比剑。” 今上一听,来了兴致,挑了挑眉毛,道:“两大绝世剑客比剑?这倒是难得一见。” “只不过这两人比武的地方选择的是紫禁城。” “紫禁城?”今上愕然,“难道在最高的太和殿屋顶不成?” 李景行尴尬笑笑:“真是。” 今上怒道:“简直荒唐!” 李景行不敢出声,心里却在感慨江湖人对皇权、朝廷的确缺少必要的尊重。 今上压抑着怒火,拳头紧紧攥着,指节有些发白,“看来的确应该像父皇计划地一样建立一支拥有高超武功的龙卫军,好专门对付这些武林中无法无天的江湖客。” 他不是没有这个计划,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没有执行。 看了垂着头的李景行一眼,今上道:“朕欲成立一支龙卫军……”说着把想法说了一遍,“首领暂时就由你兼领。” 李景行道:“是,陛下。臣告退。” “去吧。”今上道。 等李景行退下后,今上拿出钥匙,在文件架上拿出一个小木箱,打开上面的锁,这才从里面拿出听风楼本期的消息。他翻了翻,翻到两大剑客比剑的一则,里面详细的记载了消息来源,涉及人数,以及各大势力对此的反应。 “皇城脚下竟然有这么多势力把地盘当做赌注,对赌比剑结果?”看到这里,今上深深地思索起来。 “缺粮草,粮草需要银子,剑客比斗必然有大量感兴趣的观众,紫禁之巅……南王府,王安……”让人呈上棋盘后,今上与自己对弈,思考着每一下落子,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 夕阳西下,转眼没入地平线之下,天色随之慢慢暗淡下来,连着室内也跟着昏暗下来,大宫女春香见小太监已经悄悄点燃明亮的烛火,不由暗暗点头。这个福来还算调教的不错。 …… 一脚踏空,李真完全没想到再次来到此地,竟然发生这种意外。 此时,他正在大雪山石堡外的断桥处,准确地说是正在往山崖下坠落。 在济南处理完丐帮与石观音的后续后,他倍感疲倦,不是肉体上的疲倦,而是精神上的疲倦,整个人竟然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失去了探究的动力,包括医术毒术。 浑浑噩噩地闲了半月,李真决定闭关,地址就选在人迹罕至的大雪山石堡。于是,他辞别了友人,一路向西,再次前往上次迷路时误入的石堡,那处疑似“灵鹫宫”的所在。 西行途中并未遇到致命危险,不可否认,目前的武力值已经达到一流高手,等闲人早就不是对手。 再次踏着积雪来到断桥边,看着桥下氤氲的雾气,李真突然升起了下去一探的念头。不成想这想法才露头,脚下忽然一滑踩空,竟然坠了崖。以一个一流高手的手段,这实在不能让人相信,但偏偏却发生了。 耳边呼呼的风声震耳欲聋,李真轻拍胸口,衣衫立时鼓起,充满空气,犹如降落伞一般,下坠速度更随之一缓,身形堪堪被稳住。 眼看着空气越来越湿润,温度越来越高,他怀疑下面有温泉。 身体似乎穿过一层薄膜,“噗通”一声,李真重重落在地上,身体如同球一般滚动。草,崖底哪有什么温泉,分明乱石密布,犹如犬牙般参差不齐。 躺在地上缓了缓,李真双目无神地看着上空,那里云雾翻腾,分明该是蒸腾的热气啊。 崖底两边均是石壁,连一株小草都没有,光秃秃的,更没有小动物以及鸟雀来去,甚至没有昆虫。 盘腿而坐,他淡定地四处打量,如同暗夜里唯一的白炽灯,周身散发出一层柔和的白色光圈,正是内气外放后形成的防护罩。 眼前除了岩石还是岩石,目力所及处根本就是一片宏大的洞穴空间,而他竟然坐在石架之上,仰望的他如同微信登陆页面上那个渺小孤独的人在仰望星球。 慢吞吞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衣服,克制住内心的惊讶,头顶的天空犹如幕布竟然无声消失,完全看不出刚刚从上面掉下来个大活人。 莫名出现在这里难道会是跨越了空间?满心疑惑,满腹不解,但这显然影响不了心情,反倒又让他升起探险的丝丝激动。 脚下的石架如同巨人的手臂,从洞壁上伸展出去,悬在半空,而石架之下却是黑得看不到底的深渊,被丝丝缕缕的雾气遮掩。 “难道是十八层地狱不成?还一层又一层的雾气、深渊。”李真暗自腹诽,完全没有来到陌生环境的担忧,没有食物、没有水这种问题他竟然全不在意。 尽管如此,他莫名腿软,蹒跚着往石壁走去。这悬空的感觉极不踏实,好似脚下的石架随时会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一从石架上下来,李真就跌坐在石壁边。 倚着石壁,他脸上露出自嘲的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软弱。 心灵不够强大,哪怕移山倒海的功法学会了也免不了做逃兵。 此时此刻,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所谓心境的重要性,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人与自然相比真得太过渺小,在天地之力面前人如蝼蚁、人如蜉蝣。 洞壁上布满针芒状的霰石霜花,这是蛋白石、石膏及水构成的,往往在低压低温的环境生成。所以,他这是到了某个神秘的未知空间吗?会有西幻里的火龙拴在这里吗?还是有西王母的瑶池?亦或者外星人的地球基地? 忍不住狠狠抖了抖,似乎这样就能抖掉脑海里连绵不绝却又不可思议的想法。 随后,他又想笑,莫非自己从武侠世界穿越到了另一个玄幻或者星际时代? “既来之则安之”,喃喃地自我安慰着,从荷包里拿出一颗夜明珠挂在手腕上,李真顺着洞壁边的通道一路往下方走去 洞穴里漆黑一片,一个淡淡的光团缓缓移动,如同夜空里唯一的星子。 通道越走越宽,约莫数百丈之后,出现了一片浅水池子,个个都有数百平方的面积,里面布满圆如珍珠的石灰石,粒粒都有脸盆大。 池水清浅,在夜明珠光线的映照下,犹如镜面,反射着七彩的霞光。看着它们,如同看着一位绝世美人,让人意乱情迷,神魂颠倒。 李真也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了,觉得比九寨沟的五花海还要艳丽绚烂。 抬头四处望望,想找到出口,可惜一无所获。 失望地踏着石块穿过这片珍珠池子,李真向着对面走去。 或许觉得溪水清浅,一目了然,这人完全没有防备。 走到一半,原本平静的水面竟然滚水般翻腾起来,随后便如喷泉拔地而起,将李真团团围住。 轰隆的水声折磨着耳膜,打破了死寂,有无声的风刃刺向他咽喉、太阳穴、眼睛。 袍袖一卷,风刃并未建功便消散在空气里。 李真瞧了瞧袖子,并未受损,但上面同样空无一物。 “什么鬼东西袭击我?” 喉头一痒,有东西似乎进入了身体,但李真并不在意,体内的冰蚕并未发出危险的信号,想来与身体无碍。 不再耽误,运转内气,一个蹑云步李真便穿过了这处池子,水下并没有发现任何生物。 一边放出神识,一边打量周围,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难道从断桥上掉下来的人都来到了这里?可周围并未发现白骨遗物。 大脑放空,无悲无喜,李真觉得自己犹如一块石头,一根小草,完全没有七情六欲。 顺着眼前唯一的路又往前走了百丈,洞穴似乎到了尽头,一道铁门挡住了去路。 铁门呈黑色、哑光,镂刻着神秘的纹路。 这些纹路美丽而神秘,似乎带着莫名的诱惑,能勾魂夺魄。 目光一旦投向它,便无法挣脱。看一会就感觉目眩神迷、头昏脑涨。 不信邪的李真用神识一次次读取上面的纹路,试图记住,却差点迷失在纹路的瑰丽无限中。 177、谁都有秘密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李真有片刻的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等抬起头看了看自己,才发现此时正躺在一处河边。 河面很宽,能看到潮涌如银山,波翻似雪浪,仿佛没有边际。 “天河,王母娘娘的天河。”李真玩笑道,“或者是流沙河。” 回头在看向躺着的这处,前方是丹崖怪石,削壁奇峰。 站起身,他拍拍屁股,腹中并没有饥饿感,全身更不像脱力般软绵绵的。 “鬼地方。”喃喃着,李真决定顺着眼前丹崖奇峰下仅有的一条犹如“一线天”般的山路往前走。 越往前走,他越是惊讶,这里似乎四季如春,到处郁郁葱葱一片,杂以各色野花,空气里充满花草的清香与清甜。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真陶醉了一会,才自言自语道:“这里定然是秘境。” 运转无名真气,顿时发觉其运行速度飞快,是曾经的数十倍,更奇妙的是空气中似乎有神秘的物质进入身体,能轻易打通顽固经脉,修复受损细胞。 “竟然是灵气?难怪没有饥饿感,想必是空气中蕴含的灵气能量在昏迷时随着无名真气的自动运转吸入了体内。” 他自然知道饥饿感的产生是因为身体缺少能量。显然,灵气能完全可以替代食物中蕴含的能量,满足身体的需要。 继续往前走,路边慢慢出现大片大片的瑶草奇花,李真如同老鼠掉进米缸,兴奋地采着药草,竟然是灵草,很多是神水宫也没有的灵草! “发财了,发财了。”他喃喃道,决定在这里炼些药再走。灵草没有传说中的守护兽,这能不让人兴奋吗? 不管怎么来到这里,将来又要如何离开,此时此刻全不在意。他岂非就是莫名其妙来到武侠小世界的,那么哪怕换一个小世界也没什么大不了,唯一遗憾的或许就是没有机会再次见到旧友,但他本就是漂泊的灵魂。 炼药持续了好几天,药香混合着草木花香,竟然也没有引来一只灵兽。李真又庆幸又失望,直到炼出来的药多到无法携带,才停下动作。这会他梦寐以求的是储物袋! 又往前走了数天,李真才听到流水声。绕过一块大石,眼前是一处景色秀丽的所在。 山泉淙淙,捧起饮下,甘洌清甜。怪石嶙峋,犬牙差互,却又为紫竹环绕。绕过几丛紫竹,一片如云霞般灿烂的桃花林出现在眼前,花香馥郁,有“嗡嗡”的蜂群飞来飞去。 “终于见到活物了。”李真感叹,“就是蜜蜂也比从前可爱啊。” 看了看桃花林,他又遗憾道:“花是美景,可惜还没有结果。” 许久没吃东西,馋了! 话音未落,正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竟然瞬间凋谢,花落如雨,层层叠叠,不一会就覆满地面,犹如铺了一层粉色的厚毯。再看枝头,竟然挂满一个个小指头大小的青色桃子,在桃花雨中颤颤巍巍。 桃树高有两三尺,随着枝头桃子的不断膨胀、长大,很快沉甸甸地垂落到地上,让来不及惊呼出声的李真再度震惊地瞪大眼睛。 果实陆续成熟,发出扑鼻的异香,就算没尝过,也能断定与平时吃的不同。 见桃子成熟了,李真摘了一颗,在衣服上蹭蹭,就吃了起来。果实甘美如醴酪,且充满灵气! 一个桃子吃完,他抬头再看桃林,发现桃子纷纷成熟落地,融入泥土之中,不见踪迹。 “难道有草还丹的特性?非要什么金击子之类?” 再看桃树,桃叶落尽后再次抽出新芽,又很快开花结果,就像是超倍速播放的影片。 李真越看越迷惑,似乎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神仙世界,而不是武侠世界。 满心不解,他并不留恋,又往前行走数百丈,便看到大片翠柏青松,而一株老松下一汪泉水正“咕嘟咕嘟”冒出来,但偏偏没有流出去一丝。 泉眼上空水汽氤氲,竟然是浓郁的灵气所化。这灵气扑面而来,让李真惊喜不已,“灵泉,竟然真得是灵泉!” 他快步走到跟前,用随身竹筒盛了一些,盘腿而坐,边喝边运转无名宝典。 大量能量进入,细胞贪婪吸收能量,修为不断攀升,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停滞许久的瓶颈被突破,身体似要裂开来,碎成一片片。 全身疼痛难忍,李真却竭力维持头脑清明,重塑身体的机会来了,怎能轻易放弃。莫名有种明悟,这将是唯一一次机会。 身体细胞不断变化,引起身体的巨大变化。李真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碾碎重组、重组再碾碎、碾碎再重组,被动承受着莫大痛苦。为了缓解这种痛苦,他一刻不停地运转这功法,以修复细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瞬间,也许千年万年,无风自动的衣袍慢慢垂落,李真缓缓睁开眼睛,仰天长笑,愉悦不已。 等停下笑声,他才垂头看了看下身,竟然如愿再次变成一个真男人,世界真奇妙。 林仙儿彻底消失了,不管肉体还是灵魂。 “消失也好,仇报了,因果也就了断了。” 从地上站起身来,李真伸了个懒腰,此时他已经不是相貌平平的矮个子假男人,而是变成相貌平平的高个子真男人,哪怕长着同神医李真完全相同的容貌,但性别已经彻底改变。 “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出口,离开这里。”他自言自语道,“只是出口会是在哪里,而出去后又是什么世界呢?” 李真对未来充满期待。 …… 京城花府后院里的梅花随着冬雪的降临陆续开放,与冰雪相映,冷冽的空气里是满满的梅花清香。 花满楼坐在暖阁里,在铜炉上烘了烘手,叹气道:“李真究竟去了哪里?已经数月收不到他的消息了。” 对面坐着一个俊眉朗目的青年,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摇头笑道:“放心,肯定没事,除非已离开这个世界,否则他定然会回来找你。” 花满楼微笑道:“但愿如此。华安,这一两年你变化很大。” 华安忍不住眉开眼笑:“成亲了嘛,已经顶门立户了。” “怎么没把孙小红带来?”花满楼问道,“怎么说也相识一场。” 华安却叹气道:“孙爷爷去世她按规矩守孝,不便前来拜访。” 花满楼感叹道:“没想到天机棒竟然会败在子母龙凤环之手。” 华安摇头:“其实并不难判断。孙爷爷毕竟老了。武功并不能让人永葆青春与生命力。” 花满楼点头:“气血的确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衰竭,而气血又对练武之人至关重要。” “衰老无法避免。”华安叹气,“哪有什么长生不老呢?习武之人最多比普通人多活二三十年。” 花满楼笑道:“除非他不陨落。” 华安一哂:“的确。若是武功不济,说不定活不到平均年龄就被人宰了,若是那样,尚且连普通人还不如。” 花满楼点点头,拿起酒杯道:“饮杯。” “饮杯。”华安忙举起酒杯回敬道。 两人对饮了数杯,才继续聊下去。 “李真不再,热闹就不再。”花满楼叹气,“我想念他了。” 华安沉吟道:“花兄,不瞒你说,李真究竟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为何从前从没听说过他,也打听不到他的过往?” 花满楼微微一笑:“重要吗?只要他是我们的朋友,从未对我们有害,有什么样的过往无须在意。” 华安惭愧道:“是在下多虑了。不管是谁,能结交李真这样的朋友都很幸运。” “你觉得自己幸运吗?”花满楼笑道,“应该觉得幸运吧。毕竟李真治好了你的病,那可是极少人能治愈的病。” “哪里是极少人能治愈?除了李真根本无人能治。”华安接口道。 花满楼微微一笑。 两人默默喝酒,这花雕温的刚刚好,最适合与友人小聚时饮用。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犹如灰色幕布遮掩着半空,飘飘洒洒的雪花从天而降,不过盏茶工夫,便从雪粒变成鹅毛大雪。 望着暖阁外刺骨的寒风从梅花枝头呼啸而过,卷起片片花瓣,花满楼叹气道:“希望李真不会被困在野外,这雪是越来越大了。” 华安哈哈一笑:“花总捕头满心都是李真,听得我都有些嫉妒了,不管是谁,有你这么个日日挂念友人的朋友,都是一桩幸事。” 花满楼摇头:“你也不是没人挂念,孙小红说不定正坐在孙驼子的小酒馆里,痴痴望着外面的马路,盼着你忽然出现在那里。” 华安笑道:“那是必然。” “看来你与孙小红相处的极好。”花满楼感慨,“能有个情投意合的妻子不容易。” 华安道:“说到这个,莫非你与石秀云发生了不快?” 花满楼点点头:“她看着温柔,其实脾气火爆。哎,全是我的错,她离开这里,回了峨嵋。” 华安大吃一惊:“你们分手了?” 花满楼点头:“我们并不合适。” “李真还说你的性格不管是谁都能相处的很好,没想到竟然一个石秀云都搞不定。”华安摇头。 “搞得定如何,搞不定又如何?花某求得无非是一个相互包容、情趣契合的妻子,这可是要相伴余生的。对于石秀云,花某只能说抱歉。” “是你提出分手的?不像。你看起来就是那种不会拒绝别人的人。” “不是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我都不会拒绝。若对方踩到底线,自然会拒绝。” “所以石秀云踩到你底线了?那是什么?”华安很好奇,心里猫抓似的麻痒不已。 花满楼摇摇头,并不愿意透露。 “没有同独孤一鹤交恶吧?”华安有些担心。 “独孤一鹤是个豁达的老人。听说在忙着培养接班人。”花满楼道。 华安点点头:“这是人生阅历带来的返璞归真。不知峨嵋剑派会传到三英里的哪一位手中。” 花满楼摇摇头,换了个话题道:“似乎从治好病你就没有回过姑苏?” 华安笑笑:“书信从未断过。春节会带小红回去,那时孝期已过。” 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同父亲的隔阂可能再不会消失。 “你为何从来不提陆小凤,反倒经常提起李真呢?他们不都是你的好友吗?”华安换了个安全的话题。 花满楼不由失笑:“或许我早就习惯了李真的陪护?也早就习惯了陆小凤满天下的东奔西走?” “这么说很有道理。饮杯。”华安又举杯相邀,“此时与君共饮,下次还不知何年何月。” “你要离开京城?什么时候?” “十日后。”随后,华安忽然又道,“叶孤城真得已经死了?我不太相信。” 花满楼感慨道:“两大绝世剑客月圆之夜比剑的确让人激动,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若是李真在京,叶孤城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听说陛下虽然同意在紫禁之巅比剑,却也利用门票赚了不少银子。”华安笑道,“陛下真得大方。” “我以为你说他用门票赚钱,太丢面子,有损皇权威严。”花满楼道。 华安摇头:“怎会?剑客敢跑到紫禁之巅比剑,本身对陛下就不敬,但陛下却又用门票转移了注意力,算是借力打力,并不吃亏。尤其是……” “尤其是陛下借机铲除了南王府,完成了削藩。更是叶城主陨落,乘机收服了白云城的势力。” 华安叹气道:“哎,我实在想不通,叶孤城为何要参与刺杀,跟着南王府谋反?明明白云城孤悬海上,有银子有地盘有武力,自由自在,有何必要谋反呢?” 花满楼也摇头:“谁知道呢?也许他野心勃勃,想回归中原?更也许他有难言之隐?” 不等华安回答,他又道:“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秘密是我们无法穷究的,消失在无穷岁月之中,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秘密?谁都有秘密。”华安忽然嘿嘿笑道,“花总捕头,你的秘密又是什么?会不会像叶孤城谋反那么危言耸听?” 178、手下败将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长春谷禁地?” 连续走了两天后,李真失足跌入一处山洞,而从山洞出来,就被一个肉球模样的中年汉子拦住。 “禁地?”李真吃惊,但并不慌张,冷静分辨道,“某前往大雪山迷了路,误入一处绝境,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出来的山洞,没想到山洞外部便是此处。” 目光往四周环视一圈,目力所及之处多为奇花异草、清泉瀑布,尽管景色颇为宜人,但显见比山洞里的环境要逊色的多。 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再次望向拦着他的人。 这里竟然是长春谷?江湖上不是传闻长春谷十分隐秘,无人知道所处位置吗? “呵,山洞?哪里来的山洞?你骗谁呢?”肉球怒道。 李真回头一看,刚才进出的山洞竟然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山洞的位置分明是一片山壁,上面爬满藤木野草,完全没有踩踏的痕迹。 阵法?隐匿阵?怪哉。 “小子,愣着干什么,赶紧交代你从哪里进来的?”肉球喝道。 李真拱手道:“朱贵朱大官人,在下李真,曾有幸与君有过一面之缘。” 对面的肉球可不就是长春谷四弟子“仙尘路断”朱贵?这人可是李真心中头号假想敌人,谁让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掳到深山老林里给伏虎拳安达治伤呢? “李真?是你?哎呦,长高了啊。”朱贵讶然道,“别格老子的东扯西扯,说说你这个外人怎么进来的?” 李真苦笑道:“某刚才说的没有一句假话。这后面的山壁不会是隐匿阵吧?为何山洞莫名消失了?” 朱贵眼中惊讶一闪,神情莫名:“你竟然知道隐匿阵?那更不能轻易放走你了。废话少说,还是跟我回去,交给大师姐处置吧。”说着,欺上前去,对着李真轻飘飘挥出一掌。 李真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没想到心想事成,刚刚突破一个大境界,老天就给安排了朱贵这个超一流高手试炼。 他心下暗喜,眼中露出狂热,毫不迟疑,挥动拳头,中指食指并拢,化指成剑,斩向对方腕脉,同时右腿跨出两步,封住朱贵的退路。 朱贵心中惊讶,不过一两年,这个李真的功夫竟然突飞猛进至斯,难道还是个天之骄子?若是如此,倒要好好试探试探了。 眼看剑指就要点中朱贵腕脉,他却化掌为拳,砸向剑指。 李真有心试探身体的强度,竟然并未后撤,而是收回剑指,拳头对拳头,与对方狠狠冲撞。 两只拳头一黑一白,对撞时产生的气浪犹如爆炸,将衣袍撕裂,化为布条。不过两息,朱贵就变得衣衫褴褛,蓬头乱发。 “小子可以。”朱贵冷哼,身体却犹如陀螺滴溜溜一转,消减掉气浪的冲击。 李真早就将无名真气外放,给自己弄了个防护罩,因此不管衣袍还是头发全都毫无损伤。相比之下,朱贵就太狼狈了,不怪他心中有火。 “承认。”李真随意一抱拳。 朱贵怒道:“不过一招,再来!”说着,神情一变,眼中朦胧之色升起,双臂轻展,又打了个呵欠,整个人似睡非睡,飘一样来到李真跟前,双手闪电般发出九九八十一招,每招都冲着要穴而去。 李真忍不住感叹,若是学会这套指法,动手术岂非更方便?跟千手观音似的。话说这功夫叫什么? 有防护罩这个作弊器,并不需要担心生命安全,但指风却仍然森冷锋利犹如利刃,穿透防护罩,皮肤针刺般疼痛。朱贵动作女里女气,似乎在搔首弄姿,但这八十一招却精妙无比,让李真招架不住。向来认为动手粗鲁,全靠嘴皮子毒药冰魄针退敌的他一时之间竟然手忙脚乱起来。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发誓要好好找人切磋,以锻炼自己的应敌反应、对敌之策,但往往在危机消失后,却又将精力全都放在医术之上,自认为大夫可以靠毒药、毒针、暗器,这分明就是武侠版的“书到用时方恨少”。 自恃无敌的防护罩竟然连超一流高手都防不住,李真有些脸红,亏他以为能重塑身体,体内真气化液体为固体,定然达到了修真的金丹期。没想到这一比斗就露了底,远没有想象中的威力,不由大失所望。什么纵横天下、无敌天下、笑傲江湖、笑傲人生全都煮熟的鸭子般“扑棱棱”飞走了。感情他自以为的结丹不过是因为修炼的无名宝典固有的特殊性,自己根本没成为能搬山移海的金丹高人。 这方世界定然有无法以常理推测的诡异之处,但显然在武力值上却做了限制。哪怕感觉不到所谓的天道,李真也隐隐有所感悟,先天必然是个人能达到的极限。再强并不存在,因为近年没有破碎虚空、飞升到更高一级世界的记录。 全速运转体内真气,顾不上耍招式,李真直接成了一拳超人,将质量已根本性提升的真气搬运至双拳,冲着朱贵狠狠挥出。 但听得“轰”的破空声响起,朱贵已经被重重砸在地上。拳力未尽,地面受力瞬间下陷,如纸糊一般被粉碎,震起的泥土高高飞起又如雨般纷纷落下,将朱贵掩埋。 “你娘的骗子!”朱贵只觉得全身像被砸成肉泥,死猪般躺在坑底,有气无力地骂道。 李真摸摸鼻子,缓缓上前一看,深坑竟然有五六丈深,“娘希匹,我总算是超一流高手了!”这话脱口而出,心里自然得意无比。 喜形于色的李真站在坑边冲底下的朱贵喊道:“朱大官人,躺在深坑里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分外清凉?” 朱贵全身骨折,只能不屑地哼哼,无力回话。 李真见他无法动弹,更加眉飞色舞,喊道:“哼,从上次被你掳走我就想这么干了,可惜那会打不过你。今天,总算报仇了。” 朱贵只能怒视着李真,看着他在上面嘚瑟,不停诉说着当初被掳时的心路历程,什么倍感屈辱啊,憋屈无比啊,不敢多发一言,多动一下,唯恐被宰啦。反正是唠叨了半个时辰才堪堪闭嘴。 朱贵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很想咬舌自尽,不是被打败、因失败自尽,而是被李真啰嗦死的。他娘的,一个大男人对着你连说半个时辰是你你受得了?娘们才这样吧? 要是嘴巴不干,李真觉得他还能再说半个时辰,扬眉吐气的高光时刻,就是圣人也忍不住多说几句啊。 “你伤的是不是有点重?我下去把你带上来?”李真觉得本质上来说,他与朱贵并没有深仇大恨,不存在生死相搏,既然把人打伤了,作为胜利者,就要大方点。 然而这话听在朱贵耳中,却认为是李真在炫耀武力,鄙视他不如人,这对于出身名门、一向高傲的他无疑很难接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全身无法动弹,这会也只能靠着翻白眼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求饶?明白,你一定是在求饶。”李真假惺惺道,“你不求饶我也会救你,咱们可没似海深仇,犯不着敌对。” 朱贵又翻了个白眼。 李真笑嘻嘻道:“放心,最近炼了不少药,治好你完全没问题,保你吃了还想吃。” 若不是脸上也有伤,且被血迹遮住,朱贵脸色早就是铁青色,这李真想干嘛?难道还想拿自己试药?可惜大师姐闭关,二师兄三师兄不在,今天这个亏吃定了。一瞬间,他有些明白李真为何唠唠叨叨不停诉说被他掳走时的憋屈了。万事不由己,这还真特么的憋屈。 往深坑里一跃,李真轻飘飘落在坑底,犹如一片羽毛,看得朱贵两眼发直,这人轻功也不错嘛,打败自己并非侥幸。 咳,朱大官人,若是往上跳五六丈才算轻功高手吧?这往下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臣服? 见排名第一的假想敌如颗硕大泥丸躺着,李真蹲在边上,指着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彻底忘形。 朱贵恨恨地闭上眼睛,似乎这样正发生的一切就能消失。 “你这个样子我竟然觉得特别可爱。”李真啧啧道。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他眼含笑意地盯着朱贵又是泥又是血的碎饼脸,竟然唱上了。 朱贵无奈,闭着眼睛哑声道:“你想看我的笑话也该看够了吧?还不赶紧将我弄上去?这里可是长春谷,门下的弟子个个都是超一流高手。” 李真不笑了,认真道:“长春谷曾经是主修木系功法的修真门派吧?” 朱贵猛然睁开眼睛:“你竟然知道?”自从灵气断绝,修真门派或隐世不出,或融入俗世,大多消失,没想到还有人知道。 “是啊,我是知道。修真门派所余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朱贵沉默。 “哎,胖子,你那套指法练得真好,能不能外传?我觉得若是修炼了,动手术手指肯定特好使。” 朱贵瓮声瓮气道:“那指法名为‘仙人指’,本派秘传,不可外传。” “仙人指?为何不是美人指?你搔首弄姿的样子不是模仿美人的姿态吗?”李真好奇。 朱贵瞪了他一眼:“什么搔首弄姿,明明我那是仙人下凡尘的仙姿。” 李真听了,再次指着他哈哈大笑:“仙姿?那是仙姿?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只看到了东施,连西施都达不到,还仙姿呢。” 朱贵怒道:“我年轻时也是玉树临风,仙气飘飘,因为练了特殊的法门,才变成这个样子。等闲人是打不过我的,这身肥肉比金刚罩还好用,哪想到今天遇到你这个怪胎,竟然落到这个下场?!” 李真笑道:“难怪你一身肥肉,原来是特意练出来一层肉盾,失敬失敬。”这个法门还真新奇。不过,他又道,“放弃容貌,提升武力,你很有勇气。” 朱贵忍着全身剧痛,骂道:“老子全身痛死了,哪有空听你吹捧?哼哼。”后面的声音可不是不屑,而是疼痛难忍。 李真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新炼出的药丸,硬生生塞进他嘴里,嫌弃道:“放心,有救。你可真是大胆,也不怕得罪我,不给你治伤,态度这么恶劣。” 药丸入口即化,顺着咽喉滑入胃液中,又在消化后随着血液运送至全身,修复着受损细胞。不一会,朱贵就感觉全身剧痛缓解。他抬起眼皮瞧瞧李真,小声道:“你他娘的医术还真不错。” “这里可没我娘。”李真撇嘴,“仙人指真得不能外传?” “你若是拜入长春谷,自然就可以学习。” “拜师?” “长春谷修习木系为主,医修极多。你虽然在江湖上被捧为神医,给长春谷提鞋也不够。”身体痛苦减少了,朱贵嘴巴也变得更毒舌了。 “拜师有什么要求?身怀木系灵根?”李真问道。能有机会学习更高深的医术,他十二万分的愿意。 “这个要看大师姐的意见。不过我可以将你引见给大师姐。”朱贵道。这些年长春谷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弟子,这个李真虽然年龄有些大,或许大师姐会看上呢?哎,不要断了传承才好。 李真很惊讶,这个朱贵心胸还真豁达,竟然愿意引见。自己刚刚可是笑话他呢。难以形象,一个成名数十年的超一流高手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若是朱贵知道他这种想法,定然嗤之以鼻。人都有慕强心理,李真算得上一位光明磊落的对手,武功高强,医术高明,为何不能引入本派,壮大本派的势力呢?长春谷眼看着要断了传承。再说,刚刚服用的药丸里分明有灵草,这个李真显然不简单,不为我所用,难道推给别人吗? “你态度这么好,让我颇为受宠若惊。”李真最终说了这么一句。 “放心,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将当初掳走你时的狼狈从脑中抹去吧。”朱贵道。 李真笑了,他道:“自然已经抹去。现在我脑中分明是你被一拳打飞,躺在泥坑里,像个巨大泥丸的样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回放不下的该是你了吧?” 朱贵抬起双手,抹了把脸:“哼。” 179、拜入长春谷1 从泥坑里爬起来,朱贵不仅身体恢复原状,甚至多年的暗伤也好了大半。他心里直嘀咕,这个李真果然是人才,不过一颗小小的药丸,竟然有如此奇效。不要说灵草好,不是每个神医都能炼药,且能处理灵草,炼出灵药。 抬起眼皮瞧了瞧李真,相貌不佳,实在拿不出手,完全没有一点长春谷人的仙气,也不知道大师姐会不会满意这样的弟子,或许只能将就了。 在内衣上蹭干净手上的泥,朱贵拢了拢头发,暗叹发型必然乱了,实在让人心痛。想到这个,他扭头怒瞪了李真一眼。 李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对方被打败心里不渝,脸上顿时浮出一个安慰意味的微笑。 看到这个微笑,朱贵怒火立时往上窜了三寸,不就是打赢了他嘛,至于如此得意?又不是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两人目光对视间,连时间都似凝滞了一瞬,但明显心无灵犀,不明白对方的想法。 伸展双臂,脚尖一点地面,朱贵提气上纵,无声回到地面,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去。 李真赶紧跟上,嘴里还喊道:“师兄,咱们这是回门派吗?这路怎么走呢?大不大?要不要乘传送阵?” 朱贵不怒反笑,这人脸皮真厚,八字没一撇就如此放肆。他斜着眼睛道:“呵呵,别,千万别,你还没入我门派,就是入了,也未必和我同辈呀。” 李真脸上露出一个憨憨的笑:“不是吧?难道我还能成为朱兄长辈?师叔祖吗?” 朱贵气笑了:“格老子的,心挺大,还想当我长辈,滚蛋吧。”说着身体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绿树后。 李真赶紧跟上。两人走了一刻钟,才来到一处茅屋。 别看李真一直同朱贵插科打诨,防备并未放下,更是耳听八方眼观四路,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这茅屋低矮不堪,看着普普通通,似乎新建不足十日,周围是大片大片的药田,但也不过是普通药材,最多年数久一些,并不是灵药。 这会李真才意识到所谓的长春谷驻地并没有多少灵气,当然比外面还是多的。 他不由问道:“这些药材都是炼药的?种的也太多了,不过几个人能忙的过来吗?” 朱贵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李真并不放弃,而是继续问道:“这么说朱兄的医术也很高?” 听到这问题,朱贵脸色突然涨红,继而变得紫红,让人不解。 就在他放弃追问时,朱贵忽然道:“我在医术一道颇有不足。” “那你的天赋都在哪里?”李真好奇问,“难道是做生意?”朱贵离开门派回了蜀地,据说从商挣了很多钱,是当地的大富之家。要不然怎么会被人称为“朱大官人”呢。 “生意?这个算吗?”朱贵迟疑了下,他好像从没想过自己的天赋是什么,只想过天赋不是什么。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茅草屋,这下让李真震惊了。 原来茅屋内竟然用了空间扩展术,远远比看起来高大宽敞。 朱贵见他满脸震惊,得意道:“没想到里面是这样的吧?这可是长春谷未失传的法术。” 李真迟疑道:“这是什么法门?现在还能学吗?” 朱贵一更,脸红脖子粗地道:“没有天赋自然学不来,你有吗?” 李真笑笑,这可不好说。不过,这人反应是不是有些大?他转而问道:“未失传?难道其他的门派传承早就不全?” 朱贵得意道:“当年天外陨石降落时,许多门派鼠目寸光,大打出手,只为将其争夺到手,无数门派因此被灭,哪怕后来有流落在外的弟子重建宗门,传承却已残缺。我长春谷自然不是如此。” 李真不解道:“天外陨石有什么用处?” “修炼事半功倍,有助突破瓶颈。” 想起有关陨石的传闻,李真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奇怪的陨石。”至少他与花满楼去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灵气的残留。 视线扫过茅屋空间,若是学到这个空间扩展术能不能实现储物袋的制作呢?这个茅屋的存在无疑表明储物空间并不为本世界排斥。 茅屋里足有十亩大小,高七八丈,哪有低矮狭窄之感?里面依次分布着弟子的洞府、门派藏书楼、议事堂、炼器炼药房、灵兽园,虽说没有修真小说里各大门派的巍峨连绵,但小巧而紧凑,对只有四个弟子的长春谷来说显然已经足够。 “螺蛳壳里做道场。”李真喃喃道。 朱贵无疑听到了这句话,回头瞪了他一眼。 李真再次打量空间,总觉得这个茅草屋就是传说中的“随身洞府”,只不过在灵气断绝的时代已经无人能够随意缩放、收入丹田罢了。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长春谷传承未断,大概是藏书阁就在茅屋里面,能被祖师爷随身携带逃离吧。 将李真引入一处遍植青竹的小院,朱贵道:“你先住在这里,大师姐快出关了,等她出关,再安排后续。她可是掌门,别得罪她知道吗?” 李真感激道:“多谢朱兄大度,以后少不了你的药丸。” 朱贵佯怒道:“谁是为了你的药丸?”不等李真反应,话音又一转,“不过有药丸当然更好。” 李真再次拱手致谢。 朱贵道:“我去收拾收拾,换身衣服,你也休息吧。”说着,转身去了不远处院子里种着银杏树的院子。 李真目送他走远,看了看眼前白玉铺就的道路,白玉建成的建筑,不由感慨,的确比普通门派精致,可惜没有灵气。 也不知是不是被彻底打服,朱贵的态度太好,好得让他不安。两人只有嫌隙,并没有恩义,为何对方如此热衷引他入宗门呢?传闻长春谷里可都是仙人,能同仙人为伍不得讲究个资格吗?竟会如此容易? 李真伸了个懒腰,这才将视线收回,往自己的清竹院走去。 院子里只有两间房,起居室与炼药房,就像是特意为他准备好的,里面的衣物、家具、摆设无一不贴合心意,有种回到花府过日子的惬意舒适。 就这样,李真便在长春谷住了下来。平时除了跟着朱贵照顾药园与巡山,并无他事,若是朱贵不老缠着他切磋就更惬意了。不过,切磋也让他身手变得敏捷,打斗技巧提高许多。 这样的日子一晃三月,这一天傍晚,但听得一声长啸,大师姐左婵娟出关了。 彼时,李真正又一次将朱贵锤进深坑了。 来到左婵娟的院子,左婵娟正沉默站在那里。 尽管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左婵娟早就不记得李真。而对李真而言,不管当初还是现在左婵娟都带着面纱,自然也就没看清过对方的容貌,只能从体型气质上来分辨。 “大师姐,你终于出关了。”朱贵惊喜道,“可有收获?” 左婵娟见他满身是泥,嫌弃地看了一眼,明知道先天之后很难再有突破,小师弟还故意这么说,若不是嫌脏,她定要教训一顿。 朱贵也知道说错了,嘿嘿笑道:“大师姐,你若是再有突破,那定然是三百年第一人。” 左婵娟恨不能翻白眼,这小子欠收拾吧?说的什么话?她很不想搭理对方,却不能不在外人面前勉强给个面子。 微微点头,她道:“略有收获。这位是?” 朱贵忙道:“这是李真,江湖人称神医,医术与炼药天赋极高。大师姐看看合不合适拜入我派之中?” 听到拜师,左婵娟神色一肃,目光透骨刀般从上到下打量着李真。 李真顶着刺骨感,双手抱拳道:“在下李真,见过左掌门。” 左婵娟微微点头:“你可曾听说过长春谷?” 李真点头:“听说过,但所知不多。” 左婵娟沉吟道:“能进入这个茅屋,说明你符合长春谷收徒要求,但若想拜入门派,还要看缘分。” 李真点头:“没问题。”能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无疑是有缘的。 左婵娟冲朱贵点头道:“带他去心院。” 朱贵道:“随我来。”说着两人来到议事堂后面,这心院原来并不是院子,而是一处阵法。 “走进去,若是顺利,十二个时辰后你就能出来。”朱贵简单道。 李真点头,一步踏入,眼前的景色顿时大变,这会他正身穿大红喜服头戴凤冠坐在花轿之中,被颤巍巍地抬着不知往哪里去,边上锣鼓齐鸣震耳欲聋,让他直皱眉。 “难道又变成了林仙儿?”他赶紧摸摸身体,“草,真是林仙儿。这会莫非正是同李寻欢成亲的那天?” 试着运转无名宝典,但觉经脉堵塞,丹田内根本没有一丝内气。 心中一凛,他赶紧闭眼修炼,争取尽快练出哪怕一丝内气。虽然平时不好斗,但没有武力在武侠世界简直是找死,尤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 锣鼓一路吹吹打打,李真一路忍着经脉胀痛修炼,可惜,时间太过短暂,不一会他就被引着下了花轿,踏过火盆,来到喜堂之上。 低着头,李真耳边全身各种贺喜声,眼前是穿着各式鞋靴的一双双脚。 等有人高喊拜堂之时,李真并没有弯腰,新郎也不在乎,之后便被送到婚房。 脱掉喜服凤冠,李真才觉得身体轻松一些,没想到两辈子第一次成亲竟然是这样,真让人无语,他嫌弃地想。 这晚新郎自然不会来,李真睡了个好觉 一直到第三天,他才迎来了新郎,身穿灰色衣袍的李寻欢。 李寻欢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将其放在桌案上,推到李真跟前,淡淡道:“这里是和离书和银票,从今之后,你我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李真认真地看着李寻欢,这会的小李飞刀竟然如此年轻,眼角平滑,眉间也没有川字。 李寻欢被死死盯着,却全不在意,神色未变。 李真忽然道:“这个没问题。但我有一个要求。” “能满足的我都会做到。”李寻欢看了他一眼道。 “并不难。只需让我刺你一刀便恩怨全消。” 李寻欢沉默。 “不知此时林诗音有没有接受龙啸云。你说若是我对表姑娘说你之所以同我成亲,只不过是想演一出戏,让她绝望,好迫其入龙啸云怀抱,不知会是何种结果?” “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想当个诚实的人,实话实话。”李真认真道。 不等李寻欢回答,李真又道:“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六如公子竟然会怕我这一刀?” 李寻欢沉默片刻,最终点头道:“好。这是我欠你的。” 李真惊讶地看着李寻欢:“你竟知道是欠我的?”或许李真与林仙儿反应不同,导致李寻欢反应跟着不同,这话他不曾对林仙儿说过。 李寻欢沉默,不过却从靴筒里拿出柄匕首,同样放在李真面前的桌案上。 “呵呵,你准备好了?”李真拿起匕首瞧了瞧,又扯下根头发,在刀刃上吹了口气,发丝立时断为两截。 李寻欢点头。 李真慢慢走向李寻欢,笑道:“你究竟与龙啸云是什么关系?” “结拜兄弟。” 李真笑道:“那你爱的是林诗音吗?” 李寻欢不语。 李真又道:“我觉得不是。我认为你爱的是龙啸云……”云字出口,他手上的匕首就狠狠刺入李寻欢的腹部。并不想刺死李寻欢,故而并没有选择胸口。 这话让李寻欢倍感震惊,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开口驳斥这无稽之谈,就被狠狠一刀刺中丹田。剧痛之下,他呼吸几近停止,整个人重重摊在宽椅上。 见他满脸痛苦扭曲,额头渗出冷汗,李真美美欣赏了一会,才淡淡道:“你可能需要上好的金疮药。”刚才他可是把全身每一个细胞里的力气都榨干了,此时正如李寻欢一样软在椅子上,也只能说说风凉话了。 哪怕在感情上软弱无能,李寻欢却的确是位君子,至少此时他没有翻脸,使出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将李真戳死。对此,李真倍感欣慰。 180、拜入长春谷2 废了李寻欢后,李真猛然惊醒,这莫非就是林仙儿残留的执念?不过,过了今天,想必这无形的影响就会彻底消除,而他从躯体到灵魂将成为全新的“李真”。 心情大好,哪怕又换了环境,他也毫不在意。那个阵法必然类似修真门派检验新入门弟子心性的“炼心阵”,而眼前一切不过是古风游戏,只要把自己看做玩家就能攻无不克。 这个窃喜的念头一冒出来,哪怕身体内仍无一丝内气,精神却不再紧绷,反倒有兴致欣赏周边的环境了。 此时,他正在官路十字路口的茶棚里歇脚,面前的饮食是爱吃的羊汤、羊杂及锅盔。 盛汤的海碗有脑袋大,粗犷豪迈。 端起碗喝了一口羊汤,味道极为鲜美。若眼前的是游戏,也必然是与五感同步的全息游戏,要不然,味觉不会如此敏感。 将锅盔掰成小块小块泡在羊汤里,李真拿起筷子夹起羊肉放进嘴里,一边吃东西,一边打量茶棚四周。 “这位小兄弟,可否拼个桌?”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 李真低头一看,见果然恢复了男身,已经不是林仙儿。他心中快慰,抬头望着要拼桌的人微笑道:“请。” 此时似乎夕阳西下,晕黄的光圈给来人打上一圈柔和的光线,许是背光,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大致身高,是位彪形大汉。 大汉在饭桌对面坐下,李真才看清他的面孔,这面孔三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皱着眉回忆,试图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这人的来路,可惜并无所获。 沉思间,大汉的饭食送了过来,正拿着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似乎许久没有进食。 大汉玄色短打,并无兵刃,偏偏指腹长着老茧。满面风尘,也不知从何处来。 “不知从何处来?”李真一秒迷惑,“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你的识海。”大汉微笑抬头,温言道。 李真一惊,筷子跌落在地:“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大汉笑道,“这本就是你的试炼地。” “试炼地?”李真挠挠头,“还请明示。” 大汉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何要明示?与你非亲非故。” “不,我一定见过你。”李真坚定摇头,“只是一时三刻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认识。”大汉三口两口吃完,抹抹嘴,站起来就往茶棚外走。 李真顾不上吃东西,赶紧站起来跟上,想从大汉身上多挖掘些消息,尤其是自己为何在此地。 快步走到大汉跟前,他拱手恭敬道:“这位大哥,此地可是秦地?” 大汉饶有兴趣地道:“从哪里看出来是秦地?” “白布巾,羊汤。” 大汉哂笑道:“三晋难道没有?” “直觉。”他坚持道。 大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这一批的弟子不错。”说完,几个起落间便失去了踪影,身无内力的李真根本跟不上。 “高手,超一流高手。” 天渐渐黑了,野外到处是野草枯树,荒坟灌木,没有人烟。只顾着追人,完全迷了路,不辨方向。 不知是不是错觉,远处的夜风里似乎有狼的啸声传来。 李真立刻打起精神,当务之急是寻找过夜的地方。毫无武力,若是遇到觅食的狼,哪怕一只他也对付不了。 这个时候,自然已经不敢再将目前的处境当成游戏。 好不容易回到官道,走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发现人烟,李真只好放弃借宿的念头,试图找个山洞过夜。 天已经黑了,哪怕心里焦躁无比也只能尽量稳住。好在,视野内出现一棵三四人合抱的大树,今晚只能在上面过夜了。 好不容易爬到大树上,靠着树干,李真越想越不对,自己的脑子难道被狗吃了吗?茶棚里不应该先向小二打听所在城镇、路线等基本消息再出发吗?哪怕出门旅游也不能一点功课不做吧?怎么就跟着一张略有几分熟悉的脸走呢?越想,越觉得今日行事错漏百出,简直不像平时谨慎小心的自己。 正疑惑间,远处传来爆炸般的巨响。紧接着,两个黑影在半空中不停交错而过,距离越来越近,每次相交空气中都发出“砰砰”的巨响,连空气都搅成气浪。 李真连忙放出神识,见白天见到的那个大汉正同人打斗,两人飞在半空,不停对掌,每次对掌都产生阵阵气浪,将周遭的事物摧毁殆尽。 这还不算,掌风余力在空气中四散,犹如钢针,将他这个数十丈外路人甲的皮肤都已刺痛。 竟然能飞在半空,这要是什么修为才能达到?先天吗?李真瞪大眼睛。 两条黑影风驰电掣,若不用神识,根本看不清双方的动作,这让李真危机感大增,怎么这里比武侠世界还危险?至少武力值提高了数倍。这样一想,心情不由沉重起来,莫非这次穿越到了高武世界?不过想到白天大汉的话,又不解起来,“试炼地?新弟子?”难道这次穿越的是某个门派出门试炼的新弟子? 打斗的两人在距离李真十几丈的时候停止了移动,而是拳来脚往,越发激烈的打起来。大汉此时使的是拳法,这拳法越看越熟悉,尤其当一拳将对手打飞的时候,他猛然想起去岁随花满楼前往山西时遇到的铁冷衣,那小子的拳法似乎就是这种路数。 “这大汉是铁冷衣捡到的便宜师父?难怪似曾相识。”李真总算想了起来,“他莫非与我这身体的师门有关?先静观其变吧。” 大汉见对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哈哈大笑道:“卓不凡,这么多年,你仍然不是我的对手,偏要每年上门挨揍,简直把自己活成了笑话。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下次可不会再放过你,这些年我已经厌烦了。” 地上的人动了动,费力地用手肘撑着地,微笑看着大汉道:“冷凡,我注定不凡,你注定平凡,一时的胜败完全没有意义,莫非你怕了?所以才不想再约时间切磋?” 李真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位不凡莫非“屡败屡战”?但却仍然认为自己卓尔不凡,远胜赢过自己数次的对手,认为对手平凡,这是何等……脑残! 冷凡又气又笑:“明年你不要再到处找我,更不要再去骚扰我的亲友,冷某实在没耐心应付你了。” 头上弯月如钩,挂在树梢,清冷的月光一泻而下,将卓不凡扭曲却偏偏挂着温文尔雅笑容的脸照得分明。只见他抬手甩了下颈间的长发,轻笑道:“你以为我稀罕你让来的掌门之位?你不会不知道小师妹到现在还念着你吧?既然当初消失了,就永远不要回来,可你偏偏每年都会出现,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李真暗想:看起来这两人还有好一番恩怨情仇。大汉看起来四十多岁,卓不凡不过三十,应该不是同一代弟子,怎么积怨会如此深?哎,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听冷凡冷冷道:“冷某的追求从未改变,武道便是这一生的目标,儿女情长、门派权柄从来不在其内。” 卓不凡愤恨道:“哈,你向来便是如此,总摆出一副万事不由你的模样,但师父师娘偏心你,小师妹暗恋你,师兄弟景仰你,反倒我这个二师兄像个小丑,在你跟前不停蹦跶,不断招惹你,还次次被你原谅,你是不是很得意,很自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卓不凡怒吼道,“你这个伪君子,你以为骗了天下人就能骗过我?” 蹒跚着站直身体,卓不凡双脚微微分开,身上衣袍无风自动,空气中的压力陡然上升,且越来越大。 冷凡背着一只手,冷冷道:“这些话每年都说,不觉得无趣吗?若我对这些有意,哪里会落到你手中?你自卑与我何干?难道还想我小心翼翼地捧着你,像少年时期吗?抱歉,做不到。” 卓不凡脸上涨红,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往事,但手上却不迟疑,而是瞬间使出九九八十一式“仙人指”。指力在空气中发出“嗤嗤”的破空声,更是在周围刺出无数小洞。 冷凡并不慌张,身形忽闪,躲过了攻击,瞬移到卓不凡身后,冲着他肋下一点,就将人点倒在地。 李真看到“仙人指”时已经猜到这两人恐怕都是长春谷的弟子,只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弟子。 卓不凡厉声道:“原来你竟然隐藏了实力?!不知道师父知不知道?哼,心中藏奸,你定然是别的门派埋下的暗子,五年前丁师叔在落宝峡谷遇伏,八年前石叔祖在坠星山被杀肯定少不了你的份。” 冷凡淡淡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 卓不凡猛然从地上跃起,冲到冷凡跟前,怒吼道:“竟然真是你!叛徒。”说着右手臂突然伸长,像橡皮一样拉伸开来,重重击在对方胸口。 冷凡不知因为什么,身体凝滞了一瞬,而这一瞬使得他没能躲开卓不凡的攻击,实实在在受了一下重拳。 卓不凡一击奏效,却并未继续追击,而是后退数丈,远远看着冷凡。 他嗤笑道:“这么多年,我竟然因败在一个叛徒手里自信全无,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此后卓某再不会如此,而这心结一除,修为定然大进,多谢你了。哈哈哈哈。”笑着笑着,这人竟然扬长而去。 看到这里,李真越发不解,冷凡不是点了卓不凡一指,怎么还能让他暴起?而冷凡作为长春谷大弟子竟然似真同门内长辈之死有关。看来长春谷也不太平,门内争权夺势十分激烈。 卓不凡离开后,冷凡并没有动,静静站在月色里,不知在想什么。 “难道在赏月?”李真抬头看看如钩的弯月,已经从树枝升至中天。 约莫半刻钟后,冷凡忽然“噗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溅起地面大片尘土。 “死了?重伤了?”李真心里嘀咕,却并没有冒冒失失地上前检查,他可还记得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又等了一刻钟,就在李真刚想下树去检查冷凡的时候,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 不一会,一个少妇打扮的妙龄女子匆匆而来,快步跑到冷凡跟前,小声急唤:“大师兄,大师兄,快醒醒。卓不凡带着长老来抓你了,你赶紧离开。” 若是李真没看错,女人往冷凡嘴里塞了颗药丸。这药丸药效极好,冷凡很快苏醒,在女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见到女人,他并没吃惊,而是笑道:“小师妹长大了,做了新娘子,是不是特别开心?记得你五岁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玩娃娃,说要做小妈妈。” 女人急道:“哎呀,大师兄,都什么时候了,还和我开玩笑。掌门师兄说你是内奸,我反正不相信,赶紧逃吧。” “内奸?呵呵,若我真是呢?”冷凡开玩笑似的道。 女人摇头:“我不相信。你是我爹娘外出游历时捡来的小乞丐,怎么会是内奸呢?若不是我爹娘,大师兄早就没命了。你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冷凡笑道:“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乞丐的吗?” 女人搀扶着冷凡,拉着他,想快步离开,嘴里随意答道:“怎么成为的?” 冷凡笑笑,没有回答。 “哎呀,大师兄,你赶紧化开丹药,那是天香丹,哪怕功力尽失,也能全部恢复,这是我问爹要来的保命丸。” 冷凡笑道:“多谢师妹了。” 李真看得一头雾水,这冷凡怎么越来越像身负家仇跑来长春谷报仇的仇人之子?难道是另一个林平之? 就在他以为卓不凡会带人赶来的时候,眼前一切竟然如烟雾般散去,露出一片桃花林。 桃花林花开得正艳,灿烂犹如云霞,铺天盖地的粉色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桃花香,让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气。 李真见此,大吃一惊,这不就是他在秘境里看到的那片瞬间开花结果凋落的桃林吗? 181、拜入长春谷3 记得成熟的桃子味极甘美,好似后世的水蜜桃,可惜没有储物空间,无法带走。最珍贵的是其带着点点灵气,在灵气断绝的武侠世界无疑是突破瓶颈、缓解暗伤的天材地宝。 这想法也不过是在脑中一闪而过,面前的桃花已经落尽,青涩的桃子已经挂满枝头,要不了多久,就会成熟,发出诱人的甜香。 正如推测的,不过等了片刻,桃子果然成熟,个个两个拳头大小,粉白粉白,看起来味道就不错。 李真咂舌不已,这样的桃子比后世的水蜜桃品质还好,在此时更是神品,哪怕不含灵气,也会大受欢迎。 抹抹嘴角不多的涎水,他抓住最近的一根桃枝,就要采摘上面的桃子。 就在手快触碰到桃子的时候,浓密的枝叶后突然露出一张毛茸茸的白脸,冲着李真龇牙咧嘴,满脸恶意。 “啊!”惊呼出声,李真被突然冒出来的白脸吓得后退两步,待看清楚是只白猿后,才抚着胸口怒道:“竟然是只臭猴子!” 不知道白猿与白毛的猴子是不是一个品种,反正眼前这只体型不过普通成年猴子大小,只不过全身毛发俱是白色,看着有些特别。 “你不会是看园子的灵兽吧?”李真脑中瞬间想起数个有关白猿的传说,自己还能编上十个八个。因着上次来此,只有蜜蜂,并无灵兽,他也搞不清究竟怎么回事,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能摘桃吃桃就行了,无需想太多不是么。 白猿满眼恶意,防备地看着他,上肢尖利的爪子闪着寒光,微弱的风在上面萦绕,可惜,李真并没留意到。 尽管白猿浑身写满了拒绝,李真会放弃吗?自然不会。他全速运转内气,使出蹑云步,忽左忽右,连着采了三五个桃子,这才跳出桃林,转身就跑。 白猿起初并未追击,但偏偏李真回过身来冲它挑衅一笑,似乎激怒了对方。只听白猿一声长啸,随后就感觉后背屁股凉飕飕一片,隐隐还有荆棘刺伤般细密的疼痛,虽然不致命,可着实不甚舒服。不过,也因为不是很疼,他也没上心。 一连飞跑十几丈,除了那声长啸,白猿并无其他反应,这让李真大胆起来,不就是摘了几只桃,应该没所谓。 在小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拿起一个桃子在身上蹭蹭,放进嘴里后,他眼睛立时睁大了,所含灵气是上次的数倍!一瞬间,内心蠢蠢欲动,贪欲无限膨胀,想回头再去摘些。 远处飘来一片阴云,将光线遮住,天阴沉下来。随着阴云的飘近,传“嗡嗡”的响声,也不知是什么。李真对此并没在意,想着一会若是下雷阵雨,是不是该先找个地方躲雨。 三口两口将桃子吃完,阴云也已距离不远,无意抬头一看,大片大片的蜜蜂正遮天盖地般飞了过来,李真大惊,这明显冲着他来的。 急得团团转,想跳入水中躲藏,偏偏这小河清浅,容不下成人的身体。他只好顺着河岸一路狂奔,希望小河尽头有瀑布或者水潭。 李真的速度不慢,蜂群似乎更快,不过数息便到了跟前,将他团团围住,裹了一圈又一圈。 忙运转内气,用防护罩罩住全身,但蜂群似乎能吸收这内气。等防护罩被吸食殆尽,雨点般的蜂刺戳在身上,让他惨呼不止。 过了好一会,蜂群才逐渐散去,而李真全身浮肿,胖了足足两圈。 哭丧着脸,运转内气疗伤,这才发现原来修为早就恢复,而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莫非是刚落到桃林的时候? “嚯嚯嚯——”怪叫声传来,李真望过去,见白猿正指着他咧嘴叫着。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家伙正嘲笑讥讽他呢。李真冷着脸不理,白猿偏又指指没散去的零星蜜蜂,又指指自己,原来这些蜜蜂是它驱使来的。 李真咬牙切齿,却不敢再得罪对方,这会是蜜蜂,下次不会是蟒蛇什么的吧。不过,“先撩者贱”,怪不得对方,谁让自己以为对方无害。 背上又痒又痛,他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了皮肤,扯起衣服一看,不管上衣还是下衣,身上穿的只有前面半片,后面半片不知何时被切割掉了,上面的切口整整齐齐,分明是利刃所为。 这让李真惊怒不已,究竟是谁,谁有这功力?想到犯贱冲白猿竖中指,随后背上就发凉,他忽然恍然大悟,白猿原来还能操纵风刃。 跺了跺脚,李真只好继续前行,想先找到人家换身衣服,总不能就这么衣衫不整吧? 好在运气不错,大概半个时辰后,小河尽头出现了一个村庄,袅袅炊烟正缓缓升起。 看看天色,原来已经傍晚。 李真用半片衣服胡乱遮着身体,想等天色昏暗再进村,遂一屁股坐在村口一丛灌木后。 “小伙子,你是谁?怎么坐在这里?”正垂头丧气着,李真听到一道如同天籁般的声音,抬起头,见说话的原来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还有隐隐的药香味。 灵机一动,李真忙站起身,拱手道:“老人家,我在山里遇到山匪,被抢劫了,本打算进村求助,只是衣衫不整很失礼,这才想等到天黑无人时再进村。” 老人身形瘦削,但精神矍铄,面庞红润,热情道:“我家就住村口第一家,不如你跟我进村吧。” 李真自然没有不愿,但还是道:“若是老人家不嫌麻烦,在下自然愿意。” 老人摸着胡子道:“不麻烦麻烦。”说着,指着一处竹屋,道,“瞧见了吗?那里就是我家。” 李真两眼发直,怎么刚才还在北方,这会又到了南方?北方哪里会住竹屋? 老人前面带路,李真才发现对方背上背着竹篓和药锄。 “老人家,您是大夫吧?”李真笑问道。 老人并未奇怪他怎么知道,点点头道:“略通医术。” 李真大言不惭道:“不瞒老人家,在下是位神医。不少人称在下医术通神。” 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医术通神?这可是莫大的赞许。你以为自己医术如何?” 不知为何,李真觉得这一眼包含了很多东西,让他看不明白,不过出于对医术的自信,还是自谦道:“马马虎虎吧。” 老人意有所指道:“你很自信。想来有独到之处。” 李真洋洋得意道:“某对手术与炼药一道犹为精通。” 老人笑笑:“那要让老夫领教领教。” 听老人这么一说,他有些后悔,今天怎么像黄毛小子般轻狂?当初在京城不敢大肆扬名,还不是怕会有杏林中人找上门切磋比试?怎么今天竟然放松了警惕,对着一个陌生老大夫吹嘘自己?太不稳重了,不妥。 他只好尴尬笑笑。 “我有一徒名甘沛,医术不错,去给人看诊了,等明天回来,不妨彼此学习学习。”老人家又是一笑。 李真干笑两声,知道自己的言论引起同行的不服了,只好胡乱点点头。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竹屋,竹屋正房三间,厢房各两间。 只见老人将背篓取下来,将里面的药材拿出,清理炮制动作飞快,不一会,就晾在竹匾里。 李真暗暗称奇,这手可比自己的强太多了,似乎用了特殊手法,眼馋,想学。 不过他也知道,敝帚自珍,手艺人独特的手法不会轻易传授给外人,只能暗自惋惜。 老人处理完药材,笑着道:“家中只有我与徒儿两人,年轻人你随意就好了。” 李真这才想起还没介绍自己,忙道:“老人家,在下李真,有劳了。” 老人摆摆手:“这没什么。你会做饭吗?若是会,就去东厢房做饭去吧。” 李真其实并不饿,桃子管饱,哪怕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没有饥饿感。不过,老人想来要用晚膳,他自然想表现一下,以感谢对方的收留之恩。 这晚李真睡得极是香甜,连老人引着徒弟甘沛来看他都全无所知。 “师父,这次你看中的就是他?”一个清风朗月般的青年皱眉望着床上呼呼大睡的李真不解道,“没什么特别,年龄要三十了吧?会不会太老?记得收我的时候才五岁。” 若是李真听到有人嫌弃他老,他能气炸,三十岁怎么能算老?分明还是青年。 老人笑道:“明天你探探他的底,他很自信,说自己精通手术和炼药。” 青年惊讶道:“是吗?竟然有人在师父面前自信?竟然没被打击到?” 老人笑眯眯道:“他可没有你了解我,若是了解了……” “自然大受打击。”青年木着脸道。他已经不指望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希望能达到师父的水平。 次日一早,李真刚起床洗漱好,换上甘沛的衣服,走出房间,就看到端着早膳到院子里的甘沛。甘沛风姿极佳,全身出尘之气,但李真不在意,平凡是他的追求。 “这时我徒儿甘沛,这是神医李真。”老人语中带笑道。 不知怎么地,李真偏偏听出一股子揶揄的味道,不由耳根红了,再次后悔轻狂说了几句“实话”,哪怕这里是穷乡僻壤也不能如此不羁啊。没错,他认为“神医”这事本身就是事实,错就错在是自己说出口的,反为不美,容易被同行看轻。瞧瞧,对面的师徒俩可不就如此嘛。 “神医?”甘沛挑挑眉,“倒要领教。” 李真尬笑道:“好说,好说。” “那就先比试炼药,再比试手术?”甘沛问道。 李真瞧瞧他,又瞧瞧老人,见两人均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胸中突然豪气大兴,笑道:“好说,好说。”不服?那就比到服。 老人见比试定了,哈哈大笑,捋着山羊胡道:“昨天见你对我炮制药材的手法很感兴趣,若你胜了,便传给你。” “真的?”李真惊喜道,“一言为定!”还有这种好事?想什么来什么?莫非该改名叫“如意”?他暗暗得意。 老人见他满脸荡漾的笑容,暗自摇头,三十岁也还是个孩子啊,当然是对比他的岁数。 朝食过后,约定比试的两人就来到西厢房内,原来这是个炼药房,里面有药炉,各式药材,各种瓶瓶罐罐。 “既然比炼药,那就用现存的药材炼制三味药,一味活血化瘀、一味激发生机、一味洗筋伐髓,谁的效果好谁就胜,三局两胜。”老人发话道。 李真摇头道:“抱歉,洗筋伐髓的在下没有药方。” 老人笑眯眯道:“没有我给你。”说着,递给他一张纸。 李真眉头微皱,伸手接过,见上面列出的药材足有上百种,其中最重要的药引脱骨花是从没见过的。好在,药方底部有脱骨花的注释,详细描述了其药性及炼制手法。 将前两味曾多次炼制过的药完成后,他才开始研究脱骨花。 连续炼制两次,浪费了两副药材,洗筋伐髓的淬体丹还是失败了,让李真不解,明明按照药方上的法子,怎么会失败呢?要知道每味药只能选择三副材料,一旦失败,只能认输,他可不甘心。 皱着眉头,一遍遍回忆每味药材的特性及炼药过程,从君臣佐使上再次分析。假设验证推翻,再假设再验证再推翻,反复多次,直想得头脑昏沉,忘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暗无边界的识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脱骨花属热性,需搭配寒性的草中和,于是拣了冰草加入,重新炼制,果然融合后的药液变得中正平和,很顺利地炼成了淬体丹。 “成了!”闻着药香,李真惊喜地喊了一声,用瓷瓶装好新出炉的药丸。 老人一把夺过药瓶,拿到鼻子边闻了闻,笑着点头道:“不错,的确成了。” 甘沛的三味药自然已经炼好,这会正静静等着师父的评比。 老人将李真的淬体丹递给甘沛,微笑道:“你也瞧瞧。” 甘沛伸手接过,将药丸倒入掌中,切下一小块,看了看成色,又放进嘴里品了品,才慢慢点头道:“的确成了。” 李真不解,心里直嘀咕,难道这味药很难炼? 182、拜入长春谷4 “不错,你获得我老朽的认可了。”老人笑眯眯地望着李真道。 “多谢老人家。”李真喜滋滋道,能学到一手炮制药材的好手法事半功倍,这肯定是自己的机缘 老人伸指冲着他双眉间一点,李真警惕之心陡然升起,但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犹如被点了穴。偏他运转内气仍然流畅无比,没有一丝凝滞。 脸上笑意顿时消失,心底大骇。 脑中念头流星般闪过,还没想出对策,老人的手指就到了额前,微凉胀痛迅速延伸到整个识海,李真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李真吁出一口气,原来他正盘坐在阵法之内,而识海中悬浮着一个泡泡,里面正是老人炮制药材的的独特手法。 戳破泡泡,手法瞬间了然,如同cpu读取移动硬盘上储存的内容。 嗯,这种传功的方法他也会,不过从幻境中学到的技能竟然真得能在现实中出现?有些方。 长春谷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对收徒要求严格,偏又急切地让他拜入呢?一瞬间,什么血祭、人祭、找背锅侠,各种阴谋诡计在脑中翻滚。 “咳,哪有没风险的决定,只要收获大于付出,让我翻阅学习长春谷的典籍,背锅就背锅吧。”李真暗想,“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辈子本就是捡来的。” 将新学到的手法熟练,他才站起身,从阵法里走了出去。 看了看天色,似乎在里面呆了不过两三个时辰,“莫非我天赋异禀,所以才早早通过考验,而不是像天资不足的那些人一样需要十二个时辰?” “我果然不凡,天纵之才也不过如此了。”心下得意,李真脸上不由露出自傲的笑容。 “李真,既然出来了,说明你已经通过炼心阵,现在到宗派议事堂来。”耳边传来朱贵的声音,凝音入秘本来就不是什么绝技,只要内气深厚就能施展,对于超一流高手的朱贵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某来了。”李真回道,大鹏展翅般一路飞纵,很快来到议事堂。 议事堂里坐着左婵娟和朱贵。左婵娟此时并未蒙面,李真见她果然生的如仙露似明珠,璀璨夺目,艳光四射,不由咂舌,天女不过如此。 两人见他进来,神情未变,仍然面带微笑,同平时冷冰冰的模样很不同。 李真行了礼后便静静站着,拜入门派一事约莫成了。 果然,但听掌门大师姐轻笑道:“李真,我代师收徒,从今日起你就是长春谷五弟子,现在跟我去拜祭祖师。” 李真纳罕,这种传承已久的门派不应该广邀宾客,举行盛大的收徒典礼吗?怎么如此草率,连门下仅有的四位弟子都无法全部出席?难道是自己不配?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不渝。 不知是不是左婵娟感觉到他的不满,微笑解释道:“你二师兄、三师兄都在闭死关,若是这次不突破,寿元无多。” 原来如此,李真恍然大悟。随后又不解,为何没有收更小的弟子?超一流高手怎么也能过百岁吧? “不是不收弟子,而是数十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左婵娟一边引着李真穿过议事堂,来到后面的宗祠,一边说。 这宗祠除了建材同其他建筑一般,是一水的白玉,与普通人家的祖祠相近,摆着一排排的灵位,从祖师爷到上代掌门,密密麻麻,看着有些眼晕。 按照左婵娟的要求,李真三叩九拜,又上了三支手腕粗的香,就完成了仪式,完全没有修真门派的超脱之气,同武林门派仿佛,让人大为失望。 一边腹诽,一边用神识打量那些牌位,还要装作乖巧小师弟的模样,李真表示心累。 等从宗祠出来,他忽然道:“是不是这样我就算正式弟子了?” 左婵娟丢给他一个藕色荷包道:“还有这个。就不知你何时能用。” 李真赶紧接过,神识一扫,才发现藕色荷包上绣着一根长着长颈小花的修长小草。 “脱骨花?” “你能看到脱骨花?”左婵娟惊讶道。 一直在旁观礼的朱贵也愕然道:“脱骨花只有能使用储物袋的时候才能看到,你竟然已经有了神识?” “这真是储物袋?!”李真爱不释手地拿着荷包,“妙,妙极。我就猜测修真传承未断的门派会有储物袋。”尤其那些快要消失的门派,像长春谷。 “你知道储物袋?”左婵娟和朱贵面面相觑,心中更是惊讶。当初两人拿到的时候可没李真的淡定。 “不就是袖里乾坤的法门吗?”李真胡乱答道,“不知有没有缩地成寸。” 一瞬间,李真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这一切还没有以前看的修仙话本精彩。起码人家书生还能遇到鬼啊狐仙啊龙女啊,来段艳遇或者露水情缘,自己有什么呀。 算了,医术使我快乐,他暗叹。 “师姐,我现在能不能入藏书阁阅读典籍呢?” 左婵娟道:“储物袋里有你的身份玉牌,可以自由出入除顶层之外的所有层。” “多谢师姐。”李真拱了拱手,就要往藏书阁去。 朱贵忙拦住他道:“师弟,你刚入门派,师姐准备了宴席,不如一起用过再去看书。” 李真想,也对,的确不急在一时。这会抛下掌门师姐,好像加入门派就是为了长春谷的典籍一样,显得过于市侩了。虽然这的确是最主要的目的。 于是,他笑道:“对长春谷的医术仰慕已久,一时忍不住,让师姐师兄见笑了。” 左婵娟笑笑,别看长春谷曾以医修立世,然而尽管这一代弟子人人皆懂些许医术,但并没有人将医术学的十分精妙。或许一个门派的衰败就是从不能充分利用已有传承数百年的知识与资源开始。 对于李真而言,不管朱贵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能学到长春谷的绝学才是最重要的。而对方的谋算不知何时就会暴露,若双方撕破脸,很可能与学习典籍的机缘擦肩而过,可不得争分夺秒。 不过,能让他自由阅读大部分典籍,还是让李真有些不解,这应该就是正式弟子的待遇,但对方究竟想从他身上谋算什么,全无线索。 毕竟在李真眼里,长春谷弟子的医术与炼药术不应该比他差,守着宝山难道还会当乞丐? 从这日起,李真就以有限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典籍中去了,连朱贵离开都并未觉察。 …… “抽我,快用鞭子抽我!”宫九一边呻吟一边命令沙曼。此时,他身上的白袍已经布满鞭痕,而每一处鞭痕都渗出鲜血,将白衣染红。 沙曼看着状若癫狂的宫九,眼里闪过快意与蔑视,谁能想到人前高贵如王子的宫九少爷在自己手下犹如一条野狗,求着自己鞭挞呢? 想到这里,她心头犹如三伏天饮下一杯冰镇酸梅汤,激爽不已。再次甩出毒蛇般的长鞭,辫梢伴着破空声重重落在宫九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宫九的喘息声更沉重了,却诡异地透着兴奋:“再……再来……不要停……” “咻咻”又是数鞭,宫九的白衣渐渐变成血衣,平时一丝不乱的头发变得凌散,遮住了面孔,遮住了额头的冷汗,也遮住了发着红光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不堪的沙曼靠坐在椅背上大声喘气,手里鞭子的辫梢滴着鲜血,染红了地上铺着的白色波斯长毛地毯,那是来自西域价值千金的地毯。 宫九身上的衣袍早就破碎,露出里面遍布鞭痕青青紫紫的皮肤。只不过瞬间之后,伤痕便全部消失,变得莹白如玉,如同从未受伤。 静静躺在地毯上,宫九的喘息声逐渐平稳,他抬眼望向沙曼,将沙曼眼里的讥讽鄙视看得清清楚楚 “哼。”一声轻哼后,房间里只剩下沙曼一人。 沙曼勾了勾嘴角,闭上眼睛,微扬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沙曼是一个带着浓郁异域风情的女人,长着一双绿色的猫眼,长腿丰胸。在被兄长卖入青楼后,被宫九救了回来。贪钱、好赌、放浪似乎是她的标签,但偏偏谁都不敢得罪,因为宫九爱她宠她。 房间一角的桌上,从北海找来的冰花在这炎热的无名岛上已经化为一滩水,那是宫九带给她的礼物。 沙曼绿宝石般的美丽眼睛猛然睁开,射出恶毒的光,望着宫九消失的地方,似乎要将已离去的宫九连皮带骨全部吞噬。 “哼,不过是个婊子,还瞧不起九哥。”窗外传来少女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不是九哥救了你,你早就成破鞋了。” 又是这样,沙曼紧紧握着拳头,似乎就因为一次被救,她整个人就要像条狗一样奉献出灵魂和肉体,不能拥有自我。 可,谁又甘心做个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傀儡呢。 远处传来阵阵花香,混合着潮湿的海洋气息,越发提醒着所处的无名岛不过是海上一处远离人间的孤岛。 沙曼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眺望着远方,那里的海平线犹如墨线一般为天地划出边界,不时有巨大的海鱼跃出墨蓝的海面。 “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何也?不知山外有海,海外有山也。”喃喃地念完这句话,沙曼忽然大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甚至笑弯了腰,只是没人发现她碧绿的眼中成串的泪水如珍珠般滴落。 “发什么疯,骚狐狸!”少女的声音再次怒骂道,“吵死人了!” “开赌了,沙曼,你来不来?”另一道男人的声音喊道。 沙曼直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高声回道:“来!”说着,快步走到梳妆台前,从首饰盒里拿出银票,急匆匆走出门去。 “又去赌钱。真想不通,文武双全,英俊潇洒的九哥怎么会喜欢她?!”少女抱着只小白兔,蹲在沙曼房间的窗外不解道。她不过十六七岁模样,长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灵活的如同养在白水银里的两丸黑水银。 “虽然九哥有时候看起来很笨,常常会迷路,甚至连方向都分不清。有时候问他一百个人中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他说不定会去找一百个人来,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才能回答得出。可他也有数不尽的优点啊,比如无论多难练的武功,他全都一学就会;无论警卫多森严的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你心里想的事,还没有说出来他就已经知道;假如你要他去杀一个人,不管那个人躲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在保护,他都绝不会失手。这样的天才世间又能有几个呢?” 少女掰着手指数着宫九的优点,随后就托着腮,叹了口气道,“哎,真希望九哥能找个配得上他的九嫂。反正不能是沙曼,太肮脏。” 少女满脸嫌弃,似乎沙曼是什么脏东西。小声嘀咕了一会,她才站起身来,往不远处的山坡上走去。 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有条青石砌成的小径,小径两边种满了扶桑花,尽头是座木屋,那里想必就是她的住处。 “宫主,你跑到哪里去了?牛肉汤烧好了吗?”有人喊道。 少女笑道:“已经熬了三个时辰,现在就能出锅。” “那感情好。你煮的牛肉汤可比御厨还好。”来人恭维道。 少女吃吃笑道:“你就会拍马屁。不过就算你拍马,我也没法子让父亲饶了你,谁让你的任务失败了呢。” “你?!”来人怒道,“你耍我?!” 少女淡淡道:“我什么时候耍你了?难道这牛肉汤不好喝吗?” 来人敢怒不敢言,无论如何,这牛肉汤味道的确美味,他还做不来颠倒黑白,当然,也不敢。 宫主幽幽道:“难怪父亲要找一批新人,最近任务成功率太差,比往年低了好几成,收成不好。” 来人似乎气消了,不由抱怨道:“还不是那个神医李真,误打误撞坏了我们许多布置。我看还是先将他宰了为妙。” 宫主好奇道:“他真得能变脸,让人变美?” “是吧。” 宫主拍手道:“太好了,我要把他抓到无名岛。” 183、传承 左婵娟站在峭壁下,将手中的掌门令牌用长春功内气激发,一道白光闪过,面前露出一个洞口。她整整衣裙,缓步走入洞口,洞口在身影消失后重新化为岩壁。 洞内并不是黑漆漆一片,而是宛若另一个世界,处处琼花瑶草,蜂蝶翩飞,甚至有鸟雀啁啾,山泉淙淙。 左婵娟脚下不停,很快来到一处大殿,殿内中央高高耸立着一个青衣男子的雕像,男子背着背篓,手拿药杵,目光平视前方,如同普通药农。 在雕像下放的蒲团跪下,她默默祷告,随后离去。 又到了长春谷五年一次的大日子,掌门师姐左婵娟早早为随后将要举行的再一次传承仪式做好准备。 回到议事堂,刚刚坐下,就见朱贵走了进来。他整个人裹着长春谷浅绿月白相间的弟子服,看起来愈加像个大肉丸子,看得左婵娟想扶额,长春谷的仙气完全败在小师弟身上了。想起朱贵五岁刚入宗门时玉雪可爱的模样,左婵娟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朱贵对师姐的嫌弃仿若不知,行过礼,笑道:“掌门师姐,今年的仪式都准备好了?” 左婵娟斜靠着椅背,支着下巴,叹了口气,轻声道:“还不是同往日一般,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 左婵娟蹙着眉头,用手揉了揉额角,轻叹道:“总归让师父失望了。” 朱贵劝道:“未必。李真资质还可以,就是容貌丑陋,恐怕不为师父所喜。” 左婵娟幽幽道:“文武双全,天赋异禀,根骨奇佳,还要容貌昳丽,这有些为难人。” 朱贵也叹气道:“大师姐这些年辛苦了。” 左婵娟摇头道:“总归让师父失望了。” 朱贵见一向自傲的掌门师姐在这个重要日子不停这么说,知道她担心师父责罚,不由柔声安慰道:“师姐,你尽力了。” 左婵娟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另一只掩在长袖内紧握的拳头指节已发白:“师父那里只有成与不成,哪里有尽力一说?” 想到往日在谷中学艺的那些岁月,朱贵头皮发麻,嗫嚅道:“那么多年过去了,师父还会一成不变吗?” 左婵娟沉默不语,想起师父,不由坐正了身体,双手却不自觉地绞着衣袖,连上面绞出一个洞都没发觉。 朱贵偷偷瞧了瞧她的神色,满心沮丧,后悔当初半途而废,早早出谷,才造成今日的无能,以至于完全帮不了师姐。 “你莫要如此作态,得个李真已经是意外之喜,勉强能用。”左婵娟见他四十几岁油腻的脸上竟然露出孩童般的无助、惶恐,不由出声安慰道,“师父……或许师父已经变了呢?” 两人都知道抱着的这种想法可能性不大,却还是怀着一丝丝期望。 沉默地相对而坐,大堂里的空气都让人无法呼吸了,哪怕根本没有太多人。 “掌门师姐、师兄好,我来了。”正愣怔间,李真走了进来,乖巧地行了礼。 “李真,你来了?这几天一切可好?”左婵娟柔声问,脸上挂着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李真压抑着内心的惊讶,忙道:“好,一切都好。就是典籍实在是多,看个三年五年可能都看不完。” 朱贵不由嗤笑道:“那是本派数千年的积累,你竟然贪心地想几年内看成?自不量力。”见左婵娟对李真如此看重,他心下不爽,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掌门师姐都没对他这么笑过了,竟然便宜了李真这个才入门数天的人。 不过,想到传承,他还是闭了嘴,等过段时间再找李真算账。这人完全忘了李真把他打得筋骨寸断,全身瘫软。 李真笑笑,朱贵这话并没错。 左婵娟道:“今日打断小师弟的闭关,是为了五年一次的传承。我长春谷弟子每五年即能入禁地获得一次祖师爷传承的机会,这一次就是小师弟的机会。” 李真愕然道:“传承?”玉简?魂珠? 朱贵道:“对。是不是很意外?这便是传承千年的大派底蕴,可不是江湖上那些武林门派可比的。” 李真故意装作看不出他的得意,佯装不解道:“那些典籍不是传承,还有另外的传承?” 左婵娟笑笑,解释道:“祖师爷给的传承在门派禁地,类似于佛家的灌顶之术,自然不同于典籍。” “灌顶?这是好事啊,不用费心记忆,就能全部牢记,实在是妙。”李真拍手赞道。 朱贵不由气闷道:“你以为谁都能获得祖师爷的青睐,获得灌顶的机会?若是你识海不够,说不定会变得疯疯癫癫,以前不是没有。” “还有这种事发生?没有人守护在旁,及时打断传承?”李真有些紧张地问,“武功突破时一般还有有人守护,或者躲在密室,获得传承时竟然没有类似的安排?” 左婵娟一愣,随后道:“传承时只能留下一人。” 李真点点头:“那么只有我一人能进入禁地吗?” 左婵娟道:“我会陪同在侧。” 李真心里直嘀咕,越来越不安,这才入门派多久,竟然还有这种好事?越来越不安可怎么办?这长春谷究竟打得什么算盘?难道真得拿自己血祭? 左婵娟见他脸上满是担忧,柔声安慰道:“别担心,很简单。自从灵气断绝以来,已经没有多少弟子获得传承,你也未必能获得。” 李真不由好奇道:“过去几百年都没有一个吗?” 朱贵哼了一身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传承需要修炼出神识,而容纳神识的识海还要足够辽阔,你以为每一个新弟子都能达到这个标准吗?” 李真不好意思地笑笑:“江湖传言长春谷中都是谪仙人,所选弟子必然不同凡俗,期望难免过高。” 左婵娟点头道:“小师弟这个想法也没错。早些年门派在俗世的确悄悄寻找有木系根骨的弟子,可惜,因灵气断绝,灵根萎缩,天赋异禀的弟子已经很难找到。” 李真点点头,这不就如同后世的末法时代吗?内气都练不出来,还灵根、灵气呢。瞧瞧长春谷,连他这个充数的算在内也只有五个弟子,眼瞧着就要被天地灭绝了。这方小世界显然正朝着某一个方向发展,但肯定不会是修真世界。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朱贵哼了一声道:“问这么多干什么,进入禁地,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也不要怕识海被撑爆,只要不贪心,基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门派大事记里记载的那位是因为他是其他门派的卧底,才被祖师爷搞得疯疯癫癫,这就无需让李真知道了。 李真点点头道:“谢师姐师兄的指点。” 左婵娟见时辰不早,站起身来,道:“师弟,随我来吧。” 说着一步跨出议事堂,来到茅屋外。 李真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迎风飞驰,很快来到一处峭壁。 左婵娟再次激发掌门令牌,露出禁地的入口,迈入其中。 李真毫不迟疑,身体跟着掠如其中。 看到眼前大片的灵花异草,他并没有意外,早在偶遇朱贵时,便有猜测,这所谓的禁地正是他在灵鹫宫断桥跌入的秘境。 左婵娟一直悄悄观察着李真的表情,见他哪怕看到无数灵草灵药,也毫不动容,不由暗赞小师弟好心性,更是对其多了一些认同。她自然不认为精通炼药之法,又在藏书阁读了数天典籍的李真不认识那些灵草。但人家既然没有露出贪婪之色,自然是因为心性上佳。或许误打误撞间,真为创春谷收了个不错的弟子。 虽然来过这里,但毕竟不熟悉,没有地图,秘境辽阔,显然只走了很小一部分。 长春谷多年来能占着这处秘境显然花了不少心力,可惜就算如此,也只剩小猫三两只,并没有发展壮大,颇令人唏嘘。 曾几何时,李真以为会在这个小世界迎来灵气复苏的一天,甚至武侠小世界升级为修真中世界,但现在不这么想了,此方天地不知是不是因为人为或者神为,已经偏离了原来的发展轨迹。按照原来的轨迹,应该是修真世界无疑,但现在嘛,一切未为可知。 跟着左婵娟踏过设了阵法的大片王莲叶片,穿过一片绿地,李真看到眼前出现一座青色大殿。大殿碧绿滴翠,看起来华丽如翡翠雕就,很符合长春二字。 左婵娟再次激发掌门灵牌,将大殿门打开,转头对李真道:“快进去吧,这是你的机会,唯一的机会。”因为传承大殿就要消失了。 李真点点头,并不迟疑,走入大门中。尽管不熟悉左婵娟,但话语里隐隐的急切还是让他若有所悟,这个传承或许就是将自己收入门墙的原因。 大殿里空空荡荡,与李真想象的什么摆着灵器、灵宝、灵丹、修真秘籍的大场面完全不同,只有一个高大的塑像,高约七八丈,在塑像脚下,犹如侏儒一般。 “怎么获得传承?难道是这个塑像?”李真暗想,抬头仰望。 “啊,是老人家!这莫非就是祖师爷?”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面前本向前平视的雕像竟然低下头来,眼睛发出一道亮光,射向李真。准确的说是射向李真的识海。 躲闪不及,光芒没入李真额头,很快消失不见,犹如寒冰融入热水之中。 跌坐在蒲团上,李真久久不动,而识海中却掀起滔天骇浪,将接受到的光芒一点点吞噬消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百年,睁开眼睛,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抬头再次看向塑像,塑像却在视线里四分五裂,化为尘埃,转眼消失在空气里。 望着比进来时还空荡荡的大殿,他不由惋惜道:“可惜这大殿不是随身洞府,若是能炼化,收入丹田就好了。” 当然,这话也不过是说说,他没那么高的修为。 至此,李真才明白为何入门不足五年便能入禁地接受传承,感情传承要消失,不知道这是已飞升的祖师爷的意思还是天道的意思。若是个游戏世界,恐怕就是程序问题了。 走出大殿,就看到左婵娟正盘坐在明镜般一尘不染的地上,一点看不出初次见时不染凡尘的模样。 他不由笑道:“大师姐等久了吧?” 左婵娟起身道:“不久。”并没有问他有没有成功接收传承。 两人并肩前行,飞驰在秘境之中,不一会便来到一片灵药园中。 左婵娟停下脚步,轻叹一声道:“小师弟,这次来禁地,要麻烦你炼制一些丹药了。” 李真并没有问原因,而是点头道:“请师姐将丹方给我,最好再给一个丹炉。” “自然会有。”说着丢给他一个荷包。 李真暗道,难道是因为长春谷弟子少?储物袋竟然还很宽裕。 左婵娟叹道:“不是所有的灵草都适合练武之人。”随后,又苦笑一声道,“若是服用之后爆体而亡岂不自讨苦吃。” 李真恍然大悟,长春谷显然是守着宝山却不能大肆花用,这可真是世间一大悲。 灵草中的灵气需要特殊处理,让其饱含的能量变得温和,适合武人使用,这才是李真的作用。 感情自己就是个炼药工具,这下,李真明白了,也放心了。 “我们几个空有练武的资质,却没有炼药的资质,有劳你先炼制延寿丹吧。”左婵娟忽然道。 “延寿丹?”李真愕然,“这个不容易炼成吧?” 左婵娟幽怨道:“你的师姐、师兄都要寿元将近了,你竟然说不容易?” 李真忙摆手:“这丹药一听就不简单,不提材料有多珍稀,成丹必然艰难,未必能炼成。” 左婵娟斩钉截铁道:“试试吧。” 李真苦笑道:“要我说,还不如炼制大还丹什么的,让师兄们突破修行瓶颈,以增加寿元呢。” “两个方法都试试。” 李真只好苦笑。 “你莫非想熬死我们四个,独占长春谷吗?”左婵娟幽幽道。 “不敢,不敢。”李真连忙摇头否认。 “哼,我看未必。” “……” 184、欠债还钱 “押大!押大!全都押大1” “小!小!一定是小!” 一个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袒胸露背,卷起袖子,扬起手臂高声大喊着,眼睛却死死盯着赌桌上不停滚动的色子。 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头油、脂粉、酒气的气味,尽管外面是严寒的凛冬,室内却热情犹如暖春。 随着色子停下,露出上面的点数,沮丧哀嚎者远远多于惊喜狂笑者。不知是因为输的太多还是因为太热,许多人额上布满大颗大颗的汗珠,眼里盛满恐惧。 “这下完了,九公子一定会让我拿命抵赌债。”一个全身锦绣头戴玉冠,看起来出身不凡的青年惊恐道。 “黄兄,还是赶快从府里支银子还债吧,哪怕你爹娘打你一顿,也胜过还九公子的高利贷,利上加利,你一世都换不完的。”另一个稍微年长几岁的孔姓青年劝道。 黄公子见孔公子劝他,想到对方也欠了不少赌债,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不如此做?孔府也少不了你的银子。” 孔公子苦笑道:“不瞒你说,不过一年,在下已经从负债百两变成十五万两,在下……在下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说着,竟然更咽起来,甚至流下了几滴泪水。 黄公子看不过眼,递给他一条手帕,将信将疑道:“盘剥竟然如此厉害?为何借给我的人不是如此说的?” 孔公子擦了擦脸,又擤了擤鼻涕,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见全是输红眼的赌徒,并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凑到黄公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黄公子表情从疑惑变为惊讶,又变为气愤,最后变为麻木:“九公子竟然是太平王世子?若是这样,这高利贷……” 孔公子苦笑道:“在下恨啊,若是早知今日,定然不会凭借身份借钱,这分明是个陷阱。黄兄,趁还来得及抽身,赶紧还上,哪怕被黄大人多打几棍也比上不了岸好!” 黄公子苦着脸点头道:“多谢孔兄的腹腑之言,眼下恐怕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没想到借款时与还款时是两副面孔,明明他们先前求着我借款。” 孔公子苦笑道:“谁能想到这是个布置精妙的陷阱呢,偏偏人家还占着大义,毕竟没逼着你借钱吧?” 黄公子道:“陛下不能管管吗?已经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孔公子摇头:“借钱的时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违反大名律法,怎么管?据户部的官员说朝廷钱庄里的银子也让负责的官员按照九公子的方式偷偷放了出来,专门借贷给商人,你以为呢?” “借给商人?是扶持他们经商?这岂不是好事?我大名并不重农抑商。”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哪个商人去借都能借出来?就是能借出来,你也要给好处的。比如借一千两银子,起码拿一百五十两到两百两给负责的官员,而官员会把这小部分银两按照官阶高低分给同僚。” “竟然还能如此操作?”黄公子愕然,“这岂不是蛀虫之为?” “这便是朝廷钱庄中的潜规则,想来陛下也是知道的。” “这么会这样?糜烂如斯?”黄公子大受打击,“朝廷的钱庄竟然同民间大肆盘剥臭名远扬的钱庄同样作为?这还让不让小民活啊。” 孔公子又叹气道:“可惜,这得来的利钱可没一分一毫用到陛下和百姓身上。” “若是整个王朝的百姓都欠债,都被钱庄控制,被钱庄背后的人控制,岂不国不降国、民不将民了?那还是陛下的天下,陛下的大名,陛下的百姓吗?”黄公子惊惧道。 “谁说不是呢。”孔公子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一切都因为银子,弄虚作假、笑贫不笑娼、品德败坏……” “若是朝廷的钱庄有如此硕鼠之行,那还比不上九公子呢。”黄公子迟疑道。 “一丘之貉。”孔公子撇撇嘴道。 黄公子担心道:“孔兄,一直不还这钱,九公子不会放过的,你打算如何应付呢?” 孔公子冷笑道:“哼,已经有九公子的人找了我家人、同窗、同僚,大肆破坏我的名声,现在在下已被赶出家门,从族谱上删除,身无分文,一无所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九公子即便想榨干我,全身也没二两油,随便他们了。” 黄公子迟疑道:“孔兄,这样不好吧?” 孔公子又冷笑道:“被他们搞的臭名远扬、前程尽毁,还有什么明天?在下已经报了必死之心。” 黄公子惊呼道:“千万别,孔兄,你可是二甲进士,怎么能放弃自己呢?说不定哪天陛下会有办法。” 孔公子摇头道:“陛下也不过二十小儿,有什么本事解决这个问题?指望不上。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捡到一箱珠宝或者寻到一处宝藏靠谱。” 见从前温文尔雅、清风朗月般的新科进士孔兄,短短一年便变成今天一副赖皮模样,黄公子顿时目瞪口呆,这……这莫非就是因为一百两? “不要惊讶,人都会因为环境、遭遇变化的。不瞒你说,就连我自己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孔公子苦笑道。 “黄兄,你还有救,还是早点告知黄大人,将钱款还了吧,千万别相信他们的最低还款额。信不信,你还的利息已经远远高于借款了,说不定已经是本金的数倍。” 黄公子惊呼道:“真得?你知道我一贯粗枝大叶,从来没有计算过,负责借贷的掌柜建议每期只还最低还款额,没想到吃了这么大的暗亏。这钱庄也太会赚钱了,就是缺德。” 孔公子不屑道:“这话可就说对了。从古至今,钱庄不缺德它能赚钱吗?没听那么多钱庄都声称亏损吗?” 黄公子惊讶道:“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正是如此。不过在下这种总比那些存在钱庄里银子莫名消失的存户好吧。” “还有这种事?存银也会莫名失踪?”黄公子惊呼道。 “呵呵,还是朝廷的钱庄呢。” 黄公子小声喃喃道:“长见识了,太可怕了。看来有钱还得换成黄鱼或者铸成银砖藏在家里密室安全。” 孔公子笑道:“还是先还了九公子的银子再说吧。” 黄公子忙道:“对,对。” 孔公子叹气道:“你还有上岸的机会,千万把握住,不要相信钱庄掌柜的话,他们只不过是千方百计从你身上捞钱罢了。” 黄公子认真点头,拱手行礼道:“多谢孔兄,在下感激不尽。” 孔公子摇头道:“这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 黄公子苦笑道:“举手之劳也只有你告诉我,我那些狐朋狗友可是一个人都没有透露过。”忽然,他又道,“孔兄,不如你出海吧?听说原随云原公子在吕宋建国,需要大量官员,你不如去那里应聘。一旦离开大名,你的十五万两就不用还了。” 孔公子苦笑道:“不是不想,只是我不通武艺,又被九公子的人盯着,没钱出海。” 黄公子忽然笑道:“欠钱的肯定不止你一个吧?九公子有足够的人手盯着那么多人吗?一旦疏忽,就是你的机会,孔兄应该时刻准备着。” 孔公子眼珠一转,笑道:“若是有机会离开,一定将借的一百两还给九公子,十五万两是不可能的。” 黄公子道:“孔兄,我先回府,禀告给父亲大人,希望他能再次帮我扫尾,哎,惭愧。” 孔公子拱手道:“祝黄兄一切顺利。” 黄公子点点头,急匆匆的离去,哪里还有赌钱的兴致和心情?不仅如此,相信自此之后,他还会戒赌,不管是赌画、赌诗、赌酒、赌茶还是赌银子。 望着黄公子远去的身影,孔公子大感欣慰,若是当初有人如此待他,他也不可能债台高筑,一无所有。 将视线收回,看了看仍旧埋头赌钱的一个个赌徒,哪怕这些人衣着、相貌、出身、家底全不相同,但在赌的时候却全都一个模样,蓬头乱发、双眼赤红,犹如疯狂。 摇头叹了口气,孔公子摇着扇子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这二楼赌博的环境比一楼乱糟糟菜市场一般的环境好太多,被分成数个安静的贵宾房,招待的全是一掷千金的豪客,动辄上万两的筹码。若不是他被拘在这里,还没有机会知道这样的隐秘。 目光扫过一个个包厢,孔公子的眼睛又看向楼上。这名为“白玉京”的赌场共五层,越往上招待的贵宾级别越高,就不知最上层招待的会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势力。 “九公子,那个姓孔的在这里坏我们的事,我们难道不管吗?”说话的是个魁梧大汉,脸上一条伤疤从眼角到下颌,看起来狰狞无比。 宫九笑笑:“这有什么,随他说。宫某倒想看看会有多少人听了他的劝说,戒掉赌瘾,一口气还了所有的欠债。若真得不再登门,宫某还是佩服的。” “有关钱庄的秘密被他泄露出去也不要紧吗?”大汉又问。 宫九哈哈大笑:“那是什么秘密?哪个钱庄哪个借款人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众所周知的秘密’。” 大汉点头,不敢再开口。 宫九似乎来了谈兴,轻笑道:“这的确是大名的毒瘤,却无法控制。太祖将受贿官员剥皮填草都没有制止住,更何况现在?我那皇弟可真真辛苦了。” 大汉不敢表态,九公子性格莫测,多说多错,不知何时就会得罪他,被他杀了,还是闭口为妙,沉默是金。 宫九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回答,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看着一楼吵吵嚷嚷的赌场,神色淡淡,眼中却兴趣盎然。 别人当他看得是人,他却知道自己看得是人性。 看了一会那些面红耳赤、声音喊道沙哑的赌徒,起初还津津有味,但千篇一律的表现让他很快感到索然无趣。 “最近江湖上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他把玩着一块羊脂玉佩,漫不经心地问。 大汉忙认真回道:“两大剑客决战紫禁之巅后,陛下因为门票大发一笔,还趁机削藩,拿下了除太平王府外所有的王府,将白云城划为广州府治辖。” “门票都少钱一张?”宫九兴致勃勃地问,“我那皇弟真会赚钱。” “五千两银子。” “也不是很多。” “太平王还在边关?” “是。已十七年没有回府。”大汉低着头,不敢看宫九的脸色。只有不多的人知道宫九便是太平王世子,不巧,他就是其中之一。 宫九沉默了一瞬,又问:“还有什么消息?” “霓裳阁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已经开遍大名十八个州府,包括白云城所在的广州府。” “不错。以后去无名岛无需从泉州港出发,广州港同样可行。” “浏家港也已经疏通好,允许霓裳阁的商船停靠。。” “嗯,这是好事,选择多了,做的好。” “就这么多?” “西门吹雪生了一子,陆小凤育有一女。” “什么?”极难受惊的宫九愕然道,“他们都成亲生子了?” 大汉点头:“消息来源确凿,确实如此。” 宫九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 这些人与他是同一辈江湖人,难免会有所比较。 “好在原随云还忙着建立王朝,仍然单身。”很快,宫九又道,“不知他武功是否更上一层楼?” 大汉摇头道:“恐怕没有。建国难道不需要投入精力吗?那就无法练武了吧?” “或许原随云天赋异禀呢。最起码我就知道他过目不忘。”宫九道,“不要小看人,尤其是享有盛名的人。派去吕宋的人有消息传来了吗?” 大汉摇头:“尚无。” “真是没用。再多派几个人过去。” “是,九公子。属下是否可以问个问题?” “讲。” “吕宋不管同大名还是同无名岛都相距甚远,为何要派人去查探?属下不解。” 宫九冷哼道:“自然是看原随云能否顺利建国,若是能……”以后说不得也会建个王朝玩玩,那样岂不妙哉。 185、仙踪 “宫主想抓一个人。”大汉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将无名岛传来的消息告诉了宫九。 宫九慢条斯理地道:“那就抓了送回去。” 大汉惭愧道:“卑职找了两个月还没找到这人的下落,只能有劳九公子。” 宫九漫不经心道:“我记得你在江湖上的绰号是‘猎鹰’,怎么,这次抓的不是兔子而是狐狸?” 大汉只好道:“这人在江湖上略有薄命,有人称之为‘神医’,有人称之为‘小李飞刀’,精通易容术、医术。” 宫九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怀疑这人换了模样这才找不到?” 大汉道:“据说一年前他前往大雪山,之后再无人见过,莫名失去踪迹。西域我们的势力并不强,没找到太多消息。” “莫非被人弄死了?”宫九淡淡道,“或许得罪了什么人,让人杀了。宫主抓他有何用?如若不重要,无需再浪费时间与精力。” 大汉迟疑道:“但他的友人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似乎对他的失踪无动于衷,这有些不寻常,除非早就得知他的出行计划。” “宫主究竟抓他做什么?” 大汉艰难道:“据说他能为人改头换面,能将人变成美人。” “变美?呵。” 宫九从走廊回到五楼房间。这房间入门便是富贵无双大红牡丹的双面绣落地大屏风。绕过屏风眼前便是张乌木雕花大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齐,摆放在左上角的青花瓷瓶里还斜斜插着一支嫩黄的腊梅,将空气染香。一排排书架靠墙而立,均有一人多高,上面摆满各色书籍,不止有四书五经,还有游记话本各类杂记。 走到大书案后,掀起白色锦缎衣袍下摆,在官帽椅上款款坐下,宫九从腰间抽出短笛,试了试音,面朝窗户,眯着眼睛吹了起来。透骨的寂寞与孤独在笛声里如泣如诉,穿透屋顶,在傍晚皑皑冰雪覆盖的京城上空飘荡,随着冷冽的寒风飘向远方。 “听,这笛声,缥缈犹如九天之上。”今上放下手里的朱笔,侧耳倾听。 上书房里一如既往点燃着龙涎香,除了今上,很少有人如此奢侈,日日使用。或许是因为一个“龙”字? 笛声似乎从外城传来,里面透出的寂寞与孤独让他鼻酸。 闭上眼睛,将眼里的湿意屏住,今上深吸一口气:“春香,茶。” “是,陛下。”春香轻柔却口齿清晰地回道,随后便静静去了殿外安排。 今上习惯性地看了一眼书案旁边,那里曾经是王安这个大内总管站立的位置,而经过紫禁之巅、叶孤城刺杀,他早就随着南王府势力的清扫化为白骨。 一瞬间,今上愣怔了,王安陪伴了他十八年,却仍然选择了背叛,最终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莫非皇帝注定成为孤家寡人,注定孤独寂寞?二十多岁青年的脸上乍然浮起一抹惊慌,那是多年不曾显露人前的表情。 握紧拳头,他垂下眼帘,将这不该有的情绪隐藏,并试着平抑心情。这么做之后,他猛然想起这个法子还是王安教给他的,那时他还是个孩童,尚无法隐藏真实情绪。 今上的鼻子再次酸涩,王安一次次保护他、维护他、照顾他的一幕幕往事画卷般一幅幅摊开,若是没有王安,他或许活不下来,更做不了皇帝。然而,他吸了吸鼻子,才露出一丝柔软的心再次变得冷硬,没错,王安最后还是选择了背叛,倒向了他最恨的敌人代宗一系。 “不值得,他照顾你也不过是职责所在。”今上轻轻摇了摇头,暗想。 春香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上,柔声道:“陛下,茶来了。” 今上微微点头,冲她挥了挥手。 春香行礼退下,站在了三丈外。 今上拿起茶盏,一饮而尽,随手放下,又开始批阅奏章。 上书房内顿时只余沙沙的写字声及哗哗地翻页声。 …… 再次坐在春华楼里,花满楼有些发愣,上次与李真来吃烤乳猪已经是许久之前,也不知他何时再回到京城。 张英风在花满楼面前挥了挥手,喊道:“花兄,可是又想起李真了?哎,我也颇为思念,已经数年未见了。” 花满楼回过神来,微笑道:“的确有数年,自从你去了峨嵋便没有再见。上次在山西只见了你师父及师妹,你没有随行。” 张英风端起酒杯自顾自喝了一口,差点呛到,笑道:“师父前往山西前命我为代掌门,故而没有随行。对了,花兄,李真究竟去了哪里?” 还没等花满楼回答,传来敲门声。 花满楼扬声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正是李焉知及端着烤乳猪的小二。 小二将烤乳猪放好,就退了出去。 反倒是李焉知倒了杯酒,举起敬给花满楼:“花总捕头,多谢你照看春华楼。” 花满楼也举起酒杯,微笑道:“客气。” 李焉知又敬了张英风。 张英风饮了酒,放下酒杯后,才好奇道:“无缘无故地为何要谢花公子?” 李焉知这才道:“去年家父李燕北与城南势力对赌,赌注便是所占地盘与家产。” 张英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赌输赢,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输赢。” 李焉知点头道:“不错。家父正是那时被害。若不是花总捕头,我这春华楼未必保得住。” 张英风点头:“你父亲势力一倒,的确无人再为你提供保护。”对于李燕北,他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是个对女儿不错的好父亲,容忍了李真在李焉知脸上动刀,是个有魄力的人。没想到竟然在去年遇害。不过这也不奇怪,去年死去的江湖人不少于去天宝峡谷寻宝的江湖人,连杜学士这个侥幸在天宝峡谷活下来的人都丢了命。 他自然不知道,若不是李真揭开了青衣楼的真相,独孤一鹤侥幸未死,坚持留他在峨嵋,回到京城就会因无意发现秘密被叶孤城灭口。 花满楼见李焉知满脸感激,不由玩笑一般道:“我可不想李真回来吃不到烤乳猪。他不止一次地说过,京城最对胃口的便是这春华楼的菜肴,尤其以烤乳猪为最。” 李焉知笑道:“李神医去了哪里?何时才能回来?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 张英风哈哈笑道:“我敢保证,只要他回到京城,只要进酒楼,第一家肯定是这里。” 花满楼也微笑点头表示赞同。 李焉知笑了。这时她已经十几岁,虽说还没有张开,却已经有了少女的风情,不再是当年那个早慧的孩童。 “两位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务必告知,在下就不打扰了。” 看着李焉知离开包房,张英风才道:“哎,谁能想到李焉知竟然越长大越美呢?每每看到她,我就对李真的一手绝技叹为观止。” 花满楼笑笑,还每每,张英风最多见过李焉知三四次,其中一次还是李焉知被麻醉纱布包头的模样。 “你这次进京可是有要事?”他问道。 张英风摇摇头:“没什么要事,回来看看爷爷。” “泥人张?” “是。”张英风点头道,“我想接爷爷的班,可惜家里和师父都不同意,说我没出息。” 花满楼笑笑。 张英风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道:“我和李真是好友,你和李真也是好友,所以我们也是好友。以后兄弟就靠你花总捕头罩着了。” 花满楼失笑道:“有峨嵋剑派在,谁敢惹你?你师父独孤一鹤在江湖上可是威名赫赫。” 张英风叹气道:“师父毕竟老了。”闷闷地喝了一杯酒,他又道,“爷爷年纪也大了,陪不了他们多久了。你说为何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花满楼不由想起了江南家中的花父花母,他们也已经年近花甲。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喝着酒,桌上的菜肴反倒一动未动。 “人为何不能长生不老呢?”张英风喃喃道,“若是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我一定要找来给师父、给爷爷。”说着,他又哈哈大笑起来,“若是能从仙人那里求到仙丹就好了。” 花满楼轻笑道:“仙人?”摇头不语。刚刚致盲的时候他整天盼着仙人,想着若是能见到仙人就去求让自己复明的仙丹,可这世间哪里会有仙人呢? 张英风忽然神神秘秘地道:“我告诉你,听说秦地终南山那里就有仙人。” 花满楼见他面红耳赤,只当他不胜酒力,已经有些醉了。 张英风见他不信,扯着他的袖子急切地道:“真得,终南山有个神秘的山谷叫长春谷,里面就住着仙人,个个俊美不凡,能活死人肉白骨。说不定他们就有仙丹让人长生不老。” 花满楼仍然笑着摇摇头。 张英风又道:“这是听师父说的。多年前他在江湖上历练,就遇到过长春谷的仙人。我可不是骗你。” 花满楼这才道:“未必是仙人,或许是隐世门派。大名内的隐世门派有记载的不下五个。” 张英风却摇头道:“是仙人。师父说他们有仙丹一颗就能让人增加数十年的内力。这等手法会是普通武林门派?” 若是李真在此,定然会想到为何长春谷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弟子,江湖人的贪婪必然也是原因之一。 花满楼想到陨石,想到夺舍的厚土宗残魂,猜测这长春谷可能就是类似厚土宗的修真门派。不过知道又如何,天地灵气已经断绝,无甚大用。 不想再谈论这些不现实的话题,花满楼道:“张兄喝多了,不如我送你回家?” 张英风摇头道:“不,不,不,我还没有喝够,我还要喝,你不许拦着我。”说着,又将酒杯斟满。手颤抖着,一不小心将酒洒在了蓝锻锦袍上,将浅蓝变为深蓝。 花满楼见他坚持不离开,摇了摇头:“张兄,你的酒量实在太小了。这种酒就是不善饮酒的李真都能喝三坛,你竟然半坛都受不住。” 张英风不理他,而是趴在桌子上呜呜哭道:“李真究竟去哪里了,我还想请他给爷爷看看身体,呜呜,不想爷爷离开,不想师父离开,不想长大。” 花满楼又好气又好笑,张英风要二十七八了吧,竟然不想长大?这必然是家里、师门给宠的,一路顺风顺水,稍微有点压力就受不了。这会,他有点感谢幼时目盲的经历,那或许就是李真嘴里经常提到的“挫折教育”,起码,他的承受能力要强许多。 显然,花满楼过于谦逊了。在同陆小凤一次次地揭破江湖上的阴谋,与反派刀剑相向,解除一次次濒死危机时,他显然已经适应了高强度压力。 “花兄,我要去找仙人,向仙人求仙丹,给爷爷和师父延寿,让他们多活几十年。”张英风忽然停下哭泣,扯着花满楼的袖子道。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袖子擦脸,如不是目光直愣愣地发呆,竟然看不出一点醉意。 花满楼叹气道:“生离死别的确是人生一大悲,但人谁无死?这世间万事万物生生灭灭自有道理,哪有什么亘古不变?”何必执着呢。 张英风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想让师父和爷爷活得长长久久。别的什么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只在乎自己的亲人。” 花满楼愣了下,失笑道:“这样说也没错。”目盲的经历让他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故而他不会产生张英风这种求而不得却偏要去强求的想法。但人各有志,追求不同,万一张英风成功了呢?哪怕这很让人怀疑。 “乳猪,烤乳猪,我最爱吃。”或许是下定了决心,解决了心头最大的困惑,张英风竟然不再喝酒,而是拿起切好的大块大块乳猪啃了起来,很快,双手便沾满油。 他一边啃,还一边用油乎乎的爪子抓了乳猪块递给花满楼,让花满楼一起享用,毫不见外。 花满楼无奈摇头,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同这人单独喝酒为妙,这样的醉鬼实在少见。 186、归藏 壁立千仞,两山夹道,仰望碧空,高邈悠远。 万丈峰顶上的皑皑白雪反射着落日的余晖,闪着银光,刺眼无比。 一秒愣怔后,李真回过神来,垂头看了看面前的悬崖,一条铁索横贯两侧,连接着对面。悬崖下云雾翻滚,深不见底。想到不久前的经历,他无声笑了笑。 以目前的本事,完全可以轻松越过这悬崖,飞到对面山崖,无需铁索的帮助。他早就不是上次离开时的无力。 运转内力,身体往前飞纵,瞬间就到了对面。 顺着唯一的青石板路,李真一路上行,穿梭在雪地上,很快来到了灵鹫宫。 深吸一口尤带着新雪清新气息的冰冷空气,用力推开大门。 夕阳金色光芒从大门透入石堡,空气中漂浮飞舞的尘埃微粒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甩了甩袖子,试图如同打散柳絮般打散这些尘埃,只可惜尘埃散了又聚。连着打散好几次,李真才停下动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深深为自己愚蠢的行为忏悔。 抬头望着挂在墙壁上的九块圆石,提气上跳,轻松来到最下面一块上。 一路往上,只跳到第九块,也没发现这些圆石是做什么用途。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查看一遍,没想到现在修为大进,仍然没有发现其特别用途,难免失望。 从最高处跳到地上,李真穿过房间、走廊,来到后面的花园。 花园里梅花依旧,与冰雪相映,灼灼生辉,空气里梅香馥郁,似乎能将衣衫染香。 神识掠过路边老松上的树洞,曾经的邻居苍背大松鼠也还皮毛光滑油亮,如常躲在树洞里津津有味地啃着松果。 见此,李真不由失笑,不知松鼠算不算畜生道,若算,能轮回成苍背松鼠过一样的悠闲生活又何尝不是幸事一桩。 寒风吹过,松针簌簌落下,枝干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似乎不堪枝头积雪的沉重。 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松柏清香,或许还有些微甜,让李真忍不住沉醉,流连驻足,一洗接受长春谷传承后的浮躁与急切,整个人如同一根松针一块山石般融入自然的造化之境,将身上陌生的气息融入周遭的气机之中。 静与悟静在这一刻坦露在天地之间,识海边界暴涨,吞噬着四面八方的虚无,如同没有尽头。 灵魂似脱离肉体,悬浮在苍穹之上,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一瞬间,自然造化的奥妙莫名了然于胸,化为书卷在识海上空冉冉升起,封面上还写着三个金色大字“归藏经”,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间也。 书卷不停旋转,越转越快,识海扩张的速度亦随之加快,快到极致后忽然天崩地裂,识海消失,无数星辰升起,形成一片浩瀚地星空。 再次睁开眼睛,李真目光平静,全然没有独创出一门绝世功法的欣喜。 此时体内的无名真气、长春功真气尽皆转化为归藏真气,质量更上一层楼;全身经脉尽皆通畅,内气流转犹如黄河入海浩浩荡荡。 随着李真的醒转,周围静默的环境再度苏醒,偶尔响起一声雪鹰的啼鸣或者松鼠的吱吱声。 故地重游,再次进入密室,李真背着手悠闲地逛了逛,见石壁上的雕刻越加模糊,已经无法辨认,化为石粉。或许是附着在上面的先人意志消散,再也无法保留记载。 惋惜地叹了口气,他回到上次来时所住的房间。 将灰尘打扫干净,从储物袋里拿出床榻、被褥、香炉、案几,又拿出锅灶碗筷,打算在此闭关三年。 在秘境学习研究了一段时间的炼药,灵草消耗殆尽,在采集灵草时他再次到了误入的地方,不成想一转眼却又回到了跌落的山崖上,就像长春谷的那段经历完全不存在。若不是脑中有传承,都要以为是场得到随身老爷爷的美梦。 想到独创的归藏经,李真笑了,难怪话本里修仙一定要远离人烟,躲在深山洞府,原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若不是来到石堡,相信不会再次有所感悟,不会扩大识海,更不会练成独属于自己的功法《归藏经》。这就是机缘,天地赐予的提升机会,错过便不会再有。 因归藏经,李真感觉与天地、自然更加亲近,曾经看不透摸不清楚总是隔着一层膜的感悟变得清晰无比,能一览无余,就连回忆获得的传承知识也很清晰。打个比方,若原来的大脑是三八六,这会已经是双核,迅捷无比,且效率奇高。 因没有灵石、灵气,只能设置经过改良的简单防御阵与幻阵防御外部入侵,不过这已经能满足李真闭关的要求。 就这样,在幽静安宁的大雪山峰顶的石堡内,李真开始了闭关的日子。 …… 长春谷 朱贵来到炼药房,今天又是他值班的日子。 房内一如既往地整洁,各色丹药井井有条地摆放在架子上,只不过药柜里放置的灵草、药材却已经所剩无几。 “李真?”没有回音。 “李真?你在哪儿?”仍然没有回应。 朱贵不由小声嘀咕道:“难道采药去了?” 长春谷自从有了这个小师弟,补充了不少数代积累却几乎用尽的丹药,让没抱多少希望的两人喜出望外,却也肯定李真获得了最后的传承,这让他们又惊又羡。 哪怕李真炼制的延寿丹只能延寿五年,却已是意外之喜,为白玉京及武陵春争取了不短一段时间。 据长春谷的记载,哪怕是五年的延寿丹也已经五百年无人炼成。 除此之外,李真炼制最多的是高品质麻醉药、消炎药、止血药、去腐生肌药,都是他手术时最需要的药物。大还丹、小还丹、回春丹之类,因药效过于惊人,李真不敢炼多给自己添麻烦,只为了还长春谷的恩情才炼制了一些。 朱贵查看了一下李真最近练出的药,暗暗为自己的慧眼独具得意不已。若不是他,李真定然会错过,那就失去了炼药的人。 等了许久,迟迟不见李真归来,他有些急躁,忙跑去药园寻找。 可惜,药园仍然没有李真的身影。 等肯定炼药的人真得失踪,朱贵又惊又怒,急匆匆出了禁地,去往大殿。 空荡荡地大殿里,左婵娟正靠着椅背,托着腮怔怔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朱贵急道:“大师姐,李真不见了!” 左婵娟白了他一眼,这个小师弟都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在她心里小师弟是五岁入宗门的朱贵,全然没想起最近入门的李真。 “不见了?难道误入什么地方了?禁地太广,不是每个角落门派地图都查探清楚且有记载。” 朱贵一想,这也不错,长春谷地图记载的区域还不足整个禁地的五分之一,哪怕李真误入某个地方,也极有可能。 “那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找?” 左婵娟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给他列出的单子上的丹药都炼好了吗?” 朱贵点点头:“都炼好了。” 左婵娟好笑道:“既然炼好了,你还急什么?本来让他入门的目的之一就是炼药。” 朱贵憨憨道:“所以我们不需要再理会他了?” 左婵娟白了他一眼道:“不是不需要理会,是我们没能力理会。门派长辈都无力涉足的地方你我更没这个实力。反正他也跑不出去,药也炼成了,还有什么好急躁的?” 想到李真一手绝妙的炼药与医术,朱贵心生怜才之念:“若是他陨落了,就太可惜了。” “是可惜,但却犯不着赔上咱们的性命。”左婵娟道,“只能怪他命薄,承受不住长春谷的福缘。要不然怎么会迷失呢?我们在长春谷近百年都没遇到这样的情况。” 朱贵这才怅然道:“唉,或许是李真机缘不够。没想到刚入门的小师弟就这么没了,尚不足一年。” 左婵娟转而问道:“延寿丹你二师兄三师兄都服了吗?” “服了。二师兄说这次闭关说不得能突破。” “武陵春呢?” “三师兄没表态。” “他的那些姬妾都散了吗?” “还留着几个。” “罢了,这是他的事,希望一切顺利。” “不过,师姐,李真死了,怎么给师父交代?” “再寻,这次一定寻一个容貌俊美不凡,根骨奇佳的。”左婵娟皱眉道。这话说出来不太自信,但偏偏却没有办法。李真的容貌她一直不满意。 朱贵点点头:“让人去苏杭蜀地三晋寻寻,或许又有意外之喜。” 左婵娟烦躁地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近期的计划,这才散了。 作为一个自视甚高却已经衰落的修真隐世门派,长春谷自以为与江湖人的追求不同,对江湖中事毫不关心。长春谷有功法、有秘境、有灵药,资源不缺,故而也没放耳目在江湖上。对他们来说,江湖可称之为世俗界,而他们所属的自然是修真界,哪怕这个修真界本就没多少人。 就拿朱贵来说,也是因为修真之路断绝,才去了蜀地享受世俗富贵,也才对江湖有了些了解。但对左婵娟来说,世俗、江湖毫无意义,更不屑去了解。故而,哪怕李真再次出现在江湖上很长一段时间,长春谷的人也不知道,还以为他死在了禁地不知名的角落。 …… “小红,我回来了。”华安一走进孙驼子酒馆,就高兴地大喊道。 正打着算盘计算当日收入的孙小红顿时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望向门口,一个身天蓝锦缎棉袍的瘦高青年笑容满面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匣子。 “华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妻子惊喜地回应,华安笑容更加真切:“办完事就赶紧回来了,好在一路都是晴天,节省了不少时间。” 有酒客笑道:“小老板夫妻这么恩爱,真让人羡慕。” 他的酒友却道:“你是个浪子,适合小老板的生活可未必适合你。” 酒客摇头笑道:“或许你说的对。” 这时,另一桌上留着山羊胡酸儒模样的中年酒客却道:“谁说浪子不能成家?陆小凤都已经洗尽铅华,成亲生女了。” 有认识他的用筷子敲了敲碗碟,大笑道:“鲁兄说陆小凤洗尽铅华,莫非把他当成女子了不成?好笑啊好笑。” 孙驼子酒馆里客人多数是江湖客,而江湖客能有几人学问高深?这不,一下子就惹出了笑话。 姓鲁的恼羞成怒,抽出袖子里的判官笔,冲着笑话他的人就是一下,直击对方的肩井穴,嘴里还怒道:“你爷爷乐意!” 大笑的人本来正端着酒杯摇头晃脑,被这么一攻击,身体如同抽取了骨头一样摆了摆,竟然躲过了对方的攻击。边躲他还边道:“老鲁,你没读过什么书,干嘛还要打扮成酸儒模样?还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老鲁更气了,双手舞动,瞬间使出七七四十九招,试图封住对方全身二十八个大穴。 笑话老鲁的人见老鲁恼羞成怒,惊呼道:“老鲁,我和你开玩笑,你竟然出杀招,太不地道了吧?” 老鲁并不回答,反倒又攻出数招,一式比一式快,竟然点中了对方的劳宫穴。 对方手上发麻,忙后退三丈,喊道:“老鲁,我给你道歉,快停下。格老子的,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以后我没你这个朋友。” 老鲁见他竟然摆脱了判官笔的封锁,知道奈何不了对方,只好停手,嘴上却不认输,恶狠狠地道:“你爷爷我最恨别人说我读书少。”原来鲁公桓自小家贫,无钱进学,对同村的小伙伴很嫉妒,偏他真有些灵气,自觉不比人差。后来被师父收入门墙,学了武功,无暇涉足读书一道,一直引为人生憾事。这也是他常做儒生打扮的原因。 “不过是个玩笑,竟然如此禁不得说。”对方摇头道,似乎对老鲁极为看不上。 鲁公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坐下,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其他酒客见此,竟然无人理会,仿佛司空见惯。 187、疑云 华安低声问孙小红道:“这些江湖人还敢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孙小红声如蚊蚋:“那倒没有,今天赶巧了。”谁不记得几年前新上任的花总捕头将三晋翻了个底朝天,但凡恶贯满盈的全都被枭首,就连官员被抄灭的都不止十数家。 孙驼子酒馆早就不是原来数间黄泥屋的模样。 自华安与孙小红成亲后,便将旧房拆除,在旧址上重建了两进院落,除二进侧院一个小院自住外,早就变成车马店。当然,酒馆仍设在前院,只是面积大了数倍,最显眼的无疑是地上铺着一水的青石,结实无比,不怕喝醉的江湖人大打出手搞破坏。店内销售的酒水也增加了十数种,连西域的葡萄酒,蜀地的竹叶青,滇省的玉酿白,京城的二锅头,杭州的绿蚁都有。这自然就吸引了不少好酒之人,生意好了数倍。 说话间,一个衣袍满是油腻污渍的老年人走进酒馆,他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双腿尽断,手里握着根精铁拐杖,每迈出一步,就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犹如敲在灵魂上,带着让人魂飞魄散的惊惧心悸。 “是他?”孙小红惊讶道。 华安回头望了来人一眼:“的确是他。”只是奇怪的很,这人并没有穿杏黄衣袍,而是身着灰色旧袍。 “来坛竹叶青。”断腿人看了眼孙小红道。 “来了。”甩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孙小红从架子上抱起酒坛就要送过去。 华安按住她的肩膀,微笑道:“我去。” 孙小红冲他嫣然一笑:“好。” 华安身体复原后功力大进,尽管与人动手的机会不多,但并不意味着他好惹。能在天机老人身亡后保住在三晋的势力,自然不是易于之辈。 一手托着酒坛,一手拿着大碗,他微笑着走向断腿人。 孙小红趴在柜台上,双手托腮,望着华安的背影,目光迷离,相公好帅。 “嗒——” 一声轻响,华安将酒坛放在断腿人的桌子上,微笑道:“客人,酒来了。可还要些下酒菜?” 断腿人冷冷道:“两斤猪头肉。” 华安笑容加大,冲着后厨的方向语气轻快地喊道:“好嘞,再来两斤猪头肉!” 后厨一声沙哑的声音回道:“就来!” 断腿人从袖子里拿出一角碎银子,放在桌面上,并没有抛给华安。 华安并不在意,而是继续热情道:“要不要再来碗葱爆羊肉?关外来的鲜嫩羔羊肉。” 断腿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华安似乎为多推销出一道菜愉快不已,又冲后厨喊了一声:“葱爆羊肉再来一份!” 后厨仍回了一声。 华安见断腿人脸上挂着不耐烦,帮着倒了一碗酒,就走开来,重新回到柜台后的孙小红身边。 孙小红揉搓着辫梢,小声道:“相公,那人莫非已经退出了金钱帮?” 金钱帮自从帮主上官金虹打败天机老人,成为武林排行榜第一名后,一度炙手可热,但偏偏遇到了新任总捕头上任的三把火,膨胀扩张的势头被生生压制下去,这几年似乎蛰伏下来,不再像过去那般招摇,目中无人。这也是失去天机老人的庇佑,华安仍然能护住孙小红及孙驼子的原因之一。 “谁知道。”华安耸耸肩,“只要与我们无关,谁在乎呢。” 孙小红笑着点头:“相公说的是,相公从来都是对的。” 华安被这么一夸,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目光深情款款地望着孙小红。 孙小红再次冲他嫣然一笑。 这场面看得在座酒客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纷纷落地。 有人酸酸道:“哼,有老婆了不起?” 邻座的点头:“没错,有老婆就是了不起。” “了不起你也没有。” “正因为我没有,才知道了不起。哎,想我龙某已经三十有四,至今未获得过女人的青睐。胡兄,你实话告诉我,我龙某人真得体貌不佳?”这人有些疑惑地问酒友。 姓胡的挖了挖耳朵,弹了弹指甲上的耳屎,无奈道:“龙兄的父母在龙兄小时候难道没有提过你的相貌?” 龙某人点头:“自然提过。家慈家严称在下虽然不是俊郎不凡,却也一表人才。” “那么亲戚邻里呢?” “他们也说我体健貌端。” 胡某人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贼眉鼠目的干瘦中年男人,不由叹气道:“龙兄,或许改个姓会好一些。” 中年男人愕然,圆圆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的时候真真如同偷油的耗子,猥琐就是他的代名词。 “店家,再上一坛酒!”断腿人敲了敲手里的精铁拐杖,冲华安喊道。 华安这才从甜腻中回过神来,重新抱起一个酒坛,走向断腿人。 他笑眯眯地道:“这竹叶青虽然喝起来绵软,但后劲很大,客人还是不要喝醉为妙。” 就在他以为断腿人不会理睬的时候,却见对方眼皮一翻,道:“给孙驼子治好断手的神医李真的下落你可知晓?” “李真?”华安道,“还真不知道。据说他去了大雪山。” “西域的大雪山?” 华安点头道:“正是。去了颇长一段时间了。你若是求医,短时间是寻不到他的下落的。” 断腿人微微点头,不再开口。 倒是华安道:“前辈,莫非已经退出金钱帮?” 断腿人不置可否。 华安见他不愿透露,也不再询问。 这时,后厨喊道:“上菜!” 华安忙走到靠近柜台处的一扇小门,门内正是后厨,里面两三个厨师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烙饼的烙饼,炒菜的炒菜。 将备好的饭菜端起,华安将其一一送到各自的客人桌上,这才回到孙小红身边再次坐下。 “这小夫妻还真是恩爱,‘秤不离砣砣不离称’。” “在三晋谁不知道人家感情好,一贯形影不离。” “这就是传说中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仙?说到仙,听说前段时间秦地终南山再次出现仙踪,不少武林名宿已经赶去了。” “什么仙踪,我说是骗人的。世上如果真的有神仙,那秦始皇、汉武帝,举全国之力,会找不到?” “或许是武功高强的隐士高人。” “若是高人,求他收徒,学得一身好本事,岂不快哉?” 华安听到这些言论,挑了挑眉,冲孙小红道:“最近谈论仙踪的人越来越多,难道终南山真得出现了仙人?” 孙小红不屑地道:“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你莫要忘了天宝峡谷藏宝图的旧事。” 华安失笑:“虽然藏宝图是假的,但是我还真是因为藏宝图留意到李真,求他治好了身体。” 孙小红认真道:“李真是我的大恩人,不仅治好了二叔的断手,还治好了你,给了我一个最好的相公。” 华安顿时笑的像一朵花似的,洋洋得意道:“娘子,你这样夸我,会让我太骄傲。” 孙小红“噗嗤”一笑:“我只不过在陈述事实。”她能说华安眉开眼笑的样子有些傻吗?不过再傻也是自己选的。 “老夫有仙踪的消息!” 就在两公婆耍花腔的时候,断腿人忽然重重敲了几下地面,大声道。 酒馆里此时约有二三十个或饮酒或用饭的江湖人,听到这声喊,不约而同看向断腿人。 “萧人凤!”有认识的人惊呼出声。 “萧人凤?血手屠魔萧人凤?”这人大骇。 “怕他作甚,若是传言无误,他已经被金钱帮驱逐出帮。” “上官金虹竟然没有杀他?”有人不敢相信,“金钱帮不是声称若想退帮除非身死吗?”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他为何同上官金虹交恶?” “为何?” “因为仙踪的消息。”萧人凤忽然冷冷道。 望着一双双或疑惑或幸灾乐祸或不明所以的眼睛,他又道:“因为老夫有仙踪的最新消息。” “是了,萧人凤已过花甲,身体暗伤定然极多,能吸引他的只能是仙踪了。这可关系到他能否脱胎换骨,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若是如此,就能理解为何同上官金虹撕破脸了。” “不错。金钱帮势力再大,能给老萧的也比不上仙人。” “怎么,这会你相信真得有仙踪了?” “呵呵,信了又如何?没看到有人现身说法吗?” 萧人凤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或许太久没有笑过,神情有些狰狞:“诸位听我一言。”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由停下议论,望向他。 “不瞒各位,前段时间老夫在终南山办事,遇到了仙踪。今日就同诸位说说。” 在座诸位有相信的,有不信的,神情各异。 倒是孙小红扯了扯华安的袖子,竖起耳朵,像是茶楼听书一般兴致高昂,等萧人凤讲出他的故事。 无意间到了终南山,见天色已晚,萧人凤就寻了处已经破败的道观过夜。 那道观规模颇大,有前院后院,全都五六亩大小,可惜正殿只剩一间房还未倒下,勉强能避风遮雨。 这晚虽然有月,却不时被阴云遮住,让人看不清楚。 院子早就被杂树荒草侵占,一阵呜呜的冷风吹过,树木摇曳,地面的影子张牙舞爪犹如鬼影,让人不寒而栗。 哪怕艺高人胆大,那也是对人,偏偏萧人凤怕鬼,这是个他从来不曾透露过的弱点。 草草啃完干粮,萧人凤紧紧靠着断壁残垣,唯恐从某处漆黑的角落跳出只恶鬼凶魂将他吞噬。 正胡思乱想间,窗外突然光芒大作。不一会,后院里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怎么回事?”他暗自惊讶,悄悄来到破窗前,望向窗外,见后院不知从哪里来了三四个人,个个工匠打扮,正围着一个什么东西热烈讨论。 一个人喊道:“既然打造好了,不如试试这雷车的威力?” “大善,花了这许多工夫,不知威力如何。” “试了才知。”有人淡淡道。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试试。” 这几个人似乎围着一个推车模样的金属物体,萧人凤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发现不知用了什么照明,后院中明亮犹如白昼。 满头雾水,不知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在做什么。 忽然“轰隆”一声犹如雷霆的巨响,车状金属物体喷出一团火焰,将后院外的大片荒地轰成方圆数丈的大坑,树木杂草泥土冲天而起,在空中高高飞扬。 这声音震耳欲聋,如雷神降世,让萧人凤久久回不过神来。 耳朵嗡嗡作响,他一时愣住了。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工匠打扮的人忽然道:“这雷车哪怕有些偏差,还是有点用处的。” “不行不行,这也差得太多。”一个拿着图纸模样的工匠道,“我对照过了,你这里错了,应该要再宽半指。难怪威力不够。” “太好了。不过侧面却要再减一寸。” “还有这里,去掉半寸应该就能楦在一起,严实合缝。” “半寸太少,还要在半寸之上再减四分之一。” “不可能,我已经算了数次。” “那你定然算错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昨天你还说车轮半径没算错呢,结果如何了?哼。” “别吵了,大家一起来试试再说。” “不能计算精确就动手打造,白白浪费炼材,你们可真有意思。哼,我算明白了,你们都是大户,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莫要再叫我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几人争吵起来,久久不绝,声音更是一个比一个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大才代表有道理。 直到这会,萧人凤仍然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这些人再讨论什么。 忽然鼻头莫名发痒,他实在忍不住就扭头打了个喷嚏。 喷嚏打完,他再次透过窗洞看向后院院子时,却发现奇怪了,那几个人竟然不见了,当然了,院子里也暗了下来,被如墨的夜色笼罩,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刚刚那几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些人的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吓坏了萧人凤,天才蒙蒙亮,他就想离去。但想到夜里的奇遇,忍不住查看了那个被雷霆轰出来的深坑,深数丈,宽十数丈,让他惊吓不已。 188、纷至沓来 “那定然是仙法仙踪!”萧人凤握着铁杖的手微微颤抖,死死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声音却不自觉高扬而变得尖细。 酒馆里的听众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几乎要把刚听过的故事当成鬼怪传奇了。 谁说武林高手不怕鬼、不信鬼神呢,神仙崇拜比武功传承的历史还悠久。 孙小红瞪大眼睛,小声问华安:“相公,真得是仙人?” 华安扬了扬眉毛,笑笑:“谁知道。”作为少有读过不少书的半个江湖人,他对此同样半信半疑。古书上有关剑仙、修仙之人的记载并不少,且历史悠久,谁能肯定地说没有神仙呢。 见一向博学的相公都没有否认仙人的存在,孙小红激动地两眼发亮,喃喃道:“不知仙人收不收弟子。” 孙小红武功平平,但未必没有成为超一流高手的梦想,谁还能甘心当一条咸鱼?要知道人家的亲祖父可是曾经的江湖排行榜第一名。 华安对妻子的梦想早就了然,此时听她还未放弃雄心壮志,不由好笑,孙小红根骨一般,悟性不佳,恐怕这个梦想要落空了。想到这里,同情心大起的他决定去珠光宝气阁买支最重的金钗安慰安慰失落的妻子,如同学神学霸不明白学渣的痛苦,却还是能买包糖果安慰一下类似。 萧人凤见众人只是看着他,对所提及的“雷车”、“工匠模样的仙人”无动于衷,不由气闷,这些中下层江湖人让人瞧不上显然是有根由的,远远不是单单因为武功不够高强,目光短浅绝对是最大的缺陷。 想到透露这消息的目的,他忍了忍,引导道:“诸位,难道不想去找找仙法、仙丹、天材地宝吗?说不定那里就有传说中可增加一甲子内功的朱果。” 有人嗤笑道:“既然有宝,也早就被你得去了。萧人凤,你今天将这消息说出来莫非有什么阴谋?” 萧人凤冷冷道:“老夫的确想寻找同路人前去仙境寻宝,你若不信,自然可以不去。” “奇怪,为何不让金钱帮同去,偏要找咱们这些无门无派的人,你萧人凤会如此好心?” “没错,这位兄台说的对。” 萧人凤冷哼道:“老夫可不是傻子。若与大的帮派宗门合作,找到的天材地宝能有多少分给我?反观你们,不少人有胆有勇,更有功夫不次于老夫的,正好无门无派,分配收获的时候想必不会太过分。” 见众人神色仍然犹豫疑惑,他又道:“你们当老夫为何同上官金虹撕破脸?还不是他想让金钱帮独吞?这与老夫可没什么好处。” “你不是金钱帮的长老吗?” “就是就是。金钱帮扩大你也跟着威风啊。” 萧人凤冷笑道:“呵。老夫已经不年轻,若是让金钱帮收获太多天材地宝,想必会有不少年轻弟子接连突破,老夫这长老位置岂不摇摇欲坠?” “你现在也没落了好,不同样被赶出帮?” “至少老夫保住了性命,而老夫又知道仙踪的具体地点。”萧人凤狠狠瞪了揭他伤疤的一个江湖客。 那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似乎一旦脖子伸长就会被对方的铁杖敲在颈骨。 “难道萧人凤说的是真的?”有人与同桌的友人小声商议。 “看来并不假。” “我还当江湖传言是假的。” “若是假的,武当、峨嵋、少林、丐帮甚至六扇门会派弟子前往?听说去的至少是一流高手。” “不瞒马兄,在下听到这消息已有数天,但自从被天宝藏宝给骗了后,就不太相信这种异宝出世或者秘境出世的消息了。” “林兄,这样的消息未必有错。据说两千年前,还真有人修仙飞升。” “竟然不是传说?”姓马的惊讶道。 “不是传说。”姓林的悄悄道,“不瞒马兄,在下祖上的确出过一位修仙之人,只不过他在父母去世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姓马的激动的差点站起身来,他锤了姓林的肩膀一下,笑道:“谢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去寻仙的想法。” “那就同往。”姓林的举起酒杯致敬道。 “萧人凤,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不说那个破败道观里是不是真有天材地宝?难道你就想让大家过去看一个大坑?” “对啊,一个大坑有什么好看?” “若我说在大坑里发现了仙人遗迹呢?”说着,他掏出一块缺了一角的玉珏放在桌上,“大家请看。”伸指在上面一点,一道白光闪过,众人面前忽然出现一幅仙山,云雾缥缈的山峰鹤鸾齐飞,峨冠博带的仙人衣袂飘飘浮在空中,处处胜景奇观,瑶花异草,景象绝不类不类凡尘。 盏茶功夫过后,影像消失,玉珏恢复了原样。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再不怀疑仙人仙迹的存在。个个激动的脸色涨红,更有人鼻翼不停张合,鼻梁冒汗。 “竟然是真的!”孙小红长大嘴巴,“这绝对不可能造假。” 华安神情跟着郑重起来,双眉紧紧拧着,这或许是个改变命运的分叉口。凡人寿数一甲,武人至多百岁到百二十岁,而仙人哪怕不能长生不老,起码也要两百岁吧?这难道还不值得兴奋吗? “小红,我打算跟着走一遭。”他认真对妻子道。 孙小红同样蠢蠢欲动:“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好,我们一起去。”华安毫不犹豫地说,“仙境里机缘无数,或是足够幸运,你的梦想就有可能实现。” 孙小红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太激动太幸福了。 “冷静。在仙境里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要时时保持冷静。”华安忙道。 孙小红重重点头:“是。” 激动的无法自持的不仅仅有孙小红,几乎每一个人都恨不得立刻前往。 “萧前辈,什么时候出发?”有人高喊道,“大家伙想清楚了,愿意同往!” “对,不如现在就出发!” 萧人凤见此,仍然冷冷道:“老夫还在等一位朋友,他到了,自然就会出发。” “什么朋友?难道仙境里会有危险?”有胆子小的慌忙道。 “老王,没有危险萧前辈会结伴前去?哼,没有风险哪有收获。” 老王似被说的羞愧,低着头迟迟没有再开口。 …… 花满楼神色严肃,时常挂着的微笑消失不见。 处处荒草灌木的荒郊野外,莫名出现的深坑里,泥土带着雷霆的气息,瞒不住五感敏感的武林高手。 自从收到飞鸽传书,他便快马加鞭,一路疾驰,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深坑周围已经站了十几个人,个个都是一流高手,哪怕隐藏了气息,还是能从对方晶亮的眼眸及高高隆起的太阳穴看出不简单。 这些人行踪隐秘,竟然比六扇门卷宗里记载的人数还多,甚至有数张面孔从来没有记录。,也不知是不是易了容。 忍不住皱眉,大名皇朝底蕴不够,竟然连武林中隐藏的高手都没有了解清楚,这些武林世家的底蕴实在可怕,难怪李真会建议今上研究那东西…… 想到李真,也不知有没有过来凑热闹。 环视一圈,将不熟悉的面孔记下,哪怕对方目露凶光,花满楼也不在意,他是六扇门总捕头,想必妨碍了不少武林势力的利益,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微微一笑,他再次恢复了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模样。 夕阳的余晖照射不到,深坑底部漆黑一片,犹如墨色。 有人一马当先跳入深坑,在快要落入坑底的时候,猛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体上的血肉如同冰雪遇到火焰般消融,只余森森白骨,散落在坑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那些试图跟着跳入其中的人安定下来,人人盯着坑底,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众人不敢再进入的时候,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忽然从坑底露出了头,提纵起落间回到了深坑外。 花满楼看了对方一眼,这是一个时辰前跳入坑底消失不见的,没想到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而且功力大进。这人必然获得了机缘。 “叶师兄,里面究竟是什么?”白衣青年一回到上面,就被自家门派的弟子围了起来。 如果把深坑比做圆心,一流高手最靠近圆心位置,往外则是各宗门长老、弟子。圆周早就被各大势力分割。 叶姓青年小声说了几句,弟子们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这么可怕?” “师兄太厉害了。” “太羡慕师兄了,这真是莫大的机缘。” 类似的惊叹层出不穷,看得不少人眼热无比,直想跳下去。 也不是没人抱着侥幸心理,可惜跳下去就如同前一个血肉消融的,并没有像叶姓青年般幸运,毫发无损的活着回来。 也因此,哪怕羡慕嫉妒,头脑发热不管不顾跳下去的也不多。 众人见此,不由焦躁起来,这个深坑若是雷霆所为,雷神所为,坑底无疑必有玄妙之处,但这个深坑会不会很快消失呢? 看到花满楼,有人眼睛一亮,来到跟前,笑道:“花总捕头,不如给大家说个章程,下一步究竟如何办?” 其余人等有的嗤之以鼻,有的不屑一顾,他们这些老不死的都搞不定,花满楼一个黄毛小儿,能有什么妙招? 果然,花满楼摇头道:“花某不管功力、修为还是声望都远不及各位前辈,还是请各位前辈拿主意。” 就是他有办法也不能透露给这些人,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若是恶名昭著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再获得了仙缘,那无疑是能翻天覆地的灾祸。 “啊——” 一声惨呼,东南方向昆仑派的几个年轻弟子竟然被人丢下了深坑,除了一个血肉被消融外,其余几人如同没入黑水中,连个水花也没溅起,就消失无踪,如同主动请缨的叶姓青年。 见此,有人欣喜道:“有用。” 昆仑派的长老怒叱道:“张天霸,你竟敢对我派弟子下手!”同张天霸打了起来,且打得难舍难分。 “何师兄,先停下,瞧瞧后续再说。”这位显然也是昆仑派的人,完全没把弟子的生死放在心上,估计存了同张天霸一样试探的心思。 何长老自来看不上贺全,这会见他连出头的意思都没有,心下恼怒:“丢下去的没贺师兄的弟子,难怪贺师兄作壁上观。回去我会一五一十报给掌门。” 贺全心下恼怒,面上却笑得如沐春风:“何师兄,这也是几个弟子的机缘,先等等再说。那个衡山派的叶天纶不就是个例子吗?你的弟子还没死呢。” 何长老压下内心的不渝,冷着脸,背着手,看向深坑内。 其实深坑底部根本看不清楚,哪怕有人用夜明珠照,仍然漆黑一片,犹如吞噬一切的黑洞。但偏偏靠近众人,有人惨死,有人获得机缘,谁也不知道有什么规律。 “花兄,这个深坑好像优待年轻人。”少女打扮的风满天忽然道。 花满楼惊讶道:“风楼主也来了?” 风满天点点头:“这么大的事自然少不了我。” 花满楼笑笑。 风满天似自言自语道:“难道下面是另一个世界?花兄,你说这像不像传说中的鬼域?” 花满楼脱口道:“怎么会?我反倒认为是失落文明为年轻人准备的试炼之地。” 风满天讶然道:“这个想法倒是有趣。” 花满楼笑笑:“就不知这种猜测是不是真。” 风满天若有所思地看看昆仑派与衡山派所在的位置,或许花满楼是对的,因为血肉被消融的都是大于五十岁的人,年轻人个个没事。 “花兄,我猜你是对的。” “对不对就看昆仑派的年轻弟子能不能顺利回归了。” “或许该让六扇门的年轻弟子也去试试。”风满天道。 花满楼摇头:“风险太大,六扇门来的人本就不多。”语气一顿,他又道,“可惜李真不在此地。若是他在,说不定有好主意。” “李真莫非又闭关了?” 花满楼点点头:“不错。他自认为修行到了瓶颈,需要机缘突破。” “眼前就是一桩大机缘,可惜他错过了。”风满天惋惜道。 189、神游 随着时间过去,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连不少武功低微的江湖人也跑来凑热闹,更有善于发现商机的商家开了酒馆、客栈、饭铺、杂货店以及兵器铺子,解决了不少人的后勤问题。 终于,在连续十天开荒后的正午,坑底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道高数丈雕刻着神秘纹路的白玉门楼现出身形,周围萦绕着云霞。 “仙门!仙门出现了!”许多人齐声大喊。 萧人凤带来的人已经在过去几天接连不断的探索后折损过半,不过这本就是忽悠他们同来的目的。 所剩不多的队伍里人人暗恨,但在看到这白玉门楼后顿时将怨恨抛到脑后,原来萧人凤玉珏画面上的仙门真得存在,简直一模一样。 在白玉门楼大放光芒后,数条人影“嗖嗖嗖”的跃入其中,这是超一流高手,他们并未受到阻碍,更无人受伤。 其余人等见此,纷纷上前,冲入门内。不多半个时辰,原来已经围满了人的四周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不多的几个胆小摊贩远远围观。 花满楼一踏入玉门,就有些恍惚。 迷迷糊糊间,一个头戴僕头、身穿红袍的中年人叫住了他:“花公子,请随我来。” 花满楼见对方的打扮仿佛是古时候的打扮,不类当前,心中感觉怪异,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哪怕不认识对方,却还是跟着他一路往东走着,身体就像无法控制一般。 怕迷了路,他举目四下张望,试图记住周围的景物及路线。 这一看不打紧,顿时心惊不已。原来周围竟然全是云海。 一层层蒲团大的白色浮台飘在云海之上,只要顺着这些浮台往下,就能到达崖底。 或许是浮台如同块块白云,仓促之下才难以发现,这才让人以为崖底无路可达。 下到一半的时候,云海似乎更深了,里面不知是什么生物,有的形如水母,直径十余丈; 有的形如蝠鲼,张开双翼足有数十丈。 若不是周边是云雾,花满楼都要怀疑身处深海之中了。 好在目前这些生物并没有攻击他们。 正庆幸间,一阵风吹了过来,差点将人吹下浮台。随后又是一股吸力,生生将人扯到浮台边缘。 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只看不清多大体积的生物,一呼一吸间,鼻孔犹如黑洞。 这生物似乎瞧不速之客有趣,故意加大呼吸,产生的气流将浮台上的人吹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玩了好一会,它似乎觉得无趣,便游走了。 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苦笑不已,尽管看不到云海里的怪兽,可必然体型庞大,或许有鲸鱼大也未可知。 走出迷雾,眼前出现的是一条青色琉璃小道。 这小道每隔一丈就是一块直径三尺的圆形青色琉璃。 青色琉璃光滑平坦,与地面齐平,块块尺寸相同,犹如复制黏贴。 从高空看下去,琉璃聚点成线组成一条小路,延伸至远方。 回过头,花满楼看了看刚刚走出的那大片迷雾,却发现迷雾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山壁,上面爬满翠色藤蔓、杂草、荆棘。他甚至还能看到里面夹杂的白色、淡黄、粉白野花。 站在山壁前,仰头望着峰顶,那里被厚如棉絮的白云团团遮掩,日光所有的温度都被过滤,只剩下光亮。 转过身,抬脚迈上青色琉璃小道。 每踏出一步,脚下就发出一声“嚓”的声音,似乎远不如石板厚实,让人升起不小心就会踩碎的担忧。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留,而是一步一步顺着小道往前走去。 这个时候,花满楼发现引他前来的红袍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胡思乱想间,一脚踏空,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落。 这时,花满楼才发现脚下的地面并不是实地,而是云海一般,只有踩在青色琉璃上才能平安行走。 他使劲扒住琉璃侧面,手臂用力支撑起身体,慢慢爬回了琉璃中间。 站在青色琉璃上重新出发,再不敢再分心。 “嚓嚓嚓”的声音再度响起,眼前只有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青色琉璃路。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花满楼无法判断具体时间,只知道数数数到了四百——眼前出现了亭台楼阁。 这些建筑在大片草木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耳边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松涛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木鱼声,让人浮躁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青色琉璃路的尽头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红艳艳如同烈火燃烧。 一条河流穿梭其中,从东流向西,似与寻常的河流一样。但奇怪的是无数人正站在河里一动不动,呆呆望着同一个方向。 河面拥挤不堪,站不下的人一直排到河岸上,让人看不出在做什么。 哪怕满心疑惑,花满楼两人也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往东走,方向不变,直到经过一条黄金珠玉装饰的白玉桥,才转而向北。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道走了多久便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 红袍人冲着守门人出示了一块黑金色的腰牌,两人便顺利进了城。 似乎需要给新来的人做身份证明,红袍人带着花满楼去了官署,里面吵吵嚷嚷,官员和百姓都很多。意外的,花满楼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太平王世子。他正和某个人谈论不久前失踪的红货。 大约半个月前,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竟在一夜之间全都神秘失踪。这件事影响所及,不但关系着中原十三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江湖中至少还有七八十位知名之士,眼看着就要因此而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因这批红货的保人都是江湖中极有身份的知名人士,中原武林的九大帮、七大派,几乎全都有人被牵连在内。 莫名出现的“仙踪”,打乱了调查红货失踪案的计划,而委托镖局护镖的苦主正是太平王世子。 走过去想同太平王世子打招呼,谁知一看,世子对面的人明明站着另一个花满楼。不,准确地说,是在京城总衙门接到报案时的花满楼,那个数日前身穿官服的花满楼。 花满楼大吃一惊,心里不免惶恐,估计谁看到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都会受到惊吓吧。 “迷路了?”恍惚间,他出了官署,七转八转间,竟然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胡同两边的墙壁不是青石也不是黄泥,而是奇怪的漆黑石头砌成,高四五丈,也不隔音,能清晰地听到里面呵斥怒骂的声音,像是官府在审案一样。 这一刻,他莫名其妙地忘了自己还是位武林高手,以为自己是升斗小民。 感觉不妙,正想离去,带他来此的红袍人忽然又出现了。他远远走过来,笑着道:“花公子,你怎么来了这里?让我好找。” 花满楼脑中犹如浆糊,完全搞不明白这人究竟是谁,而自己为何要跟着他走。不过,因未感觉到对方的恶意,也就随意跟着对方了。 听到对方如此说,他只好笑笑,没有回答。 红袍人见他不语,并不在意,而是神秘道:“花公子跟我来,若是再不跟紧,万一迷失了方向,你可要回不去了。” 花满楼心里一凛,不敢再乱走。 红袍人见他乖觉,引着人,竟然去了黑石砌墙的院子里。 一走进院子,就有小吏模样的人通报:“过堂了。” 花满楼暗想:“莫非要审红货失踪案?” 果然,走进去又看见了太平王世子。 只见他摇着扇子道:“这批红货的下落一定是隐形人干的,二十天内一定要调查出来,否则本世子定然不饶。” 身穿官服的花满楼却认为二十天时间太短,坚持四十天。他还怀疑有人刻意将江湖中这些有影响力的人卷入其中,实际另有目的。 就在争执不休的时候,头顶出现一面直径丈余的大镜子,高悬在半空,从里面能清清楚楚看到红货失踪案的全部过程,从策划到行动,而幕后黑手竟然就是苦主太平王世子本人。案情变得清楚明了,无需再查。 尽管对此半信半疑,花满楼还是将细节一一记住,等出去后查个清楚。 随后,红袍人带着花满楼离开,到了官署里的另一个院子。 一个头戴紫霞冠、身穿玄色长袍的人称赞道:“花家七郎为人正大光明,能锄强扶弱,惩恶扬善,这极好。” 尽管不知道这人是谁,花满楼还是谦逊行礼道:“过奖。在下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人又道:“既然来了,就是有缘。”说着冲花满楼额头遥遥一点。 之后,便让红袍人带着花满楼离开。红袍人笑道:“既然来了,不如随我游览一番太清秘境。” 花满楼茫然道:“太清秘境?”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怎么去。 红袍人又道:“这是你的机缘,一起吧。” 随后抓住花满楼的手臂,飞上一座高山。山下有河,水流湍急,激流直下,水花翻腾,成千上万的人随着水流前行。 视线转变,花满楼竟然落入水中,还不知不觉跟着这些人顺着河流向下漂移。 这条河很像山谷外的那条河,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条。 在河里漂了很长时间,才在一块大石头上停了下来。 大石圆如磨盘,却有黑白两条弯弯如鱼儿的路,都模模糊糊、若隐若现,让人一下想到道家的阴阳鱼。花满楼很好奇它们是如何形成的。 莫名消失的红袍人忽然又出现在眼前,只是变成了两个,一个在前面引路,一个在后面催促,搞得花满楼都要以为自己是被押送的犯人。 跟着红袍人走在白色的弯路上,哪想到白色的路并不是贴着地面,而是一条陡峭近乎垂直、向上攀登至石崖上的山路。 功力全失,只好闭着眼睛手脚并用向上攀爬,完全不敢向下看,仿佛这样就能忘了环境的危险。就这样,一路爬到石崖顶部,这里既平坦又干净,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刚想歇息一会,红袍人就不停催促,只好起身随着他前行。 顺着山崖上的路一直往前走了数里,路边有种像鸢尾的植物,只是叶片像竹叶,开着紫色、粉色的花,朵朵海碗大小。还有一种草,贴地生长,却开着合欢一样粉色、毛茸茸的花,花瓣飘飘洒洒在空中飞舞,像飞翔的蝴蝶一样美丽。更有一种像磨盘一样巨大的莲花,只是不长在水中。这些花花草草花满楼从没见过,想来是生长在秘境里特有的奇花异卉。 走过这片植物园,越往前走,空气里越是炎热干燥。 尽管炎热,身上却没有出汗;尽管干燥,却不感觉到口渴。 正疑惑前面会是什么的时候,一座火焰山突兀堵在唯一的路上, 熊熊大火铺天盖地,火势如山,横亘天际,将半个世界烧成红彤彤一片,连头发汗毛都烤焦了。 两人只好停下,一直等到火焰熄灭了才继续前行。 红袍人笑道:“这座火山一天中只有一次机会通过,大火一到时间就会自动熄灭,次日一早才会重新燃起。 过了这火,是一片沙漠,无边无际,炎热不堪,金黄的风沙铺头盖脸的扑将过来,让人睁不开眼。等风沙停了下来,两人才穿过沙漠,而沙漠外是一片绿洲,能稍事休息。 筋疲力尽的花满楼跟着红袍人终于到了一座更加高大的城池面前,城楼高数丈,全都用白玉琉璃建造。街道两边种植着成排的仙果,中央则是奇花异草,异香扑鼻,引得蝴蝶纷飞。 路上有姿态美妙的仙女载歌载舞,也有峨冠博带、衣袂翻飞的仙人奏乐,仙乐飘飘直入云霄。 一路穿过三重城门,每一重城门都有红光笼罩、金光闪烁,所有建筑的墙壁、地面都光洁如新,亮如明镜。 红袍人笑道:“这里便是太清秘境的主城了,想来你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吧。” 花满楼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这里就是仙人所居的仙境? 190、幻中幻 就在玉门出现的瞬间,闭关数日的李真轻飘飘地来到了一处道观。道观位于半山腰,为青松翠柏所环抱,从匾额上可知有个颇有仙气的名字“白鹿观”。 一踏入观中,他就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院,印象里有个赵师伯便住在这里。 还没走到赵师伯居住的小院,空气中就传来扑鼻的药材味、金属燃烧味及炭火的焦味,直呛得他涕泪直流,大有转身离去的冲动。 掩住鼻孔,往丹房里张望,果然,炸炉小能手赵师伯又在炼丹,不知这次会不会幸免。 “嘭——” 丹炉盖被炉中的气体喷了出去,“当啷”落在李真脚下,又弹跳了数下,这才安静地躺在地上。 摇摇头,弯腰将炉盖捡起,哪知炉盖滚烫,他只好将其抛到空中,又用内气包裹住手,才将其放置好。 赵师伯一动不动地盘坐在三尺高的丹炉前,睡着一般。 望望炉内,并没有成丹,尽是些灰黑药渣。 “又炸炉了,师伯。” 赵师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真又好奇问道:“赵师伯,你炼的是什么药?” 赵师伯黑着脸,爱答不理。 李真猜测他正沉浸在失败的苦涩中,忍不住刺激他:“这是第几次失败了?刚看到墙根的老松奄奄一息,快被药渣毒死了。” 原就不甚白皙的赵师伯脸色更黑了。 李真一点也不在意,笑着问:“赵师伯,你给师侄说说,也许我有法子帮帮你呢。” 赵师伯脸色已经像丹渣,黑灰一片。 良久,他才哑声道:“你师父在信上讲,他已经要达抱丹之境了。” 李真好奇地问道:“那你呢?早就抱丹了吧?” 赵师伯瓮声瓮气道:“只是抱丹。要不是见长春子这老小子都同我境界相同了,哪会不停炼丹!” 李真惊讶道:“你果然打算嗑药升级!”没想到赵师伯好胜之心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强。 赵师伯不回答,却道:“最近有没有时间?我要开炉炼丹,需要个心神沉静、定力好的人看一夜炉火。” 李真忙请缨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赵师伯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看他,道:“先去准备些吃的,今晚看炉火。记住,无论是谁同你讲话,都不许回应。如果你回应了,炼丹就会失败。” 李真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不过丹炼成了,是不是能分我一两颗?” 赵师伯道:“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真笑道:“那就好。就算丹药我用不上,我师父不是还可以用吗?我朋友也可以用啊。 赵师伯不理他,让他自去准备。 时间一晃到了傍晚,李真按照赵师伯的要求守在丹炉边,熊熊燃烧的火焰正舔舐着丹炉底部。 丹房很安静,赵师伯早交代了不许人打扰。 盘坐在蒲团上,守了两个时辰后,他双眼就开始无神地盯着炉火,显见是脑中在不停胡思乱想。 一直到了子时,都没有异常发生,李真无聊地盯着炉火,很是昏昏欲睡,不时长大嘴巴,打个哈欠。 才打了个盹醒来,突然发现正被一队配着刀枪的士兵围着,对方手中的刀枪剑戟刃面雪亮,瞧着十分锋利。 疑惑地眨眨眼,左右看看,见正站在一处断崖边。 又穿越了?李真眨巴眨巴眼睛,难以置信。 为首一个什长模样的士兵冲着他高喊道:“李真,你真得是细作吗?我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会背叛咱们大名。只要你否认,我就去求将军重审。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旁边另一个副手模样的却粗声粗气地道:“和他啰嗦什么,我早就说了,他行为诡异,根本不是咱们认识的李真,你还相信他做什么。” 李真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是底层士兵的衣甲。尽管想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是牢记赵师伯不能回应的叮嘱。 什长继续劝道:“李真,你快开口啊,只要你说出理由,将军不会怪你的。” 李真低着头,一动不动。 什长又苦苦劝道:“想想你儿子大宝,他可才两岁。你不辩白会连累妻儿,你忍心让大宝小小年纪就受你拖累吗?” 李真还是不应。 如此三番,副手不耐烦了,挥手道:“抓起来。”围着的士兵立即冲了过去,要将李真拿住捆绑起来。 李真这会不知道怎么办了,难道要跳崖?或是和他们打斗一番? 还没想明白,就见冲到眼前的十余名士兵不约而同地拔出刀,冲着他劈头砍下。眼前雪刃闪烁,刀光如同笼子罩住了他。 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李真死死闭着嘴巴,唯恐发出声音。 就在刀光落在头颈上的时候,眼前忽然一暗,一个长着花满楼模样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以肉身挡住那些雪刃,护着李真。不过瞬间,对方身上白色的衣袍便绽开朵朵血花,直看得李真惊怒交加。 就在他差点忍不住吼出声来反抗的时候,周围的人雾气般消散了,耳边有“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他这才发现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断崖,而变成一处官道。 马蹄声很快到了眼前,是一队穿着锃亮盔甲的骑兵,看得出是军中精锐。 见骑兵冲了过来,李真忍不住挪动脚步,试图避开他们。 但突然想到赵师伯的话,忍住趋利避害的本能,盘膝坐下,像钉子一样扎在官道路口 骑兵飞驰而来,吼着避让,他却闭着眼睛,置若罔闻,眼见就要被踩踏在数千马蹄之下,化为肉泥。 李真突然若有所悟,这些应该是幻境,或许赵师伯所炼制的丹药实在不同凡响,才有这种考验。 这让他定了心,哪怕骑兵消失,又来了摆着威严仪仗的当今陛下,并因触怒他被推出午门斩首也能若无其事。 很快,被斩首的李真投生到了上辈子地球的家。 父母还是那对父母,只是与原来不同的是,这次父母能力很强,而且恩爱非常,家中不仅富贵,感情还特别融洽。 作为家中独子,日子过得自然十分逍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真记得前世,有个“不能开口说话”的执念。尽管他不清楚为什么不能开口说话,却知道一旦开口就会造成某种不可原谅不可弥补的错误。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大成人的李真在父母的张罗下认识了妻子,并很快结了婚,还连着生了三个儿子。 儿子们从小聪明伶俐,玉雪可爱,让李真喜爱不已。 父母欣慰孙子不像儿子是哑巴,也放心将来儿子有人照顾,自然十分欢喜。李真的日子仍然十分好过,尽管不能开口说话。 时光飞逝,转眼父母老去,而儿子们也长大成人。 家里的事业早早交到儿子们手里,且被发扬光大,父子兄弟间没有争产夺权的事发生,彼此感情很亲密,李真仍旧过着富足而又幸福的生活,没有一点波折、坎坷。 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感情一向甚好而又温柔贤惠美丽大方的妻子早早张罗着给他过这个整寿,并将儿孙都叫回了家中,同父母一起为他庆祝。 哪知道这天发生了一个人间惨剧。 那天,妻子将安眠药放入饭菜,将李父李母并儿孙十余人迷倒,并将他们一一捆好。 叫醒昏迷的李真,妻子满眼柔情地望着他道:“和你结婚几十年,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话?我一直想听听你的声音。如果你再不和我说话,我就把你的亲人一一杀死。”说着晃了晃手里雪亮的菜刀。 那是一把西式菜刀,一把尖刀。 李真也被绑着,无力阻止妻子,他不住摇头,但没有开口说话。 妻子甜甜地笑道:“说话吧,我知道你能说话,只是你为什么不说呢?我们可都是你最亲密的亲人,你怎么能不同我们说话呢?”说完,还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眼神缱绻多情。 李真只能拼命摇头。 妻子见他不肯开口,狠狠地将刀捅入李真父亲心口。 本来昏着的李父连哼都没哼就断了气。 李真十分震惊,想开口劝说,却又闭了嘴,心里焦急不已。想着要怎么做能把儿子们叫醒,来阻止这场危机。 才想到这里,还没有动作,转眼间,面色平静的妻子又杀了李母。 妻子平静的模样让人很难相信她杀的是平时亲如母女的婆婆。 李真惊惧不已,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身体不停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伤心。 妻子又将雪亮的尖刀捅入大儿子的身体。 大儿子连挣扎都没有,就生生断了气,血顺着他的白衬衫流了一身,又顺着身体流了一地,而李父流出的血已经有些干涸发暗。 妻子见他不开口,又去杀二儿子。 就这样,李真一直没有开口,而妻子杀掉儿子,又开始杀孙子,直至家中血流成河。 望着眼前的人间炼狱,李真一边无声流泪,一边悲痛忏悔,心里痛苦非常。 然而,尽管心碎悲泣,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并不后悔没有开口。 直到妻子将刀捅入他的腹中,又割断自己的动脉,李真都未发一声。 脸上的泪水犹如雨下,冰凉苦涩,止不住、忍不了,李真闭上眼睛,一时透不过气来。等再次睁开眼,发现他仍然坐在丹炉边,而有芬芳馥郁的丹香从炉中飘出。 伸出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心里满含痛苦悲伤,刚才幻境中的绝望悲痛仍然在心中徘徊,无法纾解。 就在这时,赵师伯来到丹炉边,打完收丹诀,掀开炉盖,就见六颗雪白滚圆、鹌鹑蛋大小的丹丸静静躺在炉底。 如果是平时,李真定然会好奇心大作,缠着赵师伯盘问,可此时此地的他心中郁结难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赵师伯将丹丸收到六只瓷瓶里一一放好,才转头对他道:“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丹炼成了,可见你守的很好很成功。” 李真垂着头“嗯”了一声,脑中一会是父母的慈爱面孔,一会是儿子们的欢笑声,一会是孙子们高喊“爷爷”的呼唤声,更有妻子裹着毒药般甜蜜的说话声。想到妻子杀人时甜笑的面孔、冷静的心理、狠辣的手段,李真打了个寒颤。他猜想自己不可能娶妻了,这辈子、下辈子、只要有记忆永远都不可能娶妻了。 哪怕知道父母儿孙都是幻境,投入的感情却实实在在是真切的,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很想问问赵师伯,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经历这样的幻境,却又忍住没开口。直觉告诉他不能将前世的事告诉别人。 “师伯,我要闭关。”他恹恹地告辞。 赵师伯望着李真失魂落魄般的模样,摇摇头,轻轻叹道:“唉,还是个年轻人呢!”看到六个装着丹药的瓷瓶,喜道,“居然忘了问我要丹药,真是运气,还是我收着吧。”说完喜滋滋地将瓷瓶藏了起来。 闷闷地回到禅房,在蒲团上盘腿而坐,李真望着窗边发呆。 透过八角形花窗,几株芭蕉正伸展着肥厚的叶片,随风轻摆。 芭蕉旁边是几株低矮的佛肚竹,不是李真喜欢的品种,他最喜欢毛竹,高大、笔直、亭亭玉立,却不适合家养。 不能停下,对,要一直观察这些郁郁葱葱的植物,这样才能转移注意力,将他从刚刚历经的悲惨人生里吸引出来。 可是仔细一想,在幻境里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就是他心底最真实最诚恳的想法,隐藏在日常之下的潜意识? 花满楼是目前他最重视的人,所以在看到对方因保护他受伤的时候,才差点忘记需要坚守的东西。 同样,皇权,哪怕在武侠世界,无疑也是至高无上的,而他偏偏在发现了幻境的真相时毫不在意,无所畏惧。这究竟是内心缺少对皇权的敬畏,还是因为明了发生在幻境里的事不需要重视? 至于最后一个幻境,太逼真了,逼真地让他以为自己真的过了这么一生,在六十岁之前如同泡在甜香的蜜罐里,幸福、快乐、充满安全感,就连亲情友情爱情事业都获得了圆满。 对了,在那个人生里,尽管李真不能说话,他的听力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他成了著名的作曲家的原因。 只是因为什么,他会执着于闭口不言,哪怕父母儿孙妻子甚至自身都失去性命而在所不辞呢? 或许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不会真得丧命? 又或者,潜意识里,知道哪怕失去那么多亲人,得到的却会更多? 他心底必是怀着赵师伯所炼制的丹药不凡的信念,这信念就影响了他在环境中的行动。 只有坚守某种规则,这里是“不能开口说话”,才能收获奇迹,亦即某种功效的灵药或灵药代表的东西。 这一刻,李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以后的人生需要怎样度过,更再一次坚定了人生的目标及修行的信念,人生不止修行不停。 似乎在坚定了修行的道心后,因幻境人生产生的遗憾、悲痛、无奈等情感也消散了许多,父母子孙妻子的面容变得一片模糊,如同被雨水淋去的水墨画。 李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全身放松,心境再次获得提升。 191、谁家玉笛暗飞声 睁开眼睛,李真发现仍然身处大雪山灵鹫宫闭关之处,防御阵更是维持着原状,无人到访。 眯着眼睛回忆片刻刚刚那些幻中幻的经历,一时感慨万分。话说,自从拜入长春谷,这幻境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譬如庄生梦蝶,究竟幻境是庄生还是蝴蝶,很难分清。 就如现在所处的武侠世界,这会不会是蝴蝶而不是庄生呢? 越想越迷惑,穷究世界之尽头,真理之尽头,显然不是当前的他所能达到的高度。 有过刚才的突破提升,这次的闭关显然可以提前结束了。 拿出储物袋,他打算整理整理。手指在触及长春谷弟子令牌时,一股吸力吸住了手指,体内归藏心法自动运转抵抗,体内的内气源源不断被吸入其中。片刻后,弟子令牌忽然大放光芒,光芒裹住李真,瞬间消失。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片片落雪,盘坐数日的侠客消失,只余一个还在运转的防御阵孤零零呆在原地,伴着李真残留的气息。 “啊——” 莫名被卷走,李真心悸不已,光芒速度极快,脑中莫名冒出一句话:这就是传说中的“光速”? 这个时候,他莫名为自己骄傲,觉得危机时刻还能如此幽默,自己果然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的李真在从空中跌落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大声喊叫,如同凡夫俗子,但这喊叫无疑阻止不了高空坠落的加速度,好在归藏心法再次自动运转,形成光罩护住躯体,哪怕重重砸在地上,没入深深的泥土之中,也未受伤。 趴在人形深坑里,李真迟迟未动,心脏嘭嘭嘭直跳,似乎马上就要冲出胸膛,跳出胸腔。 “草,娘希匹。”许久后,他骂出一句脏话,这是向来自诩斯文自诩才子的他难得的一次不顾形象的发泄,是忍不住的惊吓汹涌而出,是积累的浓厚负面情绪的一泻千里。 恶狠狠地冲地上唾了口唾液,从地上爬起来,李真觉得这会自己的修养已经如同田头的懒汉混混。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好在内气罩起了作用,不至于褴褛裸露。 轻轻跃到地面上,他觉得需要缓缓。 环视周围,处处青松翠柏,气息清新,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声响起。 慢吞吞走到一棵老松下盘坐,李真决定将未完成的整理继续下去,顺便定定心。 呸,明明是想定定心,顺便整理储物袋。 清风徐徐吹来,如无形无色的轻绸软丝兜头罩下,给裸露的皮肤带来柔滑质感。 头顶老松针落如雨,落在头颈,刺痒不已。 远处有笛音隐隐传来,又被风声、松涛声、松针坠落声掩盖。 缓过神来的李真神情愉悦慵懒,斜斜倚着树干,侧耳倾听,欣赏这自然之乐、天籁之音。 手里的玉竹梅花头留青折扇徐徐展开,露出一副芭蕉掩月图,分明是他自己的手迹。呵,这人一如既往的自负! 一只蜜蜂大小的大头蚂蚁爬到膝盖上,被他一弹指,直直飞了出去,在空中翻了数翻许久才落下。那蚂蚁晕头转向,在地上打了个滚,便爬走了。 有时,李真会想,在那些修真有成或仙人的眼中,凡人是否就如同这蚂蚁,不管如何努力,只要体内的力量体系不能升级,生物进化规则不能提升,就弱小的不值一哂,吹口气就能轻易打发掉,更完全没有认真对待的必要。它生也好,死也好,苦也好,乐也好,无须理会。这或许就是更高生物层次的仙人对民间天灾人祸置若罔闻、熟视无睹的原因吧,当然,若是真得有仙人的话。 人之于仙人或许就如蝼蚁之于人,蜉蝣之于人。 摆脱蝼蚁、蜉蝣一般的命运,不正是凡人日思夜想、辗转难眠、上下求索的目标吗? 捻起衣袍上的松针,一一折断,针尖刺着指腹,微痛。 李真决定停止“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的哲学三问,想想实际点的东西,比如吃什么? 有了储物袋,许多东西都已经备齐,比如出门七件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比如衣服被褥床榻锅碗瓢盆,比如各种手术工具灵丹妙药……当然,也少不了金珠银宝。 从储物袋里拿出小巧玲珑的茶几,将雨过天青色的龙泉官窑茶壶及茶盏放在上面,泡入原随云相赠的高山茶,又拿出几碟或粉红或嫩绿或米白或浅黄的和果子,李真舒服地用起茶歇来。 至于周围是什么环境?他一点也不在意。 没有令汗毛直竖的危机感及压迫感,五感灵敏的他早就判断出这里没有危险。其实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难,长春谷的祖师爷总不会让令牌成为伤害弟子的凶器吧? 优哉游哉地喝着灵泉泡的香茗,吃着微甜奶味十足的点心,两眼还能不停欣赏周围的景色。 这里的松柏极高极粗,株株都有三人合抱粗细,显然不同寻常;而空气里的灵气不比长春谷禁地稀薄,想来是秘境了。只不知这秘境是只有弟子令牌的长春谷人才能进入,还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若是什么人都能进入,出入口又会在哪里?秘境又会在哪里? 抓抓头,李真表示不想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至于担不担心秘境里会不会如同修真小说里写的,到处为了抢夺天材地宝彼此厮杀,他表示只要不是超维天外来客,并不会怕,也无需怕。 就这样,一会拿起茶杯抿上两口,一会摇两下扇子,一会吃块点心,李真如同外出春游的陌上少年,哪怕少了粉嫩杏花,却多了滴翠松柏。 秘境里似乎没有时间的概念,当李真觉得肚子微胀的时候,天色还未改变,不曾变得昏暗,也不曾变得更加明亮,仍然如同春日巳正模样。 不知何时,笛音消失,只余风声、松涛声及松针落地的簌簌声,不过,这显然不在李真关心之列。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股海洋气息,让人如处银沙碧海,沐浴着椰风烈日。 这气息越来越近,随同而来的是一个身穿银袍头戴玉冠的年轻人,他正飞驰而来。 快速摇了两下扇子,李真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这人面色苍白如纸,妙,大妙,定然是身体有病,且这病不会简单,极可能是痼疾! 为什么这么判断呢?咳,对方银袍上的暗纹明明就是银丝织就,能用的起工艺如此高妙的银丝能出身普通吗?这可不是有钱就能穿得上的。再说那玉冠,竟然是整块羊脂玉雕成,虽未镶嵌宝石,仍然价值不菲,李真自觉戴不起。 当然了,价值最大的是对方腰间的笛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妙音竹所制,能养气静神,平复情绪。若用其炼器,配合音杀功法,能一战多、群杀,战力斐然。这妙音竹在数千年前的修真界都很珍惜,就不用说现在了。 这样一身装备还面色苍白,说明了什么?自然是说明了这人身怀痼疾,非一般神医可治。 李真搓了搓手指,手好痒,心也好痒,想治病。 银袍男子还未到李真跟前,就踉跄倒地,紧紧咬着嘴唇,在地上翻滚。 李真“唰”收起扇子,插在后颈衣领内,走向来人,边靠近还边喊道:“在下是位神医,兄台是不是发病了?我来看看。”语气难掩兴奋,这可是学了长春谷医术后第一个送上门有痼疾的病人,得之不易! 银袍青年神色痛苦,苍白如纸的脸色已经发青,额头更是布满汗珠,竭尽全力地忍着痛苦,不敢开口,唯恐泄了气。 李真显然看多了类似的情况,三步两步走到跟前,拉起对方的手腕,搭在腕脉上。 皱着眉头,他沉思片刻,又把了把另外一只腕脉,再度沉思,反复几次。 良久后,拿出银针,在银袍青年头上扎了针。 不一会,银袍青年头上就如同刺猬被扎满。 “感觉如何?”李真殷勤地问道,眼里满是渴望。 银袍人才觉得稍微轻松,睁开眼睛,就发现一个容貌平平的男人满眼炽热的盯着自己,顿时黑了脸。 他不渝道:“你是何人?为何如此靠近本座?” 李真不高兴地撇撇嘴:“刚刚给你止住痛苦,就这样的态度回报?你这渣男,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银袍人顿时大怒,发青的脸上涨得通红,就要开口怒斥李真无礼。 李真猛然拍了下脑袋,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这后面一句是比喻,对,只不过是比喻,你不要当真。我的意思是止住你的痛苦,还要被你骂这是不是很不好?” 银袍人的怒气被生生憋了回去,只觉胸口闷痛,偏偏此时走火入魔,无法动手。 “若是平常,非要把这个丑陋的猥琐男人拍成肉酱。”银袍人恨恨地想,眼神冰冷阴森。 李真见病人生气了,不明白一句话怎么就被迁怒,明明做了解释,还救了对方,为什么如此不通情理,就是不感谢自己,也不能用这样痛恨的眼神看自己吧? 以后这人会报复自己,他莫名有种感觉。 后退回古松下,再次盘腿而坐,拿起茶盏猛灌几口,李真觉得有必要压压惊,这银袍人的眼神好恐怖,小生怕怕。 本想多问几句对方的病情,这会竟然开不了口。 武功高强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变态,行为不类常人、思维匪夷所思啊。而眼前这个银袍人绝对是个变态,还是个大变态,他敢用行医多年的经验发誓。 “过来!” 银袍人发现身体酸软,四肢无力,冷冷命令道。 李真四处望望,并未发现他人,这才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道:“我?你命令我?” 哪怕遇到了令人兴奋的痼疾,想挑战医术,他表示也无法接受对方像命令小太监一样的指使,这人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忽然,他想用这人试法,先试医术,治好对方的痼疾后再挑战对方的武功,将对方捶进深坑,如同捶朱贵一般。 银袍人表示的确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毕竟他若是没命了,用的是“薨”。 从后颈衣领里拿出折扇,李真灵巧地转了几转,比转笔还灵活多变,如同一只蜻蜓在指间翩飞。随后,他“唰”地一声展开扇子,摇了几摇,问道:“我是谁?” 不等银袍人回答,他又道,“陌生人,刚刚止住你痛苦的陌生人。你竟然如此态度对待?匪夷所思,匪夷所思。”说到最后,还摇摇头。 银袍人哑然,他早就习惯了类似对他人的态度,从来未发现问题,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一个陌生人捅破了。 恼羞成怒地他喝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李真目光在他身上游移,戏谑道:“想知道什么,你说了,我才说。” 对面之人在身上游移的目光让银袍人感觉全身犹如蚂蚁爬过,他垂头看了看,这才意识到整个人还趴在地上,哪怕有松软的松针铺垫,却也十分不雅。偏偏对方闲适地靠着树干,喝着香茗,犹如高洁隐士。 这么一对比,银袍人的恼羞成怒便更上一层楼,脸色再次涨红,犹如新娘的红盖头。 李真望着对方双眼里小火炬一般的怒火,心中冷哼:“这人真不识相,都什么时候了,还端着架子。” 于是,他决定给对方一点刺激:“你的这个病我可以治好。” 银袍人愣住了,随后急切道:“你真的能治好?” 李真摇着扇子,做高人模样,淡淡道:“你这功法有缺陷,虽然进境飞快,恢复力强,但却与寿元有损,实则靠透支生命力以提高战力,殊为不智。” 银袍人大惊,忙道:“这你也能治?” 李真微微点头:“能治。若你信任某,某还可以帮你改善功法,彻底祛除根源。” 银袍人低着头沉默片刻道:“在下安飞生,海外人士,久居海岛,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李真笑了,点头道:“你好,你好。在下神医李真,中原人士,人称‘神医’‘小李飞刀’。”这番大言不惭的话也不嫌脸红。 银袍人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不过事务繁多的他一时却想不起来,只好拱手道:“久仰。” 192、惊闻异界 李真故意道:“你听说过某的大名?否则何以久仰呢?” 银袍人嘴角抽了抽,感情面前此人行事与众不同,不通世情。 好嘛,你就不要说别人了,好像自己很懂很世故似的。 不通世情?莫非此人竟是仙门内的仙人不成?安飞生脑中灵光闪过,忽然想到。 随后又一想,不对,这人既然说江湖人称其为神医,自然就是江湖人,那就与仙门毫无联系。 脑中思绪烟花般爆开,层出不穷,也不过是几息之间。 抬眼见李真奇怪地望着自己,安飞生清了清嗓子,道:“不瞒你说,本座对你的名字并不熟悉。或许听过,或许没听过。刚才那句‘久仰’不过是……” 不等说完,李真就点点头,直接打断道:“不过是客气说法。某的名气还是不够。”快速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长叹出声。 安飞生再次心生不悦,打断别人的话岂非也是一种无礼的表现?偏偏对方毫无所觉。忽然间,他找到了两人的相似点,那就是同样自负,同样自以为是,同样让人厌恶。 厌恶?原来自己也让人厌恶?安飞生若有所思,难得的回忆起过往来。 李真对至今未完成“名镇江湖”成就耿耿于怀,难道他医术不够好,还是救治的人名声不够大?为何名声不响? 怅然地叹了口气,他抬头四十五度仰望苍穹,满心愁绪。 虽早就不是少年,这会他偏偏生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冲动,并付诸于行:“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曾经是二师兄白玉京的招牌,他决定借用一次。 安飞生满脸茫然,这李真在看什么?也跟着仰头往天上看。 就在这时,一道让人汗毛直竖的冰冷剑光从天而降,切豆腐一样,将两人身后的古松劈成两块,连树下李真的茶几也断成两截。 这危机来的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李真与安飞生同时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再次抬头望天,没有剑光,也没有使出剑光的人,刚才那一下似乎只是一个意外。 若不是身后古松“吱嘎嘎吱”往两边倒下,化为两片;若不是茶几断成两截,上面的点心洒落一地,几乎无法证明刚才那道剑光真实存在。 “这……这绝对是神仙手段。”安飞生脸色苍白,血气尽失,低声喃喃道。 空气里那种皮肤紧绷犹如针刺般的压力不过一瞬就消失无踪,李真脑中掀起惊涛骇浪:“这……这似乎是剑修的剑气!” 一瞬间,他的脸也白了,难道自己的推测错了,这个武侠世界终究会迎来灵气复苏? 脑中莫名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无论如何,不能复苏灵气,否则会……否则会什么?他茫然地看着天空,手脚无措。 灵气是好东西,为何不能复苏?不解、疑惑、好奇等各种情绪不停轮转,让李真呆愣当场。 “还自称神医,瞧你的脸白的像死鬼,哼。”安飞生冷冷道,完全看不见自己比李真还苍白的脸色。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地只有彼此,而李真又救了他,还答应治疗他的痼疾,安飞生这一会说的话比从前数天说的还多。莫名有些爱上了同李真互怼互相挖苦的口舌之快。 “别吵,我在思考。”李真烦躁地摆摆手,制止道。 “你嫌我吵?你竟然嫌我吵?”安飞生不敢置信,竟然有人敢对他持如此态度。他一定要,一定要将其拍成肉酱! 李真蹲下身,双手抱头,眉头紧皱,使劲想“否则会”的后半句话,可惜始终想不起来。 直蹲的腿麻脚酸,他才闷闷地站起身,自暴自弃地喃喃道:“不管了,想不起来就算了。灵气复苏哪有那么容易,也不可能短期内完成,算了。” 再看安飞生,正坐在倒地的茶几边,吃着所剩不多的几个干净点心,满脸兴趣盎然。 “你这点心味道不错。”他赞道。 “你不是住海岛吗?离扶桑与琉球哪个近?”李真问道。 安飞生迟疑道:“离扶桑较近。” “不可能。这些点心就是从扶桑学来的。” “你确定?”安飞生摇头,“扶桑肯定没有,本座确定。” “呵。”李真冷笑,“孤陋寡闻。” 安飞生冷冷望着李真,懒得再开口。 “刚刚经过一道能使灵肉湮灭的剑光,你竟然还能吃得下东西?佩服佩服。”李真阴阳怪气地道。 安飞生一更,嘴硬道:“这不是没事了吗?” 李真:“哼。” 安飞生:“你说该是什么人才能使出这一招?” 李真翻了个白眼道:“难道不该想想为何那剑光要劈到这里来吗?你看看周围,辽阔无比,为什么偏偏落到这里?还把我的紫檀小茶几给弄坏了。”对此,他心疼不已,那可是价比黄金的紫檀啊。 这就是误区了,其实当前吕宋附近的大量优良木材刚开始大肆采伐,远没有成为珍稀树种,并不怎么昂贵。 “不行,我要缓缓。”他走到另外一株古松下盘坐下来,靠着树干,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松林里忽然有铮铮声传来。 李真极目远眺,就见一个英气逼人的二十多岁白袍男子盘腿坐在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松树下,膝上放着一把宝剑,那宝剑用鳞皮包裹着剑柄,剑柄上端与剑身连接处的两旁,亦即剑鼻上点缀着金星,宝剑不时发出鸣吼声,将头顶的松针震的纷落如雨。 这时,从那白衣男子对面的松树上跳下来一个人。 那松树高有七八丈,人跳下来如同雪花落在水里,轻的连个涟漪也没有。 此人不凡,李真惊叹。 跳下来的人身着紫红衣袍,头戴金冠,手里宝剑已然出鞘。 在树下,他长身玉立,气质出尘,犹如传说中的天人。 然诡异的是他身周不是清气却是黑气环绕,那黑气浓密地如同云雾,似乎能把人濡湿。 李真轻咦了声,目不转睛盯着两人,猜不到事态会如何发展。 白衣男子十分镇定,好似完全没看见紫袍人,动也不动坐在那里。 紫袍人很被动,只好主动开口,语气不掩傲气:“本真人为太清界之人,听闻先生有把神异之剑,望能一观。”手紧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 白衣男子淡淡道:“不过是把普通的剑罢了,不值得你赏玩。太清界是真人居所,难道还在乎这种剑吗?不要说笑了!” 紫袍男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的拒绝,脸涨得通红,眼中不掩羞恼。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发作。 顿了顿,这人又请求道:“我只是想见识见识这剑的奇异,并不会据为己有,还请先生允许。” 白衣男子摇摇头,沉默不语。 紫袍男软磨硬泡了好一阵,白衣男子只是不同意,到了最后,更是理也不理。 奇怪的是紫袍男并不放弃,没完没了地央求,连李真这个旁观者都不耐烦了。想要人家的宝剑,求不来,就用武力抢夺好了,墨迹什么呢,有意义吗? 就在李真不耐呵欠的时候,白衣男子突然暴起,一剑砍向紫袍男,眼见宝剑迸发的剑气就要落在对方头上,紫袍男身形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团黑气落在地上。 随后,白衣男子从身后拿出一个紫皮葫芦,将黑气收了起来 李真大奇,走过去,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李真,有礼。” 白衣人面色冷淡,道:“嗯。” 李真好似没看到他的冷脸,问道:“兄台,那紫袍人所在的太清界是什么地方?在下从未听说。” 白衣男道:“嗯。” 李真见对方不想搭理,不死心地又问:“那人全身环绕的黑气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有害?” 白衣男子道:“那是阴邪之气。紫袍人可能为阴邪之气所伤,也可能本身就是用阴邪之气修炼的邪修。” 李真忙激动地问道:“兄台莫非来自修真界?” 白衣男子点头道:“的确是修行界。” 李真瞅瞅白衣男子手里的宝剑,想辨别它的神异之处,却看不出什么。 白衣男子见他感兴趣,将宝剑递给他,道:“你可以拿着看看。” 李真大喜过望,双手接过,轻轻摩挲剑身,剑身微微颤抖,发出嗡嗡的轻鸣声,似乎在和他交流。 这让李真惊奇不已,道:“莫非这宝剑已经有灵?” 白衣男子笑笑,没有回答。 剑锋冰凉如水,李真摸了又摸,终究不舍地还了回去。 想到那葫芦里的黑气,他又问道:“那黑气怎么处理才好?” 白衣男子道:“过个几天,太阳一晒,就自散了,不用理会。” 李真见对方态度缓和,得寸进尺道:“敢问兄台贵姓?” 白衣男子道:“在下云远,是名剑修。” “剑修?”李真惊呼道,“也是太清界的?” 云远笑笑,没有回答。 “太清界在何处,能否相告?” 云远惊讶道:“这里就是太清界啊。你竟不知?难道你是异世之人?”打量着李真的脸色,这人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 李真愕然道:“这里竟然是异界。” 云远道:“你来自哪一界?” 李真挠挠头:“不知。都有哪些界?” 不等云远开口,他就拉着对方盘坐在地,又从储物袋里拿出案几、酒水、鲜果、菜肴,请对方入席:“这都是在下从家乡带来的,云兄试试看。” 云远也不客气,盘腿坐下,喝了几杯酒,又吃了些蔬果,才微微沉思道:“在下只遇到过尚武界。” 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凑过来的安飞生忽然道:“太清界是不是比尚武界强悍?” 云远迟疑道:“各有所长。” 这下,李真两人顿感意外,忙倒满酒杯,敬给云远:“但闻其详。” 原来各界修行的不同点是各自吸收的能量不同。太清界灵气为主,无法脱离灵气存在;尚武界则是依托体内修炼出的内气。哪怕太清界的人力量如何强悍,若是到了灵气断绝的尚武界,就会修为尽失,如同凡人。 云远忽然笑道:“在下曾在尚武界收了两名弟子。” “叫什么名字?”李真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西门吹雪,叶孤城。” “什么?”李真两人同时惊呼出声,“是他们?” 云远奇道:“你认识他们?那是来自尚武界了。” 李真点头道:“在下只认识西门吹雪。”难怪那两人都爱穿白衣,感情是跟着云远学的。 云远笑道:“在下二十年前误入尚武界,因灵气断绝,功力尽失,就创出了两套剑法,分别教给了两个徒儿。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练得如何了,可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安飞生道:“是同一辈人中的翘楚。” 云远欣慰地点点头:“这两人资质、根骨都不差。不过,将来西门吹雪的成就当比叶孤城大。” 李真与安飞生面面相觑,都没提起叶孤城已经身死的消息。 “不知太清界对境界是如何分的?” “练气,筑基,抱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九大境界。” “渡劫之后是不是会飞升上界?”李真问道。 云远叹气道:“太清界已经有三万年无人渡劫了。只要修为达到大乘,就会主动前往无尽海防守。” “无尽海?里面有什么需要防守?”李真忙问道。 云远摇头:“不知。从未有消息传出。不过肯定是能危及一界安危的敌人。” 李真无语。 云远将酒一饮而尽,笑道:“多谢款待,在下要告辞了。后会有期。”说完人就不见了。 李真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这还有坛酒想送出去呢。” 与安飞生目光相接,他道:“刚才那番话你信吗?” 安飞生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有什么不信的?骗你有意义吗?” 李真皱眉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你想太多,戒心太重。”安飞生不以为然地道。 “你不觉得云远太好说话了吗?他修为这么高,为何会对蝼蚁般的我们如此客气?” “我看你就是贱骨头。难道对方一剑杀死你才好?你想死,我还不想呢。”安飞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愤然道。 “对牛弹琴。”李真看着他,闷闷道。 “对,牛弹琴。”安飞生冷哼道。 193、自创功法 仰头望,乌云早就消散,重新现出瓦蓝瓦蓝的天空,连一丝云彩也没有。 “你说,这里的天气是不是很奇怪?”李真忽然扭头对津津有味啃指甲的安飞生道。 安飞生冷哼道:“早看出来了。自进了白玉楼门后,就没见过天气发生任何变化。” 李真不解道:“一直是晴好天气?怎么会,明明刚才还乌云密布。” 想到刚才头顶乌云如墨,如同一口大锅罩着大地,连天际线的弧形似乎都能看到,他忍不住又道:“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 安飞生哼了声:“掉什么书袋,反正本座从不屑撒谎。” 看看刚才安飞生所在的那处被剑气扫过的地方,又瞧瞧云远出现的地方,李真心下疑惑:莫非这看似距离颇近的地方竟然不在同一处空间? 随后却摇摇头,或许是阵法,高明的隔离阵法。 可惜,他对阵法所知连皮毛都不如,就更比不上太清界之人了。 尽管有这种猜测,却也无法验证,更不便透露给安飞生。 在安飞生这类纯粹的江湖人眼里,修真界的人就是神仙吧?呵呵,他有些不屑地想,心中满满的优越感,那是无数脑洞大开网文所造成的轰炸冲击。 安飞生啃着指甲,忽然道:“李真,你说真有神仙吗?” “嗯?”李真不解地望着他。 安飞生皱眉不确定地道:“云远真的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你怎么看?”李真忽然想听听土著,尤其是武侠世界土著的想法。 安飞生幽幽道:“少时读书,也曾在志怪笔记上读到有关鬼神、剑仙的传说,只当是文人幻想、杜撰所成,并不信确有其事。孔圣人的子不语才是读书人正心明性、做学问的基本守则。此外,也从未听说身边有鬼怪神异之事,更没有亲身经历过。若不是遇到这个云远,我实在想象不到这个世界竟然确有孔圣人无法解释的事情,而仙人真得存在。”说着说着,眼神渐渐炽热起来。 李真一听这人提到孔圣人,眼神不由变了。在这个时代能文武双全,且精研儒学,出身必然不俗,偏他自称来自海外,这根本就是扯淡。想来“安飞生”这个名字定是假名无疑。 安飞生,暗飞声,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草,果然是假名! 李真不爽地斜着眼睛看了对方一眼,鼻子冷哼一声,不想搭理这个骗子。 安飞生正沉浸在对神仙的想象中,又激动又兴奋,苍白的脸上已经涌上红晕。 这个时候,他十分想与人分享内心的激荡之情,而此地只有一个大活人李真。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哪怕我是从所谓的‘仙门’进来,不瞒你说,一直未相信这种传闻。那云远定然就是仙人,而他提到的太清界可能就是仙界。李真,你激不激动?我们可以在这里拜师,学习仙法,成为仙人。” 李真看也不看他,似乎对这番话无动于衷。 “你莫非不想成为仙人?我才不信,哼。” 李真闭上眼睛,似乎要打坐。 “装模作样。哼。” 李真仍然不加理睬。 安飞生唠唠叨叨又说了一堆,却仍不见李真回答,不由急躁起来。 他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说李真,你够了,别对着本座拉长脸,本座对你的无礼不会一忍再忍。” 李真无动于衷。 安飞生冷冷道:“哼,反正有仙人出现,不要觉得本座需要你给治病就一再容忍,想必仙人也能治好我的身体。本座给你个机会,莫要得寸进尺。” 李真对他的碎碎念忍无可忍:“安飞生真得是你的名字?哼。” 安飞生一愣,心虚地移开眼睛,不过一瞬,又理直气壮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识得我不就可以了?” 李真瞪着他,见他不肯妥协,先泄了气,小声喃喃道:“算了,这人又不是朋友,不过是个病人,叫阿猫阿狗与我有什么关系。”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大好。 安飞生听到这话,自然不高兴,什么阿猫阿狗,他身份高贵,哪里能同阿猫阿狗相提并论。不过,因着惦记仙人的事儿,却也没有计较。 “云远就是仙人,你觉得呢?”他再次问李真。 李真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若附近有阵法隔离,安飞生必然没有看到那个紫袍人,也没有看到云远挥剑。 于是,他道:“某没见过仙人。不过某认为与其说那是仙人,不如说是一种生物层次的跃迁。那些仙人或许是像我们一样的人通过某种方式开启身体的潜能锁,逐步成为与人类不同能量体系、更强大、更完美的生物。” 见安飞生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困惑,他又解释道,“这么说吧,比如先秦的练气士,本来是与我们一样的人,通过修炼某种功法,就能翻江倒海、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变成与人类不同的高层次生物,这时他们与人类已然是不同物种。那些仙神,某觉得或许就是人类通过修炼,修行有成后变成的,应该不会全部是天生天养、生而有之。” 安飞生边听边点头,高兴道:“那是不是说只要我们好好修炼,也能成就大神通,成为仙神?” 李真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一副脑残粉、狂热分子的样子,全身一寒,委婉道:“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不过你也知道,凡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就连道家都提到要修炼有成离不开‘法侣财地’,所以能不能修成仙神还要看运气与努力。若是没有对应的修炼功法,那定然是不成的。” 安飞生连着将两根手指上的指甲啃得精光,口中失望道:“对啊,功法。可惜云远消失了,若是他肯传法就好了。”语气不掩失望与惋惜。 李真摇摇头:“道家总说法不轻传,云远未必肯传法。” “也对。”安飞生失落无比。 “对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李真好奇道。 安飞生惊讶道:“你不知道吗?江湖上有关仙人仙踪的事人尽皆知。秦地终南山破道观的后山出现一个天坑,坑里现出一道白玉仙门,本座正是从仙门进入的。只不过进来后与随从失散,又不辨方向,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哦。”李真了然,“不用说江湖上的主要势力都来了?” 安飞生点头:“还来了许多小民。” 李真叹气:“进来的人定然不少,竟然只遇到你一个,可见这方世界该如何辽阔。” “至少比大名辽阔。”安飞生赞同道。 “海外势力也都来了?”李真又问。不知道原随云来了没。 “是。”安飞生道。 不知沿海与往来吕宋间的海路是否已经畅通,倭寇及海盗是否已经清扫殆尽。李真对原随云与朝廷水军的合作很期待,可惜一直奔波在外,尚未来得及联系风满天的听风楼。 “既然你是海外来客,可知晓海上的消息?”看了安飞生一眼,他问道。 “你问。”对此,安飞生还是很有信心的。 “海盗与倭寇的消息。” 安飞生脸色一僵,他手上的势力便有一股来自扶桑,做的自然是无本买卖,与史天王差不多。 史天王是啸聚南海的另一股海盗,不逊于昔日的海沙帮。若不是海沙帮大部分人去了吕宋,安飞生早就盼着这两股势力两败俱伤,好趁机收取渔翁之利了。 李真见他神色僵硬,追问道:“你不知道,还是你本就是海盗?” 见对方脸色更加冷硬,他不由喊道:“你莫非来自扶桑,是东瀛人?” 安飞生见李真神色不善,忙道:“不是。本座来自香洲,怎么会是东瀛人呢?” “香洲?” “是,毗邻南海。”这是他个人的地盘。 李真并未见过此时的舆图,根本毫无印象。不过,只要不是倭寇就好。 不放心的他又问道:“你是倭寇吗?” 安飞生赶紧摇摇头:“非也,非也。” 李真这才道:“听说东瀛忍术独具特色,威力不凡,能隐藏身形,若你是东瀛人,就要同你切磋切磋了。” “非也。”安飞生摇头道。 “某不救治恶人,更不救治东瀛倭寇与海盗。”李真斩钉截铁地道,哪怕背弃希波克拉底宣言。 安飞生莫名从他脸上看到一抹决然。 不看就不看呗,只要有足够实力能拒绝恶人、尤其是武功高强恶人的邀请甚至挟持,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他想。显然理解不了李真的想法。 按照希波克拉底宣言,只要是病人都要救治,可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 显然,与刚穿越来的那会相比,李真已经改变了行医准则。 也对,都已经重塑身体,是一个全新的人了,不守上辈子的誓言也能说得通。 “我这病你现在能治疗吗?”一直不能运功,让安飞生十分无力,尤其缺少武力带来的安全感。 比如说现在,若是李真伤害自己,可是身娇体弱,完全无法反抗的。 “现在?”李真道,“你不想在秘境到处瞧瞧,说不定有机缘学到修仙的功法,获得灵丹妙药呢。” 安飞生眼含嘲讽地看着他,没说话。 “也对,不能动武,还是老实呆在这里吧。”李真恍然大悟道。 “病可以治,你的功法才是致病根由,你放心给我看看吗?”他又问。自是不太相信有人肯将所学功法透露给大夫的。 “可以。” 安飞生毫不迟疑的回答让他小小惊了一下:“确定?” “确定。”说着,安飞生将心法念了出来。 李真边听边点头。当对方念完的时候,他体内的归藏真气已按照这个功法路线运转了起来。等连着运转八个周天之后,他道:“大致问题某已经发现了,也能解决。不过若想改良功法还要在琢磨琢磨,不如先治疗已经造成的伤害吧。等身体养好,相信功法也已完善。” “好。”安飞生并不啰嗦。至于李真能不能真得改良功法,他不是太在意,这里可是有仙人的仙界,功法比原来所修的定然高明数倍。等身体恢复,他就去寻找机缘,相信不会一无所获。 没错,来前他便听说了某个华姓弟子在这里获得了一部高深的功法,在华姓弟子炼成前,无法透露给他人。这应该是仙门对弟子的保护。这样也好,若自己也寻到了,也不怕别人抢夺。 这种类似新手保护期的做法李真并不知道,无人向他提起,安飞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更没有提起。 拿起那张已经断成两半的紫檀小茶几,将断口合在一起,李真手上归藏真气运转,并融入灵气,断口就如同涂了胶水般粘在一起。这自然不是粘合,而是将断掉的结构恢复如初,如同天然长成。 第一次试验性质的炼器就这样完成了,效果比李真想象的还好。哪怕这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步骤与手法。 安飞生震惊无比,不可置信地望着李真,眼睛瞪得大大的。 指着李真,他失声道:“你怎么做到的?” 李真笑笑,眼里盛满得意。他可没有学过炼器的手法,只能说天赋异禀。 想到炼器、阵法,止不住的懊悔,长春谷的藏书阁里一定有类似的记录。在禁地的时候,他忙着全力研究医术与炼药炼丹,对别的没有上心。下次若还有进入的机会,定然多复制一些随身携带,慢慢研究。 书到用时方恨少,知识技能永远学的不够多。 “莫非你已经有修炼的功法了?”安飞生追问道。 李真点头又摇头:“某自己创了一套功法,似乎能吸收这里的能量,并融入内气之中,汇入丹田。还要继续观察。” “独创功法?”安飞生愕然。 “是啊,这本没有想象的困难,毕竟谁都没有自己了解自己。石观音你听说过吗?”李真问。 安飞生点头:“沙窟石观音?自然是听过,只是没有打过交道。” “她儿子无花你也没打过交道?”要是说没,李真都要怀疑他究竟在不在海上混了。 安飞生稍一迟疑,还是回答道:“有一些。”在扶桑争地盘算不算?好在无花只是遥控,在其死后,势力已经被他全部接手。 194、故人相遇 “石观音的功法‘男人见不得’就是她自创的功法。”李真认真道。对这个女人,哪怕人品令人不齿,武学修为与悟性却令人佩服。 身怀灭门之恨,重伤垂死,远渡重洋,获得奇遇,武成归来,反杀仇人雪恨,还逼迫其中之一做面首。此后,更是叱咤西域,甚至染指中原。这样的逆袭之路及所获得的成就即便男人也未必能达成。 “石观音的确是练武奇才。传闻她永远打不倒,除水母阴姬与伏虎拳安达能与其有一战之力外,无人可及。”安飞生赞道。 或许安飞生一直在海外,似乎并不知道石观音身死的消息。 “你也可以尝试自创功法。”李真循循善诱道。 安飞生向来自认为不弱于人,被这么一建议,也起了心思。 他笑笑:“说这么多,就是劝本座自创功法?” 李真点头:“任何功法都是为人所创,从不存在生而有之。何以有的功法刚出现时威力无穷,但传承数代后,反倒泯然众人?自然是那功法最适合所创之人,能在其身上发挥最大威力。后来人与创始人的根骨、体质不同,自然威力迥异。” 安飞生傲然道:“这个道理本座明白,无需啰嗦。” 李真被噎了一下,不快地闭上了嘴。 在他看来,若是武学上能百花齐放,是不是对这个武侠世界有所推动呢?反正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 安飞生抽出腰间的笛子,放在唇边,眯着眼睛,吹了起来。 但他心中并不平静,脑中不断思考该如何自创功法,要创出一门怎样的功法以适应自身,发挥优势,弥补不足。 笛音穿过松柏林,飘向远方,悠扬却又缥缈。 听着笛音,李真渐渐沉入其中的情绪,随其或激昂,或惆怅、或寂寞、或愉悦,险些迷失。 冷冷打了个激灵,他猛然回过神来,愕然地看向安飞生。 这笛声已带有惑敌之意,那可是音攻的起点。安飞生果然天资不凡。 安飞生似乎并未发觉此时笛音的不同,气息仍未停歇地输出。以笛子上的孔洞为源点,似乎有种无形的波浪正向外扩张,一圈圈涌动,奔向远方。 李真再次感到压力,虽然远不是剑气可比,却已具雏形。 这样的资质,这样的悟性,让他不嫉妒都不可能。 人生而不平等!总有人比你聪明,比你英俊,比你高大,比你有口才,比你富有…… 好酸,李真口中似乎连着啃了几个柠檬。 忽然,突兀的破音声打乱了笛音的整个节奏,安飞生停下吹奏,而笛音刚刚产生的压力也转瞬即逝,如同春日来临冰雪消融。 放下笛子,安飞生仍然闭着眼睛,模模糊糊间,他似乎找到了自创功法的方向。 良久,他睁开眼睛,嘴角勾起,浮出一个浅笑。 李真托着腮靠在树干上,仰头数着松枝上挂着的松塔。 “一个,两个,三个……九九七,九九八,九九九……” 这样默默数数的时候只存在失眠的时候,可惜,这么多松果却没有松鼠采食,太可惜了。 空气中有灵气,想来松子也是有灵气的,若是采摘一些,用炼药的手法炒一些做零食,给友人食用,说不定能助其功力突破。 这么一想,他便坐不住了,引体向上,如海豚跃出海面,更是在松枝间游来游去,采摘着成熟的松子。 人人都在寻找天材地宝,这些松子难道不是其中一种?可惜,不知道多少人有宝却无识宝的慧眼。 李真这也算误打误撞。 安飞生睁开眼,便看到李真游鱼般在浓密的松枝间游动,不由心惊,这人的轻功原来竟然如此惊人,还真是小看了对方。 他忍不住问道:“你摘松子做什么?” “炒松子。某最爱吃松子。还要多炒一些送给好友。”李真好心情地说。 “好友?是谁?”安飞生心里有些不舒服,肯定不是自己。 李真笑道:“花满楼是我最好的哥们,朱停,张英风,陆小凤,司空摘星,楚留香……原随云也算一个。” 安飞生阴阳怪气道:“你朋友不少嘛。” 李真摇头道:“这还算多?” “不少了。本座一个朋友也没有。”安飞生忽然感觉自己很失败。 “哦。”李真不上心地回了一声。 “不过本座有很多手下,他们都敬畏我,崇拜我,仰望我。”安飞生得意道,这样一想,似乎也不是很失败。 “哦。”忙着采摘松子的李真随意道。 安飞生对他轻慢的态度不喜,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道:“本座允许你做本座的朋友。” “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座已经允许你做朋友了,你不该感恩戴德吗?”安飞生不高兴地道。 李真站在树枝上,俯视着地上的安飞生,满脸惊讶,这人怎么同原随云的逻辑如此相似?莫非天之骄子都这德性,以自我为中心? 甩甩头,一个神经病已经够难打发的了,还是不要再招惹一个神经病了。 脚尖轻点树枝,他继续采摘松子。 “喂,李真,你听到本座的话了吗?本座已经是你的朋友,等炒好松子,必须送一些给本座。”安飞生喝道。 李真睬也不睬,手指灵活地将成熟的松子采下收入储物袋。 安飞生双手叉腰,抬头望着数丈高松树上李真飘忽的身影,有些无措。他又不傻,这会自然知道李真不待见他,更不想做他的朋友。 若遇到的是陆小凤,两人说不定已经结拜了,偏偏遇到的是滴水不进、软硬不吃的李真。 “这人不识抬举,明明本座身份高贵,为何就不肯做朋友呢?”安飞生双手抱臂,不解地喃喃自语道。 李真听到对方说他不识抬举,更不想搭理对方了。 反正这人要自创功法,原修炼的以透支生命力弥补伤势恢复速度的功法已无需改良,等治好对方体内暗伤,就分道扬镳。 这样一想,他顿时轻松许多。 下了树,往松子里加入香料、雪盐、灵草,李真拿出炼丹炉,炒起了松子,全都是椒盐味。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这个神医真得不简单,不止精通炼药,还精通炒货,等有空不如再做些话梅,酿酿酒,甚至学学厨艺、女工。若是有一天流落他乡,还能保持住高质量的生活品质,谁懂都不如自己懂。 这样想着,不由哑然失笑,莫非当了几年女人,就变得婆婆妈妈,成了娘炮不成? 安飞生靠着树,见李真忽而微笑,忽而摇头,忽而皱眉,忽而叹息,知道这人正胡思乱想,不由烦躁起来。 “喂,本座的病你什么时候能治好?”他喊道。 李真回过神来,道:“再针灸两次,吃几颗药丸,就能全好。等你病好,咱们就分道扬镳。” 这个秘境不知道有没有关闭时间限制,还是会一直存在,他打算四处走走,说不定能遇到故人。 “分道扬镳?你想甩开我?”安飞生急道。 “等你的病好,就能运功恢复武力,自然要分开。” “不行!” “为何?” “若是我万一又受伤呢?” 李真没回答,但脸上分明写着“管我什么事”。 安飞生急道:“那我雇你当贴身大夫如何?” 李真神情迟疑。 安飞生又道:“等遇到本座的随从,便分开。” 李真想了想,点头道:“可。”若是见到对方的随从,倒是可以问问花满楼他们的下落,免得自己一个人无头苍蝇般寻找。 “你可知道这秘境何时关闭?”他问安飞生。 安飞生摇头:“不知。没人知道。” 第一次出现,想必没人掌握规律。 “若是能找个人问问就好了。”李真轻叹道。 太清界与秘境难道是同一个空间?还是说秘境是大名人对太清界的称呼? 时间一晃而过,安飞生伤势尽复。 他运转真气,竟然发觉空气中有些微奇异的能量正进入体内,强化着经脉。这让他精神大振,看来秘境里的空气也是好东西,能提升体质,突破瓶颈,提高修为。 这更让他废寝忘食的修炼起来,直到经脉胀痛,才停了下来。 “某今天就离开这里,你一起吗?”李真问道。 “自然。与你同行。” “你可知道方向?” “不知。从玉门进来,就与随从失散,莫名来到此处,见到了你。”安飞生再次道。 李真望望他的脸色,还以为这人故意这么说,感情是事实。 两人并肩走出松柏林,直走了许久,才听到远远传来的呵斥声。 “有人!”两人对视一眼,欣喜道。 毕竟谁也受不了走出一片松柏又是一片松柏,层出不穷,没完没了。两人根本无法判断走了究竟有几天,或者几个时辰。 等走过去,两人就看到好几个人正被密密麻麻的蜜蜂团团裹住,边在地上翻滚,边凄厉地大喊。 李真顿时抖了抖,太可怕了,比在长春谷禁地里遇到的蜜蜂还可怕,身型大了不止两倍! 安飞生远远站定,冷冷看着,并未上前施救。 吃过苦头的李真自然也不会上前。或许会等蜜蜂散了主动救治,但却不会驱赶蜂群。 随着地上的人凄厉的喊声逐渐消失,蜂群果然在一只鹌鹑蛋大小、首领模样的蜜蜂带领下飞走。再看被蜇伤的人,个个鼻青脸肿,起码浮肿了三四倍,全无人样。 看着这些人的悲惨遭遇,李真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寒颤。就连满脸冷漠的安飞生也暗暗发誓绝不招惹蜂群,除非到了生死关头! 自从被蜂群围攻后,李真便专门炼制了伤药及驱虫药,务必让蜂群离他远远的。没想到,伤药在这里用上了。 将地上死尸一样的几人拖到草地上,涂上药,李真便静静盘坐,等这几人醒来。 约莫盏茶工夫后,有人呻吟出声,等他睁开眼睛,便看到托着腮的李真正盯着他。 “你是李真?”这人失声道。 “司空摘星?”李真也失声道。这人的面孔不认识,但声音认识。 “竟然是你?哎呀,早知道是你,就看看你的真面目了。也不知道这张青青紫紫的脸上有几张面具。”李真神情怪异,“你这易容术实在高明,蜇伤竟然和真的一模一样。” 司空摘星呲牙咧嘴道:“自然是真的。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李真撇嘴:“我才不信。” “你可千万别不信。似乎到了这里,易容就变得无效。”司空摘星无奈道。 “还有这种说法?” “是啊。”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你的脸了。”李真果然仔细端详起司空摘星来。 司空摘星耸耸肩,就是他不说,李真也早晚知道。 忽然,司空摘星双手飞快地按住李真胸口,顿了一顿,又快速后撤。 李真怒道:“你搞什么?” 司空摘星搓了搓手道:“有消息说你是林仙儿易容的,我这不就想证实一下吗?嘿嘿,嘿嘿。” 李真好奇道:“什么时候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 司空摘星不屑道:“你知道的消息才多少?” 李真不在意地道:“现在你能证实了?” “你果然不是女人。女人才不会硬邦邦。”司空摘星嫌弃道,还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李真被他气笑了:“是不是有人托你查我来着?说,收了多少银子?最好分我一半,免得我和你计较。” “银子你已经赚了许多,竟然还看得上我这点?” “你用我来挣银子,自然该分我一半。我的银子虽多,却已经委托花家养育孤寡、建义学去了。” “大善人。” “好说好说。” 丢给司空摘星一盒药膏,李真道:“再涂一遍。” 时空摘星果然听话的照做。 “你们怎么招惹蜂群的?”李真好奇道。 “这几人去偷百花蜜,不被蜇才怪。”司空摘星苦笑道。 “你呢?” “我去偷他们到手的百花蜜啊。” “那你也不冤。” “呵呵。”司空摘星摸了摸鼻子。 这会,他脸上的青紫已经褪掉,露出白白嫩嫩的面孔,看起来十三四岁少年模样。 “我去,竟然是娃娃脸?!”李真惊道,“难怪要易容。” “你旁边这傻子是谁?”司空摘星不想跟人谈论自己的相貌。 “你才傻子!”安飞生怒道。 195、雁过拔毛 “呵呵。”司空摘星并不搭理。 李真道:“安飞生,自称来自海外。无意间遇到的同路人。” 司空摘星道:“就说嘛,这人肯定不是朋友。” “你又知道?” “能看出你的疏离。” 安飞生怒道:“你们的对话我全都听得见!” 司空摘星看了他一眼道:“傻子。” 不等安飞生怒发冲冠,人就扭头同李真交换起消息来。 “你去了哪里,江湖上都说你在大雪山被人宰了。”司空摘星揶揄道。 “被谁宰了?谁有这本事?”李真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个消息。” 听到这番对话,安飞生不由心虚,他好像对猎鹰随口说过类似的话。 等等,莫非猎鹰当日提起的那人就是面前的这个李真?! “你是一个人来此的?有没有遇见陆小凤他们?”李真问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迟疑道:“好像看到了西门吹雪。他似乎获得了剑修的传承。” “这么了不起?” “是。机缘极好。” “你呢?就没有遇到?” “也有。” “有收获就好。陆小凤呢?” “没见到。应该少不了他,这人惯爱冒险。” “你们两人一向是好基友,怎么,他成亲后,你是不是感觉孤单寂寞了?”李真调侃道。 司空摘星甩了甩前额的碎发,嗤笑道:“这世上有偷不完的挑战,哪有时间去感叹孤单寂寞?” 李真不怀好意地笑道:“司空,你太有追求了。” 司空摘星自然而然地答道:“不逊于你。”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无比。 这番景象看得安飞生极其不舒服。尽管他不明白这不舒服源于何处,或许是因为李真没有像其他下属那样俯首帖耳、唯他独尊? “对了,你真的去了大雪山?” “那还有假。对医术一道又有感悟,去闭关了。” “就知道你不会像传闻那般被人宰了。” “我谢谢您?”李真阴阳怪气道。 “哈哈,好说好说。”司空哈哈大笑。 李真也跟着边摇头边笑笑。 老友见面终免不了互相调侃,互相挖苦,互相揭短,谁还不知道谁的黑历史?要不怎么说是老友呢?那可是伴你成长的同路人。 “不知道花满楼在哪里。”想到温文尔雅的挚友,李真不由道。以花满楼的身份,必然会前来无疑。 司空摘星双手一摊:“还以为你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呢。不过,我是不知道的。毕竟这仙门内辽阔无比,极难遇到同路人。”说着,他一指还昏迷中的三人,又道,“能遇到这几人绝对是幸运又不幸。” “百花蜜呢?”李真忽然问,“你收在哪里?” 司空摘星一僵:“被蜂群攻击的时候就抛出去救命了,哪里还有蜂蜜呢。” “真的?”李真不相信,“到了你小子手里,还有撒手的东西?” 司空摘星目光游移:“同小命相比,自然该放弃就放弃。” “不过,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李真手里的扇子遮着鼻尖,双眼死死盯着司空摘星,似乎在判断这人究竟有没有说实话。 司空摘星眼神顿时坚定起来,与李真对视良久,似乎在表明自己是个诚实人。 这对视持续十数息,李真才道:“算你厉害。” 司空摘星顿时放下心来,窃喜不已,好在蜂蜜让他藏到了树上的鸟窝里。 “咦,那里怎么有个鸟窝?”李真忽然望向他身后的大树上,“你猜鸟窝里会有什么?” “自然是鸟蛋了。”司空摘星觉得脸皮有些僵硬,连微笑都无法露出来了,“不过我奉劝你不要去摸鸟蛋,说不定是猛禽,会疯狂攻击你。” 李真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哦,是吗?” “是。”司空摘星郑重点头,看,看我认真脸。 李真却道:“本来对那只鸟窝没兴趣,不过谁让你不停阻止,我偏偏要上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有天材地宝,比如百花蜜?” 司空摘星羞恼道:“好你个李真,越来越狡猾了。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真相的?” “什么真相?”李真懒洋洋地摇着扇子道,“你藏起百花蜜不想让我发现的真相?” “哼。”司空摘星冷哼一声。 “谁还不知道你?有好东西肯定偷偷藏好。若说我身边的人谁最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非你司空摘星莫属。” “这么了解我?”司空摘星猛然后退,“完了,太熟悉我,以后易容术岂非对你无效了?这对一个贼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你这个贼祖宗很了解的可不止一个我。”李真笑道。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身体忽然上窜,瞬间飞上大树,身形数闪,来到鸟窝所在的枝杈前,从里面拿出一个蜂巢。 “嘿,你小子,何其狡猾!”司空摘星忍不住大喊。 再次跳下树,李真摇头道:“难怪蜂群紧追不舍,整个老巢都被端了。” 司空摘星道:“那可不是我。我只不过顺手牵羊而已,谁知也被迁怒上了。虫豸就是虫豸。” 李真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瓷坛,将蜂蜜倒入其中,空气中顿时充满百花的芬芳与蜂蜜的香甜,味道让人飘飘欲仙,似乎体内的内气都被引动,蠢蠢欲动起来。 “果然不凡。”他赞道。 司空摘星烦躁地扯扯头发,好东西一旦到了李真手里,那就如同到了自己手里一样,谁也别想占便宜,两人都是一毛不拔的性子。 “看你被蜇的这么严重,分一点给你。”李真又道。 司空摘星心疼地直抽抽,好不容易到手的宝贝,就这么易主了。 李真看不上他的小家子气:“我可救了你,还给了你药。难道不该感谢吗?怎么满脸不情愿的表情?”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司空摘星只好干笑道:“这百花蜜不就是谢礼吗?嘿。” 李真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还算上道。” “这三个是什么人?”安飞生忽然问道。 李真看了看对方肿胀如猪头的脸,遗憾道:“这样一幅尊荣,就是亲妈亲老子也认不出吧?” 司空摘星抛起一颗颗去皮的松子,用嘴去接,边接边道:“藏边三丑。” 见李真满脸漠然,他又道:“你可能没听说过,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李真冷哼道:“不早说,浪费我的药膏。” 司空摘星惊讶地指着他道:“你不是对病人一视同仁吗?怎么变了?” 李真微微抬起下巴道:“某已经决定不再救治罪大恶极无恶不作之人。恶人想求我治疗,必须做一百件好事交换。若是被治好后,故态复萌,那么便被永久加入黑名单,不会有第二次看诊的机会。” “厉害。”司空摘星摇头道,“没有人能保证永远不受伤不生病。” “惩恶即扬善。”李真认真道,“以前是我迂腐了。” 司空摘星不以为然:“以往你也没救治过罪大恶极之人。江湖人难免有些小恶,没人清白如水。” 李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正如你一样。被盗之人想必恨你入骨。你呀,必然无意撞破过不少人的隐秘,若是某天横死在不为人知晓的角落,一点都不意外。” 司空摘星眼神闪了闪,这种结局岂非也是他能想象到的结局之一?不过,哪怕前路已定,也要努力活得长久,活得有趣。更何况,前路还未定呢。 “不说这个。你这个荷包不错,莫非是袖里乾坤?”他转移话题道。 李真看了看腰间的储物袋,道:“没错,来自这秘境。” “秘境?不错,仙门内的神秘胜境,可不正是秘境?这个名字取得好。”司空摘星赞道。 李真愣了下,原来此时还没有秘境的说法吗? 安飞生垂眼喃喃道:“太清秘境吗?” 司空摘星站起身道:“等出去后再找你拿松子和蜂蜜,我走了。”说着,连翻了几个跟头,跑远了。 李真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不解道:“司空怎么这么爱翻跟头呢?不是早就赢了陆小凤了吗?莫非还把跟头当成勋章随时佩戴不成?” 安飞生心下窃喜,司空小贼总算走了,老早觉得碍眼了。 “咱们往哪个方向出发?”他问道。 李真指着司空摘星来时的方向道:“往那里去吧。”远远看去,那里似乎是一片红彤彤燃烧的火焰。 “火山?”安飞生不解道,随后又否认,“没有高温,应该不是。” 没有理睬昏迷的藏边三丑,两人飞驰而去。 哪怕安飞生自认为轻功不错,却也远远比不上李真,让他再次收起了轻视之心。 江湖上同一辈的佼佼者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地在秘境里冒出来,或许他不该太过自负。 不知道多少年轻人会从秘境里获得更高级更优秀的功法,那极可能是自身远远无法相抗衡的。 想到这里,安飞生心里急躁不已,唯恐被同辈人抛在后面,成为垫底的存在。 离前面的红彤彤越来越近,等走到跟前,李真才发现是座石山,只不过石头是鲜红的。 “咚——” 从石山上砸下一块红色石头,收入储物袋,李真带着安飞生继续往前走,试图绕过红石山。 安飞生忍不住问道:“这石头有什么用?” 李真双手一摊:“不知啊。” “那你干嘛砸下来一块带着?” 李真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这是秘境,秘境!说不定就是地上的泥土都是宝贝,是息壤!看到了哪怕不知道用途,取下一块带上,以后说不定就有大用。你没听说过‘雁过拔毛’吗?” 安飞生忍不住道:“所以你只是觉得红石有可能有用才带上的,而不是知道有什么用才带上的?” 李真撇撇嘴,和土豪没共同语言。 还是比较喜欢朱停,若是朱停看见他这些动作,肯定特别能理解。对方说不定敲下的红石比他还多。哎,这世上从来都是知音难求。 远在秘境某个矿山上正疯狂采掘稀有矿石的朱停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一边忙碌一边小声道:“是谁在唠叨我?耽误干活。” 安飞生忍着满肚子气,跟在李真后面,见他随意地穿行在山林间,犹如闲庭信步。 “照你的说法,这遍地的野草野花也是宝贝了?”他忍不住挤兑李真。 李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孺子可教。这些的确有用,不过全都是普通药草。比如这个车钱子,能治拉肚子。那个蓝花地丁,能治恶心呕吐。” 安飞生顿觉一口气闷在胸口,出不来,下不去,这人是个神医,哪怕就是一把喂马的野草估计在他眼里也是有用的吧?自己何苦同他较真呢?简直自讨苦吃。他决定闭上嘴。 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色忽然一变,一个方圆百丈的碧蓝大湖出现在眼前。 湖边是银白的砂砾,不时有鱼儿跃出湖面,甚至上空有水鸟飞过,捕食着湖里的鱼虾。 李真沉默地站在湖边好一会,猛然转身飞快离去。 尽管不解其意,安飞生仍然快步跟上。 全力运转体内真气,李真飞出数百丈后,大湖上方忽然阴云密布,犹如一口黑锅扣在上面。不过很快数道闪电划过,黑暗中雷霆轰鸣,震耳欲聋。 狂风大作,将湖水掀起数丈高。湖水里有马车大小的怪鱼、水兽翻滚,偏偏它们无力抵抗,随着暴风雨辗转反侧。 安飞生回望大湖,闪电的光亮中马车大的怪鱼如在空中飞翔,利齿雪亮,形容狰狞,丑陋的鱼头上一双死气沉沉的鱼眼里满是凶戾。 他额头顿时生出冷汗,妖怪,难道那是传说中的妖怪? 停下脚步,李真在山崖上站定,回望大湖,满脸兴致盎然。这些怪鱼水兽不知道滋味如何?他已经想到一鱼多吃了,红烧,清蒸,水煮,鱼丸,炖汤…… “你是怎么发觉危险的?”安飞生好不容易赶上李真,忍不住问道。 李真看了他一眼道:“没闻到空气里的气味吗?” “什么气味?” “水气,雷霆。” “呃。是这样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196、遇险 雨停后,许多水产落在湖边,李真乐滋滋地跑了回去,一一尝过,选了滋味最好的做了不少鱼干、虾干、鱼肉松收了起来。 安飞生忍无可忍,冷着脸道:“你不是神医吗?莫非出身丐帮?” 久居海上,对海产无爱;身份高贵,武功不俗,向来生活奢侈,自然看不上李真这种不顾脸面、甚至能刮地三尺的小家子行为。 李真脾气并不好,平时不过套着层温和的壳子罢了,哪怕没想过和这人相交过密,但也受不了被人如此嫌弃、挖苦。 他目光冰冷,道:“不如就此分道扬镳。”说着,身体飞起,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不见。 安飞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竟然惹恼了李真,更没想到就这么被抛下。愣怔过后,怒气如火般从胸中窜起,两眼更是隐隐发红,恨恨道:“李真,本座发誓,再见之时就是你被碎尸万段之时!” …… 夜半时分,李真突然睁开眼睛,全身肌肉紧绷:防御阵外有陌生气息渐渐逼近,且对方修为不逊于他。 与安飞生分手后,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几乎要忘记时间,才踏入了这片荒原。 全速运转隐匿敛息功法,尽量放缓气息、心跳。若是有人来到这处,只会看到长在砂砾之上的枯黄野草,而这片荒野之上连土堆都没有。 “王道友,莫非弄错了?这里不像有大能洞府遗迹。”一个略低沉的男子声问。 姓王的语气也变得不确定:“应该不会吧?地图标识的目的地就在此处,不信你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姓王的正同其他人一起查看手里的地图。 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道:“的确就在这处,我们还是仔细搜索一番,或许有幻阵将洞府隐匿了。”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道:“还请庞道友出手,我们这一行人阵法造诣可都不如你。” 姓庞的修士颇为矜持,一字一顿道:“好。各位也请四处看看,究竟有没有阵法或者是不是天然阵法。” 众人皆点头称是,并四散而去。 躲在阵法里的李真见此眉头皱起,看样子这波人一时三刻不会离开,若是自己冒冒失失地收起阵法离去,说不得他们还以为自己取了大能遗迹里的秘宝,要围攻自己;可要是不离去,要等到何时呢?瞧这些寻宝人来势汹汹的样子,可不像很快就离开的样子。 莫名招惹到麻烦,李真很不高兴。 不等想出对策,一道道神识便从身上扫过,正是寻宝的这波修士似乎有人发现了阵法的痕迹。只不知为什么,没人揭破。 这波人共四男一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年人,一个十八九岁的清秀白皙男子庞某,一个二十八九岁武者打扮的青年王某,一个四十岁道士打扮的中年人,一个二十出头体态丰腴的红衣女子。 那老年人一看就是寿元将尽,也难怪最卖力。 “孙道友,不如放出你的寻宝鼠,说不定能早有所获。”王某突然道。 孙姓女子微微点头,心底却暗想:“寻宝鼠早就四处寻宝了,难道要透露给你吗?”而王某却暗想:“莫非孙某以为我没发现她的寻宝鼠早就有收获了吗?太小看我王某人了。” 庞某慢慢走到李真的防御阵跟前,停了颇长一段时间,不知是在破阵还是在干嘛。 李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两人一个在阵内一个在阵外,犹如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不知道庞某有无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李真。 “庞道友,可有发现?”老者问。 庞某微微摇头又点点头:“钱道友,你瞧,这里的草丛似乎比别处茂盛,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我仔细看了看,似乎并没有阵法。不如再让赵道友看看,他是木系灵根,说不得有发现。” 钱某传音给赵某,赵某很快返回,原来就是那道士打扮的中年人。 赵某运转木灵气,试探那片略微清翠的野草,良久才道:“似乎并未有什么异常。” 武士打扮的王某却道:“看不出什么,不妨攻击一下试试?” 不等众人表态,他就伸出手臂,运转内劲,冲着那处青草重重挥出一拳。 草地立时被气劲重重掀起,草茎、泥土随之迸发四射,又在其消失的那一刻纷落如雨,坠落在地。再看那处青草地,已经变成一个数丈深的坑。 孙姓女子挥了挥手,将半空中的尘土挥散,皱眉道:“并无异常。”这意味着众人寻宝的方向不对,莫非白费力气不成? 其他人看了,也都跟着皱眉,谁都不想做无用功。 李真在防御阵里也看到了那个泥坑,若是他没记错,那片青草还是设阵时无意造成的。 孙姓女子突然道:“寻宝鼠刚刚发现了一处异常。”说着,一个飞纵,朝着远处飞去。 其他人见此,毫不犹豫,纷纷跟着飞去。 李真并未松懈,仍静静呆在阵法里,如同草木土石,不露一点气息。 大约一刻钟过后,那波寻宝人果然回转了来,还在土坑周边大肆搜索,几次差点发现防御阵。不过,一无所获后又再次离开。 李真同样没有松懈,更没有收起阵法。 就这样,几次三番试探后,直到寻宝人第四次离开,李真才收起阵法,淡定从容地要离开。 他看了看天色,淡蓝的天空之下,地平线迸发出一丝天光,这丝天光越来越亮,拉开了天地接壤处的天幕,新的一天苏醒。 只不过此时却遇到了大麻烦。 那五人不知怎么搞得,正朝着这处奔来,只不过个个形容狼狈,衣饰褴褛,神色惊惧,不知遇到了什么麻烦,而不巧的是他们的路线同李真离去的方向不谋而合。 落在最后面的是那位寿元将近的钱老,只听他惨叫一声,躯体上冒出股股白烟,空气中多了腥臭。 李真嗅了嗅,这么重的气味,毒性极大。 顾不上被发现,他探出神识,将五人周围详细察看一番,但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兽或者异植发动攻击。这下有些棘手了。 钱老受伤后并没有立刻身亡,似乎承受着莫大痛苦,神色扭曲狰狞,脚下飞驰,冲着一块并未长草的砂岩撞去,似乎这样就能减轻身体的痛苦。 这些风化的砂岩呈土黄色,看似并不结实,但在钱某的撞击下,并没有化为齑粉,竟然纹丝不动地矗立在那里。 王某大喊一声:“就在此处!” 其余四人也明白过来,纷纷飞到这处寸草不生、遍布砂岩的不毛之地。说来也巧,几人到了这处,原来追着他们攻击的古怪东西似乎受了威慑,不再追击,让几人心下一喜。 受伤最重的钱某盘腿而坐,从储物袋掏出疗伤药,整整吞了一大瓶,又设下防御阵,这才放心地疗伤。 庞某调息过后,站起身,开始打量砂岩。 砂岩最大的足有十丈高,最小的也有一丈高,层层叠叠,犬牙差互,方圆有数丈。 按理说,这么大片的砂岩,一进入荒原就应该能发现,可惜几人回想却全无印象,这里存在阵法必定无疑。 李真没有离去,而是悄悄跟着他们,想知道这里究竟有没有遗迹。 “如何?”调息好的王某跟上庞某,低声问道。 赵某本来就没有受伤,此时也跟过来,耳朵支起。 庞某指着一块三丈高椭圆的砂岩道:“若是推测的没错,那块岩石就是阵眼。” 王某急道:“是不是将其打碎就能开启阵法?” 庞某点头道:“不错,不过这砂岩似乎并非普通的岩石,是特殊手法炼制而出,不易被破。” 王某点头同意道:“这位万年前的大能据说是炼器高手,他的洞府想来与炼器一道密切相关。” 这一点众人都同意。 除了受伤最重的钱某,其余四人纷纷攻击那块椭圆砂岩。 一时之间,七彩光芒犹如烟花,一个个在砂岩上炸开,空气中各种属性的灵气激荡,搞得尘烟滚滚。 几人不停攻击,直将体内的灵气耗尽,一边吞着补灵丹,一边继续攻击,很是锲而不舍。 终于,两个时辰后,椭圆砂岩化为砂砾,阵眼被破,整个隐匿大阵消失,藏匿的洞府显露了出来。 “哈哈——” 破阵成功的四人纷纷放声大笑。 孙姓老者疗伤已毕,跟着四人轻巧地进入遗迹中。 李真悄悄来到阵前,看了看阵法,嘴角勾了勾,庞某不老实啊。不过,管他什么事呢? 敛息后,他也跟着进了遗迹。 很快眼前出现一片石屋,约莫七八间,有大有小,呈沙黄色,同设阵的砂岩想来是同一批炼材。 不想撞到寻宝人,直接进了最偏僻的一处石屋,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主人常用之地,墙根还有干枯的苔藓及车前子。 一踏入石屋,体内几近遗忘的雪蚕突然激动起来,破体而出,气势汹汹地扑向屋角处几块亮晶晶的雪色矿石,趴在上面,一副不容他人插手的架势。 李真拿起一块最小的,再三查看,也没看出是什么矿石。雪蚕并无灵智,无法沟通,只能微微感到兴奋之情。 石屋里除了能让雪蚕热衷的矿石,并没有其他收获。无声无息地将整片石屋扫视一遍,见庞某收获了几块有关阵法的玉简,其余众人都是矿石炼材,并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将内气化为一柄匕首,从炼器台上削下几块石板收了起来。 寻宝五人组收获不菲,正要离去,忽听钱姓老者大喊一声,猛然掏出晶亮的匕首,冲着胸脯刺去。 其余四人大惊,纷纷闪开,隐隐将钱老围在中央。 钱老用匕首刺入身体不算,手下匕首翻飞,快的唯见残影,削掉片片血肉。 那一片片血肉掉落在地,瞬间化为一个个黄豆大小、乳白色的蜘蛛,并向其余四人身上扑去。 其余四人见此,惊叫起来,庞某更是发出一道灵火,试图将刚孵化的蜘蛛焚成灰烬。可惜随着钱某血肉不停削下,孵化的蜘蛛也越来越多,远远不是众人能对付的。 赵某,那位做道士打扮的人喊道:“这样下去不是法子。钱道友,得罪了。”说着,掐了个诀,一道藤蔓腾空而起,将钱某死死捆住。 其余三人无疑也明白了赵某的意图,不停攻击钱某。 钱某不甘,顾不上体内的蜘蛛卵,运转灵力,全力抵抗。 可惜,他越是快速运转灵力,体内的蜘蛛卵就越快的孵化,带着浓郁灵气的血肉无疑是孵化的温床。 钱某原来光滑润泽的皮肤下一个个黄豆大小的小包此起彼伏,让人看了,不由生起阵阵鸡皮疙瘩。 见此情形,其余四人的攻击更猛烈了。 其中孙姓女子似乎同钱姓老者关系最好,她劝道:“你现在的情形九死一生,不如放弃抵抗,我会保住你的金丹,寻一具资质良好的肉身给你,还不比你寿元将近无法再次突破来的好?” 钱姓老者一听,动作一顿,口中却道:“以天道立誓。” 其余四人纷纷立誓,老者不再抵抗。很快,他的肉身被焚,唯余一颗金丹浮在半空。 孙姓女子按照约定,正要将金丹收起,就见一个芝麻大小的透明蜘蛛朝金丹扑了过去,金丹毫无抵抗之力,瞬间被吸干。 这突兀发生的事只在瞬息,其余四人还没做出反应,钱某的金丹就消失了。 躲在暗处的李真见那只蜘蛛吸收了金丹后体型似乎变得更小了,颜色也更透明了,猛然想到一种上古奇虫“恨天蛛”。 其以灵气为食,刚孵化时黄豆大小、乳白色。随着不断成长,就会越变越小、越来越透明。 传说初生的恨天蛛分泌的蛛丝就能毒死金丹期修者,高等级的恨天蛛甚至能毒死仙人,更不要说什么大乘、合体、元婴了。 可惜这种蜘蛛不知是不是因为毒性太强遭了天忌,哪怕修为再高,开了灵智,即便用了化形草也化不了形,这也是它名“恨天”的原因。 像眼前这只芝麻大小的恨天蛛,修为定然有修士的元婴级别,远不是五人能对付的。这下,李真也紧张了,除了神识,他也是无法对付的。 197、花-天命之子-满楼 见四人体力不支,李真只好用防虫豸的丹药设了个简易的困阵,将大片的恨天蛛围困住,只是不知道能阻挡拖延多久。 又一声惨叫,孙姓女子也被恨天蛛吸干,骨骸直接化为飞灰,要知道金丹期的骨骼坚固可比钢铁。 庞某突然大喊一声:“道友,还不现身相助吗?” 其余两人心底一惊,没想到还有一位修士隐在暗处,是想做黄雀不成?不过,此时就算有黄雀,也无力应对了。 李真见剩下的三人更加无力支撑了,只好现出身形,连着丢出数颗爆裂丹,刚孵化的恨天蛛顿时被炸成灰烬,就是那只修为最高的也被炸掉两条腿。 它见来者不善,身形一闪,就要逃走,却被李真防虫丹的气味死死拘在困阵里,如同迷失方向的蚂蚁,无处可逃。 庞某三人见恨天蛛被挡下,忙盘腿疗伤,各自吞下丹药以恢复修为,同时暗暗警惕。 李真并未理会三人,而是盯着困阵中的恨天蛛。这恨天蛛适应性极强,最初能防五步,但一刻钟后却能靠近两步。再这么下去,完全会适应气味的封锁,突破困阵,再次发起攻击,将他们几人吸干。 脑中灵光闪动,李真忽然往困阵一角抛入几颗补灵丹,并包裹着隔绝灵气的隔绝阵。 恨天蛛似乎听到了响声,弹出一根又一根蛛丝,试图寻找落在阵中的东西。忙了一会,并没有发现。 李真见此,将困阵的阵眼变了变,并换上用隔绝阵包裹的灵丹。 再次观察困阵中的恨天蛛,芝麻大的透明小虫居然直奔新的阵眼而去,还不停用蛛丝上的毒液溶解阵眼。这下李真可以确定恨天蛛是天生的阵法师了,而且还是水平极高的阵法师。 显然,这对当下几人而言不是好事。 天地大变,连上古奇虫都出现了,修士的生存危机大增,李真再次变换阵眼,满心无奈。 连着换了数次阵眼,无一例外地都被恨天蛛找到。 李真没有法子,只好设上重重困阵,再不停变换阵眼,不停更换丹药,好尽量拖些时间。 转眼金乌西斜,天色变暗,到了傍晚时分。庞某三人伤势似乎已经恢复,遥遥望着李真及困阵中的恨天蛛。 庞某看了困阵,不由兴起,研究起来,嘴里不停喃喃道:“原来如此,妙啊。”又道,“真是高啊,就是这样。”对困阵的精妙叹息不止,完全忘了还处在危机之中。 这时,赵某上前拱手行了个礼,对李真道:“这位道友有礼了,不知能不能请你将这蜘蛛消灭?” 李真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这时,王某与赵某对视一眼,王某猛然喊道:“你这厮好没道理,你的爆裂丹完全可以杀死蜘蛛,还要观望到什么时候?莫非是想我等陨落后捡漏不成?” 李真并未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王某一眼。 王某顿感如刀剑入体的锋利寒意,不由微微缩了缩脖子,随后似乎觉察到自己面对一个修为不高的散修过于怯懦,心下大恨,却也不敢再多开口。 赵某见此,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困阵里的蜘蛛,意有所指地道:“这蜘蛛可是什么异虫?我们上午误入的地方莫非是它的巢穴不成?” 王某听了,回想上午的遭遇,不由打了个寒颤,似乎那一洞里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球全部化为蜘蛛在他身上爬上爬下,还钻入皮肤之下血肉骨髓之中吞噬着他。 李真早就断定他们误闯了恨天蛛的老巢,这处大能的洞府似乎对恨天蛛有克制作用,但是因为众人寻宝后不知收取了什么或者破坏了什么,导致克制恨天蛛的东西消失,这才使得钱某身体内的蛛卵孵化,更是引来了那只芝麻大的高等级恨天蛛。 胸口雪蚕蠢蠢欲动,李真将其放入困阵中,恨天蛛就如同受了莫大惊吓,不停躲闪隐藏,就是不敢靠近。 雪蚕飘在半空,身体几近透明,寒如万载寒冰,身周冷气涌动。不一会,草叶上就蒙上一层冰霜。 “莫非突破了?”想到那些雪色晶石,李真恍然大悟。 雪蚕两粒黑芝麻般的眼睛盯着躲闪的透明恨天蛛许久不动,似乎在欣赏对手的狼狈。 就在李真等得不耐烦时,它忽然喷出一团刺骨冷气,将恨天蛛紧紧捆住、冻结,如同琥珀里被凝结的小虫。 片刻后琥珀消失,唯余一团银色蛛丝落在地上。 见困阵里的蜘蛛被消灭,除了还在沉迷研究困阵的庞某,赵某同王某同时松了口气,就想开口道别。 哪知李真阻止道:“还要烦请两位带我到蜘蛛的巢穴瞧瞧,若是不斩草除根,只怕将来必有大患。” 赵某两人很不情愿,却又没有办法反抗,只好引着李真走了一个时辰,回到恨天蛛的老巢所在。 李真用神识观察了一下,巢穴的入口在一丛蓬草下,直径约两三尺,并不大,却深数百丈。见赵某两人不情不愿地站在一边,浑身写满了拒绝,李真也不在意,挥手道:“你二人可以离去了。” 赵某两人连道别也没有,就急匆匆的走了,身后好似有修为高深的无形大敌在追杀一般。 李真望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将雪蚕召唤出来,道:“那丛雪白蓬草下就是恨天蛛的老巢,修为最高的已经被你消灭了,你把其余的也灭了吧。” 雪蚕一听,高兴地晃了晃肥嘟嘟的身体,弹丸一样冲入蛛巢。 恨天蛛固然对修士有害多于有利,但却富含灵气,是雪蚕的大补之物。 要将恨天蛛全部消灭起码要三四个时辰,正好是次日清晨,李真看了看天色,设好防御阵,拿出蒲团,盘腿坐下,就闭目调息养神。 一时之间,辽阔的荒原之上只有枯黄野草草叶与秋风的摩擦声,夹杂几声蛐蛐的叫声。 这日是月初,新月弯弯细细,犹如姝女的秀眉,边上是一颗闪亮的星子在默默相伴。 银色的月光洒满整个荒原,连夜色也变得清浅起来。 眯着眼睛望着天幕之上高高挂着的星月,想到它们亘古不变,从未老去,不由有些痴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紫气伴着第一道晨光穿透天际线,洒向万物。已经开智的物种同修士一样自发吸收,将这大道的恩赐纳入体内,改善自身的资质,增加修为。 丹田犹如黑洞,将周身的紫气吸纳一空,周围的空气有一瞬间变得剔透,随后周围的紫气纷纷涌来,犹如百川入海,被丹田吞噬。远远望去,李真犹如包裹着紫光的蚕茧。直到金乌升起,紫气消失,才现出身形。 没想到在这处荒原修炼更有助于紫气的吸收,这倒是意外之喜,毕竟今日吸收的紫气是往日的数十倍。 这时,身形变得圆滚滚的雪蚕晃晃悠悠如同喝醉了一般从蛛巢里飘了上来,懒洋洋地扑到李真跟前,似乎在餍足地道:“下面好多好多蛛卵,灵气充沛,真是美味至极呀,我都吃撑了。” 李真见此,笑了笑,道:“今天你出力最多。” 雪蚕似乎明白这话的意思,绕着李真飞了一圈,更是吐出一团脸盆大的蛛丝。 李真惊讶道:“原来你是个扫地僧啊。” 雪蚕忽然往蛛巢里飞,边飞边转身,似乎要引着李真前去。 李真心下纳罕,忙紧紧跟上。 蛛巢内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郁的腥味,更是散落着不少尸骨,有兽骨更有人骨。 一直走了一刻钟,雪蚕停了下来,不再往前。 李真看过去,将地上躺着一人,似乎穿着银袍。 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他赶紧走过去,看了看对方的脸,竟然是几日前分手的安飞生! …… 一踏入主城,就有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拦住花满楼,恭敬行礼道:“是花满楼花先生吗?我家主人一早让在下等在这里多时了,还请随我来。” 花满楼道:“你家主人是?” 中年管家微笑道:“冲寂元君。” 花满楼眉头微皱:“冲寂元君?在下不认识”回头寻找红袍人,竟然又消失不见了。 管家忙解释道:“元君即是麻氏琼仙。” 花满楼不解道:“我不记得与她有过往来,她寻我可是有事?” 管家忙劝道:“还请先生随我来,好让我家主子尽一尽地主之谊。”见花满楼仍是满脸不愿,管家又道,“我家主子想面见详谈太清秘境事宜。” 花满楼听了,无法再推脱,只好同意:“带路吧。” 管家微笑道:“请随我来。” 两人很快来到僻静处。 管家拿起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玉色海螺放在唇边鼓气一吹,空气中并没有声音响起,但是片刻后,有锣鼓箫管的音乐声与人马嘶鸣声由远而近。 举目望去,不远处停着一队人马,最前方是仪仗队,举着旌旗;随后是五色蛟龙拉着的装饰着羽毛的车子;车后是骑着麒麟模样海兽的锣鼓箫管的奏乐队。 不管是仪仗队、车子,还是奏乐队,全都在半空悬浮着,里面的侍从个个峨冠博带,衣袂飘飘。 这迎接的声势殊为浩大。 管家引着花满楼来到羽车旁,打开车门,请他上车。 花满楼迟疑了下,还是上了车。 一行人行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海边。 这里烟波浩渺,海天犹如一体,海水之上一幢透明犹如琉璃的建筑腾空而起,浮在海面之上,闪烁着七彩霞光。脚下粉色的沙滩水清沙幼,一条闪烁着莹光的狭长通道从这里一直延伸至琉璃建筑的大门口。 花满楼在沙滩下了车,在管家的引领下,踏着柔软的光路走向建筑。他每踏出一步,脚下就升起一朵莲花,而这莲花在他收回脚时却又消失无踪。甩甩衣袖,似乎还有花苞从身上飘落,同脚下的花朵一起消失。 花满楼木着脸,人早就被震惊至麻木。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神色淡淡,很快被引入一所高大建筑内。 除了第一进的主楼高三层外,里面的建筑均被云霞遮掩,看不清楚共有几进,甚至是多大规模。但这并不妨碍访客判断其宏伟广阔。 花满楼被请到贵客所在的庆云阁暂坐,管家就去请冲寂元君。 闻着灵气充沛的香茶,他有些出神。 这时,管家麻福走了进来,致歉道:“去接先生的时候,我家主子接到蓬莱那边的急信,需要亲自过去处理,不过很快就能回来,还请先生再稍等片刻。” 花满楼点点头,没有催促。 抬头看到正堂挂着的云海图,难得静下心来欣赏一番。 只见那画上风起云涌,海面震荡,海浪一波波冲击着岸边,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击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串串雪花似的浪花,更是生成片片毫无生气的白色泡沫,如同大片落雪。 浪花带来的咸腥与潮湿似乎就在赏画人的鼻翼、皮肤上蔓延,汹涌的海水更是一副要将赏画人吞噬的凶残模样。 花满楼看着画,突然轻笑一声道:“有趣。” “什么有趣?”一声娇滴滴犹如春莺宛转的女声问道。 花满楼抬头望去,来人十七八岁模样,头顶松松盘着发髻,用丝绦束着,其余的长发披散着,垂在腰间,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但身上的衣服却七彩斑斓,光彩夺目,如同锦缎。若是仔细察看,就会发现衣裙上并没有衣缝。 女子见花满楼望向她,笑道:“琼仙这厢有礼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在下花满楼。不知姑娘请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麻琼仙笑道:“受人所托,请花先生来做客。” 花满楼不解道:“是哪位友人所托可否相告?姑娘为何称在下为‘先生’?在下虽有几分文采,但自觉学识有限。” 麻琼仙笑道:“花先生这话有趣,难道不知自己已经接受了圣人的传承了吗?” “圣人的传承?”花满楼不解道。 “对啊,正气赋传承,不知羡煞多少人。” 198、凿月奇人 楚留香看着对面留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先是惊讶,旋即轻笑一声招呼道:“陆兄,久仰。” “香帅竟然也在此?!”陆小凤更是不掩满面惊色。 巍峨青山一座,高数十丈,山势绵延不绝,方圆或有数百里,而陆小凤与楚留香正站在山脚。 “没想到入了玉门竟然有幸与香帅相伴。”陆小凤感叹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楚某也没想到。” 两人都是江湖名人,都爱管闲事,但却从未有缘相见,也是一桩奇事。 楚留香又道:“莫非陆夫人并未一同前来?” 陆小凤眼神顿时变得柔和,笑道:“丹凤在家看顾小女,无暇随行。”随后,他又好奇问道,“胡铁花没跟来?” 楚留香点头道:“小胡的确随同而来,但玉门似乎另有玄机,能将人分散。” 陆小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香帅是入门即到此地?” 楚留香点头:“是。陆兄也是如此?” 陆小凤笑道:“的确如此。看来我二人有缘。” 楚留香笑笑。这话纯粹扯淡。两人在江湖成名年代相近,行事相近,性格相近,却从未见过,哪里会是有缘? 不过嘛,陆小凤的脸皮可比楚留香厚多了,见楚留香但笑不语,哈哈一笑:“香帅,既然有缘,不如一同探探这山?” 楚留香颔首道:“正有此意。” 陆小凤心下诧异,尽管江湖上都认为楚留香与他犹如孪生,但他本人却认为与楚留香相似的是司空摘星,都是小偷、贼祖宗,没想到今日一见,这人还文绉绉的。 再端详对方的相貌,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若不开口,与书卷气毫无联系。 回过神来,陆小凤也笑道:“香帅,请。” 楚留香点头:“陆兄,请。” 两人都是爱好交友、圆滑世故之人,只要想,不管什么人言谈间都能让对方如沐春风,故而,说说笑笑着,顺着唯一的小路并肩向山顶而去。 一个时辰后,听着耳边楚留香呼哧呼哧地喘气声,看看日头,陆小凤见时间还早,就招呼楚留香休息。 “香帅,这山莫非有什么诡异之处?何以你……”陆小凤不解。 没错,在入山半个时辰后,楚留香就发觉丹田空空荡荡,已经是个毫无武力的普通人。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在下亦不解。” 陆小凤见传闻“轻功第一”的香帅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竟然累得“呼嗤呼嗤”大喘气,心里好笑又庆幸,好在自己一切正常。 刚要坐下休息片刻,忽然一阵狂风吹来,两人瞬间被一片浓雾笼罩,连天上的太阳也被遮住。 “这山里尽出怪事。”陆小凤喃喃道,“怎么突然升起了雾?” 想到楚留香武力全无,他忙喊道:“香帅,你还好吧?” 楚留香苦笑道:“还好。深山之中过于潮湿才生出这许多雾气,不碍事。” “那咱们继续前行?”陆小凤迟疑道,“香帅可吃得消?” “无碍。” 在雾里顺着眼前的羊肠小路走了一刻钟,两人就发现山路已尽。 “陆兄,你说此时咱们出山,可还能找到回去的路?”楚留香忽道。 陆小凤想了想道:“找不到。若我猜测的不错,这山定然是某种考验。” 楚留香拍手道:“陆兄睿智。” 陆小凤摆摆手:“香帅过誉。” 两人不再考虑回头,劈开藤萝荆棘,根据植物分布的疏密,朝向阳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一阵潺潺的流水声响起,陆小凤大喜,想着是不是能顺着流水走出山或者某个目的地。 顺着山涧走了两三个时辰,直至溪水消失不见,两人也没发现出路。 楚留香实在走不动了,顾不上溪边石头是否干净,一屁股坐了上去。 陆小凤四周望望,发现全是森天的古树,树下有藤萝攀爬,苔藓遍布。偶尔一阵蝉叫一声鸟鸣,更衬得这里幽深僻静。 自负有功夫在身,再加上天上乐观,陆小凤倒是没有太过担心,只当寻幽探秘。 扭头看到楚留香紧皱的眉头,故作轻松地道:“香帅,你看那云雾溪水,再听那蝉叫鸟鸣,是不是有感‘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躁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说完,还兴奋地翻了个跟头。 楚留香见陆小凤翻跟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这可不是名侠做派。至少,这么随性他是做不了的。 “是不是很吃惊?”陆小凤笑道,“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传言未必可信,百闻不如一见。” 陆小凤兴致勃勃道:“你听说的陆小凤是什么样的?” 楚留香但笑不语。 陆小凤也不再意,而是将与司空摘星打赌翻跟头的事说了一遍。还说自从输给司空摘星后,他有空就会练习翻跟头,已养成了习惯。 楚留香长叹一声道:“陆兄果然洒脱。” 陆小凤得意道:“能得香帅一回赞,陆某幸甚。” 不知是不是有意同楚留香相比,陆小凤觉得今日的他极其幼稚,竟然因为香帅说话斯文故意掉书袋,说些诗词,那可都是他平时不爱的。 陆小凤哈哈大笑拍着胸口道:“香帅莫担心,你只当此行为寻幽探秘,陆某保证平平安安带你出去。” 一时间,鸟不鸣了蝉不叫了,只有一声声哈哈大笑在四周回响。 楚留香见陆小凤调皮的样子,摇摇头,接过他递过来盛着水的竹筒,喝了两口,坐在石头上歇息。 休息了一阵,又在古树巨木树林中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还是未见到路。这会,陆小凤也有些着急了,因为楚留香已经走不动,而且两人的肚皮正“骨碌碌”响个不停。 “香帅先坐一会,我去找些野果充饥。”扶着楚留香在一段枯木上坐下,陆小凤就要离去。 “呼——呼——” 一阵呼噜声响起,陆小凤连忙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楚留香也竖起耳朵。 “呼——呼——” 一声大过一声的呼噜声从一丛灌木后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奇怪,难道有人睡在这荒郊野外?不过,陆小凤还是大胆地扒开灌木丛,试图弄个明白。 灌木丛后面有块青石,上面一个男子枕着一个小包袱睡得正香,就是他在打鼾。 陆小凤见那人一身白袍纤尘不染,很是吃惊,要知道他与楚留香的衣服上早就染上了树汁草液、泥浆灰尘了。 迟疑了下,他试图将这人唤醒,轻声道:“兄台?这位兄台请醒一醒?” 男子呼噜声一如既往,似乎仍在酣睡。 陆小凤两人走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人,此时顾不上失礼,继续问:“兄台,在下两人迷路了,您知道最近的大路在哪吗?” 连着几声,这人才睁开眼睛,翻了翻眼皮,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起身,也不说话,又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陆小凤见这人面容白皙,双眸晶亮,尽管面无表情,却并不带怒气,得寸进尺地提高声音道:“兄台,不知您从何处来?能否指出下山的路,在下感激不尽。” 那人继续睡着,一动不动。 楚留香也坐不住了,也跟着上前一步,再三喊那人。 或许是烦不胜烦,男子猛地从石头上坐起,对他们道:“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走近两步,再次问男子从何处来,能否给他们指路。 男子淡淡道:“你们知道月亮是由七宝合成的吗?月亮的形状是个球形,上面的阴影是日光照射它表面凸起的地方而形成的。平常有八万二千人修凿月亮,我就是其中之一。”说着解开包袱,里面有斧头、锤子、凿子等工具,还有两团乳白色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东西。 若是李真再次,肯定十分吃惊,有点常识的现代人都知道月亮是地球唯一的卫星,直径是地球的十一分之三,体积只有地球的四十九分之一,质量更是只有地球的八十一分之一。月球表面如果处于日光之下,最高温度能达到127度,最低零下183度,这远远不是人类肉体能承受的,哪里会有人到上面去修凿呢。 陆小凤也不相信,笑着问道:“月亮既然是七宝合成的,那么是谁合成的?那么大的球体,怎么做到的呢?为什么要凿月制造阴影?阴影有什么用处?如何去月亮上呢?” 男子见陆小凤连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也不回答,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笑。转而对楚留香道:“这里有两团玉屑饭,你们二人拿去吃吧。虽然不能长生不老,却也能让你们无病无痛到老。”说着,将包袱里那两团乳白色的东西递给二人。 楚留香忙接过来,拱手道谢。 陆小凤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一时失神。 男子说完站起身来,随手一指,道:“你们出山的路在那里,顺着小路走,就能走到山脚。”说完便消失不见。 两人面面相觑,都惊得瞪圆了眼睛,不仅因为男子忽然消失,还因为其所指之处果然出现一条小道。 过了一会,从震惊中醒来,两人忙走到那块青石边上,左右看看,又围着青石转了几圈,并没有发现异常。 陆小凤看楚留香摸了摸青石,道:“这青石或许不是普通的青石,可惜搬不动。不如现在就赶紧出山吧。” 楚留香也点头称是,却又道:“陆兄,不如把这玉屑饭吃了吧。” 陆小凤一想若是将这东西拿出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变质,就点头同意了,缓缓将手里的玉屑饭团放入嘴里。 名字取得这样仙气飘飘,他很期待味道是如何美妙。然而,怎么说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就像蒸馏水,这玉屑饭团入口即化,变成液体,很快滑入腹中。 陆小凤惊讶地将目光投向楚留香,问道:“香帅,你觉得味道如何?” 楚留香迟疑了一下,才道:“好似没什么味道。” 陆小凤点点头,认真道:“同感。” 说完,两人好似暴殄天物,相视大笑起来,直震得头顶树叶颤动不已。 两人边笑边走向下山的小道,顺着小道,很快到了山脚,尚不足一炷香功夫。 两人又是一阵惊叹。 “陆兄,小弟不解。”楚留香轻笑道。 “香帅是指入山?”陆小凤问,“在下同样苦思不解。” “莫非那白衣男子便是给我们出的考题?”楚留香皱眉道。 “恕陆某迟钝,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沉默着走在山脚的小路上。 “香帅的功力可有恢复?”陆小凤问。 “已经恢复。” “奇怪。” “的确奇怪。” “莫非香帅的功法与此山相克?”陆小凤玩笑般道。 “不知。不是没可能。”楚留香道,“这玉门里面的世界本就离奇,都是第一次入内,再怎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陆小凤点点头:“也对。” 楚留香又道:“陆兄可查过史书,史上可有玉门出现的记载?” “查史书?”陆小凤惊讶道,“陆某从未查过。”语气一顿,又道,“或许花满楼查过?” “花总捕头?”楚留香道,“想必皇家藏书阁可以查阅。” “可惜陆某没遇见他,对此不得而知。”陆小凤摇头道,“也不知花满楼此时在何处。” 两人尽管闲聊着,但都在寻思山中的奇遇,寻思莫名出现的白袍男子,寻思琢月这件奇妙的事,心思早就不在玉门之上。玉门如何神奇,已经进入到玉门内的世界,暂时已失去作用。 “陆兄——” “香帅——” 两人异口同声,都有话说。 相视一笑,两人同时道: “陆兄先讲——” “香帅先讲——”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没想到与香帅如此心有灵犀。”陆小凤大笑着道。 笑毕,楚留香摸着鼻子无奈道:“的确如此。只不知陆兄心中所想是否与在下相同。” “但讲无妨。”陆小凤道。 楚留香道:“或许考验我们能否互助。” 陆小凤点点头:“还有韧性及坚持。” “可惜并没有到达山顶。”楚留香遗憾道。 陆小凤迟疑道:“香帅认为机缘在山顶?”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在下也不确定。只不过高人不是一直隐居在高处吗?” “难道再次入山?” “机缘已失,再行回返已然徒劳。”楚留香摇头道。 199、人人有机缘 自从进了玉门,与孙小红失散,华安心焦不已,娘子的功夫不高,也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可惜四周全是山,全无人迹,连找个问路的都没有,不知进来那么多人都分散去了哪里。 一边后悔让孙小红来冒险,华安一边茫然地走着。 没错,就是茫然,因为不知道目的地,不知道地图。 不止他一个人在毫无头绪的乱转吧?华安苦笑。 进入玉门的所有人都对这个莫名出现的神秘世界一无所知,还真是一场公平至极的竞争。 两边是陡峭的山壁,身后一片迷雾,只能顺着眼前唯一的小道向上攀爬。 机械地迈着双腿,一走就是五六个时辰,直到远远的一棵古松下才隐约看见人烟。 华安拖着沉重的双腿,快步走过去,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就见两人合抱粗细的古松下一个身穿天蓝袍子的垂髫童子在打拳。 他上下来去腾挪跳跃,拳影片片,呼呼有声,让人眼花缭乱。 正呆呆看着那童子打拳,旁边红衣的舞剑童子对着他劈头就是一剑。 手忙脚乱的华安只好用刚学会的拳法回击。拳来剑往,这场比斗整整持续一个时辰,华安拳法由慢到快,由陌生到娴熟。 鬓发散乱,额头全是汗珠,连衣服也湿透了。 不过,经过这场比斗,对拳法的理解加深了不少。 比斗停下后,口干舌燥的华安正发愁去哪里找点水喝,眼前就出现一个茶杯。 接过茶杯,见里面的液体碧绿如同翡翠,晶莹剔透,就知此物不凡,于是他仰头一饮而尽。 液体滑入胃袋,整个人如同吃了人参果,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一道热流顺着经脉流转,热烘烘、暖洋洋,舒服地差点哼出声来。 这时,舞剑童子跃起,手指轻点华安眉心,一套剑法就出现在华安识海里。 将拳法剑法逐一领悟,华安才再次迈开双腿,顺着羊肠小道往上走。 山路崎岖不平,两边是峭壁悬崖古松,头顶只有一线天光泻下。 远处一个建在悬崖边的朱红亭子在层峦叠嶂间若隐若现。 抱着亭子必有玄妙的念头,哪怕汗流浃背,湿透外衫,口干舌燥,手脚酸痛,华安也没有放弃前行,而是在疲惫时尽可能地转移注意力,拉扯着双腿,一步步向上挪动。 走啊走,时间化为虚无,耳边只余“呼嗤呼嗤”的喘气声。手臂摆动幅度越来越小,步子越来越小,哪怕持续不断地运转内气似乎也无法再支撑身体的前进。 走一步晃三晃,华安觉得自己随时就会跌倒,甚至倒毙。 越往上,山路越崎岖,脚下山石犬牙差互,连一处平坦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只好手脚并用,一路爬行,如同猿猴。 爬行让打晃的身体有了着力点,不再摇晃。 不能放弃,前方必有大机缘!华安不停暗示自己,似乎这样就能忘却全身的不适。 如果不是山路过于坎坷危险,筋疲力尽的他甚至想闭着眼睛向前,哪怕爬行也好。 “呼嗤呼嗤——” 张大嘴巴,口鼻并用,奋力呼吸,空气带着松柏的清香,还有丝丝湿润,让人倍感口渴。 就在麻木地爬行,怀疑是否能坚持到亭子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视野变得开阔,一个朱红圆柱八角亭挺立在岩石上,那岩石凌空而立,险险挂在峭壁上,欲坠不坠。 华安直起身来,深呼吸,只觉内气蠢蠢欲动,运转速度飞快,以至于经脉微微胀痛。 站了一会,缓过劲来,他才慢慢走向八角亭,却丝毫不担心安危,想来这是个考验? 坐在亭子里,眼前有云雾缭绕,鼻尖是清甜的空气,石桌上有茶杯一只,茶壶一个,可惜却没有同坐共饮之人,不知小红在哪里。 仰头将茶杯里的玉色液体一饮而尽,全身就沉浸在飘飘欲仙的感觉中。 东西不凡,却不知道何等不凡。 放下杯子,继续运转内气,正如猜测的一样,瓶颈连连突破,灵台犹如洗涤一新,通透无比。 知道了玉液的妙用,华安忙又倒上一杯,一饮而尽,果然不负所望,功力再次增长,神魂似乎也获得强化,但具体多少受空间限制无法准确判断。 内心高兴极了,这远比任何修炼都快速省时。 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将一壶玉液喝光。 等发现壶里空空如也的时候,他才有些惶惶然,自己似乎太过分了,居然不留一丝余地。 果然,念头刚升起,耳边就有人低叱道:“贪心不足!” 一阵疾风吹来,将华安卷起,抛下悬崖,华安吓得“啊——”的一声,山间到处是他的回音。 “啊——” 惊醒的华安睁开眼睛,发现手里捧着一幅画,而画面正是刚刚所经历的一切: 云雾环绕的仙山上白墙黛瓦的宅院掩映在一片古松竹海里,仅露出一角屋檐及半面白墙。一条羊肠小路从山顶蜿蜒而下至山脚。山半腰峭壁上一个古朴的朱红亭子似乎是为上下山的人休憩而特别建造,亭子里石桌上一个小小的茶杯显示里面正有人在休息,尽管看不到人影。顺着山路向下,山脚处一株古松下两个童子一打拳一舞剑。 整个画面写意凝炼,笔触细腻,透着笔者的洒脱不羁,很有逍遥自在的意味。然而,若不是亲身经历,他会更加欣赏。 原来往上还是有路的,只可惜自己堪堪通过第二关。第三关又是什么呢? 视线顺着八角亭往山顶移动,那山路宛如一条细线,能想象登顶的艰难。 不知道山顶白墙黛瓦的宅子中都有些什么?华安看着松柏翠竹掩映下的屋宇沉思。 …… 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模糊的昏黄,行走其中的人彼此间偏偏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集市上除了一些高两三层的各种店铺,最多的就是席地而坐、在路边摆摊的摊贩,他们出售的东西或许没有店铺中的来得精致昂贵,却稀奇古怪,品类繁多。 有些物品即使老板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然,这不妨碍他们穿凿附会,编织些美丽动人的传说及故事来增加它的附加值,哄抬售价。 风满天一个个小摊逛下来,发现问价的多,真购买的却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只是围观,不知道是没发现感兴趣的东西,还是老板喊价过高。 等转了两条街下来,无意间发现某个摊子摆放着些杂草、矿石,在一堆灰扑扑的物品中有个漆黑如墨油亮光滑的菱形立方体吸引了他的注意。 蹲下身问道:“这堆东西怎么卖?” 老板看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十块元石全部拿走。” 风满天听到“元石”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哪怕要半个元石,也买不走,只好悻悻地站起身来想要离去。 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边上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男子身穿银色锦缎长袍,腰束玉带,玉带上别着一根玉笛,挂着一个荷包大小的藕色储物袋,脸上因带着银质的面具,让人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星眸深沉似海。 他见风满天望过去,冲风满天点点头,随手丢给老板十块元石,不徐不疾地道:“买了。”声音低沉浑厚,犹如琴弦的低诉。 老板喜道:“好嘞!”说着,将物件一裹,反手递给面具男,“您拿好了,钱货两讫!” 面具男点点头,看也没看就接了过去。 老板拿着元石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风满天羡慕地看了面具男一眼,又看了那包东西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就听面具男道:“与君有缘在此相会,这些东西就赠与阁下。” 风满天望过去,见身前一只如玉的手掌托着个鸡蛋大小藕色的荷包,修长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羊脂玉戒。 风满天如同受了蛊惑,毫不迟疑地抓起荷包,还没等开口道谢,面具男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若不是手里的荷包还在,风满天都要以为那面具男的出现是一场幻梦了。可惜,彼此都没有留下姓名呢,就是再次见面也未必能认出对方了。 惋惜地摇摇头,心底的失落溢于言表。 面具男必然是个多金豪爽的美男子,做他的爱人一定很幸福,风满天心头莫名浮现出这个想法,差点惊到了自己。 随着时间过去,昏黄的空间慢慢变得暗黄,集市上的人群也开始散去,时不时有人升空,在半空化为火红头发、蓝色皮肤、驴耳的怪物。 传说中的夜叉!风满天心口“砰砰”直跳。 提心吊胆的又逛了许久——没有离开的方法,并没有意外发生,也没有想象中的杀戮发生。 不时抬头瞧一眼半空飞翔的夜叉族人,起初因小惊吓变得快速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稳下来,连好奇心也消失无踪,这大概就是常说的“见怪不怪,其怪自坏”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惦着手里的荷包,风满天神思不属地走在集市上。 捏了捏手里的储物袋,烙上神识,又检查了一遍里面的东西,原来除了小摊上的那些东西,还多了一千元石。这让风满天惊讶,只是萍水相逢,却有厚礼相赠,那人并不像“非奸即盗”呀。 希望有缘再见,风满天暗想。 …… 一个方面大耳,很有福相的和尚伴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木鱼声走在黄色琉璃路上。他身上的僧衣又破又脏,脚上的草鞋更是几乎烂透了底,正是老实和尚。 琉璃路的尽头矗立着两个经幢。走过经幢,一片草地便显露出来。 四周没有别的出入口,老实和尚只好走上草地,往最近的一个露出半面琉璃瓦屋脊明黄墙壁的建筑走去。 “为何没有人?”老实和尚想,“对,有诵经声必然就会有人。” 草地上每隔一段路就是一株菩提树,长青犹如长生。 转过眼前这株,建筑便一目了然,原来是天王殿。 老实和尚走入其中,见天王塑像面目或狰狞或威严。然而,这吓不住心有猛虎的他。 四周无人,只好继续往里走。 穿过天王殿,是条莲花盛开的小河,一座拱桥架在上面。 莲花荷叶之下有锦鲤乌龟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见到来人,并没有受惊,很是自如。这是放生池? 老实和尚跨过放生池上的拱桥,来到正殿。 正殿门口矗立的是半人高的铜炉,直径足有一丈,里面还燃着香。 檀香及烟熏火燎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连衣衫上都沾满了。 香还有几寸长,落下的灰也不多,点燃檀香的人刚离开不久。 他很想开口呼唤,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好默默走进正殿。 正殿是佛祖的过去、现在、未来三尊法相,含笑垂眸似乎在望着跪拜的信徒。 老实和尚弯腰郑重行了个礼,做一天和尚拜一天佛祖,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 穿过正殿,来到了最里面的院落。 院落里有一棵紫藤,正开着串串紫花,绵延足有三十丈,更有嗡嗡地蜂蝶在飞舞。 紫藤花架下,须发皆白的老僧盘腿而坐。他容貌端庄,神态祥和,嘴角含笑,正垂眸数着手里的佛珠,似乎并没有发现陌生人的到来。 微风吹过,紫藤花瓣纷落如雨,覆满和尚的头上、肩上,并染上花香。 老实和尚静静站立,神态恭敬,不敢随意开口。 许久之后,老僧终于发现他一般,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深邃幽深。老实和尚觉得那里面藏着大智慧。 老僧看了看纳衣上的花瓣,轻轻弹指击落,面上微微带笑。 老实和尚忙端正身体,弯腰行礼,道:“老实和尚见过大法师。” 老僧微笑道:“能来到这里,同我相见就是缘分使然。你,学会了吗?” 老实和尚忙再次行礼:“今日有缘得见,是小僧的福分。”随后,他皱眉苦思。 许久后,摇摇头:“小僧愚钝。” 老僧微笑,手一指,一棵金色菩提树出现在眼前。 老实和尚打量着这棵树,除颜色外,其外形犹如两三年树龄的普通菩提树,只结了九颗菩提子,并无太多奇特之处。 老僧又一指,九颗菩提子中的一颗从树上脱落,射向老实和尚眉间。 老实和尚抑制住躲闪的本能,眼睫微微颤动,肌肉紧绷,似乎正无畏地迎接一场赌注。 菩提子没入识海之中,化为烟花炸裂开来,老实和尚只觉得头昏脑涨,整个人昏昏欲睡。 200、另一个世界 “啊——” 猛然睁开眼睛,如同噩梦中惊醒,心有余悸的安飞生止不住的心慌,唯有大声呼喊才能排解。 喊声高昂,连绵不绝,持续了足有数十息,可见这人内气着实浑厚。 等喊声消失,安飞生僵硬的躯体才放松下来。 “是不是舒服多了?” 听到问话,安飞生猛然回头,见李真正笑眯眯地站在身后不远处。 快速打量周围环境,此时的他正躺在一间石屋的矮榻上,靠墙一个红泥小火炉正“咕嘟咕嘟”煮着东西,边上坐着的李真手里还拿着勺子。 “别喊了,已经脱离危险了。” “是你救了我?”安飞生满脸惊喜,那是三分意外,三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以及四分逃出生天的庆幸。 李真点点头。 “你竟然能搞定那些蜘蛛?”安飞生惊呼。脑中不期然回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蜘蛛与蛛卵,忍不住抖了抖肩膀,脸部甚至因惊恐有些扭曲。 “怎么去了蛛巢?” 安飞生满脸惭愧:“对不住,那天是我不好,不该认为你穷酸。” 运了运气,差点又被惹恼的李真只能故作大方地摆摆手:“罢了。” 这人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如同老农猜测皇帝用金锄头种地,想必与晋惠帝相同,不解“何不食肉糜”。 安飞生小心翼翼道:“你原谅我了对吗?” 李真长叹一声:“罢了。” 安飞生顿时话多了起来:“你根本想不到,那里有多少蜘蛛,比天上的星辰还多。分泌的蛛网尤其柔韧,内气竟然割不断。”摇了摇头,“还以为那里会是埋骨之地。侥幸侥幸。”捂着胸口,似乎还没从噩梦中醒来。 “你是误入其中还是被蜘蛛拖入其中?”李真将熬好的鱼片粥递给他。 安飞生接了过去,毫不迟疑地一口喝干,称赞道:“味道鲜美无比。” 李真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这些全都是在湖边捡来的鱼虾。” 安飞生身子一僵,眼睛左右游移,仿若不明所以地道:“哦,是吗?不错不错,是高级食材。” 李真冷哼了一声。 安飞生忙道:“不知道身体里有没有蛛卵?我看到有动物被当成温床孵化蛛卵,被吸干。”说着,又打了个哆嗦。 李真再次冷哼:“处理好了,你已安然无恙。” 安飞生认真道:“多谢李兄。” 李真淡淡道:“我们不熟。诊金可回去后再付。” 安飞生尴尬笑笑,这人真小气,明明说原谅,还抓着那点不快死死不放。 好在对方是救命恩人,又多多少少长了丁点情商,这话便没有脱口而出。 若是敢说出口,想来李真定然会让他记忆深刻。 “对了,李神医,你是怎么对付那些蜘蛛的?还有这些蜘蛛似乎并不普通?”安飞生皱眉道。 “那是恨天蛛。”随后将恨天蛛的特征介绍了一下,“蛛丝是好东西,天然隐匿、聚灵、刀枪不入。” “果然是宝贝。”安飞生赞道,眼里却没有贪婪之色。 李真心下满意,觉得这人或许没白救。 “对了,和你分开后,我就闷头赶路……”随后,安飞生将两人分开后那段时间的经过讲了一遍。 不知道李真为何生气的安飞生茫然地来到一片小树林。 小树林看起来郁郁葱葱,面积却不大,能看出穿行其中的小路经常有人行走。 正走着,突然有数只嫩黄的蝴蝶飞了过来,只只都有拳头大小,翅膀上有黑色如同眼睛的斑纹。 从未见过这种蝴蝶,安飞生不由边走边欣赏起来。 在树林里穿行,越往里走天色越昏暗,想来是树木枝繁叶茂的缘故吧。 有趣的是,那几只蝴蝶一路跟着,并不怕人,在头顶翩翩起舞,忽远忽近,更有胆大的调皮地落在胳膊上、头上,惹得安飞生低声喃喃道:“莫非这蝴蝶有一只是庄子?”随后,又失笑,“平时不好颜色,竟然这么招蜂引蝶。” 走着走着,有雾升起,先是如同薄纱,不过须臾,就如纱帐,更有越来越浓的迹象。 微微抬起头,看看头顶的天光,朦朦胧胧,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在雾里前行。 就在这时,那群蝴蝶又出现在眼前,不时飞到跟前,引着他往前。 安飞生心里一喜,莫非这些生物有灵? 并没有过多犹豫,他跟着蝴蝶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直至来到一株三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下。 大树的树叶是五角形的样子,枝头垂下一串串绿色的花朵,朵朵如同小指甲大小的莲花,十分美丽。 蝴蝶穿过大树的树枝停在树干上,示意安飞生跟上。 安飞生走上前去,站在树干下,就见那群蝴蝶一头扎进树底的泥土里,消失不见。 惊讶极了,这竟然不是真的蝴蝶! 想了想,安飞生在蝴蝶消失的地方挖了起来,足足挖了三丈深,才找到一个盒子。 盒子非铁非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有首饰盒大小。 试着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正面是文字,反面是地图。 “那纸上写的什么?”李真被吊足了胃口,急忙道。 “嘿嘿,看了不就知道了?”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 李真赶紧接了过去,先是摸了摸材质:“不是纸,是某种特殊材质。” 展开一看,原来记载着一个叫李班的人的经历。 清越山西南山脚有个洞穴,深幽狭窄,冬夏常有流水从中流出,远远望去,如同一匹白练。 偶尔随着水流会漂出巴掌大的瓜及零星的瓜蔓、瓜叶,这里的人觉得神奇,就称之为瓜穴。 瓜穴漂出的瓜尽管个头不大,但却汁水甘美,很受欢迎,售价可观。 住在附近的人常常来捡瓜,希望碰个好运气,借此发财。 有心机的人还偷偷留下瓜籽,希望大量种植这样的瓜。 哪晓得收集到的种子要么不发芽,偶尔发芽的几株结出的瓜又小又苦涩,完全不能与瓜穴里的相提并论。 众人都很眼馋瓜穴里的瓜,猜测里面一定有许多瓜田,许多甘美的瓜。 有胆子大的,顺着瓜穴口往洞里走,可走不出百步,就会迷路般转回洞口,不能走到底。 尽管如此,总有人尝试。 有个叫李班的人,略通道术,猜测洞里一定是被人设置了迷阵,而这难不倒他。 做好入洞的准备后,李班就顺着瓜穴往里走,不到百步的地方一如所料,是个小型的迷阵。轻松地破解后继续往里走。 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李班点燃火把,又往里走了三百余步后,眼前豁然开朗,洞里有屋宇俨然,床榻上还放着经书,只是看不到人。 心下窃喜,断定这是处洞府,一如猜测,更关键的是这一切很快就是自己的了,说不定有更高级别的修行法门,能让他成仙、长生不老。 越想越高兴,就大着胆子逛起来。 等走到一处花木扶疏的院子时,看见两个须发斑白如霜的人相对而坐。 仔细观察两人的面色,全都红润滑腻犹如婴儿。 这两人必然是世外得道高人!想到这里,李班急急下跪,请求拜师,想留下修行。 哪知膝盖还没着地,就被无形的力量托起,耳边更有个冷冷的声音呵斥道:“速速离去,此地不宜久留。” 李班顿时被这声音透出的无形威压压得透不过气来,体内五脏六腑如同被碾碎一样疼痛难忍。 尽管很想留下,但在这威慑下根本无法可想,只能不甘离去。 等磨磨蹭蹭走到洞口的时候,李班发现脚边有几个瓜,浑圆丰满。 他心里一动,弯下腰,想将瓜摘下拿走,也算不虚此行。 然而手指刚碰到那些瓜,瓜就全变成了石头。 李班沮丧极了,空着手顺着来时的旧路回了家。 辗转到家后,父母妻子竟然已经过世,而原来不足十岁的儿子已经做了祖父。 儿子说他这一来一回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李真对此不置可否,反倒笑道:“莫非寻找瓜穴,反倒误入蛛穴?” 安飞生不以为然:“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接下来几天,等安飞生彻底康复,两人就出发寻找地图上的瓜穴。 走了好几天,两人竟然真得找到了清越山瓜穴所在地。 此处似乎正是冬季,刚下过雪,残雪浸在从瓜穴流出的水中,氤氲的水汽蒸腾,如同热气。 此地并没有温泉,对这种寒冬不冻的情况有些意外。 冬天这里是不是就没有西瓜与瓜蔓流出?这个疑问在两人心头同时升起。 往洞口走了几步,眼前出现数抹绿色,翠绿的瓜蔓浸在透明的溪水中,映衬着皑皑白雪,犹如翡翠般美好。 李真在一根带着巴掌大西瓜的藤蔓前俯下身,伸手拾起,轻轻用力一捏,瓜皮裂开,露出里面红色的瓜瓤,瓜瓤上还缀着黑黑白白的西瓜子。 拿起放在鼻尖闻了闻,西瓜味清新无比。放在嘴里啃一口,慢慢咀嚼咽下,香甜如蜜,确实好味。 他将另一半递给旁边的安飞生:“尝尝。” 安飞生啃了一口,笑道:“好吃。” 李真丢掉手里的瓜皮瓜蔓,站起身来,逆流而上,往瓜穴里走去。 “你认为李班遇到的是什么人?”安飞生问。 “修行者,具体修为尚不得知。” “会是友是敌?” “大概是敌。修士一般离群索居,单身修行。即便不是,要么同家族一起,要么同徒弟一起,两个势均力敌的极少吧?莫非他们是道侣?”这最后一句是调侃了。 “按照常理,李班的实力不足以突破阵法,进入最里面,但偏偏成功了。故而,我猜测两人正在斗法的紧要时刻,这才仅仅把人赶走,却没有害他性命。”李真如是说。 安飞生摇摇头:“是个谜。” 李真笑:“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这个记载距今或许已经很久,说不定里面的修士早就寿尽而亡了。李班见到的两人全都须发皆白,而修士的外貌可是由修行层次与寿元而定的。” 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往里走去。 百里后,果然见到阵法残留的痕迹,只不过年深日久,显然已经不起作用。 根据浅薄的阵法知识,李真判定这阵法只是一个简单的迷阵,连困阵也没有嵌套。显然,其主人并没有害人之意。 两人继续往里,在萤石的照耀下,所见之处全身高高低低、大小不等、参差不齐的石笋,有的还在往下滴水。 穿过一片浅水池,顺着小道走到底,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个广场,却并未看到宫室屋宇。 安飞生疑惑:“李班看到的是幻象?” 李真皱皱眉,神识似乎被限定了,只能看到周边三丈内的物体。 继续前行,走到广场边。 脚踩上广场的一瞬,如同踏入了另一片空间。 广场全部用白石铺就,站在上面,从上空往下看,如同两只蚂蚁。 李真从未见过如此宏伟宽阔的广场,从外面看,远没有身处其中感受到的辽阔浩瀚。 仰视头顶,上空竟然是一片星图,众多星辰交辉闪耀,散发着幽幽蓝光,一条红色细线点缀其中,像是航道。 眯着眼睛试图将星图记在识海之中,冥冥中,李真觉得有大用。 时间就在记忆星图中流逝,耳边似乎有滴答滴答声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在倒计时。 时间在这个空间失去意义,尽管耳边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却并不能作用在人身上,这是将储物袋里的食物拿出来测试后得到的结论,食物不腐不坏,温度也没有变化。 记忆星图,累了就到处走走。李真猜测李班遇到的修者或许是在守护这片特殊空间。 难道还能走出这个世界,前往另外一个宇宙不成?宇宙真得有三千世界? 越想脑中越迷惑,渐渐乱成一盆浆糊。科学与修真的不同知识体系不停碰撞,让他既无法停止思考,又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思维飞速运转,却又处处受阻,识海内风高浪急,道心有崩溃之势,跪在白石地面,抱住脑袋,忍受着炸开般的痛苦。 安飞生见此,惊呼出声,却不知该怎么帮忙。 若李真此时点了命灯,会发现犹如狂风中的烛光,即将熄灭。 千钧一发之际,灵光一闪,李真忽然想:“为何非要解释清楚?以蝼蚁的眼界理解人的思想不就如同用自己的知识理解造物主吗?或许不该去想象着理解,而应该不断脚踏实地地前行,等走到终点,再度回首,一切才能明了。对,钻了牛角尖,何须如此,何须如此!”想到这里,脑中一股清凉之意浇在岩浆般的识海之上,慢慢将识海里的惊涛骇浪恢复平静,人也清明起来,道心圆满,尤胜从前。 201、盗墓贼眼中的鬼 “轰隆隆——” 雷霆在九霄云外轰然鸣响,一道道闪电从天而降,照出一张张雪白的脸庞,连他们眼里的惊慌都显露无余。 “出来了,都出来了!” “深坑变成深渊了!” “仙门,仙门不见了!” “完了,再也进不去了。” 众人交头接耳,均在议论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玉门。 “唉,不知道仙门何时还会再出现。” “没有先例,谁知道呢。” “张兄,可获得什么机缘?” “被怪兽、怪虫攻击算不算?” “张兄说笑了。” “听说西门吹雪获得了剑修传承!” “啧啧,真是好运。这下他的剑法定然成了天下第一。” 华安挤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心下微微得意,他也获得一套剑法传承呢。不止剑法,还有拳法呢。 踮起脚尖,试着寻找孙小红的面孔,一边辨认,一边思索着若妻子没有获得机缘,便将拳法传给她。 摩肩接踵,有轻功也没有空间施行,众人只好缓缓往外散去。 黑压压的夜色里,黑压压的人群蠕动,黑压压的山林吹过“呜呜呜”的冷风,不时还有只黑压压的乌鸦“嘎”的叫上一声。 若不是人声鼎沸,简直就是活的阴间。 光线不好,众人不肯草草离去,盼着天亮后再仔细查探一番,说不定玉门会留下下次出现的时间呢。 一个个盘坐在地,闭目养神,等着晨曦划破天幕。 安飞生拉扯着李真的袖子,已经困倦地睁不开眼睛。 李真扯了扯袖子,满脸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想到这人是个路痴,早就打定主意粘上自己。 停在一棵枯树下,拿出蒲团,也打算学着旁人打坐度过残夜。 安飞生接过李真递过去的蒲团,喃喃道:“袖里乾坤还是少用,免得被人杀人夺宝。” 李真随意点点头,盯着一个个人头,期望从中看到熟悉的脸。 安飞生打了个呵欠,靠着树干睡了起来。 等再次醒来,朝阳早已跳出地平线,毫不吝啬地洒下耀眼的光芒。 玉门出现的地方只余一处深渊,长数十丈,深不知几何,被云雾遮住,看不清底。 “走了。”一推安飞生,李真道。 安飞生睁开惺忪的双眼,带着一瞬间的呆滞:“走?往哪走?” “你的身体已经无碍,咱们就此分手。” “你不送我回府?”安飞生惊讶道,“我还欠你两次救命之恩。” “折现吧。” “啊?” “折现后送到京城六扇门总捕头花满楼所在的花府即可,不用另行通知。” “为何?”安飞生不解,“他是你的管家?” 李真摇头:“非也。是我挚友,知道银子该怎么用。” “挚友?”安飞生道,“没想到花满楼竟然是你挚友。” “这有什么没想到。”李真傲然道,“某朋友遍天下。” “呵呵。” “这笑声有嘲讽意味。” “不存在的。” “那就是酸味。” “亦不存在的。” “呵呵。这话只能骗骗龙傲天。” “龙傲天是谁?” “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这世界他来过就好。” 安飞生决定等手下找到他后,派出寻人最拿手的“猎鹰”去查查这个“龙傲天”究竟是何等人物,又做下何等大事能让李真记忆如此深刻。 人群逐渐散去,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 李真没有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失望。 “难道出口还不止一个?” “哪里有出口?大家似乎同时被甩了出来,这里不过是其中一个着落点。” 竟然有人知道深层次消息?李真忙拱手问道:“兄台何以知晓?” 说话的是位中年侠客,青衫磊落,拿着把长剑。 他微微一笑:“猜的。” 李真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不好,是岔气带来的疼痛。 青衫侠士微微颔首,背着手,很快消失在山林掩映的小路尽头。 哪怕是傍晚,天空仍然蓝的通透,鸽哨声由远及近,一个白点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李真手背上,是只白色的信鸽。 从储物袋里拿出松子,喂给鸽子,等它吃饱,李真才取出信件。 原来花满楼已经回京,将接手调查太平王世子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红货失踪案,没有时间同他相会。 “哎——” 李真叹了口气。 自从花满楼做了总捕头,一天比一天忙,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不知不觉间,花总捕头已经变成了工作狂。 既然花满楼不会在京城久留,李真便不打算过去了,还是四处逛逛,说不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没看见都出现星图了吗?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怎么还不离开?”见安飞生乖乖的跟着他,李真奇怪地问。随后又道,“对了,你是路痴。” 安飞生耸耸肩。 “送你吧,刚好有时间。”李真道,“地址?” 安飞生淡淡道:“海外。” “对啊,还未去过海外,或许是个机会?”李真瞧瞧安飞生,简直完美,一举两得。 “走吧,送你。”他又道,“陆路转水路?此地是秦地,距离不近啊。” 两个时辰后。 “这里是哪里?”安飞生看着眼前的荒坟枯树野草皱眉道。 李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十步外是片墓地,荒坟边上都有柳树歪歪扭扭,枝条随着风吹过,在地上落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树上有乌鸦不时“嘎——”一声叫,增添了几分诡异与恐怖。 顺着唯一一条小路往前走。 此时弯月如钩,山林显露出黑乎乎的轮廓,地面上的枯草覆着一层冷霜般的月辉。 四周静寂无声,两人足不点地,犹如飘浮,只在衣衫偶尔拂过荆棘时,发出微弱的刺啦声。 “鬼,真得有鬼。”柴达哆哆嗦嗦地对杨一天道。刚刚轮到他休整,便去了不远处的蓬草边小便,没想到看到两个轻飘飘的鬼影飞过。 “哼,柴达你是不是不想发财?怕就不要跟来,跟来就不要再啰嗦。”杨一天还没开口,就被一同来的武平呵斥道。 “真得,刚才去方便,真得看到两个鬼影在山林里飘来飘去,谁要骗你,谁是孙子!”柴达唯恐同伙不信,赌咒发誓。 杨一天手里的铲子不停,同另一同伙严丑弯着腰,不停掏挖着墓土。 “柴达,你闭嘴!滚一边去!”武平见柴达没完没了,唯恐打击士气,毫不留情地骂道。 柴达不敢再开口,心里还在嘀咕:“我明明没说慌,你们不信就算了。”同时又发誓,以后再也不跟着发这种绝户财了。 眼前的坟墓已经挖开了能容一人出入的盗洞,盗洞尽头是一扇铁水浇灌的墓门。 杨一天按照长辈交代的,将随身携带的金水浇在上面,铁门很快被腐蚀出一个洞口。 其余几人正要上前破门而入,就听杨一天喝道:“退后,全都退后!” 话音未落,铁门倒地的瞬间无数利箭从墓里射了出来。 “啊——” 一声痛呼,首次下墓的柴达被射中胸口。 利箭一刻不停,连着射了上千支才停下来。 除了还在痛呼的柴达,其余几人全都一动不动贴地趴着。 又过了一会,杨一天贴着地面,伸长手臂,捡起一块挖出的石块,往铁门内掷去,石块落下的瞬间,再次激发了投射利箭的机关,无数利箭带着呼啸声射出。 几人紧紧趴在地面,身体伏得更低了,恨不能全身只留一层薄薄的皮。 等到利箭停止,杨一天再度投掷石块,以激发机关。 这样两次三番,直到石块再也无法激发出利箭,他才站起身来,引着众人往里面走。 柴达疼得满头大汗,杨一天交代道:“等在这里,里面不要进去了。等出来再去治伤。” 柴达无奈同意,哆哆嗦嗦地靠在一角安全的地方,很怕突然有个恶鬼跳出来将他撕碎、嚼烂、吞下。 杨一天轻手轻脚地走在前面,面前突然出现一股青烟,带着非兰非麝的香味。 “有毒!”他喊道。 众人纷纷拿出一个头套戴在头上。 头套眼睛部位镶着水晶片,口鼻处塞满了木炭,紧紧地套在脖子上,能过滤大部分有毒气体,是他们花了许多工夫制成的。 众人退出铁门,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再次进入。 走到飘起青烟的地方,杨一天见一个石盒摆在那里。 将石盒打开,里面是只木雕白鹤,白鹤面前有块黑色的圆石,光滑犹如墨玉。 白鹤与黑石如同司南的两端,脚大力踏步时引起的震动会被白鹤感知。一旦感知震动,白鹤便会伸展双翅拨动黑石,地下就会升起青烟。 杨一天几人见此,以为下面有宝贝,往下挖了一丈深,发现青烟升起的地方有处窑状的物件,不知是什么做成的,青烟就像是烧窑冒出的烟。 几人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物件又很笨重,根本无法搬离,只好失望地继续往墓里前进。 很快他们来到了第二道门,这次是描金的黑漆门,很容易就打开了,似乎并没有机关阻拦。 几人心情轻松地踏入门内,还不等松口气,面前冒出数十个等人高的木质傀儡,个个手里拿着双兵,利刃在长明灯的照耀下闪着雪亮的光。 几人想避开傀儡,可惜必经之路被傀儡堵得严严实实。 众人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向前。 待走到傀儡一丈处时,傀儡动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双兵,砍向众人。 众人只好还击。 好在傀儡没有智慧,只要打掉它们手里的兵器便会停下。 不过,尽管如此,众人哪怕有经验丰富的杨一天带领,还是多多少少挂了彩。 闯过傀儡墓室,就走到了主墓室。 主墓室很宽阔,只有一口涂抹着金粉的黑色棺材悬空而挂,下面堆积着金银珠宝,在长明灯的照耀下发出七彩光芒。 众人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恨不得立刻飞身过去,将这些财宝带走。 慢慢靠近悬着的棺木,众人刚想弯腰捡起地上的珠宝,却不想眼前情景一变,两个斯文清俊的中年人正就着灯光对弈,边上还站着配着腰刀的雄健侍卫,众人顿时傻了。 其中一个中年人看了看他们,不悦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放肆!” 众人被这声呵斥吓得立马跪下,垂着脑袋不停磕头,尽管不知道为何如此,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如此。 另一个中年人道:“李兄,算了,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何况你我乎?还是高抬贵手,让他们赶紧离开吧。”说着,转头对杨一天道,“你们受惊了,喝杯酒压压惊,早点离去吧。” 随手示意边上的侍卫端起酒壶给几人。 杨一天等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赐酒的中年人又道:“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这几条玉带你们带走吧。”话音才落,几条玉带落在杨一天三人面前。 三人拿起来,见条条都是羊脂玉切割打磨制成,十分精美,触手温润,均是极品,忙躬身道谢。 呵斥的人见他们还在磨蹭,挥了挥衣袖,怒道:“既拿了东西,还不赶紧离去,是想留在此处吗?” 三人大惊,那人的衣袖抽在身上尤胜鞭子,似乎能把五脏六腑、三魂七魄抽成粉屑。 失声痛呼出声,等三人平静下来,才发现正站在第一道铁门外,眼前是被金水腐蚀地满是大大小小孔洞的铁门,而柴达正缩着肩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杨一天连忙招呼众人爬出盗洞,众人还不舍地抱着玉带。 来到墓外,天色已明,众人忙将玉带拿起,打算缠在腰间藏好,待时机良好再行售卖。 哪知柴达惊惧大喊道:“蛇!毒蛇!” 杨一天再看手里的玉带,竟是两丈多长的毒蛇,正吐着信子懒懒地看着他。其余三人亦同。 三人惨叫一声,纷纷将手里的蛇丢开。 随着太阳升起,光线越来越亮,杨一天发现喝酒的人个个嘴唇青紫,好像中了剧毒。 他顿感不妙,连滚带爬地往医馆跑去。 202、行侠仗义 这天清晨,李真二人离开歇脚的破庙,才走了不过数里,就发现一丛荆棘下藏着个大衣箱。 荒郊野外莫名出现一个衣箱,说不出的诡异奇怪。 安飞生凑近李真,小声道:“你猜里面会是什么?碎尸?珠宝?” 李真嗅了嗅:“不是碎尸,没有血腥味,反倒有股清香。” 探出神识,见里面躺着一个蒙着眼睛的少女,姿色不俗。只是气息奄然,似乎正处于昏迷之中。 心中不由好笑,莫非那股清香便是金大侠所谓的“处子清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里面是个姑娘,想必是被不良匪徒藏在这里的,顺手帮个忙吧。” 屈指弹出一道内劲,箱子外紧紧锁住的铜锁“啪嗒”一声开了。 再挥了一掌,掌风便将箱盖掀了起来。 “好功夫!”安飞生呼道。 两人同时后退数丈。 李真又随手弹出两道内劲,分别将少女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及手上绑着的绳子斩断。 见少女还昏迷着,李真又往她鼻孔弹入一颗丹丸。 对于他的粗暴,安飞生无动于衷,想来也是个直男无疑,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 片刻后,少女醒了过来。 见两个翩翩公子远远站着,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眼,知道眼前一切并不是虚幻,才放声大哭起来。 少女哭了一会,直至嗓子沙哑才停下来。不过即便哭声停了下来,却还不停抽泣,看得出很悲伤。 李真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男女授受不亲,不可能太过接近。 等少女情绪平静下来,李真就问道: “你是何方人士?家里可还有什么人?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少女哑着嗓子道:“小女姓莫,家住南塘镇。父亲辞官后,同叔伯聚居于此。昨天家中来了几个武林人,其中两个是和尚。他们掳了我,还灌了药,绑起来锁在了箱子里。箱子走走停停,一路过了很长时间。药效上来后,渐渐昏睡过去,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更不知道家人可还安好。”说着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 见人又哭了起来,李真直皱眉,感觉救了个麻烦。 他只好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我二人可以送你回家,想来那些强盗都是图财,你家中亲人应该无碍。” 莫氏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不过,哭泣总算停了下来。 李真道:“你现在可以站起身,从箱子里走出来吗?” 他刚才塞的丹丸能补充体力,莫氏女应该无事了。 不过,见莫氏女弱质纤纤、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是从旁边的树上折断一根树枝,削成手杖递给了她。 莫氏女吃惊于李真的细心,满含感激地接了过去,一双水眸满是情谊。 李真故作不知,扭头对安飞生道:“你呆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办点事。” 安飞生疑惑地看着他。 李真挑挑眉,没有说出来。 安飞生只好微微点点头。 李真这才神秘一笑,飞快往一处浓密的树林奔去。 安飞生冷着脸,并没有同莫氏女交谈,而是转身跃上山路旁的一块青石,面朝红日盘腿而坐,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莫氏女张张嘴,想打听一下李真的情况,但见安飞生一脸冷淡,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闭上嘴巴。 站了一会,莫氏女似乎有些累了,弯腰将木箱关上,款款坐在木箱之上,静静望着李真消失的方向,神色迷离。 两人都不说话,耳边只有风声鸟鸣流水声,及风吹动树叶草叶的声音。 所幸两人并没有等太久,不过盏茶工夫,李真就回来了,只不过手中竟然托着一头熊。 熊昏迷着,但仍能看到它雪亮的利齿、强劲有力的肢体,能想象出,一旦醒来,凶性会如何狰狞。说它能一巴掌将成年男子扇飞并且扇断对方的骨头毫不夸张。 李真选的这头熊体型并不是最大的,不过刚好能放在衣箱里。 见李真托着熊走过来,莫氏女忙站起身来,双手紧张地揉搓着衣襟,一双眸子满是不解。 李真微笑道:“走开些。” 莫氏女看看熊看看箱子,恍然大悟,忙帮着打开衣箱的盖子。 李真微微一笑,将昏迷的熊放在箱子里,重新锁上。 这时,安飞生传音道:“有两个和尚过来了,大概百丈的距离。” 李真忙对莫氏女道:“有人来了,先藏起来,看看是不是将你劫来的那两个。不过,想必就是那两个了。” 莫氏女点点头,全身紧绷,满脸紧张恐惧。 李真安慰道:“不要怕,他们奈何不了我们的。” 莫氏女赶紧点点头。若是初见时她还担心两位公子太过文弱,无法同两个健壮的青年和尚抗衡,那么再看到李真托着一头数百斤的熊还毫不吃力后,便放心了。 三人轻轻走到另外一处灌木丛后,等着来人。 和尚似乎懂些浅薄的吐纳之法,很快到了衣箱处。 两人并没有打开衣箱,而是拿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将衣箱抬起,往山下走去。 李真问莫氏女道:“是昨晚将你劫来的贼和尚吧。” 莫氏女连连点头,道:“昨天他们一行人大白天就闯入我家,到处翻找财物。” 李真轻声道:“这么猖狂?难道是与官府中人勾结?” 莫氏女也是一脸困惑。 李真又道:“你父亲不是曾经做官吗?怎么同本地官府没有交情吗?” 莫氏女摇头道:“父亲从未同我说起起这些,所知不多。” 李真点点头,不再说话,决定给风满天传封信。 三人远远跟在两个和尚身后,一路进了淮南城。 进城之后,和尚花了一大笔钱租了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说借来做法事。 看到这一幕的李真偷偷一笑,这法事就不知是不是为他们自己做的了。 莫氏女体弱,只从山上下来,就累得气喘吁吁,腿软腰酸,李真只好带着她到了一处客栈,打算休息一晚,明日再送她回家。 安飞生尽管脸黑如铁,却并不会阻止。这人显然比李真还怕麻烦。 将莫氏女安顿好,李真二人便来到了坊市闲逛。 不过,他的神识一直关注着那两个贼和尚。 闲逛了一圈,只买了些本地并不如何精致的糕点。 现代的时候,淮南以煤炭资源为名,此时不知有没有开始开采并用于民用。 来到一处酒楼,两人叫了壶酒,又叫了几个小菜,就在大堂里听别人交谈,想知道近期武林中有什么新闻。 才坐了一会,一个刚走进来的客人大喊道:“天啊,熊出没,吃人了!” 或许这人是酒楼的熟客,掌柜亲自迎了出来,道:“里面坐,里面坐。是经常进山的猎人被熊吃了吗?” 那人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道:“不是,城南一家被租给和尚做法事的院子里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头熊,这熊竟然将两个和尚给吃的尽余白骨了。” “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忙解释道:“邻居家的小童说听到‘哔哔剥剥’的咀嚼声,还有人的痛呼声。” “你亲眼看到有熊从院子里跑出来了?” “怎么会?要是熊跑出来,他不会来酒楼偷闲,肯定回家躲起来。” “哈哈,也对。” 李真早就在那人喊“熊吃人”的时候将神识散开。 等神识覆盖到和尚租借的小院时,发现里面血肉模糊一片,只在墙角剩下几根白骨,想来和尚是想跳墙逃走,却没有成功,被追过去的熊杀死啃食了。 李真用神识将熊的大脑搅碎,熊立刻倒毙在地。 若是熊只打死两个和尚而没有吃人,李真还打算将其放归山林。但是,一旦野兽吃过人,就不能轻易放走,极可能激发其吃人的恶性,对山下的村民不利。 这样的局面唯一的麻烦就是小院的主人了,毕竟死过人,将来可能不好再出租,不过想来收的大笔房租能补偿他的损失。 次日一早,退了房,李真带着已经戴上面巾的莫氏女出了淮南城,坐上马车,往南塘镇赶去。 两地并不远,中午时就到了莫氏女家中。 莫氏女心情忐忑,唯恐家中有人被杀,尤其是父亲。 才到莫府所在的胡同,莫氏女就提着裙子急急下了马车。 她飞奔到自家大门前,见上面没有挂起白幡,知道家中无人去世,大大松了口气。 拿起门环,用力敲击,不一会,大门开了,门子的脸露了出来。 “小姐回来了!”声音惊喜。 莫氏女激动道:“回来了。爹还好吧?娘呢?叔伯呢?” 门子忙回道:“都好,除了担心小姐,家里无人受伤。”说着,又对李真二人道,“两位客人稍等,我去告知管家来迎。”说着,往正院跑去。 莫氏女这才放下心来,笑盈盈地招呼李真二人进府。 刚跨入前院,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真得是你回来了!”管家惊喜地说。 “莫叔,我回来了。这两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李大侠、安大侠。” 李真不由好笑,没想到有朝一日真得成了大侠。 莫管家忙拱手道谢:“多谢两位对我家小姐伸出援助之手,莫家必有所报。两位,里面请。” 李真忙拱手还礼道:“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若不是过门不入实在无礼,李真根本不想进府。 几人一边寒暄一边走入大堂,一个年近花甲的斯文老者正焦急地站在那里等待。 顾不上客人,莫寒山对女儿道:“秋娘,你还好吧?” 莫氏女道:“爹,我都好。”说着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莫寒山一边听,一边请李真二人坐下,又让人奉茶 “祖宗有灵,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莫寒山老泪纵横。 莫秋娘见父亲流泪,难忍心中情绪的激荡,也跟着哭起来。 一时之间,厅内都是父女俩的哭声,好不可怜。 李真二人只好垂头品茶。 好一会,父女两人才平静下来。 莫寒山道:“秋娘,先去见见你娘吧,她也很担心你。” 莫秋娘这才向三人行礼,去了内室。 莫寒山拱手致谢道:“多谢壮士见义勇为,不知两位可曾婚配?” 李真暗想,怎么这么老套?开口婉拒道:“举手之劳,无需如此。” 莫寒山见两人气质高雅,言谈不俗,很想顺水推舟将已经坏了名声的女儿许配给对方之中的一人,哪怕做妾也好,毕竟嫁与救命恩人也算一桩美谈,能挽救族里其他女孩的名声。可惜,想法落空,心中失望溢于言表。 见气氛冷了,李真离意顿生,开口道:“在下同友人另有要事,就此告别了。”说完,站起身来,拱手道辞。 莫寒山还在寻思怎么把女儿被掳这事圆满地解决,没想到李真两人起身告辞,不由大惊,忙站起身来挽留道:“可是老夫慢待了?唉,实在是老夫满心担忧,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事。秋娘坏了名声,亲事恐有波折。此外,也不知道那伙强盗有没有伏诛,会不会留有后患。” 李真见此,就将两个和尚已经身死的事讲了出来。 莫寒山顿时放下心来,不过,很快又皱眉道:“其他的强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现在又藏在哪里,尽管府上已经报官,可惜官员昏聩,尚未有好消息传来。” 李真皱眉,难道这人想让自己两人去追查不成? 莫寒山见李真不开口,安飞生更是冷着一张脸,顿时老脸微红,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是为了消除后患,不得不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开口求助:“老夫实在惭愧,家中没有有力子弟为官,更没有能力报仇。听说劫掳的这帮恶人,并不只在一处作案,而是在多个府城连续作案,所害延绵。两位年少有为,又武艺高强,老夫忝着脸想求两位恩人为我乡里除祸,感激不尽。”说着深深一礼。 李真托起对方,深深看了一眼,道:“这事接下了。不过事不宜迟,我二人马上出发缉拿盗匪。若是有所收获,会令人报信给你。告辞。” 说着,同安飞生两人脚不沾地几个闪身出了莫府。 莫寒山见此,目瞪口呆,感情这两人真的是世外高人! 出了莫府,安飞生见李真不高兴,笨拙地安慰道:“虽然有些麻烦,却也不难。” 李真只是叹息人心不古,觉得两人巴巴地送上门让人利用。早知如此,偷偷将莫氏女放在莫府门口不就好了? 安飞生见李真满脸不快,冷冷道:“匪徒如此倒行逆施,除了吧。” 李真点头,惩恶亦即扬善,妇人之仁要不得。 没想到匪徒并没有离开淮南,竟然藏身在唐巷的一家大户人家之中。 这大户人家是本地有名的积善之家,平时铺路搭桥,灾荒之年更是开仓放粮,没人能想到他与贼寇有牵连。 两人将所涉匪徒全部擒获,丢到了府城衙门口,便离开了。 “原来这就是行侠仗义……”李真低声道。 安飞生:? 203、奇异画技 两人无事,从北向南,一路闲游。 时间“嗖”然而逝,不知不觉已到初夏,在西子湖边停了下来。 “李真,你瞧,可真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安飞生用手里的如意头红木镶螺钿折扇指着湖面称赞不已。 李真早就发现了,不管是什么树木花草,只要规模够大,总会让人升起“夺天地造化”之感,那种震撼与激赏是无与伦比的。 “为何要去西冷书院?咱们都是江湖人,同书生文人格格不入吧?”想到今日的目的地,李真有些不解。 安飞生淡淡道:“你没读过几本书,便不要以为别人也没读过几本。” 李真对儒家经典了解的确不多,却尤为推崇“大学”,每每读来,唇齿留香。虽然如此,自问不是儒生,便对安飞生这种暗讽并不在意。 西冷书院是杭州府最有声誉的书院,每年择生极其严格,非天才不收,一般人是没有资格就读的。 “莫非你这个海外人还仰慕中原文化,想来读书不成?”李真笑道。 安飞生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呵,装相。”李真暗想,“出了秘境,这人又变得冷淡,全身都是矜持高贵了。” “听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不知道你所在的海外小岛有多少人学了儒家经史子集。”李真好奇地望着安飞生。 这人真的来自海外?有时他会升起疑惑,但又觉得此人没必要欺骗自己。总之,有些不安,却又没发现能证明疑点的证据。 自暴自弃之下,生出了“只要不是凶残的倭寇便好”的苟且心理。 西冷书院位于西子湖边,由大片青砖黛瓦的建筑构成。 走在苍翠大榕树的树荫下,哪怕是夏季,也不觉得如何炎热,鼻尖更是有对面湖上吹来的阵阵荷香。 走着走着,“西冷书院”四个大字便出现在眼前,那是刻在一块两丈高椭圆岩石上的黑色隶书大字。过了这个石碑,就算进入了书院的地界,入目便是大门。 顺利进入书院,不想同安飞生一起,李真借口想随意逛逛,便同他分开。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避开人群,远远看到一处篱笆院中开满蔷薇,更有吟诵之声响起。 不知不觉靠近,李真便看到一架蔷薇,开满酒盅大小粉白、浅红花朵,整个小院沐浴在淡淡的香气中,一个四十余岁的夫子正半倚半靠在躺椅上,手里拿着本书读着,边上的茶几上摆着紫砂茶具并一盘粉红的樱桃。 李真嘴角微翘,这人日子过的不错,看着何其惬意。或许有朝一日隐居,也能过上类似的生活?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夫子像是没看见外人一样,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放在脑后,一只手拿着本书,嘴里吟道。 李真悄悄走入院中,随意在一个石凳上坐下,微眯着眼睛听他诵读《诗经》。 “咳,咳。”夫子轻咳了两声,放下书,看着李真道:“你是?” 李真拱手道:“在下李真,听到先生在读诗经,一时好奇,不请自来,还请勿怪。” 夫子微微点头:“吾名夏一鸣。” 李真顺手倒满茶杯递给对方。 夏一鸣笑笑一饮而尽。 李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茶水清冽,入口略苦,待咽下茶水,舌底生津,回味甘甜,居然带着青竹的清香,“好茶。”他赞道。 夏一鸣听到赞扬,洋洋得意:“当然是好茶。泡茶的水是去岁落在竹叶上的雪,好不容易收集了两坛,今日才第一次开坛,你运气不错。”说完,捋了捋胡须。 李真笑道:“多谢夏先生的好茶。” 夏一鸣点头:“你来书院可是有事?若是读书有疑问可以讲来,老夫或许可解。” 李真想了想道:“的确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类的疑问。” “哦?”夏一鸣不解。 李真坐直身体,解释道:“就是断句的问题,究竟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夏一鸣道:“最后一种颇有新意。” 李真摇了摇手里的宝瓶头青竹扇道:“其实还有一种断句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夏一鸣道:“有没有想入我书院?便是不参加科举,也能明智。” 李真哑然失笑:“在下是个神医,没有读书的打算,倒是颇为喜欢游山涉水,奇人异事。” 夏一鸣不由露出惋惜的表情。 两人静静坐在蔷薇花架下,不再言语。一阵风吹过,指甲盖大小的蔷薇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在头上、肩上,将人染香。 忽然,夏一鸣想起了什么:“老夫还真认识一位奇人,若是有暇,可带你去见一见。” 李真好奇:“奇人?哪一种奇人?” 夏一鸣神秘笑笑,摇摇头,不肯多说。这反倒让李真更感兴趣。 看看天色,夏一鸣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甩甩袖子,背着手,下巴微抬,示意李真上,朝隔壁的清风观走去。 没错,西冷书院与清风观比邻而居,而夏一鸣所住的院落便与道观一墙之隔。 夏一鸣动作灵活地爬上墙,要跳进清风观,动作全然不像四十岁的读书人。 “快!”夏一鸣招招手,见四处没人,忙示意李真跟上。 李真不觉好笑,这位夫子非常人也。放下胡思乱想,灵活一跃,跳上丈余高的墙,轻轻落在夏一鸣边上。 夏一鸣惊奇地看着他,道:“小子,还懂轻功?不错,能达到‘一苇渡江’或者‘踏雪无痕’吗?” 李真故作矜持:“不逊于此。” 沐浴在夏一鸣羡慕嫉妒的眼神里,顿感熏熏然,飘飘然。 轻哼了声,夏一鸣率先跳下墙,大步流星地往清风观正殿走去。李真赶紧跟上。 目的地并不在正殿,而是正殿后道士日常居所,一个连房子带院子约莫半亩地大小的后院。 靠近东墙一棵松树下,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一丈大小,一尺深浅的池子,而池边放着各色颜料及毛笔。 一个中等身高的黝黑汉子正跪坐在池边,他眉头紧皱,牙齿轻启,抬手将笔尖放进嘴里,用牙齿轻咬,随后一动不动地跪坐着,上身笔直挺立。 半柱香过去了,围观的人逐渐等得不耐烦。 汉子突然将毛笔蘸满颜料,膝行至池边,手腕挥动,在小池水面上纵笔挥毫,不知道画了什么,一刻不停。 有好事者道:“看到那池子了吧,可是有讲究的。” “什么讲究?说来听听。” 好事者洋洋得意道:“这池子挖了约莫一个月了,每天都要在池壁上涂抹麻灰,干透后,将水注满。如果池壁渗水,就抽干水,再涂抹麻灰,再放水,再涂抹麻灰,反复为之,直至池壁不再渗漏,这样才能在池中水面作画。” “这是个什么缘故?” 好事者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却被不停追问,恼羞成怒道:“当然有缘故了,只是我不知道罢了。”说完,甩了甩袖子,然而并没有离开。 旁人看他真恼了,不再追问,而是看向作画的汉子。 这时,汉子已经停下动作,将毛笔搁置,正要站起身来。 大家忙看向小池,只见里面池水一片浑浊,和作画前的清澈真个相差甚远。 有人指着池水道:“这就是水画?画的究竟是什么?你知道吗?”说着,扭头问旁边站着的一个夫子模样的人。 夫子模样的人死死盯着池水,听到有人问他,心里没底又怕人笑话的他一时不慎,手上用力过度,扯下了几根胡须。 他故作沉吟,缓声道:“夫水画者,顾名思义,就是在水中作画,此乃奇巧淫技也。” 旁边的人这才发现这夫子模样的人是出了名的酸秀才胡有才,惯会装腔作势,转移话题,是个自负奇才不得志的有名腐儒酸丁,便不再理会。 这时作画的汉子对同样站在小池边的清风观主明正道人道:“待两日后,取十匹素帛,方可看到画的内容,今日就请各位先回去吧。”说着,视线扫过围着的人群。 明正道人打了个千,甩了下手里的拂尘,道:“无量寿佛,请各位先回,如果想知道画的内容,就请两日后同一时刻再来吧,老道就不送各位了。” 众人见没有什么好看,纷纷拱手道别。 李真跟着夏一鸣,看他没有回家的打算,跟着静静站在边上。 不一会,围观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夏一鸣走上前,对明正道人道:“明正,快介绍赵紫辰给我小兄弟认识,别摆臭架子了。” 明正道人正低头跟一个小道士低声说着什么,被夏一鸣的一声吼吓的哆嗦了一下。 丢了面子的观主于是怒怼道:“好你个夏一鸣,真真不当人子,吓了道爷一大跳。你又不是不认识赵紫辰,还要劳烦道爷介绍?”说完,拂袖而去,小道士赶紧背着手跟上,一只手还不忘朝夏一鸣摆摆,表示打了招呼。 李真笑笑。 赵紫辰洗好手,在梅树下坐下,双眉紧蹙,微抬着头,看着枝头鹌鹑蛋大小绿油油的梅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紫辰,这是刚结识的小兄弟李真,是位神医,最喜欢结交你这样的能人异士。”夏一鸣几步走到赵紫辰跟前坐下。接着又对李真说:“小兄弟,这就是跟你提起的奇人赵紫辰。” 李真忙上前,拱手道:“赵先生,在下李真,幸会。” 赵紫辰是个身体精瘦、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古铜色皮肤,四方脸上两道浓眉,短而略略掉梢,一双眼精光四射,像是练过功夫。但他双手骨节粗大,右手握笔的手指长着厚厚的茧子,让人难以猜出从事的职业。 赵紫辰点头又摇头:“并不是什么奇人,画技只是取巧。”说着,转头问夏一鸣:“上次你说用梅花上的雪酿了几坛青梅酒,有梅花香又有梅子香,妙不可言,今天可没法再推脱了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夏一鸣,唯恐他逃走似的。 夏一鸣干笑几声,道:“这个嘛……好吧,好吧,今天就让明正杂毛整治一桌拿手菜,也让小兄弟尝尝。” 赵紫辰摇头道:“夏一鸣,不是说你,越来越吝啬了,全然没有当年京城俊才的风度了,可叹啊可叹。” 夏一鸣哼了一声道:“你还不是一样。谁要能认出你是京城四大俊才里的赵璞初公子,我名字倒着写。” 李真听到对话,好奇地看看,原来二人也是旧识。 赵紫辰继续摇头说:“早就与过去割裂开了,你也知道我这个行当要了却凡俗的。” 夏一鸣道:“反正父母早就去世,又没有妻儿,了断不了断的也就说说。” 赵紫辰没有反驳,道:“我是一心寻求大道才不成亲,也不知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夏一鸣笑笑没有说什么。 赵紫辰又道:“早年你酿酒的手艺就很精妙,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会到什么精妙程度。” 夏一鸣微微一笑,尽显成竹在胸的自信,道:“这就去把酒拿来,让你品鉴品鉴。”说着,转头对李真说:“小兄弟,还请你将埋在梅树下的酒拿来两坛,今儿咱们就在这里用膳。” 李真忙点头,去梅树下挖酒坛。 看着李真的背影,赵紫辰对夏一鸣道:“你行啊,在哪里认识的这位?” 夏一鸣白了他一眼,道:“管你什么事听说你从事的这个行当修行有成,起码活到一百五十岁,你还有一百多年好活呢,了不起啊。” 赵紫辰叹了口气,道:“你也说修行有成能活百十岁岁,这不是还没到有成的地步吗?说来,也十几年没回过京城了,有熟识之人的近况吗?” 204、谋划 夏一鸣摇摇头,快速扇了几下手里的折扇,没有说话。 赵紫辰道:“你还是老样子,上了年纪,更倔了。”说完,摇摇头。 夏一鸣烦躁地道:“我不是倔,是坚持底线和原则,不同流合污。” 赵紫辰没有出声。 一时两人相对,却没了话题,空气有些安静。 “好你个夏一鸣,你和赵紫辰是旧识,居然还瞒着我,口口声声说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耍我有趣是吧?” 两人被明正道人的怒吼惊了一下,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抬头就看到明正道人斑白的胡须顺着怒吼时的气流颤动,而他的双眼正瞪的圆溜溜的,怒视着他们。 夏一鸣看到明正这个模样,一下想到俗语“吹胡子瞪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明正看到挚友一幅不知悔改的样子,气极了,嚷嚷道:“好你个夏一鸣,亏我把你当挚友,你就这个样子耍着我玩,一点都不把我当回事,我要和你绝交,老死不相往来。赶明儿我就让泥瓦匠将院墙砌高,我让你再爬墙!”说完,还恨恨地呸了一声。 夏一鸣知道老友真上火了,忙道:“好了,好了,你可是我最亲近的挚友,别说气话了。赵紫辰我的确认识,可那是二十年前在京城的时候,他现在这个样子和那会俊朗白皙的模样可是天差地别,我还真没认出来。这不是刚想起来嘛,好了,好了,别瞪眼睛了,赶紧整治你的拿手好菜,咱们一起用膳,我让李真去拿新酿的青梅酒了,待会你多喝两杯,行吧?” 听了前几句明正面色好转,哪知道听到后面拿酒反倒让他更生气。 只听明正说:“好嘛,我就说怎么舍得拿出来青梅酒,感情一是为了哄我做菜,一是为了款待少年时的好友哇。真是新人不如旧人。”说完,还酸酸地瞪了赵紫辰两眼。 赵紫辰摸摸鼻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说夏一鸣和明正什么关系啊?一个大大的问号在他头顶飘来飘去。 夏一鸣被明正搞得有些无语,他道:“你都想什么呢?赵紫辰可是你的贵客,又与我相识,我还想让李真好好见识一下他的秘技呢,招待两坛酒不过分,你可真是……” 明正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却又不肯放下面子,于是哼了声别扭的道:“我去烧菜。”说完转身去厨房了。 等李真拿着青梅酒回来的时候,放在室外松树下的饭桌上已经放了好几盘菜,有红烧肉、酱排骨、腌笃鲜、烧烤麸、竹荪汤、清炒蕨菜、香干马兰头、清炒蚕豆,当然了,里面的肉都是豆腐做的。 他忙将自己在功德林买来的素鸡、素鸭、素火腿也摆了上来,一时菜色丰富不少。 四人团团坐下,李真将酒杯一一斟满,就听夏一鸣道:“还愣着看什么,来,饮胜!” 四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真又一一斟满,轻轻啜了口青梅酒:清冽,辛辣带着微甘,有梅香在口腔缭绕,这会他是真切意识到夏一鸣的不凡了,光这一手酿酒功夫就很了不起。再看看赵紫辰与明正,两人一人把着一坛酒,生怕别人多喝一口,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夏一鸣看看少年时的好友,再看看住在隔壁的挚友,张了张嘴,没有劝说,摇了摇头,对李真说:“小兄弟,别管他们,多吃点菜。饭毕,再让赵紫辰给你讲讲他的水画。” 李真忙点头道:“你也吃。”怕饮酒无节制,又劝诫道:“饮酒还需适量。” 夏一鸣用筷子虚点了点他,两人就用起了膳食。 饭毕,李真想请教赵紫辰他的秘技水画的时候,醉醺醺的赵紫辰道:“两天后再过来,看了水画之后,才能有的放矢,知道问什么问题。今儿个,便早点回去吧。” 李真只好悻悻地回了客栈。 安飞生也不知去做什么,短短两天,照面都没打几个。 不过,李真挂念着水画的事,全没理会。 两天后,李真再次踏入清风观后院松树下的小池边。 令人奇怪的是,今天来围观的还没有两天前的多。看来便是瞧热闹也需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同样适用啊。 “时间到了吗?”有人高声问道。 “和两天前差不多时辰了,应该到了。” 李真看到夏一鸣一边赵紫辰一边明正“c”位走了过来,李真忙抬手挥了一下打个招呼,换回来夏一鸣一个白眼。 李真觉得新认识的这位友人有些喜怒无常呀。 围观的人看到赵紫辰出来了,忙分开一条道,让他施展。 赵紫辰看了明正一眼,明正扭头对边上站着的小道士低声说了什么,小道士快步跑进一间屋子,很快抱了几块撕好的、比小池面积大一倍的素帛出来。 赵紫辰拿起一块,展开,轻而疾地往小池水面一拓。 这时,李真才发现居然忘了看池面。 伸手拍了下额头,将注意力转向已经被池水浸湿的素帛上。 只见赵紫辰轻巧地揭起湿透的素帛,又拓上第二块。随后,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就在他想从小道士手里拿第六块素帛再次拓印的时候,手腕被夏一鸣抓住。 夏一鸣朝他微微摇摇头,才停止了再一次拓印。 拓印好的素帛被挂在麻绳上晾晒。 初时,素帛上只有一团团被晕染的颜色,看不清是什么画面。随着帛面逐渐干燥,一幅幅峰峦叠嶂的江山图显现出来:在那云雾缭绕的群山峻岭里,有古树苍翠,怪石林立,溪流湍急,又有房屋俨然,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奇妙的是,这五幅素帛上的画面内容相似,却绝不相同。有的垂髫童子在古树下玩乐,有的在怪石后躲藏,还有的在溪边戏水。就是老人也不相同,有的在溪边垂钓,有的在树林捡柴,有的在登高而望。更不要说,那些山峰、溪流、古树、怪石了。 众人看着挂着的素帛——不,现在不能叫素帛了,应该是山水图,全都睁大嘴巴,眼睛瞪圆,空气里只有抽气声不时响起。 “嘻,技亦灵怪矣哉!”一句话惊醒了沉醉在山水画里的围观群众,大家扭头一看,可不是酸秀才胡有才。 尽管大家对他颇有些看不上,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评价一语中的。 李真看到这些画,心里痒痒,跑到小道士跟前,死磨硬缠地讨了两三张素帛,趁着大伙都在围观山水画的时候,学着赵紫辰的动作,将素帛一幅幅拓上再揭开,最后一幅更是毫不吝啬内力在揭开来的瞬间便将之烘干。 不到一刻钟,手上便多了三幅山水画。 正当他悄悄地离开,跳墙到隔壁的时候,就看到夏一鸣正站在蔷薇花架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头皮发麻,脑中急速回想有没有什么疏漏,可一时也想不出,只好讪讪地笑着问道:“师夏兄,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比我动作还快?”没等夏一鸣开口,他又道:“夏兄,你看,我又拓了三张画,拿过来一起欣赏。”说着,将手里卷好的帛画展开来,边展画边偷看夏一鸣的脸色。 夏一鸣想到李真可能并没看到他阻止赵紫辰拓第六幅画,心里的怒火消了大半,走到蔷薇架下的石桌边坐下,示意道:“我刚才阻止赵紫辰拓第六幅画,你转眼却又拓了三幅,让人知道,恐有事端。” 李真不解道:“师父莫非想着‘物以稀为贵’,想让赵紫辰多得些利?” 夏一鸣点头道:“不错。本打算拓十幅,是我阻止了他。你将拓好的三幅收好,不要给别人看,免得老赵吃亏。” 李真忙道:“原来夏兄是生气我做了多余的事,是我错了,这些画全都留给自己欣赏,绝不拿出去售卖,请放心。” 夏一鸣道:“明白就好。” 李真嘿嘿两声。 “咦?”正观赏三幅拓画的李真忽道,“快瞧,我拓的居然不一样了。” 夏一鸣接过李真递来的一幅,仔细一看,就发现画面不是江山图了,而变成了雪中垂钓图: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留着胡须的清瘦男子正坐在一叶扁舟上垂钓,水面开阔,岸边的远山顶着皑皑白雪,周围鸟兽人迹全无。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夏一鸣与李真几乎是同时吟出这首诗。随后,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喊道:“妙,绝妙。” 再看第二幅、第三幅,则与赵紫辰拓出的画差别不大。 夏一鸣奇怪不已:“这幅为什么不同,怎么做到的?” 李真眉头紧皱,左思右想,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第三幅是他拓印后用内力烘干的,或许墨团没来得及晕染开来?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对夏一鸣说了。 夏一鸣怪叫道:“好嘛,内力,哼哼。”一副拒绝深入交流的样子。 李真倒是不以为意,道:“李兄,我可以传给你一套养生拳法,闲来多练练,包你活到一百五十岁,不用羡慕赵紫辰。如何?” 夏一鸣迟疑道:“老夫已经年近不惑,还能学习武功?” 李真笑笑:“养生而已,少病少痛不是很好吗?” 夏一鸣这才同意。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真自认为因着此人获得了好处,便想着还了这人情。 集中精神,右手食指及中指并拢,轻点夏一鸣神府,随即离开。 而夏一鸣此时正闭着眼睛,脑海里一个指头长的小人正打着拳,画面清晰,动作流畅。 过了半刻钟,人才睁开眼睛。 没有说什么,夏一鸣走到一块宽敞的地方,闭着眼睛打起拳里,动作由慢到快,由生疏到熟练,直打了两个时辰。 待再度睁开眼睛,才发现明月高挂,一两个星子若隐若现,而李真正紧张地站在边上。 看到夏一鸣收了拳,李真忙上前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一鸣哈哈一笑,道:“果然神仙手段,我脑海里的小人动作清晰,不怕学不会。要是我也能将脑里的学问这么传给你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明年中举人,后年中进士了,顺利完成科举了。” 李真连忙摆手道:“说笑了,我可没有科举的打算。自由自在行医不知道多逍遥,要钱有钱,要挑战有挑战。”说着,递给夏一鸣一杯茶,又道,“夏兄,赶紧喝点水,再去泡个热水澡。瞧瞧,衣服都湿透了。打这么长时间的拳,明天肯定全身酸痛,以后可千万要悠着点。” 夏一鸣一边喝茶,一边嗯嗯嗯不停,他这个小友呀,贴心是贴心,就是有时候有些啰嗦,不看脸还以为与自己同龄。 回到客栈租住的小院,正好看到有数人从安飞生的房间离开,李真不由多看了几眼。 有几人皮肤黝黑,身材健硕,让他莫名想起夏威夷的热风,碧海白帆,椰风银沙。 “李真,你这几日去了哪里?”安飞生从房间走了出来,挑眉道。 李真笑笑:“认识了个新朋友,跟着去看了奇人异事。” “什么样的奇人异事?” “呵呵。”李真不想回答。自从出了秘境,两人间的距离不知不觉中再次拉开,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如此感觉。不知道安飞生故意如此,还是无意如此。 “对了,你知道吗,本月中旬,清风观要召开拍卖会拍卖五幅奇画,邀请我前往参加。” 李真愕然,不由问道:“每幅画底价多少?” 安飞生随意道:“好画最低五千两。” 李真惊讶道:“这么多?”还以为最多五百两呢。 安飞生道:“还可以,江南地界文风鼎盛,爱好书画的文人雅士世家才子极多。这奇画据说是在水里绘制,不仅画面精妙,还有噱头,定然畅销,想必不会流拍。若有人偏爱,说不定能拍出数万两高价呢。还有,这五幅不知道成不成套,成套价值更高。但不管是不是,物以稀为贵,价钱不会低。” 李真暗道:“乖乖,如果每幅两万两,我可就有六万两的身家了。” 205、清风观主 随后数月,安飞生又不见了人影,李真继续跟着夏一鸣混,在杭州府城转了个遍。 “小兄弟,快快起来,明正要给书生讲解却鬼的法子,你不是喜欢这些吗?赶紧去听听。”夏一鸣风风火火地推开李真卧室的门,毫不掩饰兴奋的心情。 李真慢吞吞坐起身,倚着墙打了个呵欠,伸手揉揉眼睛,暗想:夏兄自从学了功夫,越活越年轻,好奇心也跟着越发炽热强烈,做事比他还毛躁还沉不住气。 “快啊,小兄弟,我对鬼神了解不多。”夏一鸣催促。 这让李真很不解:“夏兄,你不是和明正真人是好友吗?道士难道不是要抓鬼降妖除魔吗?” 夏一鸣撇撇嘴,道:“你以为明正杂毛真得是‘真人’啊,那就是一个贪杯好酒、贪图口腹之欲的假道士,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抓过鬼,更别提降妖除魔了。不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以前我可是堂堂儒门门生,从不信有鬼神。” 李真惊讶不已:“莫非夏兄现在相信了?是什么让夏兄相信的?你真得见过鬼?” 夏一鸣叹道:“老夫的确曾经在志怪笔记上看到有关鬼神、剑仙的传说,只当是文人幻想、杜撰所成,并不相信确有其事。年轻的时候,我性格颇为执拗,自认秉承孔圣人的子不语才能正心明性,做好学问。或许是因为这个性格,身边的亲友并没提过这样那样的鬼怪神异之事,又没有亲身经历过,自认不信。不过,这个世界或许确有孔圣人无法解释的事情,仙人未必不存在。”说完,夏一鸣眼神狂热,一副神仙粉的痴狂模样。 李真自己也没见过什么神仙鬼怪,不好开口,一时沉默了。 回过神来的夏一鸣催促道:“怎么还不赶紧去洗漱?明正的早课要下了,书生都已经等着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甩甩袖子,他背着手,走了出去,嘴里还哼着“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响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噗嗤——” 笑出声的李真好似看到这人一身女装打扮、袅袅婷婷地在春日里逛园子。 不再拖延,三下两下收拾好,吃了几个香菇小菜包,又喝了碗白粥,李真赶紧来到道观墙根,提气一纵,轻飘飘落在墙头,又向下一跳,落在观内一块湖石后。 这个落脚点是反复挑选的,湖石足有两丈多高,丈余宽,在背后藏两三个人完全都看不出,这样每次来清风观,便不用担心跳墙的时候被人看到有辱斯文的一面了。 转过湖石,顺着墙边翠竹边的青石小路,飞快来到正殿前。 正殿前的空地上摆放了数十个蒲团,十几个穿着书院院服的书生正盘坐在上面静静等待。 李真数了数,不仅有来自杭州府数个书院的学生,还有来自吴郡的。 莫非清风观声名在外?可这分明是个极小巧的道观,连香火也不是很旺,比灵隐寺差太远。 等了一会,身穿绣白鹤云纹袍子、头戴莲花冠、脚踏云鞋、手拿麈尘的明正从正殿走了出来。 李真手搭凉棚看看日头,已到辰时了。 明正瞄了他一眼,甩了下拂尘,盘腿坐在蒲团上,与学子们面面相对,清了清嗓子,没有废话,直接开讲如何却鬼。 李真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既然夺舍存在,也就不好否认鬼魂的存在不是吗? 集中注意力,神色认真,听明正道人徐徐道来。 “在北方癸地,有一座罗鄷山,山高二千六百里,方圆三万里。这山下面有洞天,位于四周一万五千里的地方。洞天上下都有鬼神的宫殿及居所,一共有六宫,高二千六百里,周长一万里,被称为六天。” 耳朵支着,听到“六天”,李真便想到了剑三里的“九天”,这两者完全不同。 “六天,一是纣绝阴天宫,二是泰煞谅事宫,三是明辰耐犯宫,四是恬照罪气宫,五是宗灵七非宫,六是敢司连苑宫。人死之后,都会来到这六宫。这洞天是由五帝的属下三阴来掌管的,其中耐犯宫掌管生,纣绝宫掌管死。掌管福祸续命的,是由恬照罪气宫的鬼官北斗君掌管,北斗君即七辰北斗的考校官员。” 李真出声问道:“这北斗君就是天上的北斗星君吗?” 明正解释道:“鬼官的北斗君又称‘北君’、‘北帝’、‘黑帝’,与道家的北斗星君并非一一样,他是主管死亡的最高神。” 有人高声问:“那怎么才能却鬼,让鬼敬而远之?” “对呀,怎么才能让鬼怕我,好免受其害呢?” 明正甩了下拂尘,缓声道:“却鬼的法子有几种。可在睡前向着北方小声祷告三遍,‘吾是太上弟子,下统六天,六天之宫,是吾所部,不但所部,乃天上之所主。吾之六天之官名,故得长生。敢有犯者,太上当斩汝形。’” 李真听了,心下暗笑,这不是却鬼,这是精神胜利法吧?默念这些话,是给自己下强烈暗示,催眠潜意识,祛除内心的恐惧,完全是心理疗法。 此时,在座的书生已经有人念念有词,嘈杂声一片。 李真有些意外,读书的学子不该信奉孔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解如何“辟诸鬼邪”? 明正又道:“还可以诵读鬼中圣人项梁城《酆都宫颂》中有关六天的部分,那就是:‘纣绝标帝晨,谅事构重阿。炎如霄汉烟,勃如景耀华。武阳带神锋,恬照吞清河。阊阖临丹井,云门郁嵯峨。北非通奇灵,连苑亦敷魔。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 “这项梁城又是何人?” “鬼中圣人。” “鬼也可以成为圣人?” 明正听到讨论,回道:“不错,背负罪孽的灵魂会不断沉沦,而善良有功德在身的灵魂不仅会投胎到富贵人家,一生安康长寿,还有可能去世后就被招为阴官,甚至成仙成圣。” 下面一片哗然,不过显然大家不会把这种说法当真,相比科考中举人、中进士这踏踏实实的福禄,死后做鬼圣鬼仙无疑过于虚无缥缈。 明正见学子们并不相信,只笑笑,并没有多说,太平盛世之时,魑魅魍魉很难祸害人间,见得少了,人们自然会把它们当成传说,不认为是真实存在。反倒每每战乱频发之时,像南北朝、五代十国,十室九空、白骨遍野,人间怨气凝结,鬼魅容易作乱。 道观寺庙烟火少,反倒能说明天下太平、吏治清明,老百姓活得轻松富足。即便“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佛教兴盛,相信就是和尚也不能说那个乱世是美好的。 等这群书生议论了一会,明正接着说:“民间其实也有不少却鬼的法子,比如清明时节在手上戴细柳圈,平时佩戴削制的桃木刀、桃木锏,服食却鬼丸等等。” “还有道观里求的平安符。”有人补充道。 明正微微笑道:“不错,还有道观里的平安符。” 李真微一转头,就见夏一鸣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在了后排的一个蒲团上,不知周边的学子在议论什么,他一边听,一边捋着胡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真伏在书案看书,夏一鸣坐在不远处的案几边欣赏画。 不一会,一声长叹响起,李真看看夏一鸣。 夏一鸣一手抚着画,一手捋着胡子自言自语道:“真得有仙人能‘抚我顶’、‘受长生’吗?” 李真抬头一看,那幅画是《遇仙图》,表现的是樵夫误入深山遇仙人授法的画面。 他虽然不响,心里却觉得这人有些误入迷障了。 “夏兄,你有些误入迷障了。不管有没有仙人,只要我们一天过得比一天好,修行一天比一天强不就行了吗?毕竟,遇到仙人的记载只有从志异书籍里找,没有人亲身经历过。话说,你的养生拳练到第几层了?” 夏一鸣支支吾吾了一会,才小声道:“我不就是没有养成每天练拳的习惯嘛,如果是修仙的功法就不会偷懒了。” 李真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夏一鸣跟前,认真劝道:“夏兄,欲速则不达。养生拳不错,最起码能让你无病无痛。练得好了,还能身轻如燕,长命百岁。当前,还是先定个小目标,活它个一百年,再想成仙成神的事好吗?” 夏一鸣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这番话不满。 李真劝说:“每天坚持好好练几遍拳法吧。” 夏一鸣沉默良久,长叹道:“小兄弟,你说得不错,老夫魔障了,鬼迷心窍一样只想寻仙,却忘了即使寻到,也无法分辨,更不能保证对方一定怀有善意,肯传授仙法。还是脚踏实地,好好练习拳法,强身健体吧。惭愧啊惭愧。” 李真轻轻点头,人若入了迷障,很难想通,也不知夏一鸣是否真的做到了。 晚上,清风观的小道童来请二人,说他师父整治了一桌素斋,正等着呢。 李真忙道谢,拉着夏一鸣跟上。 夏一鸣眯着眼睛忽道:“这个明正,肯定有阴谋。主动做菜请我们吃,越想越像陷阱,肯定所图甚大,还是不要去了。” 李真笑了:“夏兄,明正是你数十年挚友,就算有所求,差不多的满足他好了,不能满足的也没办法,拒绝便是。” 看李真师徒二人一路商量着怎么对付明正,好像小道童听不见一样,搞得他很无奈。 他能说师父明正早就真得夏一鸣学到一门效果非凡的养生拳、私下羡慕不已吗? 三人很快来到明正居住的后院。 松树下铺了席子,摆了案几,上面全是明正的拿手好菜:加了香菇、黄花菜、黑木耳混烧的烤麸,素鸡,素鸭,素火腿,菌菇吊汤的文思豆腐,烫干丝,松子菱角鸡头米素炒,酸辣藕尖,塞了糯米的桂花糖藕,腐竹白果甜汤,莼菜汤以及豆腐皮包子。 那酸辣藕尖、桂花糖藕明显是为李真特意做的,这下他也心生忐忑了。 这,这明正真如夏兄所说,“所图甚大”啊,平时就是对夏一鸣都是随手烧点菜打发,更别提李真这个认识不久的外人,能上桌有的吃就很给面子了,哪像今天这样诚意满满呢。 李真二人对视一眼,还没开口,明正就满脸堆笑,热情无比地扯着夏一鸣的袖子道:“来,来,老友,快坐下,瞧瞧我这一头一身汗,都是为了给你们烧菜热的呀。” 夏一鸣故意冷着脸,费力抽出袖子,低头理了理,沉声道:“说吧,明正,有什么阴谋。” 明正见夏一鸣这样的反应,笑得更欢了:“哪有什么阴谋,不过烧几个小菜,与相交二十载的挚友、知己、良朋聚聚而已。” 夏一鸣轻飘飘地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明正轻咳一声,道:“然后,然后当然是讨论讨论怎么能长命百岁了。” 夏一鸣看了李真一眼,转头对明正道:“老杂毛,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明正嘿嘿干笑了几声,招呼李真道:“小兄弟,快尝尝老道专门为你烧的酸辣藕尖和桂花糖藕。那藕尖专门从放生池里摘的,糖藕更是一早起来就将糯米填进藕段里闷烧,花了不少功夫。平时就是我徒儿想吃,也不给烧的。” 李真只好站起身来弯腰道谢。 夏一鸣不高兴道:“有什么图谋直接说,别打李真主意。” 明正瞟瞟夏一鸣的脸色,见真得很不高兴,忙道:“先吃饭,先吃饭。” 三人于是吃起饭来,李真直觉得这顿饭吃的胃疼。 明正见气氛有些紧张,道:“不如使个戏法,请乐师和舞娘来。”说着,让小道士拿来剪刀和纸张。 此时已到了戌时,是夜无月,星子满天闪烁。 明正拿起剪刀,在纸上快速剪了几个小人,吹了口气。 小人慢慢变大,直至成人大小。 206、世间有术 纸人化形后团坐在案几一边的席子上,开始奏乐,有吹笛的、有吹笙的、有弹琴的、有弹琵琶的,乐声清越优美,回荡在院子里,让人升起“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之感。 夏一鸣也来了兴趣,对明正道:“不知道你还留了这么一手,真让人刮目相看。” 明正干笑数声,道:“有乐,不如再跳个舞。”说着,拿起一根筷子,往空中一抛。 那筷子坠落途中变成一个美人从天而降,只见她发髻高昂,螓首蛾眉,肤如凝脂,腰如束素,蓝色华衣裹身,外罩碧水薄烟纱,身披彩带,仙袂飘飘。 随着乐声婉转,美人摆动衣袖,舞动彩带,不时扭腰、旋转、伏低,间或腾起在半空,随意飞翔,端地让人大开眼界。 直过了一个时辰,这场舞乐才结束,而乐师与美人又重新变为纸人及筷子。 小露了一手,明正颇有些自得。 夏一鸣看他满脸得意,有些不爽。任谁发现相交二十年的好友还有完全陌生的另一面,都会失落不快。 明正见夏一鸣不悦,知道好友心里有些落差,只好耐心解释道:“以前不是没和你提过求仙问道之事,只是你从来没放在心上。俗世红尘与修真求道完全是两个世界呀。” 夏一鸣心里明白,但总不是滋味,心中一动:“你今年多少岁?” 明正哈哈一笑,道:“老道今年八十八岁。” 夏一鸣道:“好嘛,以前你说自己五十八岁,原来是敷衍我的。” 明正正色道:“是你说我五十八岁,我从未承认过呀。” 夏一鸣一更,确实如此。 明正见他心虚,忙直入主题道:“你最近越活越年轻,想必得了奇遇,若能交流交流经验就妙了。” 夏一鸣看了看他,道:“不错,我刚跟高人学了套养身的拳法,修习以后受益匪浅。” 明正期期艾艾道:“不知这功法能否传给我呢?” 夏一鸣道:“如果功法是我的,肯定不会吝啬,只这功法不是我的,要问问高人是否允许传授。不是有句话叫‘法不轻传’吗?想来不能随意传法的吧?你不一样没有传给我什么功法?” 明正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我那功法是上一任观主传下来的,指明了非清风观的道士不能传,所以……你明白的。” 夏一鸣道:“明白。那么你们道观真得有祖师举霞飞升、成为仙人了?” 明正道:“据观史记载,有三位祖师成就仙人,不过最后一位成仙离现在也有八百多年了。” 夏一鸣道:“原来真有仙人。他们真得能翻江倒海、呼风唤雨、填海移山吗?” 明正道:“有这样的仙人,但很少。” 夏一鸣似想到了什么,问明正:“如果高人同意传功法给你,我有什么好处呢?” 明正挠挠头皮,道:“那就允许你们师徒二人到我清风观的密地一次,如何?” 夏一鸣问道:“有什么好处?” 明正道:“能提高修者的心境,增强神识。” 李真忙拉拉夏一鸣的袖子,暗示他一定要进入清风观的密地,这明显就是修真小说里的秘境、小世界嘛,说不定有奇遇,不管如何,进去再说。 夏一鸣不理睬李真,对明正道:“最迟三天后给你回信。” 明正大喜,忙点头不已。 ……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连最后一丝彩霞也隐匿不见。 饭菜已经端上桌,正摆在蔷薇花架下。 曾经如火如荼的蔷薇早就褪去年华,只剩枝头一簇簇花生米大小的果实,尽管这果实没有任何用途。 两条黑影从院墙上飘然而下,正是明正师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鸡鸣狗盗之徒。 李真请明正入座。 明正奇怪道:“夏一鸣呢?在磨蹭什么?做主人的这会反倒忸怩了。” 友情真挚深厚并不意味着不拌嘴。对于他们来说,吵嘴比馋嘴有滋有味,是生活中的最佳调味品。 李真正要站起身来,去看看夏一鸣在玩什么神秘,就见他背着手,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也不坐下,而是看看夜色,挥手说:“李真,把灯灭了,我有更好的照明方法。 李真“嗯”了一声,就去熄灯:“全熄灭吗?” “不错。” 院子里本来挂了四五盏眀角灯,现在要全部熄灭。 很快,灯全灭了,院子笼罩在黑暗中,视觉受限,听觉更加灵敏,连平日里蝈蝈的鸣叫声与蚊子的嗡嗡声都高了几阶。 “呵呵。” 夏一鸣道:“今儿晚上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仙术。” 李真不明所以,但必须持有支持的态度啊,率先鼓掌:“哗——” 明正奇怪地看看他,夏一鸣同样神色怪异。 摸了摸鼻子,李真垂下眼皮,嗯,习惯了现代式的鼓励,一时有些出戏。 夏一鸣背着手,微抬着下巴,眼望苍穹,深沉道:“玉蟾隐匿,星辰潜藏,夜色如墨,就让老夫撷月华一片,为诸君照明吧。” 说着,抬起右臂,轻轻一招手,好似从空中将什么东西召了下来,随后道:“李真,来,将这下弦月挂在墙上。” 李真答应着接过一个弯弯如钩的下弦月,并将它挂在白色院墙上。 那下弦月薄如白纸,没有背胶,墙上也没有钩子,不知道怎么就挂住了。 夏一鸣走到下弦月跟前,嘴里念念有词:“今夕有客,请赐光明”。 刚念完,下弦月突然光明大作,将整个庭院照得如同白昼,可比眀角灯亮多了。 夏一鸣走回饭桌,面有得色,问明正:“如何?” 明正赞赏地点点头,道:“不错,确有天分。” 李真这才知道,这法术是明正教的。也对,能将筷子变仙女跳舞,怎么会不能变月亮照明呢? “不知这法术我能不能学?出门游历太方便了!”李真羡慕不已。 明正不在意:“微末法术罢了。” “这月光能亮多久?整夜吗?” 明正答道:“时间长短是根据你功力多少、修为深浅来决定的。我嘛,可以召唤满月照亮整夜。老夏嘛,这下弦月最多一个时辰。” 夏一鸣羞恼道:“一个时辰怎么了?刚好吃个晚饭!再说了,这法咒我就练了一个下午,可见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啦!” 明正忙肯定道:“对,对,对,天赋异禀,将来成就一定远胜于我。” 李真这才知道夏一鸣整个下午在书房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做什么了,原来是在练习咒语。 他也赶紧夸赞道:“夏兄果然厉害,不过一个下午,就能娴熟地召唤出月亮了,这可比九成九的道士厉害啊,真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我要是有这样的资质就好了。” “行了,行了,”夏一鸣摇摇头打断他道,“你这夸赞太浮夸了,饭后我就将咒语教给你。” 李真嘻嘻一笑:“夏兄知我,嘻嘻嘻。” 三人就着月光,酒足饭饱,到了亥正,才各自散去。 翌日,李真起个大早,那召唤月光的咒语一天拿不到,就一天坐立不安。 站在夏一鸣门前,他徘徊不去。 等了许久,才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夏一鸣一早跟着明正去法华寺听法去了。 “世子,在杭州府花这许多工夫收服儒生真的对大业有用吗?明明七成江湖人已经在网中。”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不解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人无用。” 安飞生摇了摇手里的红木扇,淡淡道:“乱世不成,太平年月还须借用这些人的笔。咱们可比不上上书房那位名正言顺。” “呵,”他轻笑一声,“古往今来,多少文人以笔为刀,杀人不见血。你读的书太少了。”草莽就是草莽,上不了台面,只能暂且用用。 管家微微弯腰,颤声道:“属下会认真读书。” “想来你不愿事成之后被淘汰。”语气极淡,但却透着刺骨的冷意。 “属下定会竭尽全力!”管家单膝下跪,郑重道。 “起吧。” “是。世子,何时出发回岛?” “再过几日。”安飞生在青石花径上慢慢走着,“李真在做什么?还是同西冷书院的人瞎混?” “是。” “他倒是交游广阔。” “李神医的确受人欢迎。只要愿意,似乎能同所有人打好关系。”管家佩服道。 “那匹红货已经运往无人岛了吗?”安飞生换了个话题。 “算算时间,应该快抵达了。”管家默算了算,回答道。 “到了就好。” “主上,为何要运往海岛?留在中原,花用岂不更加方便?咱们又不是找不到隐藏的地方。” 安飞生笑笑。其实他也不清楚为何做下这一决定,难道自己还有龙的属性,喜欢藏宝? …… 兴匆匆地来到夏一鸣家,一进大门,李真就大声嚷嚷道:“夏兄,快看,某刚得到一副奇画,快来一同品鉴品鉴。” 夏一鸣一瞧,果然,手里一个圆筒,正宝贝的双手捧着。而身后还跟着另一人,同样拿着一个圆筒。 “夏兄,这位是安飞生,自称学问不错。”李真为两位介绍,“这位是夏一鸣,某忘年交。” 两人见了礼,夏一鸣便请人往书房,上了茶。 李真顾不上喝茶,一进书房,就冲到书案边,将画从画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书案上徐徐展开。 夏一鸣与安飞生相视一笑,走过去,微微弯腰,看着那幅画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李真抹了把额上的汗,扭头笑道:“这是一幅会弈图,有些玄妙之处,能不能找出来?” 明正看他笑的神秘,好奇心大盛,低头认真察看: 画面中央是两人相坐对弈,两人并排坐着观棋。右边有个婢女伺立在旁,靠墙榻上放着食盒。左边放案桌,上有投壶,里面已经射中几支,桌上还躺着两支。 观棋二人身后放着一个很大的屏风,屏风上画着一个躺在床上的男子,边上有妻妾服侍。 卧床男子房间的墙上贴着一幅江山图,那江山图是横幅长卷,几乎有一面墙宽那么长。 “这是画得三重空间?”夏一鸣道。 李真道:“不错。还有呢?” 夏一鸣看他促狭的样子,挑挑眉毛:“还有什么玄妙不成?”又将目光转向安飞生,眼带疑问。 安飞生只微笑不语。 李真道:“夏兄,再仔细看看。” 夏一鸣又看了看,道:“莫非还有时间的变化?你瞧,下棋是现在,左边的投壶是过去,右面的食盒是未来。那屏风里的男子现在睡觉,过去在读书,未来是梦中?” “啪啪啪!”李真拍手叫好,道:“我就知道难不倒夏兄!” 安飞生也微笑颔首。 顺随手抄起边上的玉兰头镂雕青竹折扇,轻轻敲了李真一下,夏一鸣道:“原来在考我啊。” 李真捂着头道:“不敢不敢。一得到这画,我就邀自称精通六艺的安兄来找你了,这样的画多稀奇啊。”说着,还拉安飞生作证。 安飞生道:“不错,李真知道你爱画,就想拿来给你欣赏。其实这画据说画得是前朝太-祖及其三个兄弟。你看,这个南面挟册正坐的,即是前朝太-祖;并榻坐稍偏左向的,是晋王景遂;二人别榻隅坐对弈的,是齐王景达、江王景逿。” 李真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太-祖与晋王并榻而坐?似乎不合尊卑之礼。” 安飞生道:“前朝建立的时候,晋王手掌军权,有很大势力,太-祖不仅封他为并肩王,还下了兄终弟及的遗诏。这就是太宗不是太-祖儿子而是兄弟的缘故。” 李真点头,不就是原时空北宋的赵匡胤与赵光胤吗? 夏一鸣笑道:“其实这画还有个地方有不同理解。你瞧,这棋盘上的黑白子一边是北斗星,一边是独子,都被包围。有人推论这是杀机迸发的暗示,毕竟北斗隐指破军、杀伐。推断太宗也就是晋王是杀了太-祖登上皇位的便是以此为证。那时太-祖不过刚过不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会猝死呢?尤其晋王登基没几年,太-祖的成年儿子接二连三的亡故,说没有猫腻谁信!” 207、神异 三人又是一阵嗟叹。 看向安飞生,夏一鸣问:“你拿来的又是什么画?” 李真忙道:“对啊,安兄,快拿出你的画来,让我们一饱眼福。” 安飞生并不推诿,取出画来,同样展开,摊在书案上。 “这幅画被称为骷髅幻戏图。” 李真两人走上前去,低着头,微弯着腰,目光炯炯地看着那画。 画面中央是一个衣冠整齐的成年男子骷髅蹲坐在塞着草席、雨伞等生活用品的担子边,拉扯手里的丝线控制一个幼儿骷髅。 右边一个看护婴孩的妇人正伸开手臂,似乎要阻止那婴孩去逗弄幼儿骷髅。妇人较小,或许是表达她年龄小或者距离远。 男子骷髅身后偏左方同样有个簪花妇人,正给怀里的婴儿喂奶。 李真惊讶:“这是前朝的画吧?据说前朝十分流行傀儡戏,那小骷髅分明是大骷髅控制的傀儡。莫非成年男性骷髅是傀儡戏艺人?” 夏一鸣道:“边上还有字: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弄一个小样子把冤家逗。识破也羞那不羞。呆你兀自五里已单堠。” 安飞生道:“这不是画家题的字,是某一任收藏者题的,不能将其作为画家作画的涵义。” 李真道:“以骷髅入画古往今来少之又少。”就是现代也不多啊。 安飞生点头:“骷髅,常常隐喻虚幻、无常、幻灭。这样主题的画作少,就是诗文也少。” 夏一鸣赞同:“不错,只有佛教劝人向佛的壁画最常见骷髅这种题材。” 李真道:“这画是什么意思?傀儡戏不该是骷髅戏吧?” 夏一鸣道:“莫非想表达被人操纵的傀儡是行尸走肉?” 安飞生道:“这操纵傀儡的似乎并不仅仅指流浪艺人,也可能指被天道、被世俗、被皇权操纵的芸芸众生。” 李真瞪大眼睛道:“会不会想太多了?我看就是流浪艺人带着妻儿家当表演傀儡戏谋生。” “那怎么解释骷髅呢?” “生活的傀儡?行尸走肉?” 夏一鸣道:“你看那哺乳妇人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流浪艺人的妻子,倒像是出身富贵。还有男子骷髅的衣冠,像是流浪艺人那样穷困的打扮吗?” 安飞生与李真又看了看,齐齐摇头。 “所以,这画有隐喻藏着。”夏一鸣道。 “什么隐喻?” 夏一鸣摇头晃脑道:“大骷髅操纵小骷髅,也可以指官场中大官操纵小官。不过不管哪个品级的官员,政治不清明的时候,都是骷髅般的行尸走肉。” 两人“喔”了一声,叹道:“夏兄想得很深入。” 夏一鸣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理解,千人千面,这才是这幅画吸引一代代人收藏的原因吧。”笑笑,又道:“老夫曾收藏了一幅画,是前朝太-祖九皇子所作的瑞鹤图,上面画了百余只飞翔的鹤,全都姿态各异,没有一只相同。哪天有暇,拿给你们鉴赏。” 安飞生道:“原来是那位的作品。” 李真疑惑的道:“哪位?” 夏一鸣与安飞生齐声道:“诸事能为,独不能为君耳!” 这时,李真道:“夏兄时候特别喜欢鹤,是因为鹤代表长寿、福瑞吗?” 不等夏一鸣回答,他又支着下巴,故作沉思状,语气深沉道:“莫非是因为它肤白貌美还有一双大长腿?” 话音刚落,安飞生就“噗嗤”笑出声来,他可是很难被逗笑的。再看夏一鸣,先是惊讶地张着嘴,随后前仰后合地大笑出声,幅度极是夸张。 李真看如此模样,无奈叹气:“我知道自己很幽默,却不知道能逗你笑成这个样子。夏兄啊夏兄,你笑点真是太低了。” 好不容易停下笑的夏一鸣摇头晃脑道:“你讲的虽直白粗鄙,但的确好笑,老夫忍不住。” 安飞生也笑着点头:“的确滑稽。” 李真伸伸懒腰:“好吧,看来不能经常给你们讲笑话,免得形象大损。” …… 湖畔别院后花园 “没想到李真运气不错,这几个月相交的竟然是夏一鸣。”安飞生微笑道。 “世子,您运气也不错,通过李真同夏一鸣搭上了线。过去数年,我们一再拜访,均被拒绝。这个夏老头分明是一颗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 安飞生淡淡一笑:“猛火化汁即可。这世上哪有没弱点的人。” 下属忙点头:“主上说的是,属下手段不够。” “自去刑堂领罚。” “是。” “岛上有消息了吗?” “陆小凤已经上了无名岛,只不过……” 安飞生淡淡看了他一眼:“说。” “沙曼,与其有染。” 安飞生猛然挥出一掌,将花园里丈余高的太湖石假山拍成齑粉,平静的脸上扭曲一片,眼神蛇一样恶毒阴冷,嘴上更是破口大骂:“贱人!不知死活!” 下属垂着头,身体发抖,唯恐对方再来一掌,拍在自己身上。 “下去吧。”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属下告退。”下属缓缓后退,压抑着“转身就跑”的冲动,直至退出院子,才伸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回去就去灵隐寺烧香,刚刚捡了一条命! 想到无名岛有吴明在,而陆小凤却偏偏上了岛,安飞生冷笑数声,更不急着返回,最后两人同归与尽,也免了亲自动手,染了吴明的血,毕竟这人既是“义父”又是“师父”呢。 吴明想利用自己的身份,自己何尝不是想利用他手下的势力?究竟鹿死谁手,谁能更胜一筹,为时尚早。 …… 早上一出门李真就听街道上的行人议论纷纷:“听说了吗?王知府家的宝马死了。” 有不了解情况地问:“什么宝马啊?” 有知道的卖弄道:“汗血宝马,从草原上运来的。据说王知府爱若至宝,伺候的很精心呢。” 有人好奇道:“不就是马嘛,同滇马相比如何?” 有懂马的解释道:“滇马,多用于爬山越岭,故而腿较短,身形不大。汗血宝马就不同了,它生于辽阔的大草原,体型健硕,身躯优美,速度飞快,可比滇马优良的多了。” 有人不以为然:“就是汗血宝马到了咱们地界也快不了啊,也就世家子才会养,忒不实惠。要我说,不如养头骡子呢。” 有人对他的目光短浅很是不屑:“汗血宝马可是战场上的王者,有了他,逃命一流。马重要还是命重要?当然是能让人保留一命的马重要了。” 这时,有听八卦地不高兴地说:“你们光说马好不好了,还没说王知府的宝马怎么死的?” 有了解事情的神神秘秘道:“这可是一件怪事。” 有人马上追问:“是什么怪事?又怪在何处?” 这人还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昨日一早,王知府去城外驿站接人,哪知刚出驿站,迎面遇到一阵怪风。这风像漏斗,不停旋转,就是不离王知府身边,直将他的官帽吹落在地,更是将头发、衣衫撕扯地乱七八糟。” 有人听了,若有所思:“官帽掉了?” 有人“嘘”示意噤声。 那人继续讲道: “王知府这下恼怒不已,抽出马鞭,甩向旋风。可惜啊,并没抽中,还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这旋风不停旋转,越转越快,竟然罩在了马头上。 宝马受惊吓大声嘶吼,脖子上的马鬃更是根根迎风直立。 王知府慌忙下了马,发现马鬃竟然比平时高了数尺。 仔细一看,发现一根红色的细绳似从马项而出,另一端立在半空,隐藏在树立的马鬃中。 宝马不时抬起前蹄,直立嘶吼,看起来惊慌不已。 王知府大怒,抽出腰间的佩刀,朝旋风砍去,马鞭甩不散的旋风居然在碰到刀刃的时候散了,而且很快消失不见。 等知府回过神来,发现被砍的竟然是宝马的头,已经倒毙在地,死了。 好好一匹汗血宝马就这样完了,哎,暴殄天物啊。” 有人听了,不解道:“这有什么奇怪?不就是旋风吗?” 讲故事的人道:“着什么急,这不是还没讲完嘛。” 众人听了,精神一振:“哦,还有?” 那人面色得意地道:“对啊。宝马死了以后,王知府剖开马尸,发现马腹内空空如也,内脏竟然消失不见。” “这马不是王知府一直骑着的吗?怎么会少了内脏?” “莫非是那旋风作怪?” “必定是那怪风了,就不知旋风本身就是怪物,还是有怪物乘着这怪风而来。” “就是知府,损失了一匹汗血宝马也肉疼不已吧?我们这些草民还是要小心些,别被迁怒,被当成泻火筒。” 众人听了,不敢再谈,纷纷散了。 李真皱皱眉,喜食内脏,出现时伴有旋风,会是什么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会是什么。 转眼半月过去,除去中间又下了一场雨,天气还算不错,只是气温下降不少。这不,早上起床的时候,李真已经闻到鼻端萦绕的桂花香。 他一向喜欢桂花。 每当八月桂花开放,郁郁葱葱的叶片下总能露出簇蔟星星点点的五瓣小花,有金色的,有银色的,还有浅红色的。不过不管哪种,香味都很馥郁芬芳。 若说有什么地方美中不足,那就是桂花花期较短,从开花到落尽,也不过一周,颇让人难舍难分。 跃上隔壁邻居家种在墙角的高大桂花树上,李真鬼鬼祟祟折了数枝桂花,又悄悄回到自家院中,将花枝插入一个十二寸高的大肚白瓷花瓶里,放在正堂条案上。 呵,这一下,满室尽是桂花香。 鲜花总能让人身心愉悦,李真心情大好,不由吟唱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李真在吗?”正自得其乐间,门口来了一个小道士,正是明正的小徒。 “可是你师父有请?”李真笑着将人请入家中。 他早就不住客栈,而是在西冷书院不远的山上买了一进小宅自住。 小道士行礼后,笑说:“师父要在中秋节设宴回请神医,还请准时赴宴。” “一定准时到。都请了什么人?” “不多,还有夏先生,赵先生,安公子。” “好,某一定准时登门。” 中秋晚上,李真正要出门前往清风观赴宴,与友人一同赏月,就见天空圆月突然大放光芒,向着西方坠落,落地时更是亮如白昼,犹如星陨。 这般神异至极的现象惊到了他,便朝着光明坠落之处飞驰。 心中更是嘀咕,若是去得及时,或许能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天材地宝? 但如果说是月亮坠落,他是不信的。 不过如果好运,说不定能得到一块陨石? 不断在树梢、屋顶顿足轻点跳跃飞纵,等出了城,李真才发现刚才光亮坠落熄灭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 脚下不停,收敛气息,继续飞入树林。 不一会,树林外传来嘈杂声,想来是附近的居民来查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李真耳尖抖动,轻轻跃到光亮坠落处,并没有发现异常,也没有想象中的灼烧痕迹,只草丛中一只银色的蟾蜍静静卧着。 这蟾蜍全身银色,镶着一道金边、 只看出这种颜色的蟾蜍稀少,却不知道是不是普通品种。 就在这时,有后来的人放声大喊:“月蟾,那是月宫的月蟾啊!” 李真这时才恍然大悟,月蟾可不就是月亮的别名。或许可做一味良药? 正待收起,月蟾突然发出一道刺眼的银色亮光,炫目之极,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月蟾竟然消失不见了。 莫非是灵兽?李真疑惑。再看看周围,正被后来人团团围住。 他于是行了个礼,问道:“各位,这月蟾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用?” 这附近的人七嘴八舌的,有说是月亮化身,有人说是月宫中的灵兽,还有人说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病邪不侵,众说纷纭。 李真连连点头,告辞而去,前往清风观。 他其实也想知道这月蟾究竟是不是月亮化身呢。 208、借尸还魂 来到清风观,夜宴已经开始。 见李真迟到,夏一鸣道:“怎么迟了这么久?歌舞都结束了。” “筷子和纸人变化的歌舞?” “是。明正故意露给安飞生看的吧。”夏一鸣对明正如此奴颜婢膝颇为瞧不上。 李真心头一动:“安飞生莫非出身皇室?要不然,一个守着道观香火不愁,还懂法术的道士会如此作态?” 脑中思绪数闪,猛然想起大名皇室太平王世子神经病宫九!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他不由看向正与其他客人觥筹交错的安飞生,那一身白衣莫名有些刺眼。这家伙好像也是个造-反派呢。 宫九正同数位名士应酬,这些人在江南享有盛名,清高孤傲,若不是明正的面子,估计连一面之缘也没有。要知道,他手下的人不是没上门拉拢过,只不过都失败了而已。 哪怕在手下眼里如何冰冷,若想坐上那个椅子还是要文人支持,不得不稍稍放低姿态,露出“和善可亲”、“胸有抱负”等美好品质。这不,正微笑着倾听他人的清谈,还不时点下头表达下态度。 这会,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借尸还魂”的事。 一人道:“前段时间我家有个庄户的妻子不小心落了水,捞上来的时候就没气了,哪知道抬回家正打算办丧事,妇人又醒了过来。只是她不肯承认是庄户的妻子,还说自己家住南城,姓孙,家里开脂粉铺。”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鬼迷心窍。” 那人回答:“庄户让人去打听,还真有孙姓妇人在南城开了脂粉铺,只是数天前突然晕厥死去了,丧事也办完了。巧合的是,孙姓妇人死亡的时辰同庄户妻子一样。” “或许庄户娘子去过脂粉铺买过东西?” 刚才那人摇头道:“你当没想到吗?妇人还真亲手调制了一款胭脂,同脂粉铺里一样。庄户娘子可没这手艺。” “莫非她真得是孙姓妇人?” 刚才那人点头道:“是啊,庄户同儿子都觉得活过来的妇人同原来不像一个人,说话腔调、生活习惯都不同。” 众人正欲发表议论,就有人扬声道:“其实这类‘借尸还魂’的事书上有不少记载。” 大家一看,是明正。 明正侃侃而谈:“大唐开元末年蔡州上蔡县南李村有个叫李简的病亡,三百里外的汝州有个叫张弘义也病死了。这两人素不相识,也从未到过对方所在地。有意思的是张弘义死后一天又醒转过来,只是说自己不是张弘义,而叫李简,父亲叫李亮。他不认父母妻儿,哭闹着要会蔡州。家里的人没有办法,只好随他。” “不管他是不是李简,这样对待张弘义的家人也太无礼了吧?” “是啊,就算‘借尸还魂’是真得,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可用了别人的皮囊也该帮对方照顾父母妻儿吧?” 明正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继续讲:“李简回到了南李村的家,告诉父亲李亮他就是李简,李亮不肯相信。 李简就道:‘病重躺在床上的时候,两个拿着公文的小黄门将我带走,到了一处城池,等着审理我的案子。等了几天,开始审理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信息都对不上,一个官员于是宣告抓错人了,需将我速速送回。哪知道下面的人回报说我的肉身已经腐烂,回不去了。我不依不饶,想念家人,不想在别的地方投生。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回报有个张弘义的肉身还能用,不如就借尸还魂吧。我稀里糊涂地就被两个小黄门扶着一路到了张家,等头脑清醒的时候,发现周边围着的都是陌生人,原来是肉身张弘义的家人。我有些惊慌,根本不想呆在张家,就告诉他们我叫李简。他们起初也不相信,我会竹编,就劈了竹篾,编了竹器给他们看。他们最后只好放我回来了。’ 李亮听到这里仍然半信半疑,就问他一些亲友的名字及生平,他都能说得很清楚。又让他编制竹器,果然也会,一举一动都像李简。 李亮就将他留下了,没有让他再返回张家。” 又有人道:“其实早在战国就有类似的记载,” 众人一看,原来是吕文道,他已经四十余岁,清瘦有须,最喜欢读各类野史笔记,还喜欢同年轻人讲古,一般大家都不喜欢听他说教。他可以说是一只大蠹鱼。 有年轻人忙接话道:“还请吕先生多多指教。”又帮他倒了杯酒。 吕文道也不拿乔,捋着稀疏的胡须道: “大家都读过‘扁鹊见蔡桓公’,相必知道扁鹊是一名神医。 《列子汤问》里有记载类似李简的事。 鲁公扈、赵齐婴两人都生了病,就请扁鹊诊治。 扁鹊认为鲁公扈天生‘志强而气弱’,赵齐婴天生‘志弱而气强’,就建议他们交换心脏,并以此来治疗。” 吕文道说到这,顿了顿,视线环视在座诸位:“如果是你们,有勇气接受这样的治疗吗?” 有人摇摇头,有人沉默不语。但看得出,大多数人都不会接受这样冒险的方法。 吕文道摇摇头,语气钦佩地道:“鲁公扈、赵齐婴就敢,真大丈夫也。” 抒发了一会感慨,他继续讲道,“鲁公扈、赵齐婴接受了治疗方案,扁鹊就端出特制的药酒让两人喝,两人也不犹豫一饮而尽,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就不会退缩。就这样,扁鹊利用他们假死昏迷的三天对换了他们的心脏,并用上良药。等再次醒来病好的时候,鲁公扈不由自主回了赵齐婴家,而赵齐婴同样回了鲁公扈家,尽管家人不承认。后来,还是扁鹊出面平息了争端。” 这时,有人嘀咕道:“据说扁鹊那会根本没有‘蔡桓公’这么个公侯,倒是有个‘蔡桓侯’,只是蔡桓侯死的时候距扁鹊出生还有两三百年呢。” 这时有人答说:“或许是指‘齐桓公田午’吧,当时蔡国已亡,齐国的都城就在蔡国都城上蔡。另外,扁鹊逃到秦国没多久,齐桓公的确很快死了。” 还有人道:“扁鹊并不是指‘秦缓’这一个人,是当时神医的统称。扁鹊是传说中上古黄帝的神医。” 夏一鸣感叹:“秦缓如果不是九十七岁时被李醯刺杀不知道能活多少岁呢。”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的确,秦缓在人均寿命不过三四十岁的春秋战国时代算得上是位“老神仙”了。 有人叹道:“他一定有养身的好法子。” 也有人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不是没有道理的。” 还有人颔首赞同道:“历史上留名的神医如果没有遭遇意外,都很长寿,说明他们对人体的研究已经入化。” 众人都点头称是。 酒过三巡,大家喝得有些醉了,不知怎么就讲起了自己遇到或者听到过的奇人怪事。 有个曾做过县丞的也讲了一个有关魂魄的奇事。 他眯着眼睛,盯着院墙上挂着的明月道: “有个在和县做过参军的刘录事丢官后一直郁郁不乐。 他个子不高,也不强壮,但偏偏食量极大,尤其爱吃鱼,曾多次宣称从没吃饱过鱼。 刘录事刚愎自用,性情傲慢,做官的时候树敌不少,其中一家的幼子王小因为得罪他被打断过腿。 王小受伤后悔恨交加,再三赔礼道歉,请他原谅,表现得很没骨气。 知道这事的人不少在背后偷偷笑骂他是个怂货。 这一天,有渔夫在河里捕获了一百多斤鱼,条条都有十斤重。 王小想到刘录事爱吃鱼,就花了大价钱统统买了下来,还说要在城东的一处园子摆宴,请刘录事吃鱼。 刘录事丢官后一直心情不好,没想到王小竟然对他一如既往地尊重,心里感动,欣然赴宴。 赴宴的陪客有几个都是王小的狐朋狗友,尽管刘录事不屑与之为伍,可是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官身,就忍了忍没有发作。 摆宴的这天已经入秋,天气凉爽,鲜鱼肥美,微风中还带着菊香,刘录事很满意。 别人闲谈八卦,饮酒嬉闹,刘录事也不理会,只埋头吃鱼。 这一百多斤鱼有的做鱼脍生吃,有的煎炸蒸炖熟吃,配着清淡的酒水,刘录事吃得抬不起头,也就没看见王小同友人间的眉来眼去。 这时,有个青年猛然拍了下桌子,骂道:‘那老匹夫真是不识抬举,还以为现在是官身呢!’刘录事一向对他们不屑,根本不理会,却也被这突变惊了一下,吃鱼的时候不小心被鱼刺卡到。 他不停吞咽,试图吞下鱼刺,却没有成功。只好咳了又咳,直咳的嗓子流出血丝才吐出一个黄豆大的骨球。 这骨球如同鱼眼珠,在座的人都没看到,刘录事也没在意,就随手丢到了边上的茶杯里。 其余人等还在高谈阔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个个义愤填膺。 刘录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匹夫’、‘草民’的行为,更不会为言语所动。 刚想喝口茶,手边的茶杯不知怎么倒了。抬眼一看,骨球已经从鱼眼大小变成几寸大小。 骨球见风就长,随着时间过去,渐渐成人,且面目依稀与刘录事相仿。 其余众人这时才发现,个个神色惊恐,却又压抑着好奇与兴奋,你拉着我我扯着你,围成一团,远远望着眼前的两个刘录事。 一阵风吹过,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一个刘录事揪着另一个刘录事的头发,将他按在地上暴打。 被打的人口中‘嗷嗷’做响,疼痛难忍,使劲挣扎。 打人的刘录事却用膝盖顶着他的腰部,让他无法使力,更无法反抗。 围观的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两人衣衫、发型、体型一模一样,根本无法认出究竟哪一个才是认识的刘录事。 就这样,直到被打的刘录事满口流血,其余人等也没有上前阻止。 被暴打一顿后,刘录事如同一滩烂泥摊在地上。打人的刘录事也好像打累了,席地而坐,喘着粗气休息。 众人还是不敢向前,远远围观。 过了一会,两个刘录事突然一起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绕着园子里的走廊跑了起来,最后重新回到亭子里,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刘录事,瘫坐在椅子上。 众人悄悄走近,将刘录事松松围了起来。 再看刘录事,头发、衣服整齐,脸上没有一点青紫,完全看不出被打的痕迹,只是他闭着眼睛,似乎神智不清。 等众人叫醒他,问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刘录事满脸疑惑,毫无印象。 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这也就成了一桩怪事流传。” 明正听完这个故事,若有所思地道:“莫非是生魂离体?” 李真笑着摇头:“是王小让人假扮报复的吧?若是有武林高手或者易容高手假扮,再容易不过。” 两人意见相左,语气却都很笃定。 讲故事的人双手一摊,笑道:“谁知道呢?” 众人一阵哄笑。 李真听到这里,笑道:“其实有关借尸还魂的故事松江府就曾经发生过一起。” “哦?” 大家一起,都来劲了,瞪着眼睛静等下文。 “我说的这个是掷杯山庄左轻侯之女左明珠与施家庄施茵间的故事。” 文人与侠客自来属于不同圈子,哪怕楚留香勘破“借尸还魂”秘事已经三四年,在座的众人知道的也不多。 犹豫了下,李真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真,犹豫什么?”夏一鸣急切地问。 “这事有关武林势力的隐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透露。” “欲擒故纵吧?快说快说。” “左轻侯的掌上明珠左明珠突然死去,却又转眼复活,自称是施家庄大小姐施茵,要回施家。其实就这么简单。”李真一摊手。 “莫非死而复生的左明珠真得知道施家庄的一切?” “自然。要不说怎么是‘借尸还魂’呢。” “后来呢?” “施茵的未婚夫正是左家世仇之子薛斌,这施茵顶着左明珠的躯壳,却是要嫁给薛斌的。”李真淡淡道,“也因此,本来要与天下第一剑薛衣人生死决斗的左轻侯只好放下仇恨,与其结为亲家,还是香帅楚留香给做的媒。” 众人一阵沉默。不过,很快,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不对吧?” “有何不对?明明是女儿孝顺,用借尸还魂的方法与仇家化解仇恨。” “你果然老奸巨猾,一眼便看透了。” “哈哈,不也是?做的精巧点,的确能解除困局。” “太冒险了。” “莫非你有更精巧的设计?” “不可说,不可说。” “哈哈——” 文人果然比江湖人狡猾,安飞生暗叹。 209、南下游历 告别杭州府的友人,李真接受宫九的邀请,继续南下,一边游历,一边前往泉州,打算从那里出海。 游历选了陆路,为的自然是多了解世情及风土人情。 走了半月有余,路遇一支商队。 或许见李真面善,且配着宝剑,商队首领邀请两人一同前往下一处府城梧州,两人答应了。 此时的岭南人烟稀少,山林密布,瘴气肆虐,道路坎坷,彼此间信息不通。 就拿官路来说,地面凸凹不平,年久失修,远不是广州郊外并排四辆马车通行的宽阔道路可比。至于往各县城甚至镇,那就更加简陋了,多是泥巴路。这种靠着经年月累脚踩马踏出来的土路只有天气晴好的时候才能出行。若是遇到阴雨连绵的季节,路况之糟糕可想而知。 随着商队在路上艰苦的跋涉是李真难得的体验,也让他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百姓生活的艰辛。 “在想什么?”宫九见他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奇地问。 李真叹道:“唉,若是功夫不高明,日子肯定艰苦。你瞧瞧周边的草木树林,难得见到人烟。” 宫九道:“唔,岭南地界人口稀少,朝廷经营不够,用中原统治者的话来说,就是‘教化’不足。” 李真想到蓝水星雍正年间才利用“改土归流”的政策实现了融合及开发,现在还为时尚早。这也让他升起好奇之心,为什么过去数千年这些不同文化不同民俗的地方没有独立呢?若是个个独立,岂不与中世纪的欧罗巴一样? 或许明为一体私底下也是独立的?那不就成了另一个美利坚合众国了? 摇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到脑后。 商队慢慢走进一处山谷,两边是峭壁山崖,陡峭狰狞,看起来凶险无比。 若是按电视剧的套路,此处必有山贼剪径劫道之人。 平静地走了两刻钟,眼见商队就要穿过山谷,一股狂风突然吹了过来,其势汹汹,似乎要把人卷到半空。 商队首领三十余岁,是读过书的,见到这狂风,突然喊道:“当心,注意安全,石尤风来了!” 商队其他或赶车或推车的脚夫、护卫听到这呼喊,竟全都紧张起来,团团围住装满货物的车子,彼此紧紧靠拢,脚下却不敢停留。 一行人低头缩肩顶着狂风缓缓前行,不足一里的距离竟然走了一个时辰,其中艰难不足道也。 一走出山谷,众人就欢呼起来,首领更是招呼众人停到路边休息。 李真好奇,问首领道:“不知何谓‘石尤风’?为何众人皆闻风色变?” 首领一手拿着水囊一手拿着干粮,正要进食,听到李真相问,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解释道:“石尤风源于一个传说。” 李真好奇道:“哦?” 首领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才低声道: “传说有个姓石的女子嫁给了尤姓儿郎,两人感情很好。 为了生计,尤郎想随亲友外出行商。 石氏认为行商风险太大,不仅受贵族世家官府盘剥,万一遇到天灾或中途染病,甚至遇到山贼土匪,还可能丢掉性命,就再三阻止。 哪知尤郎不顾妻子的劝阻,非要跟着外出,梦想着衣锦还乡,竟然偷偷地离开了。 可惜,他似乎不是个幸运之人,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归来。 石氏日复一日的担忧,渐渐抑郁成病,最后更是病死了。 死前她诅咒道:‘我平生最大的恨事就是没有成功阻止尤郎出行。等我死后定要化为狂风,阻止商旅外出的脚步。’ 后来,外出经商的人遇到狂风,就戏称它‘石尤风’,是石氏所化。 久而久之,这叫法就流传开来了。” 李真喝了口水,微笑颔首。 这故事比较有趣,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女性的另一种成功。 商旅无疑对石氏是敬佩的,哪怕源于石氏化作狂风的威吓。你瞧,这风可是叫“石尤风”而不叫“尤石风”呢。 歇息了一刻钟后,商队再次出发。 李真见商队进退有度,就知道在这个时代行商、尤其是跨州府行商的多为世家大族,平民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运送的车骡,押运的脚夫,武力不弱的护卫,以及似乎是大户人家管事身份的商队首领,这些承担不同责任而又分工明确的队伍绝不可能是乌合之众。 社会地位不高的平民或许能在镇上开个杂货铺,甚至在县里开个铺子,却绝没有能力将触手伸到别的州府。 人类在这华夏大地上如同跳蚤,一茬又一茬,绵延数千年,却仍一波胜过一波的争抢着。代代皇朝都视自己为这大地的主人,称自己为“万岁”,却百岁都活不过,难道不可笑吗? 随着一步一步踏遍这山河大地,李真越来越多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莫名穿越的意义,以及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是的,他数次同情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百姓,觉得他们在短暂的一生中还要追求那些短暂易逝的东西,过着艰辛的日子而不自知。现在想来却有些浅薄了,人与人是不同的,只要各安其事、各展所长就是大善。 走着走着,李真顿悟了,周身陷入一种无言的道韵之中。 宫九忙做好防护,将他同商队的人隔离开来,小心翼翼地盯着。 李真脚步不停,机械地踏出一步又一步,太上忘情是不是就是让所有的生灵各安其事,在这世上找到自身的位置?太上忘情不是无情也不是斩情,而是让世间一切按照一定的规则公正公平地运行,不被人为干涉。 这一刻,有领悟,有疑惑,也有了探究的欲望,明白了为何世间会出现那些为穷究天理而皓首穷经牺牲终身的求“道”者、殉道者。或许今日以后,又多了一个他。 等从那片浩渺犹如星空的思海里回过神来,已经走了三个时辰。商队中间停了一次,埋锅做饭,填饱肚皮,而他全然不知,只一味埋头前行,神智不清。 宫九一路跟着,若是别人,定当他发了癔症。 难怪回过神来,看到的是商队奇怪的眼神。 首领更是对宫九赞不绝口,还对他说有个宫九这样的同伴实在是幸运之极的事,让他好好珍惜这份友谊。 李真听了,哑然失笑。 宫九见他修为又有所精进,免不了羡慕嫉妒。对他来说,只有修为提升,才能拥有更强的实力,也才能更好地面对未知。 李真并未因这小小进步沾沾自喜,未来将把他抛到命运的何处尚不可知,实力永远都不嫌更强,修为也永不嫌更高。 与商队分手后,又赶了半个月的路,这日傍晚,两人来到一处山脚下。 这山是普通矮山,山脚下松柏翠竹掩映下有一处粉墙黛瓦的宅院,不是有人家隐居于此便是富贵人家的别院。 “怎么不会是别院?没有田地?那你想必弄错了。瞧这座山,尽管不高,却绿植遍地。若我没看错,那应该是茶树,这里应该是一片茶园。说不得,还有人种些水果。”李真道。 宫九摇头:“哪怕我不事稼轩,也知道不可能有人种水果。道路这么差,就是果子甜美也运不出去,运不出去就卖不掉,卖不掉就挣不到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反倒不如种些五谷杂粮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了几句,一如往常。 李真:“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去借宿一晚。” 宫九点头:“善。不知这家主人可愿接纳。” 宅院的大门髹着黑色油漆,高大结实,两边门板上各有一个兽首的铜质门环。 李真快走两步,用兽首含着的铜环叩击大门,空旷的野外顿时传来清脆的金属击打声。 等了一会,便听里面有声音传来:“来了——” 数息后,大门打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从门缝里露出上身。他留着胡须,面目寻常,身穿青色道袍。 再看到两人后,男人很吃惊,神色间又不掩好奇:“可是要借宿?” 李真忙道:“正是。在下李真,与友人安飞生游历至此,见天色已晚,恰巧看到这里的宅院,便过来相询,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男人听了,挑了挑眉毛,犹豫了一下,似乎想拒绝。这时,院内有女子声音传来,热情而不过分:“还请两位随外子入内。” 李真抬眼望去,见是一位女冠打扮的中年女子,与中年男子年龄相仿,却形容端庄温婉,看着很和气。 男子见妻子发话,忙让出道来,请两人入内。 进去后才发现这处宅院小巧而精致,只有两进,却是亭台庭轩俱备,还种了一些奇花异卉,看得出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中年男人将人引入客厅,奉了茶,才道:“在下刘纲,同妻樊氏隐居于此。” 不等回话,樊氏走了进来。 刘纲忙介绍道:“这是我妻樊氏。” 两人忙行礼。 樊氏举止落落大方,见完礼,四人对坐,谈论起人生过往。 刘纲夫妻更是谈及修道之事。 刘纲怅然道:“年轻的时候我曾做过县令,我妻樊氏十分聪慧,帮了很多忙。只是后来我们二人一心修道,遍访名山大川,想求取一卷真经,哪知蹉跎至今、毫无所获呢?” 李真对此所知不多,也并不清楚这种修道法与修真是不是一回事,只能微笑点头。 宫九所知也不多,只是听这对夫妻感慨万千。 用过晚膳,四人在花园闲坐。 刘纲忽然道:“在下夫妇懂些戏法,不如耍一耍给客人逗个乐?” 李真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点头。 院中正好有两棵桃树,刘纲与妻子各操纵一棵,将其幻变成男女童子,互相攻击。 两童子你来我往,破空声“嗤嗤”作响,风雷阵阵,地面更是枝叶纷乱,战况很是激烈。 最终,刘纲稍逊一筹,操纵的桃树竟然被逼迫地逃到了院子一角。 刘纲不服,往院中泼了一杯水,水落地化为一条鲤鱼,活蹦乱跳。 樊氏也泼出一杯水,哪知却化成水獭,几步走到鲤鱼跟前,将鲤鱼吃了。 刘纲忙又丢出一个酒盅掐了个诀。 酒盅落地化为一头斑斓猛虎,足有一人高,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低吼一声,摇头晃尾,很是威武。若有人见此,肯定会对“虎虎生威”一词心神领会。 樊氏忙对着老虎施了个法术,老虎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真惊叹,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搬山术”? 刘纲站起身来,故意从被压住的老虎身边走过,哪知老虎竟然挣脱了压制,站起身对着他张开大嘴,作势要吃他。 在座诸位忍俊不禁。 这时,樊氏也站起身来,又对着猛虎施了个法术,更是在老虎身边走来走去。哪晓得老虎非但不敢耀武扬威,还趴伏在地,不敢抬头看她。 刘纲心底有丝羞恼,喝道:“再来。”说着,弹出一个火球,这火球瞬间点燃柴房,很快将其焚成灰烬。 樊氏嗔道:“暴殄天物,浪费造物。”说着,施了个法诀,那间燃烧的柴房如同被罩在玻璃罩子里,一点火星也没有溅出来。之后,又是一阵细雨从天而降,生生将火焰浇灭。 李真与宫九大开眼界。 这样的戏法显然不逊于明正的手段。 因不知道原理,无法得知其中的奥妙,李真并不能判断这究竟是幻术还是法术。 世间并无灵气,这些人是如何做到的呢?可惜,人家敝帚自珍,不肯传授。 回到客房,宫九托着下巴皱眉冥思苦想。 李真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屋顶,脑中一次次尝试着使出见识到的法门,可惜并未成功。 “你一向自诩聪明,可看出那法门的诀窍?”宫九忍不住问道。 李真摇头:“不知。想不通。” “似乎比武功高明。”宫九低声喃喃道,回想起斗法的场面,威力明显不逊于超一流高手。 “未必。”李真不同意,“分明两种力量体系,一种是内气,另一种不知道。”莫非是天地元气? 210、再闻奇事 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的二人总算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来到福州城。 在客栈洗尘后寻了本地最有名的知味阁,打算去好好吃一顿。 许是时辰不对,酒楼早早坐满食客,只有大堂还有几个位置。 二人才坐下,便被坐在大堂中间的一个年轻男子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男子二十多岁,一身短打,手里拿着个三尺宽的铜盘。 他一边曲着指头敲了敲,一边道:“瞧见了吗,这铜盘便是高人赠与在下的。” 身边围着七八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但都坚称看不出铜盘有什么稀奇。 “许昌,你究竟遇到什么样的高人了?不如说来听听。” “就是,你说高人便是高人?我还说那铜盘是城北老杜打造的呢。” “谁说不是呢,你看这铜盘,既没有精致的花纹,又没有了不起的功能,除了摆放东西,能有什么用处?” “是啊,除了颜色光亮以外,同一般铜盘无二。许昌,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狮子大开口出价?让我等没法同主家交代啊。” 许昌听了这几位掌柜的话,并不着急,而是端起酒喝了一杯,才慢条斯理地拍拍身上的衣服,轻笑道:“想必贵主子都听过在下是如何得到这个铜盘的吧?倒不是开价太高,而是它确实不凡。你若是不信,就听我再讲一讲它的来历吧。”说着,抖了抖衣摆,重新斟满酒杯,坐了下来。 其余人等见此,也不再多说,都想听听许昌的说法。 许昌看了看在座的各家掌柜、管家,又往大堂四周看了看,才笑道: “有认识我的都知道我家里养了不少白鹅。 自从王羲之养鹅的美名传出去后,不少文人墨客迁客骚人都以养鹅为雅趣,有的为了省时省力更是直接买成年白鹅。” 他这么一说,大堂里坐着的其他食客也来了精神,各自停下交谈,想听听许昌有什么妙论。 许昌见众人都竖起耳朵,听他讲故事,精神大振,站起身来,走到中央,道: “一天早上,在下挑着两只鹅去给王进士家里送去,走到郊外时遇到一个秀才。 秀才长得斯斯文文,就是有点弱不禁风。 他拦住我,请求道:‘小生走了太多路,脚掌长泡了,疼痛难忍,不知能不能请你帮忙带我一程?’ 我当时很意外,因为并没有用车马牛驴运鹅,怎么带他呢?” “对啊,莫非让你一边挑着鹅,一边挑着他不成?哈哈哈哈。” “不错,难道没有路过的马车、牛车?” 许昌只是笑,继续讲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呀。总不会让我挑着他吧?我的鹅笼虽然不小,可也容不下一个成年男人啊。”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许昌狡黠一笑:“没想到秀才就是要坐在我的鹅笼里!他见我不反对带一程,便走到鹅笼边,微微晃了晃肩,猛然变得如同白鹅大小,一个人坐在鹅笼里还很宽敞呢。” 众人惊呼,全都不相信。 许昌道:“这你们就不相信了?还有更离奇地呢,听我慢慢道来。” 李真轻声道:“武林人物有从小修习缩骨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 宫九勾起嘴角,轻笑一声:“许是巫术、法术呢。” 那边许昌洋洋得意地道:“就这样,我一边挑着两只大白鹅,一边挑着书生赶路,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停下休息。 书生见我满头大汗,很是不忍,就道:‘现在也是用膳时分了,不如小生请你吃一餐好的吧。’” “他请你吃得什么好的啊?”有食客忍不住问。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山珍海味肯定少不了吧?”有人用艳羡的口吻道。 许昌嘿嘿一笑:“你们就不问连个包袱都没拿的书生从哪里拿出好吃的款待我吗?” “对呀,这秀才身无长物,能从哪里拿出来呢?” “莫非他会‘袖里乾坤’的法术不成?” “若是会用‘袖里乾坤’,那必然是位修行有成的高人了,还会怕赶路?不能‘缩地成寸’?哼,谁信谁傻。” “咳,看你说的,就是会用‘缩地成寸’,也有功力用尽、力有不逮的时候吧?又不是活神仙!” 许昌见大家热烈地讨论,对当前局面很满意,笑道:“我见他是真心谢我,便没有推辞。 只见秀才走出鹅笼,站直身体,突然张开嘴,低头一吐,吐出一个直径三尺的铜盘,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大部分都是不曾见过吃过的东西。” 众人听了,啧啧称奇,无不承认秀才是高人。 “这是什么法门?莫非是个修道之人?”有人疑惑。 “什么修道之人,我看是障眼法,分明是路边的蛤蟆、石头、土块。” “对啊,许昌,你真的吃了?” 只有李真皱眉,这样得来的山珍海味能吃得下吗?不恶心吗? “都是什么山珍海味?说出来让大伙儿见识见识?”有人好奇。 “对,既然是高人,必然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有人羡慕。 “究竟如何美味,许昌,你说来听听。”还有人心有不服。 许昌见众人非要他描述一下食物如何美味,不禁挠头道:“诸位,诸位,在下孤陋寡闻,又不通文墨,你让我讲我只能说味道很香很鲜美,至于其他的文才辞藻却是说不出来的。” “唉,暴殄天物呀。”有人惋惜。 “若是我能吃上这样一餐,说不得能做出一篇绝妙好辞!”这是本地的一个老饕,通文采。 许昌不管旁人的议论,继续道:“等同我一起用过膳,秀才多饮了几杯酒,有些醉了,要小憩一会,就说要叫个侍女出来伺候。” “酸秀才,穷秀才,还有侍女?骗鬼呢?” “没错,难道又从嘴里吐出来?呵呵,在下可不相信。” 哪知许昌微微一笑,好似没听到这挖苦,大声道:“只见秀才长大嘴巴,秀口又一吐,吐出来一位十五六岁的美丽小娘子,正是要服侍他的侍女。” 众人一阵哗然。 “许昌,你亲眼所见吗?” “对,不会是幻术吧?” “幻术?还真有可能。不少玩把戏的艺人都对幻术情有独钟。” 李真则戏谑道:“秀才不会有个能装活物的随身空间吧?这也太了不起了。炼成体内空间的大能才能做到这一点吧?” 宫九挑眉:“这样的大能会怕脚痛?” 李真也挑眉:“许是从其他世界意外来此,受伤过重,伤了根基?”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 许昌继续道: “天气炎热,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吵死个人。但秀才却靠着大树闭着眼睛很快陷入沉睡。 侍女很乖巧,跪坐在旁边一下下地打扇。哎,羡慕死人。” “也让她给你打扇!” “对啊,问问他们的来历。” 许昌对这些调侃充耳不闻,微笑着继续讲: “不过才一会,秀才就睡得死死的,还不时打起呼噜。 侍女见他睡得沉,小声同我闲聊。 我见她长得很美丽,尽管心中欢喜,却不敢和她多说话,唯恐冒犯对方,惹恼秀才。 谁知对方偏偏扯着我的袖子问东问西,哎。” “难怪你许昌至今还未娶亲,是太过腼腆了吧?” “大丈夫怎么能因为女子生的美就不敢面对了呢?” “要是我,一定缠着秀才将侍女送与我为妻,嘿嘿。” 许昌笑笑,又道:“侍女似乎对凡尘中的事一无所知,缠着我问了不少话,像现在是什么朝代啊,皇帝陛下是哪位啊,有没有战乱啊等等。 我只好一一回答。 末了,我好奇地问他们从哪里来,还再三惊叹秀才是个高人。 哪晓得,小女子似乎不服气,道:‘这有什么稀奇,那些花样我也会呢。’说着,竟然张嘴吐出一个青年。青年生得聪明伶俐,英俊不凡。” 许昌的话音刚落,食客们就一阵哗然。 “这样的侍女也太过大胆了吧?” “对,竟然背着主人偷藏男人,简直无法无天。”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看秀才也太过放纵这个侍女了。” “不知这样的法术是侍女偷偷学会的,还是秀才教给她的,太放肆了。乱家之根本啊。” 众人纷纷谴责侍女。 许昌不理,继续讲道:“我便邀请青年一起饮酒。 青年见多识广,酒席上讲了许多我没听过没见过的奇人异事,甚至还讲了一些神仙的事迹,让我大饱耳福。” “都讲了什么,说来听听。” “对啊,真得有神仙吗?不会是《神仙传》里的那些吧?” “说不定是《搜神记》里的呢。” “许昌没读过书,想来没法判断。” “我只想知道秀才知不知道他的侍女偷偷藏了一个青年男子。” “对呀,简直匪夷所思。” 许昌见众人议论纷纷,只好轻声咳了一下,道:“大概一刻钟过后,秀才似乎酒醒了,身体动了动。 侍女见此,忙张口吐出一个绣帐,将秀才围了起来,又把青年一口吞下,随后就静静地跪坐在铜盘前,等候秀才醒来。” “原来这个贱人真得是背着主子偷偷藏了个男人!” “背主的贱婢!” 食客们一阵痛骂。 许昌继续道:“等秀才醒来,他对我道: ‘小睡休整了一会,身体的疲乏消解不少,多谢相助。 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吧?就此别过。’说着,站起身来,将女子一口吞下。 看到装食物的铜盘时,他又道,‘没有什么东西能配得上你帮助我的情谊,这个铜盘就留下来做个纪念吧。或许你会因它发一笔小财,此生无忧。’” “哦,原来就是你手上的这个铜盘啊。” “那要好好看看,瞧瞧哪里有不凡之处。” 众人说着,纷纷站起身来,走到许昌的桌子跟前,要看他拿来的铜盘。 李真笑道:“若许昌讲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卖铜盘,那也太精明了。” 宫九点头:“确实。任何东西一旦附加某个传奇故事,身价都会大增。” 见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许昌暗暗得意,嘴里却扬声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依次排队,人人都能上手,不用挤,不用挤! 还有啊,这个铜盘今天要在此拍卖,若是有心收藏,请不要离开! 这样的东西向来稀少,相信你们都明白的。” 李真抬头看了看酒楼掌柜。 他正笑眯眯地看着人头攒动的食客,毫不生气,想来同许昌早就商量好了。 有掌柜的配合,大堂很快变成了一个拍卖场。 许是道教、神仙的传说大有市场,铜盘的拍卖很热烈,不少人感兴趣。 李真兴致勃勃地看着,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形式的拍卖会。 场上拍卖一波猛过一波,宫九也跟着凑热闹。 最后时刻,他举起手,高喊道:“十万两!” 报价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再没人比这出价高,也没有人争抢了。 许昌见价格远比预想的多得多,高兴地合不拢嘴,猛地一敲手里的锣,大喊道:“还有没有人加价?还有没有人加价?” 环视四周,原来鼎沸的人声如同浸在了冰水里,无人再开口。 许昌见此,指着宫九大喊道:“好,这个铜盘是这位公子的了!”又敲了一下锣,表示拍卖结束。 随后,他一阵小跑,双手捧着铜盘送到了宫九跟前,并按照示意放在了桌子上:“这是您的了,公子。” 宫九微微点头,并没有看铜盘,而是递给对方几张一票:“你的,点一点。” 许昌接过银票看了看,笑容灿烂:“公子一看就是贵人,怎么会少我的钱呢?不用看,不会少!” 李真笑笑:“你倒是嘴巧。” 许昌嘿嘿一笑:“钱货两讫。公子请再好好看看铜盘,我绝对没有撒谎,刚才讲过的所有经历都是真的!” 宫九点头道:“好说。” 许昌见此,不敢再停留,装好银票,飞快出了酒楼,三转两转便没了踪影。 李真两人却没有离去,而是美美吃了一餐,才喊小二结了账,从容离去。 211、怪谈 傍晚时分,两位气质出众的青年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一处浩渺的湖泊边,这似乎无边无垠的湖泊正是盛名在外的洞庭湖。 洞庭湖号称方圆八百里,其实最大的时候有两千八百多平方公里。 或许是因为洞庭湖的辽阔,或者是因为洞庭湖的神秘,民间流传了不少有关的传说,像“柳毅传书”中柳毅遇到的龙女就称自己为洞庭湖龙王的三公主。 作为湘南府的一处盛景,李真慕名已久。 此时,李真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把玩着折扇,正面朝大湖,欣赏着景色。 湖岸花树扶疏,凉风簌簌。 湖泊浩渺,水面氤氲雾气蒸腾,与天际的流云连成一面,让人不由心胸大开,忍不住想长啸出声,在这辽阔而又让人倍感寂寥的天地间彰显自身的存在与内心的无限欢喜。 夕阳西下,残阳将云霞照得一片通红,染红了半面的湖水。 很快,夕阳落入地平面,天上的流云也随风散去,浅蓝的天空突破了地平线的约束,同浅青的湖水融为一体。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李真忍不住高声吟诵。 “秋水共长天一色,孤鹜与落霞齐飞。”一道陌生的青年声音几乎同时吟道。 李真抬头望去,见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书生。这人长得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尤其右眼角下的一枚黑痣,让人印象深刻。 见李真望过来,青年很自然地拱手行了个礼,很快又将目光转到湖面之上。 李真匆匆回了个礼,看到对方并没有结交的意思,就同宫九到了湖边的一处客栈太白居。 这太白居很大,兼做酒楼生意,每逢夏日生意就非常好,约莫这里是避暑胜地,再加上学子、剑客、出家人爱到这里游历吧。 李真定下一处名为“菡萏”的小院,便去安置。 菡萏院名副其实,院中养着一缸缸的莲花,有红有白,有单瓣有复瓣,有睡莲有碗莲,品种繁多,看得出店家花费了不少心思。 此时正值盛夏,莲花开得热烈,空气中满是荷香,清淡悠远,让人喜不自胜。 见李真搓着手不时低头或者抬头欣赏满院错落有致的莲花,宫九突然道:“你喜欢莲花?” 李真一时有些犹豫,莲花他的确喜欢,但他也喜欢牡丹、芍药、兰花、桂花……约莫是因为这些花各有优缺? “洗漱后前往大堂用餐吧。”最终他如此说。 宫九随意点点头。 等两人回到太白居大堂,已是晚上。 李真问掌柜要了甜白酒,他觉得微醺的醉意才最配得上此时内心的喜悦。 宫九则陪着小酌。 夜幕降临的时候,李真还在喝着小酒,脸上仍不见一丝醉意。 夜色悄悄将世界染上颜色,酒店里食客不时来去,像李真一样小酌或者聚餐的人多是游历的学子、书生。 这些人一旦聚在一起就免不了伤春悲秋、夸夸其谈,更免不了谈古论今、非议时政。 谈论的主题不会仅有一个,而是天马横空,有点像网友上网发帖灌水时歪楼,毫不奇怪。 侧耳倾听,李真才现在他们居然说起神异鬼怪的事来。 一个身着浅绿衣衫的书生尖着嗓子道:“狐女我是没有见过,但是我见过龙君。” “哦?”其余参与讨论的书生原本互不相识,分坐不同的桌子,且早就用过晚膳,都在与同伴小酌,此时,纷纷站起身,七手八脚地将几张桌子拼成一张,又拿起凳子团团围坐在一起。 “店家,将三根蜡烛中最粗的那根吹熄!”一个玄色衣衫的书生对掌柜喊道。 不等掌柜动作,伙计忙答应着跑去吹熄一根最亮的蜡烛,随后就抄着手倚着柜台远远望着围坐在一起的书生们。 李真抬头看去,见这群书生约莫十三四个,年龄最小的十七八,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八九,均是青壮。 他又看了一眼让吹熄蜡烛的玄衣书生,呵,还是个熟人,正是湖边所见到的那位眼角生着黑色小痣、二十七八岁模样的英俊青年。 瞟了一眼眉飞色舞讲故事的绿衫人,李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热辣辣的液体从喉管滑入胃袋,那种热烫滑落的感觉犹如实质,他却不由想起人体剖面图,脸色数遍,极为微妙。 此时,绿衫书生讲的故事似乎正到了高潮。 只听他一拍手里的折扇高声道:“这女子的父亲想把和离的她再嫁给我,我怎么能同意呢,岂不成了挟恩求报?非君子所为也,故而再三推辞。” “然,柳兄真君子也,帮女子往娘家传信是为仁,帮了她被许以婚事却拒绝是为义,柳兄仁义双全。来,饮胜。” “饮胜!” “我看呀,未必如此。柳兄不会是怕自己若娶了那女子,一旦夫妻失和,会被对方的二叔灭门吧?哈哈哈。” “对呀,女子的前夫一家可不就是被其二叔灭了满门吗?” “不错。这女子自称被婆家虐待,不还好好活着吗?不就是让她去放了几天羊吗?真真小题大做。要我说,谁家娶了这样的婆娘才是倒霉。” “不对。像女子前夫这样的豪强怎么可能要当家主母亲自放羊?刻意磋磨无疑。” “柳兄精明。这女子家中虽说有钱有势,但若是娶了却也无比凶险。纳妾不可为,于子嗣有碍,不妥不妥。” “对啊,要我说,不如收了对方的谢礼,好好经营,也比娶个麻烦多多的妻子好。” “没错。柳兄当时还是童男吧?确实不宜娶个这样和离的女子。更何况这女子娘家给的谢礼必然不菲,完全可以投入经营,无需用婚姻大事交换。” “在下倒有不同看法。” “说来听听。” “对,说说。” “哈,为什么不娶?若是在下,肯定答应这门婚事。女子的前夫一家只要好好对待她,其二叔不管脾气如何暴躁总不会莫名其妙打上门吧?夫妻相敬如宾,我自信还是能做得到的,根本不会给人灭门的机会。要我说,其前夫也太没用,连后院都摆不平,‘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我也同意前面这位仁兄的说法。伺候翁姑虽说本就是媳妇该做的,但若刻意磋磨便太过了。君不见‘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与刘兰芝乎?呜呼哀哉!” “好了,听柳兄的吧。” 绿衫书生听了众人的议论,脸色数变,连着喝了三四杯酒。 其他人忙喊道:“柳兄,还没讲完呢,继续继续。” 绿衫书生推迟不过,犹豫良久,才继续讲道:“收了谢礼告辞之后,我回了家乡,没想到后来再次遇到了那女子,最终还是同她结缡做了夫妻。” 众人唏嘘一片。 这时,那位眼角有黑痣的青年笑着开口,也讲了一个故事,不过他的故事是有关“鬼”的故事。 青年语气平和,缓缓道: “数年前我去京城赴考,因为家资菲薄,住不起客栈,只好寻了一处在城郊的荒僻庄子借读。 这庄子已然荒废,处处荒草野藤,从前似乎是大户人家的祭田,只剩数间房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每天只要走出房间,就能望见荒草里一个个矮小的坟丘并歪倒在地横七竖八的石碑,让人倍感荒凉。 那会我自认为年轻力壮,只埋头苦读,从不将怪力乱神之说看在眼里。 从集市购买了粮食、铺盖,便住了下来,安心备考。 在下家资有限,很少花钱购买饰品,但却有一只玉璜,是羊脂玉雕刻而成,上面带着暗红的血沁。因是难得的一只古物,自来爱不释手,平时随手把玩后,便将它当做镇纸使用。 一天晚上,就着油灯,正苦思冥想,构思一篇策论,不经意间看到一只犹如春葱的柔嫩玉手从窗户伸到书桌上,拿走了玉璜。 我此时并无害怕,以为遇到了能红袖添香的狐女或者女鬼。” 说着,黑痣青年停了下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他听客赶紧帮他斟满酒杯,示意他再讲下去。 青年将众人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低头轻笑一声,继续道: “天气寒冷,我便没有出门,而是捅破窗户纸从孔里往外看了看,你们猜我看到的是什么?” 不等众人回应,他又道,“目力所及之处一青面獠牙的厉鬼张牙舞爪地扑向我,似乎要从孔洞里杀过来,猛然受惊的我大喊一声,往后猛退,一时不备,仰倒在地,头磕上墙角,昏厥过去。” 众人见他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自然晓得未收到伤害,纷纷出言调侃: “王兄,你是吓晕了吧?” “不错,定然如此,哈哈。” “不知青面獠牙的厉鬼是男鬼还是女鬼?” “这位仁兄,有区别吗? “当然有,女鬼说不得同你顽笑,男鬼一定会要了你的命,拿你当替身。” “还有这种说法?” “不是说淹死的水鬼就是用这个法子寻找替身,重新投胎吗?” “有这种说法,还有给替身服食水莽草的。” “似乎只有水鬼寻替身,其他的没有吧?”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青年看着众人,微微一笑,再次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似乎注意到李真在看他,举起手里的酒杯遥遥示意,李真也微笑举起杯子回应。 “行了,我说诸位,王兄还没有讲完呢,你们不想知道后续吗?” “当然想,还请王兄不要同我等一般见识,快快讲讲结果吧。” “大家都住嘴,听王兄讲。” “……” 过了一会,众人果然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青年见此,脸上露出微笑,目光闪动,开口道: “次日醒过来的时候身体都冻僵了,不过我顾不上这个,而是打开门,往窗外跑去。昨晚那厉鬼分明留着鲜血,我自然要查看一下。到了窗下的位置,弯下腰,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却都没有找到血迹,地上仍然是一片枯草。 科考的时间不多了,我随后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王兄豁达。” “非常人也。” 青年笑笑: “转眼春天来临。一天傍晚,看书看累了的我走出房门,望着绿意盎然的春色,满心喜悦。 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远远走了过来,自称也是借住的赴考书生。 我们聊了一会,很是投机。 在提到借住的这处庄子时,我因为心爱之物玉璜的丢失就抱怨道:‘这地方是好地方,就是有鬼,让人憎恶。’ 书生摇头道:‘鬼也分雅俗良善。’ 我问:‘怎么说?’ 书生就道:‘我从前游华山,遇到一个书生,同他谈论诗词歌赋,其人见解精辟,常有妙论。 他当时吟诵自己的诗请我鉴赏,我至今记忆犹新,比如‘深山迟见日,古寺早生秋’,再比如‘钟声散墟落,灯火见人家’等等,很是精妙清新。 我同他谈论了很久,犹不尽兴,就想问他住在哪里,好去拜访。 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驼铃阵阵响起,这个人就不见了。 这样的鬼想必没有人讨厌吧?’ 书生洒脱的性格我很喜欢,就想备些酒菜留他共饮,哪知这位书生整整衣衫笑道:‘你不讨厌我,我就很庆幸了,哪还能白吃白喝你的东西呢?’笑声未落,他就不见了。 我这时才明白过来,这说鬼的书生也是一只鬼,只不过是他口中的雅鬼善鬼罢了。” 话音一落,酒铺里突然寂静无声,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再看讲完故事的青年,他正右手捏着酒杯把玩,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在座的众人,嘴角还带着一抹玩味的笑。 李真一直关注着这些人,见气氛紧张,有些莫名其妙。 青年见众人不说话,全没有刚才议论的热闹,就开玩笑道:“像故事里那个书生遇到的事还真是闻所未闻啊,可见这世上的变化,幻中生幻,变幻无穷啊。 你说,你怎么知道这说鬼的人自己就不是鬼呢?” 众人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已经熄掉一只蜡烛的光线更暗淡了,火焰晃动间,剩下的两根蜡烛中的一支也熄灭了,那些刚才还在喝酒高谈阔论热烈议论的人身体由实化虚,如同滴在水里的墨,不一会就化作薄雾轻烟,消散在空气里,无声无息。 李真诧异地看着空荡荡的酒馆,一时有些呆滞。 他扭头看向掌柜同伙计,莫名觉得他们的脸也模糊起来,不知是烛光的原因,还是事实便是如此。 212、世界变了很迷茫 “世界变了……” “的确如此。” “世界从玉门出现便大变了……” “直觉没错。” “这已经不是直觉了。要多迟钝才没发现这种变化?呵。”宫九冷冷一笑,“就说这一路南下途中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已经远远多于本座前数十年所遇之和。” 挠挠头,李真笑笑:“莫非武功越高发现的越早,危机感便也越强,便也越大几率遇到奇人异事?”莫非是人体磁场的原因,正如小学生柯南总会遇到死神? “随天地大变而来的危机感常常让人毛骨悚然。”宫九面无表情地陈述。他能说夜深人群的时候,皮肤总有刺痛感、骨骼总有抽痛感吗?能说日正当午的时候,头晕胸闷烦躁吗? 要让李真知道,肯定会说要么缺钙要么中暑。 “有这么可怕?若不是你说出来,还真没发现这种生理、心理上的变化。”李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是天道给予的警示?” 自己竟然如此迟钝?反正他毫无所觉。这一刻,李真困惑了、迷惘了。莫非自己真得不是气运之子、天命所归、救世之人? “天道么……”宫九沉吟。心里却暗想,这玩意真的存在?过去的数千从未有显露人前的记载。 走着走着,两人远远看到一个小村庄,决定借宿一晚。 村庄不大,也不富裕,问了村民,才找到村长家,那是村里唯一一处砖泥混建的房子,其他人家都是茅草房。 村长正坐在院子里修理锄头,远远看到两位公子走过来很惊讶,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会有样貌不俗的陌生访客到来。 李真远远招呼村长:“村长,在下与友人登山迷路,不知最近的城镇是哪个?怎么前去?” 村长忙起身还礼道:“我们村叫鸡鸣寺,最近的一个镇子是桃园镇,顺着村口的大路直走一个时辰就到了。” 李真又问道:“府城呢?可有从桃源镇出发直达的车马?” 村长摇头道:“要看商队的情况。若是商队去府城,就能捎带你们一段;要是没有,只能自己步行前往。” 李真疑惑地道:“没有车马行吗?” 村长道:“县里有,镇上却是没有的。” 李真见此,就要告辞。 村长见他要走,忍不住拉着他的袖子道:“老夫观两位不凡,可认得高人?” 李真猜到村长有求与人,微笑道:“村长可是有事需高人相助?” 村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看得李真着急。 好在村长终是把事情说了出来: 村里有个员外的妻子前不久过世,死后竟然化为僵尸,众人奈何不得,只好将之关了起来。哪知这僵尸夜里竟然偷偷地跑了出去,吸食鸡鸭的血,弄死了不少牲畜,惹得整个村里人心惶惶。 作为村长,他希望能找个高人将僵尸灭掉。 李真道:“这倒不难。只是以村里的情况应该能将僵尸捉住火化,为何却仅仅将之关起来?” 村长皱眉道:“这僵尸会说话,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员外的原配,更是百般提起数年前大旱时对村人有恩,这才让村人不好动她。” 李真了然地点点头:“这么说她除了杀掉一些鸡鸭吸血,并没有伤害过人丁了?” 村长不自在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毕竟她已经不是人,就该尘归尘土归土。” 李真不再多问:“你现在就领我去吧。” 村长吃惊道:“公子想去看新奇?不可不可,万一伤了你怎么办?”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活不同意。 他可是听说许多权势人家的贵公子最好猎奇,万一发生意外,吃亏的还是村里人。 见他死活不肯,李真也不多言,而是一跳几丈高,还一拳击碎一块大石:“现在相信我就是高人了吧?” 村长看得目瞪口呆,便不再劝说,而是引着两人前去员外家灭僵尸。 员外家离村长家并不远,却隔着一条河,孤零零地占据了大片河岸,是一处三进的大宅,周边并没有人家。 村长指着大宅道:“幸好他家没有住在村里,大家都很担心僵尸会吸人血,对村人不利,尤其是孩童,无力反抗,别被她给霍霍了。” 李真边听边寻思,这村长对僵尸的态度也太矛盾了吧?相信任何一个地方出了僵尸,邻人会做的肯定是杀死焚烧,绝不会留有余地,偏偏此地态度模糊。 他心头一动,转头又问村长道:“这员外妇人是死后成为僵尸还是受伤后成为僵尸?” 村长低着头,没有回答。 这下有些奇怪了,难道说是后者,而且受伤另有隐秘? 这时,宫九传音道:“我刚才看过这宅子了,里面没有僵尸,更没有人。员外一家还能偷跑了不成?” 李真忙放出神识,查看了一遍,就问村长:“你确定员外一家还住在这宅子里吗?” 村长低着头毫不迟疑地道:“当然,没见过他们一家出门。” 说话间,三人过了河,来到了员外家红漆大门外。 村长扯着铜环叩击数下,迟迟无人回应。 迟疑了下,他双手用力一推,大门“吱嘎”一声敞开。 村长一马当先跨过门槛,又招呼李真两人进去。 两人不负所望,紧随其后。 一行三人穿过前院,走到主客堂,都没有人出来迎接。 这下村长有些急了,对李真道:“两位先坐,我去后面瞧瞧。”说着,不等李真回答,就往后院去了。 李真的神识一直跟着他。 这个村长的行动很奇怪。 “这事你怎么看?” “像是村长在搞怪,不知他什么目的。” “咦”,李真忍不住惊呼一声,“村长不见了?” 宫九自然也看不到人了。 自从进了这宅子,如同被罩在结界里一样。只不过,两人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难道是村长开启了阵法?”二人异口同声地道。 自己这个高手还不如一个山野村夫不成?李真不由惭愧。 站起身,与宫九一起,开始检查这处宅子。 四周并没有血迹打斗痕迹,如同主人从容离去。当然,这宅子的主人究竟是不是村长提到的员外一家也未可知,毕竟仅是一面之词。 天色不知怎么就黑了,四周升起白雾,不一会就将整个宅院笼罩了起来。 “我感觉到一股冷冷的恶意看过来。”宫九突然道。 “哪里?一起过去。” 空气中的雾更浓更湿了,透着刺骨的寒意。 李真突然道:“现在是盛夏吧?” 宫九不明所以:“?” 李真笑笑。 修行之后,冷热早就影响不大,让他一度忘了同普通人的差别。 自从雾气升起之后,神识就不能用了,一旦放出,就会被白雾侵蚀。尽管伤害不大,却很麻烦,如同白雪洒上冷水,哪怕本质相同,形体却大相径庭。 运气真气防御罩将自己保护起来,两人继续搜查。 “这白雾似乎能吸收真气,但对物理攻击无效。”李真道。 他手里的宝剑不时挥动一下,试探着前行。 两人一连走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发现出路,也没有发现人迹。 “这样下去不行。”宫九道,“这里若是个阵法,必然有阵眼。” 李真道:“别急。”说着,往空中扔出一个爆炸丹。 爆炸丹炸裂后灰蒙蒙的天如同镜子一样变得四分五裂,周边更是被爆炸发出的炫光映得雪亮。 “结界破了!”李真道,“原来到了后院了。不知这人什么目的。” 宫九道:“马上就知道了。” 后院很大,杂草横生,一座类似佛龛的木石建筑挺立在后院中院的空地上。这神龛只有一人多高,用青砖砌成,不知拜的什么神。 宫九一指神龛道:“恶意来自这个东西。” 李真检查完后院,同样发现了神龛的异常:“淫祠?” 这时,村长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他嘿嘿直笑,一头跪倒在神龛前,指着李真二人对道:“大人,这就是我寻来的两个祭品,还请您慢慢享用。不知能不能再赐给我一粒长生丹?” 神龛毫无动静。 李真手里的宝剑高高扬起,直直劈向神龛,剑气如雪光一样从高空倾泻下来,将神龛兜头罩住。 神龛不停挣扎,左突右冲,几次差点冲破剑气的包裹,但最终败于剑气之手,被一点点磨去力量,化为蓬蓬粉尘,飘洒在天地之间。 村长一直低着头跪拜神龛,全然不知道几息的功夫,膜拜的神灵便化为齑粉了。 神龛消失之后,周边本就变得稀薄的雾气更是消失无踪,热烈的金色阳光从天泄下,将整个院子照的亮亮堂堂。阴郁森冷的气氛更是一扫而空。 村长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空空荡荡,突然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的长生丹!我的长生丹!” 再看他的面容,原先看着四十余岁,现在却像是生命力突然被榨掉数十年一样,须发皆白,如同耄耋老人,显见是活不长了。 李真见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 “长生”岂是好求的?他是个修士,都不觉得能长生。 或许舍弃肉体精神能不生不灭,但修行到这种境界无疑是漫长而又艰辛的。 忍不住又摇了摇头,村长的骨龄也才五十岁,本该能活到花甲之年,可惜今天的反噬会要了他的命。 再次用神识覆盖整个村落,李真才发现已经没什么活人,多数都是施了障眼法的人偶。想来活人多数都被村长骗去献祭了吧。 “看看。”宫九将刚从信鸽身上拿到的消息递给李真。 “和我有关?”李真疑惑。这还是第一次被给予阅读情报的待遇,虽然并不感动。 “看了便知。”宫九淡淡道。 李真只好接过,看了起来,原来是一个故事: 有个姓路的举人在莆田做小官。 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从小爱吃鱼的他就让仆人去买,既能待客,也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仆人腿脚很快,不一会就买了鱼返回,并将鱼整治好,客人同他吃得都很满意。 酒足饭饱后,路举人有些困,就在书房里趴着桌子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变成了一条鱼,自由自在地游在海里。 海里有许多海草海鱼,有的海草居然也会开花,还有的海鱼在漆黑的环境下发光,以此引诱猎物。 海底鱼类兽类各种生物大大小小,不下数千种。这让他大开眼界,看得啧啧称奇。 不想,来了一场暴风雨,将他从海里卷入空中。 就在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落入了一条河里。 这条河救了他一命,从此便在河里定居。 这天,游水游得正高兴,一不留神到了水浅的地方,没想到这里有渔民在撒网捕鱼,他被兜头网住,拉出水面,丢到了水桶里,水桶上面还盖了芦苇防止他逃脱。 这个时候,有个仆人打扮的来买鱼,那人正是家中先前吩咐去买鱼的仆人。这让他很吃惊。 仆人付了钱,渔夫将他从水桶里抠着鱼鳃拎出水面,并用一根草绳穿进去拴好递给仆人。 草绳穿腮的时候疼痛无比,离了水面更是无法呼吸,但无能为力的他只能徒劳挣扎。 回到家中,他挨个认出了妻儿、客人及仆从。奋力挣扎,希望这些亲友中的任何一人能救他,可惜,没人理会。 仆人将他拎到后厨,稍微冲洗,就放在砧板上准备刮鳞。 他吓坏了,全力一跳,试图逃脱,掉在了地上。 哪知,仆人拎起他放平,用刀背狠狠拍了几下,直拍得头晕眼花、痛到窒息,这下他再也无力挣扎。 随后,仆人就刮起鱼鳞,那种疼就如同剥掉皮肤一样,痛不可忍。 仆人斩掉鱼头的时候,他猛然惊醒。 清醒后,路举人许久没有回神。 客人问他怎么了,他如实说了一遍。 客人也很吃惊,就让他喊来买鱼的仆人,让仆人带着他们去找卖鱼人。 到了那里一看,果然一切同梦中的一模一样,连渔夫唇边长的痦子都相同。 这人从此就喜欢上了读佛经,儿子成亲后,便去寺院出家做了和尚。 “何意?”李真不解。 “这是真事。发生在玉门出现后的一周。这陆某人不通武艺,是个地地道道的儒生。”宫九淡淡道。 “你让人去搜集的?” “人,事,物,均有人专门负责。”宫九脸上并没有自得。 “不止你一个势力如此吧?” 宫九点头。 李真叹气,世界变了,前路迷茫…… 213、客栈有“鬼” 同福客栈作为五羊城码头附近最大的客栈,有许多不想在逼仄的船舱过夜的旅人留宿。 故地重游的李真看到黑底金字的牌匾竟然生出久违的亲切感,仿佛游子归乡。 “五羊城我熟。”给了宫九一个“我来过”的眼神,他大言不惭地说。 宫九抽抽嘴角,没有回话。 要了两间上房,李真回房美美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便返回大堂,用晚膳,顺便打听打听近期江湖朝堂的消息。 至于宫九,或许又去联络手下了,一时不得闲。 此时粤州的饮食已经形成了流派,一些点心虽然还没有现代那般精致,味道却也不错。 李真点了些虾饺、肠粉,又要了份白切鸡、盐水鹅并两个素菜,就边听边吃。 饭吃到一半,隔壁桌来了位衣饰华丽、长相富态的山西人,一口方言让李真有些失神。上辈子外婆就是山西人。 这人约莫四十岁左右,油光面滑,身材丰腴,长得极是喜庆,手里搓着两颗玉球,不时发出“骨碌”的响声。 “小二,都有什么招牌菜,给大爷推荐推荐,只要味道好,大爷赏钱不会少给!” 小二目光快速扫过山西人全身,热情洋溢:“这位大爷,既然来了五羊城,不如多试几道粤省风味的菜品?”说着,报了一串菜名。 山西人果然高兴,按照建议点了满满一桌菜,都是价格高昂的菜品。这人只带着一个随从,就算二人同桌而食,无疑也会浪费不少。 同福客栈本就做的平民生意,此时偏偏有个充豪客的,在座诸位忍不住都多看了两眼。这些目光各有意味。 山西人对旁人的目光恍若未知,不时喝上一盅酒,吃上一口菜,神情闲适。 李真看了两眼便不再关注,而是大口朵颐。 在外游历若说有什么不便,自然是饮食休息。若是回了城,当然要把吃过的苦用数倍的美食享受补偿过来。 “王老爷——” 就在这时,富贵的山西人跟前来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衣衫破旧,满面风尘,看起来过得很不好。 老人祈求道:“多年前老朽曾借给你一笔银子,不知今日能不能还?” 山西人不理睬,照旧吃饭。 老人见对方态度无理,忍气吞声地道:“老朽现在家业败落,不久就要离开返回家乡,没有足够的盘缠,还请将过去借的钱还给我。” 山西人仍是不理。 老人见此,神色更加黯然,语气凄苦道:“以前与你相交甚笃,每次你到我家中,都让人当贵客热情招待,不想今天落魄了,你是这样的态度。” 可惜山西人还是不予理睬。 客栈大堂吃饭的旅客不少,有些人颇有正义感,见老人低声下气地讨债,山西人一听就像忘恩负义之人,就有人站起来指责那个山西人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看你穿着,应该十分富贵,为什么不愿归还老人的盘缠呢?真是无良之徒。”转头又问老人,“他欠你多少银两?” 老人忙答:“一百两。” 打抱不平的人看了看山西人的衣饰,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轻笑道:“瞧你穿的富贵,莫非还没有一百两银子?你这餐饭都不下十两了吧?” 山西人本不想理睬,没想到偏偏有人多事,被人当面熟路,脸顿时涨的通红,支支吾吾道:“都入了货,没有现银。” 打抱不平的人道:“如果有人借你一百两银子,你会还给老人吧?” 在座其他的旅客也有好事之人,纷纷发表意见,表示可以做借钱的证人。 山西人迫于舆论压力,很是无奈,只好同意借钱,心底却痛骂这些人多事,更心疼银子喂了狗。 打抱不平之人不知从哪里取了一百两银子给了山西人,还让他写了借条。之后,这人还道:“今天这餐饭就算我请了,权做个和事佬。” 山西人听了,又有些高兴。 饭后,众人各自散去。 李真回了房,可巧山西人就住在隔壁。 “砰砰——嗙嗙——” 隔壁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是山西人正在找东西,还不时嚷道:“怎么少了整整一百两银子?” 这时,随从道:“还少了一件狐皮皮草。” 李真想想物价,这狐皮皮草约莫值十两银子,正是晚上的那一餐饭钱,不由有些失笑,没想到那打抱不平之人还是个高人。 这时,随从对山西人道:“老爷,你并不缺一百两银子,为什么不肯还给裘老爷呢?” 山西人恨恨地道:“当初姓裘的做官的时候见我家大业大,非要拿一百两银子入股我的商行,我难道缺这点银子吗?不过是个巧取豪夺的借口罢了。做官的十数年里,他仗着官位每年拿我数万两银子的分红,还有脸来要账。也是老天开了眼,让他丢了官帽,让我有机会摆脱这个吸血鬼。” 随从惊道:“那老爷为什么不在大堂讲明?我见那些人都误会了老爷,以为老爷忘恩负义呢。” 山西人愤然道:“那些年,我生怕姓裘的下狠手害了我的性命、谋夺了我的财产,花了无数力气巴结他,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说什么热情招待我,我在他家受的慢待数不胜数。只不过我懒得再计较罢了。这样的官又不是只他一个,谁知道在座的有没有牵连。随他去吧,他这把岁数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随从又道:“听老爷这么说,裘老爷应该不缺银子啊。” 山西人冷哼道:“他被抄家了,流放到琼州。这会估计刑期刚满,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遇到了,还真是没想到。”随后,他又恨恨道,“这些贪官恶吏就该像太-祖皇帝那会一样,剥皮填草、凌迟处死,居然还让他们活着安老,真真让人不平。” 随从见山西人气愤,便不敢再多说。 李真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到那位打抱不平的青年居然为了一个贪官尽心尽力,就有些感慨。 凡事真不能只看表面,谁能想到该受谴责的是老人而不是山西人呢?这样的事也让人警醒,凡事只看表面,实则谬也,谁知道他是人是鬼呢?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可不能只因为自己认为的正义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站在窗口,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看见讨要银两的老人还在客栈门口流连,迟迟没有离去。 李真很好奇,便盯着他,怀疑这事没完。 不一会,客栈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从里面走下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银衣银靴,手里拿着柄折扇,不时打开,露出扇面上的四个大字,却是“难得糊涂”。这让李真有些奇怪,要知道在原时空这四个字源于清朝的郑板桥。 老人看见青年,跪倒就拜,拉也拉不起。 过了一会,不知道青年说了什么,老人才面带不甘地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似乎察觉有人盯着,银衣青年漫不经心地四周看看,只见一片黑暗,唯余客栈门上挂着的几盏大红灯笼释放着朦胧光团。 见没有发现,他合上手里的扇子,迈进客栈,要了个院子,带着仆从去安歇。 李真正要将神识移开,竟然发现傍晚那个打抱不平的青年从外面走进客栈,有趣地是他居然换了身衣服,样子还大变。 莫非这才是客栈正确的打开方式?总有不同目的的人粉墨登场? 不过他懒得看了,思索着次日的行程,摊在床上,沉沉睡去。 翌日,李真是在衙役的喝呼声中醒来的。 昨晚住进客栈的银衣公子被盗了。这让李真不由想起那位打抱不平的青年,莫名的直觉。 洗漱好,同宫九到大堂吃早膳的时候,就听住店的旅客神神秘秘地议论:“听说了吗?昨晚闹鬼了。” “真有鬼?我往来此地数年,都住同福,还从来没听说有鬼。” 就有人努了努嘴道:“呶,瞧那位。” 李真看过去,见银衣公子气急败坏地站在大堂中央,有衙役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 “本公子的夜明珠刚从海商手里购得尚未满三天,必须找回!”银衣公子恨恨地道。 衙役眉头皱成一团:“公子,请问夜明珠是放在何处的?” 不等公子回答,他的随从就说:“这夜明珠公子还未把玩几天,这几日正爱不释手,昨晚亥时还在手中。” 银衣人也点头:“说的对。入睡前我将夜明珠放在桌边,半梦半醒间,似乎看到一位身形窈窕,长着双白皙柔嫩、美如葱管双手的女人将夜明珠拿走。” 衙役小心翼翼地说:“夜明珠放在靠近窗边的桌子上,被盗走并不困难。”就是手脚快的混混泼皮也有这个技能,更不要提武林高手了。听说,现在还出了不少获得传承的修行高手。衙役的工作难度越来越高,越来越危险了,唉。 虽然这位公子身份贵重,但该问的还得问:“公子何以认为盗贼不是人而是鬼?” 银衣公子怒道:“我功夫再如何不济,也还是个二三流高手,怎么会不知道盗窃的是人是鬼?” 随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神色无奈:“公子,哪里有鬼怪。” “怎么会没有?你忘了上次和朱三七去邙山遇到的事了。哼,我可没忘。”甩开被扯的袖子,公子怒道。 随从听到“邙山”二字,神色大变,眼里满是惊恐,仿佛回想起极其恐怖的东西,猛然低头,不敢再开口。 银衣公子又道:“当时本公子很想醒过来阻止那女人,无奈身体沉重如铁,无论如何挣扎也醒不过来。 今日早上一觉醒来,差点以为是做了个梦,哪知仆人一检查,夜明珠还真的不翼而飞。这才报了官。” 衙役连连点头。 李真见没什么好看,便想按计划出去采购 好在只是失窃,又有宫九的身份牌,衙役粗粗查问了下,便没找麻烦,爽快放行。 在城里晃了晃,又找蛇王吃了碗蛇羹,带着大堆东西,在申时便回了客栈,而衙役刚刚离去。 洗漱后稍事休息,李真两人又来到大堂听八卦。 不是所有的旅客都如李真一般,能轻松获得出门的许可。 有在客栈呆了一整天没出门的,正不时交头接耳,说着女鬼盗宝案的后续。 原来昨晚装成女鬼偷盗的还真是昨天那位为老者打抱不平的青年。 “亏我自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今日竟然被人生生骗了,惭愧啊惭愧。” “被骗的何止你一个,九成九的都被骗了。” “怎么?这么说能让你心情好一些?呵呵。” “没听衙役说嘛,这盗贼一路从北往南,类似的招数用了无数次,鲜少失误。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此人精于算计、心机深沉,咱们大伙儿栽的不冤。” “实在没想到那讨债老者竟然也与盗贼相识,莫非讨债便是个局?竟然将咱们一干人等骗得死死的。老夫憋气啊。” “是啊,还冤枉了山西来的王老弟,真是惭愧。” “王老弟,对不住,误会你了。” “王老弟,恕罪啊恕罪。” “一面之词听不得。” “不过,王老弟,你这点也不好。知道会引起误会,为何不开口分辩清楚呢?” “对,若是开口,我们也不会一再误会。” “是王某的不是,各位有暇到山西,还请到太原府一聚,定当一尽地主之谊。” 又听了一会,李真不由失笑。 原来青年自诩侠盗,常常“劫富济贫”,自以为扮成女鬼就能让看起来风流的银衣公子不予追究失窃的事,哪晓得银衣公子并非看起来的“怜香惜玉”,反倒及时报了案,想运用官府的力量找回夜明珠。 或许青年得知被悬赏的时候会困惑,难道读书人、年轻的公子哥不都企盼着女鬼或者狐女与之相会吗?怎么会如此认真? 不过可惜的是,尽管知道嫌疑人是他,但并没有抓住,或许已经离开五羊城了。 只是老者同银衣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却无人知晓。 “还以为真有鬼,感情不过是个幌子。”有人摇头叹息,而这也正是李真与宫九的心里话。 214、亲历山魈 在五羊城住了几日,宫九不知道接到了什么消息,匆匆离去,只给李真留下了张纸条,上书半年后的某月某日在泉州城某某码头的某某客栈相会。 对此,李真并不在意,这人又不是至交挚友,若不是一直粘着自己,早就同其分道扬镳。 尽管孤身一人,游历的脚步却不会停下,李真没过多久便也离开了五羊城,继续南下。 …… 荒郊野地,不远处甚至有几座荒坟,顶着矮小的土包,其中一座甚至能看到露出的未腐烂的棺材一角。 天色阴沉沉地,正下着雪粒,落在身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雪粒落到地上,很快融化成水,将李真眼前弯曲的羊肠小道打湿。 这小路只能走一个人,看得出是行人日积月累踩踏出来的,并没有专门修筑。 路两边全是大半人高的荆棘、野草,不时有没冻僵的小型野生动物跳出来诏显存在感,看起来就是一条寻常的偏僻乡间小路。 刚走出十几步,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如死亡笼罩般,除了踩踏地面发出的“喳喳”的脚步回响声,风声、鸟叫全都消失不见。 数着脚步抑制住转身逃跑的冲动,李真加快速度,双腿机械地跑着,后背一片森冷,似有阴冷的气息正侵蚀着他。 屏住呼吸,将速度提到最快,在羊肠小路上飞奔。 这小路不一般的长,跑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到尽头。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上,圆盘般的日头苍白地挂在半空,却没有一丝温度。地上,李真正抹着额头的汗,背上已经湿透,正口干舌燥。 这会如果说还没有发现异常,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莫非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抑或是“迷阵”? 李真眯着眼前后左右看看,试图分辨周边的植物,却发现相差无几。 “冷静。”他无声地说。 抱元守一,微微闭上眼睛,排除外界所有声与色的干扰,他放慢脚步,将直觉放至最大,缓缓前行。 世界变得一片安静,所有声音消失无踪。 不知走了多久,鼻尖空气越来越潮湿,他才睁开了眼睛,一条不足半丈宽的小河正潺潺流动。 顺着河流走了两个多时辰,却发现周围一如既往,变化甚微。 不由再次停下脚步,向河面看去,水面如镜,除了流水声,不见一丝变化,这难免让人生疑,就算是深水静流也不可能平静地如同镜子连一个涟漪也没有吧? 运转内力,挥手击打河面,然河面纹丝不动。 幻境,果然是幻境,李真恍然大悟,加大内气输出,再次击打河面。 在李真全力击打下,河面如同镜子一样破裂,露出一个洞口,隐隐透着霞光,却难辨吉凶。他并未犹豫,身形一闪,没入其中,向着深处走去。 从洞中出来,翻过一个山头,刚走下山坡,李真就看到一间茶铺,大大的茶字旗随风招展。 地方不大,却也有五六间房子,边上有条山溪,哗哗流着,水质清冽。 心中大喜,便要过去休憩。 同一时间,另一条小路上,一个头戴黄花的翠衣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进茶铺。 店家很热情,忙让儿子送上热茶热饼,店家娘子更是殷勤地上前搭话。 尽管对眼前一幕,感觉有些违和,李真却也没有多加理睬。毕竟,在他的观念里,十七八岁的女性单身出门在现代社会并不算少。 一脚踏入茶铺,找了张桌子坐下,他扬声道:“店家,有什么吃的,尽管送上来。”说完,丢了一角银子。 店家约莫三四十岁,却满脸皱纹,见客人如此大方,忙热情地拿了个大瓷碗,倒入热汤。 李真一看,瓷碗是带釉面的棕黄粗瓷碗,热汤是加了茶沫、姜、盐、豆类等的混合液体,他知道现代喝的清茶是在宋之后才发扬光大,大名清茶早就风靡天下,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客舍竟然是茶汤,颇有古风古韵。 快速打量了一下,他决定住下,好好洗漱,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 不多时,店家将一大碗炖肉端了上来,并送上两个大如铜锣的炊饼。 李真忙道谢,闻着这炖肉的香味,腹中饥火愈炽。他抄起筷子,夹起一块肉。炖肉里加了葱姜,倒是没有腥味。肉质还算鲜嫩,应该是鸡肉。 一口饼一口肉一口汤吃的畅快淋漓,白天的疲乏似乎全部消除。 饭毕,他问店家要了间房,又要了热水,好好洗漱了一番,并将腌臜衣物在客房边的小溪处用皂角洗干净,拿到房中晾上。此时,他十分怀念洗衣机与洗衣粉。 在古代,想过的舒服,一个人起码要配备八至十人才有可能,比如衣物要有人做,有人洗吧?饭要有人做,菜要有人采买吧?住处要收拾打扫吧?这会可没有电话、手机,传个话也要有人跑腿吧?出门要有人会赶车吧?总之,衣食住行都要有人打点。哪像现代社会,衣服可以全部网购,一日三餐全部可以叫外卖,就算是想自己烧饭,也可以用手机戳啊戳地在各种生鲜app上定购,而且享受一小时内送达的服务。至于行,出门工具各式各样,飞机、高铁、汽车、自驾车、公交、地铁,方便快捷。即使需要住宿,也有民宿、青年旅社、快捷酒店、豪华酒店各种档次的住处可以选择。不管哪种档次的住宿条件,热水供应都是必备的。吃?那就更多了,不提各类面包糕点,就是饭馆也是各式各样,档次多多。 李真一边回想现代的便利,一边将手上的湿衣服用内力蒸干。如果说比现代有什么优越性的话,他认为是能修炼且有所小成。当然,原始自然风光及各类野味也让人赞不绝口。 衣物很快干燥,看了几天的山野风光,他此时只想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床铺上没有被褥,只铺了张竹席,席子上是块皮草,连枕头都是木质的,简陋到令人发指。心底哀叹一声,穿着衣服,从包里拿出大氅裹上,躺在竹席上,闭目休息。 这个时候棉花还没有普及,老百姓冬季取暖多是依靠木棉、毛皮、柴火,这对现代人来讲简直不可思议。而且在这样的季节,有时候官府还要征发徭役、兵役,人员伤亡之大可想而知。 历史的车轮就是在这累累尸骨之上缓缓前行,多少人消弭于尘烟而无声无息,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一个朝代两个朝代,而是上下五千年。 李真越发感到时光长河的无情与残酷,更加渴望修行有成,离长生更进一步。其实,在唐朝,还是有不少飞升及剑仙的传说的,比如吕纯阳、韩湘子、聂隐娘等等。不知不觉中,他陷入了沉睡。多日旅途早就让人疲惫不堪,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很自然地放下了戒备。 店家的妻子正在后厨忙碌,看到店家,忙道:“夫君,难得遇到一个与大郎年貌相仿的小娘子,你看,是不是留下她给大郎当个浑家?” 店家问:“你问过那娘子的家世了吗?” 妻子回道:“说是父母双亡,去投奔姨母。” 店家皱眉道:“我看着不太像,没有戴孝。”又道,“万一是大户人家的逃妾或者逃奴就麻烦了。” 妻子听了,不由打了个哆嗦,如果真是私逃出来的,可不能沾边,搞不好会家破人亡。疑虑一生,便放下了念头。 这时,儿子声音传来:“爹,娘,刚才那个穿绿衣服的小娘子要住店,我把她安排在我房间隔壁了。” 店家娘子忙问:“你和人家小娘子说话了?” 大郎忙道:“没,没有,就是带她到了房间。”边说边偷偷打量他娘的脸色,耳尖通红,带着羞涩。 店家娘子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对人家小娘子动心了?大郎已经二十有三,因着地处偏僻,没有好女子匹配,蹉跎至今。难得遇到一个心动的女子,如果错过,似乎有些可惜。再瞧瞧那小娘子,衣着打扮颇为不俗,至少身上的首饰就挺值钱,更不要说她随身带的包裹。如果大郎能娶她进门,能保衣食无忧。她坐在灶前,忽喜忽忧,想得入神。 第二天一早,本打算继续赶路的李真起来洗漱时才发现天正下着瓢泼大雨,根本没法出行。他看看头顶低垂的乌云,银线般不停落下的雨水,只好改变计划,在这客栈再多停留两日。 吃过早饭,便回到房中打坐。山间空气流通快,草木清新,入定较快,就连内气运行速度也快。不一会,他便沉醉在修行中无法自拔。 等再次回神,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大雨已经停了,店家正在河边洗菜。 看到李真走出房门,店家娘子热情地邀请他参加儿子傍晚的喜宴。 原来大郎今晚将与昨天借宿的翠衣小娘子成亲。 李真此时才回想起那小娘子颇有几分古怪,就那样娇滴滴怯生生的模样居然敢孤身去异地投亲?要知道,这段路要经过好几个山头,这说来十分蹊跷。只不过事不关己,他便没有多关注,这也是现代人的冷漠吧。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喜宴准备就绪,参加的人并不多,也就住宿的三五人及店主一家。 尽管如此,喜堂上也点了红烛、贴了双喜,大郎更是与那小娘子拜了堂,还早早送入洞房。 夜色如墨,正在打坐的李真猛地听到一声高昂的惨叫,紧接着是狗叫声,店主大力敲门声,以及店主妻子的哭泣声。 他感觉不对,推开房门,几个跳跃来到店主跟前。 店主听到儿子的惨叫,跑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房内大郎的惨叫声连连发出,清晰无比,店主竭尽全力却仍然无法打开门。 李真不耐烦了,飞起一脚,将门踹开,率先走入房内。 只见红烛高照,灯影里大郎全身是血倒在婚床上,嘴里的惨叫也变成了呻吟,而新娘子却正长着大嘴,露出的狰狞牙齿沾满了鲜血。此时,她再不是妙龄小娘子的模样,而是全身惨绿,目如铜铃,面目丑陋的怪物。 李真见这不知哪来的精怪,顿时大吼一声“去!”一道剑气划过长空,直射怪物。 怪物躲避不及,被削下一条臂膀,然并不见流血,只有绿色的汁液滴落在地。 怪物与剑气斗了几个回合,一直无法摆脱攻击,心里胆怯,转身欲从窗户逃离。 李真看它要逃,不由心急,内力猛然加大输出,剑气一道强过一道,气势大涨。 “唰——” 一道剑气闪过,怪物的脑袋被劈成两半。怪物再也无力逃跑,倒毙在地。 这种生物从来没有见过,李真小心翼翼地走近检查,发现那绿色怪物犹如一段树木,那种表面长满了绿苔又在湖水里浸泡经年的树木。 这时,躺在床上连声呼痛的大郎唤回了李真的注意力,店主夫妇早就急匆匆上前查看,在看到满身鲜血的儿子时放声痛哭。 两人互相埋怨,后悔不该给大郎娶个不知来历的女人。 李真看大郎只是皮肉伤流了些血,就拿出止血散给店主夫妇,交代他们涂在伤口,数日就能痊愈。 随后便收起怪物的尸体,出了房门,回了自己房间。 他拿着那段类似树桩的怪物尸体,怀疑极可能是传说中的山魈。 山魈食人的传说古来有之,但这还是第一次亲见。 这种生物在现代是不存在的,大名也未听闻,李真颇为好奇。 不知道这山魈的尸体能不能用来炼器,毕竟是草木灵怪,该有些神异吧?可惜他没有这方面的书籍或知识。叹息一声,将山魈尸体胡乱收入储物袋,不再多想。 第二天一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李真告辞继续赶路。店主对他的救命之恩十分感激,一再拒收房费,李真却之不恭,给店主留下了几颗药丸便告辞离去。 店主一家感激涕零,如果不是李真,昨晚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可能被山魈吃光,尸骨无存。 215、路遇黄梁 重阳之后,秋高气爽,郊外野花遍地,偶有山脉划过天际,高低起伏如同舞动的曲线,却也衬得天高地阔。不同于中原此时草木凋零,为白露霜华侵染,岭南到处是青翠植物烂漫山花,连山色也染成黛青苍绿,宛若处在中原的仲春时节。 “大不类同,大不类同!”李真看着秋景感慨道,“京城这会应该落雪了。” 数个时辰后,来到一处渡口,河岸平坦,偶有数颗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条十余丈宽的大河将其东西分割,往南浩浩荡荡地流去。 渡口等待过河的人足有数十个,其中妇人占小半,却个个蓬头垢面,衣饰纷乱。 李真心下奇怪,问旁边的汉子道:“大哥,这附近莫非有什么习俗,为何妇人这般打扮?” 汉子不好意思地道:“算不得习俗,却也是习俗。” “何解?” 汉子解释道:“这大河叫‘神女河’,只要想过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妇人都是这般打扮。” 这时,旁边一个青年书生道: “还是我来告诉客人吧。 这‘神女河’又名‘明光河’,据说晋朝的时候有个叫刘伯玉的人,他的妻子余氏小字明光善妒。 有一次,刘伯玉在读到《洛神赋》的时候对边上的妻子感慨道:‘我若是能娶到洛神这般美好的女子该多好啊,定是心满意足,此生无憾。’ 哪知道余明光却说:‘郎君怎么能因为水神貌美而看轻我呢,我若是死了,不愁成不了水神。’当晚便投水死了。 死后第七日,她托梦给刘伯玉称:‘郎君希望有个水神做妻子,我现在就是水神了。’ 刘伯玉从梦中惊醒,终生都不再渡河。 此后,这河就被人称为‘神女河’或者‘明光河’。 后来有妇人渡河,发现貌美的总会引起风浪大作,为了安全过河,只好将衣饰妆容弄丑。 众人还发现,貌丑的哪怕精心妆饰也会平安过河,这是因为容貌引不起水神‘明光’的嫉妒。 时间久了,凡是过河没有引起风浪的妇人都疑心自己貌丑,丑妇更为了掩饰,学着貌美之人将衣饰妆容弄乱,以免让人笑话。 久而久之,形成了今天的习俗。 这里有句俗话叫‘欲求好妇,立在津口。妇立水旁,好丑自彰’,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书生边说还边示意李真他们看等候渡船妇人们的衣饰。 李真轻笑一声:“这‘妒妇’的故事还真是有趣。” 书生点头赞同道:“确实有趣。” 李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首先,刘伯玉读《洛神赋》夸赞洛神之美是不是故意讽刺妻子,嫌弃她的容貌不够美?会不会是刘伯玉压制不了岳家反抗不了妻子却又熟知妻子性格才故意刺激妻子,好让她自寻死路? 其次,余明光说的那句‘若我死了未必不能成河神’是确信如此还是玩笑话呢?我想玩笑话的可能性更大吧。会不会是刘伯玉故意用这话掩饰余明光溺死的真相呢?或许她被逼投河? 最后,余明光真得是投河而死?有没有找到尸体?会不会根本就是被刘伯玉害死的呢?当然,这害死可能是被丢入河中溺死,也可能下毒,后宅之中的龌龊从来不少。尤其刘伯玉自明光死后终生不再渡河,那会不会是心虚呢?” 旁边的汉子听的目瞪口呆,最终半信半疑道:“那为何妇人过河会风浪大作呢?” 李真撇嘴道:“或许那时刚好刮大风,又有人从中引导流言,以讹传讹,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旁边不少等船的人听了这番话,均若有所思,有的还止不住地点头。 书生汗颜道:“小生还从未想的如此深刻,看来也是犯了‘人云亦云’的错误。” 李真微微一笑,继续道: “我以为整个事件就是一场阴谋。 刘伯玉或许嫌弃妻子不合心意,不够美貌,或性格不合口味,却又受岳家压制不敢纳妾,但是背地里说不得有外室或者继室人选,知道妻子性情,就故意刺激她,这才导致余明光说了几句气话。 哪晓得刘伯玉利用这几句气话,害死了余明光,又放出妻子投水而死成为水神托梦的流言,彻底将自己及家族摘了出去,让岳家无计可施,还让余明光‘妒妇’恶名远扬,承担了全部责任,而他却毫发无损,甚至名声因‘终生不再渡河’而让人觉得有情有义。 呵,好一个‘伪君子’!” 书生似乎回过神来,沉思道: “对啊,说不定刘伯玉外室早就生子,或者同继室人选早早勾搭成奸。 又或者同岳家分属不同势力,立场不同,这才想弄死余明光,割裂两家的联合,而余明光的死不过是投名状。 还可能害死余明光的是刘伯玉的母亲,毕竟婆媳问题由来已久,连刘兰芝那样美好被丈夫喜爱的女子都逃脱不了‘自挂东南枝’的命运,更何况是丈夫不喜的余明光? 还有,如果刘伯玉不透露夫妻见的谈话以及妻子头七给他托梦,别人怎么可能知道?那流言的来处就有些微妙了。 说来说去,都是刘伯玉的一面之词。” 这时,李真忍不住道:“孺子可教。” 一回头,不知不觉间周边已经围了不少候船的人,全都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神情奇特。 书生见此,吓了一跳,扯扯李真的袖子,小声道:“兄台,他们……他们不会是想群殴我们吧?” 李真扯回袖子,摇头道:“你胆子未免太小,脑洞却又太大。他们只是被我们的猜测震撼了,三观有些碎裂而已。” 书生这才放下手,讪讪道:“哦。” “渡船来了——”欢呼声响起。 果然,从靠岸的渡船上下来十几位乘客,其中一位十分貌美,衣饰简洁并没有刻意扮丑。 书生看了一眼,小声道:“这渡船过河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引起风浪呀。”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顺着他的视线齐刷刷望向那位貌美的妇人,齐齐摇头:“确实没有风浪。” 李真轻笑道:“或许此后这一习俗就此消失也未可知。” 人群中有持异议的当即反对:“那可未必。妇人扮丑说不得是因为防备附近的水匪山贼,只是恰巧被人利用,毕竟晋朝过去数百年了,很多事已不可考。” 李真点头,对他竖起大拇指,对这人活学活用、懂得举一反三的机智点赞。 被认可赞扬的路人甲见此也很高兴,嘴角弯起,双眼发亮。 书生随李真走上渡船,似乎很想亲近他。 李真见此,也未刻意疏远,而是让他一同盘腿坐在甲板上。 此时正是未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河面上水波轻摆,凉风习习,有游鱼不时跳出水面,又“啪”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一朵朵涟漪。 过了这条河,再走半个时辰,就会进入莆田,不知还会遇到什么奇人异事。 听李真说来莆田游历,书生很热心:“不知兄台可有目的地?小生是土生土长的莆田人,县里很熟悉,或许可以引路?” 李真略略奇怪,这也太热情了,莫非心有所取? 他低头瞧瞧身上为了方便所穿的道袍,若有所思。随后,便微笑道:“书生是否有所求?但讲无妨。” 书生羞涩道:“道长所料不错,在下确有所求。”说着,将自己的经历讲了出来,直听得李真不住叹息,很是为他鞠了一把泪。这世间有幸运之人,却也有更多的不幸之人,这书生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书生名黄梁,而立之年,数年前已经考取秀才,准备考举人。 他家境平平,有天夜里,正埋头读书,就见一个满头蓬发的小鬼从窗口飞了进来,不知头发上粘着什么东西,发出星星点点的莹光,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倒有些好笑。他见此并未理会,而是继续伏首书案之上,就着灯火,专心攻读。 这小鬼不过一尺多高,在空中飘来飘去,并不能看清面孔。 似乎对黄梁的书桌很好奇,一会摸摸砚台,一会摸摸烛台,一会翻翻书简,一会又拿起放下、放下拿起毛笔。 黄梁见他像个调皮的孩子,再加上老是苦读很是枯燥,就随他去了。 哪知这小鬼得寸进尺,居然爬到黄梁的头上,一会揪揪他头上的顶巾,一会扯扯他的耳朵头发,甚至跳到书案上要捏他的鼻子。 这让黄梁哭笑不得,只好放下书卷,挺直腰背,看小鬼要做什么。 小鬼的脸黑乎乎的,看不清口鼻,只有一双眸子晶晶亮,衬着发出星星点点莹光的蓬发很是滑稽。仅一尺高的身体瘦削单薄,像是缺乏营养导致的发育不良。 这让黄梁动了恻隐之心:“你可是饿了?” 黑小鬼也不吭声,双手合拢,站在书案上,静静望着他。 黄梁伸出一根手指,作势推他,还轻笑道:“还不会说话吗?” 黑小鬼不动不言。 黄梁摸了下鼻子道:“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呢?若是能帮忙,我不会吝啬的。” 黑小鬼听了,似是很高兴,一跳一跳地十分活泼。 黄梁见他高兴,正要开口,忽然一阵阴风“呜呜呜”地从窗棂吹入房内,将油灯扑灭,房间内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黄梁见此,只好住了口。 他站起身,摸索着找到火石,点亮油灯,就发现黑小鬼不见了,一个貌美温婉的华衣少女正站在书案边,含笑望着他。 他大吃一惊,后退一步,颤声道:“你……你是何人?”尽管不认为对方是恶人,却也猜测或许是鬼魅精怪,而鬼魅精怪无疑善恶难辨。 华衣少女上前一步,伸出手,想牵他的手。 黄梁连连后退,直退到墙边:“你……你想干什么?我……我要喊人了!” 华衣少女咯咯直笑,笑声犹如黄莺啼鸣,清脆悦耳。 她柔声道:“黄郎,你我有数年情缘,我是来接你离开的。” 黄梁听了,羞怒道:“你胡说什么,我要科举,短期没有成亲的打算。” 华衣少女嘴角弯弯:“短期不会成亲?那还是可能成亲的喽。来,跟我走吧。”说着,身体一晃,来到黄梁跟前,揽着他的腰,飞出房间,升到半空,如同腾云驾雾般,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黄梁经不起惊吓,早在升到半空的时候就昏厥过去。等意识再度清醒,已是次日清晨。 就着晨曦,他发现自己似乎处于一座古塔之中。这古塔有十几层,他所处的是最上面一层,站在窗口往下望,人小的如同蝼蚁。他又惊又怕,整个人坐立不安,无所适从。这最上面一层除了高,与平常的房间格局无异,有书房、卧室、厨房、客厅,装饰清雅,品味不俗,就连瓶花也插着奇花异卉。 黄梁一边担心父母,一边发愁如何才能回家。这地方虽然不错,可并不是自己的家啊。 他将整个空间寻了一遍,都没有看见华服少女,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失落,滋味难言。他暗想,这少女总不会将自己劫来金屋藏娇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中午,他腹中饥饿,就去厨房寻找食物,却一无所获。就在饥火难耐地时候,华服少女又出现了,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足有四五层,每一层都装满了佳肴美味。 少女微笑道:“吾名宝贤,想必你也饿了,快吃些热食吧。” 黄梁见她神色和善,似乎并无恶意,就接过吃食,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饭毕,宝贤仍然是温婉柔美的样子,一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千中蜜意万种柔情般望着黄梁,让黄梁坐立不安,只能心底默默念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字头上一把刀”来抵御美色的诱惑。 宝贤见他不适,就和他谈起了儒学经义,说起来头头是道,比黄梁曾经的进士师父还要博学,不逊于任何一个男子。 渐渐黄梁忘了两人才初相识,不知不觉放下了戒备,反倒觉得两人十分投契合。 216、南园寺 随后,宝贤又拿出书画典籍给黄梁欣赏,让他大开眼界。 谈经论道至傍晚,又一同用过晚膳后宝贤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次日,宝贤便早早到来,两人谈古论今又是一天,宝贤还赠给黄梁数卷名家字帖,让他临摹,更是请他到书房读书,那里有许多标着大儒注解的孤本典籍,让黄梁喜出望外。 除了不放他离开,两人相处的颇为愉快。 渐渐地,黄梁也就随遇而安,在古塔顶住了下来。 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宝贤偶尔抓抓黄梁的手腕、脸庞,抚摸他的背脊、腿根,捏捏他的耳垂、鼻尖、下巴,渐渐让黄梁习惯了这些亲昵的小动作。 大约半年之后,盂兰盆节这天,宝贤带了一坛名为“神仙醉”的酒来看黄梁,两人对饮至深夜,黄梁更是喝得面红耳赤,醉醺醺轻飘飘,头脑昏沉。 看他这个模样,还清醒着的宝贤深情款款地道:“黄郎,还记得吗,我曾同你说过我们两人有数年情缘,并不是骗你的。你从了我,可好?”边说,边又给黄梁倒了一杯酒。 黄梁意识早就不清醒了,就调笑道:“我可不是已经从了你,被你关在这里快一年了吧,我又不是陈阿娇!” 宝贤听了,神情愉悦,柔声道:“那陈阿娇可同我没什么缘分,哪里比得上我的梁宝。” 黄梁听了,脸庞发烫,羞恼道:“我可不是你什么宝,你还是叫我阿梁吧。”原来,两人感情日渐亲密,宝贤逗弄他的时候总会叫他梁宝。 宝贤听了,只是一味柔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说着,站起身来,抱起黄梁去了卧房。 或许是真得喝醉了无法抵抗,也或许是酒壮怂人胆,这晚宝贤没有离去,两人颠鸾倒凤地直至次日午时。 事后,黄梁连着躲了宝贤数日,觉得没有面皮见人,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栽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手里! 不过,显然宝贤很有耐心,见他躲闪并不逼迫,而是给他时间调整心情。 就这样,在宝贤的软磨硬泡下,两人便做成了“夫妻”,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 此后,宝贤晚上就不再外出,而是留宿塔顶。 不过,每天宝贤都会在固定时间出塔两次,或是去集市购买果蔬布匹,或是购买酒菜。 她不止一次地嘱咐黄梁道:“我离去的时候你不要看。” 黄梁随口答应了,却并未放在心上。 这一天到了宝贤返回的时辰,却迟迟未归,黄梁有些担心,就站在窗口往外望,却看到一个满头火红头发、蓝色皮肤、竖着两只驴耳的怪物远远飞来。 他惊吓不已,浑身冷汗直冒,赶紧离开窗口躲到隐蔽的书房里。 不一会,宝贤回来了。 宝贤以为他在看书,就笑道:“好好在这里苦读几年,你一定能考中进士的,我搜集的书十分齐全。” 黄梁回忆刚才看见的怪物,心有余悸,张口想告诉宝贤,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两人温存了一会,就又到了宝贤再次离去的时间。 只见她跃出窗口,在半空腾飞,却不知道黄梁正偷偷地站在窗口望着背影,这时的宝贤正是火红头发、蓝色皮肤、竖着驴耳的模样。她在空中一个滑翔,落地的瞬间化为华衣豆蔻少女的模样,看不出一点怪物的痕迹。 黄梁见此,忧心忡忡,再也看不进书,临不了字帖。 晚上,当宝贤想再次亲热的时候,发现黄梁动作躲闪,身体僵硬,觉察不对,猜测黄梁发现了她的原型,就叹气道:“我早就告诉你,莫要偷看我。其实我是夜叉族人,和你确实有数年缘分,绝不会伤害你,你莫要担心。” 黄梁看着眼前宝贤柔美的面孔,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几分,胡乱答道:“你不会害我,我对你也没有恶意,可是你既然能腾云驾雾,应该颇有神通,为什么不能住在人间呢?若是住在人间,我就能经常探望父母亲友了。” 宝贤叹道:“我们夜叉族若是与人类混居,容易引发瘟疫,既然看过我的原形,说明我们的缘分将尽。” 黄梁听了,有些惴惴,不知道该说什么,分辨不清心里的滋味。 从这天开始,宝贤来去的时候不再遮遮掩掩。 黄梁发现宝贤只有飞行的时候需要化为原形,落在地面才能化为人形,同人杂处。 又过了一年,有一天,宝贤突然泪流满面,悲伤不舍地望着黄梁道:“我们缘分已尽,等有风雨的时候我就送你回去,希望你莫要忘了我。” 黄梁见她如此,情绪跟着低落下来,却也知道两人种族不同,早晚会有一遭分离。 接着,宝贤递给他一枚鸡蛋大小的青石,嘱咐道:“回去以后将这枚青石研磨成粉和水服下,能祛除你体内的毒素,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黄梁接了过去。想到宝贤除了掳他过来外,一直对他很好,也有些恋恋不舍。 三天后的夜晚,风雷大作,宝贤牵着黄梁的手道:“梁宝,今天就要送你回家了,希望你一直记得世上有一个一直恋慕你的我。”话音刚落,两人就到了黄梁家,降落在庭院里。 松开黄梁的手,宝贤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下,就消失不见。 从这天以后,黄梁果然再没见过宝贤,这让他每每想起,就惆怅不已。 没过几天,黄梁忽然病倒,这才想起青石。 黄梁就求着母亲将之研磨成粉,他就着清水服下后,腹痛不止,排便数次,又沐浴数遍,才排尽身体内的毒素。 此后,他感觉身轻如燕,体魄强健,再也没有生过病。 这样的经历让人叹为观止。 等黄梁讲完,李真心情激荡。 良久后才不解地问:“你莫非想找宝贤的下落?” 黄梁不自在地点点头:“我已经考中进士,完成了父母的遗愿。以后的人生,希望能和喜欢的人共同度过,做一些想做的事。道长形容不凡,想必修为深厚、见识广博,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夜叉族,能不能帮我找到宝贤?” 李真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玩意,夜叉族?世间真有这个种族? 他忍不住用小指挖挖耳朵,又夸张地拍拍脑门,以判断自己神智正常、听力健康。 黄梁盯着他,见他这副举止,不由失望道:“果然不能吗?” 李真只好干笑一声:“在下孤陋寡闻,仅仅在佛经中读到过夜叉。你所描述的夜叉或许便是空行夜叉,有双翅,能飞行,千变万化,有时现红色,有时现蓝色。其身体可变为人身兽头、或牛头、或马头。”令人骇怕。 不过,最后一句黄梁显然不会认同。 “也就是说你从来未见过真的夜叉?”黄梁追问道。 李真笑笑,摇头:“从未。” “难道我是个疯子?”黄梁摇头,“怎么可能?那些书画典籍的内容明明在我脑中清晰无比,更不要说所有的记忆一如昨日。” 对此,李真也不解,难道说是幻境中的经历? 见黄梁黯然神伤的样子,他道:“听说佛门水陆法会下个月将在南海普陀寺举行,不如同往,或许能为你释疑?” 黄梁精神一振:“对,我总是打听奇人异士,希冀从他们那里获得消息,却全然忘了佛门的水陆法会,真是该死。”语气一顿,不好意思道,“需要请帖吗?我没有。” 李真想到自己还算当今手下一个不起眼的暗探,问听风楼或者六扇门要两张帖子并不难。便大打包票:“我有。” “太好了。”黄梁惊喜,“我有预感,此行不虚。” “先去南园寺落脚,那里有前往南海的海船。” …… 南园寺内 “王老爷又来添香油钱了!”小沙弥慧心悄悄在主持弘则耳边轻轻说。 弘则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手合掌,一手数着念珠,嘴唇翕动,做着当天的早课。 没有理会慧心的乱入,念完经后才张开眼睛,他眼神清亮,完全不像百岁之人。 慧心才七岁,很多事情懵懵懂懂,对他来说,香客的香油钱比每天的早晚课更有吸引力,因为知道香油钱若是多,负责俗物流通的师兄就会眉开眼笑,膳房里的素斋油水就足,偶尔还能吃到猴头、雪耳、竹荪这样的山珍。 望着眼神晶晶亮的小徒儿,弘则有些头疼。对于徒弟他向来一视同仁,同样方法调教,哪晓得个个性情不同。就说慧心吧,整个一只小吃货,同佛祖“戒口腹之欲”的规矩相距甚远。因着慧心年龄尚幼,他一直没有严格要求,徒儿长着长着就长歪了。 慧心见师父瞪他,知道又犯错了,不应该把内心的想法明晃晃显露在脸上,不由伸了伸舌头,毫不犹豫道:“师父,弟子错了。”。 弘则知道他一向勇于承认错误,却从来不改,不是无心改,而是习惯成自然。这一次次的犯错,一次次的纠错,让弘则也没了脾气,只能指望慧心长大后自律吧。 拿着佛珠,问道:“是你慧远师兄接待的?” 慧心重重点头,眼睛却偷偷瞧着案上一盘青翠如碧玉的果子。不时瞟上一眼,还时不时地抿抿嘴唇,唇角似乎有透明的液体闪闪发亮。 弘则见他这么馋,叹道:“吃吧。” 慧心忙笑着道:“谢谢师父。”说着,拿起一个果子塞到弘则嘴里,随后自己也吃了起来。 弘则笑骂道:“小皮猴。” 慧心嘿嘿一笑,眼神慧黠。 一连吃了两个,小和尚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果盘,好奇地问:“师父,这是什么果子?味道酸甜可口,没有果渣,入口即化,好似有一条热线在身体里乱窜。” 弘则道:“猴崽子还挺有眼光。这是翠云果,能温养经脉,是低级灵果的一种,没有修行的人也可以服用。” 慧心听了,语气肯定地道:“是玉楼师叔送来的吧?听说长春谷有大片灵果林,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什么臭豆腐口味的、辛辣口味的,还有让人放臭屁的、打嗝的。”说着,眼神悠远,不自觉地吸了吸口水,好似企盼某天能一一尝过。 弘则笑骂道:“你这口味可真重。若是真想一一尝过,那就去长春谷。那里的果子种类繁多,有十年熟,二十年熟,五十年熟,成熟期可比咱们这里的长。有这个耐心吗?” 慧心眼睛一亮,随后又一暗,沮丧道:“难道没有一年熟的吗?” 还不等弘则回答,白玉楼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当然有了。其实不少品种的果子挂果一年就可以摘,只不过年数多了,灵气就多而已。你若是想吃,便给你一些,四味木结的果子还有不少。” 慧心高兴地道:“是吃一颗可以三天不饿的四味木果吗?太好了,我一直想尝尝。我师兄慧远说是酸的,慧清说是苦的,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味。” 白玉楼点头道:“不错,凡事不可人云亦云,自己要有主见,亲身体会后再下结论,是个聪明的孩子。” 见到老友,弘则很高兴:“你不是一直在闭死关吗?怎么来了海南?莫非也去参加水陆法会?” 白玉楼点点头:“自从玉门出现后,突破了一小阶,总算没有老死,自然也要去南海凑凑热闹,寻寻机缘。” 这时,慧远走了进来,行礼后无奈道:“师父,王老爷求见,您要不要见见他?这次,他又添了三千两的香油钱,还供奉了十顷地,劝也不听。” 弘则微微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慧远忙将王老爷请进禅房。 王老爷年纪并不太大,不过四十余岁,却满面皱纹,须发斑白,像是六七十岁的模样。这就有些奇怪了,毕竟富贵人家容貌往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一看到弘则,王老爷“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高声道:“大师,请收我为徒,为我剃度吧。” 弘则听了,也不奇怪,毕竟王老爷每月都来这么一遭,已经两三年了,早就见怪不怪。 217、入寺 白玉楼仔细看了看王老爷的面相,忍不住掐起了手指,当然是藏在长袖下。 弘则知道他在测算,问道:“如何?” 白玉楼放下手,微微摇头,没有开口。 这时王老爷忙又给白玉楼行了一个大礼,急道:“请劝劝大师收我为徒,待我修行有成,定为佛祖重塑金身。” 白玉楼听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能不能成为师徒要看你们之间有无缘分。” 王老爷忙大声道:“有缘,有缘!” 白玉楼随口问道:“你为何想出家?” 王老爷道:“出家才能修行,修行才能得道,得道才能长生,长生就会无病无灾,逍遥世间。” 白玉楼惊讶地望着他。 弘则则是双眼微阖不停数着手里的佛珠,而慧远却垂着眼眸,似乎这番话全然没有入耳。 白玉楼道:“这说法倒新鲜,那我问你,你怎么有了这个想法?” 王老爷叹道:“三年前我生了一场急病,差点去了地府。病好后就决定寻求修行之法。这人生聚则成形,散则成气,一来一去而已。更不用说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不修行,人生也不过是一场大梦,到老更是一场空。” 白玉楼道:“你倒是有悟性。” 王老爷一听,很高兴,道:“多谢道长。若是能拜弘则大师做师父,在下余生无憾了。”说着,朝弘则深深叩了一礼。 这时,弘则睁开眼睛,道:“你先回去吧,我会考虑收徒之事。” 王老爷一听,忙高高兴兴地告辞了,这样的话弘则以前可从没说过。 望着王老爷兴冲冲的背影,白玉楼戏谑道:“我猜他回去就会给儿子分家,说不得还会准备大笔香油钱同供奉。” 弘则听了,眉头微皱:“这王老爷就是这个臭毛病,总以为什么都能用钱买到,他以为自己能用钱换来修行吗?荒谬。” 白玉楼笑笑道:“或许他以为有钱能买到修行的法门,按照修行的法门很容易就能入门,入门之后自己就变成了修行中人,那就离长生不远了。这么想,钱当然能买到修行了。” 弘则皱了皱眉头:“他太精明了,什么都要算计,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做和尚?若不是一场急病吓怕了他,我怀疑他终身都不会来寺庙。” 白玉楼哈哈笑道:“他这才是‘临时抱佛脚’呢。”笑声停顿,又道,“不过这王老爷也算有慧根,竟然知道‘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的道理,多少人看不透呢。” 弘则点头表示赞同:“这话一旦传开,不知又有多少人踏上修行之路呢。” 白玉楼问道:“那你打算收下他了吗?” 弘则摇头:“让他在家做个居士好了,最多传给他些吐纳的法门,能延年益寿,邪病不侵。他同南园寺的缘分也就这么些了。” 白玉楼嗤笑道:“王老爷要是知道自己捐了大笔香油钱同供奉只得到强身健体的法门,一定会后悔。” 弘则道:“这些供奉是他坚持给的,寺里本不想要。毕竟,王老爷虽富贵,却为富不仁,他的银子不是好用的,我还怕寺里担上因果呢。”话毕,对已经送王老爷回来的慧远道,“从今天开始,在城里除了原定的施粥外,再让人准备棉被、棉衣布施。还有,让医堂每半旬义诊三天,免费施药,多积些功德。” 慧远忙点头表示立即去办,转身离开。 白玉楼道:“你这个徒儿似乎已经走弯路了。”语气颇为惋惜,能被弘则收为徒弟的,资质、悟性、根骨想必极好。哪晓得,现在居然沉迷打理俗务。 弘则委婉否认道:“同世俗打交道也是一种修行,殊途同归而已。” 白玉楼摊摊手:“你总是能讲出一堆道理,是俗讲说佛习惯了吧?” 弘则笑笑道:“现在有专门的俗讲僧来说佛了。” 白玉楼点头称赞道:“这倒是个好法子。识字的百姓毕竟不多,这俗讲僧口才一定了得。” 弘则肯定道:“那是当然。口才好了才能将佛家经义典籍中的故事说得雅俗共赏,让更多人接受里面的道理,用在平日生活中。”接着,他又道,“你不知道吗?道家的天师道也有俗讲了?” 白玉楼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们门派同其他宗派不同,更因人少,不知道被多少人觊觎,我同他们打得交道也少,消息自然就不太灵通。” 弘则道:“想修行有成光光参合世俗的事远远不够,我看啊,不少道家流派已经不是修行大派了,反倒成了皇家控制百姓的手段了。” 白玉楼嗤笑一声:“我就不相信你南园寺没有这样的作用。瞧瞧那些信男善女,多少人将家业全都捐出来了?寺庙还不纳税,又宣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让多少恶人隐藏在里面,我瞧着,哪天听说‘灭佛’的圣旨传来也不奇怪。” 弘则叹道:“凡事过犹不及,就是真要‘灭佛’,也要百年之后吧?” 白玉楼摇摇头:“佛家声势过大,必然让朝廷世家不满,等腾出手来,必然要出手整治。” 弘则道:“从这点上我很佩服你们长春谷,只要关上护山大阵,谁也进不去。人少影响力却不小,避免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却又让人放松警惕,减轻了敌意。” 白玉楼道:“凡事都是一体两面,有好有坏,要视时机而定。” 想到前途凶险,弘则心里难得烦躁,就换了个话题,问白玉楼道:“打算在岭南呆多久?” 白玉楼捋了捋胡须道:“三年?五年?不确定,还打算去崖州、南海甚至海外诸岛转转,大争之世,哪能困居一地。” 弘则怀疑地道:“来南方真是为了水陆大会?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啊。” 白玉楼笑笑道:“这是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既然来了,总要好好看看,游历游历,好多些收获,多些感悟。光呆在宗门闭门造车,修行怎么能有所突破呢?毕竟你我都知道心境的重要性。” 弘则听了,微微点头道:“好,你说服了我,不再追着你问真实的原因了。不过,前几天,今上的龙牙卫派了人来。”说到这里,弘则语气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双眼紧盯着白玉楼的脸色。 白玉楼听了,心下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道:“龙牙卫?。” 弘则缓缓点头:“玉门出现后皇帝新增的亲卫,人人有传承,潜力极大。” 白玉楼混不在意地甩甩手里的拂尘:“哦。” 弘则见此便也不再多说。 白玉楼忽又笑道:“虽说‘富贵犹如草上霜’,但人人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大富大贵,享尽人间福乐,最好家族能代代富贵,个个都出人头地。” 弘则摇头:“有慧根、有悟性之人从来少之又少,不足为奇。”语气一顿,又道,“你的师弟如何了?也出关了?” 白玉楼摇头:“出关之时并未过问。” 弘则笑道:“你们感情倒是一向不甚好。” 白玉楼随意道:“马马虎虎。” …… 南园寺建在东崖山山腰,海拔并不太高,是莆田香火最旺的寺庙。弘则大和尚因为佛法精深,很是受信众欢迎,最喜欢在佛诞日或者盂兰盆会时听他宣讲佛法故事,比如割肉饲鹰啊,九色鹿啊什么的,尤其是修今生多攒功德能庇佑后代,或者死后升入西方极乐世、尽享福报等等。 因着香火鼎盛,南园寺财大气粗,有数百倾良田收租,这些都是信徒供奉之物。 进了山门,知客僧见是欲前往南海参加水陆大会的贵客,客气地将李真二人安置在客院。 看着一个个白白嫩嫩体态丰腴的和尚,李真悄声道:“瞧瞧这些和尚,个个肥头大耳,脑肥肠满,早就将修行丢到脑后了吧。” 黄梁只是笑。 晨光透过薄雾已经照亮整个南园寺,有晨钟徐徐响起,整个世界从睡梦中清醒起来,开始了新的一天。 李真早早起来,随南园寺的和尚做完早课,时才卯初。 随意在寺庙中闲逛,后山高有百丈,陡峭的山壁上有片如刀削般的数丈平面,一个鲜红的“剑”字刻在上面,杀气腾腾,戾气冲天,让远远看到的李真很意外。这里是寺庙,怎么会有代表杀伐的东西存在呢?这无疑与寺庙的祥和慈悲相距甚远。 用早膳的时候,李真轻声问了知客僧这个字的缘由。 对方念了句“阿弥陀佛”后,才慢吞吞道:“这个‘剑’字是两千年前一位修行有成的剑仙留下的,历史远比南园寺悠久。有缘之人见了这个字,能从中悟出不俗的剑法,据说是那位剑仙前辈留给后人的机缘与道统。施主吃完饭,不妨去瞧瞧,看看能不能习得精妙剑法。” 李真忙拱手道谢。 饭毕,拉着黄梁,两人便前往山壁。 从居住的客院出门,顺着一条鹅卵石路走到尽头,就是一道月亮门。 穿过月亮门,又是一片湖石堆就的假山。 穿过假山,是一片池塘,里面养着锦鲤、荷花,据说还有两只老鼋,这个池塘便是放生池了。 从池塘上的九曲桥走到对面,又是一道月亮门。 跨过月亮门,是片树林,有数棵高大的银杏树已经挂满了白果。 走过这片树林,一直往南,就是“剑”字所在的山壁了。 此时山壁前的空地上已经有数百人盘坐在地,个个双眼大睁凝视着鲜红的“剑”字。 李真见最靠前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只好换了个较远的地方,拿出蒲团,盘腿而坐,并试着放出神识,用神识试探那个“剑”字。 他早有猜测,若是上面有剑法,为剑仙一缕神识所留最有可能。 神识刚刚触动字体,李真便全身一颤,随后一僵,整个人陷入一片空茫。 在这片空茫天地里一个簪发男子背着一只手挥舞手里的长剑,速度快如迅雷,剑锋锐不可当,剑气更是不时发出“嗤嗤”的破空声。 哪怕凝神调动每一丝神识,李真还是感觉跟不上长剑舞动的轨迹,可惜,持剑男子并不会因为他看不清、记不住就照顾他,放慢速度。 等男子舞完剑法,回头道:“可记住了?” 李真咽了咽口水,傻傻摇头。 男子见此,又舞了一遍,完毕后便化为星点消失不见。 顾不上思考男子为何消失,试图记起所有剑法,并一次次模仿挥剑的轨迹。就这样,一式式地练习,最终也不过只记了十之三四。他一边惋惜没有学全,又一边告诫自己不可贪得无厌。 等耳边再次听到鸟雀的啁啾声时,李真睁开眼睛,便发现红日已经落山,东边一轮冰盘正徐徐升起。 再看看四周仍旧盘腿而坐双眼凝视山壁期盼获取传承的人,他不由轻叹了口气。 若是被人知道获得了剑法传承,不知道会不会“怀璧其罪”,有没有人打歪主意。 与黄梁回到住处,对方便急不可待地说:“你是不是也学到剑法了?我学到一套!” 李真点头:“被剑仙拉到一个空茫的天地,在那里学到了一套剑法,这套剑法不过是剑仙剑法中的十之三四,却最契合我目前的境界。” 黄梁乐不可支:“太好了,总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两人都处于兴奋中,鸡同鸭讲好一阵,最终却又同时哈哈大笑。 李真猜测,这传承过去若干年几乎未在江湖上有传说,想必极少人能获得传承。偏偏现在变得容易太多,说与天地大变没有关系他是不相信的。 夜空如同镶嵌了无数细碎水晶的墨蓝丝绒,天际最后一丝日光也沉入了这暗夜之中。深秋的夜晚寒意入骨,有霜露打湿屋脊蓬草,再听不到虫鸣。 站在空旷的院中,一边回忆着新学到的剑法,一边用手里的竹剑比划着,李真步法乱中有序,尽管动作不时凝滞,却也是“一回生两回熟”。只不过,这演练的剑法似乎完全看不出有多高明。 218、老友相会 “七童,约我的竟然是你?!” 一走入茶楼包厢,李真便看到花满楼微笑颔首,不由惊呼出声。 “你不是去海外追查失踪的红货了吗?”他急急问道,“一切还顺利?” 花满楼见友人担心,不由露出清风朗月般的笑容:“不急,先喝口茶。这可是闽南最有名的大红袍。” 李真扯扯嘴角,见了好友,哪里还会在意茶点。俗话讲得好,吃东西要看和谁吃,而不是吃什么。喝茶,喝的什么茶,亦同此理。 不过,他并不想忽视友人的好意,拉开椅子,坐定后,便端起茶杯猛灌一杯。 见桌上有点心,又从每盘各捡起一块,放入口中,匆匆咽下,才正色道:“好了,我已经吃好喝好,快快讲讲你这大半年的经历。” 花满楼无奈道:“不是时不时让信鸽给你传信了?” “自从去了海外,消息便少了。” “咳,岛上太过偏远,你懂的。” “懂。海洋辽阔无边,又有各种风浪天灾,能顺利找到镖银所在地,某不得不称赞一声花总捕头。” “其实是因为有陆小凤的相助。”花满楼感慨道,“你说的对,陆小凤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虽然他爱惹麻烦,但所有的麻烦都会变成一次次磨炼,而他也会变得一次比一次强大。” “哈,我有说过这话吗?”李真干笑。 “有,不止一次。你还说他是天道之子。”花满楼神色认真。自从玉门出现后,天道这个词便传遍天下。 李真暗想,我还说他是龙傲天呢。啊呸,什么龙傲天,以后千万别再提这个名字,宫九说不定还正到处查找这个人呢。 “所以红货全都找到了?”拿起紫砂茶壶,将茶杯倒满,李真问道。 花满楼摇头苦笑:“是。因为苦主太平王世子便是幕后黑手宫九。”说着,不光将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讲了讲,还讲了如何在无名岛遭遇小老头吴明。 “宫九?”李真“啊”了一声,“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分手不过数月。” 花满楼愕然:“一直和你在一起?” “对啊。”说着,将宫九化名安飞生并同自己在太清秘境及大名游历的经过讲了一番。 “书院,银两,武林人士,太平王世子……我知道了!”花满楼惊呼出声。 李真失笑:“难道又一个南王世子,想造反当皇帝?” 花满楼丢了一个眼色:“你说呢?” 李真哈哈一下:“宫九是太平王与倭人间子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 “你说什么?”一声喝问如同炸雷响在耳边。 “宫九?!”李真与花满楼异口同声地喊道。 一身白衣的宫九如同鬼影般飘入包厢,阴沉着脸喝道:“李真,你知道什么?统统说出来!” 李真见他脸色狰狞,神情凶狠,偏偏眼神隐藏着震惊与丝丝脆弱,不由轻叹一声。 “快说!”宫九再次喝问。 花满楼也看向李真。 李真揉了揉鼻子:“唉,以下我所说的不提供证据,姑妄听之。” 花满楼知道李真不会不靠谱,只要他说,想必说的便是事实。 宫九不耐烦地道:“说!” “太平王妃是吴明送往大名的扶桑间子,与太平王成亲后,动了真情,不愿背叛丈夫,自戕身亡。吴明本为倭人,世子能顺利离家出走,又让太平王手下找不到,还为吴明所救,并从其手中学到高深的武功,不会以为是运气使然吧?” 宫九面色顿时变得又冷又黑。 花满楼若有所思:“莫非倭人想拥立一手培养的世子登上大名的皇位,从而侵吞大名?!”猛然想到无形无踪的隐形人,不由色变,“隐形人莫非便是为了夺位?” 想到六扇门档案里记载的一桩桩牵连甚广、至今都未告破的案子,他神色骇然。 “相信世子早就知道所学功法的缺陷,你只不过是吴明推到幕前的傀儡,一旦做了皇帝,某猜测不过三五年,便会油尽灯枯,而那会大名会是谁的天下?呵呵。” 宫九不知想到了什么,平静地坐下:“你为何此时才说?同我一起游历的时候为何不说?” 李真摇摇头:“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成不了事。再说,玉门的出现,本身便是最大的变数,世界已经变了。” 花满楼微微点头:“不错。陛下的龙牙卫便是为了应付天地大变而建” 李真耸耸肩,这与己无关。 “所以,吴明还活着吗?” 花满楼摇头:“死了。” “死在陆小凤之手?”剧情线崩了不少,有些已经变了或者不记的了。 “不知道。” “不是。” 花满楼与宫九同时开口。 “哦。”李真随意回了句,便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吴明一死,无名岛已经是你的势力了吧?”看着垂首敛目的宫九,李真好奇地问。 宫九沉默。 “无名岛完全可以攻占扶桑,将之纳入大名疆域。那里此时正如春秋战国,乱战成团,百余人便是一方势力,势如破竹地吞下并不困难。”李真忍不住又道,“宫九啊宫九,以你的实力,占了扶桑不费吹灰之力,完全可以改名为和州,名义上隶属于大名。” 又对花满楼道:“七童,有了无名岛的经历,相信你明白海外之大之广之辽阔,需向今上汇报这一情况,免得闭关锁国、故步自封。” 这番话说了便说了,相信并了扶桑是每一个穿越者的心愿。 宫九冷冷道:“为何要隶属于大名?本座自立为皇岂不干脆,哼。” 李真愣了愣,遂又干笑数声,语气迟疑:“因为你出身大名皇室,你爹是太平王,你爷爷是成祖,今上是你堂弟?” 宫九:“哼。” 花满楼忍不住道:“还因为开疆扩土是每一代皇室的抱负与理想?” 宫九:“哼。”他从来不以自己出身大名皇室为荣。 想到与太平王多年来的误会,幼年亲见父亲手里的匕首捅在母亲腹部,致其身死,他忍不住问李真:“你说母亲是自戕,何以为证?” 李真摊摊手:“没有。”见对方似要发怒,又道,“回去问问太平王不就知道了吗?你是独子,难道还怕糟亲生父亲厌恶吗?搞不明白你在恨什么,简直中二。” “中二?”宫九一愣,“何意?” “不重要。你只要知道……” “只要知道它来过这世界便好。”宫九面无表情地接过话。 花满楼忍俊不禁,握紧拳头在唇边轻咳两声:“咳,咳。” 李真呆住了,难道“某某来过这世界”已经在多年前便被高人带来这片天地?忍不住用手里的宝瓶头青竹扇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有高人讲过?”莫非是同乡? 宫九冷冷道:“高人不就是你李真吗?哼。” “哦?!”原来是自己,不怕不怕,不惊不惊,“嗨,讲过的话太多,哪里会每一句都记得,嘿嘿,嘿嘿。” “我去了。” 白色身影再次闪了闪,窗棂微微颤动,宫九再次消失,如同来时的突然。 “为什么侠客喜欢走窗不喜欢走门呢?”李真将视线从窗户转移到花满楼脸上,不解地问。 花满楼莞尔:“李真啊李真,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促狭。” 李真继续追问:“难道不是吗?要么跳墙要么跳窗要么在屋顶,又有几个走门的?若你认识,可以说来听听。” 花满楼愣了愣,努力回忆,竟然想不出,不由呆滞了,不管是陆小凤、司空摘星还是西门吹雪,从来不走门,其他能想起来的也不走门。或许朱停是一个?是因为他是胖子,跳不起来? 难得看到花总捕头呆萌的样子,李真失笑:“如何?可想起来了?” “哎。”花满楼幽幽叹了口气,“你是对的。或许以后还会飞?” “飞?” “你不会没感觉到天地间的元气增多了吧?” “的确是有种能量在缓缓滋生。”李真神情郑重,“你为什么说是元气?”而不是灵气呢元气与灵气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万物之始谓之元,世间万物身体自带元气,只是或多或少。若是能吸收利用天地间游离的元气分子,壮大己身,便能增加寿元,永葆青春。” 李真讶异地看着他:“永葆青春?我以为只有中老年人才会有此梦想,你不过而立,竟然也抱着如此想法?” 花满楼微笑:“长生不老是人类的梦想,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罢了。” “可惜,某从没见过能实现这一梦想的人。我猜这种人是不存在的,生生灭灭本就是万物成长之无法逆转的规律。” 花满楼沉默片刻,叹气道:“李兄,你为何总是如此理性,如此清醒?让人做一会美梦不好吗?” “哈。”李真尬笑一声,“我的错。这茶我请了。” 花满楼笑笑:“元气复苏便是大机遇。” “花满楼,你这个朝廷鹰犬,赔我兄弟命来!” 随着一声怒吼,一个黑衣人从窗口跃入,挥动手里的长刀,劈向花满楼。 “刀势!”李真大惊,“居然练成了刀势!” 花满楼坐在椅子上,身体随着椅子向后漂移,险险避开,刀势一泻千里,其末果然势不能穿鲁缟,连花满楼的衣服也未划破。 李真猛然拍起桌子,砸向来人头部。木桌在触及刀势时化为齑粉,如同热锅上融化的油脂。 “这么强?!”如果对方不是来寻仇的,李真都要高声喝彩了。 花满楼猛然将手里的折扇冲刀尖轻轻一点,刀与折扇便紧紧粘连在一起,而出手的两人全身衣物、发丝无风自动,鼓了起来。 在李真神识的探查下,两道重逾千斤的罡气以相连一点为着力点,向着出手两人的方向迸射而出,四散的力道又在冲击两人时为丹田自动激发出的防护罩所阻,并在此时达成平衡。 见不管增一分力气还是减一分力气平衡都会被打破,而一旦平衡被打破,不仅相争两人身体受伤,茶楼也会遭遇池鱼之灾,被炸得粉碎,李真不由大为头痛。 空气中“嗡嗡”的轻鸣声一再发出警示,李真无奈,捏开一颗眩晕丹,丹药分子突破气劲的阻止,侵入防护罩,要将正在比拼功力的两人迷晕。 “啪叽——” 两人如同喝醉了酒,全身无力,瞬间晕了过去。 “世界如此美好,为何如此暴躁?”李真恨不能抓住黑衣人的双肩,将其狠狠摇醒。 “哎,请叫我**叔叔或者红领巾小朋友。” 一手提着一人,李真无奈只能随着江湖潮流,从窗口跳下,很快消失在茶楼后巷的弄堂里。 到了午时,小二听到包厢里没有动静,推门一看,桌上放着块碎银子,而那两位文质彬彬的斯文客人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离去。 一手抓着一个成年男子,如同抓着两块青砖般轻巧。李真脚下飞驰,一连奔出数里,直到出了城,来到一处荒山,才将两人各放在一块大青石上。 另拿出颗药丸放在花满楼鼻尖,两个呼吸后,他缓缓醒来,轻叹道:“李真,你炼药的技术是不是又突破了?” 李真微扬下巴:“好说好说。” 花满楼不想看对方臭屁的模样,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若不是一时不备,哪里会被你如此轻易的放倒?” 李真认真点头:“七童的功力如何完全能想象,你自来根骨、资质不俗,若有什么不足,或许是因为做了总捕头后花在修炼上的时间少了?”不等花满楼开口,又道,“但你面对的险境与磨练也更多,成长速度随之也更快,还真说不上哪一个更好。” 花满楼很想学着翻一个白眼,颠来倒去说出的这番话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或许猜到花满楼的想法,他干笑一声:“我这不是觉得各有利弊嘛,嘿。”不等花满楼开口,赶快转移话题,“这人你可认识?”说话间,便扯下了黑衣人脸上的面巾。 “大白天,穿黑衣带黑面巾跳窗刺杀,是傻的吧?”李真喃喃道。 219、消失 “这人就交给你处理了。”李真嫌弃地摆摆手,对已经恢复功力的花满楼道。 花满楼微微颔首,脑中却还在回想究竟这黑衣人是哪个势力的人,而自己又做了什么让其如此仇恨。 见花满楼蹙眉沉思,李真便也不再开口,而是走到旁边,跳入一丛灌木后,那里正有一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植物,结满了指甲盖大小的粉紫果实。 他毫不犹豫的摘取,用内气清洗一遍,丢入口中。 果实酸甜无籽,口齿生香,若不是生于野外,恐早就为人所知。 随意地用片大叶子包着,抛给花满楼,他在周边野地窜来窜去,猴子一般,寻找收获。 回过神来的花满楼便看到一身青衣的李真飞来跳去,不时往嘴里抛一颗野果,还哼着闽南小调,看起来心情极好。 见此,他也不由放松下来。 做了总捕头,被江湖人,尤其触犯刑法的江湖人仇恨报复无法避免。他对此并不担心,只担心会不会办案时有所疏漏,造成冤假错案。 皱了皱眉,决定立即将黑衣人带至六扇门闽南据点查问,顺便将本地的势力梳理一遍。 “李真,我要告辞了。”他颇为不舍地说,“去福州据点办公。” 李真难掩失望:“哎,自从你入了六扇门,忙得都没有相聚的时间了。不过,能理解,你自去忙吧。” 花满楼拱拱手:“须立即前去查问黑衣人所涉案子,希望他不是无辜之人。” “工作是做不完的。你这样下去,没到不惑之年,便有可能劳累猝死,还是悠着点吧。哪怕要为国尽忠,也不可无视自身的安危健康。” “说笑了。我等武人哪有那般脆弱,遭遇无数刺杀并因此身陨才是最可能的结局。”花满楼笑笑。 李真担忧地问:“感情刺杀已经经历了无数遭了?怎么以前金九龄从未传出过类似的遭遇?” 花满楼笑笑:“怎么可能少得了?我不说,你也不会不到吧?有利益,为了利益冲突再寻常不过,任何地点任何年代都无法避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哎,古人诚不我欺也。” 一瞬间,李真忽然觉得厌倦。 尘世间,不管何年何月总少不了勾心斗角,武力脑力搏杀,为的便是短暂与眼前的利益。皇朝也好,个人也好,在岁月面前p也不算一个,可能还比不上一粒尘埃! 自从来了大名,所做的一切无意也好有意也罢,不能不说没有推动皇帝清扫武林势力的进程,大名百姓生活的安稳也有他这个穿越者的一份功劳! 然而,大名也好,百姓也好,自己也好,不过是这天地之间的匆匆过客。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它既属于任何人,又不属于任何人! 皇朝或许比个人存在的年月悠长,但远远比不上传说中金丹修者五百余年的寿元。 只有不停修行,不断突破,递增寿元,这人生才有前路可言。 活得久,活得长,哪怕有无数敌人,岁月也会助你打败对方,连亲自动手都不需要。 一连串的想法在脑中绽放出一颗颗星子,璀璨夺目,犹如流星。 李真只听到一声惊呼“李真!”,整个人便如同褪去了一件沉重的袍子,轻飘飘地翱翔在天地之间。 花满楼惊骇地看着眼前一切,整个人如同被万年寒冰冻僵。 正欲告别,李真忽然陷入顿悟,天地间一片静寂,某种玄之又玄悄然降临。 他微眯着眼感悟着那玄妙,意犹未尽之时,眼前的李真竟然如遇火的雪人一般,为玄妙所化,亦或者融入其中。 花满楼满眼惊惶,下意识地大喊出声,试图唤醒李真,只要能醒来或许便不会消失? 然而,李真犹如石雕铁铸,完全没有反应。 全力运转内气,还未冲到跟前,躯体便在两息内融化,消失无踪。 灰飞烟灭,或许他不该用这个词,因为李真并没有留下灰,也没有留下烟,而是消失无踪,如同空气。 顾不上刺痛的嗓子,花满楼在李真消失的地方搜索数遍,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李真神秘的消失了,如同数年前神秘的出现。 回到福州府六扇门分部,花满楼便以总捕头的名义传令全境,寻找神医李真的下落! 回到书房,坐在书案前,怔怔望着眼前摇曳的烛光,花满楼神色恍惚。 难以相信,李真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消散了,比这蜡烛燃尽后余留的青烟还不如。而那一切便发生在他眼前,再无第二个人看到。 无数次他自我怀疑,看到的那些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觉? 若是六扇门能找到李真的下落,那就证明了是幻觉或者幻境,如同在太清秘境中经历的一切。若是找不到,那么……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他不由回想起两人的相识相知。从李真第一次找上百花楼,以治疗眼疾为交易条件,到今早茶楼相会,一幕幕鲜明无比,似乎并没有在岁月的侵蚀下褪色。 “李真究竟是什么人?那般的消失究竟是生是死,是幸还是不幸?”花满楼喃喃自语。 不是不担心,但他自来知道李真有些神秘,哪怕并不知道对方的跟脚。若他不知道,相信江湖上也没人知道。 “不,或许有一个人知道,风满天。” 数天后。 “什么?李真消失了?光部查无踪影?”风满天猛然站起来,差点带翻沉重的官帽椅,“究竟怎么回事?” 花满楼看着失态的风满天,揉了揉眉头,苦笑着将李真消失的那天看到的一切详细讲了一遍。 “躯体化了?不可思议。”风满天牙齿咬得格格响,“仙门出现后怪事越来越多。” “李真,他究竟是谁?”花满楼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风满天吃惊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你竟然不知道?!” 花满楼摇头:“李真从未讲过过往的经历。六扇门也无记载,或许听风楼会有?毕竟万事万物都在风的沐浴之下,不是吗?” 风满天迟疑了下,到底道出了真相:“林仙儿,李真便是林仙儿。” 1、法号无花 “无花师叔祖,主持让您晚课时给新入门的弟子讲一卷《金刚经》。” 李真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便飞快垂下眼皮,掩饰住其中的震惊。 胸口心跳如雷,他微微点头:“好。” 传话的弘则见此,忙行了个礼,悄悄退出禅房。 然而,七岁的小和尚却再一次拜倒在对方的出尘之姿上:“小师叔祖果然如同传说的一般,色如春花。尤其眉间一粒胭脂痣,反倒在宝相庄严之外再增一抹神圣。难道这个模样便是传说中的佛子的模样?”挠挠光秃秃的头皮,弘则表示自己年龄太小,很多都不懂,还要多向寺里的前辈学习。怎么说,南园寺也有数千年的深厚传承,可千万不能小看。 望着小和尚的身影消失在竹帘外,李真再次打量周围。 这是一间禅房,雪白的墙壁,窗棂和木门上挂着竹帘。 南面窗下一张乌木大书案,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书案左边是一个堪比荷花缸的画缸,里面有数卷已经裱糊好的书画。右边靠墙是书架,放着手抄的佛经。 他正盘坐在禅床上,面前是张矮几,摆放着整套茶具。茶具均为龙泉细瓷,雨过天青色,细腻、清雅、轻薄。无疑是瓷器中的精品。 不仅如此,禅床的另一头的木箱上还摆放着古琴及围棋。 摸摸光秃秃的头皮,李真乐了,感情自己变成了和尚。 目光无意识扫过书案、围棋、古琴,猛然倒吸一口气,还是个有数门特长的和尚。从前他只会弹钢琴,简单的《致爱丽丝》什么的。 闭上眼睛,试着读取记忆,法号竟然是无花?人称六如和尚,在莆田南园寺出家,为主持最小的师弟? “吁——” 放下了心,差点以为变成了那位与楚留香相爱相杀的无花。 想到小和尚弘则的传话,他赶紧从禅床下来,趿拉着鞋子,走近书架,找出《金刚经》,打算复习一下。 目光透过窗户望了望天色,不过未时,时间还多的很。 …… 自从去岁四月中在庙会见了朱家阿瑛,冯生便觉得心丢了。 不管吃饭、睡觉还是读书,那个曼妙的身影总会面带笑靥、双眼含情地凝望着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鲜活地刻在骨髓、灵魂里。 阿瑛很少出门,但每次出门都在初一或十五,或去南园寺上香,或去月老祠求签。 这也给了冯生机会,让他在这几天里寻找时机拉近与心上人之间的距离。 今天又是一个初一,冯生很开心,一大早便从家里出来,等在朱家宅院前。 朱家所在的巷口有个亭子,亭子下是眼水井,叫做“福寿井”,周边人家都到这里来汲水或者淘洗,而此时,冯生就躲在这亭子里,偷窥着朱宅的大门,等着阿瑛出门。 等啊等,等到阳光一路北移,从天井西滑到西北,等到来井边汲水的人来来去去,等到巷子里人声鼎沸,等到孩童奔跑嬉戏…… “吱呀——” 就在冯生等得心焦时,黑漆大门从里面打开来,一辆清油牛车驶了出来。 若是靠近一些,便能听见车厢里少女娇俏软糯的低语声。 冯生听到这声音,一脸陶醉。 待到牛车“哒哒”的远走,他整个人失魂落魄般痴痴望着渐行渐远的牛车,直至看不见影子。 怎么不去追?耳边似有低语。 冯生如梦方醒,急急踏出一步,朝着牛车的方向狂奔而去。 此时天色已不早,路上行人众多,更有不少马车、牛车、骡车。 冯生放眼望去,有几辆都是清油牛车。看看这辆,又看看那辆,一时有些迷惑,不知哪辆载着阿瑛,脚下随之一顿。 微风吹过,一缕幽香从其中一辆车厢里飘来,是淡淡的玉簪花香。 冯生精神一振,紧跟上这辆车。 此时,他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好,神清气爽不说,身体还十分轻盈,颇有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一路跑一路跟紧前面的牛车,他知道,牛车里就是朱举人的女儿阿瑛。 对冯生来说,这一天是幸福的。 他随着阿瑛在南园寺里厮混了一天:陪着阿瑛喂食放生池里的锦鲤,一起吃了寺里的素斋,甚至还陪她小睡了一会。 傍晚,阿瑛回了家。 想到和心上人又要分别半个月,冯生心里一阵苦涩。 茫然间,冯生毫无所觉,一路跟着阿瑛回了朱家。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一早,冯生正坐在阿瑛的房间里,看阿瑛对着琉璃镜梳妆。 阿瑛梳洗好,拿起坚果逗着屋檐下挂着的八哥,八哥叫道:“早上好,大美人。大美人,早上好。”直逗的阿瑛咯咯笑。 冯生羡慕地看着八哥,想着自己若是八哥该多好,那样,阿瑛就能将他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宠在手里。 他于是站起身走过去,朝着阿瑛行了个礼,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感到一阵吸力,身体似乎旋转了几下,又重重落下,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嘴里机械地喊着“大美人,大美人,要坚果,要坚果。”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是冯生梦想的,变成了那只八哥,每天都和阿瑛一起度过,陪她看书,刺绣,弹琴。 阿瑛也把自己的一些心事、苦恼说给冯生听,尽管冯生无法给予回应。 这样的日子既快又慢,两年过去了,中秋节来临。阿瑛带着侍女去观灯,舍不得冯生,就让家丁也带上了它。 天上明月高悬,牛奶般的月光静静的挥洒着,出来观灯的人们面带笑容,一边欣赏着花灯,一边品尝路边的各色小吃。 孩子们嘁嘁喳喳说笑不停,兴奋不已,小胖手点点这个灯,又指指那个灯,争辩哪个最好。 灯会上流光溢彩,火树银花,不少商家还搭起了两层高的灯楼。 阿瑛带着冯生缓缓走到一座灯楼下,这座灯楼挂着刘海戏金蟾、八仙过海、嫦娥奔月等传统题材的花灯。灯上描绘的人物个个栩栩如生,在烛光的照耀下,好似活了过来,随时能从灯里走下来。 刘海戏金蟾里的金蟾跃在半空,眼里对金钱必得的狡黠让人一目了然。而奔月里的嫦娥衣袂翻飞,似乎随时会飞回月宫。一双眼珠更好似白水银里嵌着两丸黑水银,明亮多情,十分传神。至于八仙里张果老的坐骑小毛炉四蹄腾空,前右方的蹄子微抬,像踩在祥云里,真真仙气十足。 2、离魂症 人越来越多,灯楼被挤的咯吱作响,摇摇欲坠。 “啊——” “快跑,灯楼要塌了!” 你挤我我挤你的人群中不知谁忽然高喊一声,尖锐的嗓音冲破嘈杂的环境混音,透入每一个正奋勇推搡的人耳中。 “要倒了——” “快,砸死人了——” 这下不得了啦,灯楼下的人群挤得更厉害了,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恨不能第一个脱离危机。 不时有人被踩倒在地,发出惨厉的痛呼声及怒骂声。 拥挤的人群越发紧张,更加用力地推搡,一时哭叫声、呼喊声、谩骂声此起彼伏,好一片混乱。 “轰隆隆——” 灯楼不堪挤压,终于倒了下去。 红通通的火舌从花灯里窜出来,放肆地舔舐着灯楼上一切可燃烧的东西。 灯楼本为毛竹搭建,哪里能抵御火焰的侵蚀? “比剥比剥”的燃烧声伴随着火焰炙烤的呼痛声,带着满满的恶意扑向乱糟糟的人群。 冯生拍着翅膀飞在半空,好不容易找到阿瑛,她发饰纷乱,形容狼狈,站在一根摇摇欲坠的柱子下。 那柱子干燥无比,已经为火蛇攀援,似乎随时便会倾倒,砸在阿瑛身上。 冯生不禁心下焦急,猛然冲过去,挡在阿瑛前面,展开双翅,想推开柱子。 但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阿瑛险险避过柱子,在家仆的保护下,狼狈回府。 到了府上,清点人手,才发现八哥丢了。 回想起那汹汹大火,猜测八哥凶多吉少,心底一片黯然,有惋惜,有遗憾。 只不过,伤感是短暂的,朱举人见女儿丢了宠物闷闷不乐,很快便又为她寻了只雪白皮毛、蓝色眼睛的波斯猫。 阿瑛爱到不行,不过几日,便将那只勇敢救主的八哥丢到脑后去了。 “我儿子什么时候能醒?快两个月了,他娘头发都愁白了,唉。”冯生的父亲愁眉苦脸地低声道,额头皱纹深如刀刻,满脸风霜更显憔悴。 大夫见他自从儿子病倒,整个人看起来足足老了十岁,心下不忍,但也没有好法子,只能无奈建议:“身体已经无碍,要不请法师瞧瞧。” 冯父急忙问:“哪位法师修为深厚?” 大夫轻叹一声:“南园寺的无花大法师精通佛法,为人和善,就请他吧。” …… 李真一边运转归藏经心法,一边默念金刚经。 归藏经的本质便是“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中”。只要想,便能通过其特有的宏大原理及通识推演出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律,是从一般到个别,普通到特殊。 对金刚经的理解,与脑中原有的记忆相比,李真自然更为高深。 随着经文一遍遍的念诵,他发现穿越自带的忐忑、惊慌消失了,情绪变得缓和,心灵获得平静,连深藏灵魂的仇恨幽怨等消极情绪都被一点点洗去。 “诵经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好处?曾经以为只是种心理安慰,甚至封建迷信。时移世易,看来固守的观念也需随之改变。” 人初初诞生时,灵魂剔透无瑕,但在岁月、世俗、七情六欲的浸染后,变得沉重、腐朽,布满孽毒,而佛经便是濯洗它的灵泉。 多听甚至多诵读几遍佛经,并持之以恒,人的灵魂会再度变得通透轻盈。 诵经完毕,李真便拿出数串佛珠,有砗磲的,有楠木的,但多数都是菩提子的。 佛珠用来馈赠施主,需要开光,而取代了原主的他接手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搞定此事。 信徒常说开光,那么开光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开光是出家人的基本功,也是僧人弘法利生、广结善缘的方式之一。 它指的是借助佛、菩萨的加持之力给指定的物件灌注正能量,以影响人体循环。所以在什么地方开光、在什么时候开光,其实差别并不大。并不是说,这里请的就灵,那里请的就不灵。其实灵不灵,只跟本人有关,只跟开光的僧人的修为有关。 这也是高僧开光的物件比普通僧人的珍稀且受吹捧的最大原因。 作为佛法高深的一名“佛子”,无花开光的物件向来供不应求。施主,尤其是女性施主对其十分吹捧,肯花大笔银子“请”回家。 开光一般有四种方式。 第一种,佛教强调慈悲喜舍,所以开光是无偿的。当然了,供奉是随喜的,即是根据自己的条件捐香火钱。这与道教不同。道教讲究“法不空施”,收取一定的费用是合理的,开光向来明码标价。 第二种是请民间专业人士比如风水师帮忙开光,这种也是明码标价的。这马马虎虎算道教一脉。 第三种,还可以请在家修行的居士来帮忙,也就一顿饭钱或者一些水果、礼品。 第四种是最省心省力省钱的一种,那就是信徒自己念大悲咒。只要对着要开光的物件持诵大悲咒二十一遍,也是加持开光。 南园寺本身便有人专门负责法物流通,出售开光的玉佛玉观音菩提手串甚至《金刚经》之类。只不过这些开光的东西自然与主持、佛子、名僧专门开光的不同。人,谁不认为自己是最特殊的,是唯一独特的?有条件,自然也会追求开光的独特性了。 右手握着的佛珠自无花出家后便陪在身边,早就被盘出包浆,圆润光滑,隐隐透着佛光。 为什么高僧的佛珠宝贵?那是因为他日常少不了念佛诵经,上面侵浸的正能量已经不是数十遍《金刚经》、大悲咒,而是数百、数千遍,那是高僧在时光中凝结的修行,是可欲而不可得的法器。 沐浴焚香后,李真盘坐在禅床上,闭着眼睛念经。 随着佛音在空气里传播,经文激发出的正能量因子不停汇集、交织,并随着抑扬顿挫一刻不停的念诵缓缓聚集到菩提手串上,在手串表面形成一层光膜。 菩提子似乎也随着正能量因子的不断融入变得光滑、润泽,如同被把玩数年后形成的包浆。 等将十串手串全部开光完毕,李真一一检查对比,竟然是第四、第五串融入的正能量最多,带着它们,完全能鬼祟退散,百邪不侵。 随后,他又将自己带的佛珠拿在手里,再次附加正能量因子,也就是再开光。 佛珠的木质显然要更好,容纳的正能量因子是菩提子所不能比的,直忙到傍晚才堪堪搞定。 抹着额头的汗,李真自言自语道:“以后再也不能自不量力了,差点搞到虚脱。” 诵经时,神识能清楚看到经文与空气相激产生的白色正能量,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佛像、寺庙建筑上附着的佛光,真的如惶惶大日,明亮刺眼。 不知道是所有佛法有成的僧人都能看到这番景象,还是只有他是特殊的。 “这个世界不简单。” “要正视佛教经典典籍的阅读与学习。” “难道这个没有元朝的世界连运行规律也不同?有佛光、佛子,是不是就有鬼怪?” 没错,这个世界没有辽国,没有西夏,没有大理,大宋是个大一统的国家,幅员辽阔,不弱于大唐。此时是大宋泰丰年间,并不是另一时空的蒙元,也就无从判断后世会不会有个朝代大名或者大明取代大宋。 天地间的元气的确比大名浓厚,但有没有滋生异类,还真不好说。 当日,这或许是因为无花还未到出门游历的年龄。 南园寺的寺规要求本寺弟子年龄达到二十五岁,武功达到三品才能下山,而无花不过二十二岁,还早得很。 用过晚膳,李真便去佛堂,按照主持的要求给上晚课的僧众讲经。 他先是做晚课,诵经。 当抑扬顿挫却又犹如呼吸般自然顺畅的诵经声在空旷的修行室里响起的时候,回声不断,犹如数个无花在一个无花的带领下念诵经文。 一个人竟然能造成这样的效果,震惊了其余数百僧人。 往日,他们这些修为浅薄的做早晚课时,回声可从来没有这么响亮。 要知道修行室的建造类似歌剧院、教堂的建筑原理,待分贝达到一定高度,就能产生类似剧场的效果,让身处其中的听众被立体声环绕,清清楚楚听到演讲者发出的声音。无疑,演讲者的声音是否足够洪亮起决定作用,而对声音起决定作用的原因之一便是修为的深浅了。 不仅仅是声音,就连经文的流畅度也不能比。尽管他们诵经的时候也很熟练,但若是稍不留神很容易跳过某个字段,更容易在念到不熟悉的字句时停顿,磕磕巴巴。这同李真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的念诵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僧人们默默望着毫无所觉的李真,根本升不起与其一较高下的想法,佛子果然不同于普通僧人。差距太大,或许此生都难以望其项背。 李真正投入的诵经,完全不知道自己一骑绝尘,把南园寺的诵经水平拉高了数个档次。 在修行室里念经有助于佛光的激发。建立这所寺庙的祖师定然也是个能看到佛光的高人,为后世弟子的修行留下了捷径。 不知道过去的数千年诞生了多少能看到佛光的先辈,而这些先辈又达成了什么成就。 一圈圈地运转归藏经,吸收淬炼着佛力,李真又一次顿悟,哪怕口中的经文并没有停下。 若有人开了法眼,就会看到他周身被圆光环绕,犹如光圈,那是自性智慧之光明,也是修行之彼岸! 师兄弟们看到李真的样子,心中再次哀叹,果然是佛子转世吗?和尚与和尚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翌日。 做完早课,李真才见到本寺主持、师兄无因。 无因的院子种满银杏树,黄澄澄的叶片落了一地,犹如金色的地毯。一条黑灰白三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这地毯从院门一直延伸至禅房。 踩踏着昨夜秋风吹落的银杏叶,李真不急不躁地走入房间。 入目便看到无因,他看起来年近花甲,胡须、眉毛雪白,清瘦有余,虽然脸上笑意不浓,但看人的时候,眼神柔和,目含慈悲,让人不由自主拜服。可以说,这位和尚卖相极佳。 此时,无因正接待客人,本县县令王意之。 王意之神情激动:“过去的半年,已经不下数十人患了离魂之症。据大夫所云,离魂若超过三月,病人便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大师,这一定是鬼怪作祟,还请南园寺出手相助。” 无因捋着胡须,沉吟道:“大人莫急,这次便让师弟无花前去处理,是鬼怪便超度了对方,是人为疫病,师弟医术高明,也能彻底解决。” 见李真悄悄的坐在一旁,无因又道:“师弟,王大人所言之事,便全权托付给你。这次也算是你历练前的热身吧。” 李真微微点头:“好。”又问王县令,“离魂之人的档案还需借给小僧一观。” 王意之年龄不过二十七八岁,考中进士后被家族安排到了莆田为官,尚不足一年。他本就对现状不满,岭南可是以烟瘴闻名于朝廷,体弱之人病死在任上的不在少数。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年,偏偏爆发了离魂症。不想管也必须要管,万一哪天离魂的变成自己及家人呢? 将视线移到一身月白僧衣的无花脸上,王意之顿时呆住。 这和尚生的如此貌美,其色灼灼犹如明珠,偏偏还自带圣洁之光,让人升不起亵渎之心。 这一刻,他仿佛才明白书上所写的所谓“蓬荜生辉”、“明**人”是何等恰如其分。 “你……你怎么会做了和尚?!”王意之吃吃道,满眼不可思议。 李真淡淡道:“小僧无花,施主有礼。” 王意之顿时面红耳赤,为自己的唐突羞愧,更为自己的无礼抱歉:“对不住,实在是无花法师生的太过出色,在下一时失态。对不住,恕罪则个。” 无因笑眯眯地道:“我师弟的确生的好,老衲哪怕看了几十年也没看腻。王大人如此,实属寻常,不怪,不怪。” 忽然,他又笑道,“要不是师弟的这副容貌,当年师父或许还不会力排众议,收入门下呢。” 王意之好奇道:“哦?莫非还有什么缘故?” “确实有。” 3、失窃 许诺尽快将有关离魂症的资料送来,王意之便告辞而去。 “师兄叫我来,便是接手这件事?” 无因点头:“师弟一直在寺中清修,尚未有机会接触红尘俗事。三年后便要下山游历,处理离魂症爆发的任务便当成你的第一个任务吧。” 李真点头:“我会认真对待。” 无因又交代了几句,李真才告辞离去。 许是因为地处南方沿海,当晚一场台风从莆田过境,声势不小,狂风暴雨,吹倒了不少树木、旧屋。 若按现代的算法,阵风最高达到十二级,降水超过十公分,气温骤降,更是足足低了十度。 南园寺在风雨停歇之后,便组织救灾施粥等活动,李真更是去参加了义诊。 一时之间,官府也好,李真也罢,顾不上调查离魂症的事,都忙着台风灾害的善后。 忙了一天,刚回到住处,弘则便找上门,称无因有事相商。 李真顾不上洗漱,赶紧去了方丈室。 无因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李真,忙放下笔,轻声道:“来了,快跟我来。”边说边带着人往外跑。 李真满头雾水,心中迷惑不已。不过,他脚步却并不迟疑,而是跟着对方往外跑。 两人就这样从方丈室跑到香积厨。 无因指着香积厨低声道:“五天前,擅做素斋的本真禀告说后厨失窃,求我调查。我查了,可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在香积厨做工的人都没有嫌疑。诡异的是不管做素斋的素肉、素鸡鸭藏得多好,每日都会少上十几斤。莫得法子,师兄只好整夜整夜蹲点,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还是照常丢失。” 李真看了看厨房,问无因道:“你说的素肉全都是烧好的?” 无因点头道:“可不嘛。这天太热,厨房卤了素火腿、素鸡、素鸭等素肉,给僧众补充营养及盐分,毕竟这天流的汗可不少。” 李真道:“莫急,不管什么小贼,一定捉住。瞧你眼睛通红,是不是没睡好?” 无因摇摇头:“不会,不会。晚上蹲点,白天还是可以打个盹的、” 李真看着他略微憔悴的脸色,布满血丝的双眼,双手压住他的肩膀,语气生硬地道:“好了,师兄,现在去好好睡一觉。有了消息,会及时汇报的。” 无因张张嘴想反驳,但是在看到李真严肃的表情的时候蔫了,不过嘴里还是小声嘀咕:“不过几日没睡罢了,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担心偷盗的小贼罢了。” 李真认真道:“师兄,我知道你的担心。你不是吝啬每日少掉的十几斤东西,而是怕有心之人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伤害僧众及香客信众。放心,无论如何,无花都会查清楚的。去休息吧,等睡醒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 李真的话恰恰说到了无因心上。这也是他不放心别人,偏偏找来李真的原因。 师弟虽说不够世故圆滑,却谨慎细心,更兼修为深厚,佛法高深,让他去查再妥帖不过。 据本真讲,厨房每天卯正,也就是现代的五点开始烹饪,一直在灶上炖煮,以备午膳所用。寺院连僧众带香客每天约有三百人,香积厨每天做五十斤素肉,准备的刚刚好。这也是为什么少了十几斤便能发觉的原因。 听了本真的介绍,李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没烧的素鸡素鸭是早上送来还是晚上送来?” 本真道:“每天寅正的时候负责杂役的师弟会送至香积厨。” 李真示意明白,让本真收工。 本真不肯离开,而是坚持陪同。 李真无奈,便同意了。 “你打算守一夜?没必要,凌晨过来也不晚。”本真劝道。 李真摇摇头:“当然是明日过来。我怀疑不是常人所偷。要么是有点修为的人,要么是灵怪异兽。” 本真长大嘴巴:“灵怪?” 李真测测对方并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笑了笑。心中却暗想,说不定修为还不低呢。香积厨里的僧众多多少少懂点拳脚,比常人五感灵敏,而他们却没有发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入夜。 天空数颗星子像宝石一样忽闪忽闪,若不是那一弯望月,还以为是蓝丝绒上镶嵌的钻石。 “梆梆梆——” 打更声远远传来,李真才知道已经到了次日寅时。 抖擞精神,过去整夜都未有异常,或许那偷儿此时正在前来的路上。 隐在房梁的阴暗处,运转归藏经,敛息至极致,他很难被人发觉。 又过了一会,香积厨里响起了脚步声,上工的厨师们正忙着将当日清晨送达的食材烹饪,自然也包括素肉。 淡定地呆在房梁上,纹丝不动,李真放出神识,仔细观察着周围,唯恐有一丝遗漏。 就这样,一直到了巳正,也即十点钟,素斋烧好,浓郁的香味布满整个空间,让人止不住涎水直流。 李真看着做好的素斋,不由感慨,难怪被偷,本真手艺可真不错。 “咻——” 一声细如蚊蝇的轻响惊动了李真。他忙看过去,神识里一只肥的如同圆球般的橘猫正蹑手蹑脚的走到大陶盆边,将里面素肉、素鸡鸭吸入嘴中。 不过瞬间,十几斤豆制品便进入了橘猫的腹中,而它的肚子并没有变大多少。 李真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奇怪的是大厨及帮工全无所觉,橘猫在他们眼中如同隐形。 吃饱的橘猫抬起前爪舔了舔,又伸了个懒腰,随后便往半空一纵,推开窗户,跳出厨房,往寺院后面的云台山飞驰而去。 李真忙悄悄跟上。 橘猫的动作很快,爪底似乎有空气旋绕,将它托起,不一会便入了云台山。 当然,后面跟着的李真动作更快,并没有被它甩开。 前后两拨人,或者说生物,谁也没惊动谁,就这样悄悄跑进了云台山深处。 云台山离海边百里,方圆九百里,群山绵延,层峦叠翠,有飞瀑流泉,奇岩怪石,珍禽异鸟。这里有数种珍稀兰花、沉香木。 尽管如此,李真也从未到过云台山深山。 跟着橘猫穿过一片片树林、一道道溪涧、一片片石林,光线由明到暗,又由暗到明,再复暗,走了两个时辰后,眼前景色忽变,橘猫便消失在一处断崖。 李真跟了上去,仔细查看这处灰色断崖,发现除了跳下去,无路可走。 “幻阵。”他低声喃喃道,身体向下一跃,并未感觉到失重,反倒像朵蒲公英在风中漂浮,轻飘飘地到了地上。 眼前出现一片草地,绿草如茵,中间有条银色溪流哗哗流向远方。 顺着河流往前走了约一里,就看到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壁。 壁立千仞,仅一条狭长的小路能够穿行,如同整块巨岩被天刀砍成的一道裂缝。 顺着这小路往里走,穿过石壁,是一片山谷,里面植物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顺着植物中的鹅卵石小径走,先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是片花园,遍植奇花异草,香气扑鼻,有蜜蜂蝴蝶飞来飞去。 再往前,小路两边栽着果木,有樱桃、枇杷、荔枝、桃子、菠萝蜜、芒果、山竹、榴莲、椰子等等,南北方四季水果都有,且看起来都已成熟,果实累累的挂满枝头,等待采撷。这些果木每种不过两三株,品种却很丰富,主人无疑很会享受。 再往里是大片药田,有的像人参灵芝之类李真认识,更多的不认识。 李真一阵激动,暗想:“灵草园啊,许多在大名已经绝迹的灵草这里竟然也有。” 看来主人是修行者无疑,就不知道修为有多高,好不好相处。 脚下不停,耳边渐渐听到流水飞瀑的轰鸣声。 举目望去,药田尽头是一个飞瀑直下的深潭,深潭水面上盖满了绿色荷叶,间或点缀着各色莲花,而一栋竹屋就建在潭中,以四道九曲桥勾连四方。 李真扬声道:“有人吗?有人在吗?意外来此,还请道友相见。”一边开口试探,一边缓缓走向竹屋。 竹屋似乎并没有人。一楼是普通的待客厅,桌椅摆设齐全,桌上茶碗里甚至有微温的茶水,好似客人刚走。二楼是卧室、书房,卧室因为是私密的地方没有查看,只看了书房。书房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好多书架,可书架也是空的,片纸未留,好似主人搬走多时。三楼则是处藏宝室,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字画箱口大开的摆在那里,就像故意让人知道里面的东西有多珍稀宝贵。 神识看到的东西让李真有些困惑,暗想:“什么情况?莫非隐居的修者已经搬走了不成?肥猫呢?” 就在这时,那只肥肥的橘猫从一片磨盘大的荷叶下伸出脑袋,嘴里还叼着一条全身银白近乎透明的鱼,那鱼有三尺来长,正摇头摆尾,死命挣扎。 见到外人,橘猫似乎也很吃惊,呆呆地叼着鱼一脚踩在一片荷叶上,一脚浮在水面上,头上还挂着数片绿萍。 李真见它这个模样,猜测它或许已经开智,便柔声问:“小家伙,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橘猫惊醒过来,飞快从潭水中跳出,几个飞跃,到了李真跟前,围着他转了几圈。 这时,清朗的男声传来:“道友有礼,还请寒舍一坐。” 李真缓步走进竹楼,只见原来空荡荡无人的客厅里一个二十八九岁模样的俊朗男子正坐在主座上喝茶。 见李真走进,他纹丝不动,扬扬眉毛说:“小和尚,你怎么来了这里?有何贵干?” 李真拱手,笑笑道:“寺院失窃,跟着小贼而来。” 男子伸手拿起果盘里一颗果子丢向肥猫:“让你嘴馋!被人家追上门讨债了吧?!”说着,还拿眼斜视着李真。 对方既不邀请他坐下,又不请他喝茶,李真心中不快。 男子哈哈一笑:“在下郑思远,小和尚快快坐下,喝几口茶。一路追来,辛苦了。” 李真点点头,果断坐下,甚至毫不顾忌地喝了茶。 “小和尚法号是什么?”郑思远问。 “小僧无花。” “无?已经过去百年了吗?”他脱口道,“无花,有意思。” 随后,他微闭双眼,伸出手指不停掐算。良久,突然呕出一口血。 睁开眼,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他看向李真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其中的情绪十分复杂,但是李真不明白是什么。 “可是有不妥?” 郑思远微微摇头:“不可说。”随后,他又道,“这小家伙除了偷吃,可还闯了什么大祸?” 李真将抓偷儿抓到橘猫头上的事讲了讲,并表示没有闯祸。 明白了详情,郑思远放声大笑:“罪过罪过。它呀,一向顽劣,没想到胆子这么大,竟然偷偷出山去偷吃了,估计是嫌弃我不会做菜。不过,它可不是猫,而是一只虎仔。” 李真恍然大悟,前世只在动物园见过成年老虎,还真分不清两者的区别,橘猫成年后体型不比老虎小多少。 事情搞清楚后,李真便不再在意,还主动交流了一番修行的体会,才告辞而去。 郑思远将一只木盒递给李真道:“送块虎威赔礼。如果有空,还请再来寒舍喝杯水酒。” 李真忙伸手接过,并再三致谢。 回到寺里,已经到了下午申时,睡饱了的无因已经起来,正焦急地等着他。 “如何?”李真刚进门,还没开口,就被无因一把抓住。 李真微笑道:“幸不辱命。” 无因道:“先坐下喝点酸梅汤歇歇再说。” 李真点头,接过无因递过来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嗯,里面放了细小的冰粒,果然爽快。 缓过来后,李真才慢慢将经历讲了一遍:“师兄,那只虎仔可能还会来吃,就麻烦本真多做点吧,银子郑思远要给,我却推辞了。” 无因捋着胡须道:“没问题,只要虎仔不捣乱就行。” “哦,对了,郑思远送了块虎威。”想到分手时的赔礼,李真又道。 “虎威?老虎身上的威骨?” “应该是。相信郑思远不会搞错。” “原来威骨真得存在,我还以为是传说呢。” 4、救治 “虎威你知道多少?”无因微笑询问。 无花自小便过目不忘。二十年下来,自身所学已经不能简单用“博学强记”四字概括了,博古通今只是实事求是。 李真低头想了想:“野史上讲,做官如果佩戴虎威能如虎添翼,仕途顺利。反之,若是白身佩戴,却会招祸,容易为人嫉恨,一生难有所成。” 无因微微点头:“然。虎威便是虎之威骨,位于肋骨两侧,呈乙字形,长约一寸,须破肉取之。老虎的尾部也有,不过不如肋骨旁的效果好。此外,《本草》上还提到虎威能治疗小儿惊厥,是一味难得的良药。” 李真赞叹:“原来如此。师兄果然是师兄,师弟不知还有这种说法呢。” 并不是真的不知,而是从记忆中了解,无因虽然性格疏朗,但却有些小虚荣,尤其喜欢掉书袋。因与无花年岁相差最多,虽说算不上嫉妒这个师父的关门小弟子,但一有机会,便蠢蠢欲动,想与其比试一番。要知道,在小师弟无花出现前,称得上“博学强记”的可是他这个大师兄。 无因见考倒了无花,心中得意,脸上却故作矜持:“这种说法不确定是传说还是有事实可据,老衲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说话间,他瘦长的手指捏着银白色的虎威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除了形状奇怪,似乎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嘛。”低声喃喃着。 李真也无从确定。 虽说在科技落后的古代,打死老虎是不容易的事——要是容易,也不会数千年只有一个景阳冈打虎的武松流传于世,且武松打虎还只出自话本。 但,这个时空究竟是不是玄幻世界?时间太短,信息太少,并不能武断,简单得出结论。 已知不可怕,哪怕难于上青天,在已知条件下,总能一一试过寻找到的解决方向与方法。反而未知更可怕,因为前路有无数种可能,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也未必能找准方向,更不要说找到相应手段来应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付出的不仅仅是精力,还有时间成本,而时间是不可逆的,时机稍纵即逝。 观望,才是他这个异世来客目前该秉承的态度。如同蜗牛,伸出触角小心试探新环境才可靠。 只是,想到曾读过的短文,他笑道:“有篇不知真假的文章曾记载了一则有关老虎的趣闻。” “说来听听。” “文中说,夜晚时分,黑暗笼罩,老虎一只眼睛发出光芒,另一只眼睛视物。一旦遭遇这种光芒,猎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放箭射杀。如果老虎被射死,光芒会没入地下,化为一块白石。而若找到这块白石,佩戴在身上,便能夜间视物,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无因摇头:“谬论。” 李真解释道:“绝非一般猛虎。许是变异灵虎?” 无因则道:“若是普通猛虎,或许是巧合之下发现白石。说什么光芒所变,分明是穿凿附会,夸大其词。” “师兄说的是。”李真微微颔首。 “这虎威你便守着吧。许是还有什么其他功用需要发掘。” “是,师兄。” 两人又聊了几句救灾义诊的事,便散了。 休整一夜。 次日一早,李真便往后山而去,那里有南园寺的药园。而他最近的工作便是炼药,以完成原主接的宗门任务。 穿过后殿隐蔽的山门,顺着密道走了半个时辰,入目便出现一株巨大无比的葡萄树。 葡萄藤高达数仞,浓荫遮地,方圆足有十丈。站在下面,抬头望天,犹如帷盖罩顶。 不仅枝叶茂密,藤上更是挂满串串葡萄,浓紫果实粒粒饱满,晶莹欲滴,让人惊叹,绝对是天地造化之功。 看看周围,这一片没有其他植物,唯有这株巨大无比的葡萄树,霸道如斯,还真不负其“草龙珠帐”之名中的“龙”字。 这些葡萄一直被用来招待寺中贵客,还从未酿过酒,不知味道如何。 刚要伸手摘一串试试糖分多寡,便被藤上弯弯曲曲的葡萄须给惊到了,这些须上竟然有吸盘,如同蛇一样发起了攻击。 视线中无数条或长或短的青蛇扑向李真,左躲右闪之下,一时避开不及,手背竟然被袭中一下,瞬间冒出红点。 “犀利。”肉食植物果然凶残。 “这葡萄味道更加甜美了。”李真如是说。 内气运转,剥掉葡萄皮,果粒飞入口中:“唔,唔。” 果然不比长春谷禁地中的灵果差。 有笔记记载,贝丘西南的山里有处葡萄谷,里面铺天盖地的全是葡萄,美味多汁,被人称为王母葡萄。不知比这草龙珠帐如何? 那处葡萄谷的传说很神奇,可以进去吃,但是绝对带不走。若是贪心想带出葡萄谷,就会在山中迷路,回不了家。要不怎么说叫王母葡萄呢,大概怀疑那是王母的果园子,不是凡人可以拥有的。 穿过葡萄园,又走了近半刻钟,来到一片方圆数丈的黄泥地。 黄泥地光秃秃的,看起来颇为干燥,但却种着十数棵一人高,干巴巴、瘦弱的树苗。树没有叶子,枝干上长满倒刺,上面却挂满了鸡蛋大小的果子,果子的形状、颜色都与枣类似。这便是四味木了,是本界特有的植物。 果子味道多变,用竹刀刨开是甜的,用铁刀刨是苦的,用木刀是酸的,用芦刀是辛辣的。 吃一颗,可保三天不会饥渴,特别适合行旅之人,颇为神奇。 四味木种植不易,数千年下来,哪怕南园寺专门有人种植,也不过十几棵。 拿着身份令牌,李真入阵摘了些成熟的四味木果准备炼制辟谷丹。 继续往里走了一刻钟,穿过山谷,景色为之一变。 这是一处无垠的灰黑色空间,一道道环形的火山口犹如大地肌肤上的伤疤,狰狞丑陋。大片大片的黑色火山灰与凝固的火山岩浆一望无际,没有绿色,没有鸟鸣,更没有人声,像是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死寂一片。火山岩浆凝固后形成了形状各异的岩洞,身处其中,如同处于外星表面,让人油然而生一腔孤寂绝望,与整个空间呈现出的死灰色调遥遥共鸣。 李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继续穿行。 炽热的空气犹如炙烤,他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一直走到最大的一处火山口。 硬着头皮从火山口一跃而下,并没有感觉到失重,如同踩着云朵一样缓缓落到底部。 火山底部和想象全然不同,没有翻滚的火红熔岩及火焰,而是大片长着草莓状藤蔓植物的园子。 靠着园子有排房屋,那便是炼丹房,有地火可用,用身份令牌即可入内。 角落里站着一棵长着乌黑焦枯枝干的参天巨木,上面挂着数个树屋,是弟子的临时住处。 李真随意走进一间炼丹室。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丹炉,炉下是地火,边上有阵法可以开启关闭、调节火势强弱。丹炉边还有两个蒲团。 取了炼制辟谷丹的药草、四味木果,开启地火,李真便开始炼制辟谷丹。 许是神识经过又一次的时空穿梭,更加强大,能操作入微,炼丹水平突飞猛进,尤胜从前。将四味木果子全部炼成辟谷丹,时间也才过去三个时辰。 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到外面花园。 正想弯腰摘莓果尝尝,有声音大声阻止道:“不可!” 话音未落,李真手臂便被藤蔓缠绑起来。 那藤蔓蛇一样灵活有力,瞬间爬满全身,直勒的他气息不畅。 看守此地的管事现出身形,见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空旷的空间回荡着笑声,让人鸡皮疙瘩直竖。 李真无奈:“前辈,还不救我?” 管事这才清了清喉咙道:“小莓,快放了这位师弟。”话音刚落,李真就感觉全身一松。 “这是赤火莓,守在这里已经千余年,刚开了灵智,比较调皮。若要摘莓果,须征得它同意才可。” 李真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赤火莓果能除阴寒,民间女子若是宫寒,服食一粒即可痊愈。若炼制赤阳丹,能祛除阴邪寒毒。”说着,丢给李真一块玉简,“这个丹方给你陪个不是。” 李真忙用神识读取里面的丹方,见里面罗列了四五十种丹药的炼制方法,大喜:“前辈,多谢。”急不可耐地研究新到手的丹方去了。 连着数天,李真都在丹房练习,直到将玉简里列出来的丹方及炼制手法全部融会贯通。 借此机会,他还将上辈子研究出的爆炸丹、敛息丹、回元丹、养神丹、破障丹等等用新的炼丹术重新炼制出来。 这天,刚吃了颗辟谷丹,耳边便传来无因的声音:“怎么还在炼丹?难道忘了离魂症的事了吗?赶紧回来。” 李真这才回过神来。将丹药按照任务要求上交后,便来到花园一角搭乘出入火山口的云梯。 站在上面,将手里的身份令牌往凹槽一插,云梯便缓缓升起,停在火山口。 出了云梯,目之所及又是大片的灰黑及死寂。微风里似乎有些微的硫磺气味,刺激着鼻翼,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四周望望,李真有种处于月球表面的诡异感。难道这里不是同一个世界,而是宗派秘境? 冯家村 “老冯家请了南园寺的高僧来招魂。” “冯生昏迷快四个月了吧?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唉,钱家村的钱秀才就没醒过来,直接睡死了,丢下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很艰难。” “别说了,快去老冯家看看,既然是高僧,肯定能救回来。” “走,去瞧瞧。” “对,瞧瞧。” 爱凑热闹的村民一路小跑,往冯生家跑去,边跑还边呼朋唤友,有大半村子的人都跑了过去。 “小生无花。”李真稽首道。此时,他一身白衣,脚踏芒鞋,身上背着个竹编的箱子,与倩女幽魂里宁采臣的书箱相似,只是更小巧。里面放着雨伞、饭钵、木鱼等物。 老冯忙迎出门来,先是对带路的衙役道谢,完了才看向李真。 刚想开口,却在看到对方容貌的时候呆住,眼前似乎光芒大作,刺的眼睛睁不开。 李真已经习以为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回过神来的老冯忙揉揉眼,郑重道:“法师远道而来,辛苦了!” “好说。” “小儿在西厢。”老冯恭敬地引着李真往院子里走,率先推开西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李真握着佛珠,神色淡然,跟了上去。 厢房内有书桌、书架,靠墙的床上躺着个年轻人,一动不动,气息若有若无。 室内没有异味,可见老冯夫妻照顾的很细心。这人据说已经躺了快四个月,吃喝拉撒需要花费不少工夫。若是父母如此,恐怕情况会截然相反。 走近冯生,李真只看了一眼,便断定是生魂离体:“有救。” 老冯激动地语无伦次:“多谢法师。” 李真拿出一粒定魂丹塞入冯生嘴里,手印飞转,口中念念有词,带着韵律。 念完后,再看冯生,居然真得醒了,只是有些呆滞。 问冯生还记得自己去了哪里,他含含糊糊的说不记得了。 只有村长神神秘秘地对家人说:“你们都知道冯生生魂离体的事吧?” “嗯,请了南园寺的高僧才醒来,那个俊和尚的确是个高人。” “晓得他去哪里了吗?去追心上人了。”村长好似解开了千古之谜。 “哦?谁啊?” “朱举人家的阿瑛。据冯生说他一直跟着阿瑛,一块生活了两年呢。”村长咋舌道。 “这可不能胡说,影响人家姑娘的名节。” “咳,你小孩子家还挺讲究。听说冯生是变八哥和人家生活两年。不过算算他从昏倒到醒来两个月,可变成八哥却是两年,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真能变八哥?” “据他说是,还说的很详细,什么阿瑛爱谈的曲子,爱吃的食物,爱看的书,头头是道。” “要去朱家提亲吗?” “至少要等冯生中举。现在门不当户不对,估计难。”村长低声道,顿了一下,又叹道:“冯生真是个痴人啊。” “痴不痴我不知道,但谁家有个这样的儿子才倒霉。你瞧瞧老冯,煎熬成什么样子了?老了十几岁。啧,不孝子。” 5、妖道 与冯家及冯家村的欢欣鼓舞不同,李真哪怕面色平静,心里却止不住的担忧。 冯生生魂并不是自主离体,而是为人所牵引。不知道此人是谁,也不知道什么目的。 生魂离体,却没有被吞噬,没有被用于炼制魂器等邪法,让他看不出幕后之人究竟是恶作剧还是满怀恶意。 将冯生的事情处理好,李真便前往下一处,传说中的鬼园。 有关鬼园的八卦出自一个意外来到莆田的书生之口。 书生姓王,自称来自京都,为妖道所掳,又为不明人士所救,被丢到县衙门口。据他讲,妖道落脚之处便是城南荒园。 本地人都知道,那处荒园便是口口相传的鬼园,十年前富商周家被灭门前的旧居。 不止一人曾说起,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便能听到“嘤嘤嘤”的女人哭泣声以及“呵呵呵”的婴儿笑闹声,间或杂以老年妇人的呵斥咒骂声。 王生声称自己在京都近郊的村庄读书,看书累了,趴在桌上小憩,醒来后便来了千里之外的岭南,极其震惊。 县令王意之对此不置可否,一边按照王生提供的户籍核查身份,一边大张旗鼓地搜索了荒园,自然是一无所获。 考虑到莆田与京都的遥远路程,王生身份的核实短期内不会有结果,在调查离魂症的案子时,便将这件怪事并案处理,一并告知李真。 王意之自然不相信王生的话,私下称对方巧言令色、诡辩狡诈,乃儒生之耻。 李真观点恰恰相反,并不认为王生故意撒谎,这样的谎言很容易被拆穿,反倒不如说被人拐卖容易接受。但若没有说谎,排除那些不可能的,便只有最可能的,那就是他真的一觉跨越千里。而有这种本事的奇人自然也有能力牵引人的生魂离体。 遍览所有卷宗,这一则并案处理的怪事是唯一让李真感觉到蹊跷的地方。 月圆之夜,银色光华洒满荒园。 约莫三四亩大小的院子里密密麻麻地长着许多翠竹,除了一处凉亭,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平常大户人家院子里只会养几株青竹点缀,更多的是养花弄草,挖成荷塘,哪会有大片竹林? 瞧瞧这些竹子,风掠过的时候,摇摇晃晃,影影绰绰,落在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犹如鬼怪,还真怪吓人的,鬼园的来历说不定还与此有关。 李真轻轻移动脚步,僧袍与竹枝“嗤嗤啦啦”的摩擦声近在耳边,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刺耳。 运转内气,一层薄膜状的气罩便覆盖在衣物表面,将其保护起来。 落叶满地,年深日久。前段时间的台风暴雨还残留着肆虐的痕迹,地面泥泞乌黑,混杂着腐败的落叶,散发着浓郁的霉味与土腥味。 踩踏烂泥的芒鞋,轻如鸿毛,没有在地面留下一点痕迹。 吹过竹叶的微风,将后院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有数人正在嬉笑谈论。 李真脚下猛然停住,芒鞋在泥泞的地面落下一个深深的鞋印。 轻轻道了声“阿弥陀佛”,他将内气附着在耳朵上,侧耳倾听,果然,是人的声音,活色生香。 加快速度,整个人无声无息地跳入高墙,进入后院,目之所及之处一个十八九岁的书生正死死拉着一个女冠的袖子,嘴里说着什么。 他连忙收敛气息,将呼吸心跳调至最低,仿佛是泥塑木雕的塑像。 好在对面的人正在纠缠中,并没有发现来了个闯入者。 女冠容貌甚美,只是神情冷淡,约莫三十岁,身穿绣着云纹的青色道袍。绣线似乎是银丝,在月光下微微闪烁。 “真人!”书生喊道。 女冠冷淡的表情妙变不耐,猛然抽回袖子,试图甩开书生的纠缠。 旁边不远处五六个豆蔻少女正嬉笑玩闹,对纠缠中的两人视而不见,似乎是服侍的侍女,偏偏衣饰华丽,让人不解。 在月光的照射下,一行人在地面落下或长或短的阴影,李真暗暗松了口气。 书生继续苦苦哀求:“真人,小的与您无仇无怨,不过是误入其中,还请放我归家,此处距离京都千里之遥,真人既然能用法术来此,想必就能送我回去。” 女冠背着双手,右手随意甩着拂尘,冷冷地看着书生,并不答话。 书生有些恼怒,似乎对女冠的态度不满却又无计可施,愤然道:“当初是你将我弄到此地,我可从没招惹过你。” 女冠并不理睬,转身拂袖而去,步入房内。 书生紧追两步,却又在门口顿住。站在原地,徘徊转圈,抓耳挠腮。随后不知想到什么,面容忽而惨淡,忽而愤然,忽而急切,忽而惊恐,一张脸扭曲纠结,让李真很好奇他都想到了什么,以至于脸部肌肉如此发达活泼。 这时,刚才嬉闹的红衣女子走过来对书生说:“你求也没用,我等随她已经数年,从没有人能平安返乡。” 书生扯着袖子,神情不安:“明明我寄居在京都郊外荒园静读,怎么会到了这里?莫非那女冠是妖人,会妖术不成?” 红衣女皱眉道:“也许是幻术?你不是她弄来的第一个书生,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以前来此的会呆多久吗?” 书生语气犹疑:“多久?”尽管如此询问,心底未尝没有猜测。 红衣女猛然张大嘴巴,做了个吞食的动作,:“不过一周就会消失不见哦。” 书生满脸惊恐,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心底的疑惑,唯恐证实自己的猜想。不过,最终,他咽了咽唾沫,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那些人最后去了哪里?” 红衣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书生急切地问:“究竟去了哪里?” 红衣女顿时捂着嘴大笑,边笑边指着书生,似乎在嘲笑对方。 书生忍住不快:“原来你也不知道。”他心下恐慌,唯恐被女冠杀死,尸骸随意丢弃,埋骨异乡,面容一片惶然。 红衣女见此,用手帕遮住勾起的嘴角,面上却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书生惴惴不安,低声问道:“这妖道抓书生来此做什么?难道吃肉吗?” 那女子神色奇异,看着书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柔声道:“真人抓来的书生个个生的俊朗清雅,还都是十七八岁,最大的不超过二十。据说啊,这些书生都是才子呢,晚上睡着的时候,身上的才气光华有丈许高呢。” 书生听了,困惑不已,满眼不解地望着女子:“才气?光华?” 女子见他不明所以,捂着嘴轻笑几声,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在想真人为什么要抓才子?” 书生重重点头。 女子摸了摸头上的灵蛇髻,语带嘲讽:“那当然是因为真人喜爱才子了。” 书生茫然道:“喜爱?” 女子瞧他傻乎乎的,还是不明所以,轻声道:“对呀,可不就是喜爱嘛,尤其是还未丢失元阳的书生,那可是上佳的炉鼎。” “炉鼎?”书生身体一颤。 李玄也差点惊呼出声。 女子不知道有外人在场,垂下眼眸,弹了弹艳红的指甲,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对啊,就是炉鼎。” 书生不知是不是吓的,颤声道:“可……可修炼所用的炉鼎不该是女子吗?怎么会要男子?还要是书生?” 女子听了,咯咯咯笑道:“对啊,要的就是男子,还要是书生。真人是女冠,自然要男子炉鼎呀。亏你还是读书人,读傻了吧。” 书生满脸惊恐:“这莫非是采阳补阴?那些书生难道被采补死了?简直岂有此理!” 女子摇摇头:“这个,倒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们没有亲见。” 书生受了惊吓,整个身体不住颤抖。 女子似乎还有话说,只不过还未开口,就听到女冠喊道:“丹若,将那书生带到我房间来!” 丹若忙恭敬地答道:“好的,尊主。” 书生听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便溺的气味。 丹若见书生如此不济,不悦地训斥:“真是银样镴枪头,还要我伺候你清洗。哼,误了尊主的大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朝着那群女子喊道:“碧芙,你带着青萍赶紧去给他洗洗,龌龊得很——” 一穿浅绿、一穿碧青,两位女子快步走了过来,齐声道“是”,架着瘫软的书生去了一侧的厢房。 李真没理睬那位倒霉书生,而是上了屋顶,踩着屋脊冲着女冠的房间而去。 揭开瓦片,露出巴掌大的洞口,李真看到房间里一张巨大无比的床,上面薄纱摇曳,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里面正盘腿打坐的女冠。 “什么人?”女冠猛然睁大眼睛,喝道。 不知道是什么修为,李真看不透对方。想到可能打不过这妖道,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莽撞,连对手的底子都没摸清,就敢上前。 女冠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才放下心来,重新盘坐在床上。 李真屏住呼吸,尽量放缓心跳,唯恐被发现。他皱着眉头,迟迟不敢动作。 就这样僵持了一刻钟,直到室外传来丹若的禀报声:“尊主,炉鼎清理好了。” “送进来。”女冠冷冷道。 李真悄悄拿出一颗赤色丹丸,弹入房内,静静等待。 “吱呀——” 房门开了,丹若拎着书生才走了两步,便软倒在地,书生亦然 女冠见此,神色大变,刚想从床上跃起,却发现手脚无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了数息,李真才跳入房内,一步步走向大床。 三下两下撕下床上挂着的白纱,揉成一团,丢到墙角,床上的女冠在夜明珠幽光的照耀下,清晰无比地显露出来。 并没有靠近,而是再次拿出颗药丸,弹入女冠鼻孔里。 女冠纹丝不动,而药丸越变越小,化为烟雾没入她体内。 这样就好了,哪怕醒来,打不过,也不怕了,李真窃喜。 “别装了,以你的修为,这会完全能恢复行动。”见女冠仍然一动不动地瘫着,李真嗤笑道。 女冠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便缓缓坐起,怒视李真:“小和尚,贫道哪里得罪了,下此毒手?” “阿弥陀佛。容小僧提醒一下,炉鼎,且是不情愿的炉鼎。” 女冠不屑道:“嗤——你这是除魔卫道?这也太孤陋寡闻了,我合欢宗修行的便是双修大道,为天下各宗派默许,你太多事了。” 李真皱眉,合欢宗?没听错吧?苦思良久,也没想起南园寺藏书楼里有关介绍的典籍。 “自愿双修小僧不会多管,但不情愿的还是该放人归家。想来合欢宗也有类似的规定,你违反了门规,便是贵派宗主来了,也不能说小僧有错。” 女冠一时语塞,没想到世俗界又遇到了给自己造成威胁的秃驴。 “你下的是什么毒?乖乖解了,饶你一命。” 李摇头道:“看你灵魂漆黑如墨,想必坏了不少人的性命。你这样的人作恶多端,注定无法修道有成,只会被劫雷劈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小僧不怕你。” 女冠神色扭曲,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向门外,转眼就逃入院中。 李真立即追上去,见对方七窍流血地倒在一丛竹子下,已然命陨。 摸了摸女冠脖子处的脉搏,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早登极乐。”语气一顿,他又困惑地挠挠头皮,“丹药并不致死啊。” 话音刚落,一道阴影从女冠额头冒出,冲着他面门直射而来。 “夺舍!” 来不及反应,被黑影扑入识海。 平静的识海内猛然间波涛汹涌,风雨大作,女冠恶狠狠的声音响彻云霄:“年轻的皮囊,资质上佳,不亏不亏,哈哈哈——” 李真听了,心情奇异地平静,不闪不躲,任由对方魂魄缠上自己。 不等女冠感叹完,就听一声惨叫,“滋滋滋滋”的声音同时响起,正是女冠魂魄的消融声。 将女冠魂魄所化魂液吸收完毕,打了个饱嗝,李真才徐徐张开眼睛。他站起身来,丢了个烈火丹,将女冠的尸体焚烧殆尽,重又回到女冠房内。 拆开大床床板,从凹陷内扯出荷包,他亲了一口:“储物袋,你是最大的收获。” 6、异虫 乘着夜色,将女冠身边的少女与书生偷偷丢到县衙门口,丢给官府处理,李真便马不停蹄地再次回到荒宅,打算再次搜索一遍,寻找线索。 一入园,还未走到房内,便听到有人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不想节外生枝的他连忙在假山后藏好身形,唯恐来者不善,比如女冠的同伙。 “踏踏——” 踩踏荒草的脚步声走过院子,进了房子。 “就在这里了,好好搜搜!”说话的是个清朗男音。 透过假山上的孔洞,李真见说话的男子不过二十六七岁,头戴银冠,一身白衫,手持马琴头镶螺钿红木扇,不时摇上一摇。 “厢房,库房,花园,统统搜一遍!” 男子满脸怒气,指挥两个仆从模样的中年男子翻箱倒柜地搜查什么。 这银冠公子气质高华,不似常人,偏偏脸上的怒色略显狰狞。 仆从从室内搜到室外,一路“乒乒乓乓”,看得李真很不耐烦,要不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想找什么,早就悄悄离去。 “不是来找女冠的?”他暗想,随即又摇头,“应该不是。女冠能藏箱子里?难道有什么自己没找到的天材地宝?”一瞬间,有些不确定了。 不知三人究竟在找什么,反正半个时辰后也没瞧见找到所寻之物。 李真想,究竟是什么宝贝让他们锲而不舍?一定非同寻常。 寻宝,他一向有兴趣! 就这样意兴盎然地又盯了大半个时辰,谜底还是没有揭开,李真终于不耐烦了。 当然,这三人也不耐烦了。尤其银冠公子,脸色阴沉如墨,整个人在怒气爆发边缘徘徊,低气压让仆从战战兢兢。 就在李真想放弃好奇心的时候,一个仆从忽然伏低身体,盯着茉莉花下一段枯枝道:“公子,找到了,在这里!” 其余两人忙跑过去,银冠公子更是“刷”合上扇子,指着枯枝,冷笑道:“呵,怎么不躲了?你不是最善隐藏吗?” 李真忙将神识投放在那段枯枝上,乍一看似乎就是一段长满了刺、不知什么时候被折断的枯枝,没什么特别。 然而,随着银冠公子的冷笑响起,其颜色却越变越浅,直至透明,最终消失,完全隐去了行迹。 “能隐形?有趣。”李真啧啧称奇,这枯枝是种生物。 银冠公子手指飞舞,不知道做了什么,那隐去的枯枝又慢慢露出身形,暴露出来。 公子恶狠狠地道:“今天别想再逃脱!瞧瞧闯下的大祸,你可知道南海数岛接连落下十数天暴雨,更有飓风来袭?造成的损失数不胜数!等捉你回去,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可,看你再怎么到处嘚瑟。” 随着公子厉声呵斥,地上那段枯枝似乎受到莫大打击,一会呈球状,一会成枯枝模样,缩小膨胀、膨胀缩小,仿佛维持不了稳定的身形一般。 李真满眼困惑,摸了摸光头想,这究竟是什么生物,从来没有见过,连《异虫谱》上都没有记载。 这时,一个仆从劝说银冠公子:“公子,暂时先不要处罚了,现在是晚稻收割季节,若是它又作妖,万一风雨大作,恐怕会连累百姓水稻欠收,有损功德。” 公子怒道:“几天前不是刚过一场台风暴雨吗?天灾已经造成了。” 仆人忙道:“只莆田如此,福州府其他县镇还是晴天,不耽误收割。” 公子听了这话,神情才放松下来,轻道:“还好,还好。” 这时,一个娃娃音突然愤怒道:“好什么好,要是你不奴役我,让我不停呼风唤雨,我也不会逃跑。我们签订的是平等契约,凭什么要忍受你的压榨?你这个狡诈的人类,我真后悔上了你的当,同你结了契。” 银冠公子听了,冷笑道:“哼,你还说我,我还后悔呢。你吃了我多少灵草、灵果、灵丹,花了我多少灵石,我又花了多少工夫给你烧各式美味的菜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不就是让你在干旱地区应时的下下雨吗?难道我收到的功德没有你的份吗?可笑我一心为两人的前途着想,没想到你却认为我把你当奴隶。哼,既然如此,不如现在解开契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分道扬镳就是。” 娃娃音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学着银冠公子的语气,也冷笑道:“哼,吓唬谁呢,现在谁不知道你云远公子能呼风唤雨,救百姓于水火?没了我,不知道你怎么继续装神弄鬼,嘿嘿。” 云远听了,怒极反笑,用扇子指着地上的枯枝道:“呵,认识你之前,我就跟师父入了道,本来就有修为,你以为全是因为你啊?师父留给我不少春风化雨符、聚水符、风雷符,哪张不比你的法术强?要不是我提供的修炼资源,你能连连突破?做人做妖都要讲良心!” 娃娃音听了,有些心虚,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我虽然花用了你的资源,可也付出了劳动……” 云远冷笑道:“什么劳动?说来听听。” 娃娃音争辩道:“白云县的旱灾是不是我救的?南溪镇的旱灾是不是我出力的?还有五桂、春熙、永封……各地风调雨顺,哼,功劳多了。” 云远再次冷笑:“难道这些地方都是你的功劳?师父、师伯,普陀寺、暖山寺、玄元观就没有?” 娃娃音听了,支支吾吾半天,渐渐没了回音。可是很快,它又道:“你竟然说要将我扒皮抽筋,这么残暴,明明就是不对。” 云远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这不是还没扒皮抽筋呢嘛,你有什么不满的?” 娃娃音羞恼道:“你明知道人家不是应龙那样的神兽,居然还用扒皮抽筋吓唬我!” 云远有感其脑回路的清奇,诧异道:“莫非你气愤不已是以为我讽刺你,把一只灵虫当做应龙那样的神兽?所以,你这是自卑了吗?” 娃娃音“哼”了一声,不肯回应。 云远满脸惊讶地看着地上的枯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一个仆从道:“公子,不如先带它离开?” 云远点点头,从腰间拿出一只半透明的精致草笼,大小如同装蛐蛐的笼子,将地上的枯枝收入其中后,便招呼仆从离去了。 离开的时候,他朝李真所在的假山看了一眼,似乎发现有人偷看。 对此,李真差点惊呼出声,随之掩耳盗铃地捂住嘴巴。 等云远三人消失,李真回到院中,在石凳上坐下,托着下巴,心中猜测纷纭。 那枯枝一样的生物应该是灵虫吧?这么低级的生物居然也能修炼成妖,还能开口说话,真真了不起。 相比哺乳动物,虫类生物层次上就低了许多,这就像一级文明的生物体相较六七级文明的生物体一样,有天堑一般巨大的差距,毕竟没人会认为草履虫与人类是同一层次的生物。 回忆云远的话,似乎说那只灵虫能促使风雨大作,想来呼风唤雨是它的本能,这样的神兽及仙人在传说中有不少,可如果是灵虫的话,的确罕见。” 或许‘虫’并不是虫蚁的‘虫’,而是大虫的‘虫’?大虫?老虎!长虫?蛇!真有可能。 “没想到这方世界有如此多的奇异之处。奇闻异事也多,不出门还真没机会知道。”他呐呐自语,“这就是游历的好处,能让人心胸开阔,博闻强识,想修行有成看来是万万缺不了的。不过,听师兄说,要离开莆田游历,起码还要三年。三年啊,一千多天,想出去浪短时间是不行的,哎。” …… “快来人啊,救命啊——” “不好了,王县令一家被杀了——” 一早,李真来到城里,想将有关离魂症的调查告知王意之。 哪知刚走入县衙所在的府前街,便听到凄厉的喊叫声。 待听清喊叫的内容,他顿感不妙,加快脚步奔向县衙,同时放出神识往里面看去。 县衙后院中的情形让他心情沉重无比。 每隔数丈便有人横七竖八倒在那里,无声无息,身体僵硬,显见已是死人。 一寸寸查看,主院书房内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趴伏在书桌上,脸朝内,双眼圆睁,瞪着白墙。 他唇色青紫,七窍流血,嘴角微微勾起,似是狰狞,似是欢喜,很是诡异,正是数日前在南园寺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意之王县令。 再看主院,王县令妻子模样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同样趴伏着,但双臂却遮住了脸庞,看不清楚表情。 旁边的地上倒着两个丫鬟一个嬷嬷。 等将后院全部搜查一遍,李真便判断院中已经没有活人。 除了王县令貌似中毒而死,其他人身上均无异常,如同走着走着便昏睡过去,而且个个神情安详,似是睡得极香极甜,如坠黑甜梦中。 李真越看越觉得怪异,却也知道这种情况只能让朝廷来处理,只好闷闷地在县衙对面的河边青石上坐下,等衙役到来。 也不知道主官没了,如何处理,是汇报给福州府,还是县尉临时调查。 7、灭门案 “哎,莆田不安全啊,一县主官竟然被人灭门。这里可不是上任途中的荒郊野外。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挑战官府权威?就算大名武林人士势力庞大,灭门时而有之,但也不敢灭朝廷官员满门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李真心里不安。 随着凶信传说,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件惨案。 县衙先有混混泼皮前来窥视,后又附近百姓跑来围观,没多久,便围成一团,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有人低声道:“是仇杀吧?县衙守卫平时挺森严的,没想到还是没防备得了仇家,还真是不作不死。” 有人惊讶不已:“兄台是说这家人活该如此下场?可在下听说王县令风评一向不错。” 这人似乎知道些少有人知道的内情,嗤笑道:“那是你没有搞清楚。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这王县令也只在县城风评尚可,下面乡镇百姓可不这么看。你知道他的外号吗?” “王青天啊,青天不是指清官吗?” 这人听了,鄙视一笑:“所以你才认为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难道不是?” 又有一人嘲讽一笑:“你可知别人都说他的治地青天比别处高三尺?” “原来如此,王县令刮地皮刮的此地比别处深三尺,这才衬得此处青天比别处高三尺啊。” 这人冷笑道:“正是如此。这样的人有几个仇家再正常不过。只是稚子何辜,我记得王县令最小的儿子才不过两岁,也不知道有没有逃过一劫。” 回想了下犯罪现场,李真忍不住插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现场并没有发现婴孩。”只是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安,难道孩子被凶手带走了? 边上的人听他这么说齐齐后退几步,防备地看着他,仿佛灭门惨案的凶手便是他。 李真一惊,忙道:“阿弥陀佛,小僧南园寺无花。” “南园寺?原来是南园寺的高僧啊。” “有南园寺的法师在此,冤魂定然能被超度,不怕不怕。” “胆子这么小还敢跑来看热闹,你可真是滑稽。” “滑稽?这样的热闹百年难遇,你不也来了吗?” “嘘——小声点,王县令就是死了,也有知交友人,你们不怕被报复?” “死都死了,报复什么?没听说过‘人走茶凉’吗?” “没错,我就不信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还帮姓王的。” “未必。听说王县令出身兰亭王氏。” “兰亭王氏?那可是个庞然大物。” 许是忌惮,谈论的人顿时不再多言,而是默默围观。 很快,县尉带着衙役匆匆走进后院。 “有没有线索?” “不多。但王县令的表情很诡异。”仵作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死尸的情况,向县尉报告道,“像是中毒。” “七窍流血未必是中毒,也有可能被高手用内力震碎内脏。” “你是说江湖人?” “江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江湖中人?这个说法有意思。对,就是江湖中人。” “莫非杀人的是功力高深的侠客?那就可能是仇杀了。” “杀人无非是权色利,说白了要么是为钱,要么是为情,要么杀人者是变态,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做过就必然留下痕迹,只是……”县尉扯着短髭迟疑着。按道理,他是要避嫌的,还是报到知府那里处理吧。 这天,整个莆田城里都处于紧张的氛围中,但却无法阻止老百姓私下悄悄议论这起让人不寒而栗的灭门惨案,死的可不是升斗小民,而是朝廷的一县之主。 晚上又是一个无月之夜,一天内数波人曾踏足的城南鬼宅又来了位外乡人。这人二十出头,一身蓝衫,头戴褐色顶巾,容貌平凡,背着书箱,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书生。他是如何知道这里有处不花钱的鬼宅可以借宿的呢。 翌日。 刚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洗漱,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便上了门,要将书生抓走; 书生不解,大喊道:“你们为何抓我?我是秀才!” 衙役呵斥道:“大人怀疑你同王县令的案子有关,请你过去问案。若是无罪,自然会释放。” 书生怒道:“欺负我是外乡人,想找个替罪羊?哼,我上面有人。” 即便要找替罪羊,似乎也太急了些吧?从案发到现在才不过十二三个时辰。 体弱的书生自然是抵抗不了衙役的,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去了县衙。可惜他并未直接带到大堂询问,而是被关到了大牢里。 一个时辰过后,有差人进了大牢审讯,这时一直喊冤的书生嗓子都有些嘶哑了,正恹恹地躺在一堆干草上。 差人问道:“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有何贵干?” 书生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叫卢义,从泉州来此访友。”心里却在腹诽,路引上不都写着吗? 差人问道:“友人姓谁名谁?” 书生回道:“西冷书院王一山。” 差人听了,神色一肃。 不等他再次发问,卢义就反问道:“明明王县令一案发生时我还未到城里,为何还将我抓来?访友并不犯法吧?何时能将我释放?” 差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王县令案子何时发生的?” 书生勾了勾嘴角:“入城后寻找借宿之地时,听本地居民所云。” 差人点点头:“为何不去西冷书院寻人却来这里?” 卢义忍不住叹气:“去过西冷书院了,不在,山长让我来莆田寻他。” 差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告知道:“如果你的友人是王县令的侄子王一山,那么他全家于前夜被灭门了,死者包括他。此外,有人告发你就是凶手之一。” 卢义听了,半信半疑道:“王一山是县令侄子?他从未说起过。你确定吗?他父亲是不是叫王易之?” 差人见他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还是点头确认了。 卢义听了,有些傻了,哭笑不得道:“可……可我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怎么杀他满门啊?” 这时,差人似乎相信了他的供词,透露道:“有人在驿站见到你与王县令有过争执。” 卢义惊讶道:“什么时候?我呆的上一个驿站距此时已经三四天了,起争执的是谁?” 差人见他满脸不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下却也相信他是无辜的了。 卢义低头沉思片刻才道:“莫非是那位官员?” 差人忙道:“将经过详细讲来。” 卢义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只是语气有些怪异。 四天前驿站 卢义是个秀才,自觉举人无望,便放弃了继续问学,可惜因为人脉浅薄,根基不深,一直无力举业。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在西冷书院读书的友人王一山,这位游学时认识的好友。 好友再三邀请他到莆田来,还说会想办法推荐他做幕僚。心动不已的他不顾父母阻止,孤身一人南下。 抬头望望天色,日头正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抬起袖子擦掉额头的汗水,又渴又饿又乏又累,恨不得伏地就睡。 不过,想想再走三两天,就能到莆田,卢义很激动,心下寻思着,该送什么礼物给王一山呢。 赶了一天路,满身风尘,全身酸胀疲乏不已。 好在驿站不缺热水,他在浴桶里好好泡了澡,又要了个木盆,盛满热水,打算泡泡脚去去乏,夜里也能好好歇一歇。 坐到凳子上,刚要将双脚放入热水中浸泡,卢义就听到不大的驿站外传来吆喝声。 侧耳一听,原来有位县令外出巡查,今晚要宿在这里。这让卢义心脏砰砰疾跳,若自己毛遂自荐,入了贵人的眼,不就有了前程? 想到这些,他急忙穿上鞋子,整理好衣服,就去拜见这位县令。 竭力抑制住快步疾走的冲动,卢义迈着四方步径直走到县令所住的房间外,说明来意:“在下衢州秀才卢义,听闻县令在此,特来拜见。” 候在门外的是县令的仆从,他婉转拒绝:“我家大人忙了一天,十分疲累,又喝了酒,已经睡下了。” 哪知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就传出吩咐声:“王全,让驿吏赶紧送吃食过来!” 王全忙高声回:“是,大人!”这让卢义很是尴尬。 见仆从如此高傲,他也歇了再次拜访县令的心。 回到自己的房间,卢义越想越气,很是被王全的傲慢嘴脸刺激了一下,想自己好歹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士子,居然混得不如县令的仆从,不由有些沮丧,难道这就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不成? 再次坐下泡脚,盆里的水却已经凉了,卢义一阵无名火从胸腔升起,一脚踢翻了水盆。 水盆撞在地上,发出“嘭”的声音。 这时,有声音呵斥:“叱那,搞什么鬼,不好好睡!” 这声音骂醒了卢义,却消不去他胸口的烦闷。 他不由开了门,走出房间,忍不住躲在一边,偷窥县令。 在县令及王全的再三催促下,驿吏急急忙忙端着吃食送到房间,却被县令揣了一脚。 8、目击 卢义看着驿吏一瘸一拐地走出县令的房门,心里对县令更加厌恶。 只是,刚刚驿吏端着吃食送进房门的时候,影子里是不是有其他东西?他似乎看到有什么一闪,莫非是因为烛光在闪烁?还是自己夜间看书视力有损所以眼花? 卢义心下疑惑,却无法确定怀疑,决定继续留下偷偷观察。 这个时候,驿吏端着第二盘东西再次送往县令的房间,而房间的门大开着。 卢义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着盘子下的阴影,似乎有张牙舞爪狰狞无比、黑乎乎东西躲在里面,跟着移动,且进了房间后,更是躲进了灯影里。 就这样,驿吏来来回回送了好几次吃食、热水,可不管县令还是王全似乎都没有发现异常。 卢义心怀恐惧,怀疑是什么怪物,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爬上床榻。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睡意全无。 他索性将头缩到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一团。 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午夜,四周寂静无声,还未入睡的卢义早已满头大汗,但偏偏不敢露出头呼吸被子外的空气。偶尔,外面响起“沙沙”的风声、虫鸣声。但最响亮的无疑是隔壁县令如雷般的鼾声。 一切,似乎都很寻常,犹如每一个驿站的夜晚。 就这样,一直到了丑时,抗不过困倦的卢义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呯呯嘭嘭——” 半梦半醒间,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有贼?!” 惊醒的卢义猛然睁开眼睛,侧耳倾听,怀疑刚才的声音是打斗搏击的声音。 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他蹑手蹑脚走进窗边,透过开着的窗户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正是县令的房中。 此时县令的房间内燃着蜡烛,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哪怕看不清楚面孔,但也分辨的出县令正同一个黑衣人搏斗。 两人拳来脚往,呼呼喝喝,应该已经打斗了一阵,但仍有家具不时撞击在墙上、砸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卢义不通拳脚,帮不上什么忙,刚想高呼有贼,就见一道寒光朝面门射来。 “啊——” 惊呼一声,他吓得立马抱住头,伏低身体,死死抿上嘴,不敢再出声,唯恐遭遇池鱼之灾。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也是煎熬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槌米的声音传来,卢义偷偷抬起头快速看了两眼,见县令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捶打声是从东偏房里传来的。 他蹲在地上,抓耳挠腮,想过去瞧瞧,又怕不安全,丢了小命,纠结不已。 想了又想,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警惕性,卢义还是决定去东偏房看看。 悄悄出了房门,偷偷摸摸来到东偏房斜对面一棵大树下,躲在树后,视野一览无余,县令还在同黑衣人搏斗,捶打声实际上是两人互相击中对方身体所发出的声音。 除了捶米声,拳劲的破空声更是不时“波波”响起,间或夹杂着闷哼声,直惊得卢义一身冷汗。 鬼鬼祟祟地藏在树后,看着对面发生的一切,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腿软身软,站都站不直。 心脏砰砰直跳,卢义双眼四周胡乱扫了扫,没有发现驿吏同王全,更没有看到其他住宿的人听到声响出来查看,似乎天地之间,围观者只有一个他。 这让他尤为恐惧,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唯恐被灭口。 咳,这会倒是想起偷窥的坏处了,好奇心发作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呢?卢义悔恨不已。 靠着树干坐在地上,不时偷瞄一眼,再看看天色,盼着快点大亮。 不知过了多久,县令披头散发光着膀子从东偏房走了出来,慢慢悠悠不紧不慢走回了自己房间,全没有刚经过一场大战的疲惫。 不一会,县令房内便再次发出如雷声般的响亮鼾声。 “又睡着了?” 卢义心下疑惑,抹了把额头的汗,也悄悄回了房间,暗暗庆幸自己逃了一命。 躺下后,困倦彻底压倒了恐惧,他很快酣睡过去,去会了周公。 五更时分,卢义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尽管记不清梦里的内容,却仍然心有余悸。 捂着胸口,他看着窗外怔怔发呆。 就在这时,房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无精打采地站起身,卢义打开房门,见一早上门的分明是县令。 以为昨晚偷窥事发,对方前来问罪,他心底一惊,神色自然露出几分不自在。 县令见此,客客气气道:“昨天喝醉了,家仆无理,让书生见笑了。” 卢义忙连连致意表示不用在意,是自己冒昧登门。 这时,王全准备好了早膳,并走了过来禀告:“大人,朝食备好了。” 县令见此,微笑邀请卢义道:“书生不如一起用餐。” 卢义推托不过,只好跟着对方去了县令房中,一同用餐。 两人并未恪守“食不言”的规矩,反倒说说笑笑,谈古论今,竟然颇为投机。 酒足饭饱后,县令低声嘱咐道:“昨晚的事让你见笑了,还请不要声张。” 卢义惊疑不定,怀疑对方是警告,让他闭嘴,不住点头,连连承诺不会多事。 县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我要赶路,必须一早出发,你不如先行一步吧。” 看着对方微笑的面容,卢义却仍止不住的惊吓,因为哪怕是笑着,对方的眼里也是冰冷一片,让人心惊胆战,唯恐得罪。 见对方催促自己离去,卢义顾不上还未填饱的肚皮,急忙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县令见他爽快,似是颇为欣慰,不住颔首,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随后,又从靴筒里拿出一块金饼扔给他:“不成敬意,昨晚的事还请千万保密。” 卢义不敢收下金子,连连推托,口中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无功不受禄,在下怎敢收下大人如此厚礼?” 县令见此,立马沉下脸来,面带凶色,颇有些狰狞。 卢义吓坏了,不敢再推托,只好接过金子,再次道谢。更是草草收拾好行李,立即动身上路,好远离这是非之地。 就这样,他又一路疾行了两三天,才于昨晚进城,更是找到荒宅借宿。 哪能想到今天一早便被衙役找上门、还抓进了大牢呢? 差人听了卢义的话,微微皱眉,开口问道:“县令长什么样?” 卢义详细描述了一下县令的长相,更是将王全的长相也描述了一番,连县令右眉眉梢毛发里的一颗黑痣都介绍的清清楚楚。 差人低头垂眸沉思良久才道:“你且老实在牢里呆着,或许一两天就能放你出来。”说着,站起身来,走出大牢。 卢义望着差人的背影,双手扶着牢门,脸皱成一团,似乎无奈至极。 等差人走远了,他才垂下眼眸,转身走回牢中,盘腿坐在茅草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这案子怎么查,没有任何得用的线索。”差人刚走出大牢,迎面一个愁眉苦脸的衙役走过来低声抱怨道。 差人喝道:“收声!我们此时说不定就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还是小心为妙。” 衙役忙挺直腰背:“是。不过大人,下面该怎么做?” 差人微微点头:“派两个人,跟我去最近的驿站。” 衙役道:“卢义住过的那个驿站?” 差人点头:“不错。” 不一会,一行三骑冲出衙门,穿过大街,出了城门,往郊外而去。阵阵尘土随着马蹄的起落扬起,渐渐遮掩了身影,直至不见。 等差人带着衙役到了驿站,却发现驿站正被数个行伍之人围着。等走近一看,这些人竟然是附近的驻军。 差人按捺住内心的疑惑,栓好马,正要去问负责的驿吏。 只不过还不等询问驿吏,就见他面色愁苦地走了过来。 差人忙上前一步,将腰牌出示给对方证明身份后,开口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驿吏苦着脸道:“哎,多事之秋。前几天县令外出公干,在这里住了一晚。哪知道今天一大早,房内床下发现了一堆白骨,上面没有一丝血肉,地上也没有一点血迹,只有一只靴子倒在白骨堆边,甚是奇怪。” 差人脑中有什么快速一闪:“中间没有住过人?” 驿吏苦着脸道:“这几天客人并不多。今天,刚好有空,我便想整理打扫一下,哪晓得发现了骸骨?上一个住这间房的是本县县令王意之王大人。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次日一早王大人便带着常随离开了,根本没有听他说缺了什么人呀!唉,这白骨生前究竟是什么人呢?又发生了什么事?凶手又会是谁?太奇怪了。” 差人问道:“你亲眼看见王县令带着仆从离开的吗?你确定离开的真的是王县令本人吗?” 驿吏肯定地点点头:“我亲自伺候王县令用晚膳的,因要求膳食十分紧急,我还被他踹了一脚,怎么会认不清人?而且王县令离开的时候是骑着宝马离开的,那匹马听说是从草原运来的,价值不菲,莆田县有谁不知道有谁不认识呢?” 9、查案 差人又问道:“他带了多少仆从?你确定全部随他离去了?” 驿吏忙道:“他带了一个马夫一个随从两个衙役,安排了两间房,确确实实一同离去了。” 差人又问道:“王县令住宿的那天夜里,你们有没有人起夜?夜里发生了什么有人知道吗?” 驿吏疑惑地摇摇头:“我们这处驿馆规模小,只有两名驿吏。那名同僚刚好休假,只我一人当值,那天又忙又累,夜里睡的很沉,并未起夜,也并未发现异常。” 差人又问道:“那夜除了王县令一行人,还有什么人住宿?” 驿吏毫不犹豫地答道:“还有一名外地来的秀才,一名侠客。” 差人眼睛一亮,道:“仔细说说那个侠客。” 驿吏忙道:“侠客叫文争鸣,中原认,一身黑衣,约莫二十多岁,生的英气逼人,身材魁梧,手里时时握着一把宝剑。那宝剑用鳞皮包裹着剑柄,剑鼻上点缀着金星,看起来很不凡。不过,他次日不到五更就离开了。” “有说去哪里了吗?” 驿吏摇头道:“那人冷漠疏离,并未透露。” 差人无奈,示意道:“说说那名秀才。” 驿吏想了想道:“那卢秀才好似同王县令认识,一起用了朝食才分手各自离去。” 差人点点头,这些情况同卢义提到的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卢义提到夜里看到一场打斗,但打斗的人何时离去的他并不清楚。莫非这具尸骨就是同王县令打斗的人?他是王县令打死的还是另有死因?差人皱着眉头思索。 随后,他又想,真得有人同王县令打斗吗?毕竟卢义也是一家之言。想到卢义提到打斗过于激烈,连家具都打成了木屑,他抬起头,问驿吏道:“王县令离去之后,你有检查他房间内的家具吗?” 驿吏忙点头:“这是当然。客人离去后,客房都需清洁整理以待来客。王县令房间内并无异常。” 差人反问道:“既然没有异常,那白骨从何而来?” 驿吏一听,愁眉苦脸道:“当天真得没有发现异常。若是有人死了,不会一丝血腥味没有吧?应该很容易发现腥臭。可事实是,小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差人对此也十分疑惑。他又问道:“你确定县令住宿的夜里没有听到任何异动?” 驿吏摇头道:“我为王县令送好热水就下去休息了,是县令的管家王全服侍。回到房间后,很快睡着,等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五更了,卢秀才正急着离去呢。” 差人又问道:“卢秀才也骑马吗?” 驿吏摇头道:“是毛驴。” 差人又问:“那个侠客文争鸣呢?” 驿吏道:“侠客骑了一匹马,那马也是宝马,全身乌亮,只有四蹄雪白,好像叫‘踏雪’,那侠客爱的不行,喂了不少黑豆呢。” 差人一边思考,一边问道:“黑豆是从你这里买的吧?” 驿吏面带笑容,点头称是。 差人见没有新的线索,就道:“如果想到什么,记得告诉衙役。” 驿吏忙点头称是。 这时,一个同来的衙役低声对差人道:“袁大人,你看这案子会不会同灭门案有关?” 原来差人名袁朗,是新任县令,接替王县令之人,可惜,刚到,还没来得及交接,就直面了这宗恶性案件。于公于私,他都需要将其侦破,哪怕明知道王县令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袁朗年不过三十,出身闻喜袁氏,博闻强记,年富力强,是新皇心腹,有能力有背景,正是要大显身手、大展鸿途之际,故而哪怕遇到这桩处处诡异的案子也毫无畏惧退缩之心。 一边回忆卢义的口供,袁朗一边将案情回顾。他走到卢义曾住的房间,透过窗户望向王县令的房间,又走到王县令房间对面的大树下回望,不管哪个角度都符合卢义的描述,似乎证明了他并未说谎。 那么,那天夜里究竟有没有打斗?若是有,为何打斗时没有惊醒除卢义之外的人呢?还有,被打成木屑的家具为何完好无损? 按照常理,卢义不通武艺,不应该是侠客文争鸣先被惊醒吗? 袁朗百思不得其解。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具光滑的白骨,难道真是鬼魅作祟不成?子不语怪力乱神,似乎不应该如此想。 袁朗敲了敲额头,转身离去。他记得卢义曾经提到王县令从靴筒里拿出金子,只不是是左脚还是右脚?那具白骨边的靴子是左脚。这靴子究竟是不是同一双呢?这岭南地区潮热不堪,现在还不到九月,怎么会穿靴子出门呢?莫非去了哪处山上?去山上又是为何?难道养了私兵?袁朗越想越多,脑中一个个念头如电光石火层出不穷却又瞬息即逝。 大脑高速运行,袁朗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顺时针地转动起来,越转越快。藏在灯影里的黑影是因为灯光闪烁造成的错觉,还是真的是怪物? 对了,究竟是油灯,还是蜡烛?想到这里,袁朗再次回到王县令所住的房间,观察放在角落里的灯盏。这灯具有半人多高,灯罩是黄麻纸糊成的,很普通。袁朗将灯罩摘下,见里面还剩半寸长的蜡烛。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打算回去检验。 等大致检查完毕,红日已经西斜,驿吏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迟迟不肯开口却又欲言又止。袁朗见此,问他:“有什么事要禀告?” 驿吏这才问道:“大人,您今晚要宿在这里吗?” 袁朗沉吟道:“宿在这里,给我安排卢秀才住过的房间,再将我的人安排在文争鸣住过的那间房间。” 驿吏忙点头去安排了。 三天前驿站 袁朗累了一天,草草吃完晚膳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身体轻若鸿毛,轻飘飘地。 这时窗外似乎有人在喊:“袁大人——袁大人——” 他忙爬起身,穿上衣服,往门外走去。 等出了门,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正等在门口。 不等询问对方是何人,男子便深深一礼道:“袁大人,在下王意之,今日有幸见到大人,还请大人安排我的尸骨与家人合葬。”说完,人就不见了。 迷迷糊糊的袁朗彻底清醒过来后,顿感背部冷汗直冒,“王意之”可不就是王县令吗?只是王县令不是在家中被杀的,何以魂魄流连在此? 袁朗忍不住想那具白骨竟然是王县令?莫非是什么人扮作他回了家,难道是侠客文争鸣?他倒吸一口气,心里忐忑不已。若是文争鸣,岂不是也死在灭门惨案中? 可惜王意之的鬼魂走得太快,并未告知案发时的详细情况,袁朗惋惜不已。 次日一早,袁朗找了个布袋,将白骨装入其中,打算带回福州城同王县令家眷一同下葬。 王县令并未提及复仇或者伸冤,是不是说明对这样的下场早有预料? 袁朗不再多想,与衙役一起骑着马回了福州城。 到了衙门,袁朗带着仵作再次查看灭门案尚在义庄的尸体,尤其是王县令的尸体,发现那尸体过了这些天竟然没有一丝腐败的迹象,远不同其他尸体。 袁朗因为怀疑这具尸体是游侠文争鸣的,就让仵作再三检视尸体的面部,但是,这副面孔与王县令一模一样。 然而想到那堆白骨,袁朗又怀疑这不是王县令,可哪个是真呢?他皱着眉头,有些担心无法完成王县令鬼魂的嘱托。 就在袁朗走神的时候,仵作突然惊呼道:“大人,王县令的尸体居然没有骨头!” 袁朗忙回过神来,捂着鼻子,上前查看,果不其然,整个尸骸看似完整,其实只是一堆皮肉!袁朗也很吃惊,就问仵作:“案发次日验尸的时候也没有骨骼吗?” 仵作不住摇头:“那天是有的!绝不可能有错!” 袁朗点点头,这让他想到白骨上不翼而飞的皮肉血液。他又问道:“其他可有异常?” 仵作摇头:“其他没有。死因并非中毒,应是内伤过重导致的内脏碎裂、七窍流血,死前应该与人激斗,被人击成重伤而死。” 如果是这样,倒是同卢义叙述的不谋而合,袁朗想。 那么,那晚与王县令激斗的究竟是不是侠客文争鸣呢?袁朗拧着眉头思索。 衙役王捕头小声道:“大人,是不是要将文争鸣画像好在周边搜寻?” 袁朗点点头,王捕头赶紧去忙了。 下午申时,城门处有人来报,说有位叫文争鸣的中原人进了福州城,是个侠客,似乎正是大人所寻之人。 一收到这个消息,衙门上下均欣喜不已,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王捕头立马前去索拿文争鸣,其行动如此急切,以至于袁朗吩咐他小心都来不及说出口。 文争鸣一入城,便直奔城南荒园而去,打算在那里借宿。 哪怕发现有人盯梢,他也并未在意,首要的任务是将喂马,填饱肚子,好好洗漱一番,再美美睡上一觉。 10、草草结案 然而,文争鸣并没有在翌日顺利离去,而是在被带回县衙问话。 袁朗见文争鸣相貌堂堂,衣饰尽管简单却透着奢华,不由将他同一般侠客分开。 在他印象里,侠客都是些仗着武力四处流浪的男子,行事随心所欲、亦正亦邪,即便在某地停留定居,也往往是当地豪强士族的附庸,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 这类人犹如跳蚤,危害或许比不上造反,却也对治安不利,让各地官吏头痛。 此外,侠客往往没什么稳定收入,经济状况一般不好,为了生活偶尔“劫富济贫”,给自己找钱花,就更是不稳定因素了。 但显然文争鸣打破了这一常规。 据目测,他身上穿的是云锦,腰上挂的是羊脂玉,更不要提吹毛断发的宝剑及日行千里的宝马,这些逐一彰显着他的与“众”不同。 瞧瞧那云锦上的暗纹银线,羊脂玉闪烁的油润光彩,宝剑上镶嵌的金星,宝马光滑的皮毛,比多数落魄贵族都强多了。 轻轻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袁朗请文争鸣坐下。对方武艺高强,形貌不凡,让他多了些尊重及耐心。 文争鸣拱手道:“不知大人请我来所为何事?”话里透露的情绪很稳定,似乎被请来一点也不意外。 袁朗微微颔首道:“几天前本县县令王意之满门被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文争鸣摇头:“不曾。” 袁朗又问:“你可识得王县令?” 文争鸣依旧摇头:“不识。” 袁朗语气一滞,才接着问:“不知你从中原何处来此?要到哪里去?又是为何来此?” 文争鸣沉声道:“荥阳,琼州,会友。” 袁朗被他简洁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决定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天前你是否在鹿筋驿留宿?” 文争鸣点点头。 袁朗又问:“你可记得当时都有哪些人留宿?” 文争鸣道:“一个书生孤身一人,一个官员带着两名仆从两名手下。”似回想到什么,又道,“我与他们并不相识,也未有拜访结交。” 袁朗问:“当晚你可有发现异动?比如打斗?” 文争鸣点头道:“确有打斗,却又不是打斗。” 袁朗惊讶:“为何?” 文争鸣解释道:“官员夜里魂魄离体与阴魂争斗,书生在旁偷窥。” 袁朗半信半疑道:“有人看到官员,即被灭门的王县令同黑衣人打斗,而你穿着一身黑衣。” 文争鸣听了,微微一笑,并不辩解,只是道:“黑衣人应该是阴魂。” 袁朗心道,打斗结束后从偏房里走出来披头散发的未必就是王县令,说不定是黑衣人,毕竟头发挡住了头脸。 若黑衣人是阴魂,那走出来的就是王县令了。但自己明明在驿站梦到了王县令的鬼魂,说明他就死在驿站啊,这讲不通。 想到这里,袁朗不知不觉将经历说了出来。 文争鸣一听,道:“来岭南之前我便曾听说过鹿筋驿。说若是住在那里,往往会化为一堆白骨,血肉无存,让人恐惧。” 袁朗一听,惊道:“你听说过?” 文争鸣点头道:“不错。我游历前读过前人的杂记。” 袁朗忙道:“你可知在你离去后,王县令所住房间床下发现了一堆白骨,同样血肉无存?” 文争鸣并不回答,而是道:“或许有人认为是邪祟,其实并非如此。” 不等他说完,袁朗插嘴道:“那你怎么会说同王县令打斗的是阴魂呢?阴魂不该是那堆白骨的主人吗?不该就是邪祟吗?” 文争鸣摆手道:“这是两回事。其一,导致血肉无存的应该是一种蚊子,这种蚊子是异虫,往往整群大片出现,危害较大,一旦发现猎物,就会吞噬对方的血肉唯余白骨。不过弱点也明显,怕烟熏火烧。如果那里有白骨,我猜是这种异蚊作祟。仵作有查出白骨形成的时间吗?确定是几天前而不是几月几年前? 其二,那所谓的黑衣人只是一道黑影,应该是找王县令报仇的阴魂,这也是我没有理会的原因,王县令显然不是良善之辈。 倒是那个书生,有几分灵性,竟然能看到,还跑去偷窥,倒是颇有胆色。” 袁朗听了,心头微动道:“文兄莫非是修行之人?” 文争鸣点头道:“然也。” 袁朗惊讶道:“我以为你是剑客?” 文争鸣道:“亦然也。” 袁朗道:“王县令一家被灭门,死时七窍流血嘴唇青紫内脏破碎,其余人等犹如睡梦中逝去,不知阁下有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形?” 文争鸣沉吟道:“若是神魂被拘,有这种可能。” 袁朗忙道:“可否帮忙核实?” 文争鸣道:“可。” 袁朗忙高声呼喊衙役,要马上去查看尸体。 衙役听了,顾不上休息,就带着他们去了义庄。 几人打着灯笼来到义庄,将房间内的蜡烛一一点亮,黑暗被光明驱散,露出草席上的一具具尸体。 文争鸣走上前去,一具具看过,直到王县令的尸体前才停了下来。他就着灯笼,打量良久,似乎对这具没有骨头的人形皮肉很感兴趣。 袁朗等人不敢打扰,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房间内一片死寂,在这阴冷的秋夜让人不寒而栗。 “呜呜——” 一阵阴风吹过,烛焰摇摇晃晃,影子随之摇曳不定,让人忍不住想到卢义提到的躲在灯影里的狰狞怪物。 让一向自诩正气的袁朗也有些无措,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人间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一刻钟后,文争鸣才示意离开。 袁朗道:“可看出什么?” 文争鸣低声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白骨是他,皮肉是他,托梦是他,行凶还是他。” 袁朗不明所以道:“文兄?” 文争鸣微微一笑:“在下已经想明白了,且听我一一道来。” 袁朗拉着他盘腿而坐,又让人送上茶水点心。若是有瓜,他一定会边听边吃瓜了。 文争鸣道:“王县令文人出身,却有一身好武艺,这点以前没人知道吧?” 袁朗摇头:“不知。” 文争鸣道:“我猜王意之想用献祭的方法试图挽回自身运势,可惜施法失败被反噬。” 袁朗点头道:“朝廷的确已经将他调离,由我接替。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狠毒会用献祭这种巫术。” 文争鸣道:“他应该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这种邪术,为了掩盖行迹,故意去了鹿筋驿,我猜他肯定听过邪祟的传说。” 袁朗有些急不可待;“你说的‘都是他’是何意?” 文争鸣这才解释道:“王意之死在驿馆,身体里有蛊虫将他的皮肉一路撑回家,可惜他神魂不知自己已死,于是作法献祭,中间又被蛰伏的寻仇阴魂打断,最终反噬而死。” 袁朗听了似乎不是很信服,问道:“作为县令,即便献祭也无须用家人世仆吧,大可以从人牙子那里购买,在隐秘之所行动。” 文争鸣道:“或许时间来不及吧。” 这个说法勉强接受,毕竟才就职一年,还是偏远地区的县令,必然没想到被突兀免职,连接替之人都已经到任,并且还在辖区微服私访。慌乱之下,勉强施行也有可能。 袁朗想到了这里,喃喃道,“莫非这样就结案了?” 文争鸣站起身来:“我要离去了,告辞。” 袁朗也不好多留,拱手道:“多谢文兄,祝君一路顺风。” 文争鸣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袁朗将他送出大门,才回了住处。 住处一片黑暗,他的家眷还在来的路上呢。想到这桩灭门案就这样真相大白,袁朗有些不踏实,没想到真得有邪术邪法,这让人颇为无奈,原来世界并不是自己以为的简单,尚有很多凭借智慧无法可解之处。 袁朗草草洗漱好,正要入睡,又想到大牢里的卢义,决定次日就将其放出。既然文争鸣说他有些灵性,自己刚到此地为官,正好缺人手,卢义或许可用。 卢义被关在牢中三天了。 他愁眉苦脸地抬起头,透过不大的窗口望着巴掌大的天空。 屋顶传来阵阵乌鸦的“嘎嘎”声,这是丧钟在响吗? 乌鸦从来不是报喜鸟,莫非自己要成为灭门案的替罪羔羊不成?唉,苍天啊,他可是连王县令是哪位都不知道啊,若是就此殒命,也过于冤枉! 没想到求职未成,小命就要丢了,真是人间惨事。想着想着,卢义不由落下泪来,家中的父母还等着他的喜报。唉,苍天不公啊! 越想越凄惨,从无声落泪变成放声哭号,满脸鼻涕眼泪,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有苍老的声音道:“书生莫哭,你马上就要发达了!” 卢义起初并未入耳,以为隔壁牢房的犯人在安慰他。可当他抬起头来,才发现隔壁没有人。 心下一惊,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见是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乌鸦。 心下惶恐,他不由问道:“是对我说吗?” 乌鸦尖尖的喙一张一合:“不错,书生啊书生,喜从天降,你遇到贵人了!” 这下卢义整个傻了,呆呆地望着乌鸦。 乌鸦见他如此,不再搭理,展翅飞了起来,从窗口掠出牢房,转眼成为一个黑点消失无踪。 次日一早,卢义果然被放出了大牢,还被袁朗留用,先是做幕僚,后来更是做了县尉,马马虎虎是个小官,也算因祸得福了。 11、寻仙不遇 王意之一家的超度法事是南园寺所做。谁能想到数日前谈笑风生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亡,还不得好死? 李真本打算找新上任的县令相商“离魂症”的案子,却受到师兄无因的警告,说此人最恨有人装神弄鬼,向来不信鬼神,让他先观望一段时间,还是等整个事情搞清楚后,再寻找时机与官府合作吧。 本就没将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换了主官,李真更不想打交道了。 想起城郊西南方明云山庄的苏湛同样是昏迷后自己苏醒,他便想找上门去,打听打听,或许对方记得昏迷时的经历,还愿意透露经过呢? 一刻不停地来到明云山庄,却被告知老爷去了仙留山寻仙。 无奈,他只好根据线索前往城郊仙留山,而这一天恰恰是九月九日重阳节。 许是因为节日,许多百姓带着菊花酒、重阳糕出门登高。 而因仙留山是莆田境内最高、风景最好的山,向来更是游人如织,车水马龙。 为了避开人群,李真早早出门,算得上是开启城门后的第一波了。 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他不快不慢匀速走在路上,身边不时有骑马的或者马车路过,随之扬起阵阵尘土。 “呸呸——”李真吐掉扑入口舌的灰尘,又抹了把脸,嫌弃无比,自言自语道:“真该坐车,这灰尘让人很难忍啊。” 有路人听了,嘴角勾起。 灵机一动,不如运转内气,撑起内气罩遮尘,岂非简单无比? 眼见一辆马车疾速驶来,带着滚滚尘烟,他立刻撑起内气罩,将灰尘挡在了外面。 见烟尘不断,他暗想:“这么多车马路过,速度还如此快?难道发生了意外?”急忙运转功法,疾驰而去。 内气全力运转下,不一会便冲到了车队前头。 这车队都是城内准备去仙留山登高的大户人家,重阳节可是时人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到了前头,发现是某家的主妇带着儿女仆从用牛车拉着一个受伤的人哭哭啼啼返回城内,与出城的人流冲撞了。这受伤的人气息微弱,身上裹着银丝,看起来很奇怪。 尽管心下怪异,李真也只不过多看了一眼罢了。 一直疾行了一个时辰,他才登上仙留山一座峰顶处的平台,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围着丛丛或黄或白或紫的菊花观赏,更有不少书生模样的男子或在吟诗作对,或在饮酒作画,看起来颇为逍遥。 偷偷听了听,见没有自己喜欢的诗句,就不再关注。 反倒是向阳一处亭子内一位约莫五十余岁、须发斑白的老年男子讲得八卦吸引了他的注意。 老年男子姓谢,被称为谢老丈,同坐的两位少年似乎并不是他的子侄。 谢老丈抚了抚胡须,不知怎么提到了上山前遇到的那行哭泣返城的一家。他道:“哦,你们问那一家啊?躺在牛车上的叫苏湛,妇人是他妻子余氏,哭泣的是他的儿女奴婢。” 蓝衣少年问道:“老丈,你同他们一家可是相熟?” 谢老丈微微一笑道:“苏湛的事我确实知道一点。他呀,最喜欢寻幽探秘,总是带着干粮仆从,去攀登一些名山大川。” 另一位黄衣少年奇道:“莫非他对地脉山川感兴趣,想写一部《山海经》?” 谢老丈哈哈一笑:“他呀,是想寻到洞天福地,找到仙人,学习仙法,好长生不老。” “什么?”两名少年同时惊呼出声。 蓝衣少年急道:“那他寻到了吗?” 黄衣少年不屑道:“肯定没寻到,你没看见他奄奄一息躺在牛车上?” 谢老丈叹了口气道:“我们这座仙留山确实有仙人的传说。据说,苏湛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带着干粮、仆从将整座山翻了一遍。他很虔诚,在山中钻木取火,攀援跋涉,到了不少一般人到不了的地方,却从不觉得辛苦。” 蓝衣少年忙道:“不是说‘心诚则灵’吗,或许他会碰到仙缘也不一定。” 谢老丈摇头叹息道:“可惜他没有遇到……” 还没等他继续往下说,黄衣少年也摇头道:“没听过‘法不轻传’吗?就算真得有仙人,他也未必是有缘人。看他也年近不惑了,怎么还这么异想天开呢?” 谢老丈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却在听了黄衣少年的话后闭了嘴。 蓝衣少年见此,忙道:“老丈可是有话要说?” 谢老丈这才道:“唉,你道苏湛为何会躺在牛车上奄奄一息?他前天回到家中,就对妻儿说:‘我在山里走,见到一处倒立的悬崖发出白色光芒,明亮犹如镜子,那里一定是仙境的入口,我要去仙境了,今天回来同你们诀别。’” 两名少年听了,吃惊地张着嘴,能塞下一颗鸡蛋。 谢老丈继续道:“他的妻儿痛哭流涕想留住他,他却毫不在意。昨日一早,用过早膳,他就往山上来了。他的妻儿不放心,就带着仆从奴隶一路遥遥跟着他。这不,他们一路走来数十里,还真得看到远远一处山岩明如圆镜,据说直径有一丈多宽。” 黄衣少年难得不确定地道:“难道真是仙境入口不成?” 蓝衣少年圆瞪着双眼,双手握拳,神色激动。 谢老丈接着道:“苏湛看到圆镜,很是兴奋,快跑过去,才刚刚走近,就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更是被拖入圆镜中。” 两名少年齐声惊呼道:“怪物!” 谢老丈点头道:“可不是嘛。苏湛的妻儿仆从忙上前去救,就发现他全身裹满蛛丝,如同蚕茧,更有很多黑色蜘蛛从圆镜处爬出来,个个都有两个拳头大,聚集在山岩下。他妻子命仆从点火,又命仆从用快刀斩断蛛丝才堪堪将蜘蛛驱散并将苏湛救出。你们也看见了,苏湛现在还奄奄一息,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一命。” 蓝衣少年听了,不由有些沮丧:“莫非世间真得没有仙人吗?” 黄衣少年劝道:“阿城,你还是少看些《神仙传》、《搜神记》这样的书吧,不如多读读儒家经典,不考科举也能明理。” 蓝衣少年道:“人生短暂,七十就‘古来稀’了,我尽管年纪不大,却也想修行,若是能遇到仙缘就好了。” 黄衣少年到:“可世间并没有仙人啊。” 蓝衣少年分辨道:“那吕纯阳呢?韩湘呢?难道都不是得道成仙的真人吗?还有活了七八百岁的彭祖?我不相信。” 黄衣少年无奈,只好道:“那你千万莫要学苏湛,寻仙寻仙,差点把命丢了。” 蓝衣少年低头喃喃道:“莫非只能到寺庙寻访那些有修为的人不成?” 谢老丈听了两位少年的对话,抚着胡须,但笑不语。 “原来那人边是苏湛?!”李真了然,“不过这人还真倒霉。世间修行之人不知凡几,殚精竭虑,竟然从未遇到,还真是与大道无缘。不过那群蜘蛛还是要灭了,以免将来酿成大祸。” 下定决心,他便往山顶走。走了许久,之后转入山峰背阴处的一条仅供一人走的羊肠小道,这小道无疑是樵夫进山砍柴走出来的。 似乎还要翻一座山,过两条河。如果直走,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吧,望了望山顶,李真猜测。 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攀援藤蔓,踏过荒草枯木,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果然远远看到一处白如圆镜的山岩。 “就在那里!”李真望着山岩,“原来山岩后没有山洞啊,还以为圆镜是蛛丝,蛛丝后是山洞。” 等又走近一段,左右看了看,他恍然大悟,“原来山洞在山岩侧面,被一丛荆棘挡住了。这才合理,毕竟外面没法遮风挡雨,不是蜘蛛巢穴的首选。” 还没走到山洞前,劫后余生的蜘蛛又“簌簌簌簌”地爬了出来,更有一条手腕粗细的白色蛛丝朝着李真迎头罩来。 看来有个蜘蛛王。 轻笑一声,李真低声道:“不知被咬了之后,能不能变成蜘蛛侠。” 飞快抛出一颗“烈焰丹”,一团蓝色火焰将那群蜘蛛并蛛网点燃,发出“哔哔啵啵”的燃烧声。 一路往前,一路丢烈焰丹,一直走到巢穴里面。 巢穴足有一亩大小,半空布满蛛丝,上面还密密麻麻挂着乒乓球大小的蛛卵,让李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密集恐怖症的人千万不能来此呀。 蛛卵是好东西,李硬着头皮收取,却被一只卡车大小的蜘蛛惊到了:“蜘蛛王!”快速丢出数颗烈焰丹,又丢了风雷丹,不等蜘蛛王弹出蛛网,对方就被烧的吱哇直叫,不一会便化成一堆炭灰。 手背上不知何时被划破的伤口在触碰到蛛丝时瞬间痊愈,让李真心下一动:“看来还是能快速治愈外伤的良药。” 收了蛛丝,巢穴里露出大片白骨,有人有兽,甚至有孩童的骸骨。 寻了处风水不错的地方将人骨埋葬,清理好巢穴,见没有遗漏,便打算离开。 仙留山的蜘蛛就这么被灭了,相信以后进山失踪的人会少许多。 这蜘蛛王应该没有开智,太弱。 12、同一片桃林异境? 灭了蜘蛛,李真一刻不停地下山,前往明云山庄。 耽搁了这么久,不知苏湛是否还活着。 一气跑到山庄的门房前,不等开口,门房便恭敬地道:“无花大师,夫人请您进庄。” 李真微微一愣:“不需要通报吗?” 门房笑得极是谄媚:“老爷已经回府,夫人再三交代若是大师登门,请直接进府。”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李真无话可说的时候,总忍不住念一声佛,这已经成为刻入骨髓的职业病。 门房将人引入客厅,便让人去后院禀报,而李真也被奉上差点。 从清早出门到来到山庄,一直没顾上饮食,李真还真得有些口渴。 端起茶碗,牛饮三杯,口中干渴才稍微缓解片刻。 “踏踏——” 轻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真放下茶碗,握着念珠,端着高人姿态,静静等待,来人没有练武,年龄尚幼,莫非是苏湛的长子? 压下心中的烦躁,苏念快步走向客厅。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重视一个和尚。 对他来讲,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都不是好人! 若不是这些坑蒙拐骗的出家人,所谓的高人、奇人、异人,父亲会鬼迷心窍一般四处寻仙,整日不着家? 别人的父亲会关心后代的成长、学业、甚至荣华富贵,而他的父亲呢?整日这个山、那个洞府的找,偏偏至今十数年过去,什么也没找到,p也没一个! 别人哪怕一无所获,也不会像父亲差点被蜘蛛给吃了那么倒霉吧? 一脚踏入客厅,客位上坐着个玉面和尚,白衣胜雪,偏偏双眉间的胭脂痣鲜红如血,似乎还闪着微光。这样的仙姿玉骨让苏念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太tm俊美了,不是凡人! 不管这和尚是不是高人,卖相极佳! “大师,久仰!”苏念拱手道,“不知大师来在下府上可有要事?” 李真迟疑了下:“在下南园寺无花,确有事需面见令父。” “我父亲?”苏念脸上“腾”地红了,不自在地说,“不知大师有没有听说,家父寻仙为妖蛛所伤,此时正在病榻之上。”若不是怕丢人,他死都不会承认那些蜘蛛是妖蛛。 不等李真回答,他又急急道,“不知大师要问什么,或许在下知晓。” “令尊伤的重吗?可有性命之忧?” “尚在昏迷。” “小僧医术尚可,不知可需帮手?” 苏念心下不渝,语气有些冷淡:“不如大师说说要问的内容,说不定在下知道。” 无花见对方不想透露苏湛身体的实情,只好把来意说了一遍。 “小僧怀疑有心怀不轨之人幕后操纵,故而想见见令尊这个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苏念脸色稍微缓和:“这事我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苏念正坐在窗前读书,就见苏湛急匆匆地走进屋来,满脸忧色。 他忙问道:“父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湛点点头,又摇摇头,过了一会,才长叹道:“元清遇到麻烦了,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顺利过关。” 一听“元清”这个名字,苏念就满腔怒火。这个白云观的臭道士就是将父亲拐去寻仙的家伙。从懂事起,见母亲打理家业如此艰辛,他就不止一次咒骂这个骗吃骗喝骗香火钱的所谓“化外之人”。 不过,这次父亲刚刚外出寻仙数年归来,他不想与其争执,唯恐其抛妻弃子再次离开,只好忍住不快,加以敷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湛发愁道:“今早巡检司的太监魏忠来了白云观,他说在京城就听说过元清,现在有幸来此公干,一定要拜访他,顺便游览一下道观。” 苏念不解:“这很正常吧?” 苏湛叹气道:“如果只是游览一番,当然没问题。坏就坏在元清这老小子偷偷藏了两颗桃子在经案下,还被魏忠顺着香味给找到了。元清起初不承认有桃子,实在隐藏不了,才不情不愿的给了魏忠,这不就得罪阉人了嘛。” 苏念微皱眉头道:“太监身体残缺,向来自卑,又为了掩饰,故意表现的傲慢自大,心胸往往狭窄不堪,最见不得别人不给脸面,哪怕明面上谄媚、背地里痛骂都无所谓。像元清师伯这样明着拒绝他的,还真是不多,相必得罪魏忠大发了。” 苏湛道:“是啊,不过两颗桃子,元清着了魔似的不肯拿出来,还是魏忠顺着香味一间房一间房的搜出来的,你说怪不怪。” 听到这里,苏念若有所思,想到多年来父亲对元清十分信服,心生疑惑,沉吟道:“莫非这桃子有神异之处?” 苏湛烦躁地背着手来回走了几个回合,才道:“就是有神异才麻烦。那魏忠吃了两颗桃子,就饱了,偏偏还要强人所难,要元清再拿些出来。元清坚持说只有两颗,还是别人供奉来的。那魏忠就命他将供奉的人找来。这本就是元清的推托之词,到哪里找人去?” 苏念评论道:“想糊弄宫里出来奸猾似鬼的太监绝无可能。” 苏湛“啪”拍了下手掌,道:“可不正是如此吗?元清没有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低头致歉,承认打了诳语,说桃子是他前几日游历到一座山的时候得到的,只是那里路途遥远,道路危险,不容易到达。” 苏念道:“莫非魏忠坚持前往?” 苏湛道:“对,那魏忠说他要前去亲手采摘桃子献给陛下,让元清带路。元清不能推辞,只好答应。我不放心他,正打算回来收拾一下,和他同往。” 苏念更不放心苏湛了,就道:“父亲,我陪你们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苏湛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苏念风一阵跑了出去,让仆人准备好糕饼肉干才回转,打了个颇大的包袱。 父子二人很快换上了登山的短打。 登山的木屐被苏念塞到包袱里,待到爬山的时候再换。 这会没有现代科技制作的防滑鞋底,没有防水登山鞋,也没有保护脚踝的登山靴,聪明的匠人就制作了带齿防滑的木屐。木屐底部由一整块厚木所制,只是分成前后两段,上山时就去掉前齿、后跟伸长,下山时去掉后齿、前掌伸长,能走山路如同平地。 这样的鞋子相比皮质底、毡质底、布质千层底、草鞋底,防水性、耐磨性及抓地性都十分优秀。 两人背着包袱,急匆匆到了白云观门口,魏忠已经不耐烦地等在那里了。 元清也是一身短打,腿上还缠着绷带,只脚上是双云鞋。 魏忠或许是担心别人抢功,并没有通知其他属下。 四人乘马车一直往西走了数十里,就见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山。 元清让马车停下,扭头对魏忠道:“从这里上山,都是羊肠小道,骡马不能通行,还是让马车先回去吧。” 魏忠拒绝道:“让马车等着,还要载我等跟桃子回城。”说着,抖抖手里的布袋,那是他打算用来装桃子的。 元清看他动作,眼皮挑了跳,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从这里到桃林还要走数个时辰,今天无法回转,还是让马车明天再来接我们吧。” 魏忠这才打发马车离去。 苏念父子换上登山的木屐,就低着头跟着元清往山上爬。 魏忠是京城来客,不明所以,以为这座山就是本地普通的山。但是苏念父子都明白,本地最高的留仙山海拔并没有这么高。 两人也不出声,只是亦步亦趋跟着元清。 山路狭长,自然形成,约莫是附近居民上山砍柴、捕猎、采集走出来的。 山路两边悬崖陡立,不时有灌木荆棘成片。 随着往山上攀登,耳边只有清越的鸟鸣及“呼呼”的风声,不闻人声。 四人走了两个时辰,就见这山路越来越狭窄,消失在一片密林中。 元清并没有停下,而是走入密林,顺着北面背阴植物稀疏的方向走,一路披荆斩棘,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就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举目远眺,一条波光粼粼、犹如玉带、五六丈宽的河流突兀出现在眼前。 走到河边的时候,魏忠胸口起伏不定,不停大声喘息,微胖的脸上布满汗珠,双腿更是不停抖动,显见是累得狠了。 元清犹豫道:“魏大人,不如歇息歇息再走。” 魏忠从袖口抽出一条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汗,道:“不用,咱们快去快回。” 元清看看眼前的大河,道:“魏大人,你可能无法渡过这条河。” 魏忠喘了一阵,气息略平,不悦道:“你可以,我当然也行。” 元清无奈,轻叹了口气,便脱掉外衣鞋子,仅穿着亵裤,将衣服顶在头上,游了过去。 苏湛父子自然一起游了过去。 等到了对岸,回头看,魏忠正脱掉了上衣,露出如同五月孕肚的腹部。 他倒是不磨蹭,顶着衣服,也顺利过了河,游到了对岸。 穿好衣服,腹中都有些饥饿,顾不上吃喝,就随着元清一路向西北方走。 13、诡事 这中间又游过了两条差不多宽的河流,翻过了三四座山头,才来到一处景色秀丽的地方。 这里山泉淙淙,捧起饮下,甘洌清甜。周边怪石嶙峋,犬牙差互,却又为大片茶花环绕。绕过几丛茶花,是一片如云霞般灿烂的桃花林,香气馥郁,有“嗡嗡”的蜂群飞来飞去。 魏忠傻眼了,问道:“怎么还没有结果?” 话音未落,眼前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瞬间凋谢,花落如雨,层层叠叠,不一会就覆满了地面。枝头挂满一个个小指头大小的青色桃子,在桃花雨中颤颤巍巍。 桃树高两三尺,随着枝头桃子的不断膨胀、成熟沉甸甸地垂落到地上,让来不及惊呼出声的三人再度震惊地瞪大眼睛。此时,只有元清淡定地站在一颗桃树下。 随着果实的陆续成熟,有异香扑鼻,就算苏念没有尝过,也能断定与平时吃的不同。也难怪元清不舍,魏忠贪心了。 魏忠见桃子成熟了,一马当先,摘了一颗,在衣服上蹭蹭,就吃了起来。 倒是苏念父子还处在震惊的呆愣中。 元清急道:“苏湛,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啊,这桃子只能呆一刻钟,不摘就会消失。” 苏念忙推推苏湛,两人各找了一棵树,开始行动。 摘了一颗白中带粉的两个拳头大小的桃子,苏念擦了擦,刚咬破果皮,就发现果肉如同蜜水流了出来。他吮吸起来,不过两三口,桃子就只剩下一个鸡蛋大小的桃核及一层皮。 意犹未尽,又摘了一个。 才吃了两个桃子,腹中便已全无饥饿之感,饱胀不已,苏念不由大叹神奇。 魏忠大喜,手不停歇,不仅装满了布袋,还要脱下袍子,用袍子多包些带走。 元清见此,再度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对魏忠道:“这里是仙境,只能吃,不能多拿。我曾听说,以前也有人到过这里,怀里只揣了五六个桃子离去,就在山里迷了路,出不了山。” 魏忠半信半疑,却也不敢再多摘。 这时,一阵风吹过,桃树上的桃子全都不见了,时间刚好一刻钟。 苏念几人面面相觑,各自拿着摘下的桃子,盘坐在桃树下休息。 此时天色已晚,只待翌日再行回返。 苏念又吃了一个桃子,发现除了口感好、容易饱腹外,并没有其他神奇的地方,完全没法同神仙话本里的仙桃比。 见元清正在打坐,苏念才明白为何他出门不带包袱。有了桃子,不怕饿肚子,就不用备干粮,不用带锅碗瓢盆。而桃林里温暖如春,没有蚊虫,地上是层层叠叠如同毯子一样的桃花瓣,哪怕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都完全没有问题。 抬头望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畅怀,足以极视听之娱。 这桃花林似乎能将虎豹豺狼等猛兽隔绝在外,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当第一抹晨光照进桃林的时候,桃树抽出嫩芽,快速伸展成翡翠般的叶片在枝头微颤。 各自又吃了一个桃子,就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等快到山脚的时候,元清再三叮嘱魏忠,千万不要把桃子的事情透露给别人,魏忠答应了。 正如元清警告的话,魏忠最终从山上带下来的桃子只有两个,其他要么吃掉了,要么莫名消失了。 后来,魏忠返京后,又再次来本地,还专门找过元清,想再去摘桃子,元清以远游的名义避开了。 讲完这段话,苏念拿起茶碗连喝了两杯。 李真越听越皱眉,这片桃林难道是仙门出现后,太清秘境里的桃林?还是长春观禁地里的那片桃林?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总不会某个地方有片仙桃林,而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会映射在不同小世界里吧? 不可能是一个,他摇摇头,自己怎么会认为是一个地方呢,这怎么可能。 刚想问苏念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对方就再次开口:“这次事情以后,我父亲对仙人的传说更加深信不疑,数次想离开家,再次出门寻仙。”说着,叹了口气。若不是这次亲身经历,他也不会对“怪力乱神”的存在有了怀疑。 李真静静听着,手里数着念珠。 苦笑一声,苏念又接着道: “这桃子的事发生不久,一天晚上,父亲会友喝多了酒,回到家中躺在床上醉死了过去。 母亲和我知道他喝醉了,便没有打扰,嘱咐仆人服侍他睡下。 大概是午夜时分,半梦半醒间,床底下忽然伸出一只巨手,扯住醉醺醺父亲垂下的手臂并将其从床上拖到了地面。 这还不止,巨手继续用力下扯,竟然将其拉扯到了地面之下,直拉得半个身子都没入了土中。 感觉到身体的挤压和窒息,父亲彻底清醒过来。 他吓坏了,大喊大叫起来,希望有人相救。 但偏偏诡异的事发生了,守夜的仆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见动静,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常。” “阿弥陀佛。”李真忍不住念了声佛,“随后令尊便昏迷了?” 苏念叹了口气道:“是夜月华如霜,莫名惊醒的我偏偏听到了父亲惨厉的呼声,一声声回荡在耳边,震耳欲聋。” “你接下来便去救援了?”作为唯一的听众,李真自然要给与对方些许反应以鼓励他讲下去。 苏念点头:“我自然是将母亲及仆人叫醒,前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人过去一看,发现苏湛只有一颗头颅还在地面之上,身体已经完全没入地面之下了。 “快救老爷!”苏母大声喊着,“快,快将人挖出来!” 仆人惊吓不已,慌乱成一团。 也对,谁看到光秃秃地面上只有一颗头颅,而头颅偏偏还大张着嘴巴大呼小叫能不害怕? 只想想那画面,就让人惊恐吧。 苏念忙帮助母亲指挥,让仆人赶紧挖起地来,试图将苏湛救出。 李真不由叹气,这样苏湛都没有死,不是奇迹,而是神迹! 呵,难道这人有土系异能或者土灵根不成?不过对方四处寻仙,是个普通人无疑,可能还是个连武功都没有的普通人。 似乎看出对面和尚在想什么,苏念微微一笑:“是,即便那样,父亲也没有过身,让我一度怀疑父亲寻找的仙人的确存在。” 接着,他又继续讲了下去。 不等把地挖开,苏湛连头也没入了地下,转眼就失去踪影。 再看地面,除了仆人刚挖出的痕迹,竟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消失过一个人。 听到这里,李真微微皱眉,全身没入地下,这都没死?不科学! “母亲不甘心,命令仆人不停挖地。一直挖啊挖啊,挖了三丈深,只发现一堆枯骨……” 尽管知道枯骨必然不是苏湛的,李真还是不由提起了一颗心,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不敢找仵作,只好让府上的大夫查验。大夫医术自来精湛,称这具枯骨已经有几百年了,并不是父亲的。” 李真不由道:“几百年的枯骨同新生的枯骨大不相同。”人骨几百年也不会腐朽吗? “你肯定想知道父亲去了哪里。”苏念忽然调皮一笑。 这会,李真才忽然意识到眼前沉稳的少年也还未加冠。 想到四处奔波寻仙拜师的苏湛,不由满心同情,没爹的孩子早当家啊。 “阿弥陀佛。”不知道如何回答,如何反应的时候,作为一个和尚,念声佛肯定不会出错。 再说,一个好的聆听者并不是好做的,首先要有一颗耐心,还要有丰富的面部表情及灵活的眼神。这些加起来才能让叙述者明白你真的在倾听,真的乐意倾听,也才能让他觉得你与他心有灵犀,而他所讲的一切并没有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苏念笑笑,这位和尚倒不像元清,口若悬河,夸夸其谈,一开口便没完没了,说不尽的仙人传说,道不尽的成仙轶事。 这长相,便是只看着,也养眼,比糟老头子的元清看着舒服。 将飞到云外的思绪重新扯回来,苏念清了清嗓子,道:“对,刚才说到父亲去了哪里。那么父亲去了哪里呢?呵呵。” 李真困惑地看向苏念,期待对方解开谜底,满脸写着“快告诉我,小僧想知道”。 原来这个和尚如此有趣,并没有出家人的虚伪,苏念难得少了一分排斥。 “哎。父亲莫名消失,母亲急得团团转,更是让家中所有仆人以卧室内床榻为圆点,在四周寻找。她认为,肯定有人用了障眼法将父亲绑走了,为的便是我苏家偌大的家业。而绑架我父亲的人极可能是族中一直想侵占我家家业的某位叔伯。” 这怀疑合情合理,只是“障眼法”?真的存在?李真不解,没听师兄说起过啊。看来藏书阁的杂书读的还不够多,知识储备还不足,尚需多花时间投入其中。 “没错,就是障眼法。” 李真微微点头:“所以,令尊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呢?找到的时候莫非已经昏迷不醒?” 14、遇花神 苏念靠着椅背,支着下巴,满眼兴趣盎然地看着无花。 “你是和尚,念经数年了吧?性子怎会如此急切?”摇摇头,他轻嘲,“哪有出家人的沉稳?”整日打坐念经,跳脱的性格早就磨平了吧。 李真心中一惊,莫非自己态度太过急切,反倒让人怀疑? 不过说到性格,不管与高僧还是与圣僧全都相距甚远,竟然被一个一面之缘的弱冠少年看穿,心情有些微妙。 “阿弥陀佛。”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保持淡定的高人形象,念一声佛咯。 “哈哈,不逗你了。和尚肯定猜不到,直到天色将晓时,想到祠堂并未搜查,抱着侥幸的心态便亲自去看了看。嘿,父亲竟然躺在供奉祖宗灵牌的供桌上。” 嘴角挂着一抹讽刺,苏念又似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家中奉给祖宗的供品呢。”他也配?! “自那以后令尊便昏迷不醒?” “当我走过去,摸着他微凉的躯体,还以为要守孝三年。是母亲不肯放弃,花了大笔钱财遍请名医,灌了不知道多少珍贵药材熬制的汤药,才勉强吊住一口气,哪怕气息微弱,并没有彻底死去。” 李真沉默了,能想象当时的情况。苏湛上辈子一定拯救了世界才找了位如此贤淑忠诚的妻子。若他是个女人,儿子已近成年,哪里还会去管整天山南海北到处瞎跑寻仙、数年不着家的丈夫?就说抱着寻仙拜师这样的念头,若是在现代社会,肯定被人说成神经病,脑子不正常。不好好过日子,面对现实,整天幻想什么,又不是未成年。 不过,在封建社会的古代,尤其大唐,还不时有剑仙的传说,而大宋也只过去数百年,那么大宋百姓相信仙人存在的可能性无疑很大。再加上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披上神秘的面纱后,被人当成仙迹神迹纯属自然。 谁能确定迷雾重重的历史上没有仙人的存在呢?就如同无法确定其不存在一样。仙人或许是修行了某种功法,解锁了基因锁的超凡之人,也或许是装备了高科技甚至超维科技的外星人、未来人,一切皆有可能。 苏念垂眸看着衣袍下摆,天蓝绢布上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丛翠竹,那竹叶如同被微风吹拂,摇曳婆娑,让人见之忘俗,如置身竹林之中。 这位绣娘手艺不错,送走和尚便给她打赏,他不由想。 “念儿,大师。”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见是苏湛的妻子、苏念的母亲走了进来。 她约莫三十余岁,容貌只是清秀,但微笑却温柔可亲,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 “无花大师,久违了。” “施主有礼。多有叨扰,失礼了。”感情无花还与苏母认识?否则人家咱们会说“久违”?不过,翻遍记忆,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莫非是俗讲的时候? “大师不认识妾身,但妾身却对大师很熟。”苏母又道,“贵寺每年佛诞日的俗讲妾身都会前往,每每看到大师端坐会场莲台之上,宝相庄严,讲着佛经故事,总让人有如沐圣光之感,震撼无比。” 原来是俗讲。 所谓的俗讲是指寺庙在佛诞日、盂兰盆节这种佛教节日,搭起类似舞台的高台,安排口才好、声望好、形象好的僧人用通俗的语言讲述佛经故事,什么佛祖割肉饲鹰啊,什么佛祖利用佛法为母洗去罪孽啊,什么因果报应地狱轮回啊等等。这是因为老百姓普遍识字率低,书籍昂贵,为了扩大信众,只好用这种手段让百姓对佛教喜闻乐见。 “阿弥陀佛,小僧谢过施主的推崇。” 苏母微笑道:“大师想见见我丈夫?可惜,他现在昏迷不醒,不如等清醒后亲自去南园寺拜访大师。” 李真暗叹“可惜”,人家不想让自己见,还能有什么法子。 “不过,有什么问题,大师可以问我。” 李真只好再次将来意说了一遍。 苏母神色不变,淡笑道:“我丈夫的确在昏迷半月后清醒过来了,还将自己的经历讲给我听,更是笃定世上有仙人存在。” 李真精神一振,恨不能立刻便让苏母将后续完整的讲出来。 就连苏念也微微吃惊,母亲并未向自己透露过此事,难道是怕自己会学父亲,迷了心窍,外出寻仙? “大师听我慢慢道来。” 李真微微颔首。 苏母便开口讲了一个不是故事却非常像故事的故事。 半梦半醒间,苏湛莫名来到一处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足有大半人高。 东西两个院子,各有数间房屋,似乎曾经是某大户人家的府上。 他抬头望天,见皓月当空,似乎是月圆之夜。 完全忘了如何来此,更想不起如何来此的他在院中逛了起来。 与平素走上几步便会疲累不同,他将这处院中东苑西苑逛了个遍,还觉得精力充足。身体轻松地好似回到少年时。 在西苑逛了许久,见有处亭子,他便走了进去坐下休息。 不一会,一个青衣人走过来道:“您在这里呢。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上东门表姨家做客,路过这里有些累,能来歇歇脚吗?” 虽然不知道这位自来熟的人是谁,闲来无事的苏湛还是同意了。 过了一会,青衣人同十几个女子一起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穿葱绿衣衫的介绍自己姓杨,还介绍另外一位雪白衣衫的姓李,一位桃红衣衫的姓陶,一位大红衣衫的姓石。 姓石的年纪尚幼,不过豆蔻年华,叫阿措。 阿措她们都带着侍女,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苏湛同她们一一见礼,看看赤忱,好奇地问:“天色已晚,几位要去哪里?恐怕会不太安全。” 阿措咯咯地笑:“我们要去封十八姨那里。” “封十八姨?” 杨氏女捂着嘴也笑:“对啊,她一直说要来看我们,却迟迟不来,我们只好主动前往探视。” 就在这时候,有人通报“封十八姨来了——” 众女很惊喜,忙站起身来去迎接。 苏湛也只好起身跟着迎接。 果然,大门口冉冉婷婷地走来一个女子,容貌极美,但似乎又很清冷,对众女淡淡的,并未见如何亲近。 “您来了。”杨氏笑着招呼她,还介绍苏湛,“这里园子清静,主人苏湛为人不错,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 苏湛这会才觉得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四处望望,辨认出这里正是家中一处别院。没想到久不打理,竟然已如荒园。 “苏湛,快同封十八姨见礼。”手臂被狠狠掐了一下,苏湛感觉到疼痛才回过神来,同封十八姨行礼。 对方言词泠泠,颇有闲雅飘逸之风,苏湛不由心生好感。 随后,众人相互揖让入座。 哪怕见识过不少美人,苏湛还是觉得在座诸女色皆殊绝,满座芬芳,馥馥袭人。 摆酒饮宴时,美人们还作词来唱以助兴。 红衣女向白衣女敬酒的时候唱的是:“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青年对芳月。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荣华暗消歇”。 而白衣女回敬时唱道:“绛衣披拂录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轮到封十八姨的时候,她举止有些轻佻,打翻了酒杯弄污了阿措的衣服。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哪知阿措却翻脸道:“哼,大家都奉承巴结你,但我偏不求你也不怕你。”说着,居然拂袖而去。 封十八姨大度地笑笑,轻声道:“小女孩撒酒疯呢。”随后便告辞了。 大家忙起身送她,她朝南而去,而那些女子也散了,去了西苑。 群芳会有些虎头蛇尾呢,苏湛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知为何,苏湛数次想离开,都走不出大门,只好悻悻地呆在亭子里。 第二天晚上,这些美人竟然又出现了,还说要到封十八姨那里去。 阿措生气地道:“难道我们只能去巴结那个老妇吗?就不能求主人家帮帮忙吗?” 众女勉强同意了。 只不过苏湛听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也并不觉得与自己有关。 哪晓得阿措对他道:“我们姐妹住在西苑,常受恶风摧残,托庇于封十八姨。现在得罪了她,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们会有重报。” 苏湛摸摸头,并未一口答应,而是迟疑道:“在下要如何帮助诸位?” 阿措忙道:“请您每年元旦日做一面红色旗幡并画上日月五星立在东苑即可。不过今年已经过了,还请在二十一日东风将起的时候立好,就能免灾。” 苏湛一口答应下来。 美人们忙不迭地道谢,随后便欢快地辞别了,纷纷消失在西苑的草木丛林中。而次日苏湛也回了家中。 似乎是眨眼功夫,便到了次年春天。 苏湛一直将美人的嘱托放在心上,果然在二十一日那天树立了一个画着日月五星的朱幡。 当日东风大作,吹折了不少花木,只有西苑的完好无损。 苏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氏其实是杨树,李氏是梨花,陶氏是桃花,而阿措不过是石榴而已。至于封十八姨?自然便是风神了。 对花神念念不忘的苏湛,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西苑,盼着能再次见到她们,但对方一直没出现。 直至百花节这天晚上,才又再见。 花神送了些香花道谢,还说希望苏湛服食这些能延年益寿的花好一直庇护她们。 15、再见冰蚕 不等李真开口,苏念便冷哼一声:“花神?呵呵。母亲,哪个西苑?百花山那个西苑?一定是了。” 苏母并未回答他,而是看向李真:“大师,刚才便是外子离魂时的经历,希望对大师有帮助。”说着,便要端茶送客。 李真见此,便站起身来辞行。 走出山庄的大门,他不停寻思,感情这苏湛还挺有勇气,竟然说自己遇到了一堆美人,美人不仅生的美,还是神仙,艳福不浅,也不怕妻子吃醋嫉妒。哎,莫非根本没有开窍?不能吧,儿子都快成年了,孙子也不远了。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李真便没有回寺,而是在农户家中借宿一晚。 这家人院中有棵一人合抱粗细的桃树,不知因为什么,叶片发黄,好似缺少肥料。 不过,李真也没在意,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躺在了榻上。 半梦半醒间,农户家中的长辈钱婆婆来到门口,喊他:“大师,能不能请您帮个忙?家中不知道怎么闹耗子了,夜里叫的吓死人,桃树还病了。” “是吗?那你带我去看看。”李真一边回答,一边心里寻思,这闹耗子又不是大事,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到了院子里,就看到桃树根部不知道怎么多出个大洞,桃树上不少叶子已经凋零,飘落在地,覆盖了一层。 李真左右看看这个洞,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要不,用烟熏熏试试?”李真回头问钱婆婆。 钱婆婆迟疑道:“这个洞竟然比井口还宽,下面不知道有什么,说不定是鼠窝,太危险了,还是不下去吧。” 李真却有些好奇,摇头道:“还是下去瞧瞧吧。有麻绳吗?” “有,有!”钱婆婆忙从杂物房里拿出一捆麻绳,“这个可以用吗?” 李真接过扯了扯,很结实,便点头道:“可以。” 随后,便将绳子一端栓在桃树下的石磨上,一端系在腰里,踩在鼠洞的四壁,慢慢下滑,过了半刻钟的样子,才到了洞底。 举着火把,李真一边走一边用神识查看。 鼠洞底部道路四通八达,如果不是有神识作弊,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必然会迷路无疑。 顺着一条形似主干道的路走了约莫一炷香后,李真竟然来到一座城池跟前,城门上面写着“大陶安国”四个字,用的是秦篆,古风盎然。 城门口行人来来往往。 走进城门,也没有收入城费,李真顺利入了城。 进城后,靠右边有个集市,果蔬、河鲜、鞋袜等什么的都有,百姓熙熙攘攘,不时响起讨价还价声,看起来很热闹。 李真不禁有些茫然,怎么回事?鼠洞呢?老鼠呢?难道又穿越了?他 正呆呆站着,通往内城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响锣声,随后有官差大声喊道:“有请贵客李公子至宫中饮宴!” 中央一条大道上跑出来两排身穿深色官服、腰胯弯刀的侍卫,最前面是一个穿绯红官袍手拿拂尘的官员。 绯袍官员快步走到李真跟前,弯腰打了个千,亲热地说道:“我家陛下请李公子至宫中饮宴,还请李公子不要推辞。”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有些无措,莫非认错人了?他心中荒谬的想,“此时不该喊自己‘无花大师’吗?怎么会是‘李公子’?” 好在他见惯了大场面,于是定定心朝绯袍官员回了个礼,道:“请。” 随着那官员一步步走进内城,一直走到一座华丽的宫殿前,李真被引着走进宫殿里。 进了大殿,只见上首坐着一个留着络腮胡微胖身形的中年面黑男子。 男子看到他,远远招呼道:“李卿快快上座。” 李真愣愣地看了看,略微沉了沉心,走上前去,先行了个礼,按中年男人的要求坐到他下首,开口便直截了当地问:“不知陛下如何得知我要登门?” 国王微笑道:“是国师道今日有贵客登门,会给我国国运带来大造化。李卿来意我已知晓,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国师还说了什么?”李真奇道。 国王但笑不语,只是招呼宫人斟酒上菜。 席间李真多次打探口风,没有任何收获。无奈,他只好跟着频频举杯。 待在座君臣面红耳酣时,国王才拉着李真的手垂泪道:“我大陶安国建国两百余载,吏治清明,海晏河清,人人安居乐业,可覆国之祸旦夕至焉,还请李卿助我等一臂之力啊。” 在座大臣听到国王的话,也纷纷起身,拜倒在地,齐声道:“还请李公子相助。”有的人居然还拿衣袍抹泪。 李真心里一阵纳闷,可面上却不显,问道:“不知需要我做什么?但在在下能力范围内,必将全力以赴。” 国王刚要开口,就听大殿外一声巨响,有人高声喊道:“龙君来了,快逃啊。” 大殿君臣一阵恐慌,纷纷喊道:“请李公子鼎力相助!” 李真没有办法,被赶鸭子上架,只好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 刚走到殿门口,就见一头长三十多米、井口粗细、长着脸盆大小竖瞳的白色妖兽狰狞着扑向大殿外的侍卫宫婢,连吞了几十个人。似乎这些人还填不饱肚子,又要往殿里扑。 李真不禁怒了,想也不想,运转内气,挥掌击向妖兽,狠狠给了它一下子。 说起来很慢,实际也就是须臾。 妖兽被阻了一下,呆了下。看到李真,头也不回的就要溜。 李真也愣了,这妖兽也太胆小了吧?不过不能让它溜,不然下次不知道祸害哪里呢。 他于是一溜小跑,撵上妖兽。 妖兽看到李真追来,左躲右闪,就是甩不掉李真,反倒被他砸中数拳。 许是怕了,尾巴一甩,竟然跳到李真身上一滚,变成了个羊脂玉色手环套在了他腕上,还拿脑袋亲昵地蹭了蹭。 “我勒了个c,这是宠物啊。”李真彻底无语了。 原想着这次勇斗妖兽按照qd套路肯定是战斗三百回合大展神威灭了丫的,按照jj套路说不定要相爱想杀了,按照sj套路要成为霸道总裁的垫脚石被炮灰捐躯了,哪能想到现实是妖兽投怀送抱主动认主,真真是虎头蛇尾至极。这会,他狂跳的心才缓了下来。 这时,国王等君臣也走出了大殿,一齐高呼向李真道谢。 李真提出告辞后,国王还让人取来一个木盒,说是谢礼,请李真务必收下。 李真再三推辞,最后还是收了下来。 众人与他依依惜别,洒泪相送,一直送到内城门口。 李真心里有些无语,怎么才见一面,情谊就如此深厚?略有些想不通。 不过,他不再多想,便走出城池,顺着来时的路走回鼠洞。 只是越想越不对,好像忘了查看老鼠的事。 忍不住再次回到城池边想将事情彻底解决,哪晓得举目再看,哪有高大的城池,眼前分明只是个迷你小城。他站在城门口,好似个巨人。 我去,莫非这些人都是老鼠?李真忍不住抖了抖肩,恨不能将身上的鸡皮疙瘩抖下身。 大陶安国,可不是大桃安国吗,上面是桃树,下面是鼠洞。 想到此次来的目的好似还没解决,只好站在城门口大喊三声:“请大王保一方平安。”意思是你丫不要糟蹋上面几百年的大桃树。 很快有小黄门赶来,回说大王已经知晓李真来意,席上已经许诺会满足李公子的要求。 李真这才满意而归。 慢慢爬出鼠洞,来到院子里,李真告诉钱婆婆问题已经解决了,帮着拖来几车肥料并腐殖土,把桃树下的鼠洞填上,又给桃树浇了些水,桃树肉眼可见地健康起来,叶子的绿色变得深幽,还开了几朵花,好似元气一下子恢复了。 鼠王给的谢礼被他随手仍进了储物袋,没有查看,想来不会是什么次品,毕竟他可是救了一个王国。 想起和一群老鼠吃吃喝喝,他再次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席上喝的那酒倒是味道不错,应该是一种果酒,带着桃子的清香,不会是桃子酿的吧?他很怀疑。 只是不知道这鼠国里的老鼠是都开了灵智,还是只有一只开了灵智,其他都是幻像。只要不祸害良民,动植物开智成妖似乎与他这个和尚关系不大。他信奉的是万物平等,开了灵智的动植物就不应该随意打杀,像那些影视剧中不讨喜的和尚一般,只会喊着“降妖除魔”打打杀杀。 只是国师究竟是哪一个呢?莫非真有人能预测未来,能预测自己的出现? 要知道这条路是临时决定的,并没有提前做好计划! 还有,为何称自己是“李公子”?自己此时分明是个和尚,且从小出家,还被人称为“圣僧”。 伸手摸摸手腕上的如玉的手环,冰冰凉凉,犹如寒冰所雕,对方正清晰无比地传达着自主意识:“小李子,你竟然忘了我?我是冰冰啊。” “冰冰?”李真一愣。 “冰蚕!” 16、时空裂缝 李真懵了,双手快速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低呼:“艹,没错,壳子的确换了,冰蚕该是同上一付壳子一齐丢在大名了啊。” 冰冰恨不得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一口,若是有眼皮,肯定在翻白眼:“哼,白痴,简直毁形象,跟羊屎蛋屯的二狗子一样憨傻,白瞎了过人的美貌。” 在椅子上坐下,举着手腕,李真望着冰蚕问:“你怎么会说话了?怎么到了这里?来这里多久了?花满楼和我的那些朋友如何了?大名如何了?” 冰蚕:哼。 “说嘛,快说,我真的很想知道,离开的突然,都没来得及告别,更没人给践行。” “白痴。” “让你说你就说,哼什么哼,是不是分开的太久,忘了某的手段了不成?” 见李真要发怒,冰蚕收敛了嚣张的气焰,不情不愿地回答:“我们冰蚕一族有上古冰龙的一丝血脉,一生需经过九次蜕变,才能彻底进化为冰龙,你遇到我的时候恰逢蜕变之时,实力大弱,让你捡了个便宜。” “怎么又是九次?公孙大娘的蛊虫好似也要蜕变九次才能大成。” “呵,亏你还是修行中人,竟然不知‘九’为极数,而九九归一,一元复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 “好吧,有道理,而这同我的理解相似。” 冰冰绿豆大的冰蓝眸子里满是对李真的鄙夷:“呵。” 李真不以为意:“怎么?手下败将,还敢在某面前猖狂?我看你是皮痒了。” 冰冰嚷道:“我又没和你定契,你以为自己是谁?” “行吧。看来刚刚就该打死你,拒绝你的投怀送抱。” 冰冰顿时无语。 “快说说大名的情况。我消失后,他们是不是找过我,是不是特别想念我,整日怀念我?” 冰冰看不得对方自我感觉良好,忍不住一一道来:“是找过你,不过也没找太久。大名疆域扩大了,增加了海外两州,和州和星州。” “星州?”后世的星加坡? “对,靠近原随云的地盘,还开启了一个瀛洲秘境。” “大家都修真了?灵气复苏了?”李真简直不敢相信,不是修真前路已断吗? “灵气只有秘境里才有。秘境是试炼空间,并不能飞升到大世界。” 李真皱眉,思绪纷飞,难道试炼是为了增加兵力?为的是超凡级别的战争?一瞬间,什么域外天魔入侵,虚空战场,万族争锋,念头那是一波又一波。 “那你又是怎么来的?” “我啊,我无意中遇到时空裂缝,就来了呗。” “时空裂缝?” “对啊。” “快说说,是在秘境里遇到的吗?” “并不是。” 水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到处是啁啾的鸟儿,低飞的水鸟,偶有奇形怪状的鱼跃出水面。 如果忽视掉鸟鸣声神魂的颤抖与隐隐作痛,忽视掉怪鱼狰狞雪亮的利齿,忽视掉水生植物不时舒展枝条将怪鸟怪鱼绞杀吸成肉干并拖入水底,眼前的景色美丽犹如仙境。 不过不管是花草树木还是虫鱼鸟兽都生活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水泽里,为白雾笼罩,这里便是云梦泽。 冰冰全身警惕,默默催动身体,试图避开凶残的生物,朝着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飞去。意外的是,这居然是一处洞穴。 洞穴只有碗口大,不停喷涌出乳白色犹如实质的气流,清凉如水,质地却如同果冻般的胶质。一棵芭蕉状的植物在气流里摇曳,它仅有一片叶子,在叶子与主干之间的上腋处长着一朵银色花朵,有些像美人蕉的花朵。 随着乳白气流的不断涌出,花朵犹如呼吸一般,开开合合,一刻不停,最后花瓣落下,花蕊成长成一根小米蕉般的果子,同样是乳白色,犹如胶质。 “造化果!”冰冰惊喜不已,乐滋滋地自夸,“我果然好运。” 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警惕地四处望望,见并未惊动别人,忙屏住呼吸,生怕将造化果惊落。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乳白色的灵气尽皆浇灌到了造化果中,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几乎让人神魂离体。 冰冰美滋滋地想:“造化果果然如传承中提到的一般,非比寻常。平常人闻到就能突破瓶颈,若是我吃了,肯定能节约一次蜕变的时间。” 空气中香味越来越浓,小米蕉状的造化果马上就要成熟了,冰冰全神贯注,身体弓起,做出随时进攻的姿势,全力放在它身上。 这时,一只拳头大、长着蜜蜂般嘴巴的飞鸟扑了过去,嘴上尖尖的喙突然张大,变得如同脸盆大小,就要吞下造化果。 冰冰又气又急,恨不能弄死对方,忍不住骂道:“这是什么怪物?嘴巴张的这么大,难道想吞天?” 嘴上骂着,身体和精神却并没有放松,而是准备随时抢夺。 不过瞬间,飞鸟整个头部便被穿透,没有碰到造化果就化成齑粉消失了,而鸟的身体还保持着双翅展开、双脚收缩后蹬的飞翔姿势。不过也就一瞬,鸟身也消失在空气中了,如同幻觉。 冰冰心下一惊,危险无处不在,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什么都不如命重要。 “比剥——” 一声脆响,造化果从树上脱落,芭蕉状的果树顿时干枯萎缩,化为乌有,如同从未存在过。 不过,想来此时没有人在意这棵树的去向,大家都在紧盯着造化果。 果子落下的瞬间,冰冰瞬间弹出,生生撤走了造化果,连伤也没有。 “呵,传承果然有用。” 一拿到造化果,便迫不及待的整根吞下,吸收起来。 此时洞穴已经不再喷发,只有不多的乳白色气体萦绕漂浮。 好奇地冰冰凑近喷发的位置,想看看那里是否还有什么天材地宝,谁知白光一闪,便来了大宋,又在今日与李真重逢。 …… 一晃时间到了深夜,李真沉沉睡去。 恍惚间,听到有人扣窗,且低声呼叫“大师”。 李真忙起身,走到窗边,警惕地问:“谁?” 一道清朗的男子声回答:“在下陶灼之,听闻无花法师在寻找离魂症频发的线索,特来相告。” 李真惊讶极了,隔着纸糊的窗棂,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尽管一路打听王意之所留名单上尚在世之人的住址,但并未透露对方曾患离魂症。一个陌生人在半夜莫名来敲窗提供有关线索,哪怕睡得迷迷糊糊这会也惊醒了。 不过,虽然警惕,却不妨碍他抱着一线希望听听对方的说辞:“说来听听。”一边说,一边推开了窗户,一个绿衣男子正站在窗边,面朝窗内的李真。 看不清对方的脸,不仅因为夜色如墨,也因为神识无法辨别。 这样的异状让李真的戒备更上一层楼,对面绝对不是普通人。 陶灼之轻笑一声:“法师且放宽心,在下前来奉上线索,只为谢过救命之恩,了却因果,绝无阴谋诡计。” “救命之恩?” 陶灼之并不回答,而是说:“二十里地外的染庄有条大河,那是条阴河,聚集了大群阴魂,法师前去,定能找到离魂的原因。” 不等李真询问细节甚至道谢,陶灼之身形数闪,便消失了。 “高手还是妖怪?” 摇摇头,关上窗户,他决定继续睡觉。 “喔喔——” 钱婆婆家的大公鸡一大早就开始打鸣,生生吵醒了李真。 想到夜里发生的事,他决定前往染庄,准确地说是前往那里的阴河。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学佛与修行,作为和尚,李真自认很称职,诵经时激发的正能量越加多了,本就想多找些阴邪的东西试试佛光的厉害,阴河简直是雪中送炭的经验包。 没错,诵经产生的正能量李真认为就是传说中的“佛光”,而佛经就是修行出佛光、以及加持正能量的功法,念诵呼吸气息自有道理。 至于佛光的用途,除了能给人体带来舒适感,应该还能修复人体内的损伤、病痛。只不过后者所需的份量太多,并不容易罢了。 告别钱婆婆,李真一边走一边运转归藏经,同时念诵佛经,向着染庄而去。 一路疾驰,到了染庄的地界,远远便看到一条两丈宽的河流,污水横流,看起来龌龊不堪,两岸荒凉,数里并无人迹。 其实这条小河看起来水质乌黑,并不是因为肮脏,而是因为它是一条阴河,所以才看来水质浑浊阴暗。 在普通人的眼里,水质并无异常,只是让人全身阴寒,不舒服。若是在河边待久了,体弱老幼妇人往往会病上一场。久而久之,自然少有人来。 白天极少有阴魂出没,李真便在岸边圆石上盘腿而坐,静静等待夜晚的到来。 回忆着一本有一本读过的经书,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到了晚上。 一边转动佛珠,一边念着《金刚经》,李真眼睛死死盯着黑漆漆的河面,警惕着随时可能跳出来的厉鬼、凶魂。 一阵风吹过,寒意从水面浮起,顺势飘向李真的位置。 李真打开法眼,就见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汉。 17、阴债与还债 老汉满脸凄苦,最关键的是一点也不凶!与传说中的厉鬼凶魂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汉定定地站在李真跟前,既不上前,也不躲闪,不晓得想做什么。 尽管知道对方是无形无质的,却也忍不住往旁边躲闪。 他这一躲闪,老汉竟然咧嘴笑了,且一边笑一边拍手:“解脱了,要解脱了,小和尚,你一定能看到我是不是?是不是?” 李真不想理他,但见对方疯疯癫癫的样子,于心不忍道:“小僧的确能看到你。你是想让我超度吗?” 老汉满眼惊喜:“可以吗?” 李真点头:“当然可以。”说着,冲河面喊道,“还有人想转世投胎的,都可以来排队,小僧一起超度。” 话音刚落,阴风大作,不过瞬间,河面以及河边走道上便挤满了人,个个面色苍白,全身湿漉漉,皮肉翻卷腐烂,甚至露出头骨下颌牙骨,没几个有人样的。 李真忙道:“都盘腿坐下,我们现在就开始。” 这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超度就超度,有没有问问我的意见?” 这人话音一落,刚才排队等超度的阴魂瞬间跑了一大半。 那人大踏步从河面走了过来,还随手抓住一个小个子阴魂搓了搓,变成一颗漆黑的丸子,丢入嘴里吞下,似乎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李真举目看去,见发声的是个三十余岁壮汉,长得魁梧彪悍,满脸戾气,一看就是个悍匪剪径之徒。 和尚可不怕他:“怎么?你想继续呆在这里,就要别人陪着吗?” 大汉冲了过来,对他挥起一拳:“去死吧,多管闲事的臭和尚!” 李真道了声阿弥陀佛,道:“你恶贯满盈,还是让和尚超度你吧。”说着,对着冲过来的大汉亮起了手掌,是的,是“亮”起了手掌。 大汉只觉得眼前的手掌犹如火焰,而他全身却正好是油脂,随着这一掌打在身上,整个身体燃烧起来,熊熊大火满天飘舞,痛的他发出一阵阵凄厉地惨叫。 尤其他发现,不管怎么努力,这火就像是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根本扑不灭。 技穷的大汉只好求饶,大喊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大师,我认输!” 可惜,李真不为所动。 若是大汉没有吞吃其他阴魂,李真或许还会放过他,但对于吃了同类的阴魂他绝不会手软。哪怕恶鬼就是靠吞噬其他阴魂壮大实力也不行! 李真要代表佛祖惩罚这些恶鬼!要惩恶扬善,弘扬我佛慈悲! 不一会,原来戾气满满、凶神恶煞的壮汉就被燃烧殆尽,连灰烬都没留下。没错,大汉魂飞魄散了,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真将目光重新投向阴魂,道:“好,现在都坐下,超度要开始了!” 话音一落,很多阴魂都开始颤抖起来。 李真一看,轻轻咳了声,道:“不是刚才那种超度,是让你们轮回投胎的那种超度。” 阴魂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纷纷走到走道边,盘腿而坐。因为空间不够,甚至还有坐在河面上的,还挺蔚为壮观的。 刚才那个老汉更是急切,坐的位置离李真最近,是其他阴魂所不敢的。 李真先是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就开始诵经,地藏经、佛说阿弥陀佛、大光明经、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 随着诵经声传出,一串串佛光在空中浮现,化作漫天莹白光点,飘落在这些静坐的阴魂身上,将他们身上的污秽一点点洗去。 等阴魂们焕然一新,恢复到最佳状态,便纷纷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向李真弯腰致谢,随后就化为漫天星光,随风逝去。 “唉,该走的都走了,这是好事。”李真站起身,望着空中微微叹息。 不过在看到坐在最前面的老汉并没有离去时,他不由奇怪:“你怎么还不走?”刚才最积极的不就是他吗? 老汉穿着一件褐色麻葛短打,也不知死了多少年。 他愁眉苦脸地道:“我活着的时候借了阴债,迟迟没有还清,不敢轻易离开,免得让后辈子孙遭难。可是没想到,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子孙怎么样了,能麻烦你帮忙找找吗?” 李真微微皱眉:“你生前借了阴债?” 老汉点头:“是。活着的时候家境很富裕。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李真道:“这就是你不愿意投胎的原因?因为要还阴债?” 老汉不好意思地笑笑。 李真心下好奇,又问:“真得有五通神?玄湖边那个不是前朝时候就被一位官员砸掉、丢到湖里去了吗?” 老汉道:“那不过是五通神的一个化身罢了。砸掉道场的那个官员可是一生穷困潦倒,死前连二十两银子都没有,还是友人出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办的白事。” 李真道:“五通神是邪神,你们拜了他,就像借高利贷,利滚利,哪能还得清?后代子孙的福运都被取走了。” 老汉叹气道:“我知道,这不是后悔了吗,不知道大师能不能出手解决这个五通神?” 李真不高兴道:“五通神虽然不是正神,但是交易是你们愿意做的,人家又没逼你,和尚不会多管闲事。你快点去轮回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告辞。” 说完,李真不再理他,就要离去。 老汉见他不管,慌了。不是说和尚最容易忽悠,只要抓住他们斩妖除魔的心思就能达成所愿吗,怎么这个和尚不吃这一套啊。 他这边着急,李真那边也在琢磨。 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五通神的存在。 他估计五通神借阴债借给的都是那些后代子孙福运深厚的人家,这算不算一种合情合理甚至合法的谋夺气运的手段?谋夺了这些东西做什么?自然是为了修行。 这么看,五通神未必是香火神道,人家要的是气运,是福缘。而有了这两点,修行肯定比一般修行中人顺利。 李真不由啧啧称奇。 总说五通神是邪神,从手段上还真得挺邪,但从过程来看,人家并没有触到天道的底线,这算不算道家常常挂在嘴边的“天衍四十九,遁去的一”中的“一”这个变数? 还是佛家法理更有道理,凡事只讲因果,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即有因才有果。 不过话又说回来,说五通神是邪神的那些修行者,莫非是羡慕嫉妒恨?觉得自己的修行速度远远比不上人家?若是这么看来,借阴债这个手段估计还是五通神特有的神通,别家没这个本事。 “有趣啊有趣。”李真不由小声道。 老汉见李真越走越快,转眼不见人影,而他自己根本离不开这条河,不由长叹出声,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遇到好事的和尚或者道人。 他这边想着,哪知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笑嘻嘻的英俊青年望着他。 老汉颤声道:“五……五通神?” 青年勾起嘴角,笑道:“怎么?阴债是不是不打算还了?没想到你躲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 老汉忙挤出一个谄笑:“我没还清,这不是有子孙嘛。” 青年笑了,那是一个邪笑。他道:“你不知道吗?你已经断子绝孙了。哦,就是十年前发大水连着瘟疫爆发时没的。你的子孙当时任知府,不思报国,为民做主,偏偏借机贪了救灾银子,死了不少人。查出来后,被抄家流放了。前几日月底结账的时候,我算了算,连最后一个有你血脉的也病亡在流放地了。所以喽,还是要找你要债。” 老汉失声道:“什么?!已经没有子孙了?!我不相信。” 青年哼了声:“别人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我还不知道吗?要是刚才那个和尚知道你勾结外邦入侵边疆,害死了不少同胞,不知道怎么对付你呢。或许也赏你一掌?” 老汉魂不守舍地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报应,一定是报应!” 青年道:“哼,知道就好。赶紧跟我回去,查查还欠我多少债。”说着,不等老汉回神,就抓住对方,将他揉成一个小球,握在手里,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河边安静下来,再也没有阴魂走动,连阴风似乎都小了很多,而天上的启明星一闪一闪,天马上就要亮了。 有过了片刻,李真才再次返回。 他望着漆黑的阴魂愁眉苦脸,陶灼之称若想知道根由,就要下阴河查看,他不知道自己吃不吃的消。 “哎——” 轻叹一句,他将归藏经运转至七分,用防护罩罩住全身,一步步走入水中。 河水哪怕不能将衣服沾湿,却也透着彻骨阴寒,即使隔着防护罩,仍然让他全身发冷。 不由自主地开口念起经文来,而随着念诵,身体莫名转暖,便是归藏经的内气都似乎带着暖意。 曾经念经就是念经,可在开了法眼,能看到佛光后,便能将声音的高低转折、抑扬顿挫与佛光的多寡相对比,找出最能贴合的方法,以尽可能地产生最大量的佛光。这是与神识相配合的,无疑需要投入百分百的心神。 18、离魂真相 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诵经,同时运转功法,李真没入越来越黑的阴河中。 起初,他以为身周漆黑的是水,但随着越潜越深,便发现是阴气,只是这阴气过于沉重,犹如水流。 墨汁般无边无际的阴气里,一个椭圆光圈越来越小,但始终坚定地下潜,向着前方,仿佛有明确的目的地。 不错,李真隐隐有种预感,困惑他多日的离魂案今日便能揭晓谜底。正是这种直觉,让他毫不犹豫地下了阴河,坚定的朝着某处而去。某个东西正吸引他前往。 潜着潜着,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建筑,破破烂烂,到处是残垣断墙,但仍能从残留的门楼、屋脊、台阶、柱子上看出初建时的宏伟壮丽。 李真并未停下脚步,从一处倒了大半的门走入建筑群。在跨入其中时,耳边似乎响起轻微的破裂声,犹如严寒时节往玻璃杯里倒入滚烫的开水,因为热胀冷缩裂开的声音。 神识一刻不停,探索着未知空间,但不等找出声音所在的位置,阴气便龙卷风一样透入建筑里,速度越来越快,竟然掀起了龙卷风的旋涡。 风势太大,即便运起了千斤坠的法门,仍然差点被掀飞卷走。 狼狈之下,李真才发现哪怕建筑已经残败,但仍有防御功能,竟然在龙卷风的大力摧残下纹丝不动。 “稀奇。”他喃喃道,“不是普通建筑。要是普通建筑,早就被阴气侵染腐蚀。破裂声应该是结界破裂。” 不过,很快,他又有些困惑,“自己竟然能将结界破掉?好像并未感觉到阻碍。难道是里面的东西故意放人入内?”瞬间,全身肌肉变得僵硬紧绷,警惕地防备四周,唯恐突然跳出个未知生物发动攻击。 躲入一处仿佛衙门的建筑里,李真眯着眼睛,“呜呜”的风声似乎就在耳边。 约莫一刻钟后,龙卷风停了下来,建筑群里也充满了阴气,与刚刚入内时清楚的视野已经好似不是同一个世界。 “好在没活人。”李真松了口气,“有活人岂非闯了大祸?” 耸耸肩,继续跟着直觉往里走,很快来到一处大殿前。 大殿高七八丈,是唯一完整的建筑。大门紧闭,看不清材质,透着古老的气息,仿佛从宇宙诞生便诞生于此,存在于此,亘古未变。 李真只觉得心跳的厉害,犹如擂鼓。 若有友人作伴,他肯定自嘲这是恋爱的感觉,但显然不是,分明是恐惧,是兴奋,是激动。五味杂陈,分不清究竟是何种情绪,更不知道脑垂体究竟在分泌什么玩意。 阴风“呜呜”作响,流云般遮起大殿,歪歪斜斜挂着的牌匾上有字闪现,但偏偏李真并没有看到。 目之所及仍是黑暗。 黑暗总与未知相伴,带给人的是冷到骨髓的恐惧。 恐惧源于人类在原始社会野外生活的状态,是人类适应并征服大自然的本能反应。 试想一下,一群穿着兽皮裙的原始人类为了获得足够的食物,从居住的山洞来到野外狩猎。相比安全的山洞,洞外世界代表着未知、危险,如同没有光,看不清物体。 来到了野外,在没有发明火的时候,尤其是在黑夜,原始人很容易被野外的动物拖走吃掉,死亡危机笼罩着原始人。 发明火之后,人类逐渐认识到野外生物恐惧火,或者说恐惧火在夜晚发出的光。 在黑夜中,火光照耀到的地方很容易发现危机,不管这种危机来源于动物还是昆虫。 而在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被黑暗笼罩的地方却潜藏着未知的危机,也许来源于凶残的动物、昆虫、植物,甚至是同类。 这种恐惧层层累积在原始人的脑海里、心灵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由你及我、从我到他,这种具有普遍性、持久性的情绪体验慢慢沉淀在基因中,一代代传递下来,即便到了今天,仍然恐惧黑暗,没有例外。 或许这也算是人类的血脉传承,跟那些传说中的妖兽一样? 胡思乱想着,李真稍一犹豫,但直觉不停催促他上前推门。 “看起来这么厚重的门,我真能推动?” 站在镌刻着神秘花纹的乌黑大门前,愣了足有一分钟,他才运起归藏经,将内气附着在双掌,举起掌,用力推门。 门开的出乎意料得容易,差点以为是摆设。 “咻——” 耳朵微动,身体快速一闪,躲过一道袭来的阴风。 哪怕神识已经疲累,李真也不敢再关闭, 等再次开启神识,差点惊呼出声,不远处一个顶着皮肉翻卷、肌肉腐烂露出头骨的脑袋的鬼魂正瞪着他。 深吸一口气,不妙,肉体腐烂的腥臭味就像萦绕在鼻翼。 鬼魂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颗眼珠从眼眶里半垂下来,要掉不掉,让人急得恨不能帮他重新塞回眼眶。 “这是什么鬼?难道是唯一一个?”心中默念着,神识继续推进,往前探路。 鬼魂飘到面前,并没有发动攻击,让李真躲也不是,打也不是。 “还是让小僧超度你。”手掌举起,白色光芒从手掌边缘亮起,瞬间变成纯白火焰,冲着对面的鬼魂飞去,转眼便扑上对方。光芒大作,猛虎般吞噬着周边的黑暗。 鬼魂并未惨叫,也未抗拒,而是如同享受桑拿一般,舒服的叹了口气。 随着佛光一点点没入鬼魂体内,鬼魂腐败的模样也起了变化,逐渐恢复成原貌,竟然是个清秀斯文男子。 “阿弥陀佛。”李真道了声佛。 男子鞠躬致谢,神情郑重:“多谢法师。在下的努力并未白费,总算等来了法师。” 李真灵机一动:“是你在召唤我?” 男子微笑道:“是。” “那些生魂离体之人也是受了你的召唤前来?” 男子笑容一僵,叹气道:“是。但在下并非故意为之。本想召唤类似大师的修行之人,但不知为何,出了意外,竟然召来了普通人的生魂。有些魂力强的,已经被安全送回,但也有些魂力弱的,恐怕已经身亡。这是在下的罪孽,哎。” “你是什么人?”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背着手看着大殿内的空间。 李真跟着看过去,墙壁上不知是画着还是刻着地狱的模样,那种在寺庙墙壁上用彩笔画着的十八层地狱的模样,什么磨盘磨鬼,挖心挖肝,滚油热烹……猩红占据了大部分恐惧,血腥残暴,让人恐惧。 这样的画像多年前曾在三晋的韦陀庙里见过,那会还是个大一的新生,还未上过人体解剖,所受震撼极大。不过今日再看,心中早就生不起一点波澜。 “大师觉得这壁画可还精湛?”男子忽然道。 李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我佛真的慈悲吗?”男子忽然认真地问李真,“刚才那个模样已经维持了两百九十三年,直到今天才等来超度,恢复原貌。”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两百九十三年!你可知每天都要经受腐烂的疼痛,连灵魂也痛苦不堪?这是我佛慈悲?” 李真刚想开口,又听他道:“活着的时候我便是最虔诚的居士,一生笃信佛法。没想到做鬼数百年,最终却落个现在的结果。呵,慈悲。” 李真不由道:“或许施主该想开些,不管如何,您等来了我,获得了超度,可以顺利往生了。若是有福报,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人家。” “哈哈哈哈——” 男子又放声大笑:“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投胎?轮回?哈哈哈哈。” 李真顿觉不妙,想起屋檐下那块牌匾,神识一扫,“阎罗殿”三字映入脑中,这让他心中冰冷一片。 “这是个没有轮回的小世界,没想到吧?” “那你为何要超度,还不停召唤修士?”李真是真的不解,阎罗殿都破败成眼前模样,轮回之路早就完了,还超度什么? “超度能让我免去灵肉所受痛苦,为何不超度?”男子奇怪地看着他,“您可能不知道,若是法师修为足够,哪怕不能在本世界轮回,也能将亡灵送入其他小世界轮回。” “这么牛逼?”心中震撼无比的李真不敢置信地瞪着男子,“你想去其他小世界轮回,这才是不停召唤的原因吧?能在阎罗殿停留,说明你本非常人。你究竟是谁?” 男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在下蒋易之,曾忝为秦广王。” 李真大震:“秦广王?十殿阎王?” “万事万物都会湮灭在时光之河,地府亦然。” 可惜,接连受到震撼的李真还未回过神来。 “你的佛光别有玄妙,送我去轮回的任务便拜托给你了。”蒋易之回头道,“这面镜子送给你,能看清灵魂所负罪孽,与你有大用。”说话间,一面镜面晶亮,镜身镌刻着花纹的铜镜从远处呼啸而来,停在了李真面前。 并没有接受镜子,而是微微皱眉:“该如何做,才能送你去别处轮回?” 19、县里 “你懂得归藏经,万物归而莫不藏于其中,乃洞悉天地自然造化之功***回自然可以做到。”蒋易之认真道。 李真干笑数声:“这么了不起?”这是自创功法,若是这么牛逼,自己岂不是能同圣人肩并肩?他不信! “这是自创功法,可能并没有想像的高明。” “自创功法?呵,难道道祖、佛祖也学了别人的功法?自然不是,同样是自创功法。” 李真只好再次干笑,可不敢比,萤火怎敢同日月争辉。 “试试吧。” 最终,他不确定的说。 蒋易之示意他跟上,两人很快来到后殿,一个黑洞正喷着银白光芒。 “这是曾经的轮回之盘,法力已经残存无几。唉,走吧。” 两人走到跟前,蒋易之交代道:“全力运转归藏经,然后……” 边听边点头,等对方讲解完毕,李真便按照刚听到的方法,将蒋易之送入了银白光芒中。 “有缘再见。”蒋易之微微一笑,便消失在黑洞中,而黑洞似乎受到了惊吓,慢慢合拢,最终消失。 正要上前观望,大地震动,整个大殿摇摇晃晃,梁柱倾倒,砖石纷纷落下。 “要垌塌了。”李真喃喃道。 脚下却不迟疑,连着数个闪身,便出了建筑群。 回头再看,建筑群如同纸糊一般,被扯的粉碎,消失在阴气里,不知是化为了阴气,还是化为齑粉砂砾沉入地底。 轻叹了口气,游鱼一般顺着来时留下的神识印记,李真浮出阴河,回到岸上。而此时已是次日早上,朝阳洒下淡金色阳光,将附近的山林、草木照亮,有蜂蝶飞舞,鸟雀齐鸣,处处是昂然生机。 “又回到了人间。”他感叹,语气颇多感慨。 找到了离魂症的真相,李真便打算回寺,难得心中有了回家的感觉。 不过,在回寺之前,或许该同新任县令说说? …… 三伏天过去以后,天气很快变得凉爽,袁朗觉得自己胃口都变得好了。 这天一下衙,他就带着幕僚卫文去了城里一处酒馆,这家做的烤羊腿、烤乳猪都特别好味,更不要提自酿的米酒了。 作为一位江南人士,袁朗喜爱吃酒酿,而酒酿渗出的液体就是米酒,如果多次蒸馏米酒还能收获黄酒。当然,这种酒只是数种酿造黄酒的一种。 岭南人很少吃羊肉,盖因此地潮热,而羊肉本身又是热性,多食容易燥热,不利于养生。这家酒馆是难得将羊肉做的好吃的店家。 两人点了条烤羊腿并荷叶饼,又点了一坛约两斤左右的米酒,就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等着上菜。 这家店是家苍蝇店,规模很小,没有包间,只能摆下四五张桌子,也就袁朗这样不讲究的县太爷才会来店里堂食,一般大户都会让仆从买回家食用。 袁朗倚着墙,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店里其他的食客,其中一个年纪约莫十八九、读书人模样的青年吸引了他的注意。 青年似乎刚刚吃好羊肉,正拿着荷叶饼擦手。 从他的衣着打扮,看得出其人出身不俗,毕竟不是谁都能穿得起八百两一匹的云绡,把玩地起扇面是前朝名家赵松年《平湖濯足图》的象牙扇,挂的起精工雕琢的盘螭羊脂玉佩。 尽管青年吸引了他的注意,袁朗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莆田还没来过这样高层次的皇子皇孙呢,就不知道这人是哪一家的。 青年用荷叶饼擦了擦手,似乎正要丢掉,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瞟了一眼身边跟着的三十岁中年文士,手腕一转,将那擦手的荷叶饼放进嘴里几口吃掉了,只是面色略有些挣扎。 袁朗神识一直在关注青年,见他如此,又看了看边上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清瘦儒雅,在看到青年吃掉了擦手的荷叶饼时下意识地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中透露的神色似乎十分满意。 这让袁朗惊了惊,莫非这个青年是当今大皇子不成?毕竟,如果是藩王家的儿子丢个面饼没人上纲上线,但如果是太子那可就是重大的政治危机了,说不定还会被喷成奢靡浪费、穷奢极侈,不懂民生多艰,不会体察民情。 对大臣尤其是言官来说,要无限放大皇帝、太子的缺点,这是他们的日常工作。 这也是为嘛恨不得要求皇帝太子箪食瓢饮、麻服布衣,自个却锦衣玉食,连纳数房小妾红袖添香。所以啊,只要不想当暴君、昏君,从来皇帝不易做,太子也不易做。 店家当然认识新任县太爷了,这不,袁朗还没观察完所有的食客,自家点的单就上来了,还特意多送了两碗甜酒酿水铺蛋。 袁朗道了谢,店家很是受宠若惊,连连弯腰推辞,还不停摆手道:“大人折煞小的了,大人能到小店里就餐,是小店的荣幸。自从您来了店里啊,生意可是好了许多,小的应该感谢大人才对。您快请,快请。” 袁朗见他忐忑不安的样子,只好点点头接受了。 这家店开了五六年了,也就最近生意好了起来,尤其在听说连县太爷经常来光顾,来的人就更多了,不少人还想偶遇县太爷呢,说出去也有倍面子不是? 不过,尽管生意好了许多,店家也没有扩大规模,顶多就在室外再添几张桌子,食物酒水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也是袁朗爱来的原因。 这会袁朗才注意到店里其他两张桌子坐的无疑全是青年的护卫,不过,他并不在意,而是拿起筷子,招呼卫文开动。 卫文将酒酿水铺蛋轻轻推到袁朗面前,轻声道:“吃这个可以养胃。” 袁朗点点头,拿起调羹将酒酿吃光后,才操起筷子,打算夹块片好的羊腿肉。 不过,卫文阻止了。原来,他早就拿起了荷叶饼,并将片好的羊腿肉、黄瓜丝、甜面酱一起用荷叶饼卷好,一一放在袁朗面前的瓷盘里,方便他取食。 袁朗笑着道谢,放下筷子,吃起卷饼。 疑似大皇子的青年看着他们,眼神带着好奇。 就这样,喝着米酒,吃着卷着羊肉的荷叶饼,袁朗二人悠哉悠哉地用了饭。 差不多酒足饭饱,就听到店外大街上传来一阵女人的干嚎声。 袁朗听了一会,就叫店小二道:“去衙门找武典史,让他把外面这个大哭的女人抓起来,好好审一审,问她犯了什么罪。” 他这话音一落,不光店小二惊呆了,就连旁边坐着的青年及中年文士甚至几个护卫也抬头愕然地望着他。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道:“这位大人官威不小啊。” 袁朗并不理睬,再三催促店小二去找衙门里的武典史。 店小二只好快步跑了出去。 倒是店家毫不奇怪,跑过来殷勤道:“大人可还要来碗酒酿?” 袁朗丢给他一块碎银子,摇头道:“饱了,下次再来。你自去忙吧,这就告辞了。”说着站起身,与卫文一前一后走出了酒馆。 店家将两人送出门,望着两人的背影,走了好远,还在喊:“大人再来啊。” 袁朗摆摆手。 店家回到酒馆里,就被青年招呼了过去。 青年好奇地问:“这个大人就是贵县的县令吧?” 店家一脸自豪地道:“可不是嘛。我们莆田县自从来了大人,税减了好几成,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听说大人还要建书院、修路铺桥呢。” 中年文士冷哼道:“劳民伤财。” 这下店家不高兴了,他冷着脸反驳道:“这位先生说得可不对。我们这莆田就是缺少读书人,这书院就要建。道路不好,自然也要修。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怎么能说劳民伤财呢?” 青年点点头:“看来,你们这位县太爷很受老百姓爱戴啊。” 店家微微抬起下巴,傲娇道:“那当然。大道理咱不懂,不过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好官,就受老百姓爱戴。” 青年听了,并未表态,而是话音一转,用手里的扇子指着店外道:“可这样的好官为什么容不得外面那个妇人的哭泣呢?” 中年文士面带憎恶道:“就因为那妇人哭泣的声音过于吵闹,就要让典史抓起来,还没见过如此霸道的官员。” 店家愣了愣,却道:“大人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才要抓她,肯定有别的原因,我相信大人。” 中年文士面带讽刺地笑笑,又摇了摇头,随后看向青年。 青年一听店家的话,笑了,还从未见过如此的百姓,如此受爱戴的官员,及如此和谐的官民关系。 青年用扇子一拍手,高声道:“好,我这就去看看店家你口中的大人是不是公报私仇。”说着,他站起身来,往店外走去,中年文士快步跟上。而随从中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丢给店家一块银子,带着护卫也急急跟上。一行人就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袁朗并未走远,听到这一幕,心底有些感动,没想到自己治下的百姓对他如此认同,又如此信任,这让他不免热血沸腾,恨不得再多为百姓做些实事,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笑着讲了店家的话,对卫文道:“老百姓真得是很容易满足,我决定再接再厉,多为他们做些事,好回报百姓的信赖。哎,以前说官员要做‘父母官’,我有些理解了。” 卫文笑笑,并不多话,听着袁朗的感慨。 20、谋杀亲夫 两人走得很慢,等回到县衙,武典史已经将刚才在大街上哭泣的妇人抓了回来,并且审了一回。 在县衙门口等到袁朗,有些尴尬,尽管知道自家县令有些能力,但是在查案上是不是同样高水准,他还真没信心。毕竟,今天这妇人他什么都没审出来,人家只是因丈夫突发恶疾而死,心里悲痛,哪晓得就莫名被抓了。 袁朗看到武典史脸上的表情,心中了然,随意问了句:“什么都没审出来?” 武典史挠挠头,吭哧吭哧地道:“是的,大人,那妇人不能因为哭声吵闹就抓起来吧。”话音才落,就听到有人插嘴道,“不错,哪能胡乱抓人,真是无法无天。” 袁朗抬头一看,是刚才酒馆里邻桌的中年文士。他旁边是疑似白龙鱼服的当朝大皇子,那位衣饰非凡的青年。 袁朗笑笑,心想自己的属下还不如治下的百姓对他有信心,真不知道是失败还是失败呢。 武典史被人插话,似乎更加尴尬,轻声问袁朗道:“大人,您看,是不是将那妇人给放了?” 袁朗轻笑一声,道:“那妇人有罪,怎么能如此轻易释放?” 武典史愕然,莫非妇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然得罪了大人,才会让大人如此坚持?可大人也有些过了,毕竟有外人在此,私底下整治那妇人不更好吗? 中年文士似乎怒了,瞪着眼睛,指着袁朗道:“狗官,真是岂有此理,你莫要以为天高皇帝远,想一手遮天。” 袁朗听了,觉得很好笑,却并不解释,而是对武典史道:“武典史,你将那妇人带到她家,我也过去查个水落石出,也让过往的百姓瞧瞧我这个小小县令是不是一手遮天。” 武典史忙道:“好的,大人。” 袁朗又道:“带着仵作一起。” 众人就往妇人家走去,更有不少看热闹的好事者跟着。 好在妇人家并不远,不一会,众人就到了妇人家中,当然少不了中年文士及青年。 妇人丈夫的尸体此时正躺在堂前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白麻布。 妇人跪在堂前,哭得梨花带雨,不停磕头喊冤。 妇人哭哭啼啼地道:“大人,民妇从小到大,连一根针一根线都没偷过,真不知犯了什么罪,您要给我做主啊。” 众人见这妇人约莫二十八九,皮肤微黑,个子不高,但是顾盼之间一双眼睛活灵活现,生生添了三分姿色。而又因一身白色孝衣,再添两分颜色,反倒比许多妇人美貌三分。 袁朗不理她的喊冤,而是微笑道:“你真得不打算认罪吗?莫要心存侥幸,如果你认罪,大人我会考虑轻判。” 妇人听了,身体僵了僵,不过并未开口,只是呜呜呜地哭泣,那悲伤与委屈简直溢于言表。 袁朗见妇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便挥挥手,示意仵作去检查尸体。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仵作对着袁朗道:“大人,并无异常。” 妇人听了,捂着脸,哭声更大了,好似自己是窦娥,眼见飞雪就要从天而降。 旁观的中年文士似乎抓到了把柄,斥责袁朗道:“真真不知所谓,莫要公报私仇!” 袁朗听到他说“公报私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一个天子门生、二甲进士难道真得会因为哭泣声太过吵闹就将人关了?也太想当然了吧?谁会这么蠢? 这时,一只绿头大苍蝇嗡嗡地飞了过来,围着死者脑袋飞了好几圈,最终停在鼻子上。 袁朗指了指那里,对仵作道:“检查死者的鼻孔。” 仵作忙跑过去太高死者下巴,检查鼻孔,竟然发现已没入死者脑部的整根铁钉。他不由冷汗直冒,果然“最毒妇人心,黄蜂尾后针”。 围观的众人见仵作取出的两寸长铁钉,均倒吸一口气,与仵作难得心有灵犀,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妇人见罪行暴露,身体软倒在地。 袁朗这才微微一笑,回身对跟着的武典史道:“武典史,去将她的奸夫抓来。” 武典史迷惑地道:“奸夫?在哪?” 袁朗叹了口气,怎么以前没觉得武典史这么迟钝呢?他只好提醒道,“让这妇人招供。” 武典史忙满脸愧色的去审问妇人了。 围观的百姓顿时兴奋了,叽叽喳喳地纷纷议论:“我就知道大人不会冤枉好人,这钱贵还真是倒霉,居然娶了这么个婆娘。” 有人答道:“是啊,钱贵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娶了这么一个恶婆娘,真是祖上无德啊。” 又有人道:“这婆娘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瞎折腾,我听说钱贵做账房一个月有五两银子,眼见着大儿子就要说亲了,唉。” 还有人语气猥琐地道:“就是不知道那奸夫是什么样的人?想必要比钱贵强得多吧?莫非是这钱贵不行?嘿嘿。” 有人答道:“还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你瞧这婆娘的打扮,孝衣下面分明是大红内衫,定是个内里骚浪的,就钱贵那柔弱的小身板能吃得消?嘿嘿嘿。” 几人嘿嘿几声贱笑,又低声嘀咕了一通,不时淫笑两声。 妇人家周边的邻居也在现场,听说有奸夫,一个婆婆指着妇人皱眉骂道:“丧了良心啊,你一直埋怨钱贵身体不够强壮,还不是因为你。当年你父母半袋粮食卖了你给钱贵当童养媳,要不是你公婆人好,哪里会要你,害得钱贵不够吃,伤了身。” 有知道内情的也道:“可不是。没想到这香桂居然成亲后还去认了亲生父母,这些年不知道补贴了多少,不知道图什么。” 有邻居道:“可不是犯贱嘛。可惜了钱贵这么好的人。” 众人纷纷议论。 中年文士似乎没想到情势翻转,这妇人还真得犯了大罪,有些尴尬,僵硬地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倒是青年摇着扇子,好奇地问袁朗:“你是怎么知道的?就凭哭声?” 袁朗笑笑,道:“一般家里有亲人去世,哭声要么带着悲伤、无奈、绝望,却从来不会带着恐惧、兴奋,这妇人正是如此。” 青年恍然大悟,朝着袁朗伸出大拇指。 半个时辰后,武典史带着两名衙役将奸夫带了回来。 围观的人群看了那人,纷纷吐口水唾弃不已。 有认识的街坊愤愤地道:“原来是香桂的表兄,还真是一家子白眼狼。钱贵帮了他家多少忙,居然被这样的奸夫**给害了,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有人回道:“可不是嘛。还好大人明察秋毫,才没让坏人逍遥法外。”青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见是个穿着莆田书院学子服的少年。 听说今年莆田的秀才又多了好几个呢,青年暗暗回忆搜集来的信息,这袁朗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收为己用。他漫不经心地瞟了袁朗一样,手里不停展开合上、合上展开手里的象牙扇。 奸夫见已经查出钱贵的死因,倒是没有啰嗦,一五一十地把犯罪过程交代了,无外乎内外勾结,图谋钱贵的家财。钱贵每月收入不少,这些年也存下不少,也就像表兄一样的混混才没钱花。 有人叹道:“唉,真不知道这香桂图什么,自家勤快的孩子爹不要,偏去勾搭个偷鸡摸狗的无赖混混,好日子过腻了吧?” 话毕,就有人用若有所悟的声音道:“你瞧瞧那表兄,长得孔武有力,人高马大,估计这才是让香桂死心塌地的原因吧。” 又有个男人用淫荡的声音道:“女人嘛,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兄弟,你明白的。”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偶尔还发出暧昧的笑声。 表兄最后将所有的罪行都承担了,坚称香桂受其所迫,本身无罪,还请袁朗轻判。这倒是让袁朗刮目相看,承认他是一条汉子。 就这样,案情大白,袁朗将表兄判了死刑,收入牢中,秋后处斩。妇人因为通奸,杖八十后释放。 青年带着中年文士一干人等在案情明了之后就悄悄离去了,袁朗也未理会,只做不知。若是其有所图谋,肯定会再次前来,目前还是看看再说吧。 卫文随着袁朗回了衙门,看了袁朗两眼。 袁朗见此笑道:“你可是问我明知道是妇人亲手杀死丈夫,却又为何让奸夫背负罪名?” 卫文难得没有履行幕僚的责任,略有些愤愤地道:“像妇人这种对丈夫不忠不贞、最后还杀死丈夫之人难道不该判死刑吗?” 袁朗叹了口气才道:“首先,奸夫愿意负全责,扛下了所有的罪名。其次,钱贵有两子一女,最小的儿子不过五岁,最长的也才十三,还需要她打理家事。”说完,又轻笑道,“你以为死才是结束吗?错了,生不如死才是折磨。她受了八十杖,能不能完全恢复还未可知。即使完全恢复,也不会有机会出门,人人都知道她的坏名声,光舆论压力就很难承受。只是苦了那三个孩子,将来婚嫁可就难了。” 卫文感慨:“如果妇人受刑过重导致瘫痪同被判死刑一样无法照顾孩子。若是瘫痪了,孩子还要反过来照顾她。” 袁朗微微一笑:“衙役手底有数,最多行动不便,还是能做家里活的。” 卫文点头,受杖刑的只要家里塞了银子就不痛不痒,这是潜规则。 袁朗见他若有所思,就道:“你莫要以为就我这莆田衙门如此行事,就是宫里同样如此,杖责宫人太监的时候行刑之人对力度的掌控只比咱们衙门强,哈哈。” 卫文摇头笑笑。 21、声望值的妙用 李真站在人群里,将这案子从头看到尾。 新来的县令明显比王意之精明能干,而且不是一星半点。 听师兄说,王意之是世家子,本不想来这岭南烟瘴之地、蛮荒之地为官,是受了家族内其他同龄兄弟的算计才会来此。来了以后,更是极度不甘心,对政务百姓懈怠,从不上心,全都委托给手下的幕僚。而偏偏幕僚还打着他的名义四处敛财,被人骂“三尺青天”大老爷,竟以为是夸奖,得意非常,不止一次地以此自夸,让人哭笑不得。 不是歧视,从这些来看,对方反倒更符合“武夫”的人设,这世上能“文武双全”的奇才向来稀少,哪能会出现在偏远的岭南小县?更多的是出现在开封那一带吧?都城所在地才是全国人才汇集之所在。 想到故纸堆里描写的大宋,后世称那是百姓幸福度最高的朝代,审美素养一流的朝代,最富裕的朝代,李真有些蠢蠢欲动,必须去开封啊。不过,时机还未到,且再等等吧。 一直运转着归藏经,敛息已成本能。谁让这副皮囊生的太美,自带圣光?来了近半年,还常常感觉不适应。自认是颜狗,但若颜值太高,引来一波又一波麻烦,那他宁愿放弃美貌。唉,还是前世的壳子用着舒服,丢在人群里犹如汇入大海里的一滴水,毫不醒目,听说间人便是如此。 一路尾随袁朗往县衙走去,李真愁眉苦脸,想着该怎么和对方说,难道说县里发生大批离魂症的原因是前秦广王造的孽?人家能信?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分明属于神的范畴。 哎,不说不行,这是直觉。似乎只有告知了县令,事情才能完结。 三步并作一步,冲到衙门,正想拦住袁朗,便听到一个值班的衙役汇报:“大人,有个叫郭巨的一直在等您。” “这就来。”袁朗微微点头,看向面前的和尚,这人长得可真不错,一身月白僧衣,一颗胭脂痣,本就比别人醒目,更别提本就貌美非常。 “大师?”挑挑眉,“找本官有事?” 李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小僧南园寺无花,受王意之王施主委托,调查‘离魂症’,现已经有结果。” “离魂症?”袁朗点头,“这件案子我也再查,没想到法师已有结论。”语气一顿,看了眼请人的衙役,道,“不如法师稍等片刻,本官先去处理一下急事。” 本想告知结果便离去的李真无奈,只好跟着去了一处小客厅稍等。 袁朗边走边回忆,却偏偏想不起郭巨是谁,扭头问卫文:“你知道郭巨吗?凡打过交道的我一般都有印象。” 卫文也摇了摇头。 袁朗于是将目光转向随从。 随从忙道:“大人,这个郭巨在大人刚上任时送过贺礼,上门拜访尚属首次。” 袁朗恍然大悟,扯了扯衣袖,开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有没有说所求何事。” 随从道:“左不过同铺路搭桥的建造有关。” 袁朗“哦”了一声,问道:“他莫非是经商之人,想做供料商?这人口碑名声如何?” 随从想了想,才道:“大人,这个郭巨名声甚好,但人缘并不好。” 袁朗听了这话,眼神闪烁:“何故?”语气里的好奇突破天际。 随从不由想起有关郭巨的传言,有些走神。 “嗯?”袁朗疑惑出声,这人怎么神不守舍的样子。 随从忙定了定心,开口道:“大人,是这样的,莆田本就是一处穷乡僻壤,老百姓不仅吃不饱穿不暖,生活困苦,还要面对海盗土匪的凶残掠夺。郭巨的母亲是郭父的原配,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就病死了,随后又续弦,娶了郭巨的继母吴氏。吴氏进门之后,连生了两个儿子,家里一下增加了几张嘴,原来贫困的家里更加穷的揭不开锅。吴氏就怂恿郭父卖掉郭巨,此时,郭巨不过九岁。” 袁朗叹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莫非郭父同意卖掉郭巨了?” 随从点头道:“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小儿子,总不能一家都饿死,郭父就去找人牙子,打算卖掉郭巨。哪知郭巨人小鬼大,对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认识的十分清醒,他原指望亲爹,那晓得亲爹并不在意他,就偷偷跑了,此后十数年都未归家,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继母亲爹人财两失,互相埋怨,感情反倒不如之前好。再加上乡邻亲友都对他们指指点点,说他们虐待继子亲儿,心狠手辣,会有报应。” 袁朗心中一动,道:“莫非郭巨出息后返回了家乡?” 随从道:“可不是嘛。几年前,已经二十五六岁的郭巨带着妻子回了家,还很孝顺地将父母接回家中照顾,郭父已经生病卧床数年。郭巨夫妻二人都很能干,也舍得花钱为父母看病调养,知道的没有不夸孝顺的。不过,许是郭父病的太久,不过数月,人就死了。邻里都说他享不了福,是个受罪的命。” 袁朗展开手里的折扇,又“哗”地合上,轻笑道:“有趣。” 随从附和道:“可不是嘛,肯定是报应。” 袁朗只嘿嘿一笑,并不应和。 随从继续讲道:“亲爹过世,作为长子,郭巨将家里的财产一分为二,全都给了两个异母兄弟,一文钱也没留,这种做法更是让人夸赞不已,谁不知道当初继母苛责虐待他啊,都没想到郭巨如此大度,毫不怨恨。” 袁朗道:“他的名声想必更好了。” 随从道:“正是,人人都道他是个孝子。分家后,继母想跟亲生儿子过活,郭巨死活不同意,还说自己早就视继母为亲母,相信继母也把他当成了亲子,母子感情如此深厚,怎么能不跟着长子养老呢?继母没有办法,只好同意。” 袁朗呵呵直笑。 随从又道:“此时郭巨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家里的日子很贫困,他就将家里的食物都给继母吃,儿子反倒饿的奄奄一息。” 袁朗心道:“莫非我判断错误,这郭巨只不过是个愚孝的人?” 随从继续讲道:“继母见孙子太饿,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善意,就将食物拿给孙子吃。哪知道被郭巨知道后,却说:‘家里实在困难,儿子和母亲只能养活一个,就把儿子埋了吧。’” 袁朗呵呵冷笑数声。 随从继续讲:“妻子哭泣反对也没能阻止他,只好眼睁睁看着郭巨将儿子抱走。哪晓得郭巨在挖坑活埋儿子的时候挖出来数块金子,发了财。村人邻居都很羡慕,说郭巨‘孝感动天’,好人有好报,这下不用担心养不活继母儿子了。郭巨就用这些金子做本,做起了买卖,改善了家境,日子还越过越好,现在已经有三个儿子了。” 袁朗用奇怪的语气问道:“他继母呢?是不是已经过世了?” 随从点头,道:“据说是听说郭巨为了她要活埋自己的儿子,觉得羞愧,上吊自杀了。”说着,还叹气道,“唉,如果她多坚持一会,说不得就能等到郭巨挖出金子的消息,就不用死了,还能安享晚年。” 听了随从的话,坐在一边的卫文忍不住道:“亏你跟着大人多年,这样明显的算计居然看不出。” 袁朗也微笑点头。 随从满头雾水道:“何解?” 卫文道:“让大人解释给你听。” 袁朗“刷”展开手里的折扇道:“你可千万别把郭巨当孝子看,凡是认为他是孝子的都被骗了。” 随从困惑地挠挠头:“求解。” 袁朗扇了几下扇子,慢吞吞道:“首先,郭巨必定十分憎恨亲爹继母,却乐颠颠地要求照顾他们,为了什么?当然是名声。如果彻查,说不定能查出来郭父是被毒死,吴氏是被勒死,却被人伪造成病死、自尽的假象。” 随从惊道:“大人,你是说郭巨为了报复杀了他们?” 袁朗肯定地点点头。 随从不解地问:“可为什么要绕一大圈呢?” 袁朗用扇子敲了敲随从的头:“当然是有‘利’了,收获了孝子的名声,还将仇人弄死,又愚弄了民众,他心里必定十分快意。” 叹了口气,又道,“我猜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郭巨从外面回来,本身带着不菲的财产,但是他却不能大大咧咧地使用,因为‘孝’字当头,只有彻底摆脱了偏心无赖的亲爹继母才能有好日子过。 可要摆脱这两人,他作为儿子身份处于劣势,只能另寻它法。 于是他就伪装为孝子,将另外两个兄弟不想照顾的郭父带回家中,更是将吴氏一同接回。 吴氏为了亲儿子的名声,只能忍气吞声跟着瘫痪的郭父。 随后,郭巨弄死了郭父,还将财产一文不留的分给两个兄弟,这更扩大了他的名声。 再说,本来郭家就没什么钱财,想来郭巨也不在乎。 有了这样的好名声,哪怕继母和别人说郭巨的不是,也没人相信,反倒会认为继母贪心不足。” 随从恍然大悟道:“所以随后他又利用孝子的名头,将继母留在家中,又利用小儿让人认为继母不慈,而他却为了孝顺恶毒的继母,只好牺牲幼小的亲子,势必引起公愤。 随后,他再将继母杀死,并宣称她羞愧自尽,免了官府的问责,还让看热闹的人认为继母死有余辜。 更妙的是将钱财化暗为明,给了合理的出处。” 22、考验 袁朗用扇子拍拍掌心,笑道:“不错,正是如此。这郭巨还真是个人才。” 随从又问:“那别人为什么对他又敬又怕?” 卫文插话道:“看不清他真面目的觉得他愚孝,觉得与自家不是一路人,只能敬而远之;看得清他真面目的猜他弑父杀母,瞧不起他人品,却又怕他的狠辣无情,更不愿结交。” 袁朗点头:“不错,正是如此。郭巨识字吗?” 随从不确定地道:“应该识字吧?毕竟心里这么多弯弯曲曲能不识字吗?大人要不要见他?” 袁朗挥手道:“让他明年春天再来。” 随从忙点头,出去回了郭巨。 已经等了半天功夫的郭巨正坐在待客室,他三十出头,个头不高,憨厚的脸上时时挂着笑容,看起来毫不谄媚,反而让人忍不住想亲近,而他此时似乎也并不因拜访县太爷而坐立不安。 随从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好放下茶碗。 “郭掌柜,大人今日无暇,让你明年春天开工前再来拜访。”并没有糊弄,而是直言相告,眼前这人可是个狠人。 郭巨忙站起身来,拱手道谢:“多谢小哥。”说着,将手里的银两不着痕迹地塞给随从。 随从并无推辞,而是提点道:“你若想做供料商,需要写一份书面的计划书给大人,我给你一份样本,你好好准备。” 郭巨忙不迭地道谢,嘴里感激的话说个不停,语气十分诚恳真挚。 送走郭巨,随从又回到书房,向袁朗报告说:“不知是不是听了大人的推测,我现在见了郭巨,总觉得他不同寻常。” 袁朗哈哈一笑,他刚才已看过郭巨,这人绝非普通小商人这么简单,没见他在待客室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安坐如山吗?一般的老百姓早就心惊胆战,心神不宁了。 “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啊。”摇摇头,他如此感慨。 卫文与随从不由同时笑了。 “别笑我,小客厅还等着位‘圣僧’呢。老卫,你对那位怎么看?”袁朗在官帽椅上坐下,抖了抖袍子下摆,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 卫文微微皱眉:“据这半年的了解,南园寺在本县影响力不同一般,信众极多,十户人家便有一户,且十分虔诚。而这位法号‘无花’的圣僧被认为是佛子,是南园寺的镇寺之宝,不能小看。” 随从袁达还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性情活泼,忍不住插嘴道:“少爷,听说南园寺会驱邪、超度、抓鬼,很灵验。” 袁朗一听怒了,便要叱责对方,还没开口,就被卫文阻止了:“大人,若不是经过王意之一案,在下也不信邪祟巫术的存在,但是咱们可是亲历了古古怪怪的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啊。” 袁朗顿时闭了嘴,皱眉道:“难道当初江南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若不是梦到王意之托梦,说什么我也不信。你也知道,此前我从未见过对方,不可能认识。” 卫文捋了捋不长的胡须,神情有些严肃:“正是如此,咱们才要更为小心谨慎。岭南自古便有各种传说,谁知道是不是掩藏了一些不为常人知晓的真相呢?” “所以对南园寺及无花,咱们还是要持平等尊重态度?”袁朗有些不快,“经过盘查,县里二十分之一的的良田都在南园寺名下,这让我这个县令很不爽。难怪历史上会灭佛,哼。” 卫文微笑。 “不如这样,不管无花说什么,都持观望态度。再告诉对方,若要县太爷我的信任,必须通过我的考验。是不是真佛,想必很快就能知道了。” 卫文脑中灵光一闪:“大人,你是想……” “少爷,你是想让和尚去杨大人家中除邪?”袁达惊呼出声。 袁朗笑而不语。 袁达小声嘀咕:“少爷还是这么狡猾。” “嗯?袁达你说什么?”袁朗挑眉。 袁达忙嘻嘻笑着夸赞:“我说少爷一如既往地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的奇才便是我家少爷,我骄傲,我自豪!” “滚出去,将和尚带过来!”袁朗笑骂一声,作势要踹袁达。 “得令!”袁达忙一溜烟去了小客厅。 李真正皱眉沉思,这新任县令对和尚态度不妙啊,竟然让他等了这么久,估计即便告诉对方真相,人家也未必相信。哎,算了,尽人事听天意吧。 “法师,我家大人有请!” “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袁朗书房。 “大人。”无花双手合什。 袁朗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随意道:“坐。” 李真坐下,不等对方开口,便道:“小僧来此便是要将所受委托调查结果告知……”毫不啰嗦的将事情讲了一遍。 并不在意对方信不信,讲完又道,“这是小僧亲身经历,大人若是不信也没法子。” 袁朗笑笑:“法师怎么知道我不信呢,呵呵。” 那是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 李真并不辩解,微笑不语。 沉默了一会,袁朗忽然道:“我这衙门里马县丞的女儿中邪,不知法师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拜访?” 李真一愣,感情这位主儿要考验自己?他怎么会怕?!自己的确是高僧,佛法高深,佛力深厚,激发的佛光也能刺瞎人眼,哼。 “但凭大人安排。”圣僧淡淡道,从容淡定。 但袁朗偏偏从对方脸上读出“尔等凡夫俗子,本圣僧不屑计较”的渺小感与卑微感。对方的圣洁还能让自己变得渺小和卑微?有种发现不曾见过的另一个自我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运了运气,他甩甩头,将脑中离谱的想法甩飞,僵硬地笑笑:“甚好。” 李真看对方不达眼底的笑,无奈道了声:“阿弥陀佛。”再一次肯定这家伙不待见和尚。 “现在就出发。”袁朗拍板,谁让他是老大。 “马县尉今天请假在家处理女儿的事,在乡下庄子里。”卫文道。 “那就去庄子。袁达,去安排马车。” “是,少爷。” “和尚,请吧。”袁朗晃了晃折扇道。 呵,虚伪,现在不叫人家法师、大师了,叫人家和尚。果然政治最肮脏最虚伪,瞧瞧,不过是个七八品的县令就这么虚伪,更别提那些一品高官。 李真一边腹诽,一边面带微笑,保持着高僧姿态,微微点头,一路走出衙门。 四人很快到了马县尉位于郊外的庄子荣庄。 马县尉迎出大门,一见袁朗,便行礼道:“袁大人到此,实在是蓬荜生辉。” 袁朗哈哈一笑:“冒昧来访,还请莫要怪罪。” 马县尉腹诽,来都来了,还是上官,怪罪有鸟用?不过,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大人不管何时来,都是属下的荣光。往日便是请还怕请不来大人呢。” 袁朗拿折扇指着马县尉笑道:“马县尉就是会说话!” 马县尉:呵呵,不会说话你也来了,打了个措手不及,想干嘛?查查我有没有贪赃枉法,欺男霸女,鱼肉乡邻? 袁朗又指着无花道:“这位是南园寺的圣僧无花大师,本官专门请来为令爱驱邪的。” 马县尉心里大怒:狗官,家里一直悄悄保守这个秘密,就怕坏了女儿名节。这厮竟然大张旗鼓地去南园寺请和尚,还是无花!要请也要请个满脸皱纹的老和尚吧?无花生的这么好,就怕女儿驱了邪又害上相思病,岂不是更加坏事?难道狗官发现了自己的不法行为,想搞死自己,给别人腾位置?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全身一颤,脑中数转,想着怎么解套。 脸上全是感激,马县尉一边引着三人往榕园走,一边满嘴感激不尽。 榕园建在庄子里一处荷塘边上,是处三进宅子,因院中有棵十人合抱粗细的大榕树而得名。进了庄子,入目就是处荷塘,约有五亩大小,边上有青石路延伸至宅院,青石路两边种着桑树桃树,看得出庄子里的农户也养蚕。 李真神识扫过养着莲藕马蹄的荷塘,见里面有一只额头长着黄毛的老鼋。老鼋寿命应该不短,足有磨盘大小,缩在稠密的荷叶下,不知是在乘凉还是在躲藏。 三人在马县尉的引领下不一会到了榕园。 榕园果然名副其实,大榕树郁郁苍苍,枝繁叶茂,覆盖面积足有方圆数十丈,是一处绝佳的乘凉所在。 榕树是岭南的特色树种,尽管不是良材,种植却极为广泛,盖因其生长快速且遮阳效果极佳。 让仆人上了茶,不等马县尉开口,袁朗便道:“究竟是怎么个中邪法,不如老马讲来让无花大师听听,也好对症下药。” 马县尉无奈,讲出了一段颇为离奇的事情来。 马县尉的母亲信奉佛祖,家里就在榕园里建了处佛堂,好方便她念经祷祝。马母从此就留在庄子养老,不愿再回城里居住。 为了照顾老人,马县尉就让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儿轮流来此陪伴祖母,以代为尽孝。 前年秋天,庄子里的农户在留仙山挖到一根长丈余碗口粗细的根茎,皮像茯苓,形如山药。 23、有妖 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因其带有异香,就认为它是像黄精、白术一类的药材。 农户知道马家老太太信佛,就将这根茎送来,想换些银两。 马母一向虔诚,供奉佛祖四时鲜花鲜果不断,更舍得花钱购买一些珍稀的东西供奉,知道的人不少。 果然不出所料,马母爽快购买了根茎,并将它供到了佛前。 此时,狂热信徒马母的佛堂已经有十几尊佛像了。 平时佛堂的打理都是大女儿负责,如果用佣人,心不够诚,马母唯恐佛祖怪罪,而她自己因为年龄老迈,力不从心,只好委托给孙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女儿便见到一位穿白衣的俊朗男子经常步履轻盈地出入佛堂,其人不过二十余岁,生的俊眉朗目,风度翩翩。 大女儿情窦初开,偷偷喜欢上了白公子,而且她发现,庄子里似乎只有她发现了白公子的存在。 大女儿难得见到外男,现在见了这样一位优秀的男子怎能不心动,不行动呢?她偷偷跑去告白,经常纠缠白公子,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好上了,大女儿竟然还有了身孕。 有一次,马县尉的妻子来庄子处理庶务,留饭的时候厨房殷勤地上了道清蒸鱼。 哪知道,一同用饭的大女儿呕吐不止,马妻大惊失色,断定女儿有了身孕。 再三盘问大女儿,大女儿才说了实话,告知了白公子的存在。 妻子又将这怪事告诉了马县尉,夫妻二人都很震惊。 此后,马县尉便让家丁偷偷在佛堂守了数日,但没有人见到白公子。 马县尉心下忐忑,想来想去找不到异常,就想到了那条奇异的根茎。 他于是去了佛堂,想将根茎烧毁。 哪知根茎好像知道来者不善,不等他拿起,竟然化作白鸽飞走了,往日散发异香生机勃勃顶着芽苞的根茎也变得腐朽不堪。 这之后,白公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十月孕满,大女儿产下了三节细小根茎,同原来的那根极为相似。 他惊骇不已,就烧掉了,灰烬洒在了荷塘里。 你以为马家的奇事就完了吗?想得太简单了。 大女儿发生这样的事情让夫妻二人很是担心,唯恐传出去,坏了名声,便将她禁足在城里家中,不再让她到庄子来。 发生这样的事,马县尉夫妇当然不敢让马母知道,就换了小女儿来陪祖母。 想比文静的大女儿,小女儿活泼好动。 有一次,在庄子外的河边见到村人卖河鲜,其中一头磨盘大小的鼋奄奄一息,她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买了下来,放在庄子里的荷塘里放养。随后更是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 春天的时候,全家到庄子踏春,晚上家里人聚在一起在灯下数钱玩,忽然从灯影里伸出一双手,道:“给我一两银子。” 众人面面相觑,很是害怕。 那手又发声道:“不要害怕,我是你家小女婿袁郎,借一两银子做生意,好早点来迎亲。” 此时,小女儿十四岁,尚未定亲。 众人一听更怕了。 不过,小女儿胆子大,就丢了一两银子过去。 那只手拿了银子之后便消失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一周后的晚上,大家正在榕树下闲聊,树影里又传出袁郎的声音:“泰山泰水,我借的一两银子已经赚了两百两,现在把借来的还给你,再给娘子一百两,好买些胭脂水粉。”说着,几锭白银被丢到跟前。 众人数了数,恰是一百零一两。 小女儿将一百两银子收了起来。 后来,家里人晚上不管是打牌也好,投壶也好,总有自称小女婿的袁郎凑趣,家里人不再害怕。 袁郎还经常在家里人玩闹时插嘴,更是在他们吵嘴时温言相劝,众人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袁郎更是时不时送些银两给小女儿,让她买针线、布匹、首饰,很是殷勤。 只有马县尉心下发慌,唯恐又是一个白公子一样的怪物。 马县尉私下问小女儿,有没有见过袁郎,小女儿失口否认。 但前不久,小女儿突然晕倒,请大夫诊断后,被告知中邪。 马县尉夫妻反倒松了口气,至少没有像大女儿怀孕那样不堪。 知晓了病因,马县尉才决定适当时机找人驱邪。 等讲完经过,他还抹着眼泪感激地对袁朗道:“多谢大人体恤,请来了无花大师来此,卑职感激不尽。” 袁朗满身不自在,心里更是气炸了,感情那邪物竟然自称“袁郎”,简直是挑衅!岂有此理。 眼珠一转,忍住怒气,他又想,该不是老马这厮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吧? 李真却有不同看法,如果袁郎就是池塘里那只老鼋,马家是不是风水不好,才招了这么多怪物? 这个大宋有猫腻,不仅老鼠能化人,还有不知什么品种的根茎能化人。 至于老鼋,不管能不能化形,最起码他会说话,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袁朗不解,疑惑马县尉为什么不在袁郎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请人驱邪,非要等到女儿受害。 卫文却道:“或许见对方没有恶意,更是给了不少银两的缘故?” 袁郎反倒想的有些多,这马县尉如此说,难道是为家里那些多出俸禄数倍的财物所找出的托辞?如此便可脱罪?呵。 听完事情的经过,李真便知道该自己登场了,道了声“阿弥陀佛”,示意马县尉,要前去小女儿养病的地方除邪。 马县尉忙答应了,面上还带着几丝惭愧懊悔。 几人穿过中院,顺着抄手游廊到了后院小女儿住的静园,小女儿正躺在一张榻上,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李真走进,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把脉,才道:“确实是中了邪。”缠绕不断、青色发乌的气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妖气吧。 李真没不多话,而是盘腿而坐,数着右手握着的念珠,念起经来。没有什么不是佛光能解决的,一遍诵经不够,那就再来一遍。 随着念经声此起彼伏,昏迷着的小女儿突然挣扎起来,口中不停发出“嗬嗬”之声,额头更是布满汗珠,面色惊恐不安。 见她反应剧烈,念经声更大了,但是不管小女儿如何挣扎恐惧,双眼始终没有睁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绳索牢牢捆住。 袁朗看了一会,有些失望,与想象的火光直冒大杀四方的斗法完全不同,不由打了个呵欠。 若他有神识,便会看到不同景象。小女儿身上确实被绳索所捆,只这绳索是金黄色的,由念经产生的金色声波汇聚而成,并随其强度变化尺寸。随着金色声波进入小女儿眉间神府,有丝丝青色气体不断逸出,最后汇集成一团,落在小女儿腰间一个荷包内。 李真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不由暗想,荷包内难道有妖丹?还是老鼋所送其他物件?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还是意外为小女儿所救以身相许的报恩,跟那白娘子似的。话本里不是整天都在些妖怪以身相许以报恩吗? 等小女儿身上再没有青气逸出,神情逐渐平和下来,李真便停下了念诵经文。 他将马县尉着人奉上的茶水喝了两碗,才对马县尉道:“将令爱腰间的荷包解下,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马县尉妻子忙上前,将荷包取下,拉开松紧口上的带子,发现里面只有一把钥匙,似木非木,似石非石。 马妻忙将钥匙呈给李真。 李真看了看,念了声“阿弥陀佛”,又道:“还请到令爱房中查找是否有相应的箱子或者盒子。” 马妻忙去了女儿的房中,一阵翻箱倒柜,最后捧着一个首饰盒大小的木箱返回。 她对着李真恭敬地道:“大师,是这个箱子。” “打开看看。” 马妻也不犹豫,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木箱上挂着的铜锁开了。 将锁头取下,掀开木箱,发现里面都是银两,“这……这莫非是袁郎送给小女的银两?”她惊慌地道。 李真站起身来,走到木箱前,从随身携带的囊袋中取出一个银盘放在箱子边,又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将银子一块块捡出,放入银盘上。 说来也怪,也不知道那银盘是是什么材质,银子居然如同冰块一样融化了,只是并不是化为水,而是云雾状絮状的东西,颜色也由银白变成了青色。 这数团絮状的东西慢慢相融,渐成一体,又不断向内收缩挤压,最终变为一个鹌鹑蛋大小的黛青色圆球,看着颇类实体。 袁朗看得眼睛眨也不眨,这是什么玩意? 此时,李真又拿出一只纸质小鸟,嘴唇翕动,小鸟随之飞了起来,啄起银盘里的圆球就往室外飞去。 李真高声道:“跟上它。” 众人忙不迭地奔出门外。 只见纸鸟稳稳飞在半空,直直朝着前院而去。 出了前院,又飞向荷塘,直到停在一片荷叶之上。 李真双足轻点,轻飘飘停在旁边一片荷叶上,口中道:“阿弥陀佛,就在这里了。” 24、收妖 袁朗站在荷塘岸边,那纸鸟所站的荷叶下正躲着只老鼋。 老鼋此时将身体埋在水中,只露出头,双眼如豆,正滴溜溜地转着。 马县尉见李真能在荷叶上站立,更加确信他修行有成,忙问道:“大师,什么在那里?” 李真道:“当然是祸头子了。”说着,冲着水面拍了一掌,水面溅起,一只磨盘大的老鼋被牢牢束在半空。 就听有少年的呼救声传来:“泰山大人,我是你小女婿袁郎啊,快让这和尚放了我。他就是再如何美貌,我看上的还是令爱,强取豪夺也不可能让我屈服。” 马县尉看了李真一眼,顿时一呆,这无花和尚生的也实在太好看了,不是那种“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好看,而是不管你如何看他,从哪个角度看他,只会觉得好看,却又无从描述是哪一种好看、是怎样的好看,语言文字是匮乏无力的。 李真施展功法擒拿老鼋,一时竟然未来得及掩饰真实容貌,见马县尉盯着自己咽口水,顿时轻“哼”了一声。 马县尉顿时感觉脑袋如同被雷劈了,钢针如芒扎着脑浆子,让他头疼不已,知道是修为深厚的圣僧给自己的教训,顿时收回了眼神,看向老鼋。 咽了咽口水,他目瞪口呆,良久,才问李真:“大师,这……这老鼋莫非就是……?” 李真点头道:“不错。这老鼋灵智已开,有了修为,不知什么原因到了你家。”说着,几个跨步,从荷塘来到了岸边的凉亭里,老鼋无法挣脱,也只好呆在亭子里。 马县尉看着老鼋,恨恨地道:“我女儿救了你,免了你被煮食烹饪,为什么要害她?” 老鼋听了,喊冤道:“泰山大人,我怎么会想害娘子呢,我爱她还来不及呢,你莫要冤枉于我。” 马县尉羞恼道:“谁是你泰山?我可不知道袁郎不是人。” 老鼋喊道:“可你也不确定袁郎是人啊,我以为彼此心照不宣,是有默契的,毕竟你见过我不少神异之处。” 马县尉不由哑然,他的确有所猜测,并不能否认。 这时,李真道:“为什么来荣庄,从实招来。你修行不易,需珍惜。” 老鼋沉默良久,才叹道:“既然我修为不如你,就实话实说了。来此是因为预感此处有我一大机缘。” 袁朗忍不住问道:“什么机缘?” 老鼋豆粒大的双眼转了转,低声道:“当然是娶妻的机缘。” 话音未落,李真就怒吼道:“莫要狡辩,速速从实招来。” 老鼋缩了缩脖子,才道:“荣庄有仙草,食之能洗经伐髓、脱凡去俗,成就仙人。” 袁朗猜这仙草或许就是马母买来供奉在佛前的那根茎。 众人一时无语,老鼋继续说道:“哪知我来了之后,只找到被烧成灰烬的仙药余渣,尽管效用不够,也聊胜于无。” 李真问道:“是什么仙药?” 老鼋洋洋得意道:“这仙草叫‘渡人草’,等长满一万年,就可以幻化成男子在人间行走,如果机缘巧合,得以成亲生子,就会帮助岳家至少富贵三代,以报答其种族延续之恩情,因为渡人草要想留下后代十分困难,只能同万物之灵的人类结合。不过,一旦生下渡人草的子嗣,会被天道标记,祸福难料。”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气。 此时,马县尉心里的悔恨惋惜难以言叙,面上忽喜忽悲,扭曲不已。 李真忽道:“所以你是故意接近二小姐,想让她把你买下,带到庄子里了?” 老鼋支支吾吾良久,才沉痛道:“不错,我见二小姐聪明伶俐又善良可爱,却有道生死劫数,就想帮帮她。” 李真道:“那你知不知道这劫数有可能是你带来的吗?” 老鼋听了很吃惊,也很沮丧,耷拉着脑袋,迟迟不语。 李真又道:“你与二小姐有缘无分,人妖殊途,就跟着我回南园寺修行吧。” 哪知老鼋一听回寺,口里嚷嚷道:“我不要做和尚,我要吃肉。” 李真并不理睬,而是掐了个诀,将老鼋缩小,放入水桶,这才向马县尉告辞:“令爱已无事,修养数日即好,小僧就此别过。” 马县尉再三挽留,李真都不肯,只好让人送他们回寺,还打算多捐些香油钱。 袁朗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同卫文、袁达告辞而去。 三人往县里走去,一路上袁达默然不语。刚才所见所闻受到的冲击不小,都没想到真得有动物修行有成,开口说话。 直到快到家的时候,袁达才犹如从梦中醒来一般,感慨道:“原来世间真得有妖,那平时老百姓常说的狐狸精、蛇仙、黄大仙是不是也有?” 袁朗想到看过的志怪小说,里面狐女的出现比例是全书里的大半以上,是不是狐狸精修炼离不开人类男子的献身呢?莫非属于采补双修一道?不过他并没有见过,无法予以置评。 就这样,哪怕此时已近傍晚,酷暑带来的高温仍将人死死拘束在阴凉的地方,树荫下或池塘里或河水中,路上偶有行人,也都戴着草帽或顶着布巾。 红日即将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袁朗早就将伞收拢,递给跟着的袁达保管,三人不再谈论妖物精怪,各自陷入沉思,不知都在想着什么。 袁达这时忽然道:“大人,明天无事,不如去南园寺拜访李真吧。” 袁朗奇道:“今天不刚见过了吗,过段时间再说吧。” 袁达忙道:“别啊,大人。你可能没听说,南园寺建在海边,那里总有奇闻异事传出,我就听说一则。” 袁朗这下来了兴趣,好奇道:“说来听听。” 袁达忙提高嗓音,道:“海边有渔民撒网捕鱼,也有很多人闲暇时钓鱼为乐。 有个叫赵贵的渔民在江里捕鱼,收网的时候感觉很沉重,以为大有收获,为此兴奋不已。哪晓得,将网拉到岸上后,发现网里只有拳头大的一块石头,圆润犹如鹅卵。 赵贵用手摸了摸石头,发现石头传出心跳般的‘噗通噗通’声,这让他又惊又怕,就将石头送到了海边南园寺里。 南园寺的和尚没发现异常,就将石头供到了佛前。 哪晓得一天天过去,石头一天天长大,现在已经有四十余斤重了,不少人都亲眼见过。” 袁朗问袁达道:“你想让我去南园寺可是有什么目的?” 袁达赧然道:“少爷不愧为少爷,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袁朗摆手道:“别贫了,什么事?” 袁达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道:“这不是遇到妖了吗,我怕再碰到,被它给害了,既然南园寺的大师能抓妖,是不是也出售符箓法器一类的护身符呢?想去购买一些保平安。” 袁朗道:“你自己去买就可以了,何必扯上我?” 袁达忙道:“可您是县太爷啊,南园寺一定会好好招待您,您如果买护身符,品质一定好,价钱却不会太贵。” 袁朗上下打量了袁达一眼,道:“原来是借我这张虎皮啊。去也可以,不过不会最近,等忙完这段时间吧,现在没心情。” 袁达失望地点点头。 袁朗又道:“如果你实在担心,就自己去找李真,如果李真不行,找无因也可以,就说受我所托。” …… 深感知识储备不足的李真一回到南园寺,便去了藏经阁苦读。等再一次走出藏经阁,时间又过去了数月。 迷茫间,寺里的白玉兰已经落尽,肥厚的叶片又绿又肥,如同涂了一层蜡。 梅树上的卵形叶片也变成深绿色,同枝头指甲盖大小的梅子看起来颇为相似,远远望去,极难发现分别。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过了立夏,不久就要迎来梅雨季节。 想到梅雨时阴沉多雨的天闷热潮湿,就连被褥凉席都能发霉,李真就浑身不舒服。 可惜,这样的天气是没有办法的,或许唯一的安慰是皮肤会因为长久看不到太阳变得白皙、细腻?然而,李真是个和尚,还是个美貌的和尚。 又一次,他为过人的容貌发愁。莫非自己真的灵魂老迈,特立独行已经不适合了? 不知道是不是佛光的作用及佛力的洗髓伐精,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幼齿。皮肤粉嫩,吹弹得破。他不会刻意去照镜子,一起生活的僧众每日同其相处,暂时还都没发现这种异常。 或许只有人老成精的师兄无因有所觉察,但他向来不会多话,更不用想还有关他的小师弟。 放生池里的荷叶早就不是只有尖尖角的样子,已经舒展开来,平铺在池面上。偶尔微风吹过,在摇曳间还能发现仍是蓓蕾的莲花的存在。 老鼋偶尔会躲在莲叶之下,偷偷观察池边的李真。 李真盘膝坐在荷塘边的大石头上打坐诵经,只是随着气温升高,大石头越来越烫,满满的阳气升腾。 不知怎么想的,或许是研究兴趣再一次被激发,竟然大胆试着吸收了一丝阳气。 25、法事 阳气一入体内,犹如火焰,而佛力恰如灯油,熊熊而起,差点把经脉焚成灰烬。 李真只好不停运转归藏经,将这一丝阳气消化,消弭已造成的恶果。他该庆幸自己没贪心,只是吸收了一丝吗? 阳气来源于日光,那么算不算是日精呢? 若是中和这一丝入体的日精,是不是就需要月华呢?毕竟两者一阳一阴。 想到这里,哪怕经脉被损,李真也没有太过担心,而是企盼着夜晚的到来。 今晚是十四,正好会有月亮。到时候完全可以验证自己的这个推测。 而在老鼋的眼里,李真引入阳气的时候全身犹如被罩在苍白的火焰里,散发着无穷的热量,几乎能将其焚成灰烬!这是它吓得躲藏在水下的原因。 只是为什么大石头不怕太阳暴晒,而李真却怕阳气入体呢?这一点,李真百思不得其解。 不到晚上戌时,月亮便升了起来。月华照在身上,带着凉意,犹如夏天吃进肚子里的冰棒。 李真仍然盘坐在大石头上,试着将散发在空气中的丝丝月华收拢,再慢慢从毛孔没入皮肤,随着体液进入经脉,再催动归藏经,吸收这已经所剩不多的月华。 月华其性阴柔,却并不是类似寒冰般的冷,反倒在同早前吸收的那丝日精中和,并在融入佛力后,润泽恢复了被灼伤的经脉。这不能不说很神奇。 也难怪传说中若是动植物有缘吸收帝流浆,就能开智修行,走出自己的道途。帝流浆正是月之精华。 李真不知道恢复经脉的生之力是因为日精同月华阴阳交合时产生的,还是因为月华本身就具有生之力,总之,他的经脉不仅全部恢复,还变得更加有韧性,也更坚固。这算不算意外之喜? 佛力本身就是正能量,属于阳的范畴,这或许也是日精入体,犹如点燃煤油那么夸张啊? 看来要多吸收月华,在月华融入佛光后,再适当吸收日精,三位一体,融合后的能量不知会有什么功能,李真表示很期待。 就这样,李真一边摸索,一边融合不同的阴阳能量,希冀修行再次突破,好更上一层楼。 …… 一早,李真便被无因叫去:“有个石大山的村民专门找你去给家中去世多年的长辈超度,你便去吧。” “专门找我?”李真吃了一惊,自己是大牌吧,能轻易出台? 本因笑骂:“这也是历练,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南园寺欠过石家一个人情,你正好去换上。” “原来如此。”李真点头,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随便来个人请就屁颠屁颠的跑去,不符合“佛子”、“圣僧”人设。 石大山嗫嚅道:“长辈的叔叔已经去世十几年,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落魄,整个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托梦给我,想请法师去帮忙做个超度的法事,好让他轮回转世。” 李真并没有拒绝,而是道:“这个没有问题。不知施主想安排在哪一天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石大山连忙说。 李真也不吃惊,点头同意了,并对石大山道:“施主稍等,我去拿些东西。回头就出发。” 石大山忙说:“法师尽管去忙,我会等在这里的。” 两人分开。 等李真离开,石大山就露出满脸的纠结。 他一边希望李真能帮忙解决叔爷的事,另一方面又对隐瞒了李真部分实情心里愧疚。 这个叔爷年轻的时候是个赌棍,将家里的财产全部输光不说,还卖了老婆儿子还赌债。不成想,不到三十就因为欠赌债被打断手,感染伤口而死,算是恶有恶报。 或许他本人就是个恶人,死后成了鬼竟然恋栈不去,守着自己的屋子成了缚地灵。当然,也不像厉鬼那么凶悍,并不能对成年人造成伤害,最多吓唬吓唬眼睛干净的孩子。 最近石大山家里的炒货工坊要扩大,就想推倒叔爷只剩断壁残垣的破房子,重新搭建厂房。 叔爷当然不愿意,他觉得现在的日子比活着的时候还舒服,根本不用每天想着填饱肚子,挣钱过活。 起初石大山家里根本不知道叔爷的存在,可是每当要推倒房子的时候就会刮起阴风,甚至会把碗勺之类砸到地上。再加上有凑热闹的孩子吓得哭喊有鬼,工程就停了下来。 想到过去有关这个叔爷的传言,石大山就想到了欠了石家人情的南园寺,又想到久负盛名的无花和尚,直接跑来求助。 只要把叔爷超度了不就万事大吉了?他又不欠叔爷的。 就是叔爷的这个房子在叔爷死后那也是村里的,毕竟他没有后人,以后过年多烧一份纸钱算很对得起对方了。 至于愧疚,则是觉得拿和尚当刀,对付成了鬼的叔爷。不过在想到和尚就是超度亡灵的,这才下定决心前来寺院。 李真很快返回,两人就出了南园寺,往枫溪而去。 “法师,不知平时有没有请您除厉鬼的业务?”石大山忍不住问道。 “你认识的人有要除厉鬼的?”李真点头道,“可以。这样的业务南园寺也接的。” “除厉鬼是不是就要把它打得魂飞魄散?”石大山迟疑地问道。 “看情况吧。若是死不悔改,那可能的结果就是被迫被超度,去见了佛祖。若是有心悔改,就会在除去罪孽后,轮回转世,获得再活一次的机会。”李真耐心解释。当然,这是他的理解和做法。 石大山点点头,这么说法师即使知道叔爷的存在,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叔爷打得魂飞魄散了?他立时放下心来。 石大山听过许多有关叔爷的恶劣事迹。 从小到大,叔爷作为反面典型一再被提起,是村里最窝囊、最无能,心肠最冷硬、最狠毒的男人,最后落个早早身死、还不得好死,更是无人送终的结局不可不谓咎由自取、活该报应。 简直是教育子孙的活标本。 一代代男孩子就是听着叔爷的毕生经历长大的,并继续将从其身上吸取的教训传给下一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叔爷也算是遗臭万年了。 当然,这一代代传说的事迹究竟有多少经过演义与春秋笔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或许是说的多了,听得多了,石大山诡异地对叔爷产生了同情。 就拿这次扩建来说,完全可以不理叔爷鬼魂的捣乱,硬生生将已经荒僻数十年的破房子推倒,毕竟土墙也没剩多少了不是么。 但由于莫名其妙生起的这丝同情心,他竟然肯花钱找南园寺的高僧帮忙超度,这不能不说其所怀心理之复杂。 人都是怕鬼的,这种心情说来颇为古怪。 按照民间传说,鬼是人变的,为何这人活着,没人害怕,反倒等对方成了鬼,就心生胆怯了呢? 为了让人信服这种胆怯,往往给这死去的人加上各种滤镜,比如心怀不甘、怨愤、仇恨变成了厉鬼,能杀死还是活人的仇人。这算不算人死之后莫名得了个武力值爆表的金手指? 在没有见过鬼魂之前,李真一直认为这种厉鬼复仇的传说都是后人的穿凿附会,为的自然是在口头上宣泄情绪,获得满足,也让听到、传播此事的人相信哪怕死前没有获得公正、公平的对待,死后同样可以。 这无疑与民间城隍的传说及信仰异曲同工,都是死后才能获得活着的时候都不能得到的东西。 还有一种恶鬼,死前就是人人惧怕的恶人,那么做了鬼,人自然而然就更怕了。比如石大山的叔爷。 村里人怕叔爷,自然也因为他死前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死后所变成的鬼也没什么本事,既害不了人,也影响不了村民的日常生活,但想到的时候仍然不免背部阴冷,心里惴惴不安。 石大山无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说到底,这样的人还是心怀善意,愿意给存在于口头上恶毒的叔爷一个机会,那就是送他去轮回。 两人很快回到了村子。 石大山直接将李真带去了废弃的破落宅院,请他出手。 李真也不啰嗦,一走进院子就打开了法眼,果然在正屋里看到一个正冲他张牙舞爪的干瘪矮小汉子。 看着对方皮包骨犹如骷髅的模样,李真都有些不忍心收拾他了,不够一拳。 不过,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除厉鬼,而是超度,那就更不能为难这辣眼睛的男鬼了。毕竟人家还有亲人肯付钱送他一场机缘。 不错,在李真眼里,他出手的超度都是机缘,不仅能洗清鬼魂的孽债,还能让他去其他小世界投个好胎。这何止是机缘,简直是白送了一个金调羹!别跟他说首富的儿子和乞丐的儿子生而平等! 或许该扩大业务,不是谁都有缘搭上他的超度快车的,毕竟本小世界轮回已经崩坏不是吗? 李真摆开架势就开始了超度,随着一部部佛经的不停念诵,佛光喷涌而出,犹如好奇的孩童,围着男鬼打转,可就是迟迟不肯落在男鬼身上。 这一幕挺神奇,难道佛光还嫌弃男鬼吗? 莫非佛光欢迎善良的灵魂? 26、佛光的选择权 见迟迟没有佛光落在男鬼身上,反而跑去围观的人那里,李真只好加大输出,这才有些许的佛光星星点点落下并洗涤着男鬼乌黑的灵魂。 随着越来越多的佛光没入魂体,本来张牙舞爪的男鬼顿时安静下来,眯着眼睛,如同享受桑拿一样,满脸沉醉,让辛苦诵经的李真很有些不是滋味,但又有些成就感,情绪略负责。或许因为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和尚? 就这样,随着身上的乌黑逐渐褪色,变得莹白,男鬼也脱离了骷髅的形象,成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同时,眼里的戾气也已经随着佛光消失,变得温和无害。 只不过后遗症就是男鬼在头脑清醒之后抱头大哭,哭声好不凄惨。边哭,这人还边嚷道:“大师啊大师,你怎么才来呢?你要是早点来,我肯定不会去赌博,也不会卖掉老婆孩子,更不会感染早死,呜呜呜,老天不公啊。” 李真继续念经,懒得理他。 男鬼哭了好一阵,才站起身来,在破房子里四处转了转,怅然道:“唉,没想到一梦醒来,时光已经过去几十年,也不知道儿子还活着吗,有没有生了孙子?”话音刚落,又沮丧地道,“就是有,也与我无关了。唉,还是老老实实去投胎,希望下辈子当个好丈夫、好父亲。”说完这些话,他冲李真弯腰行了个大礼,身体化为光点,消失在空中。 李真又念了一段,才停下来,而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见李真做完法事,石大山忙上前道:“法师,是不是已经成功超度了?” 李真点头:“建房可以继续,他已经投胎去了。” 石大山的兄弟石老二一直待在旁边看热闹,听两人这么说,半信半疑地问:“法师,叔爷长什么样?从小到大总听家里村里谈论这个反面人物,还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这会又没有相机,不能拍照留念。 李真问石大山:“你们要把他放进家堂里吗?若是要,我画张小像给你们。” 石大山有些犹豫,他们这一支与叔爷已经出五服了,难道还要在家堂供奉? 反倒是石老二很积极,笑着对李真道:“法师,要,要,当然要,请画。”说着,就让孩子去拿纸笔。 等李真拿到纸笔,闭目想了想男鬼的形象,便在白纸上一挥而就,画了个男鬼上半身的小像。 “像,太像了,这就是你叔爷!” 石家人才拿起小像看了看,还没开口,就被人的惊叹声打断了。 众人抬头一看,竟然是村里的寿星,已经一百零二岁的苏婆婆。 苏婆婆眼睛已经不是很好,这会正眯着看这幅小像:“你叔爷就是这个模样,瞧,多俊啊。要不是长的好,家里就不会宠坏,就不会染上赌博,最后不得好死了,哎。” 石老二一听,极度震惊地望着李真,心里却在打鼓,原来法师真得能看到鬼魂吗?原来世间真得有鬼? 不由自主地,他冲周边人迹罕至的地方瞅了瞅,背上直发寒。 李真看他的样子心下暗笑,当和尚不知道他在故意试探吗?瞧瞧,这又是一个“叶公好龙”的人。想知道有没有鬼,却又怕鬼,还不如不知道有鬼。 其余众人一听苏婆婆的话,也都很震撼,法师果然是高人!南园寺名不虚传!以后要做法事一定请无花大师! 李真见众人还在叽叽喳喳讨论叔爷的相貌,不想在耽搁下去,就对石大山道:“石施主,既然建房紧张,小僧就不耽误您,要回寺继续修行去了。”说着,双手合什,就要告辞而去。 石大山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好,我送法师。请,这边请。” 李真微微点头,又冲围观众人稽首道:“小僧告辞。”说完,转身走出男鬼的院子。 当和尚的日子颇为枯燥,每天就是早课午饭晚课晚饭睡觉,周而复始。当然,这是对于那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来说,可不是对李真这种圣僧、佛子而言。 春天的时候,李真曾在放生池边种下两株牡丹,每天盘坐在大石头上念经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将佛光注入其中。 他很想知道,自己这么折腾能不能在百年之后收获一个名为玉版一个名为葛巾的牡丹仙子。 只是快半年了,这两株牡丹也就长得比普通植物略茂盛些,花开得略大些,还真没发现太多不同。莫非是太心急了?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实现那伟大的理想。 再次坐在大石头上开始每日的诵经,李真身心放松。 或许熟能生巧,跟卖油郎打油似的,口中的经文已经完全不需要思考就能脱口而出,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哪怕那些经文是前几世根本读也读不下去的内容。 李真哀叹,莫非穿越成和尚,这辈子就必须做和尚不成?不过,圣僧、佛子注定是条单行道,想还俗,只能去死一条路。 莫名,眼前出现各种圣僧与妖女,佛子与魔女的不伦恋桥段……而且统统以悲剧结尾,甚至祸延数代。 还是不要害人害己了,他叹息一声,老老实实做和尚也好,清净。 趴在大石头边的老鼋正舒服地沐浴在大片大片的佛光之下,突然感觉身上一凉,睁开圆溜溜的小眼一看,就见李真满脸郁卒。 不明所以,趴下继续享受,却发现佛光少了许多。 待举目望去,才发现李真正引着佛光没入边上的牡丹。 这无疑刺激了它。 愤怒地瞪着李真,袁郎嚷道:“好你个臭和尚,不是说要帮助我化形吗?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连灵智也没开的牡丹?简直浪费佛光,你不知道草木之属本来就难开智,更难化形吗?” 李真无动于衷,理也不理,继续给牡丹输入佛光。这老鼋莫非忘了自己是戴罪之身?竟然敢挑衅他,哼,佛光没有了! 这下,袁郎伤心了,还是不是修行的好伙伴?难道希望牡丹化形成美女吗?可你是和尚,娶不得啊。可惜,这番话不敢说出口,只好恹恹地趴在池边晒太阳。 李真念着经,脑中却还在思考着这一世注定毕生都要从事的职业。做和尚好啊,六根清净。没有家人,没有亲戚,没有家庭,没有麻烦! 人活着最大的麻烦来自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尤其是爱扎堆、爱攀比的汉人! 有本书宣扬的一个观点是,只要你认识七个人,就能通过这七个人认识全世界的人! 且不说这话究竟是对是错,却也从中一窥人际关系网的庞大及复杂! 而和尚,就是斩断了许多人际关系的特殊人群,清净,当然清净! 只要专心佛学研究,成就不会比那些哲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历史学家低! 和尚没有拖后腿的家庭关系、子女后辈!能将全部精力与时间投入到研究中! 是以,李真认为做和尚极好,极清净!这辈只有一个照顾自己的师兄,真得是极其幸运! 又理了理思绪,再次坚定了人生目标,李真不自觉间竟然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老鼋见此,又羡又妒,恨不能以身相代。 在顿悟的时候,李真体内的功法不停快速运转,一圈又一圈,整个身体放射出耀眼的白光。 只是这白光中不知从何时起夹杂着丝丝金光。 口中无意识地念诵着一部又一部经文,产生的佛光犹如浓雾,将身体及大石头、老鼋、牡丹、甚至小草包裹住。 不知何时,放生池里小鱼小虾也蜂拥而至,到了李真所在的岸边,张大嘴巴呼吸着佛光。 坐在方丈室的无因望着放生池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口中念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南园寺兴盛在即!” 等佛光之雾消失,鱼儿散去,老鼋没入水底,李真才缓缓睁开眼睛。两只眼珠中的黑色越加黑亮、幽深,犹如看不见底的黑洞,让注视他的人稍不留意就被吸走心魂。 妖僧,一代妖僧诞生。这当然是说笑…… “和尚又要去斩妖除魔了。”睁开眼睛的李真微笑着道,声音轻柔却偏偏透着寒意。 从大石头上一跃而起,李真离开了放生池,前去鹿筋驿不远的方塔。 根据记录,前朝末年,义军被攻破时,曾在方塔那里被砍了上万俘虏,形成的万尸坑引得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百姓纷纷称那里闹鬼,不敢靠近,凡事靠近的最好情况也会大病一场,最差则会殒命。 当地县令没办法,只好请了高人,按照指点,建了方塔,以镇压那些不甘殒命的凶魂恶鬼。 那里岂非正是个练习超度的好地方?要知道他的超度可是让鬼魂前往异世界轮回,技术尚不熟练,需要加大练习! 此外,不是还没有确定佛光为何对不同阴魂持不同态度吗? 佛光本身没有灵智,那么它为何会有不同反应呢?这也值得研究。 来到方塔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李真坐在旁边的一堵断墙上,开启法眼,仔细观察那座共九层高数丈的方塔。 27、佛缘掌有奇效 方塔是青砖砌成,乍看像经幢,只是比经幢胖了数圈。上面装饰的花纹也算清晰,是莲花纹。 只是,塔里却是如墨般漆黑,更是有悲呼惨叫之声若隐若现。 “凶啊。”他喃喃自语,“实验样本足够了。” 很快,天黑了。 平素这里就人迹罕至,天黑更是没有人影。 一边叹气,一边对着方塔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是让和尚助你们解脱吧。” 说着,从断墙上跳下来,走过齐膝高的野草丛,来到塔前。 只见他竖起右手手掌,口中经文喷薄而出,霎间佛光大作,雪亮一片,将塔身牢牢裹住。 原本哀嚎不止的阴魂被这雪亮的佛光一扫,竟然慢慢平静下来,无头或残缺的身体上慢慢长出人头及四肢,狰狞的神色化为平和。 这带着狰狞表情的人头并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而是同样被镇压在塔底,且与身体无法合二为一,这或许就是阴魂哀嚎不止的原因。但是现在,在李真的帮助下又重新结合起来复为整体。 随着佛光大量的投放,阴魂们逐渐洗去魂体上的污垢,甚至补足了数年时光侵蚀造成的魂力损伤。 李真自然不会放过观察佛光对不同阴魂的反应。 这里同样有不受佛光欢迎的阴魂,如同叔爷一样。但,奇怪的是,竟然有不少阴魂很受佛光的欢迎,一触即大量没入。 这些阴魂死去数百年,李真无法了解其人其事,也就无法判断人品。不过,按照猜测,恶人不受佛光欢迎,善人则受佛光欢迎,不外如是吧。 未来还有机会继续研究,李真并不着急下结论。 塔下镇压的阴魂太多,但因为年深日久,许多阴魂魂力耗尽,甚至在耗尽的边缘,故而,李真也就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就将这处地方清理一新。以后附近的居民不会再感觉到后背莫名一寒,甚至因此病上一场。 不错,这里阴气盛只是因为死人太多,并不是天生**,故而只要解决阴魂就能解决阴气问题。 阴魂全部踏上轮回之路后,李真感到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似乎能闻到随风而来的栀子花香。 对此,李真表示很满意。 子时,万籁俱寂。 艺高人胆大的李真踏着满地星光,慢慢往南园寺的方向走去。 若有人未睡,定然能看到有光亮的脑袋与上空星光交相呼应,有明明慢吞吞走着却看不到移动的脚步,有拈着雪白栀子花低头一笑的和尚徜徉在如墨的夜色中 …… “师兄,你有没有听说过借阴债这种说法?”李真问。 无因回答:“怎么?有人请你解决这个问题?” 李真点点头:“不止一个。有人有鬼,不过全被我拒绝了。” 无因好奇道:“还有鬼?为什么拒绝呢?” 李真道:“借阴债是道教的说法,佛教没有。再加上借债的是五通神,与佛教不相干,借债也是你情我愿,所以不想插手。” 无因点头:“你考虑的很充分,不错。” 李真道:“师兄,你以前听说过甚至见过五通神吗?” 无因想了想才道:“先皇在位时老衲曾经遇到一桩奇事,就是与五通神有关。” 李真精神大振:“师兄赶紧说出来听听。” 无因微笑道:“据说某个大户人家子嗣不丰,主人家纳了几房妾室通房,都没能生下儿子。正室夫人自然没有儿子,不再年轻的她便听信了嬷嬷的劝说,请来了一尊五通神神像,想求个儿子。” 李真忍不住问:“莫非这五通神还真得请来了?” 无因继续讲道:“不出一年,夫人果然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只是老爷越看越不像自己,不由心下生疑,就质问夫人。 夫人见瞒不过,只好实话实说,言称自从请来了五通神,每晚都会做梦同一魁梧壮汉燕好,直至怀孕。 老爷气愤不已,就让人砸了五通神像。 当晚,老爷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被一个同五通神像相似打扮的壮汉痛打。壮汉还骂他不守信用,求来了儿子,就过河拆桥,断了供奉。 老爷吓醒之后,怀疑对方是鬼怪,就求到寺庙除邪。” 李真不解:“真得是邪祟作怪?” 无因微笑道:“所以喽,寺里就派了个大法师前去做了场法事,自那以后,这家人家里再没出现怪事,儿子也健康长大。” 李真疑惑道:“五通神究竟是不是真得?怎么有些怪?不会是借种吧?”他可是知道很多寺庙也借种呢,借的自然是和尚的种,不过,南园寺不提供这一“服务”。 无因双手一摊:“反正寺院做法事解决了所有问题。” 李真不死心的追问:“那究竟有没有五通神呢?” 无因道:“做法事的大法师并没有见到五通神,并不能肯定。” 李真又道:“可若不存在五通神,主人家为何要大张旗鼓的宣传?就因为儿子长得不像自己?” 无因叹气道:“向神明借种可远远好过向人借种。至于神明存不存在,谁又知晓?哪怕是一张遮羞布,也冠冕堂皇!” 李真了然:“所以,根本没什么五通神。” 无因微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李真道:“至少夫人不会被浸猪笼,老爷也有了儿子,儿子的出身还合法化了,一举三得。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定然是个奇才。” 随后,李真又道:“那会不会这一时期向五通神借种的人家特别多?” 无因笑笑,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尽管没有回答,李真也可以想象,孩子定然增加许多,只不知究竟有多少是男孩。 其实这种做法也是无奈之举。没有儿子意味着所有财产都必须留给宗族,留给女儿也不行。还极可能被逼着过继族老的子孙,家财被夺,老无所依,晚景凄凉。从这些方面来看,从神仙那里借种无疑合情合理合法。 “师兄,我想去瞧瞧玄湖究竟有没有五通神。那里的五通神明显同你说的五通神不是一回事。” “怎么,你觉得玄湖那个被废的道场五通神是存在的?为何这么想?” “前面不是提到有个阴魂借阴债还不清想请我对付五通神吗?既然他这么求,自然就真得有五通神吧?”李真道。 无因道:“那你有没有听到过一句话?” “什么话?” “鬼话连天。” “……” “鬼魂的话你若是全当真,那才叫好笑。好了,不说了,你再想想吧。” 李真:“……” 决定聪明的换个话题,他道:“我刚刚研究出一门佛缘掌,能用佛光修复人体暗伤。若是经常使用,还能起到洗筋伐髓的作用。师兄,要不要试试?” 看李真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因尽管不太相信,却也不愿打击他的热情,就微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有把握,就让老衲试试吧。” 李真笑道:“师兄无需担心,我心里有数,保你返老还童。” 无因笑骂道:“你果真有这本事?试试再说。” 李真忙道:“那请师兄躺下。” 无因平躺在床上,合上眼道:“开始吗?” 李真道:“马上。”说着运起体内的佛力,将之引到右手掌,缓缓拂过无因的身体,从头部到躯干再到四肢。 随着李真手掌的游走,无因只觉得一股热烫的能量钻入每一个毛孔,针刺一样划过身体内部,又麻又痒,让他忍不住想扭动身体。 “师兄,这佛缘掌如何?可以帮人赐福,祛除阴邪,很好用的。”李真沾沾自喜道。 无因顾不上回答,此刻他只想哼哼!忍,我忍! 佛缘掌直接运转了一刻钟,李真才收回掌力,而无因已经睡着,还打起了小呼噜! 李真难得心疼了一下,师兄不年轻了,却仍然为南园寺操不完的心,何苦留恋红尘俗世呢。 此时,无因身上已排出一层灰黑色的污秽杂质,散发出一股股腥臭之气。 李真念了声“阿弥陀佛”,口中念念有词,激发出柔和的佛光将这些污渍收拢成团,并用融入日精的佛力烧成灰烬。 窗户洞开,凉风阵阵,很快将室内的腥臭之气吹散。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真瞧着师兄面容似乎变年轻了,皱纹轻浅许多。这让他震惊,感情佛缘掌的效果这么好? 师兄年龄大了,佛缘掌哪怕效果好,也不能密集性地使用,一周一次这个频率应该很合适,有益于细胞新陈代谢与身体器官的适应协调,身体可是一个整体。 帮无因在肚子上搭了条薄毯,李真悄悄离开了方丈室,往放生池走去。 是的,今天的日精还没吸收,现在正是中午,采集的最佳时刻。 放生池里的莲花已经绽放,荷叶更是盖满了整个水面,老鼋怕热,早就躲在荷叶下划水消暑,不到凌晨不会露面。 不过,为了蹭佛光,若是李真出现,它顾不上炎热,还是会准时趴在大石头边等着诵经修行。 28、作为和尚的职业道德 大石头在太阳的暴晒下变得滚烫,若是在上面煎鸡蛋估计也能熟。 空气中的物体诡异地呈现出某种扭曲,那是光线在高温下变形给人眼造成的错觉。 已经是三伏天酷暑难当的时候,但李真已经能做到寒暑不侵,没看他坐在滚烫的石头上都没有多流一滴汗吗? 若是换了旁人,估计汗水滴落在石头上的时候会瞬间变成蒸汽,只留汗液中的盐分。 经过日复一日的研究,李真再次发现了日精的妙用,那就是能将人体内的污垢清除,比如血管壁上的沉淀物。 随着人年龄的增长,血液会变得越来越粘稠,新陈代谢的废物并不能完全排出人体,而是附着在血管壁上。长此以往,就容易造成血管堵塞,像脑溢血、脑梗塞都与此有关。 而李真融合了日精的佛力恰巧能解决这个问题,沉淀物遇到日精犹如积雪遇到阳光,能很快消除,自然就能使血管恢复年轻的状态。 这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返老还童吧。 刚刚李真就对无因的血管下手了。当然,下手的还不止这一处。比如胃,因为吃不好也吃不饱,无因的胃自然不好,胃壁的胃粘膜被消化的一片斑驳。 一般而言,胃会不停蠕动以消化食物供应营养给身体各处器官。若是饥饿,胃里没有食物,它也不会停止蠕动,而是会消化胃粘膜,时间久了,就会致病,患上胃溃疡。 李真一边清除胃壁污垢,一边用月华催生新的细胞,恢复保护胃的胃粘膜,使整个胃恢复健康。这就是吐故纳新。 目前,李真才完成两大部分的清理,像心脏肝脾,只粗粗处理,需要等下次精神恢复饱满后才能再度执行。 无因这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未时。 等他醒来后,先去冲澡换了衣服,这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面镜子。 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果然气色变好,难怪身体轻盈。他感觉自己可以跳个七八丈高!以前隐隐作痛的胃部也变得平静,不再捣乱! 师弟果然不负佛子之名,研究出的佛缘掌卓尔不凡,比少林寺的易筋经还了不得,无因暗想。 易筋经不是每个人都能练成的,可一旦被佛缘掌洗礼,却能脱胎换骨,返老还童! 大石头在太阳的暴晒下变得滚烫,若是在上面煎鸡蛋估计也能熟。 空气中的物体诡异地呈现出某种扭曲,那是光线在高温下变形给人眼造成的错觉。 已经是三伏天酷暑难当的时候,但李真已经能做到寒暑不侵,没看他坐在滚烫的石头上都没有多流一滴汗吗? 若是换了旁人,估计汗水滴落在石头上的时候会瞬间变成蒸汽,只留汗液中的盐分。 经过日复一日的研究,李真再次发现了日精的妙用,那就是能将人体内的污垢清除,比如血管壁上的沉淀物。 随着人年龄的增长,血液会变得越来越粘稠,新陈代谢的废物并不能完全排出人体,而是附着在血管壁上。长此以往,就容易造成血管堵塞,像脑溢血、脑梗塞都与此有关。 而李真融合了日精的佛力恰巧能解决这个问题,沉淀物遇到日精犹如积雪遇到阳光,能很快消除,自然就能使血管恢复年轻的状态。 这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返老还童吧。 刚刚李真就对无因的血管下手了。当然,下手的还不止这一处。比如胃,因为吃不好也吃不饱,无因的胃自然不好,胃壁的胃粘膜被消化的一片斑驳。 一般而言,胃会不停蠕动以消化食物供应营养给身体各处器官。若是饥饿,胃里没有食物,它也不会停止蠕动,而是会消化胃粘膜,时间久了,就会致病,患上胃溃疡。 李真一边清除胃壁污垢,一边用月华催生新的细胞,恢复保护胃的胃粘膜,使整个胃恢复健康。这就是吐故纳新。 目前,李真才完成两大部分的清理,像心脏肝脾,只粗粗处理,需要等下次精神恢复饱满后才能再度执行。 无因这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未时。 等他醒来后,先去冲澡换了衣服,这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面镜子。 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果然气色变好,难怪身体轻盈。他感觉自己可以跳个七八丈高!以前隐隐作痛的胃部也变得平静,不再捣乱! 师弟果然不负佛子之名,研究出的佛缘掌卓尔不凡,比少林寺的易筋经还了不得,无因暗想。 易筋经不是每个人都能练成的,可一旦被佛缘掌洗礼,却能脱胎换骨,返老还童! 李真目前有两门佛家手段,一为渡魂掌。顾名思义,对待阴魂既可以用以超度,送其归轮回,也可以送其去陪伴佛祖,魂飞魄散。这是李真特意为了超度亡灵研究出的特色掌法,与佛缘掌堪称两大绝学,一阴一阳,一为魂一为人。 作为和尚,他自认为有职业道德,且坚守职业道德,要做一个兢兢业业、遵守戒律、遵守寺规的真和尚,提高各类业务水平,为师兄分担传道压力。 六祖慧能曾说:“真如自性起念,六根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真性常自在。” 所以,和尚一定要做到随时定静,明心见性。 定静,不是不闻、不问、不看、不听、不想,而是内心不乱为定、杂念不生为静。 哪怕明了世界的本质与尽头,只要做到随时定静、明心见性,便不会恐慌,而能不动如山,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 李真脑中飞速转动,不停整理着从藏经阁收获的各种信息,并将它们整理成一个个思维档案保存下来,等有需要的时候再行调阅。 读的经越多,念的咒越多,思维就越加活跃,往往能将曾经迷惑不解的难点想通,并与以熟悉的知识融会贯通。 佛家有灌顶的秘术,能将脑中的知识生生注入另一人识海中。但是,哪怕承受的人资质出众,所获得的知识也只是灌顶人的理解,并不能保证知识为承受人完全理解并掌握,已经是二次加工的东西。要学有所成且有所突破,无疑还是要靠自己。 藏传佛教里经常提到高僧转世,甚至在转世后能恢复前世的所有记忆。灌顶这一秘术更是藏传佛教传承的授法秘术,其中内情不为人所知。究竟是轮回转世,还是夺舍夺胎,还真不好判断。 想到这些,李真来了兴趣,若是有机会,他很想向雪区活佛学习这一秘法,太方便了有没有,简直像拿着u盘拷贝,与玉简异曲同工了。 …… 断魂桥曾是个长数米的小石桥,有个汉子淋雨夜归,被歹人抢劫时错手杀死丢入水中。等发现时,尸体都泡烂了。从那之后,只要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桥,总有人莫名掉入水中淹死,民间便传说是那个不得善终的汉子在寻找替身。 渐渐地,越来越少人走断魂桥,也越来越少的人往城南去,桥所在的附近变得脏乱不堪,哪怕它离城里并不算远。 李真今日的计划就是去断魂桥,看看是不是像传说的那样,有个不停寻找替身以求转世的厉鬼。若是有,且没有害过人命,无疑就会送他去轮回;可若是找过不少替身,害了许多人,可就别怪和尚残忍,只能送他去见佛祖。 随着功力的不停突破,早就能催动佛光使出传说中的“一苇渡江”。 一苇渡江不就是指佛祖踩着苇叶在水面上过河吗?这其实并不难。 你看,当提气飞纵的时候,人在半空,若是轻功了得,一纵能达到三四丈。当快要坠落至水面的时候,丢一片苇叶,脚上有了着落点,自然就又能再次提气飞纵。这么来个几次,一条十数丈的大河也不过就是丢个三四片苇叶罢了,算不上“不可能任务”。 当然,若是你内气不足,自当别论。 这会,往断魂桥的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夜色如墨,将整个城南染成一片黑色。 没有行人,若是普通人自然就怕了,什么歹徒、混混、鬼怪。 但对李真来说,正好。 你瞧他,此时正催动内气附着在双腿双脚,飞快跑着,这样的速度完全可以被成为飞毛腿,草上飞。 黑暗中这样飞跑还不怕被人瞧见,被当成怪物,真是大善。 若是像后世有了摄像头、电子眼,就是高人也得低调,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是虎得卧着,是龙得盘着”。 才走上断魂桥的桥坡,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犹如腊月天浸在冰水里。 放眼望去,周遭不知何时被黑雾笼罩,看不见远处的灯火,更看不见头顶的星星。 伸手在黑雾中挥一挥,皮肤立马变得湿哒哒、黏糊糊,犹如蠕虫在上面爬动。没想到,这黑雾竟然浓稠得犹如石油。 这些黑雾是阴气,夹着着怨气,或许还有死气,李真甚至还能听到尖利的呼啸声、哭声,看来这地方的确有个饱含暗能量的凶魂,希望对方不会让他失望。 对,就是失望,李真超度了数个地方,却发现所谓的厉鬼阴魂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29、平淡的佛门日子 没有将他打得吐血昏迷,没有吸走他的阳气、使他变得虚弱,更没有打死他、吞噬掉他的魂魄,这很让人失望,失望于没有展示自己全部实力的机会,失望于找不到武力值匹敌的对手,失望于过于好收拾,甚至都不够他一拳。 走着走着,李真眼前突然明亮起来,竟然回到了春华楼,而他正与花满楼相对而坐,啃着烤乳猪。 若说有什么是他特别想念的,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那便是春华楼的烤乳猪了。 笑眯眯地伸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呜,味道一如既往的美味。 咽下一口肉,拿起酒杯喝了口,竟然是“绿蚁醅新酒”,带着一丝甜味的米酒。 有酒有肉有朋友,这才是人生正确的打开方式,怎么能是遵守清规戒律的和尚呢? 忍不住要摇头。 这是,对面的花满楼忽然道:“烤乳猪虽然好吃,也比不上一物。” “是什么?” “当然是……你的心!”话音刚落,花满楼手臂忽然拉长,往李真的心口抓去。 再看那只手,黑色指甲暴长至十寸,尖锐无比,闪着寒光,锋利犹如刀刃! 李真不慌不忙,一掌击退对方,口中失望地道:“阿弥陀佛,小僧本等着你造成更多幻像,让小僧重温上一世,再见见老友,没想到你竟然突然出手,真是太对不住小僧、太让小僧生气了。” 这时,“花满楼”已经变成一个满身鲜血、四肢扭曲的中年汉子,他神色狰狞地道:“乖乖留下给我替命吧,臭和尚,坏我好事。” 李真躲开他的手,无奈道:“小僧哪有坏你的事?小僧是来帮你超度的,你不是想投胎吗,我可以帮你的。” 男鬼恶狠狠地说:“哼,再寻两个替身、吃两个魂魄我就能成鬼将,到时候跟着上面吃香的喝辣的,自由自在,比做人可美多了。谁要你多事,哼!” 李真问道:“你以前总共吃掉多少了?不会是七十九个吧?” “哈哈,正是。今晚再杀了你,一个和尚能顶几个普通人,也不错,哈哈,死吧!”男鬼挥舞着双手,犹如挥着两把钢叉,不停刺向李真。 李真道:“阿弥陀佛,看来你已经不打算悔过自新,既然如此,小僧只好送你去陪伴佛祖。”说着,口中念念有词,就见自右手掌边缘一道白光腾起,很快将整个右手包裹成一团白光,白光微微晃动,犹如火焰。 紧接着,一拳挥出,重重击打在男鬼胸口。 空气很快传来犹如石油燃烧的“呼呼”声,男鬼胸口中拳的地方一团光亮起,并很快蔓延至全身。 男鬼发出惨厉地惨叫声,但也不过是数息,整个魂体就被烧光,连灰烬也没留下。 李真轻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善哉善哉,我佛慈悲。” 随着男鬼消失,周边漆黑的浓雾似乎也变薄了。 李真继续念诵经文。随着一篇篇经文的脱口而出,佛光大片大片涌出,将断魂桥上的阴气、邪气、死气、怨气一扫而空。 不过,对于今晚的成果,李真是不满意的,并没有救下哪怕一个鬼魂。那些被害的替身竟然多达七八十位,而他们的灵魂全被吞噬,魂飞魄散,断了轮回投胎之路。 还有,男鬼提到“上面”,难道说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杀人吞魂?若是如此,那问题可就大了,不知道其他修行人士有没有线索。 将断魂桥这边扫好尾,空中的星星似乎都变得更加闪亮,与李真的头皮相映成趣。 在夜色中观察这座桥,其形状分明是具棺材。这样的风水肯定有问题,可惜他所知不多。 断魂桥并没有太久远的灵异传说,旧时候不过是城郊一道小桥。 前朝填河筑路,一度破坏了本地数千年的风水,使得后来城中各处不时发生火灾,比如传承千年的白云观就发生过大火,且烧掉了数座偏殿,影响极大。 别看断魂桥只有一个厉鬼,好像李真处理起来很容易,但比起方塔来,情况更复杂诡异。 方塔阴魂虽然多,但都已经被镇压百余年,根本不能自由出入,更不能主动影响路人。即便因产生的阴气过多,来往的人若是不慎沾染容易生病,但并不影响寿命。 断魂桥可不一般,没见人都死了七八十位了吗?那是一等一的凶悍了。 对此,李真也有些不解,难道本地甚至朝廷就没有高人专门来处理类似情况吗?比如道教,不是有很多懂风水、占卜的术士吗?竟然没人来斩妖除魔,太让人失望了。 自从佛力修炼有成,头发的生长已经能自如控制,李真对此很满意,再不用整天剃头。 当日的超度任务完成,李真打算回南园寺。 踏着星光,李真走在路上,如同数个前去超度的路上及超度回返的路上。 路边尽管黑乎乎一片,却并没有发现出门行窃的小偷,害得想见义勇为的李真颇为失望。当然,这也说明新任县令上任后,本地治安良好。 嘴里“嗡嗡嗡”念着佛经,放空大脑,又一次做到定静,明心见性。 这样的资质难怪无因都要羡慕,随时定静,随时顿悟,且次次都能达到明心见性,活佛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精神放空、机械地迈着双腿走动的李真并没有失去前行的方向,仍然朝南园寺走去,哪怕在十字路口都没有转错弯,不能不说很神奇。 穿过一片弄堂,这里有大片房屋,低矮、阴暗、拥挤,而弄堂却又很狭窄。 一个头戴红花,身穿立领斜襟的年轻女人白了走过来的李真一眼,快速穿过墙,上了旧房的阁楼,还不时从窗户往外看,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放空精神的李真对此全无所知,犹如在南园寺加了定位的机器人,麻木地迈着双腿往前走,对女人的挑衅无动于衷。 年轻女人见他越走越远,呸了一口,从窗口“哗”得一声倒出一盆水,倒映在水中的星星竟然是红的。 一片乌云飘过,将这一切掩盖在了黑暗之中。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真被一阵密集的狗叫声惊醒,回过神来的他朝着狗叫的地方走去。 原来不知是哪个捣蛋鬼,竟然冲大黄狗丢了块石子,砸痛了大黄狗,害得它直叫。 李真望了望,并没看见人。于是转身离开了。 已经快到午夜时分,走在小巷中的李真听到房内人家的翻身声、呓语声、呼噜声,甚至不远处传来的婴孩啼哭声以及父母柔声相哄声。 根据听到的声音,李真想象着发生的场景,声音主人的性格、容貌、年龄,并用以上因素编织着一个个故事,就像一个导演,安排着手下的演员完成一幕幕的戏剧。 这是李真在寂寞时打发时间的方法,不仅仅在当和尚的这一世会用到,就是前几世偶尔也会用到,这也可以称之为yy了。 想着想着,他回到了南园寺大门口。 大门早就锁上,门口甚至还围着大半人高的铁栅栏。但对于李真来说,跳墙才是这时的捷径。 他猛提一口气,一个飞纵就上了院墙,并从院墙上轻轻跳下,落在平地上。 之后,他就往住处跑去。 无意间抬头看了藏经阁一眼,那里竟然还亮着灯光。好奇之下,李真跑了过去,见是无因在翻找着什么。 李真敲了敲门,轻声道:“师兄,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无因随意摆摆手,仍然垂头翻着手里的书。 李真不死心地道:“师兄,夜已经深了,有什么要早的,不如告诉我,我明天一准帮你找到。” 无因抬头看了他一眼:“明天再找,我怕我会忘记。” 李真忙道:“那我帮你记着不就行了?师兄,你年纪不小,要多保重,不许再熬夜了。” 无因不在意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不正好赶巧了,想到就做,竟然到了现在。子时了吧?” 李真嗔怪道:“子正。” 无因吃惊道:“这么晚了?你又去超度阴魂去了?” 李真点头:“是的。今晚去的是断魂桥,没想到那里的厉鬼很厉害,竟然害了挺多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竟然没人去处理。” 无因道:“辛苦了。” 李真:“人家群魔乱舞,阴魂便跟着捣乱。天地间的不甘、怨愤、憎恨积累到一定程度,又反过来影响人类。两者相互影响,相互作用。”还真符合马克思哲学原理。 “快回去休息吧,话真多。记得以前你话没这么多?” “怎么会?好了,和你一起离开,回去休息了。” “注意把窗户关好,还有油灯。”无因不放心的交代。 李真道:“放心,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你忘了,往年跟着你抄经,可都是我关门。” 无因叹气道:“没想到时间过去的这么快,一晃都十几年了。” 李真才没空感慨时间,想到才给无因做过一次洗筋伐髓,还没彻底搞定,他扶着无因的胳膊道:“师兄,明天你没事吧?” 无因看了他一眼道:“有事就说。” 李真咧嘴一笑:“我就是想帮你继续用佛缘掌按摩按摩,能大范围的解除疲劳,放松身体。” 无因点头:“行啊,明天你来方丈室就行了,我都在。” 李真点头,将无因扶下台阶:“准时到。” 无因朝他摆摆手:“赶紧回去睡吧,别耽搁了,越来越婆婆妈妈。” 30、佛门夺胎之说 无花所在的禅房后院有棵梧桐树,三人合抱粗细,两丈多高。 枝繁叶茂的季节,枝条总会垂落到地面。 春天的时候,会开许多漏斗状钟形紫色花朵。 那花朵挨挨挤挤,一簇蔟生长,花蕊里泛着甜香,常常吸引蜜蜂飞虫嗡嗡地采食。 这日李真正坐在梧桐树下打坐,耳边照旧响起“嗡嗡嗡”的声音,以为又是蜂蝶前来觅食。但听着听着,忽然发觉这声音并不是杂乱无章的,反倒有些像吟唱声。 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桐花次第开放了,然而沉迷于研究功法的他竟然忘记了时光的流逝。 轻笑一声,果然认真的男人最可怕,竟然能对抗时间。 再看那发出类似吟唱声音的,竟然是一群神奇的生物,比蜜蜂稍长,却四肢俱全,与人一样,只是多了一寸来长的翅膀。 李真自然无比惊讶,难道这个时空有西幻中的精灵存在?还是花仙子、大力水手? 尽管如此,也只是看看,并未有何动作,此时的他正沉浸在对归藏经后续功法的推演中,哪里顾得上猎奇。 再说,自从来了大宋,遇到的怪事多了去了,早就震惊至麻木。 没有理会,闭上眼睛,继续在识海中演练已推演出的部分功法,李真再度忘了身边的一切。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炸响在耳畔。 疾风吹过,空中雨滴落下,滴滴有指甲盖大小,砸在树叶上、花朵上,还有树下妙僧的光头上、脖颈上、手背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而这声音唤回了沉浸在思考中的李真。 回神的李真举目望望天色,半边日出半边晴,头顶恰好一片乌云飘过,带来一阵急雨,也不知现在是何时。 恰巧,刚冒出这个念头,寺里的钟声“咚——咚——”地响了起来,是晚课结束的时辰。 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硕大的雨滴从眼前坠落,里面分明包裹着什么,如同透明的琥珀。 他连忙伸出手,用内力将其吸入掌中,竟然是粘在雨滴里的一个小飞人。 小飞人头戴书生巾,身穿道袍式的常服,脚蹬皂鞋,面容俊朗,除了背后有小翅膀,与人类无异。 此时的他全身湿透,躺在李真手心一滩水渍里,一缕头发粘在脸上,衣衫凌乱,还不时张开嘴打个喷嚏,形容颇为狼狈。 李真再次惊讶,这样的装扮分明是智慧生物,刚才三心二意的他竟然没留意。 见小飞人苍白的脸色,李真轻叹了口气,微微运转内力,帮他蒸干了衣物。 这会他好奇心后知后觉的发作了,想近距离观察这种生物,又怕小飞人生病,就将他放到一个纱笼里,防风防雨防虫。 想到这种生物以梧桐为家,以桐花为食,又伸指运气斩断两朵桐花放进纱笼里小飞人的边上。 “这几天阴雨绵绵,这只纱笼还算安全,小兄弟暂住于此吧。” 李真轻声道,见对方没有反应,又用神识将意思传达,可惜,对方并没有回应。他于是猜测对方不懂人语,就放弃了再次沟通的想法。 这天李真一直在梧桐树下打坐,推演功法,并未离开,连用餐也是小沙弥给送过来的。 到了傍晚,李真才发现小飞人正愁眉苦脸地蜷缩在纱笼一角,还不时发出轻微地叹息声,精神萎靡不振,连俊朗的面容也变得没有生气,灰暗了不少。再看桐花,并没有被食用的痕迹。 皱了皱眉,他喃喃自语:“难道桐花不是食物?不对,别的小飞人分明有采食。难道是因为被禁锢了?” 一时有些不忍,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放飞他,约束了对方的自由只为了满足好奇心,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不道德。 不过看了看天色,他决定次日一早,等天气好转就放小飞人自由。 晚上李真做了个梦,梦到他也变成了小飞人,不仅被巨大的生物禁锢,还被那生物吞入腹中,被胃液腐蚀的痛苦不堪的他不停翻滚,直到掉下床的时候,才得以从梦中惊醒。这个怪异的梦更坚定了他放飞小飞人的决心。 次日一早,没吃早饭,他就冲到纱笼边,将上面罩着的纱掀开一半,笼门打开,提着挂到了梧桐树枝上,只要小飞人想出去,随时都可以。 看到笼子门打开了,小飞人似乎放下心来,连着精神也好了不少,李真自然也跟着放下心来,匆匆吃完早饭,去了藏经阁翻阅书籍,想找出有关这种生物的记载。 …… “师兄,你们在谈论什么?”李真悄悄问无因。 无因正坐在菩提树下同其他寺庙来的高僧谈经论道。 “胎中之谜。” 李真不解:“胎中之谜不是指人轮回转世时忘记前生记忆重新为人吗?” 无因笑笑:“佛教也称人重新投胎为胎狱,因在胎中要呆十个月,致使前世记忆忘光。” 李真心下暗道,这解释虽然比较新鲜,但意义何在?不过说到投胎转身,想多了的他好奇地问,“书中提到的夺胎又是怎么回事?与夺舍一样?” 无因:“若快出生时夺胎来投生就记得前世。死本来就是对生者而言,亡人自己只是换了身体换了空间,善生善处,恶生恶处。修行得力生佛净土。” 李真:“这是说在胎儿快出生时,若有灵魂夺舍,就记得前世?”不过他心下却在想,佛家竟不以夺舍为恶,有点匪夷所思。藏传佛教的活佛转世莫非就是夺胎而生?扼杀婴儿灵魂得以转世,这哪里是“我佛慈悲”? 无因微笑解释:“夺人之屋舍居住是为夺舍,此舍即指人身体也。夺人之身体来居住,把人神识赶走或逼死人始能夺舍,此行径非佛弟子所当为。” 李真听了,微微点头,呵呵,“非佛家弟子所当为”与“非佛家弟子所为”两码事。 无因又道:“一般夺舍分为三类:一者初生之时夺之,此时又称为偷胎。 二者人在生存活身中夺之,若是功夫不足,未能完全夺舍,即会有二神识共一体,一般说是造成精神分裂。 三者人死后夺其温尸随即入住,就是刚死之尸却复活。 此即如李凝阳仙人(李铁拐),神识出游,有事耽误未能实时赶回,徒弟认为已超过约定时间,他不会回来了,所以把他入定的躯体烧了。 赶回来的李凝阳仙人,不得不紧急寻找一刚死的跛脚乞丐尸体入住,是死尸再活了,成为铁拐子,所以后称李铁拐。” 李真点头,这个故事想来对八仙过海这个故事略有所知的都了解。 无因随后总结道:“若有夺舍、偷胎都是犯杀业,是诸佛弟子所不会做的事。” 李真对此不以为然。 那些在世间显化不同形象的修行者,比如观音,如果真得存在,那必然有过夺舍的经历,而那些不同的化身可能都是分神夺舍的吧? 当然了,或许这些也都是传说。 但是李真相信,既然这些传说能流传下来,本身就说明在普通百姓之上有神秘的存在,且这些存在或许真得能做到这些,哪怕颇为罕见,甚至人数极少。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网文写烂了的,世界已然不适合修行者存在,那些修为高深的都已经离开本小世界,前往大世界了。 呵呵,别说李真不相信,他可是亲身穿越了两个小世界了。 李真怀疑的是那些能发出金光的灵魂,尤其是胎儿,会不会这些灵魂是前世大功德者转世? 而这样的胎儿会不会被人偷胎,甚至被人蓄意破坏、胎死腹中,亦或者是在诞生后被人偷走另有所用。 他不确定地问道:“大师,胎儿在母腹中发出金光是怎么回事?” 无因猛然抬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能看到?” 李真呵呵一笑,没有回答,他有秦广王转赠的轮回镜,能看到灵魂所负罪孽,自然也能看到灵魂颜色。 其余僧人听了,全都双手合十,低诵“阿弥陀佛”。 无因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激动地问道:“师弟在哪里见到过?” 李真沉吟了下,将在某个村子随手救下孕妇,又在胎儿出生后巧遇人贩子偷窃婴儿的事说了一遍。 完了以后,他问:“这样的婴儿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用途,要不然为什么有人专门去偷呢?” 无因点头道:“这样的婴孩天资聪颖,根骨奇佳,福运深厚,会一生平顺幸运。” 李真忍不住“呵呵”笑了声。 若不是他,婴儿不知道会落在谁手中,还顺利幸运。 无因当然听得出他笑声中的讽刺,却并不羞恼,而是正色道:“幸运,是说他能逢凶化吉。你不是在他遇到难处的时候救了他吗?” 这下,李真尴尬了,抽了抽嘴角。 见他无话可说,无因笑了,意味深长。 他早看出来了,师弟内里桀骜不驯还骄傲的很,别人会被他温和的外表欺骗,他这个师兄可不会。能说服他,还真得要有些道行才行。 至始至终,也没告诉他为什么会有人专门偷这样的婴儿,李真自然也就不再刨根究底。不光,显然偷婴孩的人极可能是传说中的魔修或邪修。 31、不告而别 回到住的院中,天色还未暗。满脑沉浸在夺胎的他完全没想起小飞人的事。 就这样过了数日,这天李真猛然想起挂在梧桐树枝上纱笼里的小飞人。 他想,不会那小飞人没有离开,死在笼中吧?梧桐树不光是飞虫飞人的地盘,还有可能引来鸟雀蛇虫,可都是小飞人的天敌。 想到这里,李真坐不住了,赶紧跑到后院梧桐树下,搜索小飞人的踪迹。 等看清楚纱笼里的情形,他才松了口气。 书生小飞人并没有离开纱笼,而是盘腿坐在一角读书。 那书还是竹简模样的,小巧至极。 就在李真偷偷打量并思量那书简从何而来的时候,又飞过来几只小飞人,他们隔着纱笼,与里面的小飞人对话,好像在安慰他。 见小飞人安之若素地呆在纱笼里,李真放下心来,无论如何细小,他还是把小飞人当成智慧生物,并不想见他死亡,尤其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这一夜,李真枕着紫色桐花的甜香睡得极好。 等李真将归藏经的下一层推演成功的时候,已经过去数日。 一身轻松的他难的慵懒地躺在梧桐树的枝干上,双眼好奇地看着梧桐树顶部,这是他最近发现的极有趣的事。 今天有百来只小飞人到来,他们大小都差不多,有乘马车的,有骑马的,有骑鹤的,还有骑异兽的,纷纷聚在纱笼外,和里面的小飞人低声细语谈论,也不怕人。 李真闭上眼睛,装作睡着,其实是在偷听他们谈话。 一个小飞人说:“空昇翁那天为你占卜,是下下卦,很不吉利,你还记得吗?” “你的名字已经从死籍上勾销了,怕什么怕,真没出息!” “叱叱,我与青桐君下棋,他输给我十张琅玕纸,你出来后可以写礼星子词,我会为你安排的。” 说得显然是纱笼里小飞人的事。 李真听得津津有味,这个叫“叱叱”的小飞人毫无疑问就是纱笼里的那个,他显然有特殊的身份与地位,而且交游甚广。可叹他还一直以为对方不通人语呢。 他对叱叱感兴趣,叱叱却分明没有兴趣搭理他。 李真惋惜不已,很想和叱叱交流交流。将叱叱放在纱笼里之前,怎么说也是他先将对方从雨滴里救出来的嘛。 消磨了一整天,到了傍晚,那几百只叽叽喳喳热热闹闹交流的小飞人才全部飞走。 晚饭过后,李真再次来到梧桐树下,见叱叱并没有跟着飞走,神识传音:“叱叱,你怎么不和友人一起离开?纱笼打开好多天了。” 叱叱没有搭理他。 李真又问:“叱叱,你想吃什么,我拿给你?” 叱叱沉默。 李真继续努力道:“叱叱,你还吃桐花吗?我摘给你。”说着“嗤嗤”两声,气剑又斩了两朵桐花,带着新鲜的甜香。 叱叱……叱叱沉默。 “叱叱难道你吃荤?可惜我是和尚,不能做鸡鸭鱼肉给你吃。不过香积厨的素鸡素鸭素火腿味道还是可以的。你能说话吗?我知道你会说话,你和你的朋友们聊了很久。” 叱叱默然。 李真见他一直沉默,无奈地道:“叱叱,你是怪我将你放在纱笼里吗?” 可惜小人还是不搭理他。 李真只好道:“好吧,我承认侮辱了你,无视了你的尊严,可当时不是在下雨吗,所以才将你放在纱笼里,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叱叱仿若未闻。 李真只好叹了一口气,道:“我都已经改正错误,将纱笼门打开,还将你放到梧桐树枝头,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地呀。或许你可以告诉我,怎么补偿你才好?” 直到这会,李真才听到一声如若游丝的轻笑:“怎样都可以吗?” 李真大喜,忙不迭点头,道:“对,对,只要不违反道德,怎么都可以。” 叱叱从纱笼一角站起身来,拿着书简走到纱笼中间,抬头看着李真道:“那好,你要无条件满足我三个要求,我就原谅你。” 李真很高兴,声音不由飞扬:“好。你说。” 叱叱捂着耳朵,翻了个白眼,侧身道:“你干嘛这么大声,吵死了。” 李真忙捂住嘴。他一时激动,忘了叱叱或许受不住这么大的声音了。 叱叱见他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才微微点头,算原谅了他的鲁莽。 李真还不放心,问道:“叱叱,你快说,哪三个条件?” 叱叱轻笑道:“我还没有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李真不由有些失望,怎么和赵敏一样狡猾呢,不过也只有无奈答应了。 随后,他躺在枝干上,将头靠着纱笼,打算同叱叱夜谈。 叱叱也在纱笼中央坐下,那里摆放好了几案、地毯,都是来看他的朋友送来的,毕竟,他还要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李真看着天边细如眉毛的弯月,不由想起地球那个故乡,心里涌起一阵惆怅,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唉,乡愁已经不是一张船票了。 他于是扭头轻声道:“叱叱,你的家乡离这里远吗?” 叱叱看着他,眼睛里的清辉如同月色般清凉明亮,“我是出来游历的,这里离我家很远,不过我没有你这般的乡愁。” 李真“哈”一声尬笑,低声喃喃道:“这么明显吗?” 叱叱道:“对,都在你脸上。” 李真无奈道:“叱叱,你说话一针见血,很犀利。” 叱叱道:“你不喜欢这个风格?” 李真道:“也不是不喜欢,直面真相容易让人不舒服。” 叱叱沉默了一会,才道:“或许真相总是让人受伤吧。” 李真不由想起地球上西方的一句谚语:the truth hurt.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不管何种人种,情感人性都是相似的。 看了叱叱一眼,小飞人们也一样啊,就像爱读书爱说实话自尊心强的叱叱一样。被他捉到纱笼里关起来对叱叱而言绝对是莫大的羞辱,了解了叱叱的性格以后,李真再三庆幸叱叱没有像周瑜一样气死。 夜凉如水,李真问叱叱:“你冷吗?” 叱叱道:“不冷。我们飞人族耐热耐冷,比你们人类还强。” 这让李真想起蚂蚁昆虫,尽管它们躯体很小,却很适应环境的变化,也就放下心来。 叱叱道:“李真,你为什么叫真呢?” 李真笑笑,轻道:“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 叱叱:“仙人?” 李真笑笑,曾以为这个名字取得是“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之真”,但在这么穿下去,会不会去了仙界神界,真得成为“仙人变形而登天也。” 微风轻送,巴掌大的梧桐叶片哗哗作响,等李真收回思绪的时候,就看到叱叱已经在纱笼一角的床上盖着被子睡着了。他这才发现,纱笼里已经堆放了许多家具,有衣柜衣箱,书柜书桌,床榻桌椅,都很小巧精致,而且很多是漆器,表面光滑明亮,色彩绚烂夺目。 这让李真想起地球时代的游戏屋,那里面的人偶及家具也是仿真制作,却比叱叱的粗糙多了。 李真知道叱叱估计要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了,心里开心不已,想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丝绸布匹给他。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一连数日,李真完成日常事务,便回后院。 后院保持着安静,连小沙弥也不能踏足其中。为了给叱叱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李真甚至特意种了几盆蛇灭门,以驱赶蛇虫。他很怕某天回来,发现叱叱被鸟雀蛇虫吞了,哪怕叱叱表示有法术在身,并不怕这些生物。 来到梧桐树下,此时桐花已经过了花季,原来花冠的地方已经长成青绿色梧桐果,如同棉花桃荚一样。等成熟了,这些桃荚就会发出“哗哗”的声音。 李真不关心梧桐子会如何,他将富户供奉的绉纱拿来给叱叱做衣服。这种绉纱十层还能看到内里的肌肤,轻、柔、薄,很适合小飞人的身高。 兴奋地来到纱笼前,想告诉叱叱这绉纱如何适合他,可心情在见到空空如也的纱笼时跌到谷底,里面的叱叱全无踪迹。 仔细查看里面的布置,如往常一般,之少了一个叱叱。 这不像是不辞而别,也不像被鸟雀蛇虫伤害,可叱叱就是消失了,如同一抹烟。 此后的几天,李真心情沉重,一直盼着叱叱安全归来的念头逐渐消散,叱叱去了哪里,还平安与否?没人给他答案。 “师弟,你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的?”无因见师弟神思不属的样子,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发问。 李真闷闷地道:“一个好友莫名失踪了。” “要不要师兄给你占卜一下?” 李真叹气道:“可惜我不知道好友的生辰,没法测算。哎,不知道他现在安不安全。” 见他情绪低落,无因劝道:“想来你已经试着打听过他的踪迹了。如果还是找不到,那只能等时机了。天无绝人之路,你且放宽心,如果有缘,还会再见的。” 李真点点头。 自从叱叱不见了以后,那些小飞人都不再来了,想找个人打听都找不到,只能一个人担忧郁闷。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叱叱消失的十分突兀。 每次李真看到梧桐树枝挂着的纱笼的时候,就惆怅不已。 那情绪如同灯盏熄灭后的余烟,缠缠绕绕,若有若无,虚虚实实,撩拨着人的心绪与情感。 32、离寺寻药 “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无因看着无精打采的李真,心中不无好奇。 李真垂着头,光秃秃的脑门冲着对小师弟呵护备至的师兄。 “还不能说了?”无因挑眉,又白又长的眉毛也跟着拉长。 “哎,师兄,做和尚的日子是不是太舒服了?”李真叹气。 “什么?”无因嘴巴微张,“做和尚舒服?”摸着胡须,满心不解。 “是啊。若不是舒服你怎么会胖成个球?亏你还是主持。” 无因默默望着满脸不齿的李真,这就是自己养了十年的师弟?竟然对自己一点感恩敬畏之心都没有了?分明是只白眼狼。 两人对视良久。 最终,败下阵来的无因冷着脸道: “明天一早,你便离开南园寺出去历练。算算时间,也到日子了。”看来,只有让人出去吃吃苦头,碰碰壁,才能对自己这个师兄多些尊重。哼,要不是修佛道途已断,他会来此地做个小小主持? 李真见无因心有怒气,委婉致谢:“近来我心境有瑕,情绪不稳,正要红尘历练,师兄如此安排,正合我意,多谢操心。” “哼。” “师兄,你的寿元是不是仅有十年了?这次历练,我想去找脱骨草。” 无因心头一暖,师弟气人归气人,心里还是念着自己的。死死按住要翘起的嘴角,故作平淡地道:“随你。”感情刚才讽刺自己胖成球是怪自己忙于俗务,没有坚持修行,而若无法再次突破修为,离世不远。 想到近年来无花的变化,一向冷冰冰满心修行的师弟竟然也知道关心人了,无因一时喜一时忧,不由想起师父临终的告诫,琉璃之体若染了红尘情毒,必然……但这并不能将师弟圈在寺里,历练的门规不会为任何人破除,自然也包括师弟。 …… 离开南园寺,站在城郊的十字路口,李真竟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脱骨草据说已经绝迹数百年,尽管抱着微薄的希望,能找到的可能性并没有想象的乐观。 “难道把传说中的洞天福地青城山、终南山、王屋山这些地方跑个遍?”正踌躇着,远处有议论声传来。 “听说了吗,邙山出了一头巨蟒,能口吐人言,扬言要修行之士超度它,否则就水淹洛阳。” “会说话的蟒蛇?不会是以人为食吧?” “那可说不定。究竟有多大?百丈长?” “没有亲眼见。是洛阳的僧侣传来的消息,召集修为高深的修者前往平息此事。” “洛阳自来佛修兴盛,竟然也对付不了一只巨蟒?” “自南北朝后便已衰落,这很寻常。” “正好历练,我也去凑凑热闹。” “不如同路?” “好的很。” 李真听了这番对话,脑中灵机一闪。能口吐人言的妖蛇想必有些家底,不如就去瞧瞧,说不定对方有脱骨草呢? 一踏入邙山地界,便看到道士及和尚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朝着一座山峰而去。李真捏着念珠,赶紧跟上。 无需放出神识,便知道来到此地的人都是修行中人,佛门与道门人数相差无几。看来哪怕佛门被打压,也已经根基深厚,能同道门比肩。 哪怕不知道为何大家都朝着那座山峰而去,却知道一场较量就在眼前。 脚下越走越快,直到看清楚众人逼近的山峰。呵,哪有什么山峰,分明是个巨大的蛇头。 见到这么多修行中人应邀前来,大蛇非但并不害怕,还有些兴奋,淡定地餐风饮露,口中雾气吞吐,云气缭绕,蛇头更是在云雾中忽隐忽现。 众人先是窃窃私语,相互打听消息。见大蛇无动于衷,便开始议论纷纷。 一连数日,直到邙山不再有来客,大蛇才不紧不慢地对到场的修行者道:“我前身造下恶业,被罚托生为蛇身,不知在座诸位可有法子超度于我,好让我解脱?有重宝相谢。” 听了这话,李真心中一动:“听这大蛇的话音,似乎前世是佛教徒,竟然没有被超度洗去罪孽?” 旁边也有人抱有李真的这番想法,却被否定:“恶业、报应,道教也有类似说法。” 一时无人出头,等了好一会,才有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精瘦的和尚站起身来,对大蛇道:“阿弥陀佛,行善积德才能洗清恶业,再投胎时才有机会变成人,没有捷径可走。” 人群一声轻笑,随后小声议论起来。 “这不知是哪家寺庙的和尚,不知是不是念经念坏了脑袋,居然敢对大蛇这么说,真是好笑。” “他这番话并没有错。” “道理是道理,大蛇难道不知?只这道理并不是大蛇需要的道理,你看吧,这和尚要倒霉了。” 果然,一道犹如实质的气剑突然自大蛇迸发,直直刺入和尚的头部,和尚哼也没哼一声,就重重倒地,只余“师父!”、“师弟!”的呼喊声响起。 李真见大蛇伤人如此轻易,不由皱起眉头,低声道:“这大蛇实力很强,却也太嚣张,道理听不进耳,何必伤人?” 旁边站着的是位十七八岁一袭青山的少年,听他这么说,轻嗤一声:“立威而已。” 众人恍然大悟。 这时,大蛇又道:“莫要给老子讲什么大道理,老子就想知道怎么才能变成人,脱离苦海。我这重谢可包括不少天材地宝,延寿丹、破障丹、空天石老子都有。” 话音未落,人群一阵哗然,将呼喊死去和尚的悲声掩盖。 “这大蛇还真有几件宝贝,延寿丹有延寿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及百年的,破障丹就更妙了,能让人无视心境突破一个大境界,好宝贝啊。” 李真望望拥挤的人群,里面除了僧道儒,就是身穿胡服的外邦人,道:“难怪今天来了这么多的修行者,想必大蛇特意将消息传了出去。莫非大宋及周边国家内的修士都来了?” 少年冷笑一声:“可不是嘛。可笑的是人人都以为自己的消息是秘密的,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被人算计而不自知。你瞧着吧,这次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李真:……少年,你究竟有多么愤世嫉俗、恨铁不成钢才这样不是冷笑就是冷哼?莫非步入中二期了?李真看看对方的脸,差点忍不住告诉他生活的真相。然而,在看到对方唇边毛茸茸的绒毛时住了嘴。 这时,又一个和尚重重敲了一下木鱼,同时道了声“阿弥陀佛”,人群中的喧哗声顿时安静下来。 李真揉了揉被大和尚的狮子吼振得发麻的耳朵,低声赞叹:“这大和尚功力了得。” 少年放下捂耳朵的双手,往大和尚那里望了望,才回道:“那是洛阳白马寺的不空大师,自然实力了得。”说完,还看了李真一眼,“你是哪来的和尚?在下石湖乔枫。” “乔峰?北乔峰?”李真惊呼出声,仔细看了看少年清秀的面孔,忍不住摇摇头,“肯定不是北乔峰。” 少年乔枫疑惑地看了看他:“什么‘北乔峰’?在下吴郡石湖人氏,乔木的乔,枫树的枫。” 李真忙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小僧莆田南园寺无花。”原来不是金大大的世界。 不空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大蛇高声道:“既然你不满身处苦海,不如受我佛门戒,好知晓何谓空,何谓苦。相信你知道了这两者的深意,就能超脱。” 大蛇似乎对不空大师的说法有了兴趣,就道:“哦,那不如不空大师来讲讲何谓空与苦?” “这大蛇对天下的修士很了解啊,居然也认识不空大师。” “如果不知道,怎么会将消息散得人尽皆知?你可不要小看它。” 李真点点头。 不空大师沉吟片刻,就再次开口讲法:“苦,恶缘恶境逼恼身心。空,万物各有因缘而无实体,一切皆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蛇听了,不为所动,冷声嗤笑道:“自从变成蛇身,我身怀怨恨,常常恨不得激荡黄河之水将洛阳城淹没,好大快我心,发泄心中的郁累,不如你给我想个法子,好让我心中痛快。”这声音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人中不乏有从洛阳而来的修者,更有一些跟着看热闹的普通洛阳人,闻言顿时惊恐不已,心中俱想:难怪黄河水经常泛滥,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天灾,想必还有这大蛇的手笔! 不空大师听了,并不恼怒,而是低垂着头,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大蛇斗大的双眼远远盯着不空,嘲讽道:“莫非闻名遐迩的白马寺高僧不空大师也没有法子超度我?还真是名不副实。” 这时,人群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因为这讽刺声发出喧哗之音。 李真皱眉道:“看来不空大师声名在外。” 乔枫冷笑一声:“莫要忘了白马寺何时名动天下。武皇有位面首可是出身白马寺,也才过去数百年而已。” 李真恍然大悟,想必当年白马寺得到的资源非但远胜其他道观,更是远胜其他寺庙,这也一举奠定了白马寺的底蕴,得以传承至今。 33、邙山妖蟒 李真忍不住问乔枫:“看你一副不上心的样子,难道也是来看热闹的?” 乔枫勾勾嘴角:“莫急,看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还要过个十来天各方势力才会亮出底牌,耐心等待。” 李真点头,拿出蒲团,盘坐在上。 乔枫喃喃道:“这大蛇的身子莫非就盘在下面的湖里不成?可邙山自古是王侯公卿的埋葬之所,哪来的湖啊?” 李真一听,忍不住想放出神识,看看大蛇的全身,却被乔枫好意提醒:“莫要轻易放出神识,遇到修为比你高的,一旦感觉受到冒犯反击,你很容易变成白痴。” 李真立刻放弃了打探的想法。再望望远处的蛇头,完全看不见底下的环境,只有云山雾海。 “大蛇自以为聪明,其实你看到的高大犹如山峰的蛇头不过是个幻象。你们都知道‘小孔成像’的原理吧?这大蛇狡猾就狡猾在这里啊,它此时还在数里之外,真身也没有如此巨大。” “那不应该出发去找大蛇的真身吗,大家还在这里等什么?” “你怎么知道除了我们没人看穿?你瞧见那边有几个奇装异服的人悄悄离去了吗?”说着,指了指一个方向。 顺着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离去的除了几个异邦人,还有和尚尼姑道士。 “聪明人这么多?” “千万莫要小看天下人。” 二人远离众人,正是在一处青石叠嶂之处,却也是个极佳的观测点,将下面人群的动静一目了然。 李真对此十分敬佩,乔少年果然不同凡响。 这时,远处人群又出现了波动。原来,大蛇似乎对不空大师的空苦说不满意,又用气剑攻击,却被不空阻止了,大和尚占了上风,让大蛇恼羞成怒,迁怒到了其他人,反正又死了几个。 空气中的血腥气远远传来,让李真很不适,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抬头遥望高空的日头,此时已近初夏,太阳发出惨白的光芒,照在这云雾遍布的邙山,并没有带来暑气,反倒有些阴寒。 远处大片坟茕荒草,李真不由感慨,多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都化为一捧黄土,只有修行者勉强能同时间对抗,可惜这种对抗也是螳臂当车,长生只是一个梦罢了,或许并不荒诞,留有些许理性,但仍然还是个梦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下面那些修行者,今日来此,难道真是为了帮助大蛇超度?不过是为了它手里的修炼资源罢了。而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捡漏才是自己的想法吧?但这真得能提升自身的修行吗? 一时李真有些茫然,对长生的渴望已经成了修行的执念、心魔,似乎误入歧途。想到这里,额头冷汗直冒。可一想到活到如今,已经比不少人幸运,又想通了,似乎无需如此执着,毕竟自己一次次穿越,某种意义上也是长生。想着想着,竟然陷入顿悟。 三日后,李真缓缓睁开眼睛,放声大笑,又突破了。 乔枫翻了个白眼,傲娇道:“修为突破很了不起吗?哼。” 李真微笑致谢:“多谢乔施主守护小僧,欠你一个人情可好?” 乔枫冷哼道:“你的人情很了不起吗?我不过是一时好心罢了,无须在意。” 李真微微一笑,你不当成施恩,我这个受恩的却不能无动于衷,总归这个人情欠下了,始终要还回去的。 “对了,过去几日了?那群人可有什么进展?” 乔枫淡淡道:“三日。又死了十几个,离去了二十几个。”遥遥望了望,又摇头道,“不空这次恐怕是失算了,跟他一起来的只有一个小沙弥还活着。” “大蛇将人引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它不是说了嘛,自从化为蛇身,常心怀愤恨,总想祸害人类,发泄心中的郁累。” 李真想了想,不错,大蛇起初就是如此说的。 乔枫又道:“我猜测它还想得到修炼化形的功法,当然,如果有传说中的化形草就更好了。” 李真惊呼道:“化形草!” 乔枫翻了个白眼,道:“对呀,据说上古时期,只要有化形草就能让开智的妖物化形,其修炼就能突飞猛进,既有妖修的悠长寿命,又有人类的天生道体,优势可想而知。或许正是如此,才导致化形草绝迹,这或许就是天道的平衡之术了。” 李真不由点头,也赞同这样的观点。想到化形草,他不由道:“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化形草出现。” “据说白马寺就有一株化形草,相传是武皇赐下的。” “难怪大蛇一直盯着不空大师。” “或许他们私下有交易,只是计划出了变故。” 说话间,大蛇犹如山峰的蛇头突然发狂一般甩来甩去,连周边萦绕的雾气也不断消散,很快消逝无踪,露出云雾后的真相。 蛇身栖息地的大湖原来只不过是一片荒野,众人顿时惊呼起来,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大蛇的去向。 这时,有人高呼:“蛇头,蛇头也不见了!” 果然,那原来高高耸立犹如山峰的蛇头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过是瞬间的功夫,这让众人惊骇不已。有胆小的,顾不上什么修炼的天材地宝,偷偷地溜了;有看热闹的,更是胆战心惊,腿软地走不动道,只好呆愣在一边;偶有几个胆大的,跑到荒地上,再三查看大湖是不是被隐藏起来,结果当然是失望而返。 就在大家沮丧不已,准备离开的时候,远处数里外传来犹如移山倒海的轰鸣声,人群中有惊讶不已的,有若有所思的,有心照不宣的,有大喜过望的,各种脸色俱有。 李真望着人群,叹道:“看了这些人,才知道原来人的表情如此复杂多样。” 乔枫哼声道:“你的感慨可真多,赶紧收拾起来,咱们一起去捡漏。”说着,往青石后的一条小道走去。 李真吃惊不已:“这条小道一直有吗?还是我记错了?” 乔枫道:“一直有,只不过设了个迷幻阵遮掩了。” 李真奇道:“一直有?你来过这里?” “这里通到落星湖,我猜测刚才大蛇的那个湖就是落星湖的影子。” 李真心中奇怪不已,怎么感觉事情同猜测的不一样?莫非乔枫认识大蛇? 手下不停,将蒲团收好,李真快步跟上乔枫,没入青石后的小道内。 乔枫神情悠闲,嘴里还啃着一个拳头大的桃子。 见李真跟了上去,随手丢他一个。 李真接过桃子,也啃了起来,这桃子并不是水蜜桃,倒是有些像地球的黄桃,甜中带酸,果肉较硬。 “这是黄桃?” “黄桃?这是玄黄果,能强身健体,如果你要炼体,最好多吃这个。” 李真:……炼体。 丢掉手里的果核,乔枫拍拍手道:“快些走吧,再晚人散了,就无漏可捡了。” 两人运气各自功法,飞驰而去。 “没有飞行法器?”修行界都这么穷酸,只能靠11路? 乔枫翻了个白眼:“哪来的飞行法器?飞剑都极少。” 李真:……这太不修行界了。 二人很快走到小路的尽头,那里正是一汪碧青湖水,方圆足有两三百里。此处静谧,偶有几声鸟啼虫鸣。 李真轻声道:“怎么没有人来?” 对啊,应该有不少修行者偷偷潜过来找大蛇麻烦啊,怎么一点人声都没有?不会这么没用,都被大蛇灭了吧?可空气中也没有血腥气啊。尽管这种想法并不靠谱,两人还是轻手轻脚的仔细查看周边的环境。 就在这时,湖水中央发出一声巨响,犹如重物坠落入水,平静的湖面荡漾起圈圈涟漪,打破了周遭寂静的环境,随后,好似打开了某个开关,嘈杂的人声、刀剑撞击声、法术释放时发出的五彩光芒、利刃入体时发出的痛呼声乱成一团,直看得李真目瞪口呆,这可比电视剧里的五毛特效精彩多了。 手腕一痛,李真回头就看到乔枫正怒瞪着他,他一时不知哪里惹到对方,只好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乔枫见临时队友很呆,心中后悔,怎么找了个猪队友?无奈提醒:“不给自己打个敛息诀防御罩?不怕被那帮斗法的修士误伤?” 李真当然不能不领情,只能干笑两声,许久没受到物理攻击,一时没反应过来。 湖中央斗法的声音越来越响,无力抗衡而败落的修者只好灰溜溜地向着湖岸逃来,一个个拼命地游着水,远没有功力满值时一苇渡江、踏雪飘萍时的潇洒。 李真见这些人衣衫破碎、须发凌乱、伤痕累累的样子,不由眼中带了些同情。而乔枫则是瞟了这些人一眼,轻嗤了声,并不在意。 见战斗一时半会不会结束,李真便掏出蒲团,盘坐在湖边,远远望着湖中的战场。 “阿——弥——陀——佛——”一声佛门狮子吼从湖中传来,声波震颤着李真的神魂,差点让他晕过去。 再看旁边的乔枫,同样面色苍白,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这白马寺的不空和尚还真是功力非凡,就是不知相较大蛇孰强孰弱,李真抱着头胡思乱想着,体内功法自动运转,不断削弱着针对神魂攻击的声波。好在随着高速运转,神魂似乎逐渐强大柔韧起来,犹如包了一层保护壳,将伤害完全抵御于外。 34、捡漏 湖中央的斗法现场不时传来修者受伤的惨叫声、落水声,杂以攻击大蛇躯体发出的撞击声,更有修者间的争斗声,好一个激斗现场。 血腥气越来越浓,刺激得李真有些反胃,酸水直冒。 乔枫见他一副恶心欲呕、脸色苍白的样子,有些不屑,却还是掏出两个颜色雪白、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丢给对方一个:“赶紧吃个果子,吃了就不难受了。”又教训道,“和尚,你也太娇气了,闻到血腥气就恶心,怎么在修行界混呢?”说着,摇摇头,一副很瞧不上的样子。 李真皱眉接过果子,三口两口吃完:“眼前发生的这些斗法太血腥太残暴,一闻到铁锈味就想吐。”就算见过武林人士群殴,最凶残也不过遍地残肢断体,像今天这种躯体被打成肉酱、尸骨不存,还是第一次。 “这是什么果子?似乎能增强神识,修复受伤的神魂,应该很珍贵。” 乔枫点头赞赏的看着他:“眼光不错。此物名雪魂果,就是用来修复神魂增强神识的。长在极北地区的雪山之中,有雪灵守护,得之不易。”说完,又愤愤道,“白马寺的和尚欺人太甚,贸然攻击神魂居然不分敌我,难怪大家都看不惯他们。” 李真疑惑:“白马寺同其他宗派多有不睦?那肯定是白马寺的问题,他们的行事今天便可见一斑。” 乔枫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眼神:“白马寺明明靠着给武皇做面首得利,还遮遮掩掩,自以为高风亮节,真是当了那啥,还非要立那啥。”说着,摇摇头。 李真心下很是赞同,嘴上却道了声“阿弥陀佛”。 “不聊了,该我们登场了。” 将神识投向湖中央,果然,争斗的修士只余十之一二,有几个还是外邦打扮,看起来像是来自吐蕃和草原。这时草原实力不弱,尤其骑兵更是强悍无比,驱赶中小部落如狼群驱赶羊群。 “走。” 一声呼唤喊醒走神的李真。他抬头一看,乔枫飘在水面,正飞速往湖中央而去,犹如踏着滑板。 “现在可是捡漏的好时机,大蛇和那些修者已经两败俱伤,还怕个球啊。”李真忙运转内气,稳稳当当立在水面,向中央漂流而去,追上乔枫。 乔枫见他尽管笨拙却也跟得上自己,便催动内力,加快了速度,不一会便到了湖中央。 这湖十分辽阔,李真一直以为是片水泊,到了中央才发现水面之下居然有一处小岛。岛上有建筑,可这岛屿竟然是飘在水里的,而且会随着水流晃动,犹如水流中的荇草。岛屿一旦晃动,上面的建筑也随之摇动,可无论如何摇动却不会坍塌,也真真是件奇事。 两人没入水中游了一会,试图爬上浮岛。湖水冰冷刺骨,寒意似乎能穿透骨髓,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浮岛之上气候却温暖如春,也并不像猜测的那样是晃动的。 踩着坚实的地面,李真困惑:“这岛很结实啊,一点也不晃。”根本不是光的反射造成的。 乔枫轻嗤一声:“这明显是阵法的作用。只有在特定时间才能找到并安全进入浮岛,要不然,那么多修者都是白痴吗?” 李真一想,可不是嘛,不久前不还看到那么多修者在水面上打来打去?要是他们发现水下有浮岛,想必早就试图上岛了。 一边观察浮岛上的环境,一边无意识地跟着前面的乔枫。 乔枫似乎对这里一点也不陌生,顺着条瓷白小道三转两转居然转入到一处灵草园,里面有炼制洗髓丹的焕元草,炼制筑基丹的荨源花,炼制破障丹的碧华草等等,都是一些修行界珍稀的灵草灵花。 难怪大蛇能拿出丹药,或许是从这里搞到手的吧?可大蛇应该不会炼丹。 想法一闪而过,他就被乔枫拉着走入药园不远处的一间屋子,原来这里是丹房。丹房内摆着数个类似百子柜的灵草存储空间,还有一排三个大大小小的丹炉,看起来非金非木,不知是什么材质。更有一排架子摆着数个存放丹药的葫芦,巴掌大小,很是可爱。 “愣着干什么?赶紧收起来啊。”乔枫催促。 李真忙将这些东西收到储物袋里,出去再分赃,但嘴上却问道:“乔兄,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乔枫并未着恼:“有长辈带我来此访友。那会这里还是长辈朋友的洞府,可惜后来被他的不孝徒弟丢了,更被大蛇占据。我怀疑大蛇手里的丹药是那位倒霉弟子炼制的。” 李真惊讶不已,却也不敢再多问了,唯恐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被灭口。 两人收完灵草及丹房里的东西,便匆匆离开。 “现在去哪里?” “宝库,那里有阵法,大蛇肯定没法子进去。” 又转过两个迷阵,来到一处坟地。 乔枫一掌打在墓碑上,还不等李真惊呼出声,那坟墓就裂开了。 乔枫嘿嘿一笑,招手:“跟我来。”说着跳入坟冢。 李真自嘲笑笑,心中却想,没想到自己做了一回梁山伯。 坟冢里面并不昏暗,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将不大的空间照的亮亮堂堂。 乔枫对着墓中的一具墨玉棺材接连打了数个法诀,棺材盖犹如开启了机关,无声无息地平移到了一边。将棺中的法器收拾一空,又将其恢复原状,乔枫这才带着李真离开。 李真不由道:“将库房建成坟冢?分分钟引起他人的怀疑。” “黑,并不是所有修行中人都没有为自己设立坟冢的习惯,你还是太孤陋寡闻。” “也对。话本里还写邪修会利用坟墓搞什么复生、夺舍,用藏宝的消息吸引修者前来,以利用其血肉灵魂施以禁术献祭……” 乔枫白了李真一眼:“你竟然看过这样的话本?别说,还真有这样的,前朝末帝亲封的国师就搞过这么一回,听师父说,当时搞得民间朝堂乌烟瘴气,要不是他,前朝的气运不会这么短。” 李真默然无语。 乔枫警惕地不时看向四周。 顺着一条赤红小道离去,一路并没有遇到其他人。 “怎么没有其他人?这个道路颜色不同。” “为了阵法需要。这里外人进不来的,只有跟着我才能通行。” 李真暗想,石湖乔氏究竟是什么家族,怎么南园寺会没有记载?偏安岭南果然消息不够灵通。 两人将岛上可能藏着法宝灵草等修炼资源的地方扫荡一空后,就暗搓搓地要离开浮岛,毕竟实力还不够,收拾完赶紧回到湖岸找个地方躲起来为妙。 “不知道同大蛇杠上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李真忧心忡忡。 乔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为什么要正面杠?不能怀柔吗?” 李真:…… “难道真有高人能找到让大蛇解脱的办法?”李真脑中灵光一闪,好奇地问。 乔枫双手一摊:“我哪晓得?不过有备而来的肯定不止一个。”说完,微抬下巴。 “噢,噢,噢。”李真表示明白。 哪知乔枫翻了翻白眼,鼻尖轻嗤一声:“岭南乡下来的,难为你孤陋寡闻至斯。” 李真:呵,是乡下人又如何?吃你家大米了。 才走到浮岛边缘,眼看着就要重新入水,回到湖面,偏偏听到有人远远惨叫:“快逃!” 两人对视一眼,忙各自全速运转功法,飞速往岸边奔去。 刚离开不到一刻钟,湖中心忽然狂风大作,直将水浪扯到高空,又直泻而下。一时浊浪排空,数道水龙冲着湖的外围扑将过去。空中更是一阵电闪雷鸣,击打着水面,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随之而来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直至将整个湖面吞没。 这场疾风骤雨一连下了三日才停,生生将湖面上升了一寸,好在周边并无居民,未造成洪涝灾害。 躲在湖岸五百年树龄大柳树树洞里,三天的大雨并未给李真两人带来多少不适。 “不知战斗结束了没,大蛇还活着吗?”望着更加辽阔的湖面,李真喃喃自语。 忽然一声大笑传来:“想知道最后的斗法?我说给你们听。” 眼前一闪,一个不足一米五的干瘦老头忽然出现在眼前,一把抢过筷子,对两人面前热气腾腾的披霞供发起攻击,一下下快如闪电。 乔枫全身肌肉紧绷,惊呼:“是你?!” 李真则完全无法从对方凌乱的头发胡须以及脏兮兮的面孔上判断对方的身份,只能戒备地看向他。 “原来是梅林奇叟何为其何师伯!” 不等李真向乔枫打听这老头的经历,对方便讲起了三天前巨蟒的结局。 没错,作为最后一幕的主角之一,他并没有与大蛇正面斗法,而是试图“以理服人”,嗯,拿了一颗化形丹给大蛇。 化形丹的效果并不如化形草,尽管两者的说法类似、功能相近,却全然不是同一种东西。 化形丹是用灵草炼制的替代化形草的丹药。因为自然之道,开了灵智的生物如果有机缘获得天生天养的化形草则说明它有化形为人的机缘,为天道认可。 然而化形丹却是类似于偷渡,即便侥幸化为人形,每次突破天道降下的雷劫也更严酷。 同样的境界,服用化形草是四九雷劫,服食化形丹是八九雷劫,难度倍增。这也是化形草对于非人生物极为珍贵的原因之一。 35、渡劫失败 化形草除了能让生物化为人形,可以说没有其他任何作用,对于人类更是可有可无。所以说,天生道体的人类真真是夺了天地造化之功,修行大道机缘远胜其他造物。 “化形丹?大蛇愿意接受化形丹?化形丹可是弊病良多。” 乔枫轻哼一声:“肯定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无奈接受。” “不是说不空大师有化形草吗?” “白马寺有化形草的说法已经有数百年,但究竟有没有?有的话是否已经用掉?这些外人无从了解。” 乔枫摇头:“我认为白马寺有化形草。要不然,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跑来找大蛇,两者应该有协议约定交换,但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打了起来,破坏了这个约定。” 何为其听了,不由赞道:“还是你这个小家伙心思缜密,你不说,老人家我还真想不到。你猜不到吧,不空老秃驴被大蛇打得口吐鲜血,他的首徒更是受伤昏迷,至今未醒,也不知想从大蛇那里拿到什么东西,居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李真差点翻白眼,这可真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反倒是乔枫愣住:“首徒?圆空吗?” 何为其点点头。 乔枫见此,反倒皱起了眉头,再三思虑后才开口:“如果是圆空,还真是让人意外。据说圆空是转世重修的佛门大能,生而知之,最是聪慧,更是生的一副宝象庄严的模样,让人无法亵渎。” 李真听了,心头砰砰直跳,这样的人设怎么和“无花”相似呢? 果然,乔枫继续道:“圆空长相俊美,眉间有颗胭脂痣,更衬得肤如凝脂、色如春花,偏偏又给人神圣之感,被人称为佛子、圣僧。” 李真差点失笑,脱口问道:“你见过?” 乔枫白了他一眼:“圆空也不过二十,自幼生长在白马寺,见过他真人的并不多。即便出寺,也是头戴斗笠,轻易不让人看见容貌。” 何为其接话:“还好生的晚了数年,大宋公主没有李唐公主嚣张。要是在大唐,他不是被高阳抢,就是会被太平与武皇抢。” “嗯,也可能被韦后及安乐抢。” 乔枫认真看了看李真的脸,忽然道:“无花分明是另外一个圆空吧?同样俊美,同样长着胭脂痣,啧啧。” 李真顿时脸一黑,什么时候妙僧也批发了?怪。 何为其轻了清嗓子,慢吞吞道:“嗯,还是有点不同的。” 李真道:“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逃避,逃避就是欺骗,欺骗就是流言,流言就是确有其事。” 何为其:…… 乔枫:…… 三人在尴尬的气氛中一阵静默。 乔枫摸着鼻子,干笑数声,试图缓和气氛:“对了,何师伯,你用化形丹换了什么东西?” 何为其精神一振,高兴炫耀:“是补魂丹,专门给小女准备的。” 李真吃惊:“补魂丹?修补神魂的吗?” 何为其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哎,小女魂魄缺失,只能用灵丹妙药修补。好不容易将她养大成人,喂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现在不傻了,智力已经如同十岁孩童。” 李真听了,心中惊讶不已。这方世界断了轮回,那么每年出生的婴儿灵魂来自哪里呢?尤其魂魄缺失的竟然不用通过轮回转世在母体中修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对了,何前辈,大蛇现在如何了?”还没问完,鼻尖就有恶臭传来,乔枫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低头一看,并不是。 何为其往往湖面,长叹:“大蛇服用化形丹并没有成功化为人形,反倒丢了性命。前世罪孽太过,没有功德加身,过不了天道考验。” 李真忙放出神识,就见一条数十丈长、三丈多粗的大蛇下身飘在湖里,头部搭在湖岸,巨大的躯体一动不动。 而空气中散发的阵阵恶臭也让他恍然大悟,原来大蛇已然死了,或许正是葬身雷霆之下。 “还是将蛇身焚烧吧,要不然,一身臭肉定会将湖水污染,说不定还会引发瘟疫。” 何为其将大蛇尸体捞出,丢了几十个烈火诀,将大蛇烧的干干净净,并将灰烬埋在大柳树下。 完了后,他还感慨道:“尘归尘,土归土,希望它下辈子多修功德,好再次转生为人吧。” 乔枫撇了撇嘴,不屑道:“前世不修,这世又不修,下辈子肯定也做不了人,说不定连蛇也做不了,只能当当蚊虫苍蝇。” 李真听了,十分赞同。尽管不知道大蛇前世造了什么孽,可无疑十分严重。这一世能从蛇修成妖蛇已是不易,偏又钻了牛角尖,不想着做好事积累功德,还动不动搅乱黄河水,报复人类,发泄心中不满,这岂不是罪孽加倍?那猴年马月才能在世为人呢?不是所有的蛇都能修成妖蛇,可惜了,天道留给它的一线生机被白白浪费。至于下辈子,还真有很大可能转世为蚊虫苍蝇,正如乔枫所说。 功德是好东西,无论何时都不嫌多,李真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此间事了,乔兄去哪里?” 乔枫勾勾嘴角:“你有没有听说过烂柯人的故事?” “自然。” “前段时间我也听到一个,正想去查探查探。” “哦?说来听听。” “你也想去?可以同行。” “在下还未找到脱骨草。” “可惜,这次收获的灵草不少,竟然偏偏没有脱骨草。”乔枫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想到收起来的各色丹药,他不由目光炽热地望向李真,这可是个炼药师啊,丹药炼制信手拈来。 “没想到无意间竟然捡了个宝贵的炼药师。”内心的得意与窃喜难以言喻。 “乔兄弟,你还没说去哪里查探呢?”见乔枫死死盯着自己,李真有些惊悚,忍不住将刚才的话题重新扯回。 “哦,对,烂柯人。我听说的这个发生在玉女山。” 贝丘西边有座山叫玉女山,相传山里有仙女。 晋朝泰始年间,有个叫蓬球的北海人进山砍柴。砍着砍着,忽然闻到奇异的香气。 “好香。”蓬球抽抽鼻子,“哪里来的香味?这里可是荒山野岭。”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惊喜不已,“难道是仙果仙药?那可就发财了。” 激动的蓬球四处寻找,顺着风向寻找香气的源头,就这么到了玉女山里,且深入其中。 抹了把头上的汗,蓬球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山石上休息半响:“走了好几个时辰了吧?怎么还没走到头?”嗅了嗅,他不死心地低声喃喃,“不能就这么放弃,反正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继续顺着香味往山里走,又过了一个时辰,眼前山势变得开阔,出现一座云霞缭绕的宫殿。 宫殿纡深壮美,楼台宽敞华丽,让蓬球震惊不已。 不过震惊过后又是大喜:“天啊,这一定是仙人洞府,我遇到仙人了,发达了!” 他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只要能跟着仙人学些仙术或者得到几件宝贝,这辈子便能活得无忧无虑了。” 蹑手蹑脚地踏入宫殿大门,蓬球偷偷往里面看。 只见院中有五株玉树亭亭而立。 再往里走,又看到四名少女在殿堂前玩弹棋,个个长得端庄美丽稀世难寻。 女子看见蓬球,吃惊地站起身来,问他:“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蓬球见对方美貌,红着脸,老老实实地回答:“顺着香气找来的。” 女子见此,便不再理会,继续坐下玩棋,其中一位年少的女子更是去了楼上弹琴。其他三人还喊道:“元晖,你怎么跑到楼上去了?” 蓬球看到没人理他,有些讪讪,手脚无措,心里的惊喜化为惊惶不安。 “咕噜……” 一声腹响,才发觉肚子饿的厉害。 左右看看,没有发现可以吃的东西,并没有传说中的仙果仙酿,他只好跑到玉树边,舔食玉叶上的露珠。 奇妙的是当他吞咽了几口露珠后,就不觉得饿了。不仅不饿,身上的酸痛疲累也消失不见,身体有力,神清气爽。 就在蓬球沉浸在这美妙的感受中不想醒来的时候,从天空西面飞来一只白鹤,上面竟然端坐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看到蓬球,对玩棋的人怒道:“玉华,你们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凡人?王母就要派王方平巡视各处仙室了,你们竟然还敢怠慢?” 蓬球听到这里,心里十分害怕,唯恐丢了小命,忙跑出大门。 等出来后,再回头一看,宫殿、仙女全不见了,眼前只有云雾层层叠叠。 他在刚才宫殿出现的地方来回搜寻数次,都没有找到再次进入的道路,只好沮丧的回了家。等回到家中,发现竟然已是建平年间,时间已经过去六十年,他的故居和左邻右舍全变成废墟和墓地了。 如果这个故事记载的事情是真实的话,那蓬球遇到的极可能是个处于时空裂缝的洞府。 尽管里面的仙女提到王母,也很难判断她是否是李真在原时空了解到的西王母。 如果在原时空,李真肯定会认为蓬球的故事只是个故事,但在这个大宋朝,动物能开口说话,有储物袋的存在,有鬼魂的存在,想来秘境、洞府、小世界、空间、时空裂缝这些也极可能存在,说不定连随身洞府也存在呢。 36、法会 可惜,李真到底还是同乔枫分道扬镳了。 原来师兄无因传信给他,让他一起参加洛阳暖山寺的水陆法会。 距上一次水陆法会已经十年,因为大宋前朝有个皇帝自封玉帝,对道门推崇备至,为了避免被打压,佛门便夹起了尾巴,一直不敢有大动作。 而今年因为今上三十岁高龄生出了长子,佛门才借着这一时机,扩大影响。 历史上记载最早的水陆法会是在南北朝时梁武帝的推动下举办的。 据说崇佛的梁武帝夜里做了个梦,梦到一位神僧来访,称“六道众生,受苦无量”,建议他做水陆法会以大斋“普济群灵”。 梁武帝醒来后,百思不得其解。偏他又是个痴迷佛教的虔诚信徒,就到处翻经卷,试图追根究底。 不过要李真说,这或许正是梁武帝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作为皇帝,就是想搞事,也要有合理的理由,不然非被群臣喷死。尤其他因为崇佛,三番两次的跑去寺庙嚷着出家,每次都要群臣出大笔银子把他赎出来。 身处世家掌权的乱世,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保命的好方法。 梁武帝的努力没有白费,在一卷不常见的佛本上读到一个典故,讲得是佛陀的侍者阿难遇到一个叫面然的鬼王的故事。 阿难在树林里举办宴席的时候,一个皮包骨头、骨瘦如柴偏又腹大如鼓的鬼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阿难见他形容陌生,很吃惊,就问:“你是谁?怎么会到了这里?”他的宴席自然不是谁都可以参加的。 鬼王就回答:“我叫面然,是鬼王,三日后你就死了,特来通知你安排后事。” 阿难吓坏了,自己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怎么就要死了?而且鬼王这个模样看起来实在凄惨无比,难道那就是自己的明天?自然是不甘心不愉快了。 鬼王见他害怕,又鄙夷又幸灾乐祸,透露说,阿难死后也会堕入饿鬼道,和他这个银镜在饿鬼道的鬼王一样痛苦。 阿难听了,自然着急,这日子一看就不好过。只好放下架子,谄媚地请教鬼王:“有什么法子可以避免这样的果报呢?” 没错,只有身负罪孽,受报应的,死后才会堕入六道苦海。有功德的自然是去了佛国,那是个没有阶级、人人平等、寿命长、无病、不老、无忧无虑的世界。 鬼王就告诉他:“如果你明日能布施百千个饿鬼及百千个婆罗门仙,施给他们饮食,供养佛、法、僧三宝,凭着这些功德,就能避免沦为饿鬼道,还会长寿。”不用说,婆罗门是高等种姓。 阿难一听,惊恐不已,这要花多少钱才能做到?家里再有钱也吃不消呀。 不过,他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佛陀,就急急忙忙跑去找人,还将这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师父听。师父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向对方求救一定能找到方法。 果然,佛陀了解到阿难的担忧后,立马传给他了一部佛经《陀罗尼施食法》。 念了这部经文,就能将食物加持成具有佛法的供养,既可以上供给佛、法、僧三宝,又能布施給饿鬼道的众生灵。而后者食用后,还能消除恶业痛苦,早入轮回。 阿难一听乐了,这佛经简直是量身定做。有了它,肯定能获得解脱,不会再堕入饿鬼道,还能用它拯救饿鬼生灵,获得功德,进入天国。前途无限光明啊。 所以说,有个靠谱的师父何其重要!重要的话真的要说三遍,还要划重点! 回头再说梁武帝,他知道了这个缘由后,就以这个施食法为核心,花了三年时间制成水陆仪文。仪文,就是礼仪形式;水陆仪文,就是搞水陆法会的礼仪形式。说白了就是搞活动时的流程安排呗。 这水陆仪文弄好后,梁武帝就在皇宫里设道场,手捧经文,向佛祖虔诚发愿:“要是水陆仪文能资助六道众生,广泛超度一切有情生灵,符合佛法,那么行礼叩拜后,佛前灯烛不会不点火自燃发亮。否则,灯烛依旧像现在没有点燃一样,没有变化。” 结果,奇迹还真得发生了。 他拜第一拜,灯烛竟然自燃,而且明亮犹如白昼。神奇。 他再拜第二拜,宫殿晃动,有祥和气息出现并萦绕其间。 等他再拜第三拜,天空竟然飘下香花,这无疑是一种祥瑞。 梁武帝见了,自此对水陆法会的作用深信不疑。 水陆法会有皇帝背书,自然也流传开来,成为佛门寺院最隆重的佛事活动。 魏晋南北朝时战乱不断,白骨沃野,千里无鸡鸣,戾气杀气孽气早在天地间重重累积,梁武帝这个做法无疑是好事,绝对有安抚民心的作用。至少会让受安抚的百姓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动刀子杀人吧?经常处于战争环境的百姓想活下来武力值与凶残度绝对不会低,警惕性也绝对不会低。 到了大宋,条件许可,也有不少人会为亡故的亲人做水陆道场超度,比如苏轼为亡妻设立水陆道场,曾写下十六首诗文记录。 暖山寺的规模自然同大相国寺无法相比,但按照仪文规定也分内坛、外坛。内坛无疑是核心。 其实让李真来说,七天法会不过是佛门的交流大会加放生大会。 那些多样化的仪式说白了就是奉请佛、菩萨、罗汉等神明驾临说佛、享用供奉,以及对六道恶鬼大赦,给他们诵经洗清孽债,布施斋筵。当然,也少不了佛门各地诸寺借此机会交流佛法及感情,享用美味素斋。斋僧可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是不是有点像贿赂神明好让他们对六道恶鬼大赦?当然,想获得大赦就要听和尚的,皈依佛祖,这样才能消除恶业、洗清罪孽,进入天国、佛国。 世俗吗?其实佛教的根本教义是改恶、修善、静心。只要能做到这些,已经算修行小成。 在法会的第一天,要结界洒净。 就是恭请诸佛降临道场护持并结界,而结界内还请来护法诸天守护,闲杂人等不得污犯。 李真的理解是这些护法守卫,有些类似唐僧身边负责保护的“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为护教伽蓝”。 不过,这天并没有发现任何阴灵出现,更别提什么佛祖功曹,这无疑让见过阴魂、妖怪的李真极其失望。 第四天召请五岳河海大地鬼神、地狱众生、诸鬼神众前来道场受幽冥戒,享受供奉,好将夙昔所造的恶业清洗,重获新生。 这一天,李真的确见到了阴灵,尽管并不多。这让他怀疑这些阴灵可能是信仰化生。但他想不明白为何佛祖没有化生,反倒是五岳河海化生了呢?比如东岳大帝,的确生的英武。 对李真而言,哪怕佛祖根本不存在也不在意。他学佛的目的是扫除邪祟及阴邪之气,可没想着成为真佛。 一连七天,等水陆法会结束,李真也对这种佛门的重要佛事有了完整的印象,很是长了一番见识,对和尚这一不平凡而又平凡中的职业有了全新认识。 今后若是南园寺资金充足,完全可以仿照暖山寺也办一场。这中间的流程已经了然于心,胸有成竹。 暖山寺同样被佛光笼罩,甚至并不比南园寺差,哪怕其历史远远短于后者。 莫非是信仰之力融入了佛光之中?李真忍不住想。 这半年,他的确时不时收到几缕信仰之力,怀疑来自于超度。 这些信仰之力同样是白色,同佛光相融后会变得色浅透明,也可以被人吸收。只不过李真并没有这么做。 会不会信仰之力吸收越多,成为活佛的几率就越高?也更容易产生佛光、吸收佛光? 若是在南园寺的早课上将收拢的信仰之力注入别的师兄体内,会不会能帮助他产生自己的佛光呢? 李真刚想到这里,就被无因唤回了心神。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想南园寺。”李真笑道,“还从来没离开寺院这么久呢。” 无因微笑道:“半年后老衲才会回去,有时间还是好好看看暖山寺吧,来此的机会不多,岭南毕竟偏僻。” 李真忙道:“肯定不会少,怎么说这里也是京都所在地,各种法会少不了的。” 暖山寺好是好,但是作为挂单和尚却是不太好,限制太多。 哎,李真再次哀叹,大宋和尚也有不少像霓虹国的和尚,比如大相国寺,能吃荤,能喝酒,甚至能娶妻生子。那富裕的小日子过得美着呢。可惜,南园寺哪怕比较富裕,和尚却也是需要戒荤戒色的…… 劫色无所谓,戒荤这就有些困难了,李真无数次哀叹,难道为了吃肉,非得还俗不可? 既然来到开封,师兄弟两人自然要到坊市上逛逛。 因为水陆法会,开封的百姓都有听说,为了参加从外地来此的更是不少,多数都是家有虔诚佛教徒的,自然,也少不了有钱有闲来看热闹,顺便来京都逛逛的富一代、富二代,或者官一代官二代。 至少开封郊外的码头,从水路来此的船只络绎不绝。 37、偶遇 看着围观的一圈圈人群,李真搀着无因,头上直冒汗,哪怕现在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 反倒无因处惊不变,还不时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随处定静,明心见性,慌什么?”无因小声呵斥。 或许远离人群多年,李真一时不适应。哪怕在暖山寺有很多信众参加水陆法会,他们却也不会像看西洋景一样围观和尚。再说,那里的和尚可是有几十上百,远不是现在这般一枝独秀、鹤立鸡群的情况。 奇怪,不是说大相国寺的和尚早就世俗化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围观? “自然是因你的长相了。”对师弟这种常常忘记自身美貌影响力的态度,无因表示无语。 果然,李真露出愕然的样子,心下哀叹,还是前世前前世那种中不溜的相貌方便,他做够了美男!若还能穿越,一定要给自己一副满意的躯壳,千万别像现在这么显眼。 男人靠的是实力,不是容貌!只要不长得猥琐,一切好说! 好不容易挤开人群,两人走进书铺,打算挑些佛经及山川笔记类的书籍。开封都城的书可比岭南丰富。 这里自然也少不了围观百姓,却不会专门跑到跟前死死盯着人看,让两人感觉舒服多了。 “瞧那位和尚,长的真美。” “是啊,太俊了,真想抢回家中,收藏起来。” “你竟然想金屋藏娇?咯咯咯。” 忽然,一阵调笑声传了过来,李真放下手里的书,抬头一看,见对面铺子门口站着好几个年轻女子正冲着他甜笑。 “我去,对面竟然是脂粉铺子。”李真暗道不妙,赶紧低下头。 “嘻嘻嘻,小和尚害怕了。” “怕什么呀,我们女人不是老虎。” “不是害怕,是害羞吧?咯咯咯。” “哎呀,你瞧他,耳朵红了!” “你看得倒是清楚。” “自然。我的千里眼可早就看到他了,整个开封城就没有比他更加俊美的男子。” “可惜是个和尚。” “大相国的和尚能娶妻呢。再说,可以还俗嘛。” 李真忍不住默念“阿弥陀佛”,现在的女人这么大胆,敢明目张胆地调戏和尚?难道说程朱理学那一套并没有在这个时空发声? 他赶紧低头垂眸,试图无视那一束束好奇的目光,暗恼又一次被美貌所累。 “两位法师,在下有礼了。”耳边传来一个清越的书生声音。 李真抬眼望过去,见是个一袭青衣的书生。他忙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施主有礼。” 无因也看了看对方。 书生似乎有些羞涩,搓着手道:“家母生了重病,很不舒服,我正要带她去大夫那里看病,但是因为母亲信佛,看到两位师傅,想请师傅给念念经。不知行不行?” 无因将视线转向李真,李真忙道:“我佛慈悲,有佛祖保佑,女施主一定可以康复。让和尚过去给她念念经吧。” 书生忙带着李真来到书铺不远处的石墩边,那上面正坐着一个面色蜡黄、满头银发的老年妇人。 见李真走过去,老妇人对他柔和一笑,用微弱的声音招呼道:“多谢法师,打扰法师,麻烦法师了。” 李真见她目光慈和,行了稽首礼,也不啰嗦,就开始念经。 经文一经诵出就化为佛光,被引导着输入老妇人的体内。若没看错,她患的应该是癌症。别说大宋,就是现代社会也无法治愈。 好在,佛光对癌症的作用并不像是灵气,对健康细胞与病变细胞一视同仁,而是会杀灭病变细胞,并在佛力的催动下加速新陈代谢,使病人恢复健康。这不能不说是相当于作弊的金手指,可惜的是,个人力量有限,无法大规模推广。 在听了一刻钟经文后,老妇人靠着墙恹恹欲睡。 书生见此,顿时喜形于色,原来因为身体里肿瘤细胞癌变并扩散,老妇人身体疼痛,痛苦不堪,已经有数日不能入眠。 说到这些,他神情郁郁,满脸担心。母亲好不容易熬到自己考中秀才,竟然得了绝症,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李真不停念经,持续引导佛光入体,并缓缓灭杀癌变细胞,同时催动佛力中月华的生发之气,用新生细胞取代死亡的癌变细胞。 他不敢太粗暴的注入佛光,尽量舒缓,以免老妇人脆弱的身体不堪其重。好在,半个时辰后,总算除掉了癌细胞,更是顺手修复了老妇人身体内的暗伤与陈年旧伤。 这或许就是因祸得福,李真可以肯定,老妇人经过此事定能活到八十岁。 反正这会没有x光,ct什么的,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真相,拉他去切片。 搞定后,停下诵经,站起来告辞。 书生再三感谢,李真再三推辞,搞得场面很好笑。 尽管如此,老妇人也没有醒来,而是靠着墙继续酣睡,甚至还传出细微的鼾声。 李真微微一笑,回到师兄跟前,拿着挑好的书,打算回落脚的暖山寺。 他可不敢再在大街上逛了,免得吸引一波波的人来围观。或许,该学习白马寺的圆空,只要出门就戴上斗笠,遮住面目。 能把十死无生的病治好,这是和阎罗王抢人。 李真觉得自己又膨胀了,凭啥把自己当救世主,你了解人家吗?知道她是好人还是恶人吗?只以为对方信佛?那会不会是她作恶多端后因为得了绝症才幡然悔悟,寻求佛祖的帮助,好活得长久? 尽管佛教认为人人都有佛性,恶人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李真本人并不这么认为。 若是一个人蓄意报复社会,砍死数个行人,难道他出家,就能不用坐牢服刑吗? 肯定不行,应该在服刑之后再谈皈依我佛的事,这样才合法合理合情。 雇了辆牛车,将购买的一大捆书放在上面,李真搀着无因也坐了上去:“暖山寺。” 赶牛车的是个五十几岁的老汉,听了吩咐,甩了甩牛鞭,喊道:“暖山寺,走嘞。” 老牛慢吞吞地拖着牛车往城外走去。 车速太慢,晃晃悠悠,不一会,便将人晃的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车子猛然停下,在路上发出长长的一声“嗞——”。 受惯性影响继续往前的李真只好用千斤坠止住身体,人也被彻底惊醒。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向赶车的老汉,见老汉正同一个皮肤黝黑的十五六岁少年比划着什么。 似乎年轻人想搭车,老汉不同意,称车子已经被包了。 李真忍不住道:“若是顺路,捎带他一程不是问题。” 既然主家不反对,老汉便让少年上了车。 少年利索地跳上车辕,坐在上面。 李真默默计算着到达南山寺还需要多少时间。 牛车继续往前走,进入一片树林,而穿过这片树林再走一刻钟,便会进入暖山寺山门。 就在这时,路上上车的少年突然站起身,扯着老汉的手臂,大声道:“停车,快停车!” 赶牛老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难道遇到抢劫的了? “快停车,听到了吗?”少年继续拍打老汉。 “快停手。吁——牛车马上停下了。” 可惜,老牛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竟然并没有听老汉的指挥,反倒扬起蹄子,往前飞奔而去。 一瞬间,路上灰尘飞扬,把车上的李真两人颠的屁股都麻了。 少年看着树林越来越深入,急得满头大汗,威胁道:“立刻停车,再不停车,我就不客气了。” 老汉见少年恶狠狠地样子,斜眼往往,见对方嘴唇不住哆嗦,身体发颤,像是疯癫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发病,扼住他的咽喉,不敢反抗,倒吸一口冷气:“你想干什么?” 少年额头满是冷汗,大喊起来:“停下,快停下,前面是地狱!” 听到少年的喊声,李真立刻开启法眼,望向前面的树林。 树林里漆黑一片,原来并不是头上天空被阴云覆盖,而是相距不足三丈的路边竟然出现了一个喷涌着滚滚黑烟的黑洞,黑洞里隐隐约约透出凄厉的哭喊以及猩红的血色。 再闭上法眼,望过去,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这下李真明白了,少年并不是夸张,而是真的看到了地狱入口。 他忙站起身来,运转功法,停下牛车,对老汉道:“前面的确有问题。” 少年急得满头是汗,见和尚出头,喜出望外,忙点头道:“对,对,前面有问题,有很大问题,再不停下,全都要死。我容易吗,这么冒失的跑来救人。” 牛车在最后一刻停在了黑洞边缘,没有冲入其中。 开启了法眼的李真看得心惊胆战:“我下去看看,这个地方不简单,没发现外面越来越暗了吗?现在可是正午时分,就是阴天也不会这么暗。实话说吧,这黑色是阴气、死气,其余的自己去想吧。”又问眼巴巴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个的?” 少年长长呼出一口气,才道:“我叫阿岳,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这里出现一个喷着红彤彤火焰的黑洞,可行人好像全都看不见,连着好多人好多车全都掉进里面去了。醒来之后,所有细节我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坐车的人的长相都记得。这让我很害怕,总觉得是个预兆,让我知道就是让我来救人的。” 38、有惊无险 李真拍拍他的肩膀道:“很好,你能来就很好。”不是谁都会将梦境当真,且愿意冒着被人当成疯癫的风险来多管闲事。 “我们这辆车不是你阻拦的第一辆吧?” 阿岳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道:“嗯,有十几辆了。我很怕梦境会变成事实。在梦里可是有好几百人尸骨无存呢。” 李真继续夸他:“你的确是好样的,连别人把你当成疯癫都忍了,是个有侠义心的大英雄。好了,现在这个事情交给我吧。你去坐在我师兄身边,没事了,别怕。” 阿岳这才点点头,缓步走回已经从牛车上下来的无因身边,伸手搀扶着他。 赶车的老汉到现在还不明所以,迷惑道:“这条路是我一贯走熟的,什么地狱,我看是你们被暖山寺的水陆法会给影响了吧?信佛也不能信到疯魔啊。”当然,这最后一句语气很轻,若不是李真早就修行小成,还真听不清。 看来这老汉不是佛教徒,李真暗想。 究竟该不该让普通人知道地狱的存在?他有些犹豫。 不过,转念一想,佛门整天宣传地狱轮回,让对方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他用佛光在老汉眉间一点:“废话小僧不想多说,自己看吧。” 老汉半信半疑地望过去,顿时惊呼出声,人更是吓得连着倒退好几步,差一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得了,真有地狱,瞧那猩红的火焰,如有灵魂,恶狠狠地从黑洞里伸出爪牙,似乎想凭借一己之力侵入并占领这个遍布生灵的世界。 李真见老汉面无人色,柔声安慰道:“老丈,你且后退几步,让小僧来处理。我们都要感谢阿岳,若不是他,牛车定然会没入其中,十死无生。” 一听这话,老汉更是满脸后怕,连连点头,望向阿岳的眼神温和无比,充满感激,连惊惧都少了泰半。 据阿岳讲,这个黑洞过了某个特殊时间就会消失,但他在梦里却无法判断具体的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这要让李真来查探。 李真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里应该是一处时空裂缝,阴间地狱到阳世的突发裂缝。 只不过,这也只是推测。毕竟在传说中地狱是阎君关押恶鬼孽鬼的所在,阎王殿都没了,地狱还会存在吗?还有谁能镇压那些恶鬼孽鬼? 这样一想,自然忧惧焚心。 轻叹了口气,他挠挠光头,面前这个裂缝是如何出现的,根本无从推断。 难道同话本里写的那样,有大能决斗虚空,残余力量击碎了地膜,引发了时空风暴,造成时空裂缝的出行?而只有大能或者救世主出现,才能将其修复,以免除世界破碎、万千生灵陨灭的风险? 不能,一定不能,这只是看了太多话本的后遗症,李真抑制住心慌,忍不住摇头否认。 还是别想太多,专心面对眼前的困境吧。 哎,也不知道念经管不管用。 看着法眼视线内喷涌着阴气的黑洞,耳边是若有若无的凄厉呼号声,还有猩红光线隐隐透出。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难道真的是地狱?不过不管是不是地狱,只能当作地狱来对待了。 对呀,既然修为高深的十殿阎罗都化为飞灰了,那么被镇压的那些修为较差的恶鬼厉鬼孽鬼肯定也顶不住啊。哈哈,太好了,想太多果然会自己吓自己。 轻吁了口气,李真摸摸额头冷汗,看向面前的黑洞,还是专心对付这个吧。 或许这个黑洞并不是随机出现,而是有目的的出现,为的是噌水陆法会。只不过算错了时间及着落点,来到了这里。 如果猜测是对的,那么要解决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和尚就太容易了,能做的自然是诵经。 念经!一卷不够就两卷,两卷不够就三卷…… 想到这里,他盘腿而坐,对着黑洞念起经来。 不知因为什么,在水陆法会上听到的那一卷卷经文自然而然的诵出,从《梁皇宝忏》,到药师经,金刚经,梵网经心地品,妙法莲华经,大佛顶首楞严经,大方广佛华严经,阿弥陀经,佛说无量寿经,金光明经,大方广佛圆觉经…… 总之,所有听到、看过的、能记下的经文全都被李真一遍又一遍完整地念诵了出来。 随着抑扬顿挫的念诵声,佛光大片大片涌出,纷纷飞蛾投火般没入黑洞,里面的悲号声与腥红血色似乎在随之减少。 见此情形,李真精神大振,有用就好,就怕没用啊。这可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手段了。 受此鼓舞后,他更是加大了念诵的速度与力度,佛光不要命地涌出,大片大片没入黑洞里。 等黑洞里的悲号声与血色慢慢减少,以至于无的时候,黑洞里的黑色阴气死气似乎也在佛光的照耀下逐渐减少。 念诵佛经,激发佛光,一刻不停,李真已经成了佛音机器人,自带光效的那种。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青年忽然出现在黑洞边。他身穿猩红滚边黑色长衣,披散着长发,赤足而立。 “道友,还请听某一言。” 李真正沉醉在佛经之中,今日的念诵无疑对这些经文又有了新的领悟,满心欢喜,没想到却被人打断。 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他稽首道:“阿弥陀佛,道友有礼。” 黑衣人微笑道:“道友一定是南园寺的无花法师。某阎天君是也。” “阎天君?可惜不是阎君。”李真暗叹。 “小僧正是无花,阿弥陀佛。” 阎天君追问道:“不知法师修的什么功法?似乎对阴邪之物有极强的克制与净化作用。” 李真自然不会说是自创功法,只道:“或许是佛光的作用。小僧能大量激发佛光。”不等对方继续追问,他忙转移话题,“阎道友莫非是来处理这个黑洞的?” 阎天君点头:“不错。不知因何原因,饿鬼道地狱莫名垌塌,造成此地灾难。好在尚无人遇难,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李真暗惊,竟然真的是地狱?!他忙追问:“道友能将其封印?这里车来车往,正处于主干道之上,一旦出事,事态严重。” 阎天君道:“放心,我来此便是要封印此地。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情况,更不会影响此间生灵。”说着,朝黑洞扔出一块山峰模样的印章。 印章犹如神助,生出阵阵吸力,很快将黑洞消弭,如同将白纸上一团墨吸出,不留一点痕迹。不知道黑洞是被补上了,还是被转移了,总之,消失不见。 随意招了招手,山形印章飞回阎天君手中。他淡笑道:“多谢无花道友,若不是你诵的那些真经,某今天可不会这么轻松。” 李真道:“念经真得有用?这些全都是在水陆法会需要念的经,想必对黑洞里的阴魂有好处。” 阎天君点头:“正是。道友,后会有期。”说着,人就不见了。 “哎——” 完全没想到对方出现的突兀,离开的更是突兀。李真伸长手臂恨不能拉住对方的袖子,他还想问问地狱的情况呢,这人同蒋易之会不会认识? 哎,轻叹一声,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无花,你怎么停下了?危险消失了吗?”无因见李真站起身呆愣在那里,忍不住喊道。 李真转头一看,原来师兄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只是不敢打扰。 问了下时间,从下车开始诵经到停下竟然才过去半个时辰。或许黑洞周边已经处于异时空,两边时间流速不同?他可是念经念得口干舌燥! 黑洞消失,李真忙招呼牛车再次出发。 老汉再三问李真:“法师,地狱真得已经解决了?” 李真点头:“解决了,放心。”又在对方脑门轻点一指。 老汉四处看看,果然不见了刚才那副天地崩裂的可怕情景。 甩了甩牛鞭,他轻快地喊道:“走嘞。” 李真自然不会忘了阿岳,招呼他说:“阿岳,小僧是南园寺的无花,这是我师兄无因方丈。今后若遇到什么难题,可以来寻。” 阿岳连连点头:“我会的。”随后,他又小声问,“法师,你怎么做才让黑洞消失的?光念经吗?” 李真道了声“阿弥陀佛”,微笑道,“正是。和尚只会念经,念经能解一切问题,能敌一切邪祟。” 阿岳若有所思,又问道:“法师,我的那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我也有慧根?” 李真道:“或许施主是善人转世?好人可以做,但是小僧不建议你像今天这般鲁莽行事。或许你该去寺庙或者道观将这件事说出来,看他们怎么处理。施主并没有佛法修为在身,这样的行为很危险。” 阿岳不好意思地道:“我怕说出来没人相信。” 李真又道:“如果你去官府,或许没人相信。但若去寺庙,比如暖山寺、感恩寺,不会没人相信。” 阿岳点头道:“记得了,法师,以后若还做这样奇怪的梦,我一定来找你。” 李真点头:“好。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阿岳,你可是救了许多人的英雄,哪怕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但功德会记在你身上。” 阿岳哈哈一笑:“我可不是想着被人感激,实在是梦里死了好多人,于心不忍罢了。我也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 他这么一说,更加让李真好感倍增。 老牛跑到飞快,转眼进了暖山寺山门,没有再遇到诡异神秘的情况。 若不是阿岳冒险阻止,说不定三人一牛会全部葬身黑洞。 不要说没可能,李真可是一直在闭目养神。老牛又莫名跑的飞快,若是冲入黑洞,哪怕修行小成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是反应过来,最多就能救师兄无因一个,老汉肯定来不及救,也没能力救。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有惊无险,师兄弟两人总算冒着千辛万苦,从暖山寺取到做水陆法事的真经了,同唐僧西天取经何其相似! 39、神庙 回到客院,李真才将路上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无因听。 “师兄,竟然真的有地狱,你听说过吗?” “呵呵,有关地狱的记载数不胜数,不仅仅是在佛经、道经中,连文人墨客写的笔记传奇也多有描述。不过,没人真的见过,大多数属于想象。若不是你今天见到那位阎天君,我也不会信。” 李真心生困惑,地狱属于神话传说吧?难道这个小世界还是仙神世界?若说力量体系,能将撕开的时空裂缝补上,这显然也是大能才能做到的吧? 无疑,阎天君的出现再次打碎了李真的世界观,对世界有了崭新的认识。 放下手里的茶杯,暖山寺的方正主持却笑道:“地狱老衲没见过,却见过五通神。” “五通神?”无花与无因面面相觑,满脸惊讶。 “真的是神灵?”李真语气疑惑,“小僧还从未见过神灵的出现,除了身份神秘的阎天君。他究竟是不是神明很难判断。” 在李真的观念里,所谓的神明、神仙不过是凡人修行而成,是一层层解开基因锁、逐步跨入超凡领域的人类中的卓越者,根本无需大惊小怪。普通人类不是也能通过飞船登月,实现超凡者才能做到的事吗? 方正笑着点头:“若是不信,可以去宁湖边看看,五通神的道场便在湖东一片柳林之中。” 李真忍不住问:“这五通神究竟有什么法术能实现信众的心愿?真得是什么心愿都能实现?便是佛祖也无法做到吧?” 方正哈哈一笑:“据称五通神最灵验的一是借阴债,一时祛病驱邪。其他手段尔尔。” 借阴债这个不稀奇,岭南也有,但究竟是不是一个呢?李真怀疑。 “百闻不如一见,还是去看了才知。”无因见师弟很感兴趣,多说了一句。 “不错。见了才知。”方正捋着胡须点头。 李真决定若是次日天气晴好,定然要去宁湖边瞧一瞧,长长见识。 翌日 天气果然一如既往的晴好,李真早早起来,做完早课,便告知无因自己要去五通神庙。 无因笑着摇头,不过却也知道师弟年轻,好奇心胜,只交代他不要与人冲突。 李真自然无有不应。 无因看着师弟俊美的面容,心下暗叹,这样的容貌也没人忍心与其产生不快啊。 见师兄盯着自己的脸,李真决定出门时戴上斗笠。 宁湖边柳林已经发出嫩黄柳芽,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柳枝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曳如美人的腰肢,让人忘了乍暖还寒的天气。 掩映在柳林后的是一座小庙,正是五通神庙。 五通神庙虽然只有三间房,但装饰华丽,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上面的砖雕和木雕都极为精美,漆着宝蓝、大红、橙黄等鲜艳的油彩,给人一种金碧辉煌之感。 尽管不大,却有两个负责管理及打扫的庙祝,收敛气息,李真一脸好奇地走了进去,两个庙祝年轻的在添灯油,另一个须发皆白的在等着给人解签。 这下,李真更好奇了,五通神还管求签?忍不住凑上前瞧了瞧。 神像前的供桌上放着一个签筒,里面足有一两百根签,而一个四十左右、一身细棉布衫的妇人正在磕头。 磕完头,庙祝将签筒递给她。 仍然保持着跪拜的样子,妇人双手接过签筒抱住,不停摇起来,签筒顿时发出“哆哆哆”的声音,直到有根签从中掉了出来。 将这掉出的签拾起,妇人递还给庙祝,求解签。 李真也想看妇人求的什么,凑近一看,竹片削制的签条上写着:“孟日红寻夫大吉”,下面还有诗云:“时凶遇太平,门中井水清。昌荣如日月,夜郎遇文星”。 庙祝问她求什么,妇人答求家宅。 随之,庙祝摇头晃脑道:“莫忧家宅久淹连,天理于人岂有偏,若是从今更改过,管教财谷胜当年。吉宅人口之卦可得喜气,但数年以来财丁阻失,是门庭水道以及灶君不美,宜修通水道,使之合课做过新灶君,则居住财丁昌盛也。”1 见妇人满脸疑惑,庙祝又解释道:“你这家宅可是被水淹过?这些年可是人丁不旺,家财流失?” 妇人激动地点头:“对,对,正是如此,五通神可真灵。” 庙祝道:“回去之后把家中水道及灶房修整修整,再请新灶君入宅,就会财丁两旺了。” 妇人迷惘地问:“不是该请五通神入宅吗?怎么要请灶君吗?” 庙祝微笑道:“灶房自然归灶君老爷管,我家五通神老爷可不能事事都管,那可太操心了,各司其职就好。” 妇人听得眼睛一亮,拍手道:“正是,正是,您说的有道理。就像我家,夫君主外我主内,可不是要各司其职嘛。” 庙祝为难地皱了下眉,但最终却也没有反驳妇人的说法。 求到上上签吉签的妇人往功德箱里放了半两碎银,眉开眼笑的走了。 庙祝见她给的是银子而非铜钱,笑眯眯的送到庙外,目送这位大方的施主远去。 李真这才有空打量庙内的情况。 正堂供奉着五通神像,是个正视前方、头戴木簪、身穿浅绿长衫、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背在身后的二十余岁美男子。 说是美男子毫不夸张,有种看到白娘子传奇里叶童版许仙的感觉。自然,比许仙要更高大、更俊美。 五通神脚下踩着波浪,很容易让人想到那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这雕像似乎是木雕作品,技艺精湛,连五通神站在波浪上被风微微吹起的衣襟及额前鬓角飞扬的发丝都表现出来,很有动感。尤其五通神一对眼睛,幽深而顾盼生辉,不管你站在庙里哪个角度,都能感觉到他在专注地看着你,这可就了不起了。 难怪有笔记记载五通神是邪神,最喜***女,这是污蔑吧?是羡慕嫉妒恨造成的污蔑吧? 造谣的人定然是个又胖又丑又矮且不受女人欢迎的挫人! 在庙里转了一圈,李真觉得无趣,便试着将神识附在雕像之上。若是五通神有灵,雕像无疑是个聆听信众祈求的信息处理器,而他希望自己是个黑客。 不成想这一听,还真得听到了不少内容,差点得了心梗。 信徒的期望是如此之多,有的甚至前后矛盾,还有的所求之贪就是道祖佛祖也没法满足。 轻叹口气,李真试着将截留的光点保留并没错,每一个光点都是信徒的祈求,作为神灵,每天都要处理这些,比皇帝批阅奏折还花功夫,起码奏折已经经过内阁的整理呀。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新鲜,将截留的数个光点一一阅读,李真简直目瞪口呆。 比如,这个求神的,想找到丢失的正在下蛋高产期的母鸡,偏偏她眼馋邻居家的芦花鸡,想用芦花鸡补偿自家。 这个更有意思,儿媳嫌弃婆婆不肯把管家权给自己,每天吃多少粮食都要锁起来,来求婆婆早点放权。巧合的是婆婆也来求神,希望媳妇不要什么都想往娘家搬,早点给自己生几个大胖孙子。 还有,某个男人竟然求神想让自己变得像五通神一样英俊,好娶个又有钱又有貌还温柔体贴的妻子。想到这男人的形象,李真摇摇头。 总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比和尚的日子难过多了。 忽然之间,李真有些同情这位五通神。他想,这五通神若是生在现代便好了,完全可以用计算机来处理祈愿的数据。若是能将这些神念用某种中央处理器按照关键字统统筛选一遍,事情可就少多了。 “你是谁?” 忽然脑中传来一道清冽犹如清泉鸣响之声。 “小僧无花。尊驾是?”李真脑中灵光一闪,“莫非阁下便是五通神?” “你将神识附着在本君分身之上,好大的胆子!”声音语气中满含愤怒,似乎若是李真在其面前,会被对方一掌打得神魂俱灭。 失礼在前,李真连忙道歉:“是小僧失礼了。没想到神君如此辛苦,哎。”这话绝对发自肺腑,神灵果然不是人干事。 果然,这话一出口,清冽男声语气缓和下来:“本君无意伤人。但若有人贸然动用神识读取信众祈愿,识海崩溃变成痴儿十不存一。不过,你也是个怪胎,竟然没傻。” 李真忙道谢:“多谢神君宽宏大量。” “哼。”声音变得悠远,似乎已经越发远去。 李真:…… 他还有问题没问完呢,怎么好似对方已经离去?莫非神明都是如此随性,瞧不上他李真? 膨胀了,膨胀了。还以为有神明主动陪聊,自己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身负气运,是天道之子,身披主角光环,让别人戴上降智光环,大杀四方,成为新一代“龙傲天”,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啊。 哎,轻叹了口气,李真捏着念珠走出五通神庙,看向面前的广场,这里熙熙攘攘,往来信众不知凡几,门口已自发形成一片集市。 集市上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鞋袜荷包的,有卖糕点小吃的,看起来生意都很不错。 这倒给百姓提供了赚钱的路子,也贴补了百姓的生活。 集市已经这么热闹,庙会时想必更热闹,那时候无数外地信众涌来,更能刺激消费,加速经济流动。 无商不活,即便在封建时代商业也发挥着极大的影响,哪怕处于“士农工商”的最底层。不亲身体验,只靠史书上的短短几行字,了解无疑是片面的,甚至南辕北辙的。 40、机缘所在 湖边的垂柳犹如发辫一样垂在湖面之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有较长的枝条垂入水中,小鱼围着着没入水中的枝尾游来游去,不时在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一阵吸力传来,调皮的小鱼纷纷被吸入一个细长脖顶着的大嘴里。大嘴一边咀嚼一边排出吸入的水,还不时转动两只圆溜溜的眼珠,看向湖岸。 龟虽寿吃着鱼虾,心里还在打鼓,青君不会看到自己在他的地盘,就跑来驱赶自己吧? 不过打也不怕,只要往龟壳里一缩,任凭对方怎么做都无济于事,这可是个宝贝。 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占卜得到的卦象显示他化形的机缘又来了,有贵人相助,能化形成人了。 想到青君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龟虽寿撇了撇嘴,娘娘腔,要是他一定化成八尺壮汉,还要去大铁铺子炼一对大铜锤。哼,那才豪气,像男人。 偷偷摸摸沉在水面下,头上顶着去年的残荷,龟虽寿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五通神庙。 青君还挺会经营,瞧瞧,香火很旺,尤其是供奉,听说人间厨子的手艺极好,食物做的美味无比,比生鲜味道好多了。 想到这里,嘴里的鱼虾顿时失去了鲜嫩的滋味,犹如嚼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像青君一样到处骗吃骗喝,他应该已经走遍这大好河山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去找过母蛇,生几颗蛋。 龟虽寿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望着五通神庙的眼神饱含热切期望,恨不能立马变成人爬上岸去。 今天虽然不是特殊日子,五通神庙前的集市还是有不少人摆摊,更是有文人雅士前来踏春赏花,甚至还带了家眷同来。 看着热闹的人群,龟虽寿心中满满的羡慕,青君可真够贼的,也不知道怎么想到给自己建一个庙,让人烧香供奉,也难怪修行一日千里,不知道现在比自己强多少了。 唉,一步慢,步步慢,都是这个青君抢了化形草,若不然,拥有这一切的就是自己了。 龟虽寿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恨不能回到多年前的瀛洲,将那棵化形草一口吞下。 岸上的游人说说笑笑,还有孩子跑到湖边玩耍,吓得大人赶紧拉住,免得掉入湖中。 龟虽寿看着那些小孩,突然眼珠一转,若是这些小崽子掉入湖中,自己去救上岸,那岂非赚了功德?而有了功德是不是离化形就更进一步? 滴溜溜转的小眼睛里坏水直冒,他往岸上吹了口气,顿时一阵狂风刮了过去,眼看就要把两个调皮的小孩给吹到湖里,却不想风似乎被定住,又变成一片和煦。 “龟虽寿,你找死吗?竟然想害人?你是不是多年化不了行就走歪路,想靠吃小孩突破修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老龟耳边响起,里面满满的怒气,恨不能把他碾碎。 龟虽寿忙赔笑道:“不是,不是。我是想多积攒功德。”说着将刚才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青君怒道:“是不是蠢?!害人再救人,有个p的功德。若是万一小孩生病甚至淹死,不光没有功德,还要扣你的荫德,你是找死吧!” 不等龟虽寿回答,又道,“不是说老龟向来是睿智一族,很有智慧吗,怎么数百年了,你反倒一点长进都没有,脑子生锈了吗?” 龟虽寿被揭短,怒道:“你有病吧,见面就数落我。要是当年我……” “要是当年你吃了化形草,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哼,没想到你也会承认这个。” “蠢到家了!懒得再和你说了。你摸着胸口问问自己,当年若我不吞掉化形草,我们能得到吗?会不会被人夺去?别说不可能,你当时已经被揍得不能动弹。若不是我,非得被人揭了龟壳不可。” 龟虽寿听到最后一句话,不好意思了,讪讪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哎,还不是当年年轻气盛,大话说出口,不好意思收回。你又恼了,再没来找过我……” “你完全可以主动来找我!别找借口了。说,今天你过来想做什么?”青君直截了当的问。 此时,他正坐在大柳树上,腿一晃一晃,俯视着躲在荷叶下的龟虽寿。 这家伙居然知道害羞,还用荷叶遮着头脸?以为这样就看不到么,呵呵。 龟虽寿脚掌划着水,让整个身体浮在水里,扭捏道:“那什么,就是吧,有事找你。” “废话少说。什么事?”青君翻了个白眼。 “我又给自己测算了下,化形的机缘就在这里。”龟虽寿微微激动地说,连头顶的荷叶都给顶的歪歪扭扭。 青君心下一动:“详细说说啊,你吝啬什么?” “就是有贵人会出现在这里,若抓住机缘,能帮我化形。” “贵人?哪个贵人?是修行中人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妖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能在这里等。”龟虽寿也不知道详情,只能从卦象上获得模糊预兆。这还是多亏了背上数百年的龟壳,一般人是没这个水平能给自己卜卦的。 青君点点头:“行吧,你在我家里等着。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不要再将黑锅扣在我身上。还有,化形草的事到此为止,咱们讲和了,以后谁也不能拿这事出来说。” 龟虽寿忙伸着细长的脖子不住点头:“谁再提谁不能飞升”。 青君瞧着他细长的脖子还真像蛇,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是兄弟呢。 或许因为本性使然,尽管比青君修行的时间久,但青君都化形数百年了,老龟才会开口说话。 两人结仇起因便与这化形有关。 数百年前,瀛洲秘境现世,修行界纷纷前往,自然少不了青君和老龟。 两人同住宁湖,比邻而居,算得上友好。 但因为都想夺取化形草,在秘境里大打出手,差点被人类修行者一锅端。 最终青君稍胜一筹,服用了化形草,化形后渡劫成功。 这可不就把老龟气歪了鼻子。他这么懒,千里迢迢跑去瀛洲,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化形!作为邻居、朋友,青君就不能让给他这个老年人?非得抢他的机缘? 龟虽寿称之为机缘并不为过,因为经过他的测算,这次若不能得到化形草化形,下一次机缘要到数百年后! 然而,事实是,他真得错过了,机缘被青君这个贼蛇给得了。这人比他年幼两百年,何必这么着急呢,对不对? 于是,龟虽寿放话,青君是他的生死大敌,不死不休,谁都不能帮忙从中说和。 青君对此嗤之以鼻,这化形草又不是他龟虽寿家里药园子里种的,怎么就变成他的了?而且在瀛洲的时候,夺取化形草的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和妖。要不是他灵机一动,直接吞了,藏到腹腔内的空间,化形草他们还未必能得到。 两人因为这事闹崩了,连回来的时候都没有一起。 此后,若在宁湖刚巧遇上,还会大打出手,搅风搅雨。这个时候,整个宁湖就会变得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无人能安全泅渡。 后来,两人就将宁湖一分为二,谁也不搭理谁。 在龟虽寿眼里两人是生死大敌,但在青君眼里,恰恰相反,更像过家家闹崩的小伙伴。尤其在成为五通神收获人间香火,对人类越发了解之后,更不将这事看在眼中。人类生死大敌之间的斗智斗勇那可不是龟虽寿与他能相提并论的,更腹黑更狡诈更残酷! 只是这小伙伴气性太大,几百年还没和好。 若是有机会,青君打算找一株化形草给龟虽寿,免得他再叽叽歪歪,好似欠了许多人情。他自认为若那会不当机立断,吞了化形草,两人说不定都得不到,还不知会被谁抢走,便宜了哪个。 龟虽寿迟迟不能化形,青君认为同其本性关系重大。 龟除了懒惰,还长寿,是蛇没法相比的。当然,或许是因为太懒,才更长寿也说不定。 正因为长寿,对修行突破甚至化形没有其他妖修那么重的执念,甚至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动力与强烈的意念,龟虽寿才迟迟无法化形。 再说了,化形雷劫可不轻松,也不知道龟虽寿这个怂龟有没有胆子挑战。青君是认为他没有胆子的,要不然不早就修炼有成,化形成人了?人家修行快一千年了。 从这种情形来说,青君挺瞧不上龟虽寿,那么厚那么大的龟壳还怕雷劫?若是这样都怕,像他们蛇类还不擎等着身亡化为飞灰吗?他们的身体可是十分柔软的。 青君见老对头龟虽寿最终还是服了软,不由窃喜,脸上自然便显出几分洋洋得意来。人也放松下来,悠哉悠哉地坐在柳树上欣赏无限春光,并行使五通神职责,守护游春百姓安全! 湖里的龟虽寿见对头竟然什么条件也没提,如此轻易地冰释前嫌,还有些不真实感。难道青君真得已经成了神人、圣人,完全不与自己计较了?莫非自己真是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41、青君其人 从前的青君阴险毒辣,吃什么就是不吃一点亏,为人更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打不过你也要阴死你的那种。 两人绝交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化形草,那必然是积怨已久,最终才愤然翻脸。 不过,为自己盖神庙,修香火,真得连心胸也能改变? 望着鲜艳夺目的五通神庙,龟虽寿迷惑了。 别人对五通神的根底了解不多,他龟虽寿不一样! 五通神自然不是人,而是一条青蛇化形后为了分享人道气运,托梦给附村民,借着小恩小惠,让村民为他建庙并供奉。这有心机的青蛇自然就是曾经的死对头了。 青蛇成人后自号青君,自从开智之后就特别羡慕能入学读书的书生,故而化形之后,就一直做书生打扮,哪怕根本就没念几本书。 尽管修行已经五百余年,化形后的模样却很青葱,偏偏他还喜欢别人称他为“青学士”,却不知能被称之为学士的都已经年近知天命。 后来,与之相交的狐朋狗友就背地里讽刺他附庸风雅,当然,表面文章还是要做,当面也总会认真叫一句“青学士”。 有了这个称号,青君极是欢喜,也学着人家书生拿把留青折扇,唰一下展开,摇上几摇,又刷一下合上,敲敲手心。动作洒脱,倒是很有些风流倜傥。 就这么在人间晃晃悠悠活了数十年,他认识了一位贵人。 这位贵人指点他如何才能在人道兴旺的朝代分享气运,让数十年如一日动也不动的修为快速提升。这个法子自然就是建庙及吸收人间香火。 至于如何才能让百姓信仰并心甘情愿地奉献出香火,贵人又传授给他一个神通,即让百姓借未来的阴债用于今日今时,以换取当下的荣华富贵。 借阴债成功的信众每年都要在他诞辰时供上香火及还利息。若是还不了,自然会利滚利,滚到不知后代多少辈。 因为这阴债是百姓乐意借的,并不算强迫,因此并不算伤天害理,只能算旁门左道,说一句歪门邪道也不为过。但是,却不会被天道禁绝,毕竟这也是穷人翻身的一线生机。 自从有百姓得了五通神的好处,就很虔诚,且笃信五通神会关照自己。起初还偷偷的,免得别人知道,分薄了自己的好处。可随着亲戚朋友知道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可不就影响越来越大,信众越来越多。 不久,百姓们就在领头的建议下,在宁湖边上盖了三间青砖黛瓦的房屋,用来供奉五通神,至今已经数十年了。 若是李真了解这些情况,必然产生许多疑问,且对所谓的贵人再三戒备。 借阴债这一手真得没有后患吗?未必吧?那位贵人为何偏偏选了青君传承神通?是不是别人学不会或者不能学呢?那么青君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不要怪想得多、阴谋论,他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若真有馅饼掉下来,首先要想的是会不会有毒,要不要报给官府。 至于会有什么后患,自然是夺取了许多人的气运会不会被反噬,尤其那些后代中极可能身负大气运而生的人。类似情况的人多数生于乱世,一生为国为民,功德深厚,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甚至国运。但若是这气运被提前支取,那后遗症就太大了,可不仅仅是蝴蝶效应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借到阴债的,允许借债的肯定是经过精挑细选,多为祖上福德深厚之人。这样的人家哪怕一时一代落魄,也会很快恢复兴旺。若是兴旺后继续秉承祖上的为人处世准则,自然又会积下阴德,对后代而言,气运更好。 可若是落魄时去借阴债,不仅会消耗祖上福德,还会消耗后代的气运,这完全没有必要,毕竟只是一时的,靠自己的努力挺过去就好。 当然,对那些突然被打入谷底的人来说,日子自然不好过,每天都是煎熬。满心不甘自然会想找捷径恢复风光的日子,那可不就想到五通神了嘛。尤其对大多数人来说,眼前自然比长久之后的未来重要。现在都过不下去,也没人会想未来该如何过吧。 青君用手里的留青扇指了指五通神庙的后面桃林:“走,去我住处小酌几杯。” 龟虽寿收回思绪,看向已经吐出花骨朵的桃林,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一人一龟顺着岸边的青石路往那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闲聊。 青石路两边有摊贩卖鲜花,甚至卖刚长出叶子的青青艾草。将艾草煮水后给小孩洗澡,能祛病防疫,有前来踏春的顺便买了回去,不用去摘。 这种做法倒是同端午节时在自家门前挂上几棵艾草并几头大蒜类似,都是防疫辟邪的作用。 垂柳鹅黄,桃花吐朱,无限春光洒在五通神庙前,映得来来往往的人群春光满面,笑意盈盈。 这一刻,青君突然觉得岁月静好,似乎做一个能庇佑一方百姓的小小神明极是不错。 走在两边都是摊贩的青石路上,一人一龟完全不为人知,仿佛隐形。 很快来到一棵一人合抱粗细的老桃树下,并从阵法的生门进入一处小院,这处一进小院正是五通神青君的住处。 小院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要这么多房间做什么。 推门进入正房,一间客厅、一间卧室及一间书房,安排的很紧凑,摆放的家具摆设只能说能看,但并没有传说中的“清雅别致”,或许因为青君是一条野生蛇精,没有经过系统美学的学习和训练。 “你随意。”青君坐下,懒洋洋地招呼龟虽寿,“正好有信众供奉的烤鸭、烧鸡、乳猪,给你尝尝。” “这感情好。”龟虽寿乐了,早就馋人间烟火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青君猛然站起身:“我去去就来。”说着,化为一阵青烟,随风逝去。 “这家伙。难道有姘头来找了?”龟虽寿摇摇头,望着青烟消失的地方。 “我真的随意?”他眼珠一转,做贼一般四处打量。 推开左侧门,里面是间卧室,只有一张榻,几个衣箱。衣箱全都打开着,露出里面的衣服,竟然全是书生服,多为白色、浅绿,可以想见青君究竟有多爱书生这个身份。 摇了摇头,他又去了书房,好嘛,四壁全都摆满了书,足有数千本。 顺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书页崭新,犹如刚印制出来。再拿起第二本、第三本……全都是新的,根本就没有读过的痕迹! 这算不算叶公好龙?龟虽寿忍不住叹气。不过,有这些书,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 仔细看了看内容,这些书籍除了四书五经这类儒生必读的书目,多是一些文人笔记、话本及游记,连春宫图都有。 龟虽寿忍不住举起前爪捂住眼睛,天啊,青君竟然是这样的青君!他不是一直说这种事浪费时间,不能修炼吗?什么时候竟然也有了兴趣? 哎,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好友与你渐行渐远渐无书?可惜他阿寿,还是一直处男龟。 …… 走出房门,在院子里伸伸懒腰,李真这才想到来五通神庙数日,好像还没正经吃过几次东西。这就是接近辟谷的境界?可以想象,若真的能辟谷,太节省时间了有没有?不仅做饭吃饭洗刷的时间省了,就连睡觉的时间都能用修行代替。这若是在现代社会,工作效率该多高啊,匪夷所思。玄幻世界果然就是这么不科学,他摇头轻叹。 没错,自从来到五通神庙,且听到疑似五通神的声音后,铁了心的他决定驻扎在这里。活这么久,这可是第一次接触到传说中的“神灵”。是你,你会轻易离去吗? 现在住的小院正是租借渔民的,与五通神庙相距不远。 说到辟谷,大家都知道能量守恒。不吃饭怎么维持身体的消耗?李真表示这附近空气中有种特殊能量姑且称之为灵气,完全可以代替食物产生的能量,且质量更高、更清洁。 忽然之间,有些明白道士为何“呼吸沆瀣兮餐朝霞”,感情餐霞食气是因为里面的特殊能量!只可惜,这种能量不是谁都可以吸收的,毕竟质量太高,需要有相应的吸食法门,那就是修炼功法! “法不轻传”难道还是因为担心特殊能量太少,人人都去吸食,天地就供应不过来吗? 宁湖自然是一处风水宝地,要不然不会诞生能开窍的生灵,比如青君,比如龟虽寿! 虽然李真已经发现这处地方的不凡,但并不自知。 盘坐在院中修炼,迎接清晨第一缕紫气的降临,是李真每天早上必做的功课。 湖面辽阔无边,视野悠远,本身也很适合吸纳紫气。 院子里除了隐匿阵,自然少不了聚灵阵,能吸纳、提纯、凝练空气中的特殊能量灵气以用作修行。瞧瞧,不过个把时辰,随着灵气浓度变高,雾霭云霞齐聚,将湖边小筑团团围绕,犹如仙境洞府。 等将院中积聚的霞霓全部吸光,空气为之一新。 此时,春日暖阳已然升起,柔和的春光洒满整个小院,李真心中欢喜无限。 42、偶遇 “青君,君君,我来了,快放我进去。”隐匿阵外突然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青君不由因对方口中的一句“君君”肉麻地抖了抖肩,我去,是不是该庆幸那只臭龟没有喊“青青”或者“小青”? 被打断了思绪,青君颇为不爽,被这么肉麻的一叫就更加不爽了,也不知道这家伙厚着脸皮来做什么。 原谅青君,这会他完全把龟虽寿上岸求和以等待化形机缘的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该说是贵人多忘事吗? 对,这么说完全没错,妖神自然是贵人,而那么多信众的祈求、心愿要一一处理是不是很忙? “君君,君君,快放我进去,来你这儿,快把我累死了。”龟虽寿再次大喊。 青君无奈,传音让他从阵法的生门进来。 龟虽寿一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来到院中,等得青君不耐烦。 “怎么这么慢?还真是龟速。”青君朝龟虽寿翻了个白眼说。 龟虽寿轻轻吹气,将嘴里含着粉色芍药送向青君,谄笑道:“君君,我知道你最喜欢粉色芍药了,跑了好远才采来送给你。” 青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心里却暗自吐槽,原来自上次饮酒之后,现在才出现,感情是不知道去哪里采花去了。一句话,还真是龟速。不过,他转念一想,奇怪地问,“为什么要给我送花?”人类有句话说的极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臭龟莫非盯上自己什么好东西了?还是想让自己帮忙? 龟虽寿眼珠滴溜溜直转:“咳,说给你道歉,这不是还没送道歉的礼物嘛。你也知道,阿寿是个穷光蛋,只能采朵花聊表歉意。人类不是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吗?这个也算吧。” 青君微笑:“说实话。”一副“我就认真地听你胡说八道”的模样。 “咳,上次不是提到贵人嘛。我这不是想在你这里暂住,等贵人的到来嘛。难道你这点情面也不给?”龟虽寿圆圆的小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还带点愤然。 青君拍了拍额头:“哦,差点忘了,行,你就住这里慢慢等吧。” 龟虽寿冷哼一声:“什么叫慢慢等,哼,他应该已经出现了,只是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哪里落脚。”停顿了一下,又道,“等找到他,哪怕抱着他的腿跪下,也要央求他满足我的缘法。” 青君疑惑地看着四脚着地的老龟,脑中还在想象他是如何才能做到抱着别人的腿央求,难道是前爪抱着? 龟虽寿想象着贵人的模样,应该是个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老头吧?骑着白鹤或青鹿,手里拿着拂尘,说不定还跟着一个手捧如意的童子! 老神仙还可能化为道士,在五通神庙前的广场上摆摊测字算卦。对了,一天仅限三卦。多了,哪怕给银子也不会给人算的那种。就是这么有性格。 青君见龟虽寿对着院中唯一一棵罗汉松发呆,知道对方又在脑补,勾了勾嘴角,转身走出院门,出去找吃的去了。 他记得神庙前的广场有卖烧饼、面、馄饨、水饺、馒头,正好去瞧瞧。尽管主食是灵气,但人类各种美食美酒也是他不肯放弃的。这可是做蛇的时候吃不到的东西。 抬头望望日头,已经巳正,时间过得飞快。岁月如梭,时光荏苒,即便他已经活了数百年,可也不能不感慨光阴易逝。青君感慨万分。 来到广场上,果然已经有不少摊贩出摊,原来今天十五,是个大集市,来的信众、游人自然也会更多。 想到信众那些乱七八糟的祈求,青君有些头疼,忍不住抚额。许多未婚少女的祈求竟然是找个像五通神一样俊美的夫君,甚至有寂寞的妇人暗暗祈求五通神暗中与她相会! 想到已经有古板的酸儒大骂五通神“***女”,并记录在笔记上,到处流传,青君有些怒了。他分明是一条纯洁的处男蛇!武断下结论的那些人定然是因为容貌太丑,对自己羡慕嫉妒恨,故意泼脏水污蔑。 再说,既然有妇人祈愿,作为神明满足对方的祈求也合情合理吧?再继续污蔑自己,青君表示要考虑考虑前去满足对方的心愿,绿帽大批发了。 唉,生的太过俊美也是一桩麻烦,青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公子,要来碗大馄饨吗?荠菜肉的。”挑着馄饨担子的年轻老板拦住青君,热情地招呼。 青君点点头:“那就来碗大馄饨。” 老板将挂在担子上的小板凳拿下,又将折叠小桌放好,才转身煮馄饨。 “公子,您的馄饨。”老板很快将一碗馄饨放在青君面前,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青君用调羹舀了一个,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鲜嫩的荠菜配上新鲜的猪肉,荤素搭配,比例恰到好处,味道鲜美,满口都是春天的气息。 “老板,你这馄饨绝了,世间难寻。”连吃了大半碗,青君竖着大拇指赞道,“老板不经常来摆摊吧?”以前没见过啊。 “老板,来一碗素馅饺子。” 生意兴隆的老板忙着生意,根本顾不上回答。 “原来是位大师。”老板笑着招呼李真,“就来,请稍等。” 李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见馄饨摊上坐着位俊美的青衫书生,李真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人气质不凡,在这熙熙攘攘的集市上鹤立鸡群一般醒目,更像黑暗中的萤火虫…… “公子有礼。”见对方也在看着他,李真微微一笑,主动打招呼。 青君早年遇到不少号称斩妖除魔的和尚道人,像眼前这位出家人生的如此俊美、如此和善的尚属首次,不由也多看了两眼。 对方态度不错,他也愿意应付两句,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在下青君,大师可是出身暖山寺?”大相国寺的和尚肥头大耳者居多,可没有如此超凡脱俗。 李真摇头又点头:“小僧无花,来自岭南南园寺,不过在暖山寺挂单。” “来参加水陆法会的?”灵光一闪,青君想起数日前佛门的盛会。 “正是。施主可有前去观礼?” “暖山寺素斋不错,堪比皇觉寺的功德林。”青君笑笑。 皇觉寺为大宋皇家庙宇,只接待公侯皇室及佛门高僧,便是被人称为“圣僧”、“佛子”,无花也还没有机会去过呢。以此可见,这位青君定然不是一般人。 “大师来此为何?”总不会和五通神作对吧。 李真笑了:“来这里还能为什么,自然为的是五通神了。” “怎么?和尚对五通神有意见?”青君勾勾嘴角,眼神冰冷。 李真正垂头吃素饺,自然没有看到。 等吃完,擦了擦嘴,他才笑着摇头:“怎么会?万事万物自有其存在的道理,小僧有没有意见并不重要。”既然五通神庙能建立这么多年还没被佛门道门攻伐而亡,要么五通神修为深厚,要么已同佛道达成和解,和他这个修行半吊子的和尚有什么关系呢。 听了李真的话,青君眼神柔和下来,不是多事找麻烦就好。 用完膳,两人便各自分开,并未留下地址。 因着发现宁湖是个修炼胜地,李真便潜心修行,不时闭关几天,或者顿悟一下,修为增长飞快。 …… “青君,你在干什么?都不陪我。”龟虽寿的喊声震耳欲聋。 青君一看,龟虽寿竟然又来找了,应该是使了法术,动作很快。 他随意点点头:“有事?” “你到发情期了?”龟虽寿奇怪地看着他问,“难怪你总是欲语还休,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原来是想拿我泻火,哼,卑鄙。” 青君怒道:“谁望着你含情脉脉了?千万别自作多情!连人形都没化,就是想拿你泻火,你成吗?” 龟虽寿呜呜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嫌弃我化不了形。” 青君猛然抬头望天,四十五度仰望,满脸愤怒。大口喘了几口气,他不停告诉自己,不要气,不要气,免得忍不住痛扁对方一顿。 “咦,什么味道这么香?”龟虽寿眼里还闪着泪光,头却冲香味来处伸去。 “是馄饨,你要尝尝吗?”青君脑中灵光一闪,这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法子啊。 龟虽寿满脸好奇:“好,我想试试。味道一定很好。” 青君满脸骄傲:“自然。”说的好像他自己会做一样。 “我带你过去。”青君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手里托着龟虽寿,来到馄饨摊。 馄饨已经卖掉不少,老板正将洗干净的荠菜剁碎,掺入肉沫里。 哪知龟虽寿看到老板手里的荠菜,突然快速爬过去,顺着老板的裤腿一路爬到手上,低头咬住一根荠菜,死死不松口。 青君赶紧过去道歉道:“对不住,家里养的这只乌龟有些调皮,我会赔给你的。” 老板见少年衣衫褴褛,还对一只乌龟这么好,并不在意:“都是野菜,不用赔。” 龟虽寿死死咬住荠菜,同时传音给青君:“君君,是化形草啊,是化形草啊,你赶紧给银子,不然要欠他因果。” 43、作恶 老板早就松开手,龟虽寿果然正将一根青草吞进肚子。 “乌龟还吃草?”老板奇怪的道。 青君笑笑:“吃吧。谁还不吃素?”说完,又觉得言之无物,干笑两声,“这是五个铜板,给你添麻烦了。” 老板忙摆手:“真不用,都是野外挖的,没花钱。” 青君不肯:“这怎么行,挖野菜也要时间。” 老板还是不肯要,这五个铜板可能是少年全部的财产了,目光扫过青君露着脚指头的鞋。 青君于是道:“那我把自己抵给你,帮你干活。” 老板纳闷不已,这么奇怪,就为了一把野菜就要把自己抵押给别人? 青君见老板又要拒绝,只好叫苦道:“我父母双亡,无处可去,帮大哥干活,大哥能不能包我食宿?” 老板见他说的可怜,只好先答应,以后再做打算。 青君窃喜不已,这人手艺好,闲着也是闲着,跟个大厨过日子,肯定吃的好。 龟虽寿已经拿到化形草,又见青君帮他消了因果,立马就要告辞,要回去青君宅子服用,匆匆离去。 青君也不管他,有阵法在,不但安全,还能削弱雷劫时的雷电之力,比在宁湖里好多了。 将龟虽寿送走,青君就帮着洗碗、端馄饨,做的又认真又好,是个合格的小二。 等饭点过去,馄饨摊也没人了,青君才好奇地问:“老板,你平时都在哪里采野菜?”竟然混入一株化形草,还真是有气运。 老板笑道:“今天的芥菜是常来吃素饺的无花大师送来的。平时我摘野菜在翠屏山,比别的地方鲜嫩,味道更好。” 青君这才想到包馄饨的荠菜的确含有微量的灵气,难怪味道如此鲜美。有灵气的地方应该少不了猛兽蛇虫,没想到老板功夫这么好 “干嘛这么看着我?”老板见少年的眼神火热,奇怪的问,难道这人也想去采野菜? “我在想你肯定武艺高超,要不然不敢一个人进山,还去了那么高的翠屏山。”青君赞道。 老板见误解了少年,不由惭愧道:“想学吗?等有时间我教你。”说完,又有些后悔,也不知道这少年品性如何,若是太差,岂不是培养了个祸害。不过,转念又一想,目前少年并未露出恶迹,自己应该是多想了。哎,都是当兵当太久的缘故。 “你肯教我?”青君吃惊道,老板还真是热心。 “只要你不为非作歹、欺压良善,自然是可用学的。”老板点头道,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盯着青君,看青君的反应。 青君见他如此,心下了然,也对老板的人品刮目相看,还真是个好人。 “多谢老板,我一定好好学,绝不让你失望,也绝不做让你失望的事。” 老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很快,夕阳西下,游人陆陆续续离去,老板招呼青君收拾,要带他回家。 老板所在的村子李家村同样位于宁湖边上,只是宁湖方圆数百里,边上的村子多了。李家村离五通神庙就要步行一个时辰。 两人踏着夕阳,说说笑笑,一路往李家村而去。 不过,才离开五通神庙广场还没走多远,就见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不时有电光闪过,犹如银蛇。逐渐的,电光冲着湖边某处狠狠劈了下去,一道又一道,直劈了七七四十九道。 青君看过去,知道是龟虽寿在化形。不过,他并没有回去守护,而是无动于衷的扭过脸,同老板继续前行。 不是不关心龟虽寿,实在是龟虽寿有千余年的修行,又有个其厚无比、其韧无比的龟壳,相较其他生物,渡劫实在轻松。 据青君所知,龟类只要开窍,修行尽管缓慢,却是最容易修道有成的生物。当然,前提是,没被人类修者扒了壳。要知道,龟壳可是占卜的好工具,且年代越久效用越好。人性之贪可是远胜非人生物的。 眼看头顶乌云散去,太阳再次露头,青君微笑扶着老板的馄饨担子,两人大步走在回村的路上。 …… 一边打理五通神庙,一边跟着老板混日子,青君最近过的很惬意,原来普通人类是这样过日子的,真是大有长进,连修行的心境也有所突破,一举数得。 这天,他正在处理百姓的祈求,却发现同一天竟然有十数个妇人求他寻找被人偷走的孩子,这些孩子全都不足三岁,遍及宁湖周边的村子。 青君心下疑惑,利用母亲身上的气息用神识寻找这些孩子的踪迹。 一开始很顺利,似乎是一阵风把孩子卷走的,但这些孩子在到了一处山峰内就失去踪迹。这处山峰叫云霄峰,是本地最高的山峰。 青君怀疑山中来了外地开智的妖,可能是想拿孩童修炼邪术,或者吃下这些孩童,以凝聚人的先天之气来修炼。 这下,他有些急了,深恐婴孩被吃,运起遁术往云霄峰疾驰而去。 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阻碍,轻轻松松到了那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找不到入口,只在原地转个不停。 青君越转越急,满头是汗。这是他自成为五通神后,遇到的第一桩大危机。 云霄峰山满是云雾,将周边的树木遮掩起来,而这些白雾竟然有阻碍神识的作用。 无法依靠神识,青君只能一寸一寸地寻找入口。他笃定这个外来妖怪肯定将婴孩藏在了某处隐秘之地,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一地点,救下孩子,再把这个想吃人的家伙干掉。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念经声,而随着经文的传出,以及大片雪亮光芒的闪烁,弥漫的雾气被涤荡应,慢慢露出一个被藤蔓遮掩的山洞,山洞里似乎还有婴儿“呀呀”的叫声。 “是你?” “是你!” 李真惊讶地看向青君,而青君也看向李真,只是面无表情。 “一起?” “一起!” 再次异口同声,猜到对方前来动机的李真与青君临时组了个队。 两人来到洞口,青君先行一步,用土遁术慢慢入洞,以查探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妖怪,竟然这么大胆子,敢来他的地盘作恶。 李真随后跟上。 “道长,不知这些婴孩够不够你修炼?”突然,一道谄媚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土下的青君连忙换了个方向。 “九九八十一个才够。想要救人,要看你的诚意了。”另一个冷冷的声音道。 青君放出神识,见其中一个竟然是龟虽寿,而另一个是个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道士。 他满心不解,龟虽寿怎么会和一个道士在一起,竟然还抓来这么多婴孩?难道堕入魔道了?可这才短短几天?难道是什么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谁?!出来!”青君的神识不过露出一丝,道士就发觉了,厉声喝道。 “有人?在哪里?”龟虽寿傻乎乎的到处看看,什么也没找到。 “哼,不过是个鼠辈,哪是我纯阳道长的对手,想必此时已经逃了,无需理会。”道长捋着胡须道。 “道长,是不是只要给你捉来八十一个婴孩,你就一定放人?”龟虽寿语气着急。 “自然。贫道从来不打诳语。” “那好。我再去给你抓。”龟虽寿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说。 “我这可不是逼你,你不愿意也没什么,我完全可以找你说的那个青蛇。”道士见他满脸不情愿,不在意的说。 龟虽寿忙道:“还是我来吧。青蛇没有我有用。” 青君越看越奇怪,龟虽寿对道士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心甘情愿,倒像是被捏住把柄控制了一般。还有,这个道士竟然还想过找自己? 不知道此人的功力如何,是先把他弄晕直接搜魂呢,还是去试探试探?青君犹豫不决。 龟虽寿垂着眼,并没有发现白发道人望着他的眼神中狠厉一闪而过。 青君再次不解,这两人似乎并不是友好合作关系,莫非是相互牵制?可道人的什么弱点被龟虽寿掌握了,让他满腹戾气,如此憎恨龟虽寿? 见龟虽寿和记忆中的行事方式完全不同,青君不敢主动露面,询问事情的缘由,只能默默藏在洞壁之内,等待时机,将两人一并拿下。 白发道士盘腿打坐,并不去管那些哇哇哭叫的婴孩。 青君见一个个白嫩嫩的婴孩满脸鼻涕眼泪,哭的伤心欲绝,心下不忍,总觉得还是不要拖延,早点把两人拿下为好。 龟虽寿不知为什么,并没有马上离去,帮老道捉拿婴孩,而是站在白发道士跟前,死死盯着对方,动也不动。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道长才叹了口气,用温和的口吻道:“既然你与那条鲤鱼情真意切,我就不强行干涉了。哎,谁让老道通情达理,视妖修一视同仁呢。”说着,袖子一甩,甩出一个水泡,里面是条淡红色四孔鲤鱼。 这下青君明白了,感情龟虽寿养的这条已经开了灵智的鲤鱼被人给捉住了,对方让他抓婴孩来交换。 这老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糊涂,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是该向自己求救吗?怎么能真得按照对方的恶劣要求去做?简直不知所谓。青君再一次被龟虽寿的智商之低打击到了。 44、缘由 龟虽寿赶紧接过水泡,看着里面完好无损的鲤鱼,不由咧嘴笑了。就在这时,水泡突然破裂,化为一蓬水针射向龟虽寿。 龟虽寿连忙后退,同时张口一吹,试图将这水针吹散,却不想手里的鲤鱼不断挣扎,被分了心神,水针直直射入皮肤。不过数息,他就发觉体内灵气转动艰涩,随之而来的是内丹被禁绝,“啪”一声轻响,手里的鲤鱼落地,化成一张黄纸。 “蠢货!”青君忍不住内心怒骂,既然老道一开始就说不抓够八十一个婴孩给他,就不会放了鲤鱼,怎么会善心的双手奉上?亏他活了千余年,还不如这个老道不足百年! 不知该说老道奸猾狡诈,还是该说龟虽寿天真易骗。 “哈哈哈,你中了我的禁灵散,很快就会变成原型。嘿,老天果然待我不薄,本想来到此地,抓住那条立了淫祠的青蛇,没想到你撞了过来。”老道满脸得意,“你以为我真得被你控制了神魂?笑话,那不过是替身符罢了,为的就是要引你上当。” 他这话才说完,龟虽寿就变成了一只两个磨盘大的草龟。草龟双眼含泪,里面满是委屈愤怒。 青君见此,心里忍不住再一次怒骂,蠢货,对着敌人,你委屈个p啊。难道你委屈,对方就会放了你?!要不是自己来得巧,估计这小子的龟壳又保不住了,白瞎千把年啊。 因为听到老道说自己有替身符,青君一时不敢行动,他可不想犯了龟虽寿一样的错误。 老道站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箓贴在龟虽寿额头,美滋滋道:“这下好了,只要炖了你,想来我这瓶颈就能突破,顺利步入炼神返虚的境界。哈哈,那时我可就成为‘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陆地神仙了,哈哈哈——寿元将尽之时,竟然能收获两个灵物,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亲眼看到一个面容憨厚、带着几分稚气的十七八岁健壮少年瞬间变成偌大的乌龟,李真愣住了。许久,他将右手食指塞进口中,使劲一咬,“嘶——” 好疼,原来真有化形的妖怪。听刚才那番对话,乌龟不是好龟,道士更是恶道。 青君一动不动藏在洞壁之中,犹如枯木,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老道见龟虽寿已经失去反抗能力,这才重新拿出一个水泡,里面正是那条叫红玉的鲤鱼。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红玉奄奄一息,翻着肚皮浮在水泡上部。 龟虽寿见到红玉,嘴里呜呜直叫,竟然还留下两行清泪,满眼伤心欲绝。 我去,这老龟不会看上红玉这条鱼了吧?对了,这红玉究竟是公是母啊?青君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老道一点水泡,水泡立马飘到他前方的一个炉灶里:“先把这只鲤鱼给炖了,滋味想必要比乌龟美味,就是灵气比不上。”说着手指又一点炉膛,一蓬火苗“忽”一下跳起,火舌热情地舔着上面的锅子。 开智的灵鱼早就吸收灵气修炼,身体无垢,根本不需剖杀。老道不停往锅子里抛各种灵草灵药,不一会,就有药香扑鼻而出。 随着火焰越来越高,锅子里的水温也越来越高,红玉在热水锅里不住翻腾,眼看就要真得变成一锅鱼汤。 青君见此,知道再不动手,龟虽寿知道后非埋怨自己见死不救,只好释放蛇毒,并将之汽化,缓缓融入鱼锅里的水汽,再控制着飘入老道鼻孔之中。 老道嗅着越来越香的鱼锅,见灵药都已经融入水中,只有红玉还在不断挣扎,正要加大火焰,猛然头昏脑花,人跟着晃了几晃。 起初以为是灵药中的灵气所致,但随着头越来越昏沉,老道心下一惊,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其他人藏在幕后? 他压抑着心慌,故作镇定道:“不知是哪位道友来访?不如同老道同享这锅灵鱼汤?” 可惜,无人回应。 老道连着朗声说了三次,都没有回应。这下他恼了,怒道:“道友想捡漏,也要看我肯不肯。”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几个小纸人,有拿剑的,有拿刀的,有拿符箓的,似乎准备随时出手。 可惜,他致死都没等到出手的一刻。 在蛇毒投放后半刻钟,老道终于中毒昏迷。 李真用轮回境往老道身上一照,便看清了对方的魂体,那是乌黑如墨,又隐隐透着血色的魂体,被层层叠叠厚厚的罪孽缠绕,哪怕魂飞魄散也不足以抵偿孽债。 青君并没有从洞壁里出来,而是继续观察老道。 果不其然,等了数息,见无人出现,老道气急败坏,醒转过来怒喝:“卑鄙小人,竟然放毒,敢不敢出来同老道决一雌雄!” 可惜,青君无动于衷,只是持续不断的投毒。 老道见服了解毒丸完全无用,心下着急,气血跟着乱窜,终于还是支持不住,陷入昏迷,眼睛、鼻孔、嘴角更是流出黑血。 李真暗叹,不知道这是什么毒如此厉害,对付的可是修为高深的道士。 轻轻吹出一口气,青君将炉灶下的火焰熄灭,又招来冷水落入汤锅,红玉才不再徒劳挣扎。 勾了勾手指,几个小纸人犹如被人扯着一般,逐渐变大,照顾那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孩。 见控制纸人的神魂已经消失,青君这才确定老道已死。 从洞壁里遁出,他闪电般来到老道尸体跟前,举起右手,就要按在老道额头,不知此时搜魂还能不能搜到。 这想法甫一出现,就见一道幽光冲着他双眉之间飞来,青君并未躲闪,但并未像预计的一样进入识海。 有白光一闪,竟然将老道的魂体卷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老道还在庆幸夺舍如此顺利,不想进入的是一片广袤空间,无边无际,更有佛音大放,全tm超度的经文,这下他真得后悔轻敌了。 要知道修士除非主动兵解,否则是无**回转世的,与世俗之人不同。 佛音犹如细密的丝线,将老道的神魂紧紧缠住,一圈又一圈,直至将整个神魂化为透明液体状物质,被吸收干净。 看着手里布满斑斑锈迹的轮回境上竟然有芝麻大的地方恢复如新,李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轮回境轻轻抖了抖,似乎极为舒适。舒服地竟然直打颤,这太吓人了有没有? 吸食人类灵魂,以修复自身,要不是来自秦广王的馈赠,他简直怀疑这镜子是魔器! 看了白光消失的方向,是那个和尚,许是拿去超度了?青君不再理会,而是搜查老道遗产。 龟虽寿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好让他放了自己。可惜,青君此时可顾不上这些。 将遗产随意装入一个巴掌大的储物袋,青君轻轻一点,一股灵气分散开来,温柔的抚慰着哭泣的婴孩,很快,他们就陷入沉睡。随后,青君又一点,数道银光闪过,每道银光托着一个婴孩,飞快的将其送回了家中祈求者的怀中。 这是青君根据祈求者的气息来定位,才能顺利送回孩子。 等所有的婴孩全都安全返家后,青君收回遁光,伸了个懒腰,仍没搭理龟虽寿。 可怜的龟虽寿眼巴巴的期待老友揭掉额头的符箓,偏偏人家无动于衷,熟视无睹。 见老道的纸人很有意思,就试着操纵其中一个同另一个斗法,玩得不亦乐乎。 等琢磨的差不多了,才想起事情还未办完,随手一点,将龟虽寿额头上的符箓揭下,又弹出禁灵丹的解药,帮龟虽寿解除了buff。 不等龟虽寿开口,青君就道:“以后千万别说你认识我。”说完,化作遁光而去。 龟虽寿望着青君消失的地方满脸萧瑟,自己比青君年长两百多岁,这些年月都喂了狗吧?自己难道真得是个蠢货? 他想起为何同老道一起来到这里。 …… 化形成功后,龟虽寿将修为稳定下来,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美滋滋地穿上身,便要带着红玉去给青君道谢。虽说有龟壳,青君的阵法也帮着抵挡了不少天雷,所以渡劫比想象的轻松。 他的洞府在宁湖西的水下,那里满是大块大块的石头,犹如地下峡谷。这些峡谷之上虽说不便行船,但是却很适合龟虽寿玩耍,他经常带着红玉在里面钻来钻去,吃吃鱼虾水草藻类。 穿着新衣服的龟虽寿用气泡裹住自己,小心翼翼的飘在水中,唯恐弄脏新衣服、新鞋。 刚从水底露出头来,就看到一个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老道悬浮在湖面之上,正是他化形之前想象的贵人形象! 见此,龟虽寿满脸激动之色,原来他迟迟不肯相信提供化形草机缘的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馄饨摊老板。 老道见到他,心下也是一惊。原来宁湖里的化形精怪不止那条蛇妖吗? 在看到龟虽寿手里的水泡时,他心中狂喜,灵鱼,这岂不是天赐灵物,能助他突破瓶颈?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老道甩了下手里的拂尘,眯着眼睛盯着鲤鱼精红玉。 45、威胁 在水泡里游来游去戏水玩耍的红玉莫名感觉一阵寒意,不由停了下来,用尾巴对着老道。 龟虽寿笃定眼前的老道是自己的贵人,忙恭敬地道:“道长可是来宁湖寻小妖的?” 老道完全不知道他什么人,却不耽误顺水推舟:“不错,老道正是来此寻找有缘之人。” “有缘人?是不是我?”龟虽寿惊喜道。 老道看了这个没脑子的妖怪一眼,故作神秘地笑笑,并未开口。 龟虽寿兴奋道:“哈哈,道长,你同我想象中的贵人一模一样,你的化形草呢?赶紧拿出来吧,正好给红玉用。哈哈,真是太好了,红玉也能化成人形了,这下青君该嫉妒了,红玉比他化形还早,嘿嘿,嘿嘿。” 老道摸了摸胡须,眼珠一转,想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将这两个妖物抓住。他可不想在这人气鼎盛的宁湖上呼风唤雨,引起其他修士的注意。尤其是这个已经化形的,明显蠢笨不堪,应该很好骗才对。 于是,他微笑道:“贫道确实有一株化形草藏在山中药园,若是你肯随我前往……” 龟虽寿一听果然有灵草,忙不迭地答应:“肯,肯,肯。不过我们何时前往?能不能明天?我与友人有约,不如你也一起前往?” 老道暗自冷笑数声,呵呵,让你呼朋唤友,我还怎么轻易地抓住你们两位?于是他摇摇头道:“老道回去就要闭生死关,境界不突破不会破关而出。你若是想求化形草,只有今天可行。” 龟虽寿一听着急了,忙道:“好,好,我们现在就跟你去拿灵草,相信友人不会怪我失约。对了,道长,药园离这里远不远,能不能一个时辰内返回?” 老道微微一笑:“就在云霄峰,一个时辰往来绰绰有余。”说着,半阖着双眼,并不看龟虽寿,而是背着手,驾起薄云就要升空。 龟虽寿见老道修为不低,还会驾云,更坚定地相信对方是贵人,乐滋滋的带着红玉紧紧跟上老道,往深山飞去。 老道心下得意,没想到还有如此容易上钩的妖怪,这也太蠢了,简直蠢得不忍卒睹啊。 不由自主的摇摇头,老道几乎想长啸出声。 龟虽寿傻乎乎的跟着升空,很快跟着来到云霄峰的深山里。山里满是云雾缭绕,还真有几分仙气飘飘。 明明看见老道进入其中,龟虽寿竟然找不到出入口,也再看不见老道,不由心下着急,高声喊道:“道长,道长,我是你的有缘人啊,你在哪里?” 老道这会正忙着在山洞里设置阵法,好将龟虽寿捆住。能化形成人的妖怪怎么说也是大妖,修为不低,他可不想阴沟里翻船,更不想到嘴的鸭子飞了。 急急开启数个阵法,老道才装模作样地出声:“快快进入洞来,化形草就在此处。” 可怜的龟虽寿竟然毫不戒备,竟然直直撞入阵中。 待走入其中,他才发觉似乎不对,再垂头看看手里,发现不知何时,红玉不见了。 在山洞里急得团团转,老道却迟迟没有出现。 龟虽寿这会才知道上当了,就开始攻击山洞里的阵法。 这一攻击就是数日,直到功力消耗大半,老道才出现。 老道出现的一瞬,龟虽寿就击中他,控制了对方的一丝神魂。 但因为老道有红玉在手,龟虽寿不敢造次,这才出现了青君与李真看到的一幕。 至于为什么要答应老道去掳走婴孩,只能说他蠢吧。 其实老道并不是要拿婴孩练功,只是想借此破了龟虽寿的气运。他的打算是在杀掉龟虽寿和红玉后,再引来孩童的亲人,声称救了这些孩童,从而获得对方的感激。若是再适当引导,说不定也会给自己在湖边建个道观,那时岂不比现在颠沛流离得好?那叫青君的五通神庙就是用类似的操作建成的吧?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老道至死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白白送了性命,还被青君当成堕落的邪修,而他本人邪不邪出了李真已无人知道。 一步错、步步错,今日身死道销必然是气运不济。 看着光秃秃的山洞,龟虽寿回过神来,满脸沮丧,给红玉换了个水泡,他无精打采地回了宁湖湖底。 他决定了,要继续闭关修炼,武力值还是太差,才没有把老道一举拿下,还要青君来救。 想到轻易将化形草给他的馄饨店老板,原来他真的是自己的贵人,自己对他的态度也太轻慢了。想到这里,满心羞愧。 还有青君,竟然隐隐有同自己绝交的意思,他觉得老友定然是认为自己走了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不想交往了。这让龟虽寿无比沮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的确差一点就助纣为虐,害了那些婴孩。 唉,后悔啊。 回到自家洞府,将红玉安置好,他又搜刮了一遍宝库,找了几颗明珠,这才划水往五通神庙而去。 红玉远远望着龟虽寿的背影,不时在水里吐个泡泡,希望这次被骗能让阿寿长个教训,哎,调教一只不开窍的龟真得极不容易。 龟虽寿鬼鬼祟祟地来到听湖居,想从上次来的生门进入,却发现阵法变了,顿时脸色一黑。青君果然瞧不上自己,想同自己绝交了。这个念头一升起,心里就万分酸涩,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 从云霄峰回来,在神庙广场吃了碗馄饨,李真就漫步往住处赶,却在路过多次经过的一处宅子时,看到了不久前在山中遇到的憨厚少年,正靠着门,黯然神伤。 在山上的时候,见青君顺利解决了婴孩的事,李真便悄悄离去了,因为他对自己实力不够心有余悸,唯恐发生修真话本上那种动不动就黑吃黑,你杀我我灭你的残酷。 想到少年是化形妖修,他不敢再停留,加快脚步,飞快离去。 “你来做什么?”青君早就看到龟虽寿来了,本来不想搭理对方,没想到他迟迟不肯离去。 “君君,我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原谅我?”龟虽寿愁眉苦脸。 青君瞥了他一眼,感觉那脸上的表情简直辣眼睛:“从来不是,不能。”想了想又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走了邪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龟虽寿,我看错你了。”说着,就要进院子。 龟虽寿见此,竟然“哇”一声痛哭出声:“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想救红玉啊。他是我的儿子!” 青君面如冰霜,根本不想搭理对方。 不想对方是在厚脸皮,竟然拉扯着他的袖子不放。 “算了,进去说吧。”青君冷冷道 “好。”龟虽寿窃喜。 走进正堂,青君示意龟虽寿坐下,道:“你今天来做什么?” “求你原谅。那天早上我换了新衣服带着红玉本来是要来给你道谢的,可被那个老道用化形草骗了。”说着,将经过讲了一遍。说完,还不时偷偷看看青君的表情。 青君知道了经过,满脸纠结,这,这也太好骗了吧? 他不由气道:“我看你早晚被人炖了,龟甲被人炼成占卜的法宝。”据说龟甲上有天然的卦象纹路,越是修行日久的老龟越有灵性,占卜结果就越准,可不让人趋之若鹜嘛。 龟虽寿缩着肩膀,低着头,一声不吭,似乎让青君发泄出来,两人就能和好。 青君见他一副赔礼道歉的样子,叹气道:“你可知这次你做的事踩到了我的底线?你不该……” “我不该偷走那些婴孩交给老道。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君君。”龟虽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青君不想让龟虽寿以为只要哭诉求情就能轻易获得原谅,哪怕闯下弥天大祸。他觉得,龟虽寿真得需要调教和教训。 于是,冷着脸,青君道:“你先回去,闭门二十年。若是能做到,我就原谅你。若是做不到,呵呵,就断交。” “二十年?这么久?我刚刚化形成人,还想到处逛逛,见识见识人间的繁华呢。”龟虽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乐意地嘀咕。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青君故意问。 龟虽寿缩了缩脖子,打商量道:“能不能就半年?” 青君反问道:“你说呢?” “那三年?五年?十年?” 青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从明天开始算,二十年,少一天一刻钟都不行。你看着办吧。好了,别啰嗦了,现在就回去。” 龟虽寿还想磨一磨,不想青君漠然道:“阵法已经开了,现在就离开吧。你不是还要照顾红玉吗?赶紧滚蛋。” 龟虽寿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出得阵法,他看着已隐藏起来的听湖居鼻头酸涩,原来青君的友谊对自己而言这么重要?那为什么化形前没有发觉?难道做人还有这样的变化?感情似乎丰沛许多。 哎,还是回去闭门不出二十年吧,只要闭个关,或者睡一觉,时间转眼就会过去,根本不用发愁。就是不知道青君到时候会不会已经生蛋孵蛋当爸爸了? 龟虽寿情绪转变极快,沮丧失落之情一扫而光,竟然变得满满的期待,盼着做伯伯呢。 他一个猛子扎入湖水之中,化为一道遁光,在水里飞速闪过,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一蓬水草在水里飘扬,随着水流不时晃动一下,红玉正围着草尖打转。那草尖犹如逗猫棒逗猫一样逗着红玉,红玉不时轻摆尾巴游来游去。 看到龟虽寿回来,红玉游过去,冲他吐了个泡,算是招呼,就转身继续去逗草尖,还玩得不亦乐乎。 龟虽寿见此,化成原型,慢慢划动四肢,也来到那蓬水草跟前。 定睛一看,原来这蓬水草并不是什么普通野草,而是能散发出一种吸引鱼类香味的灵草,只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还在湖底生根。 若是青君知道了,定然再次鄙视他,家里地盘来了陌生品种,他这个一家之主竟然毫无所知。这次是吸引鱼的灵草,那下次若是能毒死乌龟的其他东西呢?一点警惕心都没有,难道说修真界现在真得很安稳?未必吧,瞧瞧那个刚魂飞魄散的老道。 46、感悟 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雾蒙蒙的春雨,捏着佛珠,李真思绪纷飞。 究竟是春雨贵如油,还是春雨如酒? 雨水顺着屋檐低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透明的水花,比早上下的更加大了。 往年有燕子在屋檐筑巢,留下一个混着草茎的泥巢,也不知今年可会返回旧居。 云霄峰的经历让他若有所悟,原来那个叫青君的青年便是五通神。 都说五通神是旁门左道,难道是因为颜值,他才对人家抱有好感? 不能。分明是被五通神的正义感折服,人家可是救了数个婴孩,还将邪修打杀。 看来世间灵验的庙宇道观神祠极可能都有神灵,且这些神灵还在默默守护信众。 不过想到祖产,又有些沮丧。在岭南名声在外的南园寺竟然没有守护神灵,简直太让人失望了。 世界又一次缓缓拉开厚重幕帷的一条狭窄缝隙。 “笃笃笃——” 大门传来敲门声,将走神的李真唤醒。 他望着细线一般的雨水,心中满是惊讶,竟然是五通神青君到访。 “请进。” “吱呀——” 竹门被推开,走进来一身浅绿衣衫的青君。 看着对方的打扮,让李真回想起在上个世界做“小李飞刀”的时候。那会他最喜欢的颜色也有浅绿。若不是对方比那张脸俊美百倍,他都要看成另一个自己了。 “无花和尚。”青君语气淡淡。 李真双手合什:“青君先生。” 讲真,李真还真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但想到对方修炼年数定然不短,才尊称为“先生”。 青君对这个称呼自然是满意的。他自来爱做书生打扮,那正是内心深处极度渴望的外在表现。自从化形成人,书读的多,但偏偏读不进,做不到学识渊博,只能徒呼奈何。学渣的世界只有哀叹与灰白,谁是谁知道。然而,在早就对“为人师表”绝望后,竟然也有被称为“先生”的一天,心情已经不满足于用“愉快”来表达了。 他轻叹一声:“书不尽言,往日里我只当是夸张,没想到此时的心情便是如此。” 李真:啥?他说啥?怎么听不懂。 见李真瞠目,青君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今日前来向你致谢。” 想到云霄峰的经历,李真忙摆手:“不谢。要谢该谢你,救了那些婴孩。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功德无量。” “看你如此,让我想起若干年前开智不久的事。”青君缓步走向客堂,随意坐在主座上。 李真连忙沏茶奉茶,请贵客享用。 “你这茶不错,有桃花香。” “今春嫩茶用桃花所窨,又用云霄峰山泉水所泡。” “你倒是活得风雅。”青君惊讶道,“原来还是个雅僧。” “过奖。人生短短数十年,自然要活得自在。” “怎么?你们和尚追求的不是死后进入佛国吗?竟会是生活自在?” “进入佛国是大自在,平时生活是小自在。”再说,他下辈子可不想再当和尚了。b格是可以刷的很高,但它不能吃肉啊。大口大口啃蹄髈,烧鸡,烤鸭,烧鹅,以及乳猪才是让人垂涎的梦幻生活。 两人随意聊着,言语间颇为相合。 “小和尚,你如何看待本君借阴债一事?”青君忽然问道,神情古怪。 “假话是这是一门能使修为突飞猛进的神通。”李真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哦?”青君挑了挑眉,“莫要故作言他,说真话。” “真话便是小僧认为这门夺人气运的神通,一旦反噬,必然魂飞魄散。” “哈哈,你还是第一个同本君如此讲的。难道不怕我发怒?” 李真微微一笑,双手合什:“若非巧遇先生救了那些婴孩,小僧定然不会大放厥词。” 青君淡淡一笑:“越修炼这门神通,本君越发现内含的致命危机。” “莫非不是本命神通?血脉传承那种?”李真惊讶。妖修不是全靠血脉传承吗? “非也。为贵人所授。”青君挑眉,语气隐隐带着嘲讽。 “阿弥陀佛。” “以你之见,该如何避免反噬?” “小僧才疏学浅,除了想到积累功德外,实在想不起其他办法。”李真皱眉想了许久才道。 青君点点头。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语。 喝了口茶,青君忽然又道:“龟虽寿已经被我禁足,不会让他再助纣为虐,你可以放心。” “善哉善哉。”还能咋办,人家监护人已经这么说了。再说,自己也打不过。 “这个送你,本君告辞。”眼前青光一闪,青君从座位上消失,声音还在耳边萦绕。 “难道还能绕梁三日?”李真失笑。 将对方丢进怀里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颗明珠,不由大失所望,随意地丢入储物袋中。 …… 春雨一连下了七天,五通神庙闭门谢客,更无人冒雨前来上香。 除非特别虔诚的信徒,否则只是在家中祈求青君是收不到的。故而,这些日子他也算放了个长假,过的轻松自在。 每日例行修炼之余,便看看书——话本,随处逛逛。 就这么的在家中宅了数日,总算迎来了天气晴好的日子。 湖边的桃花连着开了半月,已经次第凋落,变成了豆大的桃子,桃叶更是越冒越多。至于柳树,柳絮早就不见踪影,只有越加浓绿的叶子郁郁葱葱。 温度也上升了,尤其惊蛰过后,蛇虫鼠蚁都冒了出来,连着农家的鸡鸭都肥硕不少,蛋也下的多了,多了许多受精卵,可以孵小鸡小鸭。 以上,是信徒在五通神庙里所说,青君有认认真真听完。 他觉得自己就是当皇帝,那也必定是个勤政的皇帝。 瞧瞧,每天处理信徒的祈求,从没有一天懈怠。 自问是个合格的神灵,谁再谴责五通神庙是淫祠、五通神是邪神,他可是不认的。 最近,他已经在研究如何消除借阴债带来的因果,只是一时还没有头绪。 刚过巳时,两个庙祝就被源源不绝前来还愿的信众给惊到了,竟然有十好几家。 这些人中有贫有富,但不管贫富,供奉都很丰盛。他们最大的共性就是家中有三岁以下的婴孩。不错,正是青君从云霄峰救出的那些孩子。 或许是因为青君特意用灵气帮他们做了一番抚慰,这些孩子回去后不过数日,就显得比同龄人机灵很多,将来说不定还会早慧。这可把父母亲人给乐坏了,认为完全是因祸得福,是五通神老爷赐予的。 于是,才发生了今天这一幕浩浩荡荡来还愿的事。 青君躺在五通神庙屋脊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很自豪。这是他的地盘,而且是经营的极为得法的地盘,这难道不值得野路子妖出身的他自豪吗? 集市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种带着幸福与满足的表情让青君很震动,这是在作为神明的他庇佑下产生的啊。 或许该重新规划广场,继续扩大规模。主要吧,他想利用自己的影响给一些虔诚且善良但偏偏日子不好过的信众找条收入来源。 想到就做,他立刻托梦给庙祝,命令其将庙前的广场继续扩大,铺上青石板,建造商铺,留给那些愿意来做生意的信徒。 若是操作成功,说不定百年后,五通神庙周围能发展成一个城镇。 五通神庙里年长的庙祝正等着给人解签,突然困意上头,就见五通神老爷来找他。这可把他惊喜坏了,自从上次显圣,至今已有十年。若不是很多信徒来还愿,他都不知道五通神还在不在。 庙祝正要跪拜,却被阻止了。 青君背着手,微笑道:“外面的广场已经不能满足越来越多的信众,你去附近的镇上或者县衙问问,若是再扩大十亩,如何操作。待买下土地后,还要扩建,铺上青石板,再盖上商铺,营造图你拿去。”说着将手里的画卷丢给庙祝。 庙祝躲闪不及,被砸在额头。他心下一惊,才发现不知何时,坐在解签的桌边,竟然睡了过去。再看手里,果然握着一个画卷。展开画卷,则是布局精巧的新广场营造图。 庙祝顿时意识到刚才的梦只是五通神老爷的神通,为的就是扩建新广场。能扩大规模与影响庙祝当然高兴不已,打算下午就开始行动。 日子一晃又是数日,新的广场已经在施工,青君每天都能看到工程的进展。 这会全靠人力,自然是与现代各种现代机械不能比的,比如什么水泥搅拌车、吊车、压路车等等。这些火青君自然能帮着做,但却不能做。一来这是一个提供就业机会的事,另一个就是神明要同信众保持相当距离与神秘感,否则后患无穷。 神明是要跪拜祈求的,而不是随意命令或要求的。 民间常说“升米恩斗米仇”,这同样适用于神明与信众之间的关系,不能因为想获得大量香火与功德就一味满足信众的各种祈求,不管这些祈求符不符合道德。要叫青君说,那种养小鬼的无疑就是不符合道德的一种。 47、又遇 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一条龙女刚化为人形,善良单纯,无意中来到海边一处荒僻的渔村,听到渔民的祈祷,祈求没有风浪,能捕获满舱的鱼,平安归来。 龙女施展法术,满足了这个愿望,并告诉对方自己是龙女,有神通,能帮助他们。 起初,渔民不信。可此后,渔民发现只要祈求愿望果然都能实现,就相信了龙女的话,还告诉了其他村民。 村里很快盖了海神庙供奉龙女。 龙女性格纯真,经常吃渔民的供奉,还不时显圣。 在知道龙女寿命绵长,且从不生病后,已经能吃饱的渔民不再满足,而是想着自己若是有龙女的本事与体质岂不更好? 于是,这些人就供奉了下药的食物给龙女,龙女竟然真的被迷倒。 在她昏迷之后,村里人将她捆住,用刀切割她的肉一起分吃,直把龙女吃的只剩骨头。 龙女惨不惨?她这种惨法该怪谁呢?是因为她太善良,还是村民性本恶、太贪婪?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人性同时也是禁不住考验的。青君认为不能将自己的性命放在被考验的环境下去验证人性究竟是恶还是善。何必去考验,避开这个让人消极绝望的部分不是更好? 青君同情龙女,却不会做另一个龙女。 神明与凡人保持距离是应有之意,也是非常必要的。 唐僧在取经途中一次次被捉,被喊着蒸煮吃掉已经说明了问题,因为吃他一块肉就能成仙成佛,哪怕他的大徒弟是五百年前打上天庭的齐天大圣、昔日的天蓬元帅、卷帘大将,也挡不住一波波的妖魔鬼怪,更何况他青君现在只是一个青蛇修成的神明呢! 这种适当的距离感与神秘感还是青君最近才琢磨出来的,想来佛祖、道祖不太回应信徒的祈求,有同样的考虑吧? 太容易得到就得不到珍惜,就感觉不到得到它的艰辛,很容易被轻视,哪怕这东西本身很贵重!这或许就是人性使然,信徒也逃脱不了。 想到这里,青君又多了一层领悟,以后每天处理的祈求要适当做些改变了。或许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本不该多管,自己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是家里的猫猫狗狗。 这算不算思想上的又一次突破?青君微微摇头,突然觉得以前的做法有些蠢,偏当时还洋洋得意,且洋洋得意了很长一段时间。 捂脸,羞耻啊,人真得需要历练,不同时期想法不同,做法不同,收获不同,感悟更加不同。只有不断历练,才能不断成长,不断前进。果然,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青君不清楚自己为何突然想到这么多,但无疑这是一次长时间的顿悟。而在这顿悟之后,他明显感觉修为更加深厚,而头上的神光也更浓厚。莫非,自己已经成为经过天地认证的正牌神灵了? 若是如此,五通神就不会在历史上留下淫祠、邪神的骂名了。对这一点,青君还是很在意。 不过不管如何,始终利用公正公平的标准来处理信众的祈求是作为五通神的底线,而这条底线他是永远也不会跨出的。对此,青君态度很坚决。要做好神明,就要明白好的品德为何,并以此引导信众。 现在是农忙季节,百姓正忙着插秧播种,顾不上祈求,所以每天的工作量少了许多,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工作可做。 这不,华阳镇的周员外已年过四旬,还在求五通神保佑他生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呢。 从周员外身上,得寸进尺这一点可是表现的明明白白。若干年前,他求得是只要有子嗣就行,女儿也可以。女儿出生之后,就一直求儿子。五通神并不能控制信徒生男生女,可不就没什么用了嘛,所以周员外已经数年没到五通神庙祭拜了,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又来了。 往云霄山望去,平素里清气飘荡的山顶不知为何多了几分黑气,比昨日多了许多,甚至有往外扩散的趋势。青君立刻化为遁光,往那里飞去。 …… 山林之中春莺婉转,正琢磨多采些药材炼制常备药丸的李真正缓步走在山路上。 他不时弯腰挖出一株草药,丢入后背的竹篓里,口中还哼着小曲,不像和尚,倒更像采药人。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大片阴气,墨汁般不停涌动,却又被禁在一个椭圆形透明壳子里,而这壳子边还躺着一个人。 “竟然是你!”李真大惊,“谁能把神明干翻?” 他全身警惕,肌肉绷紧,神识不停扫描着周围。然而,并未发现异常。 手指捅了捅透明壳子,竟然轻易地没入其中。 “竟然不是防护罩?”他一步跨到昏迷的青君身边,运转归藏经,将灵力注入对方体内。 奇怪,除了脉搏忽快忽慢起伏不定不似常人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壳子里满是阴气,作为一个和尚,这就是触发机制。他立刻盘坐在地,嘴里念念有词,开始颂经。 果然,随着经文的出现,佛光逐渐覆满椭圆壳子,并渗透其中,不断吞噬着墨色阴气,竟然发出“嗤嗤嗤”的声音,犹如在燃烧。 等到阴气消失不见,李真才发现面前哪有什么椭圆壳子,根本就是个坟墓。但以他的理解,汉人将墓堆成椭圆、馒头状不是清军入关之后才出现的吗?明朝之前好像都是方形的。现在眼前这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满心不解。 就在这时,馒头状坟墓突然一分为二,露出一具棺材。棺材漆黑油亮,一如全新,这下李真紧张了,隐隐感觉里面有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东西。 慢慢走近棺材,手指一点,将棺盖移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金色骨骼的骷髅受惊般猛然坐起,手指对着他轻轻一点,整个人竟然被定住,无法动弹。 李真大惊,忙念起佛经,但是佛经的影响甚微,只能僵立当场,心中焦急不堪。 金色骷髅从棺材里飞出,竟然没有理会李真,而是朝青君走去。 李真大惊,想阻止却无能为力;想喊青君醒来,却张不开口发不出声。 不过瞬间,他头上身上便汗出如浆,将僧袍浸湿。 金色骷髅走到青君跟前,对着他一指,青君竟然漂浮起来,慢慢腿脚朝下、头朝上浮在半空。 随后,又一点,一道金光没入其双眉之间。 “难道是夺舍?”李真心里焦急,可惜却帮不上忙。 头脑昏沉的青君忽然听到耳边有声音轻叹:“还是差了点。” 青君脱口而出:“什么差了点?你是谁?” 声音笑道:“呵。” “你想干什么?”青君全身警惕,但身边漆黑一片。 “哈哈哈,青君,你现在长进了,竟然这么警惕,和初初化形那会不可同日而语啊。” 青君大惊:“是你!你是教给我‘借阴债’的那位!” “不错,借你的手,我爱人也有了转世重修的机会,就当还你一个人情吧。” 青君听到这里,竟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竟然变成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 青君只觉得造化弄人。一刻钟之前还是呼风唤雨的神灵,信众无数,转眼就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少年,还是刚刚饿死的? 摸摸饿的发疼的胃部以及软弱无力的四肢,青君挣扎着从干草上坐起来,想找点果腹的东西。 只不过是从地上爬起来,就搞得他眼冒金花,差点昏厥,苦笑一声,这样不行啊,搞不好刚重生就要死翘翘了。 缓缓打量四周,原来是间破庙,庙里供奉的神仙竟然是个穿着青衫的书生,但不知为何,这神仙面色狰狞,满嘴獠牙,似要吃人一般。 “老伯,这是什么神?”他问旁边一个老乞丐。 “五通神,你饿糊涂了?”老乞丐愁眉苦脸,毕生艰险苦难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数不完的皱纹里。 青君听到这个词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个词给自己一种熟悉感? 他又问:“这个神生的好可怕,能庇护我们吗?” 老乞丐嘿嘿一笑:“你不知道佛寺里的罗汉也长得面目狰狞吗?” 青君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老乞丐,难道还是个识字的人? 肚子咕噜噜直响,青君捂住胃部,轻声问:“哪里有吃的?” 老乞丐放声大笑:“我要知道,还会呆在这里?” 就在这时,破庙外有人大喊:“庙祝施粥了,有吃的了!” 老乞丐一跃而起,动作灵活的不像他这个岁数的人,边往外跑,边喊青君:“快出来,有吃的了。” 青君忙挣扎着站起身,额上已经满是虚汗。 摇晃着走出破庙,门外似乎曾经是个广场,到处是碎石、枯草。 一群乞丐正围着一个二十七八岁青年讨食。 青年一边分发食物,一边喊:“都排好队,一个个的来,人人都有,有碗的拿着自己的碗!” 乞丐听话的排成一排,依次领饭。有与青年熟悉的还笑问:“庙祝,今天吃什么啊?” 庙祝也不恼,笑着道:“好饭好菜。” 48、为人 青君实在饥饿难忍,也跟着人流走过去排队,心里却琢磨着吃完这一餐白食,能不能去找个工作做做,哪怕做个伙计也好。 化形为人后,曾数次幻化形象去人间不同场所,学过不少人类技艺,或许可以从那些入手。 想到前不久还因馄饨美味,跑去为馄饨摊老板打下手偷师,他对尽快改变现状颇为自信。 不过那都是明天以后的事,当前首务是填饱空空如也的胃袋。 随着队伍一步步向前挪动,饿的头晕眼花的青君也不知过多久才能轮到自己领饭。 饥火焚心的滋味已数百年未尝过,而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修为的凡人同样让他心中滋味莫测。 化形为人是每一个妖修从开智起便汲汲以求的妖生理想,但没想到,人类对已经拥有的东西如此忽视,瞧瞧这遍地的小乞儿…… 或许感慨也是需要力气的,最好在吃饱喝足后才有余力,反正等排到青君,他已经全身哆嗦双腿颤抖,站都要站不稳了。 他该庆幸的,若是在街上与其他乞丐抢食,是没能力抢来的,或许只有饿死一途、 派饭的庙祝见他个头不高,弱不禁风,眼里盛满怜悯,递给他一个大海碗,装满白饭炖菜,里面竟然有一块两指宽、肥瘦相间的大肉片! “可怜的孩子,拿去吃吧。” “肉!” 青君眼睛一亮,轻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接过海碗,又跑到柳树下捡了根细树枝,折了两段当筷子,这才抱起晚,往嘴里不停歇地扒饭。 他体弱,排队靠后。等庙祝派完饭,正好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庙祝忍不住道:“慢点,别噎着,这里有汤。” 青君这才抬起头来,展颜一笑:“多谢。”不过这庙祝生的好生眼熟,莫非此前见过?嗯,是个好人,满怀善意,救济贫弱。这么一想,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情。 饭是糙米饭,尽管是陈米,也是正经白米饭。菜是青菜炖豆腐,对于乞丐来讲,已然极好。 胃袋好似黑洞,一大海碗饭吃完后,竟然没有饱胀之感。他忙又去盛了一大碗青菜汤喝下去,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这身体胃口不小,要养活自己,还要吃饱吃好或许没有想象的容易。青君如是想。 庙祝微笑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似乎从那双黑亮灵动的眼眸里看到他的满足与喜悦,不由轻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也不知怎么会流落到此的。可惜,神庙香火一日不如一日,这施粥派饭也不知能坚持到哪一天。 吃饱之后,对一个乞丐来说,主要活动自然是睡觉。 回到垌塌的神庙一角,躺在干草上,回味着肉片的味道,青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整个世界如同拉上幕布的舞台,变成黑漆漆一片。 午夜,破庙。 夜色如墨,庙内漆黑一片,篝火早就因柴火燃尽而熄灭,灰烬里不时因风扬起朵朵赤红的火星。 春寒料峭,青君在干草上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体内热量的散失。 然而,还是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睛,无奈地长叹一声。 开智以后没有被冻过,而开智以前蛇是冬眠的,谁能想到做了人反倒会因寒冷活得如此艰辛呢。 “呜呜——” 春风夹杂着尚未远去的残冬寒意吹入窗棂,上面的窗纸早就烂成一片片,随着风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青君看了一眼破门,那里挂着一张干草编成的草席,挡住了出入口,也挡住了大部分寒意。 睡了六七个时辰,已经睡饱的他干脆想想明天及以后的计划,好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 是的,青君作为一个修行有成的大妖,并没有想过为何会在世为人,也没想过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陨落,他想的是如何做人。 一时想着怎么赚钱,一时想着有钱后要去学堂读书,连考科举,中状元,穿红袍,游街都想到了。 探花也不错,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全然看不轻手背漆黑,污垢已形成超薄防护罩。 “呜呜——” 又是一阵风吹过窗棂,青君随意地看了过去,一个纸片透过摇摇晃晃的窗棂飞入室内。 纸片落在地上,竟然笔直地站了起来,那竟然是一个小纸人。 小人巴掌大小,站稳后慢慢膨胀,直至胀大为成人大小。而随着胀大,五官竟然越加清晰,分明就是正殿五通神的模样。 青君大惊,原来五通神真得存在,他还以为神庙既然如此破败,神灵早就弃之而去! 五通神迈着八字步向他走来,似乎笃定青君看得到他。 青君侧耳听了听,周边是其他乞丐平稳的呼吸声。显然,除了他,并无人醒来,更无人能看清五通神。 对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修为全无、无力抗衡的他正打算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就听到五通神边走边嚷嚷:“为什么你做五通神受万民景仰,我却被人唾弃?难道是你比我俊美吗?” 青君看了对方一眼,简直不敢置信,对方虽然同破庙里的五通神塑像一模一样,满嘴獠牙,但神情却更为狰狞,双眼赤红,犹如岩浆! 他忍不住往后一缩,喝道:“你干什么?不要过来!” 赤眼五通毫不理睬,冷笑道:“什么满足信众所求,守护一方百姓,分明是骗人的瞎话。你瞧瞧我的神庙,竟然落到这个地步,衰败如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青某人不愿!” 青君皱了皱眉,不知对方在发什么疯,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赤眼五通仰头望着屋顶,透过上面的破洞能看到墨蓝夜空。 收回视线,他扭过头,用那双赤红喷着阴毒邪恶的眼睛看向青君:“你的到来果然是天意,是老天要助我!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渐歇,他身体一闪,来到青君面前,一把掐住青君的脖子,洋洋得意地道,“只要吞了你,与你合二为一,就能获得你身上的神光,说不定此后便能被天地认可,成就正神之位。你来的可真是及时。” 不等青君挣扎,赤眼五通伸指一点,青君立刻无法动弹。 赤眼五通笑道:“我才是五通神,你不过是个灵魂投影罢了,跟我争,呵。”说着,冲着青君张大嘴巴,用力一吸。 一股堪比龙卷风的吸力将青君卷了起来,冲着狰狞的大嘴飞去,转眼没入其中。 青君只觉得自己犹如纸片一样,越变越小,竟然被这个怪物给吸到了嘴里。 一丝修为也无的他忍不住拳打脚踢,自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周围仿佛是个异空间,漆黑一片,无边无际,让人犹如五感全失。 不一会,身体便无法动弹,像被蟒蛇死死缠紧,越缠越紧,骨骼吱嘎作响,全身疼痛难忍,先是犹如火烤针刺,又如捶打碾压。 这滋味比当年化形渡劫时还痛苦难忍,不一会,青君便全身大汗,犹如水中捞起。 身体尽管疼痛不堪,仍然远远比不上大脑,此时脑浆犹如被人用利刃不停搅拌,搅拌成碎渣后又用三昧真火不停熬煮一般。哪怕仓颉在世,也无法用文字准确描述此等滋味。 不能放弃,不能昏迷,要保持清明,哪怕只有一线! 青君再三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只有坚持,才有活下去的可能,而活下去,才能有朝一日找赤眼五通报仇,将所受的折磨与痛苦数倍返还! 痛苦持续着,让他忘了时间与空间,只有脑中那一点清明苦苦挣扎在万古长夜般的漆黑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点清明犹如针尖般的亮点,忽然在无边的漆黑中亮起,一点点挣扎着、摇曳着突破周边的黑暗封锁,向四面八方延伸、拓展。 黑暗被光亮一点点吞噬,两者先是暗强亮弱,逐渐变得势均力敌,最后两者的强弱已然反转,变为暗弱亮强。 最终,光明吞噬掉所有黑暗,约束青君的东西也随之破碎,化为无形光点消失,恢复了自由。 睁开眼睛,青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具黑棺前,旁边一个光头正焦急地看着自己,分明是刚结交的新朋友,来自岭南的无花小和尚。 再看已经掀开的黑棺,里面分明空空如也,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让自己昏迷,还给了自己一段重生为人的短暂经历,都已经消失了。 忽然,他猛然想起教授“借阴债”神通的那位以及重生前两人的对话,分明是那位施展了神通,给了自己做人的短暂经历。 “看来借阴债以后要停下了,这分明是一种后患无穷的阴损神通,对方教给我原来是借我的手复活爱人。”青君自嘲一笑,“想必转一手就不沾因果。反倒是我,定然已经因果缠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陨落,连再世为蛇的机会都没有。” 李真见青君清醒过来后有些呆愣,同往日有些不同,不由警惕起来,满眼疑惑地看着他,这人究竟有没有被夺舍? 49、往来 青君见李真忽然神色警惕,微微一笑:“我很好。” 是的,他的确很好。 若猜测无误,那个满嘴獠牙、神色狰狞的赤眼五通之所以法相邪恶,应该是因借阴债背负的因果所致。 赤眼五通作为邪五通神,显然聚集了无数邪恶、怨恨、凶戾之气等负能量,不知道是因为那位“大人物”的手段还是自然形成。 所幸,作为善的代表,他这个正五通战胜了邪五通,因果全消,今后只要继续积累功德,守土安民,前程不会太差。 想到这里,整个人精神面貌为之一新,仿佛脱去了沉重的枷锁,复归自由。 这一变化自然看在了李真眼里,青君并没有被夺舍,还是原来的他,知道这一点便够了,两人本也没有多亲密无间的友情,涉及隐私,自然不便多问。 “你来这里采药?” “是。不巧看到你昏迷在地,便过来看看。” “多谢相助。” “不谢,不过举手之劳。” 想到黑暗中听到的那如同仙乐般的佛音念诵,青君郑重道谢:“若不是和尚不停念经,或许醒来的便不是我了。” “夺舍?”李真一惊。 “算是吧。”邪恶想浸染正义,也算是某种夺舍。 李真于是将来时看到的一幕幕详细讲了讲,包括那具已经消失的金色骷髅。 “金色骷髅?” “是。此人生前定然修为高深,说不定已经渡劫为仙。”李真满眼向往。 “此界已有五千年无人飞升成仙,但藏身华夏的散仙却还有一些。” “你不会说飞升至上界的通道已经封闭吧?”李真想到看过的那些网文不由乐道。 “的确如此。”青君并没觉得可笑,而是认真解释,“据说封神过后,通道便被封死,从此后人、仙、妖、魔、鬼便各自为界。” “那为何现在还有妖鬼?岂不自相矛盾?” “都是些小妖小鬼,并无太大法力,与封神前那种动辄移山倒海、翻天覆地的妖鬼相距甚远,早就不同。” “那人修呢?” “自然也衰落了。许多门派已经转修功德及香火神道,而不是单修灵力。” “明白。”小说里这种情况都被写烂了。原来不是作者没创意,而是大概历史便是如此。 视线移向黑漆漆的棺材,李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这黑棺正是刚才那位的,不知为何没有拿走。” 说话间,黑棺似乎有灵性,晃了晃,变得越来越小,如同一个挂件,飞到李真跟前,围着他转圈。 “阿弥陀佛。”李真不明所以。 “小和尚,想来是黑棺之灵想认你为主,不如接受。” “它的主人难道不是金色骷髅吗?” 黑棺在他面前左右摇晃,如同在摇头否认。 “好了,小僧明白了,他不是你的主人。承蒙不弃,愿认我为主,多谢多谢。” 黑棺点了点头,飞入李真识海之中,记下了他的神识波动,便懒洋洋地飘在了识海之上,在此孕养,好早日恢复全部功能。 再看馒头状的圆坟,犹如幻影,早就消失。 两人并肩下了云霄山,在山脚分道扬镳,告辞而去。 五年后 “怎么还没出关?”青君望着云霄峰的方向喃喃自语。 自从当年在云霄峰解决了邪修,他就在那里设置了连环阵法,将聚灵、防御、困杀等阵法融为一体,留着闭关之用。 两年前,李真心有所感,闭关突破,至今未出关。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青君也越加担心,唯恐对方走火入魔,但又不敢贸然打扰。 五通神庙香火更加兴旺,连庙祝也找了一个十几岁的。看着岁月轮回,青君深深感到凡人生命的短暂。 这些年的神明做下来,青君有些倦怠,想着是不是找个预备五通神好让自己脱离出来,四处走走,尤其海外,从未去过。 被拘在宁湖这里,不能离开,颇为不便,哪怕能看到周边的风景,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就看腻味了。 “君君,你在吗?我出关来看你了。”龟虽寿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惊醒了沉思的青君。 青君不由想:“龟虽寿能不能成为预备五通神呢?”同时,启动阵法,让龟虽寿来到院中。 龟虽寿一身褐色短打,手里托着大水泡,里面是游来游去的鲤鱼精红玉。 他兴冲冲地跑进来大喊道:“天啊,为什么二十年会这么长?!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还好你答应每年让我出来放风三次。” “什么感觉?”青君难得对他摆出一个笑脸,好奇地问。 “度日如年!唉。”龟虽寿长叹一口气,“化形后我还没有机会像你一样,到处吃喝玩乐,便被你给禁足。哎,我太可怜了。” 青君道:“只有这样,教训才足够深刻,不会再犯。” 龟虽寿忙不迭地点头:“可不敢再犯了,你这么严厉,哪还敢让你不满意啊。”越是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低,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还有怨气。 “你心有有气?”青君突然问。 “没,当然没,我们龟族向来心胸博大、能忍、有耐心。”龟虽寿忙道。 青君嗤笑一声:“那是你们龟族天性温吞吧,慢性子自然有耐心。对了,你这条小鱼什么时候化形?” 龟虽寿摇头:“若是有化形草随时就可以;若是靠修行,起码三百年。” 青君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道:“那就去找化形草啊。人形是天生道体,对修炼可是大大有益的。” 龟虽寿挠头:“可是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 青君撇嘴:“你也太没用了,难道没有血脉传承吗?必然有先辈留下的消息跟线索啊。” 龟虽寿听了,猛然一拍手,惊喜道:“对啊,传承!哎呀,主要是我们龟族活得太久,留存的信息太多太杂,很多我都不想看,很容易错过重要部分。” “那还不赶快回去查一查?这下没机会偷懒了吧?” “为了儿子,花点时间又如何?”龟虽寿拍拍胸口大义凛然地道。随后,他四处张望一番,疑惑地问,“小和尚不在?难道不知道我每年这一天定然来此吗?太不够意思了。” 青君轻哼了一声:“在云霄峰渡劫。若顺利,就能达到炼神返虚。” 这么一想,更加担心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云霄峰的方向。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轻轻颤动,云霄峰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道犹如手臂粗细的雷电重重击下,几有将山峰劈倒的狠厉。 “那是九重雷劫吧?”龟虽寿瞪大眼睛,望着天空出现的雷池道。 青君站起身来,身体一扭,化为一道遁光,往云霄峰而去。尽管周边没有功力高绝的修士,但有他在场,无花就不会受到可能的攻击。 头顶一道又一道雷劈下,将下方的李真劈得东倒西歪,但他却苦苦坚持,迟迟不肯倒下。 电光雷力在身体经脉中流转,又痛又麻,几乎要把经脉身体化为灰烬。同时又洗涮着身体,洗筋伐髓,排出细胞中的杂质。 默念着坚持坚持,等最后一道青中带紫的雷电降下后,已经胸口满是鲜血。不过,好在此时雷劫已经结束。 乌云散去,有仙草奇花从天而降,那是灵气幻化而成,纷纷落在身上,抚平密密麻麻的伤痕。 他只觉得全身犹如泡在温泉里,麻痒却又舒适无比,身体轻盈如风,天地之间无处不可去,无处不可往。 雷劫真真切切让人脱胎换骨。自此,他就是陆地神仙了。 回首看一眼被雷劈到的深坑,那里已然化为一处湖泊。飞身离去,不等离开深山,就迎来了青君。 “没事吧?”青君担忧道。 “当然没事,从没有过的好。”李真笑容可掬,连光头都更明亮了。 若是动手,说不定已能同青君打平手。 两人化为遁光回到湖边青君的院子,龟虽寿还未离去,正捧着水泡同里面的红玉说话。 尽管红玉还不能开口,却能用尾巴表达自己的情绪,不能不说很有灵性。 看着摆着尾巴游来游去的红玉,李真道:“阿寿,你可以教红玉写字,这样你们不是更容易交流了吗?” 龟虽寿傻眼:“可我不识字。” 李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不识字?你不识字怎么修行?” 不等龟虽寿回答,青君就道:“妖族靠血脉传承,并非靠文字。只要开智,就能从血脉中提取记忆,接受祖上的传承。等修行一段时间之后,便要炼化喉间横骨,开口说话。再继续修炼下去,就能化为人形。” “明白。”又跟小说上写的一样,毫无新意。 “阿寿,修行千余年,你还是不学无术。将来红玉化形了,你什么都不懂,怎么教给他?真心劝你,趁着红玉还未化形,赶紧好好学点东西,免得当不了人家爸爸。” “为什么会当不了?红玉是我养的啊。” “自然是你什么都不懂了。只有博学多知,将来才能养好孩子,你是吗?” 龟虽寿一听,顿时脸耷拉下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我真得不想学。人类的东西我们学了又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你不知道人类最狡猾,都是从书上学来的吗?” “真得?” “自然。你要不试试?” “那就试试?” 50、灵物 “今日有暇,不如去大相国寺瞧热闹?听闻瓦舍排了出新戏。”想到李真闭关数年,许久没有进城,青君便提议道。 不等李真回答,龟虽寿就大喊起来:“去,一起去!”满脸欣喜若狂。 尽管化形为人五年多了,但他还从未去过城内。不说头几年一直被禁足,也就去年开始有了三天放风假,而这三天自然是不被允许去闹市、人皇所在的都城了。 故而今日听到提议,忙兴奋地嚷嚷了起来。 李真见此,也不好拒绝,便点点头:“好。” 三人运起遁光,很快来到皇城外。 看着高高耸立的城门,连绵不绝、鱼贯而入的百姓,龟虽寿左一个“哇”,右一个“哇”,一看便是乡下人进城。哦,不对,是乡下妖进城。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要修成人形了。”他感慨不已。 “哦?为什么?”李真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论。 “自然是把自己化为一滴水,藏身海洋之中。” “……我以为你会说为了更方便的吃喝玩乐。” “这两者并不冲突。”龟虽寿鄙夷地看了李真一眼,便快步走入城门。 皇城戒备比外城森严,却也没非得让人出示身份证明。只不过,守门的兵卒总是用一双利眼打量着来往之人,一旦发现不对,便会如虎如狼地扑将上去,将人拘捕。 “皇帝老儿住的地方有啥好看?咱们赶紧去内城的大相国寺吧。”心里有些发虚的龟虽寿见此,不敢再往前走,反倒要回头。 青君微微一笑:“那就去内城。” 三人顺着街市走着,经过一个个商铺。 这些商铺都起着高大上的名字,xx阁,xx轩,xx楼,xx斋,一听便知里面所售商品售价不低。 “那是书铺吧?你瞧,屋檐下挂着一卷竹简。”龟虽寿指着一处名为“翰墨斋”的铺子嚷道。 “你很聪明,那里的确是卖书和文房四宝的铺子。想进去看看吗?买几本三百千启蒙?”李真笑着调侃。 龟虽寿立刻摇起头来,跟拨浪鼓似的:“还是不要了,我不爱学习。” “不爱学习?感情你还挺大言不惭。”青君忍不住嘲讽。 “哎呀,这个嘛,各人资质不同,心性不同,对学习的态度自然也不同了。反正,我就是不爱学习。” “不爱学习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用考科举,考大学。 “只有不断学习,才能更好寻找修行之道,对道有更多感悟。修行不止,大道无疆。” 这不就是修真版的“活到老学到老”吗? 这些劝学的话龟虽寿自然不爱听。他眼珠一转,指着屋檐下挂着把伞的铺子:“那是卖伞的?” 伞面上画着一幅奇怪的画,一个美艳的女子牵着一头驴子,偏偏这驴子还是蓝色的。 “怪哉。”李真不由多看了两眼,“要不要去瞧瞧是什么铺子?” 青君阻止道:“去东市。” 见他语气坚决,李真与龟虽寿便跟上他的脚步,往东市走去。 东市里多是玉器摆件、书画古董、文房四宝及书籍铺子,是开封城中最适合文人士大夫闲逛的地方。 那里距主街并不远,慢慢走过去也不过半刻钟。 三人一边走,一边打量路边的商贩及行人。对龟虽寿而言,到处是新奇有趣的事发生。 瞧瞧左边那个老丈,看起来年近花甲,怀里抱着的三岁男孩竟然是儿子而不是孙子。 瞧瞧右边那个婆婆,也不年轻了,足有五十岁,竟然喊边上秀才模样的青年“相公”。 再瞧瞧对面走过来的两个少年,十指相扣,不时甜蜜对视,说是兄弟情谁信? 哇塞,人类的感情还真奇怪。 “君君,我发现人类很有意思。”龟虽寿忍不住想同好友分享自身感悟。 “嗯?” “人类之间的关系好复杂,看不太明白。但感情似乎能跨越时间、性别。” “呵。” “到了。”李真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和两个妖怪谈论人类如何如何。 在一家常来的铺子买了笔墨纸砚,青君又去逛书铺,李真便买了些笔记、话本、地理、杂记类的书籍。 等三人逛到一家古董店门口,忽然听到有人高声道:“容老爷,你不实诚啊,瞧瞧你这玉马,白玉马身上满是血沁,看着就不祥,你还拿到我这里来,这不是害我嘛。” 一个声音苍老的男子反驳道:“自古以来,玉有沁色都是珍稀之物,也只有你会说不祥。花掌柜,你这样可不是诚心做生意。为了压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哼,你若真不想要,容某不勉强。” 花掌柜忙干笑两声,语气柔和下来:“别啊,这不是你出价、我还价嘛,咱们慢慢商量,啊,慢慢商量。来,把玉马放在这桌子上,我再仔细瞧瞧。” 容老爷将手里的玉马放在一个紫檀木的底座上,轻抚着玉马,不舍地道:“这个紫檀木的底座还是当初得到这玉马的时候特意做的,唉。” 花掌柜不理睬他的感慨,而是拿起一面放大镜,很仔细的查看玉马,从头到尾,从马背到马腹,连一根马毛都不放过。 李真起初并不在意,与青君、龟虽寿就要走过这家古董铺,忽然肩上却一沉,青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进去看看。” 猜测青君有什么特别发现,便随着走进了古董铺。 一走进铺子,李真眼神就被一匹玉马迷得睁不开眼,正是容老爷拿来出售的玉马。 这玉马颇为古旧,约莫五六寸高,前方马蹄半跪,似乎要跃起奔腾,马头高高昂着,马嘴微张,像是正仰天嘶鸣,背上的马鬃松松垂着,肌肉线条流畅,除了玉质纹理不甚洁白外,是匹不错的玉马摆件。 容老爷并不在意是否有人前来,看也不看,嘴上全是心痛不舍:“这匹玉马是我的心爱之物,如果不是家里有变故,是无论如何不会拿来出售的。花掌柜啊花掌柜,你以为只要出高价就能让我卖掉吗,我告诉你不行,我还要给我的马儿找一个好主人。你呀,就不要故意挑刺了,认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做生意的我还能不知道?”说着,摇摇头,似乎对花掌柜试图压价行为极为不屑。 花掌柜听了,手上一僵,面上却不动声色,开口道:“好,就给你个痛快,两千两,如何?” 容老爷面色如旧,微微摇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还要给马儿找个好的新主人,你找到买主了吗?” 李真还在盯着玉马,刚才他看到玉马的一条腿从紫檀木的底座伸了出来,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眨了眨眼睛再看,果然,那条马腿又缩了回去。 这一幕让他顿时来了兴趣。 听到容老爷要找新买主,他就笑道:“这玉马不错,如果一千八百两我就买了。” 容老爷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沉吟道:“如果你能好好对待这玉马,一千九百两卖给你。” 李真刚要开口还价,就被花掌柜打断了。 花掌柜急道:“容老爷,你不厚道啊,卖给我要两千,还要找个好买主,怎么见到这个俊和尚,就便宜一百两了呢?” 容老爷解释道:“当然是这位和尚让人见之忘俗,能给我的马儿提供一个安稳所在。”说着,又对李真道,“和尚,如果你能保证好好收藏这马儿,我一千八百五十两卖给你。此外,你我两家再各给花掌柜五十两银子算作补偿,如何?” 这时,青君制止李真道:“别忙,让我先看看这玉马。” 李真点点头,看青君走上前去,站在紫檀木底座边,拿起玉马,看了又看,随后,朝李真点点头。 李真于是对容老爷道:“好,就按照容老爷说的价好了。” 花掌柜被人抢了声音,有些不高兴,小声道:“现在的和尚这么有钱吗?” 倒是龟虽寿小声嚷嚷:“买这个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玩。” 李真自然不搭理他。他对这玉马一见钟情,已经忍不住好好把玩。 交割了银两,李真拿起装玉马及底座的木盒同青君二人走出店门。 倒是容老爷难舍难分,跟着他们走了数十步,看起来很是舍不得玉马。 这时已近午时,李真三人打算去吃午膳,见容老爷如此,就邀请他同行。 容老爷原本沮丧的样子顿时精神抖擞,一行人到了酒楼,点了数道招牌菜,还要了几坛酒。 或许是心情不好,大部分酒水都让容老爷喝了,不一会,醉意上头,容老爷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了他为何要卖玉马。 原来这玉马是容老爷以前在陵川做官的时候得到的,尽管玉质不太好,他却爱不释手,是因为自从得了这马,仕途一直顺利。 不久前,他无意间发现玉马的腿不时伸出紫檀木底座,怀疑玉马成精,心里极为惶恐。 他的幕僚更是告诉他,这样的物件要成妖,往往会吸收主人家不知多少的精气,最好还是将它毁了。 51、域马 这下,容老爷更加惶恐不安。一边想毁掉玉马,一边又舍不得,却又怕玉马真的成精,祸害他,祸害家人,就想找个修行中人接手。 哪知不管和尚还是道人,都不愿意花大价钱买这匹玉马,他只好到花掌柜的古董店碰运气。毕竟玉马陪伴了三十余年,并不想毁掉,尤其这玉马本就是一匹古玉马。 好在,运气不错,竟然遇到了李真,而李真这个和尚又生的俊美非凡、宝相庄严、自带圣光。不管玉马有没有成精,将心爱之物相托,他很放心。 李真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再次打开木盒,将玉马拿出来,细细察看。 果然,玉马的眼睛灵动,确实像是活的。 就李真了解到的,古物成精除了吸收不知多少年的月华日精外,人类的精气神都是它的补品,容老爷害怕实属正常。 很多时候,物件上寄托了数代主人的喜爱、珍惜等诸多情感情绪,数百数千年过去,古物因缘巧合之下开了智,成了精。这样的精怪未必会主动吸收人类的精气,但无疑,精气会促进它的成长。 不过,万物平等,一旦开了智,就有生存成长的权利,李真决定好好收藏。 叫了辆牛车,将喝醉的容老爷送走,三人继续吃饭。 龟虽寿早就将一桌子荤菜吃的干干净净,还在嚷着没吃饱。 青君便又给他点了一桌子。 “你怎么不吃?”龟虽寿一连正经地问李真。 不过不等李真开口,他脸色一变,却又嬉皮笑脸地道,“你是和尚,当然不能吃肉了,嘻嘻嘻嘻。” 李真面皮抖了抖,没有开口。 青君忽然轻笑一声:“你是不是特别想打死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慈悲。” “哈哈哈哈。”青君放声大笑。 恰巧肥鸭上了桌,龟虽寿旁若无人地一手拿起,大口吃了起来。 李真叹气,这模样简直跟电视剧里的土匪一个样。 当天晚上,李真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一匹洁白无瑕长着双翅的马飞到他跟前,用正太音向他道谢: “主人,多谢你的收留。” “你是白天那匹玉马?”李真盘坐在蒲团上,看着如同天马模样的白马。 “是的,主人,我是域马族。” 白马还告诉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生出灵智。 此前两次,它都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可惜,即便如此,在怀疑它成精的时候,主人不是将它摔碎,就是将它投入火炉煅烧。 尤其那次煅烧,直烧了三天三夜,差点断送了所有的生机。 幸运的是,它保留了微小的玉心。 此后,又过了数百年,才又长成今天的模样。 不想又被主人发现异常,差点又被灭掉,所有修为化为泡影,前功尽弃。 毕竟,对于域马族来讲,一生只有三次成长的机会,渡过了这个劫难,才能获得天道的认可,成为生灵,否则就会消失。 李真恍然大悟,这天地间果然有大秘密,瞧瞧,就他,已经遇到了数个生灵。 大宋世界莫非还有什么特殊性不成?莫非是起源之地?源境? 不过,这想法也只在脑中一闪,随后便被抛诸脑后。 等再次见到青君,他问道“你知道域马族吗?” 青君点点头:“传承记忆中提到过域马族。域马族虽然人丁稀少,却能无视一切禁制,随意出入各种秘境,许多修行者都想拥有一匹。” “难怪会稀少。凡是太过强大、太过逆天的生灵都不可能人丁兴旺,会遭天嫉。当然,被修行者所害的也不可能少了。” 青君点头:“怀璧其罪,古来有之,不独独域马族。据说南海鲛人已经大多灭绝,连鲛绡都很难买到了。” “真有鲛人海中纺织鲛绡?” 青君笑笑,又道:“尽管每个修士都想收服一匹域马,但域马族生性谨慎,又能穿越时空,采用强硬手段不仅不会成功,还会导致域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修士同归于尽。” “那肯定要采取怀柔手段了。” “是的。但随着被骗的域马越来越多,域马族便不再用真身现身人间。” “化为玉马之类?” 青君点点头。 “不过,你是怎么看出那匹玉马不凡的?难道从一开始便怀疑它是域马族?” 青君点头:“有这个怀疑,并无法确定,碰个运气罢了。” “运气不错,那是个域马族的小正太。小僧已经决定帮它渡过马生大劫,视其为友。”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回家乡。 “你有没有听到‘呦呦’的马叫声?” 青君摇头。 李真笑道:“昨夜玉马入了我的梦,哦,对了,他叫骢骢,相当于人类孩童的四岁。”说着,从储物袋里拿出玉马,手掌贴着马背,输了几道灵力给它,希望对他的成长有用。 “多谢将机缘送给我,还普及了一番常识。这些都是小僧以前不知道的。” 青君扬扬眉:“本君用不上。” “说到玉马成精,我还亲身经历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不如你听听,看是不是同样为域马族?” “说。” “说什么?”龟虽寿伸着懒腰走了过来,“难道是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嘻嘻,我最喜欢秘密了。” “你怎么还没回去?” “三天才过了一天,为什么要回去呢。”龟虽寿翻了个白眼。 青君解释:“总共只有三天,具体选哪三天随机。” “阿弥陀佛。” “继续说。” 李真点头,继续往下讲: “长安城有个小官马侍中从祖上传下来一个宝贝,是只玉碗。 据说只要将这只玉碗盛满水,周边就没有蚊蝇。并且,这水能放一个月,既不变味也不减少。 若是有人身体不舒服,喝一口水会病痛全消,全身舒适,比灵丹妙药还灵验。” 龟虽寿听了,忍不住羡慕道:“真是个宝贝。我要是有只这样的碗,一定每天都用它盛水,再用这水给红玉洗澡,红玉一定喜欢。” 青君淡淡一笑:“你倒是知道宠孩子。” “马侍郎将这宝贝装在匣子里藏在卧室之中,很怕丢失。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肯拿出来用。 他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奴,活泼好动,因为长的漂亮,家里人都很喜欢他,并未教给他很多规矩。哪知这喜欢却最终害了他的性命。” 龟虽寿疑惑不解:“喜欢还会害人?” 李真淡淡道:“小奴胆大包天,竟然溜进卧室,偷偷拿了玉碗玩耍。一时失手,玉碗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当时马侍中不在家,奴婢知道后个个又惊又怕,唯恐因为失职被打死或发卖。 等回过神来,抓罪魁祸首,却找不到人。原来小奴知道自己闯了祸,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竟然找来找去找不到。 等马侍中回到家中,看到破碎的玉碗,自然勃然大怒,将家里的奴仆逐个拷打,询问缘由。 等知道详情后,更是喊着要杀了闯祸的小奴。 马府上上下下一连找小奴找了三天两夜,都找不到他的下落,简直要绝望了。 谁知第四天早上,一个婢女打扫房间,发现床下有根紫色衣带。她扯了扯,将衣带扯出来,发现竟然是那个小奴的衣带。而他正手脚着地背撑着床,动作诡异。 从玉碗碎掉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三夜,小奴不吃不喝,气力竟然还没有衰竭,仍然面色红润。 马侍中听到汇报,赶紧过去看了看,很是大吃一惊,说:‘和他这副奇怪的样子相比,打碎玉碗都是小错了。’随后,就让人打死小奴,扔到乱葬岗。” 龟虽寿再次困惑:“为什么要打死小奴?三天不吃不喝还有力气不好吗?” 青君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解释道:“这是因为世俗之人都害怕与众不同的人。所以啊,以后你若去了尘世,千万记得不要让自己鹤立鸡群。否则,必将大祸临头。” 龟虽寿虽然不解,但还是点点头,不明白便记在心中,总有领悟的一天。 他忍不住又问:“君君,你说玉碗真的是小奴打碎的吗?怎么感觉是个阴谋。” 青君嘴角弯了弯:“哦?你也知道阴谋论?” “首先,人人都知道马侍中有一只神奇玉碗,是个宝贝。有没有人试图夺走呢?肯定有吧?甚至有权势很大、马侍中抗拒不了的人也觊觎着这只碗。” 青君点点头:“继续。” “既然藏在卧室里,一个小奴怎么可能轻易找到?就是找到了,匣子能轻易打开?这里又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玉碗被掉包了,另一个就是碗本来就碎了,小奴及家中的奴婢都是替罪羊,马侍中鞭打他们不过是想宣扬出去自己的玉碗碎了而已。可惜那个小家伙了,白白丢了命。”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玉碗成精了,碎了之后附在小奴身上,这才导致小奴身体发生异变。可惜,小奴还是被弄死了,无法确认。” “所以,神君以为这玉碗有没有可能也来自域马族呢?” 52、缘尽 青君听了这个玉碗的故事,微微皱眉,神色莫名地看向李真。 许久,他才道:“小奴死里逃生,另得机缘。向死而生本就神秘莫测。” 龟虽寿听得满头雾水,瞧瞧青君,又瞧瞧李真,挠着头:“不是说小奴被打死,丢去乱葬岗了吗?死里逃生?难道没被打死?”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个什么马侍中,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彻底打杀小奴,绝不可能给他留一口气的。” 青君冷冷一笑:“人类奉行的从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在马侍中发现小奴三天三夜不食不睡便没想过放过那孩子,更别说他若是另有谋算,非杀了小奴灭口不可。” “对呀,就是如此。”龟虽寿猛地一拍桌子,力气之大将上面的茶壶盖都给震的跳了几跳,“哎,人类对自己的幼崽真残忍。”说着,还摇了摇头,憨厚的脸上满是“真是不可理喻”的表情。 李真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解,难道妖修界早就进入“文明、友善、团结、互助”的新时代了?早就不是仙侠小说里那种只凭拳头强弱决定地盘大小与地位高低的原始妖修界了? “后来呢?”龟虽寿又问,“后来小奴怎么会逃了一命?难道他遇到贵人了?” 青君目光淡淡地望向李真,他对贵人厌恶无比,告辞。 李真勾勾嘴角:“后来啊,后来小奴的师父路过乱葬岗,听到了小奴的呻吟声,将他救了回去,带着他离开了长安,去了岭南。” “岭南?咦,小和尚你不就是在岭南出家吗?难道你就是那个小奴?一定是!”龟虽寿眼睛睁得老大。 “阿弥陀佛。” “你的命数的确变了。生命线断了两次,却不知因何原因又每每被接续上。很幸运。” “哇,是谁这么了不起?你师父吗?”龟虽寿端起茶碗咕噜咕噜喝完,抹抹嘴,继续追根究底,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告诉你。”李真挑挑眉。 龟虽寿顿时泄了气:“难道你要让我在湖底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想一年,明年放风的时候才能知道?太,太残忍了。我要和你绝交。你一定是个假和尚,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哼。” 青君摇头轻笑,却没有说什么。 “忽隆隆——” 雷声过后,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这时三人才发现室外已经漆黑一片。 “乌云罩顶,哇,情况不妙。”龟虽寿跑到门外,站在屋檐下,仰头看向天空。 青君皱皱眉,背着手,也望向空中:“怪哉,这分明是暴雨倾盆的征兆。” “你知道最近几天本不该下雨?”李真也问。 当前是小麦灌浆的关键时候,若是多雨少晴,产量定然降低。再说,此时的小麦品种可不是后世那种经过一代代实验室培养的抗旱、抗病虫害、抗倒伏的高产优良品种。一旦减产,离饥荒就不远了。 “我去看看。”青君身形一晃,化为遁光往闪电处而去。 龟虽寿一副逃学中二少年一样,见青君离开,往竹榻上一躺,翘着二郎腿,将手里捧着的水泡举到眼前,逗弄里面的红玉。 红玉甩着布满红鳞的尾巴,吐着泡泡,对他的一举一动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儿子,你不爱爸爸了……”龟虽寿捂着胸口,满脸哀伤地冲着红玉说,大饼脸都要贴到水泡上了。 李真看得辣眼睛,尤其龟虽寿头顶的那根冲天辫,也只有五岁以下的孩童才会梳同样的发型吧。 本来化形后的相貌就很普通,平凡之中带着五分憨厚,再配上这发型,简直让人想自戳双目。 “若想当爸爸,最好换个发型。”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最终,李真还是犯了嗔戒,如此建议。 “哼。”龟虽寿自认还是个宝宝,并不想搭理提出糟糕建议的李真,一个和尚,懂什么发型?!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真见此,默默念佛,不再开口。 一直等了两个时辰,还未见青君归来。 李真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出院子,冲着仍然电闪雷鸣的地方飞去。 头顶是雷霆闪电,身上是狂风暴雨,饱受摧残的灵气罩始终任劳任怨,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软弱。 还未靠近雷霆发怒之处,李真就不得不停下脚步。 高空雷池中间,一个雪白的庞然大物正吞吐着一道道紫幽幽的雷霆。忽明忽暗中,可见其狰狞的头颅,锋利的门牙。 足有百分之三十的雷霆被吞噬,其余部分哪怕击打在其躯体上,也没造成任何伤害。 倒吸一口冷气,李真不由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怪物?” “你怎么来了?”青君飞身过来。 李真四处望望,才发现周围有不少修为高深之人,或许还有化形为人的妖隐于其中。 “见你出来久了,恐你遇到意外。” “无事。是冰蚕在渡劫。” “冰蚕?”是他那只吗?不是说去闭关了,这么快就渡劫了? 想到可能被骗,李真有些不好受。冰蚕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相熟的智慧生物,虽然自己的作用只不过是个宿主,平时也没怎么奴役对方,但关系也还算友好吧?怎么连今日渡劫都不通知自己? 压下心中的不快,他望望不停劈下的紫色雷霆,暗想,这不会是化形天劫吧? 渡劫的场面其实并没什么好看,除了能感觉到天地威压,嗅到雷霆放射后的臭氧味,皮肤表面还酥酥麻麻的,这自然是空气中的残留电力作用在汗毛上的感觉。 第一次亲身体验妖修渡劫,李真感慨万分,果然与人类不同,相较妖修,人类躯体实在脆弱。 雷霆闪烁,映在围观修士的脸上,如真如幻。 眼睛余光无意中瞟过一张人脸,他惊讶地张大了嘴:“是他?” “谁?”青君也望过去。 “云远公子。”李真道,“在莆田见过一面,似乎来自南海。” “南海?什么宗派?剑宗?” “剑宗?剑修?” 云远皱眉看着雷池里肆意翻滚的冰蚕,暗骂一声“小混蛋”。 契约两百年,总算看到它化形成人的一天。不知道它会选个男身还是选个女身。哎。 感觉到两束目光直直看着自己,云远回望过去,在看到李真的时候,愣了愣。 李真冲他微微点头,他也点头示意:“竟然是在鬼园遇到的小和尚。” 那一次冰冰偷偷溜出宗门,闯下不少祸,还是他给兜底的。对总能找出各种理由离家出走的冰冰,他早已经习以为常。若是哪段时间特别听话,特别乖顺,反倒要受不了,忍不住疑神疑鬼,怀疑对方闯了大祸。 若是李真知道两者的关系,一定会说这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雷霆渐渐停歇,乌云散去,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豆蔻少女从天而降。 她长的欺霜赛雪,一双眼珠灵性十足,如同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水银。 刚一着地,冲着头皮光光的李真,她举起右手挥了挥:“李真!我是冰冰,我化形了!” 李真见她满脸笑容,心里苦涩,感情这臭丫头对自己说的没几句实话。 这时,云远走了过来,见两人正“含情脉脉”地对视,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忍了又忍,才对冰冰喊道:“小混蛋,有没有伤?”说完,白了李真一眼。 冰冰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到云远跟前,抱住对方:“小云云,我变成女人了,你欢不欢喜?嘻嘻。” 云远神情顿时变得柔和无比,如同冰雪消融:“欢喜,自然欢喜。” “要不要喜极而泣?”冰冰直起身,双手捧着云远的脸左右摇晃。 “不至于。”云远伸手拍掉她作怪的手,没好气地说,“对了,你怎么认识小和尚的?” 冰冰眼珠一转:“那个……就是认识了呗,没什么大不了。” “说,是不是你偷溜出来的时候认识的?” “哎呀,你说是就是了。我以后不和他打交道了还不行吗?你可真是。”冰冰握住云远的手晃了晃。 “你说的,要记住。” “记住,一定记住。”又小声道,“当我不知道你是嫉妒人家美貌似的,切。”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最好,最优秀,最了不起,最天才。” “这还差不多。” 李真见两人关系如此亲密,是自己从未享受过的待遇,情绪有些低落。难道自己人缘这么差,毫无吸引力?有些失败呢。 回想起在鬼园,他看到的灵虫是荆棘模样,忍不住苦笑,感情那会冰冰就在骗自己,根本没打算同自己相认。而在大陶安国的时候,是没有办法,才同自己相认的,是情势所逼。 “哎。”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李真转身悄悄离去。 若推测不错,自己同冰蚕的缘分已尽,以前签订的契约肯定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契约灵兽的主仆契约,而从武侠小世界到了这里,无论何种契约也已经失去作用,毕竟天地规则已变。 失落是真失落,但这种失落只是没有满足占有欲的失落,而不是因为感情深厚却落寞离散的失落。李真从来都知道,不管到什么世界,最重要的是大脑,是自己精通的技艺,而不是金手指,可契约的灵兽、神器、系统、空间之类。 53、神乎其技 回到青君住处,龟虽寿已经带着红玉回了湖底,继续被禁足的生活,整个院中寂静一片。 李真开口告辞,打算回去闭关数日,稳稳心境。青君更有神庙的事亟待处理,两人便散了。 半月过后,青君找上门来,见李真正对着院中的昙花发呆,忍不住好笑。 “有什么想不通?” 李真便将与冰蚕的往来说了一遍,完了以后,唉声叹气道:“我并不是认为她薄情,也不是觉得被她渣了,我们并没有深厚的感情。我只是怀疑,作为一个男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吸引力?没有一个女人对我心动?” 青君奇怪地看着他:“你打算还俗了?” “啊?没啊。做和尚挺好。” “那你为何要纠结有没有女人对你有情,对你动心?” “和尚,对啊,我是和尚,完全没必要考虑这个问题。”李真恍然大悟,敲了敲脑袋,放声大笑。 对此,青君很不能理解,也不是很想了解,想到此行目的,便道:“前段时间认识了几位有意思的人,不如跟我去会会他们散散心?” 走出迷障的李真心情极好,对点破的青君态度更是极好,点头道:“去。不管去哪里,小僧都乐意奉陪。” “善。”说着,走近几步,按住李真肩膀,化为遁光往东南方向而去。 不一会两人便在一片密林前落地。 跟着青君三转两转,眼前的繁枝密叶层层分开,露出水雾蒸腾的水潭,而水潭中央的小岛之上烛火摇曳,似乎是处庄子。 刚走到水潭边,李真就听到一声朗笑,有人高声道:“贵客临门,小冉,你面子不小啊。” 李真望过去,就见一行四人迎了出来。 其中一位拱手道:“在下此处庄主冉从我。两位能来,真是蓬荜生辉。来来来,介绍一下,宁采,画师。柳成,书生。郭轩,医师。” 冉从文约莫二十八九岁,身材健硕,颇似“梁家仁”版的乔峰,尽管面目寻常,却颇有男儿魅力。 宁采,二十四五岁,生的斯文俊秀,挺拔如松,英气勃发,分明是一枚大好男儿。 再将视线转向另外两位,叫柳成的下巴时时微抬,眼神桀骜,看得出很有傲气。至于郭轩,则平和可亲,面团似的脸上长着一双锐眼,偏偏又因眼角微弯,给人一种时时带笑之感。 两人均微微颔首,以示有礼。这两位都已过而立之年。 “走这边。” 在冉从我的引领下,众人穿过一片蒲苇,来到泊在码头的两层画舫。 上了画舫,站在甲板上,凉风拂面,而画舫似有翅膀,在水面滑翔,飞也似的划到中央小岛的码头。 “诸位,请。” 冉从我一马当先,下了船,引着众人快步走入灯火明媚的屋宇中。 屋宇层层叠叠,处处雕梁画栋,装饰的华丽非凡。 尤其宴客的客厅,更是金碧辉煌。 你瞧四面角落,分别树立着一人高的灯架,灯架顶端的圆盘里放的并不是蜡烛,也不是油灯,而是拳头大的夜明珠。 仰头望向天花板,半空垂挂着串串明珠,哪怕是夜晚,也将偌大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这还不算,龟鹤延年铜香炉里袅袅飘起阵阵香气,唯余灰白的沉香屑。而案几上摆满山珍海味,干鲜果品,横跨南国北疆,非一般人可为。 当微风吹入室内,将串串明珠扬起,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悦耳犹如击磬。 酒过三巡,冉从我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拍着宁采的肩膀,高兴道:“阿采画技精湛,又完成了一副《竹林会》。” 李真尽管不明所以,也看得出冉从我流露出的真心钦佩与赞美,当然还有以其为荣的自豪感。 反倒是宁采,细声细气地自谦:“精湛尚算不得,熟练而已。”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冉从我便一脸认真:“阿采,莫要谦虚,如果你的画都只能称之为熟练,那世上就没有技艺精湛的画师了。你总是如此谦逊该如何是好?”说完,扼腕叹息。 柳成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既然画好,何不拿出来让大家一同品鉴品鉴?” 没想到他一个文人,说话如此粗鄙,这不由让李真侧目。但其他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实在怪哉。 宁采还没说什么,冉从我就兴奋地站起,从一个大木箱里拿出一卷画。 他乐颠颠地将画展开,挂在大屏风上,让大家欣赏。 众人举目看去,见画上七人或坐或卧或站,个个神色不同,却将阮籍的肆意、嵇康的从容、山涛的彬彬有礼、刘伦的放荡不羁、向秀的俊逸、阮咸的旷放、王戎的通达表现地酣畅淋漓。 众人忍不住赞叹连连,这确实是一副好画。 偏偏柳成与众不同,昂首道:“这幅画布局还成,就是缺乏意趣,不如让我来略施小计,不动笔,略略修改一下,若何?” 李真不由瞠目结舌,这柳成还真是出人意表。 宁采好奇地问:“真的不用动笔就能修改?” 柳成傲然道:“不错。不仅不用动笔,还不用动色彩。” 宁采面色微红:“不知柳兄技艺如此精湛,在下惭愧。” 柳成笑笑,并不多言。 反倒是冉从我有些不高兴,气呼呼地道:“不动笔、不动色彩,不可能吧,没这样的道理。” 一直坐着不声不响的郭轩也插嘴道:“柳兄多年不见还是老样子,总要表现地与众不同,这……这也算一种病症了。”声音越说越低。 李真莞尔。 柳成毫不介意,高声道:“不如就此打个赌,五十两银子?” 冉从我一拍巴掌:“赌了。就瞧瞧你怎么改!” 郭轩道:“我来做保。” 三人击掌为誓。 随后,柳成大摇大摆地走到画前,身体一晃,竟然失去了踪迹。 郭轩忙站起身来,走到画卷前,来回抚摸观察,自然全无发现。 李真也跟着凑热闹,不过他是放出神识寻找,竟然在画上阮籍身边看见了柳成,不由吃惊地睁大眼睛。 柳成似乎正同画中的阮籍讨论什么,不知是不是戳中了阮籍的心事,惹得阮籍仰头长啸。 就在这时,柳成的声音传来,喊道:“冉兄,我是不是没有动笔动色彩?” 冉从我无奈:“是。可你没说进入画中修改啊。” 又过了一会,柳成从画里出来,抹着额角的汗道:“唉,工夫不到家,只改了改阮籍,其他便无能无力了。” 众人举目望去,见原来低头弹琴的阮籍正仰天长啸,神色悲愤。 宁采叹道:“确实与我画的风格大异。” 柳成沾沾自喜地走到冉从我跟前,手一摊,道:“五十两,只收现银。” 冉从我皱了皱眉,拿出个钱袋丢给柳成,道:“收好。” 柳成乐滋滋地接过,将钱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便放下杯子洋洋得意地道:“如何,服了吗?” “不服!”没想到冉从我与郭轩都这么说,“你分明钻了空子。” “那你为何将赌银给我?”柳成嗤之以鼻,“给银子不是认输?” 冉从我摇头:“自然不是。听说你儿子要入学,那是我给大侄子准备的束脩。” 柳成顿时怒视着冉从我:“竖子,耍我。” “不算。”冉从我一摊手,“不过今晚的主角不是你,而是我们的贵客神君大人和无花大师。” “不知无花大师有什么神通,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 “呃……”到目前为止,李真还没有看出这几个人究竟什么来头。 见众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好挠头道:“小僧是和尚,神通自然与佛有关。一为诵经,能产生佛光,助人轮回;二为掌法,可驱邪除魔。” “魔?果然世间有魔吗?”几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谁见过?我以为是没有的。”柳成轻哼了声,振振有词,“俗话说的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谁见过?” 几人一时无法反驳。 不成想宁采轻笑一声,仍然细声细气地道:“父母你是见过的,自然是真的;祖父母你也是见过的,自然也是真的;然而,你曾祖父母,曾曾祖父母……老祖宗,全都没见过,难道他们都是假的吗?” 冉从我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将大腿拍的“啪啪”作响。 再看郭轩,正垂着头,用袖子捂着嘴无声大笑,其情绪过于激烈,以至于身体一抽一抽的,宛若中风。 李真同样想放声大笑,但多年严格的佛门教育深深镌刻在每一个身体细胞里,让他忍下了这股冲动,只是双手合什,淡定道一声:“阿弥陀佛”。 席上只有青君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理解笑点为何。也对,他的祖宗都是普通蛇类,早就化为尘土,与天地合一了。 至于当事人柳成,满脸怒容,双眼有些赤红地望向宁采,语气恨恨,但偏偏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你,无耻小儿。” 宁采耸耸肩:“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对,从逻辑上讲一点错也没有。若不然,能把口齿伶俐,向来得理不饶人的柳成气成蛤蟆样吗? 冉从我恨不能抱起宁采狠狠亲一口。刚才的打赌输的他实在不服气,宁采分明用了同样的手段报仇雪恨了。 当然,他也刻意忽略了宁采或许是为了反击柳成。谁让柳成臭嘴,毫不留情地批评宁采的画不登大雅之堂呢。 54、鱼脍 柳成几次都想拂袖而去,但偏偏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记得接到冉从我的帖子后,凡事压他一头的大才子苏澹之,知州贺华年,白马寺圆通大法师,全都不止一次上门,表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交换那张请帖。 好在,踏入修行数年的他并未目光短浅地将之交易出去。 既然那些大人物对来这里如此趋之若鹜,甚至不惜付出昂贵代价,他柳成岂会不知机会难得? 故而,哪怕有些不快,他却也不愿匆忙离去。最起码,冉从我并未对他有恶感,还愿意照拂他儿子,不是吗?再说,恃才为傲本就是他的性格! 好在,李真委婉地转移了话题,缓和了略微尴尬的气氛。 众人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尤以天南海北的各色美食特产为最。 郭轩因为行医,走遍了大江南北。他将席上夜光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捋着胡须道:“数年前,我前往广州府行医,在那里客居数载,曾有幸参加过鲜鱼脍之筵。”说着,讲了一个有关鱼脍的故事。 郭轩的朋友南洲,是广州府的一个奇人。 他虽然是个文人,却十分喜欢下厨,更爱美食。尽管有人以“君子远庖厨”来讽刺他,也毫不在意。 他会的菜式很多,最拿手的却是做鱼脍,即生鱼片,刀工尤其精妙。 每当他做这道菜的时候,先拿出青色磨刀石,在石面上洒点水,将刀刃放置在石面上用力上下摩擦。等到磨刀石流下大量青灰的乳液,刀刃雪亮时,就用指腹刮擦刀刃,感觉锋利无比才算准备妥当。 常用的刀是他偶然得来的,约莫一尺来长,三指宽,刀身乌黑如墨,不见锋芒,刀柄用某种鱼皮包裹,平时收在同样质地的刀鞘中。 当挥刀开始片鱼,刀锋滑过鱼肉的声音响亮轻捷,如同音乐一般。而他的动作娴熟又轻盈,技术精湛地近乎于道。 片好的鱼片摆在白瓷盘里,像绉纱一样轻薄美丽,轻盈得吹弹得破,却又因鱼肉的肌理看起来丝丝缕缕,似断非段,似连非连。 广州府文人圈子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许多人都知道南洲,也知道他有一手精湛的片鱼片技术。 这天,郭轩受邀前往南府做客,带了些青梅酒佐餐。 仆从引着他走进宴客的花园,发现客人有些多,足有二三十人。 花园开阔的地方铺着竹席,客人全都席地而坐,三三两两,围成一团。 席上案几不高,盘坐刚好高过肘部,上面摆着果盘。整个宴会布置地颇有魏晋遗风。 郭轩也来到指定的席子上脱掉鞋子,围着案几盘腿坐下。 客人们都穿着布袜坐在席子上,不知有没有脚臭? 此时虽然已经立秋,但秋老虎还很厉害,常让人汗流浃背,那总穿着布鞋、布靴的体面文人出门做客脚上不可能清凉无汗如洛神吧?不臭似乎不太可能。好在大家就坐的地方有树木遮阳,不远处的荷花池里荷叶如云莲香不断,对遮盖脚臭有些作用。 郭轩正出神间,坐在旁边的一个白衣男子轻轻推了推他,低声道:“快尝尝这个‘越王头’,以前只在描写物产分布的书上读到过,新鲜的还是头次见。” 郭轩一愣:“什么‘越王头’?” 男子指指面前案几上一个乳白色的圆形果实,道:“呶,就是那个。” 郭轩盯着看了看,越看越像去了壳的椰青。 男子又指着上面一个钻好的孔,热心地建议道:“兄台,你顺着这个孔就能将里面的汁水倒入杯中,快尝尝。” 郭轩一看,不错,确有个小拇指粗细的孔。他将里面的汁水倒出来,拿起喝了一口,这确实是椰子汁。 男子见他沉默地喝着椰子汁,问道:“味道不错吧?我尚是第一次喝。” 郭轩忍不住问道:“这不就是产在琼州的椰子吗?怎么叫‘越王头’?” 男子哈哈一笑,道:“这个果子对于中原地区的人来说,比较稀奇罕见,估计就编了故事,穿凿附会吧。” “什么故事?” “传说是这么说的,昔日南方的林邑王与越王有仇怨,就派刺客去刺杀他。那刺客功夫了得,杀死了越王,还割了他的头,并将头挂在树上。哪知道,那头刚挂上去就变成了椰子,所以又叫‘越王头’。” 男子讲完故事,喝了一大口椰汁,又道,“书上说椰子果实有西瓜那么大,喝了里面的椰汁,容易醉倒。我倒要试试,会不会像喝酒一样醉倒。” 古代交通不便,琼州一直是野蛮的流放之地,即便有物产能运到中原,也会十不存一,尤其是不耐储存的水果。见得少了,就发挥想象,将故事当成事实。类似的情况不少。 不过郭轩可是知道椰汁是不醉人的,糖分低,不含酒精啊。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到有人高喊:“来了,南洲来了!” 客人们随之一片喧哗,就像名伶登台一般。 郭轩定睛一看,两个仆人正抬着一个案桌走了过来,停到了人群中央的空地上。案桌上是座冰山,上面摆放着几条刚宰杀洗净的鱼,条条都有三尺多长。 南洲头缠幞头,一身玄色短打,手提一把薄刃跟着走到案桌边,那薄刃想来正是他片鱼片的刀。 放下刀,南洲拱手围着中央的案桌朝着四面围坐的客人团团作揖,口中道:“在座诸位都是我的友人,大多听说过我最善于片鱼片。今天,我专门设宴邀请诸位前来,就是让诸位一饱眼福,也一饱口福。” 话音未落,人群一阵哄笑。 “不错,既饱眼福,又饱口福,南兄真我等之知己良朋也!” “然也,然也,当浮一大白!” 南洲微笑致敬,又道:“那我不多说了,就先片鱼片,以飨诸位!” 邻座男子与郭轩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今天的宴会竟然是南洲用来显摆片鱼片技术,不由失笑。 南洲这样的行为显然有悖时下文人奉为圭皋的“谦逊”、“虚怀如谷”等处世之道,这张扬自信的举止难怪会被不少人质疑、诟病。 这边郭轩还在沉思,那边南洲已经开始做鱼脍了。 他先是将鱼头斩掉,片下鱼皮,抽掉鱼脊,再将鱼身两侧靠近鱼鳍的鱼骨切掉,得到一整块鱼肉。 将鱼肉放入冰柠檬水里浸泡一下,拿出沥水,放在案板上,南洲手里的薄刃如分花拂柳,发出“嗤嗤”的声音,那是刀锋与鱼肉肌理的对抗。 不过弹指,片片薄如蝉翼、白中透粉的鱼片一字排开,被摆放在旁边的碟子里,鱼片边上还有佐餐的青梅酱,一小撮萝卜丝及一片青柠檬。 南洲对自己精湛的技术得意不已,看到另外两条鱼,眉头一皱,招手叫来管家小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管家指挥着仆人抬来一个一人高的架子,架子中上部、三分之二的地方是个十字型支架,各有固定支点。 将一条鱼固定在上面,正要开始切割,忽然狂风大作,乌云聚顶,眼看着暴雨就要降下。 在座诸位客人慌忙站起身来,穿上鞋子,如同无头苍蝇,乱转着寻找避雨之处。 南洲只好放下刀。 就在这时,一连串炸雷在他头顶响起,那片好的鱼片好似也受到了雷震,从碟子里震了出来,恰好一阵风吹过,那鱼片竟然化成蝴蝶随风飞走了。 再看另外两条鱼,不知何时,居然也消失不见了。 眼前这一切清晰无比,南洲抬起头,望望天空,发现风停了,云不见了,雷也消失了,天空一片清朗。 来参加宴会的人这会镇定下来,都跑过来帮着收拾被风吹倒的案几,翻倒在地的果盘。只有南洲正呆呆地站在鲙鱼的案桌边。 然而,鱼片化蝶飞走及头顶打雷的怪事,让南洲大惊失色,惶恐不安,站在案桌边止不住的颤抖。 郭轩这桌已经收拾好,见南洲一副魂不守舍、害怕不安的样子,走上前去:“南兄,你脸色不对,被雷惊到了吗?要不早点散了吧,相信今天来的各位能体谅。” 南洲见是郭轩,死死抓着他的手臂,道:“你看见了吗?” 郭轩奇怪:“什么?” “蝴蝶啊!” “什么蝴蝶?哪里有蝴蝶?”四处望望,什么也没看到。 南洲如同发狂,扯着头发道:“好多蝴蝶!鱼片变的蝴蝶!好多好多,全都飞走了!” 郭轩奇怪地看着南洲,心里却在想老南也才近不惑,怎么眼睛昏花至此? 南洲见郭轩一脸怀疑的样子,烦躁不已,一边团团转,一边喃喃低语:“鱼是龙族的子民,莫非因为我杀鱼太甚,引来龙王的警告了?风雨雷电总是常伴着龙出现而出现啊。” 郭轩不解,一时无语。 突然,南洲大喊一声:“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龙王给我的警告,让我以后少杀他的子民,更不要让他的子民遭受千刀万剐之刑。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封刀,再不做鱼脍了,想来这样就能减少我的罪孽。”说着,不再害怕,仰天大笑了几声。 这时,其他的客人也走上前去,围着南洲,问发生什么事了。 南洲低声说了,众人惊呼不已,有相信报应的,有认为他眼花的,但全都对南洲封刀惋惜不已。 55、奇僧 “这些人之所以惋惜,大概是怕此后吃不到如此美味的鱼脍了吧。”宁采细声细气地笑,让李真陡然想起玩线团的猫咪。 郭轩举着夜光杯轻笑摇头。 “说完美食,再说说美酒。”冉从我挑了挑眉,“冉某好酒,收集了各种古法酿酒。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种前朝古书上记载的酒。”说着,一拍手掌。 很快,数个身披轻纱的貌美婢女各端着一面一尺宽的甜白瓷圆盘走向席上的客人,并放在客人面前的案几上。 玉色长毛厚毯上摆设的玄色案几漆面光滑,上面用金粉描画着略显抽象的青鸟及花草,像是西汉风格。案几所用木材是某种奇特树种,散发着丝丝香气,非檀非麝,却让人头脑清明。 甜白瓷的玉白与案几的黑亮相映成趣,瓷盘内一枚拳头大的翠绿椭圆物体更添加了一分生机与活力。 “这是什么果子?像是枣核。”柳成闷了许久,忍不住开口。 青君难得开口,瞟了一眼,淡淡道:“既然小冉提到古法酿酒,这东西许是青田核。” “青田核?”不解的不止李真一个。 冉从我抓耳挠腮,满脸得意洋洋,却又死死hold住,是那种路上捡了一大块狗头金,只能偷偷摸摸藏起来,不能四处显摆却又非常想显摆的样子。 青君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开口。 宁采只好将目光投向冉从我,满脸都是“想知道,好想知道”。 “怕了你们了,一个个求贤若渴的样子,哈哈。好了,不卖关子了,这就说给你们听。”冉从我轻咳了声,眉飞色舞,“正是青田核,西域乌孙国的特产。青田树的果实烂掉以后,将里面的核一分为二,注满凉水,就能化水为酒。最大的青田核能装六七升水,这种方法酿成的酒便称之为青田酒。” 将这酒的来历稍一讲解,他便猴急地道,“快,赶紧将青田壶里的酒倒出来,尝尝味道。不瞒诸位,为了准备这次聚会,冉某准备的这些酒水果品美味佳肴,私下并未来得及品尝呢。” 李真暗叹,这冉从我还真是个实诚的铁憨憨,竟然将家中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宴客,这可是后世人差了十数个世纪的距离。 因为无花和尚的到来,席上的酒都是素酒,也就是低度数果酒,而不是经过蒸馏、杀菌的高度数荤酒。当然,更不可能是那些用肥肉酿制的玉冰烧、羊肉酿制的羊羔酒之类的荤酒。 这也让李真忍不住想尝试一下,毕竟这酒在现代早就失传。 所谓的青田壶,自然是指青田核了,纳酒水于内,可不就是“壶”嘛。 酒水倒入酒盅,大伙一起举杯:“饮胜!” 将酒一饮而尽,李真只觉得口中有些桃香,有些木香,还有微微的苦味,同啤酒的味道相仿。 “咦,居然是这个味道。说好的酒味浓郁醉人呢?”冉从我失望地摇头,“世人果然惯常穿凿附会、人云亦云。这酒还不能存放,需要即注即喝,否则会变苦,难以下咽。诸位,若是喜欢这个味道,还请莫要客气。” 宁采喝了一口,微微一笑:“酒水虽不甚好,但可以解渴。溽暑之时,加些冰块、鲜果,想来味道更佳。” 李真差点要冲他竖大拇指,古人可比现代人会享受多了,享受的同时还讲究风雅。 柳成摇头晃脑地道:“酷暑之时,用荷叶盛放酒水,拿簪子刺破叶面,使得酒水顺着叶柄顺流而下,这样得来的酒水据说有莲香,清冽之味,胜过泉水。这酒还有个雅号叫碧筒杯。” 宁采点头:“确是清雅。” 一提到清雅,众人七嘴八舌,从曲水流觞一直谈到唐人夜宴,好不热闹。 只有青君仿佛喝醉一般,支着脑袋,眯着眼睛,静坐于案几前,似乎周边的热闹全与他无关。 酒宴又过一轮,冰盘早已升至头顶,众人意犹未尽,竟然全没有离去的打算。 “郭轩,你四处行医,还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冉从我举着锡壶给自己倒酒。 郭轩看着他,眼神一闪:“有啊。郭某一友人在西湖游湖,忽然一阵疾风吹过,将盛酒的锡壶吹倒,掉进了西湖里,忍不住道:‘惜乎锡壶落西湖’。” 柳成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屑,但没有贸然开口批评,万一郭轩是无中生“友”呢? 冉从我拍桌大笑:“不会是你吧,老郭?” 宁采也笑,只是很秀气。 至于李真,自然是道一声“阿弥陀佛”。 郭轩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在听到李真念佛的时候,心思一动:“那我就讲个和尚的故事。” 大概十年前,自认为医术小成的郭轩去了川中行医,来到了锦官城。 川蜀一代的人崇信佛门的很多,但他们信奉的不是佛祖,而是所谓的佛祖在人间的行走,一个名为释难陀的和尚。 有关这个和尚的传说很多。 有人说他水火不侵、穿金石而不伤。有人说他能预言吉凶兴衰,还有人说他能起死回生,总之,不是凡人。 郭轩自然也很好奇,但两人之间却从来无缘得见。 一连在锦官城呆了三年,随着神医名头被传扬出去,郭轩越来越被大户人家、世家贵族奉为上宾。 有一次,他应邀赴宴,总算见到了传说中的释难陀。 宴席设在苏大户家中,为的是庆贺苏大户的两个儿子考中进士,在京都等着派官。 除了三天的流水宴,自然少不了邀请亲朋好友好好热闹一番。 这个年代娱乐不多,为了娱乐花费向来不菲,不是谁家都能支付得起。 或许也因此,除了菜肴精致外,苏大户并没有准备歌舞奏乐。 酒过三巡,众人便有些醉了。 “释难陀,释难陀在哪里?”一个中年书生努力睁大醉醺醺的眼睛,晃着脑袋在人群中寻找释难陀。 没错,这会设宴聚餐可不像后世那种几个人、十几个人,而是数十个人,甚至上百人。 烛光闪烁,在一众乌发中,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尤为显眼。 中年书生踉跄着走了过去,死死拉住对方的手:“释难陀,你真是释难陀?” 释难陀生的很寻常,个头不高,浓眉大眼,身形壮硕,像农夫更甚于像高僧。 “阿弥陀佛。” “我不相信你是活佛。”这人冲着释难陀打了个酒嗝,喃喃道,“来,证明给我看。不,是给我们看。”说着,回头冲其他人喊了一声,“诸位都想见识一番,对不对?嗝——” “对,要看,要看。”众人挥着拳头,群情激愤。 郭轩知道这是喝多了酒,酒意上头,情绪为人所乘,跟着瞎起哄,平时可没人敢这么干。 不说释难陀究竟有没有真本事,就他手下的那些和尚,以及依附于他的势力也让人不敢惹啊。 好在,释难陀并未见怪。 他双手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既然想看,那和尚就玩个戏法。”说着,伸长脖子,用手掌冲着脖颈比划了一下,“谁有刀,来,把脑袋砍下来。” 众人傻眼了,犹如一盆冰水泼到头上,立刻冷静下来,恢复了清明。不知所措地相互看看,又看向释难陀,以为对方故意说笑。 见气氛僵住,释难陀微微一笑,对跟来的弟子道:“你来砍。” 弟子点点头,拿出一把刀,竟然真将头砍了下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全身冰冷,如处寒冬。本是为了件喜事赴宴,席上竟然发生了杀人的凶案。 不成想,释难陀的身体站了起来,双手捧着脑袋,哈哈大笑。发出笑声的分明是嘴巴。 众人大惊失色,没人敢弄出动静。 释难陀轻叹一声:“还是挂在柱子上才看的清楚。”说着,双手抱着脑袋,走到柱子前,用钉子钉住耳朵,将脑袋挂在了柱子上。 众人望过去,见一颗圆溜溜无发的头颅挂在上面,眼睛还一眨一眨的。再看脖子处的创口,并没有鲜血流出来。 呆愣当场,席间安静犹如坟墓。 无头身体似乎并不在意,重新在酒席上坐下,端起酒杯,往脖子里灌,柱子上的脑袋还微微摇晃,嘴巴更是吧唧吧唧作响,还称赞道:“果然好酒,是五十年竹叶青吧。” 没人敢回答,人人瞠目结舌,作为主人的苏大户更是面色发白,而那个拉着释难陀表演戏法的中年书生早就钻到案几之下躲了起来。 见无人应答,释难陀仿佛摇了摇头:“无趣,实在无趣,不如饮酒!”说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脖子倒竹叶青,越倒越多,似乎便是越喝越多,人也越来越醉,挂在柱子上的脑袋面红耳赤,犹如长在身体上一样。 一边倒酒,释难陀还一边打拍子哼曲,只不过打拍子的双手与哼曲的嘴巴相距甚远! 等将苏大户准备的好酒喝光,释难陀忽然叹气:“你们不是要看戏法吗?今日我的表演可还令诸位满意?” 众人一听,噤若寒蝉。胆小的更是全身颤抖,仿佛末日来临。 似乎对这些人的胆怯不齿,释难陀哼了声,站起身来,走到柱子前,将脑袋取下,抱着重新安在了脖颈上,身体复为完整。 郭轩偷偷看过去,因对方穿着无领衫,能将脖颈看得清清楚楚,那里根本没有伤痕。 56、有巫 柳成满脸欣羡:“这个和尚的修为必然高深莫测,不知是哪个宗派的核心弟子。” 郭轩端着酒杯,微笑摇头,并不随意发表意见,不知是所知不多,还是不便透露。 冉从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未必。我看是幻术还差不多。蜀中因为多歧路行路难,未经过大规模战争的破坏,哪怕改朝换代,也保留了不少盛唐遗风。而幻术,正是大唐时最具影响力的一门术法。” 宁采灵机一动:“冉兄是说释难陀身负长安千幻门的传承?不过,千幻门不是在大唐灭亡时被西域乱刀门灭门了吗?” “任何一个宗派都不可能没有后路,谁知道有多少人隐在暗处呢。” “若是幻术,确实高超,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千幻门一代门主僧一行曾经说过,使用药物能让人感到各种色相,这些色相的产生就构成了幻术。” 李真忍不住点头,现代化学证明了这一点,就是中医也有让人致幻的方子。现代的毒品能致幻,古代的五石散服多了,也能制幻。可见,幻术并不是无本之木。只是僧一行是门主? 脑门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他觉得有些方。 “千幻门是个什么样的门派?” “由高僧组成,善幻术、医毒、机关,以穷究天理、普济众生为法旨。”青君淡淡道,“实际是个靠收集功德修行的三流宗派。” 冉从我摇头:“神君衡量的标准太高。在大唐时,千幻门绝对是超一流宗门,之所以知道的不多,纯粹因为秘密成员较少。不要误会,不是没人肯加入,而是非高僧不会获得入门邀请。历史上提到冯小宝因夺权被处死其实是假的,事实是他加入了千幻门,换了身份在人间行走。” 李真不由开起了玩笑:“不会三藏法师、辩机和尚都是千幻门弟子吧?” 他以为这玩笑定然能让诸位失笑,没想到冉从我认真点头:“的确是,前者是第五代核心弟子,后者是第六代内门弟子。” 李真:…… 宁采忽然道:“那我也来讲个奇人的故事吧。” 春和景明之时,宁采与友人李玄前往湖州府城郊的小蓬莱游湖。 这小蓬莱是个方圆十里的淡水湖,也是湖州府最大的湖,遍植莲藕、菱角、莼菜,堤岸更是栽满了桃李樱杏。 湖边除了权势人家的别院,酒楼客栈密布,热闹非凡。湖面上更是停靠了十余艘两三层高的楼船,遍插花帜,迎风招展,做娱乐生意,也算此地的特色之一。 除了冬季,从初春到深秋这里的生意一向很好。 宁采经常与友人结伴同来,要么赏月赏荷,要么写生作画,顺便尝尝从湖中打捞的新鲜鱼虾,是最爱消磨时光的地方之一。 掀开车帘,远远看到如镜面一样的湖面,宁采就知道离湖不远了,便与李玄下了马车,步行而往。 顺着小路往湖边走,中间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小树林看起来郁郁葱葱,面积却不大,能看出穿行的小路经常有人行走。 两人说说笑笑,正走着,突然有数只嫩黄的蝴蝶飞了过来,只只拳头大小,翅膀上有黑色如同眼睛的斑纹。 李玄见这种蝴蝶十分少见,玩笑道:“这莫非是梁山伯祝英台的后裔?” “什么梁山伯祝英台?” 李玄于是简单讲了个恋爱不成同死化蝶的故事。 宁采听了,颇为唏嘘,却并没有太大感触,因为没有人比他们这些曾在书院读书数载的更清楚“女扮男装、同男同学同居一室数年从未被发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说,故事只能是故事。 “怎么不说有一只是庄子呢。”他不以为然地道 李玄哈哈大笑:“那我便是只蝴蝶。” 这调侃的自然是烂熟的“庄子梦蝶”了。 在树林里穿行,越往里走天色越暗,想来是树木枝繁叶茂的缘故吧。有趣的是,那几只蝴蝶一路跟着他们,并不怕人,在头顶翩翩起舞,忽远忽近,更有胆大的调皮地落在李玄胳膊上、头上。 宁采笑道:“没想到李兄平时不好颜色,却这么招蜂引蝶。” 李玄被打趣也不恼,摇摇手里的青玉竹扇:“其实小生偶尔还会‘拈花惹草’的,去过我家的都知道前院那株曹国夫人是我的最爱。” 见他大言不惭,宁采莞尔。 说笑见,两人已经走出了树林。 林子外一条青石板路绵延向前,尽头是一个位于湖边的小村庄。 宁采打算在村庄里买些鸡鸭菜蔬,好整治午膳。 还没走到村里,就见路边樟树下躺着一个人,边上还围着数人。 走近一看,那躺着的人全身肿胀,足有一尺高,皮肤呈紫红色,头发已经全部脱落,像是具溺亡后泡发的尸体。 宁采捂着鼻子问旁边站着的村人道:“这莫非是疫病?” 听到“疫病”二字围观的人纷纷后退。 有村人见他们书生打扮,哪怕对他们的言辞不满,还是忍着没有发火,忙不迭地回答:“不是疫病,不是疫病!这人叫王大,被毒蛇咬的。” 这时,另一个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的汉子嚷嚷道:“我爹还没有死。钱二,麻烦你去请昝老。他要是在这里,根本不用担心,肯定能救回来。” 钱二忙道:“我这就去请昝老,昝老一定有办法。” 宁采两人好奇心大盛,这王大已经没有呼吸了,分明是个死人,难道这姓昝的老人有起死回生之术?二人没有离开,而是同村人一起等着那叫昝老的人。 很快,钱二带着人返回。那人皮肤暗沉,四肢修长,有七尺高,手臂生的尤其怪异,长度能够到自己的膝盖。再看他的五官,眼睑狭长,鼻梁高挺,嘴唇厚实,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这下宁采惊了,“昝老”并不老啊。 昝老伏低身体检查了下王大的呼吸、心跳,脸顿时沉了下来。 沉吟许久才开口:“王小,将我带来的那堆干艾草点燃,取草灰来。” “是。”王小乖巧地按照要求亦步亦趋地行动。 等草灰取好,昝老将其围住躺在地上的王大,还在四个方向各开了一个巴掌大的门。 “我会召唤那条咬伤你爹的毒蛇过来,要是它从脚的方向爬进来,你爹就没救了。” 宁采看了看王大脚的方向,是西方。 再看昝老,正踏着奇异而有规律的步子,握紧拳头,不停低声吟唱什么。 见他将拇指弯曲到其余四指之下,牢牢握紧拳头,不知是不是道教里修炼的那种叫“握固”的手势。 静静地等了一会,并没有蛇爬到草灰圈里。 围观的人一阵骚动,不时有人嘀咕道:“完了,这下王大死定了,昝老也没办法了。” 这似乎让昝老很不高兴。 他命令王小:“速速回家煮三升糯米饭拿来。” 王小忙不迭地答应了,飞跑回家。 宁采见李玄兴致勃勃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决定等着看个明白。 过了两刻钟,王小端着一个陶盆飞快跑了回来。 大家都猜到那陶盆里肯定是煮熟的糯米饭。 昝老见糯米饭来了,也不犹豫,用木棍将饭捣烂,并不怕烫,将饭捏成一条长蛇的形状,并将其放在草灰圈里。紧接着,他指着饭蛇不停咒骂,直到饭蛇蠕动着从留出的一个门爬出草灰圈,越爬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好在这次没等多久,那饭蛇很快引着一条成人手腕粗细、六七尺长的黑蛇从王大头部方向的门爬进草灰圈。 黑蛇仿佛被控制了一般,低头咬在王大的伤口上,并吮吸里面的毒液。 王大身体上的肿胀随着黑蛇的吮吸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恢复成原样。 再看黑蛇,无法承受吸入的蛇毒,全身不停起泡,又不停破碎,“噗噗”作响,不一会,就蜷缩成一团,全身溃烂而死。而在黑蛇死去的瞬间,像尸体一样躺在地上的王大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很神奇,王大活过来了。 宁采啧啧称奇,对昝老的神技赞叹不已。李玄甚至想与其结交。 遗憾地是,昝老对围观的两人没有兴趣,救活王大后,便回了村子。 李玄不甘心,问围观的村人:“昝老是你们村的村民吗?他年龄不大,为什么称‘老’呢?” 有村人笑道:“昝老的父亲生了六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他是第七个。为了能留住这孩子,免于夭折,便取了个名字叫‘昝老’,希望他长寿。” “他是不是学过法术?诅咒那条蛇好像是巫术的一种吧?” 村人道:“这个我们不了解。我们只知道如果被蛇咬伤,找他肯定没错,基本上被咬不超过一个时辰的人都能救回来。” “莫非真有起死回生之术?” 村人笑道:“昝老说被毒蛇咬伤,有一个‘假死’的过程,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解毒,就能救活;如果错过,就必死无疑。他并不承认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 在场听到这话的人都点点头。 57、交易 一声鹰啼划破宁静的长夜,众人停下闲聊,同时望向室外。 东方天地交接之处一丝光芒正逐渐膨胀,将黑暗徐徐驱散,亟待唤醒沉睡的大地。 “天亮了。” “对,天要亮了。”冉从我笑容灿烂,“本次宴会还算成功,即将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用你最心爱的换取你最想要的。” 李真满脸莫名其妙,对这个奇怪的环节无动于衷。而柳成,却是心口砰砰直跳,暗想,原来请帖最大的作用在此。不过,他最心爱的与最想要的是什么呢?不由沉思起来。 宁采想了想,摇头道:“我不需要交换。” 郭轩似乎有些犹豫:“郭某只对医术感兴趣,最心爱的与最想要的是同一种东西,医术,所以我也不需要交换。” 青君更是冷漠以待,并不开口。但无疑,他也不需要交换。 “无花,你呢?” 李真摇头:“不需要。”随后,立刻转身对郭轩道,“小僧有医书数卷相赠,还请郭施主好好利用。” “医书?”郭轩眼睛一亮,“著者为何人?” “嗯,一个名为李真的神医。”说着从储物袋里将厚厚一本书取了出来,双手递给郭轩。 郭轩兴致勃勃的结过书,丝毫未迟疑地翻开阅读,嘴里还疑惑地道:“既然是神医,医术定然高明无匹,可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奇哉怪哉。” 李真淡淡一笑,这是他好不容易将一身医术整理出来的,相信不逊于任何当时名医。 郭轩越看越激动,满脸喜悦溢于言表:“妙,竟然如此?!高,这样也行?!”随着一页页的翻阅,他越加着迷,越陷越深,忘了环境。 “想好了,我要交换。”柳成忽然一拍大腿。 “可。”冉从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将取舍之物告知。 “我,我最心爱的是一身才华,最想要的是余生享尽荣华富贵。” “可以。”冉从我轻轻挥了挥手,柳成便感觉大脑抽痛了两下,其余并无异常。 “一年内,你的人生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好好享受吧。”冉从我微笑道。 柳成激动不已:“那,那我以后还能收到请帖吗?” 冉从我摇头:“一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可转让,不可强取豪夺。” 柳成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但在想到以后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便释然了。 这时,朝阳跳出天际线,鱼鳞状的朝霞灿烂犹如锦绣,将半个天空染成红彤彤一片。 “时间到了。诸位,有缘再会!”冉从我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经到了百里开外。 再看眼前的屋宇,青烟般散去,唯余一片白茫茫的水面。 “这里是宁湖。”青君对李真道。 “这里是小蓬莱。”这是宁采。 “这里是西湖。”这是郭轩。 “这里是双溪。”这是柳成。 众人站在水面,相互看看,同时哈哈大笑:“诸位,有缘再会!” 笑声未停,人便全都消失不见。 白茫茫的水面波光粼粼,不时泛起一圈圈涟漪,似乎是大笑的回声震荡所致,但发出笑声的人却如同从未出现。 回到住处,李真死死盯着青君,却没有开口询问。 “你想问冉从我是什么人?”青君挑眉。 “难道是行走三界的行商?”类似第八号当铺那种? “差不多。” “这个世界果然神奇。”李真唏嘘,“我应该到处走走,游历一番。” “好事。” “不挽留一下?” “大道艰辛,唯有独行。哪怕求道的路上有幸遇到道友,也只是短暂的一段旅途。” “一针见血。虽然有些难过,却是实话。”李真决定离去之日,不再特意道别。 …… 从开封到洛阳,水路很便捷。 北方冬季严寒,到了十一月河道就会冰封,来年二月才能解冻。 为了不错过明年三四月份的牡丹会,李真便早早离开了都城。 天气温度适宜,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行,坐在船头,微风拂面,十分舒适。 多数时间都呆在舱外,饱览两岸景色。 旅程时间宽裕,李真一早便想好好了解途经各郡的风物世情,顺便义诊。 航程平稳轻快,不到五日就到了登瀛。 登瀛原来是片滩涂,形成了有数千年,因为靠海,被历代朝廷作为晒盐煮盐之所,居民多为入罪被罚的盐户,人口不多。前朝太祖时迁临安府、吴郡的失地流民到此定居,才设立了盐城。又因为传说仙人从这处入海口返回仙山瀛洲,民间又称登瀛。 下了船,走出码头百来步,李真忽然听到草丛后有人呻吟。 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确实是人的呻吟声。 挡在顾浅君身前,让李重断后,李真一步一步走到半人高的蓬草前。 伸手扯开草丛,一片荆棘后面的地上趴伏着一只丹顶鹤。 那鹤低着头,双翅垂地,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李真仔细一看,鹤右翅关节生疮溃烂、无法移动,毛也脱光了,看得出这让它痛苦不堪。 他正想蹲下身体,帮丹顶鹤上药,就见一个穿着素衣、头缠襥头、拄着拐杖的老人走了过来。 他对李真说:“书生也可怜这只病鹤吗?” 李真点点头。 老人于是道:“只有用人血涂在这鹤关节处的伤口,才能愈合。” 李真觉得奇怪,却也打算试试,就卷起衣袖,准备弄破手臂滴血救鹤。 老人忙阻止道:“需要三世为人的血才有效,您上辈子恐怕不是人。” 李真瞬间懵逼,算上这里,已经是三辈子吧,怎么会不是人?鬼话连篇,心下不喜。 老人见他神情不快,以为他在为不能救助丹顶鹤而自责。 “城西梧桐山庄白笙的血可用。”暗示李真前去求助。 李真暗叹蹊跷,警惕地打量老者,总觉得被碰瓷了,这老人或许故意抱着病鹤在这里等着异乡人,为的是送羊如虎口。那梧桐山庄说不定就是个贼窝! “既然如此,小僧便不多事了,病鹤有劳老人家照顾。告辞。”说完,李真转身便要离去。 老人忙上前拉住李真的袖子,慌里慌张地道:“大师,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我无法靠近梧桐山庄,那里只有您这样的出家人才会被奉为贵宾。” 李真见他满脸急切,猜测对方说的是实话,便停下脚步,试着挖掘多一些信息:“梧桐山庄是个什么所在?” “大师去了便知,小老儿不敢多言。” 李真最受不了古人各种隐晦的表达,见此,扯回袖子,转身便要离去。他打算在登瀛转转,问问这里是不是真的有船前往瀛洲。瀛洲是仙山之一,在这个时空不该只是传说。 老人见小和尚无动于衷,脸不由皱成一团,果然是活的年纪久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吗?还是说对佛门的认知已经过时?曾经的秃驴们为了积累功德,无所无用其极,曾经今天这一套很容易忽悠年轻僧人,让其就范。 见老人昏黄的眼睛里含着一包泪,李真无奈道:“行了,我去。”说着便按照对方给的路线前往梧桐山庄。 半个时辰后,李真回转,将一个小瓶交给老人。 老人拔掉瓶塞,将血倒在病鹤的患处,效果立竿见影。不过瞬间,伤口便全愈了,还长出不少绒毛。 丹顶鹤不再痛苦,昂首叫了两声,声音愉悦,一双灵动的眼睛感激地看向李真。 老人也很高兴,拍手道:“多谢高僧相助。还请一定到寒舍一坐,好让小老儿聊表谢意。” 老人究竟是什么人,什么目的,李真还未搞清楚,总觉得对方出现的十分突兀。见对方邀请,也想看看对方究竟搞什么鬼,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一处竹篱小院。 院子里杂草丛生,看得出没怎么打理。屋子只是竹屋,小小一间,颇为玲珑。 跟着走入房中,陈设简单,只有不多的竹制家具。 连着跑了许久,又累又饿又渴,便问老人要水喝。 老人家贫,拿不出什么款待,一阵抓耳挠腮,忽然一拍手掌,眼睛一亮,指着房屋一角道:“石龛里有些石乳,请高僧喝掉吧。” 李真走过去一看,果然,那石龛顶部有个杏核形状拳头大的石头正往下滴着乳白色的液体,下方的石坑里已积了数捧。 拿出一个木钵盛满,他端起来一饮而尽。石乳味道如同杏仁露,解渴饱腹。 老人双手搭在拐杖龙头上,笑眯眯地道:“这石乳不能长生不老,却可以让人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李真自然要道谢。 又坐了会,天便亮了,晨曦洒满小院。李真还要赶去乘船,不便多坐,就要告辞。 老人将人送出小院,从几近拖地的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封好的信封递给李真道:“听说高僧要去洛阳参加牡丹会,请麻烦将这封信捎给白马寺的圆空法师。” 李真接过信,收好,便挥手道别了。 回到船上,尽管一夜没睡,却并不困倦,他猜测是石乳的作用。 无聊的时候,李真拿出那封信,颠来倒去看了又看,很想拆开瞧瞧里面的内容。哪知这想法才以露头,便看见信封四个角变成四条伸着红信子的毒蛇发动攻击。 他吓了一跳,又尝试了几次,次次如此,都没法拆开信封,只好放弃了。 58、司疫 在码头打听到商丘有家百年老号药馆藏有脱骨草,李真便早早下了船,转陆路前往商丘。 相比水路,陆路特别辛苦。 不仅吃住不方便,更因没有详细地图,又不会掐算,只好找人问路。偏偏又不懂当地俚语,只能比划着交流,一路上闹了不少笑话。 不过,这反倒让李真心性更加坚韧,也更能放下胸怀,将自己融入人群。 这天,连着走了数十里的李真来到一处三岔路口,远远看见路边有一处打尖的茶铺,便高兴地跑了过去。他已经连着两天没吃过热食了。 茶铺只有两间草棚,一间灶房,一间待客,摆满了桌椅。 “店家,有什么吃的?” 一走进茶棚,不等李真开口,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壮汉便高声问道。看打扮,应该是行商之人。 店家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人,见有客人上门,殷勤招呼,请壮汉坐下,很快端了粗瓷海碗过去,笑道:“客人先用些茶。有面,炊饼,时蔬、炖鸡,马上就好。” 李真看着那颜色奇异的液体,发现成分感人,有茶叶末、芝麻、炒黄豆、油、盐等。 怪哉,不是说清茶宋朝已经有了吗?面前这种不是前朝的喝法吗? 茶棚里其他客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喝着,似乎十分满意。李真不想表现地特立独行,这饮品味道虽然有些怪异,也不是不能入口。 在这个时代,有盐有油有茶叶就能保证大多数人接受与欢迎,且并不廉价。 宋人流行斗茶,茶叶流入民间的量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这种路口的简易茶铺。大概这里靠近大运河码头,毕竟每个码头都是一个物流中心。 至于油,李真也不知道此时有没有榨油法。同样,盐也不知道有没有廉价的晒盐法。平时他使用的油盐是用法术炼制提取的。 难怪人人都想做神仙,自己这种修士还没成为神仙,生活就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百姓日子好过了。 对着饭桌正胡思乱想间,同他一起走进茶棚的魁梧大汉用官话问道:“大师是从京都来的吧?” 李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确实是从京都游历至此。” 大汉很高兴:“我在京都行商多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一位同乡。大师不如跟我回家,我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桃花村。” 李真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接受。 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跟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到对方家中做客似乎太冒失了,不过修行在身也无需太谨慎。尤其,这位大汉明显另有所求。但对方所求为何,自己能不能满足对方尚不得而知,不好答应。 见李真迟迟没有回答,大汉唯恐他拒绝,劝道:“人离乡贱,我也是希望将来在京都的时候,若是遇到麻烦,可以向大师求救,还请不要拒绝。” 李真只好点头:“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小僧南园寺无花便叨扰施主了。” 大汉忙拱手道:“在下王勃。没想到大师来自南园寺,失礼失礼。” 李真但笑不语。估计这人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南园寺,不过是客气与恭维。 “大师,您的素面来了!”老板笑着端了碗面上来。 李真道谢后,拿起筷子,便大口朵颐,吃的香甜无比。他是个和尚,在野外行走多日,不像其他人,能用野味裹腹,平时只有干硬炊饼充饥,口感感人。 吃饱喝足后,两人便离开茶棚。 王勃招呼车队将运送的货物整理好,扯着马车重新走上了官道。 这时的官道多为土石铺就,能并排行驶四辆马车,颇为宽敞。 每隔一地,便会设下驿站,以供旅人停留休整。只不过能享受这种服务的多为出行的官宦贵族。贫民是出不了门,也出不起门的。 与王勃并排坐在车辕上,顺着官道往商丘驶去。 此时已经入秋,天气不再炎热,坐在车辕上,迎面拂来的是阵阵凉风,很是舒爽。 头顶蓝天尤为高阔,让人升起渺小寂寥之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说了不少京都趣事,其中就包括留名青史的各色出家人,道士啊,僧人啊。让李真总觉得对方在“指着和尚骂秃驴”。 大约走了百余里,路边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中年男子身量不高,脸色好似暴晒过度,黑中带红,身体文弱,背着个黑皮口袋,不大,却鼓鼓囊囊,似乎塞满了东西。 他将皮口袋放在马车上,也不管王勃同不同意,口中却道:“我路过此地,走了许久,还请行个方便。” 王勃见他毫不客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些不高兴,但是看在他一人孤身在外,心生怜悯,点点头,默认了帮忙。 男子见此,又郑重叮嘱道:“你在此稍等片刻,我要走开一会,这只皮袋很重要,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要打开。” 李真两人自然无有不应。 男子再三交代好,便急匆匆地顺着官道往茶铺方向跑去,不知道去做什么。 李真看了皮袋一眼,里面似乎有活物在挣扎,将皮袋撑出一个个拳头大的包。 “这里不知是什么,着实古怪。” 王勃见李真不回话,扭过头看他一直盯着皮袋看,故意笑说:“你若是好奇,不如我们打开看看?” 李真不确定地道:“可以吗?” 王勃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这时皮袋里面的东西挣扎的更厉害了,似乎还有微弱的婴儿哭泣声传出。 李真迟疑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王勃侧耳凝神听了一会,就摇头道:“除了风声、鸟鸣,并没有其他声音。” 眼尾余光扫过皮袋,李真皱眉道:“没有婴儿的哭声吗?” 王勃再次侧耳倾听,还是摇头道:“没有啊。” 李真忍不住指着皮袋道:“我听到这里面有婴儿的哭泣声。” 王勃吃惊道:“什么?婴儿?”猛然看向皮袋。 皮袋在这一刻挣扎得更剧烈,袋口扎着的黑色麻绳似乎就要挣脱而去。 两人看了一会,王勃忍不住道:“不如我们解开看看?” 李真迟疑道:“这和我们的承诺不符。” 王勃却道:“若是里面真是婴儿,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李真点头同意。 王勃俯身将皮袋口的麻绳解开,扯开袋口一看,里面是一团黑色的麻绳,还有一个如同牛生产时排出的胞衣一般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婴儿。 两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时,官道上那人的身形远远跑来,越跑越近,眼看就到跟前,王勃忙手忙脚乱地系上口袋,唯恐被发觉。 两人故作镇静,看着皮袋主人越走越近。 等皮袋主人走到马车前,他又仍然一副鼻孔朝天的傲气模样,不客气地道:“本君走了太多路,脚上好像磨出泡了,疼得狠,赶紧扶我坐到车上。” 王勃二人心虚,忙不迭地点头,挪了挪地方,将他扶上车,十分殷勤。 皮袋主人一坐到车上,就赶紧检查自己的皮口袋。 见袋口捆扎的绳结不同,他很不高兴地道:“你这人怎么不守信用?让你不要打开你偏要打开。” 王勃连忙道歉。 皮袋主人坚持不受,还道:“虽然我要搭乘你的车走个几里路,可你不经主人的允许就动别人的东西,这种行为同偷窃无异,是为不义。你答应我的事没有遵守,是为不忠。你这样不忠不义的人实在不该活在这世上。” 王勃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李真也很尴尬,他可是推手。 李真硬着头皮对皮袋主人道:“这位施主,王兄打开口袋是因为我听到了婴儿的哭泣声,我们唯恐你是拍花子的恶人,真是多有得罪了。” 皮袋主人这才缓和了口气。他叹气道:“我是阴司的差人,要收录附近各州五百人。这里的人身上多长着虫,现在因为你们的扰乱才收了二十五人,人数远远不够,是要受罚的。看来我只好去北面几个州凑足人数了。” 李真惊讶地道:“阴司?是指地府吗?” 王勃也道:“你不是人?是阴差?” 皮袋主人不肯再说。 李真又问道:“人身上多虫,是藏在人肠道内的虫吗?”此时人身生有蛔虫的说法似乎还没有传播开来。 皮袋主人摇摇头,还是不肯再开口。 马车上一时无语,王勃赶着马车,一路想入非非。 等走了两三里路,皮袋主人要下车。 告辞的时候,他忽然道:“我说的虫是赤疮,生虫就是长赤疮。你还有寿元,不要担心。”说着,背起皮囊,就消失了。 李真同王勃面面相觑,全都一脸惊容。 呆愣许久,才又催动马车前行。 王勃看着前面漫长的官道,突然道:“这样的奇事我曾经也遇到过。” 李真一听,忙坐正身体,道:“哦?” 王勃挥了挥手里的鞭子,双眼迷离,似乎正将埋入记忆深处的东西挖掘出来:“你道我是为何开始经商的?” 李真不敢打扰,静静等着他讲自己的经历。 59、行商 “大概十几年前,我还是个父亲早亡、守着寡母过日子的少年。祖产在父亲去世后就被族人给占了,家里十分贫困。 有一年冬天,眼看要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十分忧愁,就跑去做短工挣了几文钱。虽然不多,却够我买下村口的一棵大枯树。我打算将这棵树劈成木材,挑到城里售卖,好换些米粮过冬。” 李真示意他继续。 王勃接着道:“哪知隔壁王二竟然当晚偷偷跑去砍树。他家同样贫困,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平时偷鸡摸狗,是个无赖。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所幸他并没有砍掉主干,我就将剩下的砍了下来。挖树根的时候,挖出两个坛子,里面装满了散钱。我就用这些散钱做本钱开始做买卖,一点一点的积累,更是去了京都行商,这才发了家。” 李真听了,心里疑惑,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 王勃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又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定不解,这其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奇事。其实遇到奇事的不是我,而是王二这个邻居。” 李真道:“他遇到了什么事?” “据王二后来说,他跑去偷树,在砍到树干的时候,一条黑蛇从树干里爬了出来,还骂他说:‘我是王勃的本钱,不是你的不义之财,你赶紧滚开吧。’王二差点吓死。第二天,我果然挖到了做生意的本钱。” 李真不相信地道:“会不会是王二看错了?” 王勃笑笑,并没表态。 李真道:“这确实奇怪呀。如果每一件东西都认得它的主人,这世间就不会有偷盗这种行为了。” 王勃也点头道:“确实如此。小偷大盗消失了,就会真正实现民不拾遗、夜不闭户吧。” 李真笑道:“想来若是如此,民风要好不知多少,官府也就没有那么多案子要处理了。” 王勃赞同道:“那是当然。犯罪率肯定会一降再降。唉,可惜这样理想的世界只能想象一下了,巧取豪夺的事还是数不胜数。” 李真点点头,巧取豪夺即便在现代社会也不少,更何况现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呢。 木质的车轮滚动向前,每经过一段坎坷的路面就颠荡不已,激起路面的尘土。这可是没有橡胶、没有水泥的时代。 坐在车上走了足有一天的路,直到次日午时,李真才跟着王勃来到了桃花村。 这时,哪怕不停运转内气,全身也已经酸硬无比,屁股更是硌得生疼。 至于王勃?或许习惯了这种赶路方式,早就炼成了铜皮铁骨,不受恶劣路况的影响,正招呼仆人将货物运搬至仓库中呢。 王勃让人将李真引到客房洗漱,又让他空出整个下午休整,还道晚上要接风洗尘。这让李真很不好意思,觉得太过相扰。 其实,对时人而言,夜宴是社交手段,尤其饱食终日的贵族官宦,总是想方设法的寻找借口摆宴。 这种风气在上层流传,又为下层百姓所学,李真倒是有些少见多怪了。 晚上的时候,王勃果然大摆筵席,还请来了县丞、族老、里长作陪。 可见,王勃的生意做得大,在当地也颇有些影响力。 酒过三巡,大家喝得有些醉了,不知怎么就讲起了自己遇到或者听到过的奇人怪事。 王勃道:“不如我也来讲一个吧。” 他沉思片刻,就悠悠地道:“京都城晚上会宵禁,只有下衙的官员同更夫走动。 这天晚上,有个官员下了衙,正坐着轿子往家里赶,却被人撞了个正着。 官员正眯着眼睛靠着轿子小睡,这一惊之下不由大怒,掀起轿帘就要看发生了什么。 原来住在宣平坊附近的卖油郎张帽正牵着毛驴驮着两桶油路过。不知因为什么,没有避道,惊扰了他。 随从见张帽如此不敬,打了他一鞭子,竟然将他的脑袋打掉了,正惊恐不已。 掉了脑袋的张帽似乎毫无所觉,仍然赶着驴子往前走。 随从心下惊恐,愣在那里。 官员并不知道张帽没了头,就让随从去抓住张帽。 张帽并不搭理,而是扬长而去,这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官员很是愤怒。 官员更气了,怒道:‘那人是谁?’ 随从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小声道:‘好像是个卖油郎,叫张帽的。’ 官员不高兴地道:‘怎么?从何时起一个小小的卖油郎都敢在京都城里横行霸道了?’ 随从唯恐被迁怒,又不敢告之他将张帽打掉了脑袋,低着头屏息不语。 官员道:‘跟着他,看他往何处去。宵禁时分他想干什么?会不会是细作?’ 随从暗想,就算不是细作,张帽也免不了吃官司,只不过没头的张帽等不等得到吃官司的那天? 他不敢迟疑,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上去。 没头的张帽赶着驴子一路直行,一直消失在一户人家的黑漆大门前。 随从暗自奇怪,就汇报给了官员。 官员乘着轿子到了黑漆大门前,下了轿,又让随从叫门。 随从咚咚地敲响大门,不一会,这家主人就将他们让进院子。 随从将造访的原因说了一遍。 主人家很吃惊,连连否认家中收留了卖油郎。 官员不理睬,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宅院。 突然,指着一棵大槐树喊道:‘挖。’ 主人忙让人挖树根。挖了约莫两丈深,就发现槐树根已经枯死了,边上有个盘子大小的蛤蟆,带着两支笔套,笔套里是槐树的树汁。旁边还有一个掉了菌盖的白蘑菇,足有几寸高。 众人见了,很是奇怪。 这时,随从才支支吾吾地将自己打掉了张帽脑袋的事情说了出来。 官员一听,略一沉思,道:‘我猜测这蘑菇就是张帽,蛤蟆是驴子,笔套是油桶,树汁是油。’ 主人家一听,忍不住弯腰呕吐。 原来,因为张帽的油比别家便宜许多,他们宣平坊附近的居民都买他的油吃,哪晓得真相如此呢。” 众人听了这个故事,都微笑不语,想来都不太信。 李真想,若是蘑菇都能开智,且幻变成人,已经不是基因突变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突破了层层基因锁,获得了生命层次的大跃迁。 蘑菇这种孢子类生物,也就比单细胞的草履虫强一些吧? 不过再一寻思,《博物志》里有提到车马芝。若其也是孢子类生物,这蘑菇还真有可能成精啊。 众人面红耳赤地扯了一通闲话,见夜已深,纷纷告辞离去。 王勃不再多留,再三交代家仆要将众人送回家,不得有误。 李真蹒跚着回了房间,顾不上梳洗,倒在床上随手扯了被子胡乱盖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王勃将众人送走,就回了卧室。 其妻白氏忙服侍他换衣、洗漱,很是体贴。 王勃见此,很满意。说来他已经离家一年有余,哪怕在京都也学人蓄妓纳妾,但还真得颇为想念家乡的妻子。 白氏一边帮他梳头,一边疑惑地问:“大郎,为何要请和尚来家?我看他年纪轻轻,恐怕不足为友。” 王勃低声斥责道:“你知道什么。他可是南园寺的高僧,被邀请参加水陆法会。你莫要因为年纪小就轻视他,有志不在年高,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帮我们一把。 在京都,若是没有个靠山,我这生意也不会做得如此大。 唉,没有靠山,不光要受盘剥,还有可能无故丢掉性命。商人的地位低下啊。” 白氏迟疑道:“可南园寺会做我们的靠山吗?” 王勃解释道:“目前关系还疏远。若是相处多了,就会产生感情,一旦有事发生就不会袖手旁观。人与人的关系是可以拉近的,相互间的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妇道人家,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王勃摇头。 白氏嗔道:“当然不如郎君见多识广,谁不羡慕我嫁得了如意郎君。” 王勃哈哈大笑。不过,很快他又皱眉道:“你莫要学那些三姑六婆长舌多嘴、胡搅蛮缠,多盯着大郎、二郎的功课。唉,我算是明白了,生意做得再大,那也只是贵族士族眼里的一盘肥肉,孩子还是要进学,考进士做官。” 白氏见丈夫神色严肃,不敢多说,静静听着。 王勃又道:“你可知道京都有许多胡商?他们生意做得极大,也极为富裕。我朝陛下让他们以胡使的身份来此经商、定居,但若是想要离开,只能只身回转,连在本地娶的妻子、生的孩子、赚的钱都不能带走。” 白氏不解,问道:“这不是很好吗,胡人毕竟不是我大宋人,能留下他们的财富对我朝有益啊。” 王勃见妻子不解,解释道:“胡商地位如此高,还会被贵族、士族盘剥,就更不要提我等小商人了。这些只说明商户地位的低下与卑微。” 白氏似懂非懂。 王勃见妻子无法理解,就闭口不再多言。 对他来说,眼前的富贵犹如沙上之城,根本经不起风浪。他在京都看多了比他实力强大数倍的豪商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危机感时时鞭挞着他,让他无法安眠。 60、客居 晨曦透过窗棂照入室内,眼前的雕花床、绣花帐让李真神情恍惚,满眼陌生。 说来已经许久没有照过镜子,都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了。 难道自己已经看破欲、色两界,到了无色界的高度?还是说已经“吾丧我”,心神忘却了躯体,完成了与天地万物合一的超然境界? 平躺在床上,李真双手交叉放在光光的后脑,眼神怔怔望着头顶床帐。 约莫辰正时分,门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大师,您起身了吗?” 李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扬声道:“起了,就来。” 三下两下穿好衣服,给自己打了个“净身术”——此净身可不是公公的“净身”——就跳下床,穿上鞋,走去开门。 门外女仆拿着洗漱用具,是来服侍他的。 他伸手硬生生夺过水盆,问道:“你家主人可起身了?” 女仆见他不让服侍,只好道:“起了,已经去铺子里了。老爷交代让奴婢好好伺候大师。” 李真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将早膳拿来吧。洗漱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女仆忙行礼告退。 李真洗漱好,早膳也端上来了,是香菇浇头的素面。他微微点头,心里还在想,莫非此时的口味已经同地球现代时差不多了吗? 拿起筷子逐一尝过,味道确实同现代极其接近,但或许调料没有现代丰富,稍有不如。 吃过早膳,李真便按照计划出了门,直奔千华堂药馆。正是这间数百年老号,听闻藏有脱骨草。 千华堂在本地很有名,随便在街上问个人都知道地址,故而,哪怕王勃再三表示可以让仆人带路,李真还是拒绝了。 顺利来到药馆,与想象的完全不同,店里不仅没什么人,连卖药的伙计也无精打采的,满堂暮气。 “施主,有脱骨草吗?” 冲着一位二十出头、学徒模样的伙计,李真低声道。 “脱裤衩?”伙计正低头翻看医书,见生意上门,要求奇特,满脸不敢相信,“你要什么?脱裤衩?” “我们是药店,药店!”他忍不住嚷道, 李真有些傻眼:“阿弥陀佛,小僧听闻贵店藏有脱骨草,不知价钱多少?” 这时,一个四十岁的身穿酱紫衣袍的男子走了过来,拍了下伙计的头,招呼李真:“小店的确曾经收藏过脱骨草,但前不久豫州城爆发瘟疫,被病人买走救命去了。让法师白跑一趟,实在抱歉。” “一株也没剩下吗?” “本来就只有一株。” 满心期望到失望满满不过几个呼吸。 失落的李真告别药馆,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越走越偏,竟然来到了最大的漕运码头。 码头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嘈杂声中夹杂着南腔北调的讨价还价声。除了宋人,还有倭人、高丽人及胡商聚集,能看到异于本土人的皮肤黝黑、雪白的不同人种。 站在码头,看着熙熙攘攘来去匆忙形形色色的人群,李真不由感慨,哪怕过去几千年,同样的地点也会同样的挤满人,只是挤着的人却不知换了多少茬。 时光是如此残酷而无情,如同幽深的长河,将一代代人湮没其中,甚至不留一点痕迹。 能史上留名的人是逝去之人的几亿分之一甚至十几、数十亿分之一,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而微小,也难怪诗仙会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了。 一时之间,李真满怀感慨,“求长生”的信念从未有过的坚定。 心境随着信念的变化在这一刻再次突破,李真似乎能听到修行瓶颈的破碎声。 一直逛到宵禁,李真才回到了王勃家中。他没有惊醒王勃,而是悄悄回了自己住的客院。 就着烛光,李真伏在案上写信。 他曾同师兄无因相约,最少要一月写一封信回去,哪怕这信并不能及时送达。这天正是第月末,李真咬着毛笔笔杆,想着要写些什么给他。 难道写遇到“瘟神”的事?这个可以写。唰唰唰,才写了一张就写完了。 李真皱眉,师兄要求每次写信都要写满五张,多了不限,这……这可比写网文还不容易啊,毕竟现在用的文言文可是十分简洁精炼的。不过嘛,毛笔字总比打出的字字体大,这是个优势。 还写什么?李真挠挠头。对呀,写遇到的及听到的各种奇谈怪事,相信师兄感兴趣。 想到这里,再次提起笔,埋头写了起来。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唰唰唰的写字声响起。 就在李真投入其中的时候,有个个子不高的少年走到书案前,吐槽道:“大师,你是来这里做客的客人吧?竟然没有一个人伺候。” 李真低着头写字,十分专心,并没有发现房内多了一个人。 少年见李真不理他,不高兴地嘟囔:“你这人真没礼貌,难怪主人家没有让人好好伺候你。”说着,屈指弹了弹烛焰,还故意打翻砚台,书案上墨汁流了一滩。 李真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并不害怕,反倒好奇道:“你是谁?怎么来此的?” 少年见李真总算搭理他了,很是高兴,笑道:“我是这家的邻居,见他家来了个同我年岁相仿的客人,就好奇心起,过来瞧瞧。” 李真知道这人有些奇怪,却并不在意。他兴致勃勃地道:“哦,那么现在我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了吗?” 少年一脸满不在乎:“马马虎虎吧。原来和尚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嘛。” 李真疑惑道:“和尚?你是因为我是和尚才好奇的?为什么?” 少年理直气壮:“因为和尚一般都是修士,喜欢斩妖除魔啊。” 李真反问道:“是吗?” 少年也学着他反问:“不是吗?” 这少年最多十一二岁,要比李真年纪小多了,不过长得虎头虎脑,看着挺可爱。 李真听他这么说,就:“嗯……” 少年问:“还有道士,据说很多都是修士。” 李真想了想还真是,就道:“嗯,你说得有些道理。莫非你还认识其他的修士不成?” 少年点头:“有一些。” 李真笑道:“那说明你也是修士喽?” 少年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厉害。” 李真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没有人一修行就厉害,都是越修行越厉害,你努力就可以!” 少年听了,双眼放光,道:“真得吗?我真得也可以变得很厉害?” 李真笑着开解他道:“那当然,不过你不能做坏事,因为坏事会消耗你的功德同气运,对修行不利。” 少年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他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我叫俊郎。你呢?” 李真看了看他的面目,微笑道:“确实很英俊,是个大好男儿。小僧法号无花。” 少年好奇道:“是不是我也可以有名有姓有道号?” 想到大宋买卖人口还是合法的,而这样的人往往是没有姓名的,以为少年也是其中之一,就道:“你当然可以给自己取姓名,如果修道了,还可以取个道号。” 少年又弹了弹烛焰,还走到书架边胡乱翻了翻书,寻思了好一会,才回头道:“嗯,既然如此,我就姓宫好了。宫俊郎?”他摇摇头,“不好听。不如你帮我取一个?”少年抬眼对李真道。 李真吃了一惊,指着自己道:“小僧?” 少年翻了个白眼:“当然啊,我以为说的很清楚了。” 李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来他还从未给人取过名字呢,前世今生都没有,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想了想,他才道:“你姓宫,有没有排行?” 少年道:“十七。” 李真道:“那不如叫宫瑛之,小名俊郎。” 少年疑惑道:“有什么寓意吗?” 李真解释道:“嗯,一般说某人长相‘英俊’,可见‘英’同‘俊’意思相近。‘瑛’呢,同‘英’同音,是指宝玉,很美好的石头。所以大名就取了‘宫瑛之’。” 少年听了,很满意,高兴地道:“不错,小和尚你懂得真多。” 李真也不谦虚,笑道:“是懂得一些。”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见夜已经深了,李真就道:“俊郎,天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家里该担心了,明天再来找我好了。” 少年打了个呵欠,捂着嘴道:“好,那我明天还来找你。” 李真点头:“好。不过小僧只是借住在此,数日后便会离开。” 少年点点头道:“明白了,我会再来找你,晚安。” 李真将他送到门口,道:“晚安。” 少年迈出门,朝着院墙的方向走去。 院墙边有一块一人多高的观赏石,少年很快转到大石后面,消失在黑暗中。 见已看不到少年的背影,李真关上门重新在书案前坐下,信还没写完呢。 剪了剪烛花,李真埋头将信写完。 等写好之后一看,呵,他不由失笑,刚好五张纸。 摇摇头,将信纸放在信封里封好,再放到储物袋里,他才脱掉衣服,爬上床,放下床帐,闭目休息。 61、小友 一连两天,王勃始终未提及为何请和尚到家中来,让李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人家真的只是热情好客? 不过,他还是觉得该问问才好。 这天,知道王勃处理完运回来的大部分货物,正在家中,他便找了过去。 “法师来了!”一看见李真,王勃便满脸惊喜,迎了出来,“这几天忙着出货,怠慢法师了,恕罪恕罪。” “阿弥陀佛,王施主客气了。” 寒暄过后,李真便直截了当地道:“王施主,小僧多有叨扰,明天便想离去。” 王勃一惊,忙道:“可是家里怠慢了?”说着,目光凶狠地看向周边站着的仆人。仆人顿时吓得跪倒在地。 李真忙摇头阻止:“非也,小僧要继续游历去了,与府上无关,莫要错怪他们。” 王勃这才调整了表情,对跪着的仆从道:“既然法师为你们求情,这次就算了,都下去吧。” 仆从忙退下了。 王勃转头对李真道:“既然法师要继续游历,便不好耽误你的修行。我会让内子准备好盘缠、衣物、干粮。” 李真忙阻止道:“就准备些干粮吧,其他实在不必。” 王勃笑笑,但很快面露愁容。 李真暗道:“戏肉来了。” 果然,他开口道:“王某内兄遇到了怪事,想请法师出手相助。” 黄昏时分,天边晚霞犹如片片鱼鳞,还镶着金边,李真跟着王勃骑着马穿过一片树林,远远便听到一阵婴儿的哭泣声传来。 “吁——” 拉紧缰绳,让马儿停下来,李真看了王勃一眼:“施主内兄就是被这个哭泣的东西给缠上了?” 王勃点点头,翻身下马,并将马儿拴在一棵杨树下。李真也跟着下了马,拴在一片嫩草处。 两人朝着哭泣声走去,越走哭泣声便越清晰,尖利地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绕过一丛青竹,李真便能看见不远处的河边树立着一栋竹屋,而哭泣声恰是从竹屋里传出。 不知为何,看起来不过数十丈的距离,竟然走了半个时辰。 等走到竹屋前,李真便看到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正举着木棒追打一个全身赤红的“婴儿”。“婴儿”周身明亮,如同火焰。 一看到李真,青年便停下动作,吃惊地道:“怎么来了一个和尚?难道是迷了路?” 李真顿感奇怪,问道:“怎么?很多人在这里迷路吗?” 青年回道:“这里是赤焰山,小生白文,在这里读书已经一年有余,常在傍晚时候遇到迷路的人。” 李真并未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好奇地问:“你刚才在追打什么?” 白文摇头道:“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猜测是山精妖怪,一直想赶走他。毕竟老祖宗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时,趴在屋顶的“婴儿”突然开口愤怒地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既然不欢迎我,为什么接受我送来的柴火、食物?” 白文冷笑道:“当然是为了迷惑你。如果不假装接受,你也不会露面,就少了除去你的机会。” 婴儿顿时炸毛,全身膨胀,似乎随时便会炸裂开来,双眼更是怒视着白文。 听到这里,李真忍不住问:“难道你听说这‘婴儿’害过什么人?” 白文摇头。 李真又问:“他除了送东西给你,还怎么害你了?” 白文气呼呼道:“他总来打扰我读书,搞得我精力不济,课业下降。” 李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原来这位内兄只是个迂腐的读书人。 这时,王勃也走了进来,抹了把额头的汗道:“白文,怎么不给法师上茶?” “姐夫,你怎么来了?”白文满脸惊喜,“难道是来除掉那只鬼婴的?太好了,我实在受不了了,他每天都来,闹得我根本看不下去书,今年的科举又要泡汤了。” 说完,不等回答,又拍了下额头,“我就说好端端地哪里的和尚,原来是姐夫为我请来的。姐夫,多谢了。” 王勃摆摆手:“一家人谢什么,你好好读书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李真对“婴儿”挥挥手:“我知道你是什么,并不会怕你欺你骗你,要不要跟着我?” “婴儿”绕着他飞了一圈,停在面前,点点头。 李真对白文道:“万物皆有灵,有灵就有善有恶,不能一概而论。” 白文指着“婴儿”反驳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问它跑来做什么?” “婴儿”怒道:“我修行刚有小成,对人类很好奇,见你一个人在山上读书,衣衫单薄、饮食不周,就想帮帮你,哪知道你竟然想杀死我。” 白文并不认为自己做错,辩解道:“谁知道你是好心还是恶意?既然撕破脸皮,你莫要再来了,就当我们从未认识。” 这时,李真托起“婴儿”对王勃道:“王施主,不负所托,此后他不会待在这里了。回吧。” 王勃忙不迭地道谢。 李真便带着“婴儿”往回走。 “你有名字吗?” “婴儿”道:“没有。” “既然你是火灵,不如叫‘熊熊’。” “婴儿”感觉不妙,忙问道:“什么意思?” 李真悠悠道:“你不知道人类只要描写火焰,总会用到‘熊熊大火’吗?” “婴儿”疑惑地问:“真得?” 李真重重点头。 “婴儿”很高兴,喊道:“好,从今天起,我就叫‘熊熊’了。” 李真哈哈一笑,又问道:“如果刚才我没有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熊熊气道:“当然是把那里烧成灰,却也不会伤害白文,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可惜不喜欢我。” 李真心里一动,问道:“你是跟他学的说话吗?” 熊熊黯然道:“是的。起初我一直躲着听他念书,等会说话了的时候,想到他算得上我的师父,才给他送了柴火野果野味,没想到他把我当敌人。” 李真也觉得如果是自己,或许比熊熊更愤怒,安慰它道:“到了我家就没事了。你只能变成婴儿吗?” 熊熊道:“我还能变成其他生灵,草木鸟兽昆虫都可以,只要见过的。” 李真点点头。 次日,李真早早起来,将随身衣物收到储物袋中,吃过早膳,就来到前院,同王勃告辞。 王勃知道今日李真离开,早早等在前院。他让人将准备好的银两、衣物、干粮奉给李真,李真见推辞不过,就接受了。 一行人走到郊外,李真对王勃道:“王兄,送到这里就请止步吧。”说着,拿出一个木牌递给他,“这木牌可保王兄三次劫难,还请收好。” 王勃忙接过木牌,拱手道:“大师,一路平安。” 李真挥挥手,顺着官道离去。此时已是初冬时节,枯草上顶着白花花的冷霜,太阳更是不知降了多少温度。 傍晚,来到一处荒山,找了个山洞过夜。 将山洞收拾干净,还不等他设下防御阵,一个身影突然冲入洞中。 李真全身一僵,立刻做好战斗准备,唯恐是不速之客。 “李真,你太不够意思了,明明说让我随时拜访的,现在居然离开都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怒斥道。 李真这才发现来人是宫瑛之,不知他为何跟了过来。 他只好道歉道:“原来是宫小兄弟,真抱歉,小僧刚好出门办事,错过了与你的约会,实在对不住,还请原谅则个。” 宫瑛之气鼓鼓道:“那你离开怎么也不同我告别?” 李真歉意道:“实在是小僧并不知道如何联系你。” 宫瑛之这才怒气稍消:“我不是说了住在王家隔壁吗?” 李真道:“可是并没有在隔壁发现你,他们也不姓宫。” 宫瑛之听了这话,怒气全消,嘴里支支吾吾地,小声嘟囔:“原来如此,我就说小和尚不会不将我当做朋友。” 听他如此说,李真只能笑笑,想来宫瑛之就是个缺少朋友的小少年吧。 对衣饰没有研究,李真只能大致判断别人的出生阶层、身份地位,却并不能精确了解,毕竟他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所以无从判断宫瑛之的身份。在隔壁没有找到他,还以为他为了面子故意撒谎,毕竟十岁出头的少年正是将面子看得比天大的时候。 宫瑛之高兴地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平时家里人都不让我出门,我快闷死了。”说着,他又四处看看李真找到的山洞,继续道,“你为什么要呆在这里?这么简陋?” 李真笑着点点头道:“游历途中哪里能讲究太多。” 宫瑛之道:“不如跟我回家?我家很大,家中长辈也在修行,能同你切磋,共同进步。” 李真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道:“算了,太麻烦了,还是这里吧,清净。” 宫瑛之皱了皱眉,也不勉强。 李真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些他做的零食,像什么桂花糕、海苔、小鱼干、肉干、鱼丸等等,递给宫瑛之道:“你试试这些,专门为你准备的,看喜不喜欢。” 62、线索 宫瑛之好奇地看了看,就往嘴里塞,边吃边翘起大拇指:“呜呜,真好吃,李真你太棒了!” 李真微笑:……我一向如此之棒。 让宫瑛之坐在一边吃东西,李真开始收拾山洞。 他先将山洞固化、干燥,再拿出夜明珠照明,放好竹榻、蒲团,当然也少不了火炉、厨具、餐具。 宫瑛之一边吃,一边眼珠骨碌碌转,盯着李真的一举一动。 嘴巴没有空闲,他用神识传音道:“李真,你难道想在这里住几年不成?准备的好齐全。” 李真微笑道:“前几日心有所感,正打算闭关几日。今天你在这里做客,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明天便不要来了,我会闭关修炼。” 宫瑛之只好不高兴地撇撇嘴:“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努力的修炼?又闷又枯燥。” 李真听了,就知道这是个厌学儿童。 不好笑他,想了想,李真婉转道:“刚才那些零食你喜欢吃吧?” 宫瑛之点头。 李真道:“你要这么想:修炼越努力,修为越高,就活得越久,那肯定吃到的好东西也多,对不对?” 宫瑛之点头。 李真继续劝道:“所以想吃到越多的美味,玩到越多好玩的东西,遇到越多有趣的人,就越要努力修行,增强修为,好活得久一些。” 宫瑛之想了想,确实如此。看来,以后他也要努力修炼了。 晚上的时候,李真大显身手,烧了美味素斋,吃得宫瑛之满嘴流油,美得不行。 他离开的时候,李真还送了不少糕点零食给他,两人相约出关后再联系。 就这样,李真从送走宫瑛之就开始闭关,等他再出关的时候已经三个月过去,又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伸了个懒腰,李真从蒲团上站起身,收起防御阵,慢吞吞走出洞口,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穿上了件金色的罩袍。 拿手挡住射入眼中的阳光,李真深深吸了口气,草木清香在鼻尖萦绕,沁人心脾。这时似乎是秋季,不远处的枫林如同火烧,处处是被霜染红的秋叶,鸟儿欢快的啁啾声不时传来。 看着眼前美好的秋色,李真心情极好,忍不住想长啸出声。 就在这时,几个老妪你推我我推你的走了过来,不等李真开口,就一起怒骂道:“好你个臭和尚,不讲道理,竟然把俊郎打伤,真是岂有此理。” 李真吃惊地道:“俊郎?是个少年吗?” 一个头上裹着蓝色头巾的老妪愤然道:“你还装作不认识吗?明明都是你的责任。” 李真顾不上行礼,忙问:“若我们认识的俊郎是一个人的话,我们已经好多天未见,今日刚出关。” 老妪们齐齐上前,推搡李真道:“你!跟我们回去接受惩罚。” 李真不明所以,又见她们已是耄耋之年,恐掰扯不清,只好道:“你们不要推我,且等我将东西收拾好,就跟你们去见俊郎,如此可好?”实在是这些老妪个个看起来都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他可不敢得罪呀。 老妪们见他识相,就放他去收拾。 李真只好返回山洞,将里面的家具等收回储物袋。 哎,一出关就有麻烦找上门来,情势不妙啊。 一边叹气,一边收起洞壁上的夜明珠,而洞外老妪们正大呼小叫地喊他快点出去呢。 整理好行李,李真甩了几个净身诀给自己,草草打理了一下身体、光头,精神奕奕地走出山洞。 见他俊美无双的样子,一个老妪用嘲讽的口气道:“哼,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没想到为人这么恶劣,连小宝贝俊郎都要伤害,真是天理难容。” 又一个赞同道:“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呀,非要他受到惩罚不可,谁让他伤害了我们的小心肝,哼。” 还有一个道:“那是,谁伤害我们的小可爱谁就是我们的仇人,非要报复过来不可。” 李真听了她们的谈话,很是不解,这都什么啊,这个“俊郎”难道真得是宫瑛之吗? 他扭头对推着他走的一个头上别着黄花的老妪道:“你们的这个‘俊郎’大名可是宫瑛之?” 老妪们异口同声:“俊郎就是俊郎!” 这下李真只能挠头了。 跟着这群个头只有成年男子一半身高的老妪们,走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一片院落。 这片院落掩映在树林里,不知道是什么树种,不足三丈高,哪怕深秋也生得郁郁葱葱,开着一串串铃铛般的白花,在清凉的秋风里散发着阵阵甜腻。 推开红漆大门,李真一直走到正院的正厅里,抬头便看到主座坐了个相貌堂堂、极为威武的中年男人,同传说中的城隍一般的打扮,两边则是拿着刀的衙役。 李真不由有些惊讶,莫非真有城隍的存在? 中年男人喝问道:“你可是伤害了俊郎的贼人?真是胆大包天!” 李真无奈至极,为何都说他伤害了那什么“俊郎”呢,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位。 他只好道:“我实在不知你们提到的‘俊郎’是哪一位。我倒是有位小友乳名叫‘俊郎’,大名‘宫瑛之’的,你们却说不是一人,那我就不明白了。” 那几个老妪们也不确定了,围成一圈窃窃私语道:“你们说‘宫瑛之’究竟是不是我们的俊郎啊。他究竟是被这人打伤的吗?” 城隍打扮的中年男子喝道:“速速招来,莫要等我大刑伺候!”说着,还瞪了瞪眼睛,牛眼顿时大如铜铃。 李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情还想屈打成招啊。 他索性背着手观察室内的装饰,瞧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中年男人见他不理,怒道:“给我押上来重打八十大板!”说着,还扔下一块牌子。 李真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他怎么感觉像闹剧呢? 不等他失笑,两边站着的衙役纷纷抽出雪亮腰刀,冲他跑了过来,似乎只要他想逃,就会被砍成碎肉。 李真见刀刃似乎很锋利,只好用巧劲将其一一击落,不高兴地道:“既然‘俊郎’只是受伤并没有死,为何不将他带来当面对峙?也好让我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时,内堂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无花,是你吗?你出关了?” 李真抬眼望去,可不是宫瑛之嘛,仍旧虎头虎脑,只不过看起来长了几岁,约莫十七八岁了,不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 李真笑道:“瑛之,你可一直都好?” 宫瑛之笑颜逐开道:“好,一切都好,就盼着你出关呢。” 李真见他走路一瘸一拐,忙上前搀扶他,问道:“你这是腿受伤了?谁伤的你?” 宫瑛之撇撇嘴道:“是屁股受伤了,我的……断了。” 后面的一个字被他吞到嘴里,李真没有听清楚。 李真四处看看,见并没有床榻之类可以趴着的家具,只好从储物袋里拿出竹榻,又用软垫垫好,让宫瑛之用。 宫瑛之毫不客气地趴在了上面,嘴里还道:“你怎么没给我传信啊。” 李真无奈道:“我一出关,就被这几位婆婆给围攻了,之后,就来到了这里,根本没来得及联系你啊。” 宫瑛之恶狠狠地对老妪们道:“快说,你们又闯了什么祸?是不是还要我给你们善后!” 那几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老妪立马变得唯唯诺诺,道:“小宝贝,我们只是看你受伤了,想去帮你报仇。” 其余几个异口同声道:“是啊,是啊。” 宫瑛之猛然呼出一口气,道:“那你们一定找错人了。这一位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大名‘宫瑛之’就是他给取的。” 老妪们齐声道:“你叫宫瑛之啊!”说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溜烟跑了。 李真忍不住笑了。再抬头看城隍打扮的中年男人及衙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宫瑛之见他笑了,知道今天让他看了一出戏,只好不好意思地道:“那是我几个奶奶。她们年龄不小了,性情却同小孩一样,平时最疼我,我也宠着她们,偶尔胡闹也是我善后。那位中年男人是我老爹,平时最慈祥了。今天这误会让您见笑了。” 李真点点头,毫不在意,毕竟他们并不能伤害到他。 瞅了瞅宫瑛之的屁股,李真好奇道:“究竟是谁伤了你?可要报仇?” 宫瑛之忙摇头道:“免了,免了。” 李真道:“莫非是你的错?” 宫瑛之不好意思地道:“咳,就是我逛书铺的时候,见一个青年神神叨叨地找什么古书,寻找成仙的方法,忍不住嘲讽了两句,没想到……” “没想到被对方打了?”这不是撩骚吗?骚扰的骚,不是发骚的骚。 “打得重吗?” “咳,不重,家里人大惊小怪而已。” “是哪家权势人家,这么嚣张?” “你也觉得他们嚣张?” 李真点头。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似乎过于嚣张了。 “咳,我也不对。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青年是刘府的大少爷,自小身体不好,不知从哪里得了个法子,说找到某种特殊的古籍便能脱胎换骨。” 李真微微摇头:“什么书这么神奇?还真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过,不过刘府为了满足这位大少爷,寻了不少书,是豫州府藏书最多的人家,尤其有关矿藏、动植物、古人志怪笔记。” 想到这家人家藏书多,倒是让李真生出个想法,能否前去借阅,找找有关脱骨草发现地的记载。 63、人生之惑 与迎面走来的两三同窗打了声招呼,白生便来到课桌前,猜测先生会布置哪方面的策论。想到洛阳经常发大水,不由眉头一皱。 果然,徐先生布置了一篇历年自然灾害及如何防御治理的策论。这自然灾害包括地龙翻身、洪灾、旱灾甚至是蝗灾。要他说,东南沿海的台风也该算上,只是恐怕朝中没多少人重视吧? 他寻思这文章写出来不难,写得有新意且有可执行性比较难。不过,首先还是要去多多翻阅查找相关的记录与数据做个初步统计整理,才能往下写。 各地的县志、朝廷邸报都会有有关灾害的记载,书院藏书馆、私人藏书都多多少少有记录,倒不算难找。 整个上午白生都沉浸在阅读中,脑中盛满了各种数据,直至肚子“咕噜噜”叫得欢快,他才清醒过来,出了书院藏书馆的门,找同窗们吃饭。 一个同窗道:“白兄,你在忙什么,整个上午都没见你。” 另一个同窗道:“是不是徐先生又布置策论了?” 白生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是孔兄。这次的策论不好写,目前还在查阅各地灾害记录。” 又有人插嘴道:“那你去藏书馆丙字第三号,本朝的记录都在那里了。” 白生忙拱手道谢。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中等身材,偏瘦,面色微黄,他不记得书院有这人。 坐在旁边的同窗见他面露疑惑,开口道:“这是甲一班的刘封刘闭之,因身体原因平素不在书院久留。不过,哪怕书院汇集了豫州最有才华的读书人,若论谁读书最多,非刘封莫属。” 旁边几人都颔首赞同,白生见他们神色间毫不勉强,就知道这刘封定当名副其实,确是饱读诗书之人。 同窗的话音刚落,就听刘封苦笑道:“诸位莫要恭维我了。往日我也自认饱读诗书,且记忆强大,然而数天前发生的事让我不敢这么想了。” 同窗皆“咦”了一声,问道:“莫非遇到比你读书多的人让你遭受打击了?” 刘封还是一脸苦笑,摇摇头道:“那到没有。只是所经历的事让我悔痛不已。”说完,饮了一大杯浓茶。 因为下午还要上课,午膳便以茶代酒。 同窗这下好奇心更强了,都问:“究竟怎么回事?” 刘封这才道出一件奇事。 他道:“诸位有没有人读过《归藏经》?” 众人皆摇摇头。 刘封低下头,抓了抓发髻,烦躁地道:“一位道长告诉我《归藏经》里记载了一种奇妙的生物脉望。这脉望形如发卷,周长约四寸,环形,没有接头。” 有同窗问:“莫非有什么特殊用途不成?” 这下刺痛了刘封,就见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尖声道:“不错!夜里子时时分,用脉望映照夜空正中的星星,能引来星使下凡,这个时候只要你向他求取还丹,和水服食,就能脱去凡胎,羽化登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也是,在座的有几位认为世上真有神仙。 刘封见他们忍笑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就知道你们不相信,真是孤陋寡闻。”说完,摇了摇头,低头夹了一筷子菜。 这时,有个平时喜欢胡闹的同窗嬉皮笑脸地问:“怎么刘封,你还真得见过神仙?是仙女吗?” 另一个同窗挤眉弄眼道:“想来那仙女定是美妙无双,才迷得刘兄迟迟不肯娶妻。” 其他人听到这些,也都哄笑起来。 刘封面皮涨得通红,辩解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哎,哎,真真‘夏虫不可以语冰’。”说完,仰头长叹一声。 白生还想听他继续讲故事呢,可不想惹恼他,忙道:“刘兄,这脉望似乎与你并无关系,你何以如此悔痛呢?” 这时,有同窗也回过神来,也道:“对啊,刘兄,莫非你真得见到了脉望不成?” 刘封仰头又长叹一声道:“你道脉望是什么生物?那其实就是蠹鱼所变。” 白生忙道:“今日开箧看,蠹鱼损文字’中的蠹鱼?” 刘封点点头道:“确是同一种东西。” 有人问:“那蠹鱼莫非有什么法子变成脉望?我听着脉望与蠹鱼该不是同一种东西。” 刘封叹道:“确实不是同一种东西。大家都知道蠹鱼以书为食,却没有想过只要它啃食书中‘神仙’二字三次就会变成脉望,而脉望却有让人成仙的机会。” 众人恍然大悟,不管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总归又涨了一点见识。 “那我要回家翻翻书房里的书了,说不定明年我就成仙了呢。”有人开玩笑地说。 有人就问他:“为何要明年成仙,今年不行吗?” 另外有人回答:“你不知道他下月成亲吗?听说是位颇为美丽的女子。” 众人恍然大悟,皆“嘘”了一声。 那人却道:“非是因为娶亲,实在是家里的书多,要翻很久啊。” 众人嗤笑一声,知道他只是说些玩笑话。 这时,刘封撇撇嘴道:“你们以为那脉望是容易找到的吗?我那本找到脉望的书是黄麻纸的古籍,不知道有几百年了,每一页纸上都浸泡着岁月的光华,不可能是平凡之物。” 众人正要嘲笑他,就听他接着道:“唉,可惜当初看到那发卷状的脉望太好奇,直接将其掰成两段,那两端居然一直滴水,直滴了足有两升。我见它太怪异,就放入火中烧,没想到那东西还真得散发出烧头发的气味。当时我心底惶恐不安,唯恐招来祸事,哪晓得不是凡物呢。”说完,他脸色扭曲片刻,想来是悔痛得狠了。 在座众人都当异事听听,只有白生留了意。 白生问道:“刘兄莫非没有再次翻阅那本古书,说不定有另一只脉望?” 刘封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没翻吗?哎,也是在翻书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书中真得有好几处带‘神仙’字眼的地方被啃食了,那道长确实没有骗我。他还说我的确是个凡夫俗子,成仙的机会就在眼前都抓不住。唉。” 白生见他脸色黯淡,就猜想他下半辈子不会就沉浸在买古书找脉望的日子里吧?还真有可能,瞧他面色微黄,人又瘦弱,想来身体有亏,没有比成仙更能吸引一个身体不好的人了。 白生又问道:“不知那位道士是哪个道观的?刘兄能否引见一下?” 刘封抬眼盯着他,语气略带惊喜地道:“莫非白兄相信世间真得有仙?” 白生不知怎么回答他,尬笑道:“想来是有的吧,毕竟那么多记载不会都是胡编乱造的吧?” 刘封激动地道:“不错,只不过大多数人没有仙缘而言。我读过许多书,有不少记载了遇到仙人洞府的凡夫俗子。我其实并不贪心,只想有个健康的身体,能无病无灾地活到耄耋之年。” 白生只能点点头。在这个年代,无病无灾活到耄耋绝对不比成为三品大员容易。 刘封好像突然想到白生刚才的问题,就道:“那道士是白鹿观的,我不知他的道号,据说是挂单的。不过他长得并不是仙风道骨的样子,倒像是农夫,皮肤黝黑,个子不高。” 白生眼神一闪:“改天有暇,就去白鹿观拜访。” 刘封热情道:“好,到时记得约我。” 白生点点头。其他诸位同窗也起哄道:“还有我!” “我!” “我!我!” 于是大家约好哪日休沐晴好一同去白鹿观,就当郊游了。 这时,白生又问刘封道:“刘兄,那道士既然提到《归藏经》,你又没读过,难道你就没想借过来读一读?” 刘封叹气道:“你当我不想吗?只是那道长说书不在身边,无法借给我看。” 白生道:“那刘兄知道‘归藏’的含义吧?” 刘封幽幽道:“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中也。”叹了口气,他又惆怅地道,“想来这《归藏经》定然不凡。我记得段柯古曾在《酉阳杂俎》里提到方诸国的仙人读《归藏经》服食五星精就能飞行。” 白生吓了一跳,忙问道:“刘兄,那什么《酉阳杂俎》你可有收藏这本书?能否借我一观?” 刘封惋惜地道:“唉,白兄,我也想再读读这本书,可惜那是我少年时期在外游学时读到的,早就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说完,又叹道,“我记得那本书也是黄麻纸的古籍,说不定当初里面也有脉望呢?唉。”说着说着,就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将周边的人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白生看他这幅模样,知道这人已经沉迷寻仙而不可拔了。他突然很怕自己有朝一日像刘封一样,痴狂执迷而不自知。 世人痴狂执迷的东西或许不同,但终究大同小异,无非权色名利,谁又能摆脱呢? 一时之间,考了三次举人都未中榜的白生迷惘了,难道自己也走入了迷障?说什么书生清高,他们追求的又何尝不是权力地位这些世俗之物呢?俗话说的好,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又哪里清高呢? 一时之间,白生有些灰心丧气,觉得自己的追求反倒不如刘丰了。 64、儒经之秘 与父母在主院用过晚膳,刘丰慢慢悠悠走回自己住的院子。 天边无月,夜幕低沉。 手里的灯笼散发出一团晕黄而柔和的灯光,将他送回房。 推开门,腿软的刘丰便倒在榻上,大张着嘴巴仿佛搁浅缺氧的鱼。 呼嗤呼嗤的喘息声犹如破风箱在响,引得胸肺隐隐作痛。 他捂着胸口,蜡黄的面色在这一刻竟然诡异地被染成绯红。 “呵。” 自嘲一笑,眼神空洞地看向屋顶,那里有一只喜蛛正顺着垂下的蛛丝爬上爬下,动作轻灵。 “这破身体也不知道还能用几年,竟然没小小喜蛛活得痛快。” 一如既往地自怨自艾一番,时间便过去半个时辰,而体力恢复的刘丰站起身来,照例往藏书楼走去。 刘家收集的书籍已经数代,虽然说不上汗牛充栋,也填满了三层楼,但其中许多藏书便是刘丰这个爱书的主人也没摸过。 “踏踏踏——” 踩着木质台阶,刘丰来到二楼的目部,多为记载神仙佛道的书籍。 不时取出一本翻阅,看完后另取一本,双眼极其专注。 “少爷,亥时了,该休息了。”负责藏书楼的仆人蹑手蹑脚地走近,小声提醒。 “嗯。”正读到有趣之处的刘丰随意应答着。 又过了一刻钟,见他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书桌前,就着明角灯读书,仆人无奈地轻叹一声,再次提醒:“亥正了,少爷,您该休息了。” 一连喊了好几声,才将入迷的刘丰唤醒。 他揉着眼睛,随口答道:“亥正?不回去睡了,不是有张榻吗?今晚住这里。”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去休息吧。” “不是,少爷,您还是回去睡吧,这里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行了,啰嗦什么。你是少爷我是少爷?我说了算。” “可……” “可什么可。聒噪。” 见刘丰坚持住这里,仆人咬了咬牙:“少爷,这里的确不能住人。这里有鬼魅。” “什么?鬼魅?!”正捂着嘴巴打呵欠的刘丰顿时精神大振,“你说真的?亲眼见过?究竟是鬼还是魅?” 一连几个问题把仆人给问倒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没亲眼见过,怎么知道有呢?” “小的听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说,这个藏书楼已经有一两百年了,真有什么神异也很寻常。” “不管,今晚非住下不可,别劝了。哎,若有神仙就好了。”刘丰叹了口气,治好自己的病,收自己为徒。 仆人劝不动刘丰,只好搬来被褥,让他睡在藏书楼中。 许是心有期待,刘丰躺在榻上,望着黑暗中仿佛峰峦叠嶂般的一排排书架,迟迟没有入睡。 很快到了子夜时分,刚有了困意的他忽然听到窗棂缝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见有薄纸从那里蠕动着爬了进来。 纸片到了房内,展开后竟然变成了人,还是一个成年女人的模样。 刘丰觉得自己该害怕的,但不知为何,竟然兴奋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原来,世上真有神异之事,不全是传说。”他喃喃自语,语气不掩激动,更没有一点害怕。 下了榻,点燃明角灯,刘丰再次看向来人。 女人披散着长发看不清面孔,只有一条酱紫长舌垂在胸口,随着动作来回晃动。 “喂,你是吊死鬼吗?”没有人在藏书楼吊死过,难道这是外来的野鬼? 女人一身黄衫,让刘丰不由猜测这颜色源于纸人的颜色。 女人并不开口,飘到近前,面朝着刘丰,似乎正幽幽地望着他。 “不会说话?我还以为女鬼都是美貌多情,声音美妙的女子。” 这时,女人的长发竟然飘起,朝着刘丰的脸庞飞去,似乎要触摸他。 刘丰摇摇头:“有什么好怕的?头发还是头发,只不过乱了些。舌头还是舌头,只不过长了些。实在没什么新意。” 女人越走越近,将脑袋摘下,拋来抛去,最后放在书桌上。 刘丰体弱,按理会害怕,惊惧,但不知为何,只觉得好笑。 他指指脑袋,忍不住嗤笑道:“有头尚且吓不了刘丰,没头更不可能。” 女人似乎只有这些伎俩,见吓不到人,竟然重新缩小为纸人,“腾”一下,被火焰吞噬。 “火!我去,千万别,这可是藏书楼!”刘丰吓得跳了起来,快步上前,就要踏灭火焰。 不过不等他动作,纸人燃烧殆尽后火也灭了,并没有蔓延开来,实在万幸。 “吁——” 拍拍胸口,刘丰自言自语:“吓得本少爷心肝砰砰直跳。” 走到窗边,四处望望,并未发现异常,便重新回到榻上,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间,有书院的友人约他爬山。 山峰陡峭,只有一条台阶延伸至峰顶。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细线。 踏着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刘丰走到一处山壁前,听到石壁里有说话声传出:“哪里来的经书香,莫非有转世之人至此?”随后地面一阵震颤,石壁从中间裂开,有宫阙楼阁涌立山顶。 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儒者顶冠束带从上面下来迎接刘丰。 刘丰以为遇见神仙洞府,兴奋不已:“老丈,这里是仙人洞府吗?” 老人满脸愕然,随后摇头:“不是。” 刘丰不由大失所望,精神也跟着一颓。 老人又道:“这里是经香阁。” “经香?什么是经香?还请老丈赐教。” 老人笑笑:“想知道?那你有没有胆量跟着我?” 从小身体病弱,知道活不长,早就看破生死,哪里会怕? 于是,他拍拍胸口:“自然有。” 老者哈哈一笑,抚着雪白的长须道:“说来话长,不如慢慢聊。”说完,挥了挥手,将刘丰带离地面,来到百丈高的山顶楼阁处。 丛丛叠叠的楼阁隐在云霞间,云雾缭绕,恍如仙境。然而这些并不能让刘丰放心,因为他始终记得那句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人招呼刘丰在一处周围遍植香草芝兰的亭子里坐下,还拿出鲜果香茗殷勤款待。 尽管如此,刘丰心底仍然惴惴不安。连什么是‘经香’也想不起来问了。好在,那老者侃侃而谈,不等刘丰问起,就讲起了经香阁的来历。 “孔圣人删定经书,可谓垂教万年,大义微言,递相授受。 汉代的儒者,去古未远,主要做阐释注解的工作,基本上还能够窥见先圣之心。且当时人心尚淳朴安分,还没有培植党羽争名夺利的习气,惟各传师说,笃溯渊源。 到了唐朝,这种良好的风气也没有变。 北宋时期,确定了注疏十三部,即:《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左传》、《公羊传》、《周礼》、《礼仪》、《论语》、《孝经》、《尔雅》、《孟子》、《榖梁传》。这为先圣所嘉许。 大儒们担心新学说日日兴盛,儒家经典学说将渐渐失传,就建立了这个经阁来收藏它。” 说着,老人站起身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抚着胡须,款款走到一排排屋宇前,刘丰不由自主地跟上。 老者指着屋宇一一介绍道: “中间那里放着的是初刻本,用五色玉做匣子,以尊圣教。配上历代官刻的本子,用白玉做匣子,以诏帝王表章之功,放在南面。左右则是各家私刻的本子。每一本刻好,就会取初印精好的按时代次序收入阁中,用青玉做匣子,以奖励专研古籍的勤劳,全都放在东西面。那里还配着珊瑚书签,黄金锁匙。 东西两边廊屋,用沉檀做几,锦绣做垫,各位大儒的神灵每年来巡视一次,若一起前来,就会依次坐在这阁里。 后面三排屋子,则收藏唐以前诸儒解释经书义理之书,逐套编列,收入一库。 此外,虽著述等身,声华盖代,全部听其自贮名山,不得入此门一步,这也是先圣们的决定。” 刘丰听他介绍,望着那丛丛屋宇及一排排装满的书籍,不住点头,颇有些眼花缭乱之感。 老人转身看刘丰一眼,微笑道:“这些典籍,每到子刻午刻,一字一句,皆发浓香,所以题名为经香。因为一元旋转,二气交融,阴气起于午时的正中,阳气生于子时的夜半,圣人之心与天地相通,大儒们阐发圣人的义理,其精奥也与天地相通,所以交互感应。但必须是能传承儒学的人才能闻到,他人则不能。” 刘丰点头表示明白。 那老者似叹息似自语:“后世儒者对这十三部经书态度各异,有的夜以继日,钻研敬仰终身;有的审视苛刻,百般抨击。究其原因,是因各自资质器量不同。” 刘丰不由好奇地问:“老丈说闻到经香,莫非是我身上的?”’ 老者微微笑道:“你四世之前是刻字工,曾亲手刻印了半部周礼,故而身上有残留的经香在,而正是这香味做引,我才能找到你,带你参观这里,并以茶果款待。” 刘丰连连称奇,又问:“莫非您能看到每个人的前世?” 老者摇摇头:“只能看到传承儒学的人。” 刘丰就这样跟着老者参观了整个经香阁,真是好大一片楼阁廊屋。 离开的时候,老者殷切地道:“希望你日后善自珍重,好好研学,这个地方有缘才能来,极其不容易。” 刘丰连连点头,一时竟恋恋不舍起来。 老者挥了挥衣袖,又带刘丰回到了来时的那处石壁。 刘丰迈出一步,回头再看,只有万峰耸立直插云霄,四周幽深寂静,哪里还有楼阁人迹? 65、幻像 一回到书院,刘丰便冲到白文班里,跑到他课桌前,急急抓着对方的手,激动地道:“白兄,我真得得到脉望了!不仅如此,还利用脉望引来了星使,且已经求了丹药服下。你看我,现在身体非常好。”说着,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转了几圈,还上下蹦跳了几下,“瞧,全都好了。” 白文看对方面色红润,气息悠长,满脸喜色,心中暗自惊讶,“传说是真的?匪夷所思。” 他忍不住道:“刘兄真得引来了星使?” 拉着白文在花园石凳上坐下,刘丰毫不掩饰大好心情,笑容明媚地如同六月骄阳: “嘿嘿,白兄也不敢相信吧?别急,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有一天晚上我懒得回房睡,便在家中藏书楼过夜。翻阅古籍的时候,在隐蔽的一角找到了一本黄麻纸手书《神仙传》。 我一直对仙人传说兴趣浓厚,便借着灯光打开 哪晓得打开书一看,竟然看到数只蠹鱼正在啃食书页。 我灵机一动,用发簪将一只蠹鱼推到文中带着‘神仙’字眼的地方,希望它能啃个三次,嘿嘿。” 白文好奇地道:“莫非这个法子会有用?”随后又摇摇头,“估计没什么用,道法自然。你这个做法太过人为,估计没什么效果。” 刘丰点头赞道:“不错,如果这个法子有用,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能养殖收获脉望了。可惜当时的我鬼迷心窍,竟然全没想到这一点,自作聪明,一直白忙活到深夜,都一无所获,没达到目的。 我自然很失望,疲惫不堪的时候便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次日一早,我又不死心地查看了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 就在彻底绝望的时候,扉页的夹层里忽然一闪。 小心翼翼地拆开后,里面居然有一只脉望,只是尺寸娇小,与我前次发现的不同。 我乐坏了,连觉也没睡,一直等到深夜,才用脉望映照正空的星星,希望引来星使。” 白文笑道:“看刘兄脸色极好,莫非真的引来了星使,换得了灵药?还有,那星使长得什么模样?是面容英俊,头戴玉冠,身披银甲吗?” 刘丰摇摇头:“我将脉望放在一个玉碟里,跪坐在蒲团上祷告,祈求能得到身轻体健的灵药。祷告了足足一刻钟后,一团星光从天而降,笼罩着玉碟。须臾后,里面的脉望便不见了,却多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绿色药丸。” 白文惊讶道:“你毫不犹豫地吃下了丹药?!” 刘丰道:“我当时激动坏了,拿起来就丢进嘴里,药丸入口即化,变成液体流入身体,一时也没发现什么变化。倒是今天早上,身体被腥臭的黑褐脏污覆盖,连冲了数桶水才洗干净。” “莫非是传说中的‘洗经伐髓’?刘兄运气不错。” 刘丰朗笑道:“不错,洗好澡我便发现身轻如燕,心脏砰砰跳动,十分康健。照照镜子,连脸色都变得红润。想来我的身体已经脱胎换骨,全好了。” 白文本来还想见识一下那灵丹呢,没想到连药渣都没有。 拉过刘丰的手腕,把了把脉,脉搏果然强劲有力,确实康健。他于是点头道:“刘兄身体十分健康。准确地说,就像十岁的少年一样年轻。” 刘丰大笑道:“哈哈,我再也不用担心早逝了,娘肯定开始帮我挑亲事了。”话音一转,又道,“据说那丹药能成仙,我这算什么?地仙吗?嘻嘻,我果然还是有仙缘的,错过一次,还有第二次。” …… 夜明珠将房间照得亮如雪洞,李真正埋首阅读新买的鬼怪传奇: 宁波有个吴生,最喜欢寻花问柳,经常逛青楼。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狐女,美艳非常,知情识趣,两人经常幽会。但这仍没有阻止他逛青楼,将渣男属性显露无疑。 对此,狐女很无奈,开玩笑说:“我能变幻容貌,凡是你思恋的女子,只要见过一次,就能变成她的模样,一丝一毫都不会差。你只要一想念对方,我边能变成她的样子出现在你眼前,不比花银两买笑更好?” 吴生先是好奇,就让她变一个求而不得的花魁试试。 一试之下,果然分毫不差,就像真正的花魁与他厮混一样,只不过对他更加温柔多情。这让穷屌丝受到了高富帅的待遇,心中岂能不美? 两人耳鬓厮磨,你侬我侬,忒煞多情,很是美好。这让他一度颇为沉醉。 而从这以后,吴生不再流连青楼,而是一心一意与狐女厮守。 但是,时间一长,吴生感觉到腻味,欲求开始不满。 有一天,他忍不住叹气道:“这样眠花宿柳虽然也不错,可惜都是幻术所变,总觉得隔了一层,不够真切。”很像戴着tt那啥。 狐女笑嘻嘻道:“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凡人间的声色犬马本就如电光石火,在时间长河中不过短短一瞥。不仅我像花魁是幻像,就是花魁也是一种幻像;不仅花魁是幻像,就是我也是幻像;甚至千百年来的名媛淑女也是幻像啊。 白杨绿草,黄土青山,哪一处不曾为饮食男女踏遍?男女间的悲欢离合与两厢厮守,在时光长河不过是手臂屈伸的工夫,短暂的让人忍不住忽视。 这中间两人相遇,或用时刻计算,或用日月年计算,终有诀别的时候。 等到那时,几十年而散,同短暂的相遇而散,同样是悬崖撒手,转眼成空。倚翠偎红,亲热呢侬,不都好像一场春梦吗? 即便往日情谊很深,能终身厮守,但青春的容颜不能长留,白发不断生出,身材不再是过去婀娜的样子。那么年轻时候的黛眉粉腮,也可以说它是一种幻像了。 为什么独独说我像你思恋的那些女子才是幻像呢?” 听了这大段有关幻像的言论,吴生如遭雷击。越沉思便越觉得自己肤浅,压根配不上狐女这样的女子,人也变得大彻大悟。 几年以后,狐女告辞而去,被抛弃的吴生竟再不踏足青楼。 正沉浸在这个故事里,李真便听到房门上有“哔剥”声响起,就像有人用长而尖的指甲划门一样。 心底好笑,是不是因为看了手里这本笔记里的鬼怪故事,反倒吸引了鬼怪来此戏弄他? 不过他并不在意,就他了解,即便有鬼怪,也很弱。更何况没有呢? 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原来门外并没有什么鬼怪,而是一个身穿黄衫,仅三尺多高的女子,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李真一时猜不透这人的来意,便让开来,请对方进入房间。 女子神情大方,脚下好像踩着风,并不沾地,飘进了书房。 李真看了看灯下的影子,可以判断女子不是鬼。 “不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女子笑道:“怎么有客至不奉茶吗?” 李真于是泡了壶瓜片,并给女子斟上。 女子抬手掠了掠耳边的鬓发,漫不经心地道:“据说你是个不错的和尚,没想到这么高傲。”说着,眼睛四处打量房间里的布置。 看到书桌上半合着的古人笔记,她轻轻挥了挥手,书像有吸力一样被吸到了手里。 “哦?女鬼的故事?”她看了看夹着书签的书页上的内容,嗤笑一声,转头问李真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类,尤其那些书生,总是做梦有美艳的女鬼或者狐女陪伴呢?真是不知死活。” 李真幽幽道:“或许书生往往过得穷酸,现实生活中没有余财红袖添香,只能做梦找个主动的女鬼或者狐女了,最好她们还能奉上些钱财。” 女子这才认真地看了看李真,道:“嗯,你倒有几分诙谐。” 李真摸了摸鼻子道:“更愿意用幽默来形容。要知道说人诙谐,往往有瞧不起的意味。” 女子轻笑一声,道:“你们人类真是花花肠子多。” 李真……李真沉默。 女子这才道:“我是叱叱的朋友,他托我来向你致谢。” 李真听到“叱叱”两个字,很高兴,问道:“他还好吗?当初不辞而别,小僧很担心。” 女子道:“呃,他很好。过了死劫,修行再无瓶颈了。这还要多谢你才对。” 李真心想,你这个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是来道谢的啊。 他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死劫?他没有提过。” 女子道:“他的死劫就是你将他捉起来的时候。如果捉他的是个恶人,必死无疑。所幸,捉他的是你,这就让他逃脱了命数。以后的修行就是一片坦途了。”语气带着羡慕。 李真这才想到有一次的确听到叱叱的一个朋友说有人卜卦算出来他有个死劫要渡。 李真很为叱叱高兴,就问道:“叱叱还会回来吗?” 女子道:“或许吧。”说完,就消失不见。 “哎——”李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刚想到这里,就听空气里传来一句:“未来会有再见之日。” 66、有约 昏沉沉的天空不时有雪粒洒下,每每落在皮袍上,便发出“嗒嗒”的轻响。 披着玄色大氅,内着宝蓝梅枝织锦棉袍,脚踩高底厚毡靴,手里捧着喜鹊闹梅铜手炉,宫瑛之慢悠悠出了大门,而马车正等在那里。 拉开车帘,正要跳上马车,一片哭天喊地声从后宅隐隐传来,且这片声音越来越近。 宫瑛之闻之神色大变,瞬间从纨绔子弟变成逃课少年,催促马夫道:“快,现在走还来得及!”说着腰部一拧,从车窗钻入车厢。 车夫满脸慌张,手忙脚乱地甩了下马鞭,口中“驾驾”声不绝于耳,拉车的黑马在驱赶下犹如背生双翼,飞快地冲着远处疾驰。 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它四蹄并未沾地,一小团旋风正托着马蹄,哪怕路上满是厚厚的积雪,也未留下一点痕迹。 马车离去不过数息,七个穿红着绿的老妪你推我攘地来到了大门口,望着宫瑛之消失的方向,七嘴八舌地抱怨着: “这么冷的天,俊郎还去赏梅,真是不听话。” “是啊,咱们一族向来最怕寒冷,就算修行有成,骨子里也改不了呀。” “这是本性难移。” “俊郎往年冬天都乖乖呆在家中,从来没专门去赏梅,这次是约了谁?肯定是这人蛊惑的。” “俊郎没说。唉,孩子长大就有秘密了,都不肯和奶奶讲了。” “墙角不是也种了几株腊梅,怎么还要去城西看。这孩子可真是。” 她们这里各种担忧,宫瑛之却在为逃出一大群“奶奶”的包围庆幸。 车厢一角的银香囊正燃着梅香饼,散发出幽幽的冷香,让人如处傲雪梅林。 闭着眼睛慵懒地斜靠在山形弹墨靠垫上,宫瑛之全身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 往香雪海的游人从零星几个,到三三两两,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 此时,他耳边是踩在积雪上的“吱吱”声及车轮碾压雪地的辚辚滚动声。 路边树上偶有麻雀叽喳一声,又受惊似的展开翅膀“呼”一声飞走,在灰色天幕留下一条微不足道的细线。 马车向着城西越走越远,路边的建筑也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因着昨晚的一场雪,路面湿滑,马车走得极慢,平时半个时辰的路走了一个时辰才走了大半。 再次转过一个路口,树木变得稀疏,视野疏朗开阔,茫茫然有种“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寂寥感。 无聊的宫瑛之放下车帘,叫停马车,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折回家中,他则拎着食盒步行前往香雪海。 车夫对小主人的不时心血来潮早已习惯,答应着,吆喝一声“吁……”,指挥马儿调转方向。 “老大,你看雪地上。”一声低呼道。 “没有脚印?!看不出这人一副斯文秀气的书生样,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另一道声音惊呼。 “看起来比主上身边的贪狼功夫还高。”声音道。 “踏雪无痕,我一直以为是传说中的境界,没想到今天有幸见识到。”老大低声道。随后他又说,“如果不是有急事在身,我倒想去会会。” “老大说的对,不知这人出身哪个名门大派。” “不管我们的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老大传音。 一阵旋风卷过,地上的积雪随着风飞高,打着旋飘舞,又再度落地化成水,融进漆黑的泥泞中,让人想象不到曾经的高洁。 不耐烦走路,宫瑛之运转功法,全力向着“香雪海”飞驰而去。 一会跃上枝头,一会踏过河上冰面,他穿过块块农田、条条河流、片片树林,笔直地奔着香雪海的方向。 两点之间,直线从来最短,一刻钟后,宫瑛之来到了香雪海。 梅林深处大片的梅树都已经初绽芳华,朵朵粉白的梅花半开未开,远远望去,真如一片雪海,只这雪海却带着梅花的清冽清香。或许此时,才会让人纠结到底是雪美还是梅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不知不觉,到了梅林中央,在几丛娇黄的腊梅与火红的朱砂梅掩映之下,有一处亭子。亭子是砖木结构,足有二三十平米,周边已经围上了毡毯。 李真已经在亭子里等待。 走进亭子,火炉烧的正旺,温暖如春,李真正面朝梅花,嘴角微微勾起,沉醉在梅花的风姿之中。 看到宫瑛之进来,他站起身来,眉眼含笑:“昨晚的雪下得大,想来路不好走,还以为要等你到午时呢。” 两人笑着行了礼,又各自落坐。 “你来的正巧,我刚取了些梅花上的落雪,还带了龙凤团茶,不如一起尝尝?”李真边说,边示意宫瑛之凑到炉边烤火取暖。 宫瑛之闻言,笑嘻嘻道:“无花果然是位雅僧。不管是哪里的水泡茶,我都是喝不大出的。不过,我最爱喝的是百花露?” “百花露?用花卉酿制的低度酒?”一边聊着,李真一边将红泥小火炉生了火,并将茶点酒菜也摆到了中间的桌子上。 看到李真拿出黄酒放到热水里烫,宫瑛之哈哈大笑道:“我正想念你亲手酿的黄酒呢。每每想起那滋味就忍不住流涎水,真是惭愧惭愧。” 李真微微一笑:“这的确是我亲手酿的黄酒,才两月,凑合喝吧。” 宫瑛之摇摇头道:“你也太谦虚了。上次你送的被我几个奶奶和爹爹偷偷喝了,她们见多识广,也说酿法不俗呢。”说着,将递过来温好的黄酒一饮而尽,闭上眼,几息后才回神道,“你这酒真是妙极。一口吞入喉中,犹如吞了朵火焰,顺着喉管蜿蜒而下,直至胃中,再顺着经络向四肢流动,再冷的身子一口都能暖过来。灵气盎然,有助修炼,妙极!”说着,还摇头晃脑的吟了几句酸诗,什么“唯有饮者留其名”云云。 李真见他酸溜溜的样子,吓了一跳:“你家人最近又逼你背诗了?” 宫瑛之脸顿时耷拉下来:“你猜到了?哎,读书有什么用?明明我们是靠着血脉传承。实在想不通。” 李真沉默,对妖修的要求真的能同人类一样吗?这个还真不好说。 不过,书上有记载提到书生会因身负文气光华,在读书时被激发潜力,成为天道尤为眷顾的儒道修士。而妖修是没有这文气的,难道说读书还能多少沾染一些? 想到这里,李真若有所悟。 “约我来这里,除了看花还有什么事?”宫瑛之双手捧着茶杯问。 “哈,确有一时需要瑛之帮忙。” “你竟然这么客气?” “小僧一直很客气。” “说来听听,是什么事难倒了无花大法师?” “上次你提到刘家藏书规模惊人,我想请你找人引见一下。” 宫瑛之愣了愣:“你要查哪方面的书?” “我在找脱骨草。” “放心,小事一桩。另外,我会留意脱骨草的下落,看有没有人收藏,愿意拿出来交换。” 李真忙道谢:“先谢过了。” “不谢。你若过意不去,不如多酿些素酒给我。” 李真点点头,又帮宫瑛之斟满酒杯:“好说。知道你怕冷,再酿些冬日暖身的酒给你。” “哈哈,那太好了。”宫瑛之好奇地问,“难道和尚都像你,什么都会?” “也不是什么都会。” “就我所知,你会弹琴、书画、酿酒、医术,而年龄才二十余岁。这已经很让人惊叹了。”满脸佩服地宫瑛之双眼圆睁望着李真,“你就是那种根骨奇佳、天赋异禀的人吧?” “哈哈。”李真再一次被逗乐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宫瑛之的肩头,“难道以上那些都是你想学而没有学会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宫瑛之甩开手臂,吃惊地看着李真,“每一样我都学了十几年,但没一样学的好。桩桩只懂皮毛,唉。” 难道妖修在人族的精神文明产物面前如此无力?竟然学不会!这或许是天道的限制,有意为之才能如此。 妖修寿命长,体质好,战斗力自然不弱。然而偏偏注定人族大兴,自然要夺取其他各族的生存空间。 那么问题来了,要如何夺取呢?只有妖族变弱,人族才抢得到。 至于妖族如何才能变弱,一种是绝对变弱,不懂医术,学不会医术,生存淘汰率高。一种是相对变弱,人族通过修行、法宝,战力增强,减少与妖族间的武力差距,此消彼长,慢慢变斗得过妖族了。 只是这些猜测,作为人族一员,李真是不想透露的。当然,猜测也未必就对。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我曾以为守宫族会像熊蛇一样冬眠。” “对了,你从哪里知道我是守宫族人?我似乎从来没透露过。”宫瑛之放下酒杯,满脸不解。 “嗯,就是上次去你家的时候。你那些奶奶席间提到民间有女子点上守宫以示贞洁,还说这样的名字简直在侮辱你们一族的人,说不知哪个王八蛋首创,若是知道了,必要让此人付出代价。” “哈,原来如此。” 67、救命 “如何?”白生急急问道。 李真皱眉沉思。 走到铜盆前洗了洗手,用干布巾边擦边道:“没有法子。” “什么?连大师也没有法子?”白生惊呼出声,“他难道不是中邪吗?” 再次见到白文李真十分意外,尤其对方找上门来自称请他为同窗驱邪。 “施主与病人很熟?” “一见如故。”白文满眼担忧地盯着双眼紧闭的刘丰,此时他正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偏偏脸色诡异地红润,全然没有一点病色。 “刚才您给刘丰把了脉,他身体如何?” 李真正色道:“你是怎么发现刘丰不对劲的?民间任何一位大夫都会认为他气血雄厚,身体康健,这从脸色上不难判断。” 白文在刘丰床头坐下,将其露在被子外的手塞回去,轻声道:“我只是能感到刘丰身上的生机在流逝,却不知道原因。除了中邪,想不出原因。刘丰经历诡异,我便猜测脉望能让人成仙的传说绝不可能只是换取仙丹洗筋伐髓这么简单。” 李真点点头:“不错,世间哪有那么多奇遇,大多都是愚弄人的传说罢了。” 白文心想,那可未必,他就遇到过不止一桩奇事,只是不便透露。 “脉望这个东西,其实是一味药引。修炼星辰之力的修士如果阴寒属性能量吸收过量,就会失之阴阳平衡。要解决这种问题,就要服用一种阳属性的丹药赤阳丹,而这丹药需要一味药引,即是脉望。” “修士?修仙之人?” “修真之人。” 白文问道:“脉望莫不是阳属性的生物?” 李真摇摇头道:“脉望很不容易生成,只有在凡间才有,它是无属性的,但妙在身上有时间之力,这样就能缓和修士服用赤阳丹时体内冷热相激产生的痛苦。” “对凡人难道只有害处?”白文忙追问,“刘丰服下丹药后的反应的确像传说中的洗筋伐髓,身体排出的脏污秽物腥臭不堪,光沐浴就好几遍。” “用脉望交换来的丹药本身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刘丰本人。” 白文暗自摇头,这不是废话嘛。有几个人能找到脉望,并能顺利交换到丹药服下,改善身体?不过这些话却不能说出口,于是他继续追问:“传说蠹鱼啃食书页上‘神仙’字眼三次就能变成脉望是真得吗?” 李真淡淡一笑:“这种说法滑稽至极。” “怎么说?” 李真语气平淡:“蠹鱼吃书出于本能,可笑读书人却以其为榜样,还写了类似‘我本生蠹鱼,自爱纸中裕’、‘胡为学蠹鱼,梦入扁简香’、‘不如寻蠹鱼,简编阅兴衰’等的诗句来赞扬它。莫非他们不知道蠹鱼不光吃麦粉、馒头、丝绸、毛发、虫尸,连自己蜕的皮也会吃吗?” 白文听到这里,嘴角抽搐,眼神纠结,他还真不知道这些。 李真见他脸色糟糕,理了理僧袍的袖子,微笑道:“好吧,说回脉望。脉望本身不能算生物,本质上是一种凝聚了时光之力的结晶。” 白文惊呼:“什么?不是生物?不可能。”如蔗糖、海盐等结晶物的各种形象在脑中一闪而逝。 李真好笑地看着他:“这有什么不可能。” 白文忙道:“刘丰将它掰断的时候,为什么会流出水,烧掉的时候还有毛发燃烧的味道呢?”毛发燃烧的味道可是蛋白质燃烧的味道,非生物能生成蛋白质吗?除非它长在生物上或者本身便是生物! 李真莞尔一笑:“既然脉望含有时间之力,自然能容纳万物了,水不过是最基础的,无处不在的。” 两人一边小声交谈,一边轻手轻脚走出刘丰的卧室,来到花厅相对而坐。 白文面上带着恍然之后的领悟:“虽说脉望形成原因之说与事实有出入,但对它形状的描述还是对的。刘丰能找到不止一个,很幸运。” 李真放下茶盅,淡淡一笑:“是不是幸运,还要看他能不能活下来。” 白文忙急切地看向李真,手在衣袖里紧握:“对呀,刘丰身上生机流逝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李真道:“刘丰并不是生机流逝,而是时间在他身上流逝过快。小僧猜测他有时间灵根,只这灵根忽隐忽现,他又没有学会修行,才面临这样的困境。” “那我该怎么做?”刘丰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白文赶紧起身迎来过去,搀扶着他坐下,李真也向他点点头。 刘丰快步走到李真跟前坐下,顶着纷乱的发髻,连脚上的鞋子也穿反了。 暗叹一声,李真只好道:“小僧可以教你基本的修行法门,但并没有适合时间灵根的功法,还需要你自己寻找。” 刘丰很激动,忙不迭地点头:“那是不是我修行之后,就不用早死了?”才恢复健康的体魄没多久,他很难接受再度回到以前病弱的时候。 李真笑道:“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目前你身上的时间流逝过快,并不意味着它一直维持这样快的速度,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它会比常人慢数倍,所以无法判断你会早死还是会长寿。一切都要等你去世的那天才能论及。当然,若你开始修行,则要以你修为高低判定。” 刘丰这才放下心来,不用早死,还能修炼,已经是意外之喜。 我果然运气不错,他心中暗暗得意。 白文静坐在旁,听了这一番话,才感叹道:“难怪刘兄能幸运地找到两个脉望,他就是脉望之母啊。”话音未落,就掩住嘴巴,惊觉失言,巴巴地望着李真。 如果有时间灵根就能制造脉望,那刘丰不就危险了?不会被人掳走圈养吧? 李真轻轻摇头,道:“无事。一来高层次的修士无法自由来往世俗界,二来脉望的行程不仅要有时间灵根,还要有激发条件。但这种激发条件谁也不知道究竟为何。” 白文这才放下心来,满脸庆幸:“难怪用脉望引来的星使只是一团光球,原来是无法亲至。” 随后,李真站起身来,中指食指并拢,轻点刘丰的灵台,将归藏经的前三层功法传给了他,并嘱咐道:“记得每天都要运行九个周天。” 刘丰忙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 时间、空间灵根是所有灵根中最少的,但每一个成长起来都很强大,对这种人,雪中送炭无疑远胜锦上添花。 “多谢法师相救之恩,不知法师可有什么事能让刘某效劳?”将脸上的喜色稍微一收,刘丰说出一连串感谢的话。 “虽然小僧很想说是举手之劳,但并不能说。”无花严肃起来,“功法传给刘施主,还请妥善使用,不得做下有违天理道德的恶事,否则必将神魂湮灭。”传了功法无疑他这个授法之人也背上了因果,而收获的究竟是罪孽还是功德则取决于便宜徒弟是为恶还是为善。 刘丰忙拍着胸口保证:“师父,您放心,我刘某不会给您抹黑,给师门抹黑。能力范围内,还会造路搭桥,扶养孤寡老弱。” 李真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好,积下的功德也能让你人生顺遂。不过,不要叫我师父,还是叫我法师吧。” 刘丰见对方并不愿意以师徒相称,暗暗呼出一口气,无花大师比自己还年轻,叫师父还真有点叫不出口。 此时,他完全忘了“达者为师”的儒学名言,也忘了不管对方承不承认,也已经接受了对方传授的功法。 “对了,无花法师,您想让刘丰帮什么忙?”白文见两人始终没有抓住谈话重点,不由插嘴。 “对啊,法师,您尽管说,若是我办不到,还有刘府。”刘丰眼神坚毅地望向李真,似乎不完成他的心愿不会罢休。 “阿弥陀佛。小僧想去刘府藏书楼一观。”李真双手合什。 “刘府所有藏书都放在天一阁,除了五楼,其他几层法师都可以前往查阅。” “只是这时间?” “就一个月吧。”刘丰道。既然允许对方借阅,索性大方些,以还上对方授于功法之人情。 往年来刘府借阅呆在天一阁之人,最长时间从不曾超过十天,而自己已经远远超过这一底线。心下满意,李真冲着刘丰再次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宽宏大量。” “哪里哪里。”刘丰摆摆手,“我很明白,一旦陷入读书思考之中,便如人堕泥潭,哪里还会想得起时间多少?尤其我刘府藏书汗牛充栋。”语气中的得意冲天。 “豫州府藏书最多的便是天一阁刘家,我想,整个大宋文人拳对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白文挑了挑眉毛,“若是我府上有如此之多的藏书,也会骄傲,甚至比刘兄还骄傲。” 在这个时代,书籍不单单是书籍,还是大笔财富。不仅仅是精神财富,还是物质财富。哪怕一套三百千还要十两银子呢,而五两银子就已经够小县城的中产阶级一年的开支。 “明早我便前去藏书楼。” “我会让人安排好。” “大善。”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最新6章节 67、救命 “如何?”白生急急问道。 李真皱眉沉思。 走到铜盆前洗了洗手,用干布巾边擦边道:“没有法子。” “什么?连大师也没有法子?”白生惊呼出声,“他难道不是中邪吗?” 再次见到白文李真十分意外,尤其对方找上门来自称请他为同窗驱邪。 “施主与病人很熟?” “一见如故。”白文满眼担忧地盯着双眼紧闭的刘丰,此时他正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偏偏脸色诡异地红润,全然没有一点病色。 “刚才您给刘丰把了脉,他身体如何?” 李真正色道:“你是怎么发现刘丰不对劲的?民间任何一位大夫都会认为他气血雄厚,身体康健,这从脸色上不难判断。” 白文在刘丰床头坐下,将其露在被子外的手塞回去,轻声道:“我只是能感到刘丰身上的生机在流逝,却不知道原因。除了中邪,想不出原因。刘丰经历诡异,我便猜测脉望能让人成仙的传说绝不可能只是换取仙丹洗筋伐髓这么简单。” 李真点点头:“不错,世间哪有那么多奇遇,大多都是愚弄人的传说罢了。” 白文心想,那可未必,他就遇到过不止一桩奇事,只是不便透露。 “脉望这个东西,其实是一味药引。修炼星辰之力的修士如果阴寒属性能量吸收过量,就会失之阴阳平衡。要解决这种问题,就要服用一种阳属性的丹药赤阳丹,而这丹药需要一味药引,即是脉望。” “修士?修仙之人?” “修真之人。” 白文问道:“脉望莫不是阳属性的生物?” 李真摇摇头道:“脉望很不容易生成,只有在凡间才有,它是无属性的,但妙在身上有时间之力,这样就能缓和修士服用赤阳丹时体内冷热相激产生的痛苦。” “对凡人难道只有害处?”白文忙追问,“刘丰服下丹药后的反应的确像传说中的洗筋伐髓,身体排出的脏污秽物腥臭不堪,光沐浴就好几遍。” “用脉望交换来的丹药本身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刘丰本人。” 白文暗自摇头,这不是废话嘛。有几个人能找到脉望,并能顺利交换到丹药服下,改善身体?不过这些话却不能说出口,于是他继续追问:“传说蠹鱼啃食书页上‘神仙’字眼三次就能变成脉望是真得吗?” 李真淡淡一笑:“这种说法滑稽至极。” “怎么说?” 李真语气平淡:“蠹鱼吃书出于本能,可笑读书人却以其为榜样,还写了类似‘我本生蠹鱼,自爱纸中裕’、‘胡为学蠹鱼,梦入扁简香’、‘不如寻蠹鱼,简编阅兴衰’等的诗句来赞扬它。莫非他们不知道蠹鱼不光吃麦粉、馒头、丝绸、毛发、虫尸,连自己蜕的皮也会吃吗?” 白文听到这里,嘴角抽搐,眼神纠结,他还真不知道这些。 李真见他脸色糟糕,理了理僧袍的袖子,微笑道:“好吧,说回脉望。脉望本身不能算生物,本质上是一种凝聚了时光之力的结晶。” 白文惊呼:“什么?不是生物?不可能。”如蔗糖、海盐等结晶物的各种形象在脑中一闪而逝。 李真好笑地看着他:“这有什么不可能。” 白文忙道:“刘丰将它掰断的时候,为什么会流出水,烧掉的时候还有毛发燃烧的味道呢?”毛发燃烧的味道可是蛋白质燃烧的味道,非生物能生成蛋白质吗?除非它长在生物上或者本身便是生物! 李真莞尔一笑:“既然脉望含有时间之力,自然能容纳万物了,水不过是最基础的,无处不在的。” 两人一边小声交谈,一边轻手轻脚走出刘丰的卧室,来到花厅相对而坐。 白文面上带着恍然之后的领悟:“虽说脉望形成原因之说与事实有出入,但对它形状的描述还是对的。刘丰能找到不止一个,很幸运。” 李真放下茶盅,淡淡一笑:“是不是幸运,还要看他能不能活下来。” 白文忙急切地看向李真,手在衣袖里紧握:“对呀,刘丰身上生机流逝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李真道:“刘丰并不是生机流逝,而是时间在他身上流逝过快。小僧猜测他有时间灵根,只这灵根忽隐忽现,他又没有学会修行,才面临这样的困境。” “那我该怎么做?”刘丰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白文赶紧起身迎来过去,搀扶着他坐下,李真也向他点点头。 刘丰快步走到李真跟前坐下,顶着纷乱的发髻,连脚上的鞋子也穿反了。 暗叹一声,李真只好道:“小僧可以教你基本的修行法门,但并没有适合时间灵根的功法,还需要你自己寻找。” 刘丰很激动,忙不迭地点头:“那是不是我修行之后,就不用早死了?”才恢复健康的体魄没多久,他很难接受再度回到以前病弱的时候。 李真笑道:“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目前你身上的时间流逝过快,并不意味着它一直维持这样快的速度,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它会比常人慢数倍,所以无法判断你会早死还是会长寿。一切都要等你去世的那天才能论及。当然,若你开始修行,则要以你修为高低判定。” 刘丰这才放下心来,不用早死,还能修炼,已经是意外之喜。 我果然运气不错,他心中暗暗得意。 白文静坐在旁,听了这一番话,才感叹道:“难怪刘兄能幸运地找到两个脉望,他就是脉望之母啊。”话音未落,就掩住嘴巴,惊觉失言,巴巴地望着李真。 如果有时间灵根就能制造脉望,那刘丰不就危险了?不会被人掳走圈养吧? 李真轻轻摇头,道:“无事。一来高层次的修士无法自由来往世俗界,二来脉望的行程不仅要有时间灵根,还要有激发条件。但这种激发条件谁也不知道究竟为何。” 白文这才放下心来,满脸庆幸:“难怪用脉望引来的星使只是一团光球,原来是无法亲至。” 随后,李真站起身来,中指食指并拢,轻点刘丰的灵台,将归藏经的前三层功法传给了他,并嘱咐道:“记得每天都要运行九个周天。” 刘丰忙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 时间、空间灵根是所有灵根中最少的,但每一个成长起来都很强大,对这种人,雪中送炭无疑远胜锦上添花。 “多谢法师相救之恩,不知法师可有什么事能让刘某效劳?”将脸上的喜色稍微一收,刘丰说出一连串感谢的话。 “虽然小僧很想说是举手之劳,但并不能说。”无花严肃起来,“功法传给刘施主,还请妥善使用,不得做下有违天理道德的恶事,否则必将神魂湮灭。”传了功法无疑他这个授法之人也背上了因果,而收获的究竟是罪孽还是功德则取决于便宜徒弟是为恶还是为善。 刘丰忙拍着胸口保证:“师父,您放心,我刘某不会给您抹黑,给师门抹黑。能力范围内,还会造路搭桥,扶养孤寡老弱。” 李真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好,积下的功德也能让你人生顺遂。不过,不要叫我师父,还是叫我法师吧。” 刘丰见对方并不愿意以师徒相称,暗暗呼出一口气,无花大师比自己还年轻,叫师父还真有点叫不出口。 此时,他完全忘了“达者为师”的儒学名言,也忘了不管对方承不承认,也已经接受了对方传授的功法。 “对了,无花法师,您想让刘丰帮什么忙?”白文见两人始终没有抓住谈话重点,不由插嘴。 “对啊,法师,您尽管说,若是我办不到,还有刘府。”刘丰眼神坚毅地望向李真,似乎不完成他的心愿不会罢休。 “阿弥陀佛。小僧想去刘府藏书楼一观。”李真双手合什。 “刘府所有藏书都放在天一阁,除了五楼,其他几层法师都可以前往查阅。” “只是这时间?” “就一个月吧。”刘丰道。既然允许对方借阅,索性大方些,以还上对方授于功法之人情。 往年来刘府借阅呆在天一阁之人,最长时间从不曾超过十天,而自己已经远远超过这一底线。心下满意,李真冲着刘丰再次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宽宏大量。” “哪里哪里。”刘丰摆摆手,“我很明白,一旦陷入读书思考之中,便如人堕泥潭,哪里还会想得起时间多少?尤其我刘府藏书汗牛充栋。”语气中的得意冲天。 “豫州府藏书最多的便是天一阁刘家,我想,整个大宋文人拳对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白文挑了挑眉毛,“若是我府上有如此之多的藏书,也会骄傲,甚至比刘兄还骄傲。” 在这个时代,书籍不单单是书籍,还是大笔财富。不仅仅是精神财富,还是物质财富。哪怕一套三百千还要十两银子呢,而五两银子就已经够小县城的中产阶级一年的开支。 “明早我便前去藏书楼。” “我会让人安排好。” “大善。”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68、求助 周围是排列的如同士兵般的云杉,株株都有合抱粗细,笔直挺拔,高耸入云。林中唯一的合欢花树下有张三尺长一尺宽的条凳,木制表面光滑如玉,似涂着层层桐油,将道道纹理装饰的鲜明无比。 李真盘坐在条凳上,捏着佛珠,仰头望望头顶那郁郁葱葱的苍翠枝叶,试图从枝叶缝隙泄露下来的寥寥天光里判断自身所处的位置。 林中树下没有野草闲花,只有棕黄的干枯细枝落叶将地面厚厚覆盖。左右前后看看,没有线索能用来辨别方向。 微风拂过,有玫红色毛茸茸的合欢花落下,更有翠绿狭长如同羽毛的云杉叶片飘来凑热闹,一时间,盈袖满怀。 嗅着云杉散发的木香及合欢花淡到若有若无的甜香,撇开身处野地这一不知有无危机的陌生环境,李真不得不承认确实能放松身心。 侧耳倾听,有松涛声随风而来,由远及近,此起彼伏。 或许是环境祥和,气氛轻松,李真竟然不觉得着急。 一心多用,淡然地数着念珠,他眼睛眯起。 一坐半个时辰。 不管是谁将他引来,必有目的,对方一直不露面,说明事情还不够紧迫急切,那他这个被不知用什么手段弄来的和尚更不着急,只当作一次远足便好。 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扭脖颈,拉伸拉伸手臂,李真觉得身体的僵硬好了许多。 山里风野,吹在身上凉凉的,袍子贴着皮肤,好似没穿。 一阵疾风吹过,李真打了个寒颤。他挽起袖子,搓了搓手臂,将爬满的鸡皮疙瘩揉掉。 这云杉林看起来连绵起伏,覆盖了整座山,不过好像布了结界,李真只能在这挨着合欢树,不足一亩的空间里徘徊。 来回走了数遍,估摸着有半个时辰,算上坐着的时间,白天过去了六分之一,可天光还是那天光,没多也没少,没更亮也没更暗。 镜像空间?李真若有所思地盯着上空左右看看。 走累了,李真又再次坐下,无聊地打着哈欠,在条凳上再次盘坐,眯起眼睛,数着佛珠。 刚阖上眼,风中似有轻笑传来:“客人都等急了,还不快去迎接……”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团团云雾像是被掀起的层层纱帐,越变越薄,待到李真能看见薄雾里婥约娉婷的身影,就知晓正主来了。 他面色平静,毫无惊色,更不意外。 梳着灵蛇髻,身穿绯色纱裙,臂搭粉白披帛的女子额间一抹火焰状的法印,十八九岁模样,手里拿着一根长箫。 身后跟随的另一名女子年纪尚幼,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头梳双环髻,身穿翠绿纱裙,臂搭浅绿披帛,额间是一抹花瓣状法印,手持一根短笛。 不见二人脚步移动,只见她们身上的披帛、长袖、裙角飞扬,好似开了鼓风机。 寻思间,二女停在了面前。 绯衣女子屈膝行了个礼,对李真道:“冒昧请道友前来,还请见谅。本该早点来见您,只因客居于此,不熟悉路径,所以来迟了,还请接受我等的道歉。” 面对颜值高的人,李真原谅起来完全没想象的困难。他略矜持地道:“罢了。不知您是?” 绯衣女子这才道:“我是来自方诸山的娟娥。”又指着绿衣女道,“她是我妹妹婵娥。” 李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娟娥抚了下鬓角,微笑着道:“不如我们坐下再说?” 抬眼望去,合欢树下的条凳已经消失,地上铺了一层毯子,毯子上摆着两张案几并三个蒲团,他于是点点头。 三人相偕走到案几前,分别坐下。 艳丽花纹长毛厚毯上摆着玄色案几,漆面光滑,上面用金粉描画着略显抽象的花草。 案几上的透明高脚水晶盘里是装满各色鲜果,清香诱人,也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灵果。 正犹豫要不要出手,却听娟娥曼声道:“‘方诸,天人之所居也,正四方,故谓之方诸。’”清越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李真抿抿嘴,微微点头。 “想来道友一定在猜测我们找您有什么事吧?” 李真没有说话,眼神却不言而喻。 就见娟娥长叹一声道:“我兄长此时便在凡俗界避祸。今日我姐妹二人冒昧将您请来,就是希望您能在适当的时候助家兄一臂之力,让他早日恢复修为。我等不胜感激。” 李真暗想:“避祸?看来是闯祸后丢下家人跑了。偏偏家人还惦念着,这人也太没有责任心了。” 略一寻思,有些犹豫。他的修为还低,没有什么靠山,如果贸然卷入派系斗争,怎么炮灰的都搞不明白。 更何况,就算有美人来找他,作为一个和尚,也不能“色胆包天”,搞不清楚对方是好是歹以及事情的严重程度,就贸然答应下来吧?此外,一介凡人之身,要怎么帮助这些“天人”呢?他可不是盲目自信的夜郎国王。 这么一寻思,心中所想自然在脸上显露出来。 见李真不为所动,绿衣女婵娥急道:“道友,我兄长是个正直勇敢、好打抱不平的好人,坏人就是利用他的性格缺点故意设了圈套让他犯错被罚,他一个高傲无比的人,现在居然躲在世俗界,说不定还在乞讨、做短工谋生,甚至被人责骂。您慈悲为怀,帮帮他吧,他真得不是坏人。” 虽然李真不想卷入纷争,却也不想得罪面前的姐妹二人,于是婉转推脱道:“小僧只是一个略有修为的凡僧,怎么帮助你兄长这个曾经的天人呢?还是莫要说笑了。” 婵娥听到李真的拒绝,更着急了,道:“道友,你不要担心那些坏人会害你,我父亲已经斡旋好了,只要你肯帮忙,事情就成了。”说着,拉扯娟娥的衣袖,大声道,“姐姐,你快同道友说,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无妄言。” 娟娥被她催促,只好笑着劝说:“道友,小妹所言非虚。只要道友在适当时候助兄长一臂之力,哪怕把他当作随从使唤也没问题,无需多费心。”神色担忧,声音带着乞求。 李真知道帮忙不会有后遗症,忙道:“小僧很乐意帮忙,只是并不认识他,怎样才能找到他、认识他呢?此外,不知你兄长会不会乐意接受帮忙呢?” 娟娥忙递给他一颗石头,道:“您将这石头给找到的人,如果是兄长,就会发生异变。反之,则没有变化。兄长若能收到您的帮助,一定很高兴,还请道友费心。” 李真点头表示知晓了,接过石头看了看,那石头不过鸡蛋大小,浑圆如珠,乌黑油亮,润泽犹如羊脂,十分可怜可爱,让人爱不释手。用指腹摸了摸,果然如同想象一般,入手温凉,滑腻如玉。 恋恋不舍地将黑石放入储物袋里,李真就开口询问怎么才能回家。不知道两边的时间流速是否一致,不要搞的他回去,家里变成荒坟野地,师兄已经去世。 还没等娟娥回答,婵娥就脆声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姐妹二人将你请来,除了求你帮忙,还因为今天这王屋山来了很多修行中人,会召开万宝大会,能见识到不少奇花异卉,天材地宝。你既然没兴趣,那就早点回去吧。”说着丢给他一个香囊,正砸到他脸上,李真眼睛一闭,惊呼一声,差点跌倒在地。 灵魂复体,他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本《方诸》,趴在桌上,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而此时,星光从从洞开的窗户照进室内,一室宁静,空气里还有蜡烛燃尽的袅袅余烟。 天一阁西墙外的竹林沙沙作响,不时有鸟雀啁啾一声,站在竹枝上随风晃动。 一条嫩绿的细蛇正隐藏在竹叶下,静静等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掉不远处的鸟雀。 而这一切都隐藏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李真轻抚额头,刚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清晰无比地回想起来。 若不是面前书桌上有个香囊,他非当成一个梦不可。这香囊分明是婵娥丢来的香囊,是个储物袋,比从合欢宗女冠那里得到的容量还大,样式也更华美。 打开里面的东西一看,都是一些奇物。 比如生长在东极之东的紫麻,只小米粒大小,紫色,拿它榨油,色清如水,将油涂在眼皮上,能看到鬼魂。 比如五星精,是娟娥家乡方诸的特产,服用它,再默念《归藏经》里的法诀,就能飞行。 只是很遗憾,号称“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中”的《归藏经》,李真只听过传说,从没有亲眼见过、读过,也不知同自己的自创功法有无相同之处。 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他遗憾地想,如果不急着回来,跟着去见识见识万宝大会就好了。当然,如果有幸学到《归藏经》就更妙了。 只是,对方为何笃定自己会遇到其兄长,且能有助于他呢? 想来想去也无从知晓,轻叹一声,望向摇曳烛光里那一排排装满书籍的书架,忍不住再次感慨,豫州第一藏书楼的名号果然不容小觑。瞧瞧,竟然有许多竹简、锦帛以及黄麻纸手写的书,已有两千年历史。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68、求助 周围是排列的如同士兵般的云杉,株株都有合抱粗细,笔直挺拔,高耸入云。林中唯一的合欢花树下有张三尺长一尺宽的条凳,木制表面光滑如玉,似涂着层层桐油,将道道纹理装饰的鲜明无比。 李真盘坐在条凳上,捏着佛珠,仰头望望头顶那郁郁葱葱的苍翠枝叶,试图从枝叶缝隙泄露下来的寥寥天光里判断自身所处的位置。 林中树下没有野草闲花,只有棕黄的干枯细枝落叶将地面厚厚覆盖。左右前后看看,没有线索能用来辨别方向。 微风拂过,有玫红色毛茸茸的合欢花落下,更有翠绿狭长如同羽毛的云杉叶片飘来凑热闹,一时间,盈袖满怀。 嗅着云杉散发的木香及合欢花淡到若有若无的甜香,撇开身处野地这一不知有无危机的陌生环境,李真不得不承认确实能放松身心。 侧耳倾听,有松涛声随风而来,由远及近,此起彼伏。 或许是环境祥和,气氛轻松,李真竟然不觉得着急。 一心多用,淡然地数着念珠,他眼睛眯起。 一坐半个时辰。 不管是谁将他引来,必有目的,对方一直不露面,说明事情还不够紧迫急切,那他这个被不知用什么手段弄来的和尚更不着急,只当作一次远足便好。 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扭脖颈,拉伸拉伸手臂,李真觉得身体的僵硬好了许多。 山里风野,吹在身上凉凉的,袍子贴着皮肤,好似没穿。 一阵疾风吹过,李真打了个寒颤。他挽起袖子,搓了搓手臂,将爬满的鸡皮疙瘩揉掉。 这云杉林看起来连绵起伏,覆盖了整座山,不过好像布了结界,李真只能在这挨着合欢树,不足一亩的空间里徘徊。 来回走了数遍,估摸着有半个时辰,算上坐着的时间,白天过去了六分之一,可天光还是那天光,没多也没少,没更亮也没更暗。 镜像空间?李真若有所思地盯着上空左右看看。 走累了,李真又再次坐下,无聊地打着哈欠,在条凳上再次盘坐,眯起眼睛,数着佛珠。 刚阖上眼,风中似有轻笑传来:“客人都等急了,还不快去迎接……”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团团云雾像是被掀起的层层纱帐,越变越薄,待到李真能看见薄雾里婥约娉婷的身影,就知晓正主来了。 他面色平静,毫无惊色,更不意外。 梳着灵蛇髻,身穿绯色纱裙,臂搭粉白披帛的女子额间一抹火焰状的法印,十八九岁模样,手里拿着一根长箫。 身后跟随的另一名女子年纪尚幼,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头梳双环髻,身穿翠绿纱裙,臂搭浅绿披帛,额间是一抹花瓣状法印,手持一根短笛。 不见二人脚步移动,只见她们身上的披帛、长袖、裙角飞扬,好似开了鼓风机。 寻思间,二女停在了面前。 绯衣女子屈膝行了个礼,对李真道:“冒昧请道友前来,还请见谅。本该早点来见您,只因客居于此,不熟悉路径,所以来迟了,还请接受我等的道歉。” 面对颜值高的人,李真原谅起来完全没想象的困难。他略矜持地道:“罢了。不知您是?” 绯衣女子这才道:“我是来自方诸山的娟娥。”又指着绿衣女道,“她是我妹妹婵娥。” 李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娟娥抚了下鬓角,微笑着道:“不如我们坐下再说?” 抬眼望去,合欢树下的条凳已经消失,地上铺了一层毯子,毯子上摆着两张案几并三个蒲团,他于是点点头。 三人相偕走到案几前,分别坐下。 艳丽花纹长毛厚毯上摆着玄色案几,漆面光滑,上面用金粉描画着略显抽象的花草。 案几上的透明高脚水晶盘里是装满各色鲜果,清香诱人,也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灵果。 正犹豫要不要出手,却听娟娥曼声道:“‘方诸,天人之所居也,正四方,故谓之方诸。’”清越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李真抿抿嘴,微微点头。 “想来道友一定在猜测我们找您有什么事吧?” 李真没有说话,眼神却不言而喻。 就见娟娥长叹一声道:“我兄长此时便在凡俗界避祸。今日我姐妹二人冒昧将您请来,就是希望您能在适当的时候助家兄一臂之力,让他早日恢复修为。我等不胜感激。” 李真暗想:“避祸?看来是闯祸后丢下家人跑了。偏偏家人还惦念着,这人也太没有责任心了。” 略一寻思,有些犹豫。他的修为还低,没有什么靠山,如果贸然卷入派系斗争,怎么炮灰的都搞不明白。 更何况,就算有美人来找他,作为一个和尚,也不能“色胆包天”,搞不清楚对方是好是歹以及事情的严重程度,就贸然答应下来吧?此外,一介凡人之身,要怎么帮助这些“天人”呢?他可不是盲目自信的夜郎国王。 这么一寻思,心中所想自然在脸上显露出来。 见李真不为所动,绿衣女婵娥急道:“道友,我兄长是个正直勇敢、好打抱不平的好人,坏人就是利用他的性格缺点故意设了圈套让他犯错被罚,他一个高傲无比的人,现在居然躲在世俗界,说不定还在乞讨、做短工谋生,甚至被人责骂。您慈悲为怀,帮帮他吧,他真得不是坏人。” 虽然李真不想卷入纷争,却也不想得罪面前的姐妹二人,于是婉转推脱道:“小僧只是一个略有修为的凡僧,怎么帮助你兄长这个曾经的天人呢?还是莫要说笑了。” 婵娥听到李真的拒绝,更着急了,道:“道友,你不要担心那些坏人会害你,我父亲已经斡旋好了,只要你肯帮忙,事情就成了。”说着,拉扯娟娥的衣袖,大声道,“姐姐,你快同道友说,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无妄言。” 娟娥被她催促,只好笑着劝说:“道友,小妹所言非虚。只要道友在适当时候助兄长一臂之力,哪怕把他当作随从使唤也没问题,无需多费心。”神色担忧,声音带着乞求。 李真知道帮忙不会有后遗症,忙道:“小僧很乐意帮忙,只是并不认识他,怎样才能找到他、认识他呢?此外,不知你兄长会不会乐意接受帮忙呢?” 娟娥忙递给他一颗石头,道:“您将这石头给找到的人,如果是兄长,就会发生异变。反之,则没有变化。兄长若能收到您的帮助,一定很高兴,还请道友费心。” 李真点头表示知晓了,接过石头看了看,那石头不过鸡蛋大小,浑圆如珠,乌黑油亮,润泽犹如羊脂,十分可怜可爱,让人爱不释手。用指腹摸了摸,果然如同想象一般,入手温凉,滑腻如玉。 恋恋不舍地将黑石放入储物袋里,李真就开口询问怎么才能回家。不知道两边的时间流速是否一致,不要搞的他回去,家里变成荒坟野地,师兄已经去世。 还没等娟娥回答,婵娥就脆声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姐妹二人将你请来,除了求你帮忙,还因为今天这王屋山来了很多修行中人,会召开万宝大会,能见识到不少奇花异卉,天材地宝。你既然没兴趣,那就早点回去吧。”说着丢给他一个香囊,正砸到他脸上,李真眼睛一闭,惊呼一声,差点跌倒在地。 灵魂复体,他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本《方诸》,趴在桌上,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而此时,星光从从洞开的窗户照进室内,一室宁静,空气里还有蜡烛燃尽的袅袅余烟。 天一阁西墙外的竹林沙沙作响,不时有鸟雀啁啾一声,站在竹枝上随风晃动。 一条嫩绿的细蛇正隐藏在竹叶下,静静等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掉不远处的鸟雀。 而这一切都隐藏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李真轻抚额头,刚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清晰无比地回想起来。 若不是面前书桌上有个香囊,他非当成一个梦不可。这香囊分明是婵娥丢来的香囊,是个储物袋,比从合欢宗女冠那里得到的容量还大,样式也更华美。 打开里面的东西一看,都是一些奇物。 比如生长在东极之东的紫麻,只小米粒大小,紫色,拿它榨油,色清如水,将油涂在眼皮上,能看到鬼魂。 比如五星精,是娟娥家乡方诸的特产,服用它,再默念《归藏经》里的法诀,就能飞行。 只是很遗憾,号称“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中”的《归藏经》,李真只听过传说,从没有亲眼见过、读过,也不知同自己的自创功法有无相同之处。 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他遗憾地想,如果不急着回来,跟着去见识见识万宝大会就好了。当然,如果有幸学到《归藏经》就更妙了。 只是,对方为何笃定自己会遇到其兄长,且能有助于他呢? 想来想去也无从知晓,轻叹一声,望向摇曳烛光里那一排排装满书籍的书架,忍不住再次感慨,豫州第一藏书楼的名号果然不容小觑。瞧瞧,竟然有许多竹简、锦帛以及黄麻纸手写的书,已有两千年历史。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69、祸水 从刘府出来,冬日暖阳洒在身上,暖烘烘的,李真舒服地打了个寒颤。 顺着府前的书香街,他难得来了兴致,往茶楼走去,不止一个路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说书先生新出的故事。 刘府距离本城最大的茶楼三万昌并不远,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李真便来到了楼下。 正沉思间,忽然头顶有花生砸落,他仰头望去,三楼有人在偷窥。 “什么人?”他暗自猜测,“这目光怎么像狼崽子,带着恶狠狠的感觉?” 又在脑中回想了数遍究竟有没有得罪过谁,还是摇摇头,或许对方就是个见不得他俊美而又无比嫉恨的家伙。 拂了拂僧衣,他踏入茶楼。 三万昌三楼包间 “立春,刚才那和尚生的真是俊美,比白马寺的圆空也不差。你去打听一下,是哪个寺庙的,去送个贴子,就说寿安公主有请。”一个身穿黄衣,二十八九岁的女人交代身边的丫鬟。她云鬓高耸,戴着寿字红宝头面,眼尾斜斜入鬓,看起来颇有威严。 “公主,是不是要低调一些?毕竟……” “毕竟从洛阳被赶出来,到了这个小县城?哼,修为不如人,无话可说。” “万一这个和尚也是修士呢?还是等公主伤好了再把人带回府吧。”立春劝道。 “哼,将人请来我才能早一日恢复。立春,你心软了?”寿安冷冷看着立春,刀锋般削切着立春的肌肤,让立春有一种被陵迟的感觉,头上冷汗直冒。 “噗通——” 立春跪了下去,双膝砸在地面,但她好似毫无同感,只抖着嘴唇求饶:“奴婢不敢,是奴婢错了。” “哼。自从甲辰死了,你像变了个人,心肠柔软多了。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实力不够,甲辰根本不会为了救你而死!”寿安背着双手,走到立春跟前,俯视着低头求饶的立春,声音有些凄厉。 立春身体一抖,抿了抿唇,闭目回想恋人甲辰死时的一幕,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等再次睁开眼睛,里面的柔和与心软已经消失,被冷酷狠厉取代。 “是,公主。从此时起,立春是新的立春,活下去的目的除了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外,便是为甲辰报仇。” 寿安很满意她的转变,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起来吧。只要你不想让甲辰白死便可以了。” “奴婢不会让他白死的。”立春声音发抖,但尽管如此,神色却坚毅无比。 “起来吧。”寿安手一托,将跪地不起的立春托了起来,“回去擦擦药,你下跪的力气可真不小。”最后一句带着些许嗔怪。 立春垂头不语,心中却想,若不是毫不保留的跪下,公主的态度会恶劣不知多少倍,更不知会受什么严厉的惩罚。跟了这位当今天子的亲姑母五年,她早就对对方的为人有了全面了解。暴虐、狠毒,偏偏又狡诈如狐,这便是寿安公主的真面目。 可惜,世人还以为她寡居多年,在家中修身养性,是皇室楷模呢。 每每被天子叱责强抢民男,寿安都会笑着辩解,称自己修炼的是双修之法,是双方自愿,根本不是强抢。有不愿意同她一起修行的,早就放归家中,不信可以去调查。 天子自然是做过调查的,事实与寿安所说无异,久而久之,类似的弹劾便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但只有贴身之人知道,寿安的双修之法的可怕。 望着寿安白皙光洁、不足三十岁的面孔,谁能看出来她已经是耳顺之年? 想到这背后的残酷,立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 “大师,这是三楼贵客特意为您点的香茗。” 当小二送上茶楼最贵的差点后,李真有些惊讶。 “贵客?” 小二小声在他耳边说:“皇族,寿安公主。” 李真笑笑:“你倒是门清。” 小二嘿嘿一笑:“我们三万昌可是本城最大档次最高的茶楼,那位贵人经常来喝茶的。” 李真点点头,但却并没有碰新上的茶点。 小二见此,微皱了皱眉,耳语道:“大师不是本城人吧?不知在哪个寺庙出家?” 李真脑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三楼的方向,并没有回答。 高卢人爱喝咖啡,不是在咖啡馆便是在往咖啡馆的路上。若是单身男女在花都被人邀请喝咖啡,实际是发出某种暗示的邀请。难道说大宋早已经有人将之发明出来并付诸行动了? “阿弥陀佛,小僧谢过那位施主。不过无功不受禄,还请小二哥拿走。” “拿走?”小二惊讶地瞪着李真,“不过是些茶点。” “茶点也要七八两银子。”李真淡淡道,“还请拿走。” 见他坚持,小二只好悻悻地端了下去,也不知心里是不是在痛骂秃驴。 又听了一会书,李真便离开了,很快消失在街市的人群中。 “大事已了,是时候离开商丘继续北上了。”他喃喃自语。 不过,不等他离开,便被寿安公主请了去。 “请你来是想看看这个庄子的风水。毕竟曾经荒废了十年,本宫不是很放心。”寿安提出要求。 “小僧不懂风水。”李真摇头。 “那便看看有没有阴气。”寿安坚持请他。 李真无奈,只好屈从权势,跟着寿安来了庄子。 等参观完整个庄子,两人来到荷塘边,有佃民在挖塘藕、马蹄。 寿安正试着撬开李真的嘴巴,拉近两人的距离,没想到竟然看见一桩奇事。 庄子里有个姓刘的庄户**着上身、披头散发、手拿一把?头挥舞,遇到河渠、田地也不闪避,脚下不停,手上挥动,像是在追打什么。 而他身后有一个掩面哭泣的妇人并一个少年一路跟着,想必是他的妻子与儿子。 妇人一边擦泪一边嘴里喊道:“当家的,你怎么好好地疯了?留下我和儿子可怎么办呀。明天我就去找神婆给你叫叫魂。”说着,又哭几声,嘴里喃喃道,“莫非被鬼迷了?听说这里原来是鬼庄啊。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说着,又是大哭几声。 李真看了顿觉奇怪,就运用神识观察刘庄户,不由啧啧称奇。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刘庄户跑了回来,对妻子说:“我没疯,也没被鬼迷,更不用叫神婆。我刚才打鬼呢,还打落了一个鬼头,埋在那边田里。”说着,用手指着一处。 妻子看着他认真的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腿脚大哭起来,想着自己怎么如此命苦,好不容易养大孩子,丈夫又疯癫了。 刘庄户见妻子不相信,摸了摸脑袋,神情很是讪讪。他小声道:“不相信,可以跟我过来看看啊。” 这会,庄子里其他的农户也过来了,他们知道这两天老刘每天都要疯几个时辰,早就对他们家里的事了如指掌。更有不怀好意的人怂恿道:“那就去看看是什么样的鬼头。” 老刘引着众人去了那处,妻子也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生怕老实巴交的丈夫吃亏。 等一众人等到了老刘所说的鬼头埋葬的地方,挖开泥土,还真得见到了一颗骷颅头,只与一般骷颅不同的是这颗头上居然有十数根红色毛发。 众人又惊又怕,纷纷低声道:“这处庄子真得是鬼庄吗?” “想必传言是真得了?” “什么传言?” “听说这个庄子一度荒废了数十年,是东家今年刚买下整理出来的。” “看起来不像啊。这里规划的这么好,你瞧瞧这青石板路,咱们庄户住的青砖瓦房,瞧着就很结实。要是不在这里做租户,我可住不上这么好的地方。” “可不是嘛。东家还只收两成租子,要是能存下银两,就能送我孙子去读书了,我才不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就是就是。莫怕莫怕。” 听到这里,李真就看看寿安,想问她怎么处理。 寿安笑道:“可能是附近哪家瞧着我把庄子整理出来没出事,恶作剧吧。”在商丘只是暂住,她并没有用真实身份置业,难怪有人不长眼,敢招惹。毕竟一个外地来的寡妇,无根无基,太容易下手了。 李真奇道:“哪一家?应该不是使坏吧?这只是五十亩地的庄子,不是五顷,应该不值得高门大户出手才对。” 寿安神秘地眨眨眼。 李真见她这个表情,就知道不肯说,又隐隐感觉对方在勾引他,更不敢造次,便不再提了。 再看那些庄户,眼见要散了。 李真问道:“要不要去安抚一下?” 寿安道:“已经吩咐管事了。” 李真好奇:“怎么做?” 寿安捂着嘴吃吃直笑:“当然是请和尚做一场法事了。” 李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寿安大笑出声。 李真忽又想到了什么,扭身问:“那个刘庄户你怎么处理?” 寿安道:“赏他五两银子。” 李真吃惊道:“为什么?他又不能真得打鬼。你不是说他是内奸吗?同外面的人一起搞这个恶作剧。” 寿安道:“这也是安抚租户的方法之一。即便庄子里有鬼,不是有能打鬼的吗?再加上一场法事,人心可定。” “阿弥陀佛,施主说的是。”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69、祸水 从刘府出来,冬日暖阳洒在身上,暖烘烘的,李真舒服地打了个寒颤。 顺着府前的书香街,他难得来了兴致,往茶楼走去,不止一个路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说书先生新出的故事。 刘府距离本城最大的茶楼三万昌并不远,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李真便来到了楼下。 正沉思间,忽然头顶有花生砸落,他仰头望去,三楼有人在偷窥。 “什么人?”他暗自猜测,“这目光怎么像狼崽子,带着恶狠狠的感觉?” 又在脑中回想了数遍究竟有没有得罪过谁,还是摇摇头,或许对方就是个见不得他俊美而又无比嫉恨的家伙。 拂了拂僧衣,他踏入茶楼。 三万昌三楼包间 “立春,刚才那和尚生的真是俊美,比白马寺的圆空也不差。你去打听一下,是哪个寺庙的,去送个贴子,就说寿安公主有请。”一个身穿黄衣,二十八九岁的女人交代身边的丫鬟。她云鬓高耸,戴着寿字红宝头面,眼尾斜斜入鬓,看起来颇有威严。 “公主,是不是要低调一些?毕竟……” “毕竟从洛阳被赶出来,到了这个小县城?哼,修为不如人,无话可说。” “万一这个和尚也是修士呢?还是等公主伤好了再把人带回府吧。”立春劝道。 “哼,将人请来我才能早一日恢复。立春,你心软了?”寿安冷冷看着立春,刀锋般削切着立春的肌肤,让立春有一种被陵迟的感觉,头上冷汗直冒。 “噗通——” 立春跪了下去,双膝砸在地面,但她好似毫无同感,只抖着嘴唇求饶:“奴婢不敢,是奴婢错了。” “哼。自从甲辰死了,你像变了个人,心肠柔软多了。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实力不够,甲辰根本不会为了救你而死!”寿安背着双手,走到立春跟前,俯视着低头求饶的立春,声音有些凄厉。 立春身体一抖,抿了抿唇,闭目回想恋人甲辰死时的一幕,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等再次睁开眼睛,里面的柔和与心软已经消失,被冷酷狠厉取代。 “是,公主。从此时起,立春是新的立春,活下去的目的除了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外,便是为甲辰报仇。” 寿安很满意她的转变,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起来吧。只要你不想让甲辰白死便可以了。” “奴婢不会让他白死的。”立春声音发抖,但尽管如此,神色却坚毅无比。 “起来吧。”寿安手一托,将跪地不起的立春托了起来,“回去擦擦药,你下跪的力气可真不小。”最后一句带着些许嗔怪。 立春垂头不语,心中却想,若不是毫不保留的跪下,公主的态度会恶劣不知多少倍,更不知会受什么严厉的惩罚。跟了这位当今天子的亲姑母五年,她早就对对方的为人有了全面了解。暴虐、狠毒,偏偏又狡诈如狐,这便是寿安公主的真面目。 可惜,世人还以为她寡居多年,在家中修身养性,是皇室楷模呢。 每每被天子叱责强抢民男,寿安都会笑着辩解,称自己修炼的是双修之法,是双方自愿,根本不是强抢。有不愿意同她一起修行的,早就放归家中,不信可以去调查。 天子自然是做过调查的,事实与寿安所说无异,久而久之,类似的弹劾便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但只有贴身之人知道,寿安的双修之法的可怕。 望着寿安白皙光洁、不足三十岁的面孔,谁能看出来她已经是耳顺之年? 想到这背后的残酷,立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 “大师,这是三楼贵客特意为您点的香茗。” 当小二送上茶楼最贵的差点后,李真有些惊讶。 “贵客?” 小二小声在他耳边说:“皇族,寿安公主。” 李真笑笑:“你倒是门清。” 小二嘿嘿一笑:“我们三万昌可是本城最大档次最高的茶楼,那位贵人经常来喝茶的。” 李真点点头,但却并没有碰新上的茶点。 小二见此,微皱了皱眉,耳语道:“大师不是本城人吧?不知在哪个寺庙出家?” 李真脑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三楼的方向,并没有回答。 高卢人爱喝咖啡,不是在咖啡馆便是在往咖啡馆的路上。若是单身男女在花都被人邀请喝咖啡,实际是发出某种暗示的邀请。难道说大宋早已经有人将之发明出来并付诸行动了? “阿弥陀佛,小僧谢过那位施主。不过无功不受禄,还请小二哥拿走。” “拿走?”小二惊讶地瞪着李真,“不过是些茶点。” “茶点也要七八两银子。”李真淡淡道,“还请拿走。” 见他坚持,小二只好悻悻地端了下去,也不知心里是不是在痛骂秃驴。 又听了一会书,李真便离开了,很快消失在街市的人群中。 “大事已了,是时候离开商丘继续北上了。”他喃喃自语。 不过,不等他离开,便被寿安公主请了去。 “请你来是想看看这个庄子的风水。毕竟曾经荒废了十年,本宫不是很放心。”寿安提出要求。 “小僧不懂风水。”李真摇头。 “那便看看有没有阴气。”寿安坚持请他。 李真无奈,只好屈从权势,跟着寿安来了庄子。 等参观完整个庄子,两人来到荷塘边,有佃民在挖塘藕、马蹄。 寿安正试着撬开李真的嘴巴,拉近两人的距离,没想到竟然看见一桩奇事。 庄子里有个姓刘的庄户**着上身、披头散发、手拿一把?头挥舞,遇到河渠、田地也不闪避,脚下不停,手上挥动,像是在追打什么。 而他身后有一个掩面哭泣的妇人并一个少年一路跟着,想必是他的妻子与儿子。 妇人一边擦泪一边嘴里喊道:“当家的,你怎么好好地疯了?留下我和儿子可怎么办呀。明天我就去找神婆给你叫叫魂。”说着,又哭几声,嘴里喃喃道,“莫非被鬼迷了?听说这里原来是鬼庄啊。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说着,又是大哭几声。 李真看了顿觉奇怪,就运用神识观察刘庄户,不由啧啧称奇。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刘庄户跑了回来,对妻子说:“我没疯,也没被鬼迷,更不用叫神婆。我刚才打鬼呢,还打落了一个鬼头,埋在那边田里。”说着,用手指着一处。 妻子看着他认真的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腿脚大哭起来,想着自己怎么如此命苦,好不容易养大孩子,丈夫又疯癫了。 刘庄户见妻子不相信,摸了摸脑袋,神情很是讪讪。他小声道:“不相信,可以跟我过来看看啊。” 这会,庄子里其他的农户也过来了,他们知道这两天老刘每天都要疯几个时辰,早就对他们家里的事了如指掌。更有不怀好意的人怂恿道:“那就去看看是什么样的鬼头。” 老刘引着众人去了那处,妻子也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生怕老实巴交的丈夫吃亏。 等一众人等到了老刘所说的鬼头埋葬的地方,挖开泥土,还真得见到了一颗骷颅头,只与一般骷颅不同的是这颗头上居然有十数根红色毛发。 众人又惊又怕,纷纷低声道:“这处庄子真得是鬼庄吗?” “想必传言是真得了?” “什么传言?” “听说这个庄子一度荒废了数十年,是东家今年刚买下整理出来的。” “看起来不像啊。这里规划的这么好,你瞧瞧这青石板路,咱们庄户住的青砖瓦房,瞧着就很结实。要是不在这里做租户,我可住不上这么好的地方。” “可不是嘛。东家还只收两成租子,要是能存下银两,就能送我孙子去读书了,我才不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就是就是。莫怕莫怕。” 听到这里,李真就看看寿安,想问她怎么处理。 寿安笑道:“可能是附近哪家瞧着我把庄子整理出来没出事,恶作剧吧。”在商丘只是暂住,她并没有用真实身份置业,难怪有人不长眼,敢招惹。毕竟一个外地来的寡妇,无根无基,太容易下手了。 李真奇道:“哪一家?应该不是使坏吧?这只是五十亩地的庄子,不是五顷,应该不值得高门大户出手才对。” 寿安神秘地眨眨眼。 李真见她这个表情,就知道不肯说,又隐隐感觉对方在勾引他,更不敢造次,便不再提了。 再看那些庄户,眼见要散了。 李真问道:“要不要去安抚一下?” 寿安道:“已经吩咐管事了。” 李真好奇:“怎么做?” 寿安捂着嘴吃吃直笑:“当然是请和尚做一场法事了。” 李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寿安大笑出声。 李真忽又想到了什么,扭身问:“那个刘庄户你怎么处理?” 寿安道:“赏他五两银子。” 李真吃惊道:“为什么?他又不能真得打鬼。你不是说他是内奸吗?同外面的人一起搞这个恶作剧。” 寿安道:“这也是安抚租户的方法之一。即便庄子里有鬼,不是有能打鬼的吗?再加上一场法事,人心可定。” “阿弥陀佛,施主说的是。”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70、炉鼎的反抗 “大师请跟我来。” 做完法事后,李真便被寿安的贴身侍女立春带到了一处阁楼之上。 “公主,无花大师带来了。”站在雕花门前,立春垂目敛息,恭敬汇报。 室内很快传来一道懒洋洋带着蜂蜜甜味的嗓音:“快让他进来3啊。”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尾音如同带着钩子。 “是。”立春轻轻推开门,让了让,对李真微笑道:“大师,里面请。” 李真上前一步却又停下,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迟疑不定。 房间里的暖香在雕花门被开启后争先恐后地扑了出来,而门外带着冰雪气息的寒意也冲进了房里。冷热交融的激荡仿佛产生了某种燥意,让嗅到这股气息的人心跳加快,气血贲张。 吸了吸鼻子,寿安燃的竟然是荷香?冬日里燃香用荷香?以她的身份不该是龙涎香、沉香吗? 判断出香没有问题,李真便不再迟疑,而是扯了扯僧袍,一脚踏入雕花门中。 哪怕并没有想像雕花门里的陈设,也能判断出其该如何华丽,毕竟是公主的住处,不华丽才出人意表。 大宋不缺钱,皇帝不缺钱,皇室也不缺钱,颇为受宠的寿安自然也不会缺钱。 迎面两丈高半丈宽的水晶大屏风上挂着一幅仕女图,不,准确地说是麻姑献寿图。 随意瞟了一眼,绕过屏风,李真便看到了慵懒靠在榻上的寿安。 一定是室内炭火烧的太旺,要不然她不会穿的如此轻薄。 暗暗道了声“阿弥陀佛”的李真赶紧从寿安裸露的肩膀上移开眼神,看向旁边的几案,那上面放着个汝窑长颈美人瓶,斜插着一枝腊梅,香味淡淡萦绕在空气中。嗯,很美,很香。 “美?香?本宫自然是美且香,咯咯咯咯。”寿安一阵娇笑,偏偏听得李真背上发寒。 此时,他眼里一阵恍惚,只觉得眼前的寿安美丽无双,娇媚迷人,哪怕献上自己的灵魂,为她所驱使也义无反顾。 “过来。”柔媚的女人冲李真挥了挥手,嫩白手臂映着夜明珠的清辉,犹如玉雕。 被操控了神魂一般,李真缓步走了过去,哪怕撞到桌椅都毫无所知。 “坐下。” 听话地蹲在床榻前,着迷地望着妩媚迷人的女人,李真身体不住颤抖,无法遏止的欲望让他有种不顾一切扑上去的冲动,偏偏最后一丝理智却死死压住所有的冲动。而在本能与理智你来我往的拉锯下,大脑一刻不停歇地发出自相矛盾的指令串,引得身体肌肉紧张与不住抖动。 见眼前的俊美和尚只是蹲在跟前,却不再前进,并没有献身的进一步行动,不由好奇起来。 她修行阴阳和合术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抵制本能如此长时间的男人。 寿安偏爱和尚,尤其俊美的和尚。 对她而言,和尚虽然也是男人,却是身心最干净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在世俗中几乎没有。 生而高贵,为何要像民间普通女子一样选择那些不过十五六岁便数个通房的男人?既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何不能三夫四侍? 尤其在为了同胞兄弟登上大宝选择了联姻后,这样的想法更加强烈。 说来她是幸运的,需要讨好的丈夫偏偏死在了宫变之中,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装了大半年悲痛难忍的她偏又获得了机缘,有缘修行合欢宗的双修基础功法,从而开启了她采阳补阴的修炼之路。 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身心干净的男人能助她修炼速度飞速进步,远胜其他努力。而在用媚术引诱了皇觉寺的一位“佛子”后,功力更是大进。这难道不意味着和尚是她超凡脱俗的大补丹吗? 至此以后,寿安便将关注放在了有佛性的年轻和尚身上,尤其那些所谓的“佛子”、“圣僧”,更是上上之选。 偶尔她会窃喜,莫非像话本里写的,自己身负魔种,来到这肮脏的凡间目的便是引诱出家人身份的和尚破戒、还俗。魔女与佛祖、佛门作对,天经地义。 作为合欢宗的外门弟子,已经年近花甲、仙途早断的寿安多年前便已放弃再次突破的打算,所有修行来的力量都用在了维持青春与美貌上,不管未来哪一天陨落,她都觉得此生无憾。 回想往事也要花费精力,寿安怔然,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 视线在李真脸上、身上打了个转,一股疲惫从骨髓中透出,逐渐蔓延至四肢。 “哎,上次采补是多久之前来着?”眯着眼睛,寿安微微抿着嘴唇,心里算着时间。 “半年前?这么久了,难怪如此疲惫。”她轻叹一声,目光冷冷地看向还在挣扎的李真。 此时,李真盘坐在地,死死捏着佛珠,满头汗水滴滴坠落,月白僧衣更是被汗水浸湿,肌肤若隐若现,犹如一尊玉佛。 “小和尚定力不错。”寿安淡淡一笑,“可惜,你遇到了我。”说着,伸出右手,抓向李真的肩头。 李真对此一无所知。识海中一黑一白两个自己正针锋相对,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肩上一疼,涂着蔻丹的尖锐指甲陷入肌肤中,让李真恢复了一丝清明,但还远远不够。 将李真从地上拉起,腾空飞入床榻中,寿安轻弹手指,两边的纱帐徐徐落下,将两人的身影遮了起来。 博山炉里徐徐升起袅袅的香烟,荷香味更加浓郁。炭炉里银丝炭吐着火红的舌头,将热气一股股释放,让室内更加的热。 床榻之上一阵晃动,不时传来男人女人的闷哼声。 “哎。” 守在雕花门外的立春望着头顶细如眉毛的新月,轻叹一声。 “无花,就是不花心才能被公主看上啊。生的如此俊美,还被公主看上,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花园里枯草蒙上一层细细的寒霜,立春却不觉得冷,想象着雕花门另一边是如何火热,不仅仅是炭火带来的热情,还有那两人本能释放时产生的热情。 “又一个俊美的和尚被公主糟蹋了,可惜。”立春木着脸双手抄着,抬头仰望天上的弯弯新月,“年年岁岁月有常,岁岁年年人不同。公主果然是公主,无人能抵抗她的诱惑与魅力。” 回头看了眼雕花门,再一次轻叹。 “立春,公主还没忙完?”一个面白无须的微胖中年人来到跟前,速度快的立春完全没反应过来。 立春眼神闪烁:“喜乐公公,您怎么来了?府上一切还好?” 喜乐目光闪动,点头道:“一切都好。有信呈给公主。公主?”目光看向雕花门,似乎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切。 立春仍然木着一张脸,既没有被发现的尴尬,也没有掩饰的意图。 用平常惯用的口吻,她轻声道:“嗯,正如你想象的,又一个俊美无双的和尚,二十出头。” 喜乐见怪不怪:“白马寺的?” 立春摇头:“南园寺。” “号称南国第一寺的南园寺?”喜乐倒吸一口冷气。 立春点头:“公公何必大惊小怪。不过是小小一个南园寺,比之皇觉寺、白马寺、清凉寺、九华山、普陀寺若何?哼。” 喜乐不由抹了把额头,哪怕那里并没有冷汗。但他偏偏知道,在灵魂的额头冷汗早就纷落如雨。 喜乐公公不信佛,但在面对寿安公主时,他不止一次祈祷世上没有佛祖、菩萨、罗汉、金刚,他怕被殃及池鱼,沦为恶鬼,下地狱受罚! 想到这里,喜乐轻叹一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立春懒得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淡淡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相信公主此时顾不上你。” 喜乐讪笑道:“公主,她不怕吗?” “怕什么?”立春不屑道,“公主从来不强人所难,若是那些人不愿意,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呆在公主府。” 想到公主府后院一个个皮包骨头犹如骷髅的男子,喜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些人可都曾经是前途无量的俊美“佛子”,“圣僧”。公主真是造孽。 不过,喜乐自认是凡夫俗子,与公主这种得道高人不同,也帮不了那些人。再说,人家未必需要帮助,说不定对现状很满意,毕竟他们哪怕为公主奉上生命与灵魂也是心甘情愿的。 想到这里,喜乐又是一个寒颤。过去的数十年里,已经为公主奉上灵魂与肉体的俊美僧人不知凡几,许多早就化为骨屑,该庆幸自己不是和尚,不够俊美,是个太监吗?! 邪功,对,就是邪功,要不然公主会不变老,能维持住中年美妇的模样?传说中的老妖精也不过如此!她一定吸收了那些年轻僧人的生机化为己用。喜乐不止一次的冒出这种想法,尽管知道这想法大逆不道,但就是忍不住! 他不明白,宫中的皇帝为何对这样的怪异之事无动于衷,这,这不该早早消灭吗?全身颤抖的喜乐发出灵魂的质问,却不敢说出口。 “你这么冷?才一会的功夫,打了好几个寒颤。”立春奇怪地看着喜乐。 “冷,对,是冷。你看,地上满是霜。”喜乐公公猛地一激灵,赶紧将脑中闪过的想法深深埋藏起来,那是要人命的。 “你来为公主传什么消息?”立春并不关心他冷还是热。 喜乐忙站直身体,郑重道:“是有关白马寺的消息。” “难道圆空和尚愿意从了公主?”立春调侃道。 喜乐干笑两声:“恰恰相反。在白马寺的倡议下,各大寺庙联合发布了一个破魔令。” “破魔令?什么魔?” 喜乐讪讪地摸了摸头,用轻如蚊蚋的声音道:“魔便是指的公主殿下。” 立春先是愕然,而后了然,最后平静如常。 喜乐见平时最容易让人忽略的立春脸上竟然有这么多表情,不由暗自心惊。能在公主面前伺候多年,果然都不是寻常人。 见喜乐惴惴不安地样子,立春了然,此人定然是怕公主得到消息后迁怒,将其赐死。 “这些年公主早就修身养性,不会动辄喜怒无常。”立春轻声道。公主不年轻了,但绝对比他们两人要活得还要久,这一点她无比肯定。 “噗通——” 似乎有重物落地,在这静寂的黑夜中尤为响亮。 立春与喜乐对视一眼,同时望向紧闭的雕花门,视线恨不能穿透过去。 “啊——” 又是一声尖叫,两人忍不住要推门而去,但偏偏都停下了。 寿安公主曾不止一次交代,若无召唤,任何人不得在她双修时入内,违者立刻斩杀,绝不轻饶! “怎么回事?”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心中焦急。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再无声音传出。 “或许公主太过暴虐?”两人同时冒出这一想法,唯恐对方从自己脸上看出端倪,均垂目低头。 “嘎——嘎——” “扑棱棱——” 一道乌黑的影子从立春头上掠过,留下一滩恶臭的东西。 “是乌鸦!” 立春用手帕抹了下头发,凑在灯光下一看,不出所料,是鸟屎。 喜乐安慰道:“不过是鸟屎,洗洗就好了。” 但立春心头却是大震,不妙之感生起。 这想法才冒头,院子里一棵百年大树突然倒了下来,砸在楼阁上,枝丫“哐当”一声敲在了立春的脑袋上,将毫无防备的她敲得头晕眼花。 “嘶——” 喜乐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大的树明明秋天还活得好好的,没有风,没见外力,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倒了,还砸到了人?立春也太倒霉了吧? 帮着推开倒掉的大树,刚要开口安慰,立春就烦躁的挥了挥手:“我没事。” “要不要去看大夫?别是有内伤,那可是脑子啊。”喜乐忍不住劝道。 看了看紧闭的雕花门,里面的两人显然并不知道外面的动静。也是,大树又没有砸塌阁楼,造不成影响。 一二再的倒霉,让立春心中十分忐忑,隐隐怀疑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咻——” 一道闪着寒光的流箭带着冬夜的冰冷阴寒冲着立春面门射来,迅雷不及掩耳。 立春心下一沉,身体往下一缩,险险避开。 “叮——” 流矢去势不减,狠狠钉在了雕花门板上,尾羽一阵震颤。 喜乐看的目瞪口呆,若不是破空声被发现,立春非被射伤不可。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蓄意为之?他可不相信是立春霉运发作。 轻飘飘地从阁楼上飞落在花园里,警惕地看向四周,堪称超一流宗师高手的喜乐公公神色郑重,眉头皱起,不对,究竟是谁动的手?血刀门?阎王阁?一字慧剑门?这些都是豫州的武林势力。 然而,他根本没发现动手的是谁,这也太匪夷所思。究竟是谁?若不是武功比他高,那就是如同公主一般的修士。 再次飞上阁楼,冲着立春摇摇头,喜乐轻声道:“没有发现动手的人。” 立春苦笑道:“我猜也没有?” 喜乐:? “是我倒霉。” 喜乐神色奇怪地看着立春。他曾无数次暗叹立春的好运,一出生家乡便大旱,偏偏她没饿死。被人贩子拐走要卖入烟花之地时,被公主府管家所救,调教后送到公主跟前伺候,成了说一不二的心腹。公主无数次被刺杀,偏偏只要立春跟着,总会有惊无险。最神奇的是只要立春跟着,公主总能遇到俊美的和尚,且顺顺利利地拐回府中,一概强硬手段都不需用。 而现在,立春却承认自己倒霉。 是幸运之神离开了?可为什么? 喜乐不解,立春同样不解。 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立春更了解自己的幸运。短短的十八年人生里,从没遇到过太难办的事,一直顺顺利利。 但,偏偏今晚一二再、再二三地出现意外。 鸟屎,乌鸦飞翔时所排,还是在夜间。被树枝砸到头,偏偏这百年大树在秋日时还生机旺盛,明春定然一如既往发芽、抽枝。流矢,不知从哪里来,偏偏射向面门。 立春深深地担忧。她以为若是自身是个盛满福运的罐子,那么不知因何,这罐子破了,正将福运一丝一缕的泄露出去! 她既不够聪明,也不够圆滑,但偏偏公主走到哪里都带着,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她是个移动福运罐。 然而,若是福运罐失去作用,下场绝不会好,她知道太多公主的隐私,绝不能轻易出府。 想到这里,立春两股战战,满脸惶恐,平时装出来的麻木早就消失。 喜乐见此,没有出声。谁活的都不容易,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呢?没错,脑中不过数转,他便能推测出立春的未来遭遇。 两人并肩而立,却都在默默想着心事,连雕花门里发生的细碎声响也全无所知。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亲眼目睹立春遭遇的喜乐,不用多想便能预测出数个立春的不幸结局。福运若是消失,公主会甘心放过她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经是子时。 喜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叹道:“你先睡一会,我来守夜。” “啊?好。”立春神思不属的回答,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清喜乐的话。 立春的处境很不妙。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喜乐,哪怕两人共事多年!至于其他人,更不可能,谁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府上一大堆别人的探子,公主容貌仍然年轻这是不争的事实,怎么可能少得了觊觎之人?这些人能不派出大量的探子打探吗? 立春不明白为何公主明知道这些探子的存在,却从不动手,难道帮他们这些不忠之人养老吗? 没错,第一代探子已经老死公主府中! 那么,她究竟要不要主动告诉公主福运的异常?不知道公主会不会有所警觉,甚至因此受影响。 会受影响的吧,她猜测,忍不住扭头回看雕花门,猜测着寿安的情况。 “嗤——” 李真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手肘抬起,并指成剑,三寸气劲外放,犹如剑芒,炽热如岩浆,向着寿安的双眉之间刺去! 寿安一惊,随后吃吃笑道:“来的好!” 手掌一翻,两枚黄符出现在指间,并瞬间被点燃。 “仙人佑体!” 烟雾缭绕间,一个身穿护甲,手持利剑,看不清面孔的仙人出现在半空,冲着李真脑袋一剑斩来。 剑势威猛而迅疾,李真大惊失色,这难道是修真门派的符箓? 一惊之下,他体内气劲全部爆发,功法更是全速运转,口中厉声喝到:“咄——” 声波之强劲足以震荡人体五脏六腑,更不要说寿安离的极近。 仙人瞬间被声波震散,再度化为青烟消失,而寿安却被震得仰面朝天,重重跌在榻上。 “噗通——”这是床榻倒塌的声音。 “啊——”这是寿安受伤后痛苦尖叫的声音。 但不管哪种声音,都没有吸引住李真。这会,他正陷入沉思,感情所谓的符箓只能拿来唬人,并不能给人造成实质性伤害。 那么,问题来了,这符箓究竟是燃烧后的烟雾产生的幻像,还是符箓上画着的文字产生的幻像?而寿安又是从哪里弄来这黄符的?她似乎并不知道其真实威力。 寿安挣扎着爬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李真道:“本宫定要将南园寺杀的寸草不生!” 说实话,在来阁楼之前,李真对寿安的印象还挺不错,至少认为她机智善把控人心。 哪怕对其养面首之事略有耳闻,也没放在心上。这种事情向来你情我愿,一国公主,能如此大胆,并不奇怪。但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预备面首,这就让人难以接受了。尤其命人将自己引来,还玩下药这一套,偏偏自己至今没发现下的什么药,又如何下的药,自诩神医之人无疑自尊心大受打击。 咳,好像抓错重点了……李真想挠头,哦,对哦,差点被人蜜饯,这太tm让人难以接受了。就说嘛,长得太俊美就是麻烦!好在对方是个长得不错的熟女,他吁了一口气,自我安慰。同时也对包住了贞-操庆幸。 往年在直呼上刷到男人被蜜饯的话题,一直觉得没什么,直到今天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唉,大老爷们,不能哭天喊地的要生要死,只能默默咽下苦水。 此时的李真并不知道面前这个貌美的熟女已经年近花甲!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70、炉鼎的反抗 “大师请跟我来。” 做完法事后,李真便被寿安的贴身侍女立春带到了一处阁楼之上。 “公主,无花大师带来了。”站在雕花门前,立春垂目敛息,恭敬汇报。 室内很快传来一道懒洋洋带着蜂蜜甜味的嗓音:“快让他进来3啊。”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尾音如同带着钩子。 “是。”立春轻轻推开门,让了让,对李真微笑道:“大师,里面请。” 李真上前一步却又停下,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迟疑不定。 房间里的暖香在雕花门被开启后争先恐后地扑了出来,而门外带着冰雪气息的寒意也冲进了房里。冷热交融的激荡仿佛产生了某种燥意,让嗅到这股气息的人心跳加快,气血贲张。 吸了吸鼻子,寿安燃的竟然是荷香?冬日里燃香用荷香?以她的身份不该是龙涎香、沉香吗? 判断出香没有问题,李真便不再迟疑,而是扯了扯僧袍,一脚踏入雕花门中。 哪怕并没有想像雕花门里的陈设,也能判断出其该如何华丽,毕竟是公主的住处,不华丽才出人意表。 大宋不缺钱,皇帝不缺钱,皇室也不缺钱,颇为受宠的寿安自然也不会缺钱。 迎面两丈高半丈宽的水晶大屏风上挂着一幅仕女图,不,准确地说是麻姑献寿图。 随意瞟了一眼,绕过屏风,李真便看到了慵懒靠在榻上的寿安。 一定是室内炭火烧的太旺,要不然她不会穿的如此轻薄。 暗暗道了声“阿弥陀佛”的李真赶紧从寿安裸露的肩膀上移开眼神,看向旁边的几案,那上面放着个汝窑长颈美人瓶,斜插着一枝腊梅,香味淡淡萦绕在空气中。嗯,很美,很香。 “美?香?本宫自然是美且香,咯咯咯咯。”寿安一阵娇笑,偏偏听得李真背上发寒。 此时,他眼里一阵恍惚,只觉得眼前的寿安美丽无双,娇媚迷人,哪怕献上自己的灵魂,为她所驱使也义无反顾。 “过来。”柔媚的女人冲李真挥了挥手,嫩白手臂映着夜明珠的清辉,犹如玉雕。 被操控了神魂一般,李真缓步走了过去,哪怕撞到桌椅都毫无所知。 “坐下。” 听话地蹲在床榻前,着迷地望着妩媚迷人的女人,李真身体不住颤抖,无法遏止的欲望让他有种不顾一切扑上去的冲动,偏偏最后一丝理智却死死压住所有的冲动。而在本能与理智你来我往的拉锯下,大脑一刻不停歇地发出自相矛盾的指令串,引得身体肌肉紧张与不住抖动。 见眼前的俊美和尚只是蹲在跟前,却不再前进,并没有献身的进一步行动,不由好奇起来。 她修行阴阳和合术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抵制本能如此长时间的男人。 寿安偏爱和尚,尤其俊美的和尚。 对她而言,和尚虽然也是男人,却是身心最干净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在世俗中几乎没有。 生而高贵,为何要像民间普通女子一样选择那些不过十五六岁便数个通房的男人?既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何不能三夫四侍? 尤其在为了同胞兄弟登上大宝选择了联姻后,这样的想法更加强烈。 说来她是幸运的,需要讨好的丈夫偏偏死在了宫变之中,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装了大半年悲痛难忍的她偏又获得了机缘,有缘修行合欢宗的双修基础功法,从而开启了她采阳补阴的修炼之路。 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身心干净的男人能助她修炼速度飞速进步,远胜其他努力。而在用媚术引诱了皇觉寺的一位“佛子”后,功力更是大进。这难道不意味着和尚是她超凡脱俗的大补丹吗? 至此以后,寿安便将关注放在了有佛性的年轻和尚身上,尤其那些所谓的“佛子”、“圣僧”,更是上上之选。 偶尔她会窃喜,莫非像话本里写的,自己身负魔种,来到这肮脏的凡间目的便是引诱出家人身份的和尚破戒、还俗。魔女与佛祖、佛门作对,天经地义。 作为合欢宗的外门弟子,已经年近花甲、仙途早断的寿安多年前便已放弃再次突破的打算,所有修行来的力量都用在了维持青春与美貌上,不管未来哪一天陨落,她都觉得此生无憾。 回想往事也要花费精力,寿安怔然,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 视线在李真脸上、身上打了个转,一股疲惫从骨髓中透出,逐渐蔓延至四肢。 “哎,上次采补是多久之前来着?”眯着眼睛,寿安微微抿着嘴唇,心里算着时间。 “半年前?这么久了,难怪如此疲惫。”她轻叹一声,目光冷冷地看向还在挣扎的李真。 此时,李真盘坐在地,死死捏着佛珠,满头汗水滴滴坠落,月白僧衣更是被汗水浸湿,肌肤若隐若现,犹如一尊玉佛。 “小和尚定力不错。”寿安淡淡一笑,“可惜,你遇到了我。”说着,伸出右手,抓向李真的肩头。 李真对此一无所知。识海中一黑一白两个自己正针锋相对,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肩上一疼,涂着蔻丹的尖锐指甲陷入肌肤中,让李真恢复了一丝清明,但还远远不够。 将李真从地上拉起,腾空飞入床榻中,寿安轻弹手指,两边的纱帐徐徐落下,将两人的身影遮了起来。 博山炉里徐徐升起袅袅的香烟,荷香味更加浓郁。炭炉里银丝炭吐着火红的舌头,将热气一股股释放,让室内更加的热。 床榻之上一阵晃动,不时传来男人女人的闷哼声。 “哎。” 守在雕花门外的立春望着头顶细如眉毛的新月,轻叹一声。 “无花,就是不花心才能被公主看上啊。生的如此俊美,还被公主看上,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花园里枯草蒙上一层细细的寒霜,立春却不觉得冷,想象着雕花门另一边是如何火热,不仅仅是炭火带来的热情,还有那两人本能释放时产生的热情。 “又一个俊美的和尚被公主糟蹋了,可惜。”立春木着脸双手抄着,抬头仰望天上的弯弯新月,“年年岁岁月有常,岁岁年年人不同。公主果然是公主,无人能抵抗她的诱惑与魅力。” 回头看了眼雕花门,再一次轻叹。 “立春,公主还没忙完?”一个面白无须的微胖中年人来到跟前,速度快的立春完全没反应过来。 立春眼神闪烁:“喜乐公公,您怎么来了?府上一切还好?” 喜乐目光闪动,点头道:“一切都好。有信呈给公主。公主?”目光看向雕花门,似乎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切。 立春仍然木着一张脸,既没有被发现的尴尬,也没有掩饰的意图。 用平常惯用的口吻,她轻声道:“嗯,正如你想象的,又一个俊美无双的和尚,二十出头。” 喜乐见怪不怪:“白马寺的?” 立春摇头:“南园寺。” “号称南国第一寺的南园寺?”喜乐倒吸一口冷气。 立春点头:“公公何必大惊小怪。不过是小小一个南园寺,比之皇觉寺、白马寺、清凉寺、九华山、普陀寺若何?哼。” 喜乐不由抹了把额头,哪怕那里并没有冷汗。但他偏偏知道,在灵魂的额头冷汗早就纷落如雨。 喜乐公公不信佛,但在面对寿安公主时,他不止一次祈祷世上没有佛祖、菩萨、罗汉、金刚,他怕被殃及池鱼,沦为恶鬼,下地狱受罚! 想到这里,喜乐轻叹一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立春懒得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淡淡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相信公主此时顾不上你。” 喜乐讪笑道:“公主,她不怕吗?” “怕什么?”立春不屑道,“公主从来不强人所难,若是那些人不愿意,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呆在公主府。” 想到公主府后院一个个皮包骨头犹如骷髅的男子,喜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些人可都曾经是前途无量的俊美“佛子”,“圣僧”。公主真是造孽。 不过,喜乐自认是凡夫俗子,与公主这种得道高人不同,也帮不了那些人。再说,人家未必需要帮助,说不定对现状很满意,毕竟他们哪怕为公主奉上生命与灵魂也是心甘情愿的。 想到这里,喜乐又是一个寒颤。过去的数十年里,已经为公主奉上灵魂与肉体的俊美僧人不知凡几,许多早就化为骨屑,该庆幸自己不是和尚,不够俊美,是个太监吗?! 邪功,对,就是邪功,要不然公主会不变老,能维持住中年美妇的模样?传说中的老妖精也不过如此!她一定吸收了那些年轻僧人的生机化为己用。喜乐不止一次的冒出这种想法,尽管知道这想法大逆不道,但就是忍不住! 他不明白,宫中的皇帝为何对这样的怪异之事无动于衷,这,这不该早早消灭吗?全身颤抖的喜乐发出灵魂的质问,却不敢说出口。 “你这么冷?才一会的功夫,打了好几个寒颤。”立春奇怪地看着喜乐。 “冷,对,是冷。你看,地上满是霜。”喜乐公公猛地一激灵,赶紧将脑中闪过的想法深深埋藏起来,那是要人命的。 “你来为公主传什么消息?”立春并不关心他冷还是热。 喜乐忙站直身体,郑重道:“是有关白马寺的消息。” “难道圆空和尚愿意从了公主?”立春调侃道。 喜乐干笑两声:“恰恰相反。在白马寺的倡议下,各大寺庙联合发布了一个破魔令。” “破魔令?什么魔?” 喜乐讪讪地摸了摸头,用轻如蚊蚋的声音道:“魔便是指的公主殿下。” 立春先是愕然,而后了然,最后平静如常。 喜乐见平时最容易让人忽略的立春脸上竟然有这么多表情,不由暗自心惊。能在公主面前伺候多年,果然都不是寻常人。 见喜乐惴惴不安地样子,立春了然,此人定然是怕公主得到消息后迁怒,将其赐死。 “这些年公主早就修身养性,不会动辄喜怒无常。”立春轻声道。公主不年轻了,但绝对比他们两人要活得还要久,这一点她无比肯定。 “噗通——” 似乎有重物落地,在这静寂的黑夜中尤为响亮。 立春与喜乐对视一眼,同时望向紧闭的雕花门,视线恨不能穿透过去。 “啊——” 又是一声尖叫,两人忍不住要推门而去,但偏偏都停下了。 寿安公主曾不止一次交代,若无召唤,任何人不得在她双修时入内,违者立刻斩杀,绝不轻饶! “怎么回事?”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心中焦急。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再无声音传出。 “或许公主太过暴虐?”两人同时冒出这一想法,唯恐对方从自己脸上看出端倪,均垂目低头。 “嘎——嘎——” “扑棱棱——” 一道乌黑的影子从立春头上掠过,留下一滩恶臭的东西。 “是乌鸦!” 立春用手帕抹了下头发,凑在灯光下一看,不出所料,是鸟屎。 喜乐安慰道:“不过是鸟屎,洗洗就好了。” 但立春心头却是大震,不妙之感生起。 这想法才冒头,院子里一棵百年大树突然倒了下来,砸在楼阁上,枝丫“哐当”一声敲在了立春的脑袋上,将毫无防备的她敲得头晕眼花。 “嘶——” 喜乐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大的树明明秋天还活得好好的,没有风,没见外力,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倒了,还砸到了人?立春也太倒霉了吧? 帮着推开倒掉的大树,刚要开口安慰,立春就烦躁的挥了挥手:“我没事。” “要不要去看大夫?别是有内伤,那可是脑子啊。”喜乐忍不住劝道。 看了看紧闭的雕花门,里面的两人显然并不知道外面的动静。也是,大树又没有砸塌阁楼,造不成影响。 一二再的倒霉,让立春心中十分忐忑,隐隐怀疑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咻——” 一道闪着寒光的流箭带着冬夜的冰冷阴寒冲着立春面门射来,迅雷不及掩耳。 立春心下一沉,身体往下一缩,险险避开。 “叮——” 流矢去势不减,狠狠钉在了雕花门板上,尾羽一阵震颤。 喜乐看的目瞪口呆,若不是破空声被发现,立春非被射伤不可。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蓄意为之?他可不相信是立春霉运发作。 轻飘飘地从阁楼上飞落在花园里,警惕地看向四周,堪称超一流宗师高手的喜乐公公神色郑重,眉头皱起,不对,究竟是谁动的手?血刀门?阎王阁?一字慧剑门?这些都是豫州的武林势力。 然而,他根本没发现动手的是谁,这也太匪夷所思。究竟是谁?若不是武功比他高,那就是如同公主一般的修士。 再次飞上阁楼,冲着立春摇摇头,喜乐轻声道:“没有发现动手的人。” 立春苦笑道:“我猜也没有?” 喜乐:? “是我倒霉。” 喜乐神色奇怪地看着立春。他曾无数次暗叹立春的好运,一出生家乡便大旱,偏偏她没饿死。被人贩子拐走要卖入烟花之地时,被公主府管家所救,调教后送到公主跟前伺候,成了说一不二的心腹。公主无数次被刺杀,偏偏只要立春跟着,总会有惊无险。最神奇的是只要立春跟着,公主总能遇到俊美的和尚,且顺顺利利地拐回府中,一概强硬手段都不需用。 而现在,立春却承认自己倒霉。 是幸运之神离开了?可为什么? 喜乐不解,立春同样不解。 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立春更了解自己的幸运。短短的十八年人生里,从没遇到过太难办的事,一直顺顺利利。 但,偏偏今晚一二再、再二三地出现意外。 鸟屎,乌鸦飞翔时所排,还是在夜间。被树枝砸到头,偏偏这百年大树在秋日时还生机旺盛,明春定然一如既往发芽、抽枝。流矢,不知从哪里来,偏偏射向面门。 立春深深地担忧。她以为若是自身是个盛满福运的罐子,那么不知因何,这罐子破了,正将福运一丝一缕的泄露出去! 她既不够聪明,也不够圆滑,但偏偏公主走到哪里都带着,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她是个移动福运罐。 然而,若是福运罐失去作用,下场绝不会好,她知道太多公主的隐私,绝不能轻易出府。 想到这里,立春两股战战,满脸惶恐,平时装出来的麻木早就消失。 喜乐见此,没有出声。谁活的都不容易,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呢?没错,脑中不过数转,他便能推测出立春的未来遭遇。 两人并肩而立,却都在默默想着心事,连雕花门里发生的细碎声响也全无所知。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亲眼目睹立春遭遇的喜乐,不用多想便能预测出数个立春的不幸结局。福运若是消失,公主会甘心放过她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经是子时。 喜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叹道:“你先睡一会,我来守夜。” “啊?好。”立春神思不属的回答,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清喜乐的话。 立春的处境很不妙。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喜乐,哪怕两人共事多年!至于其他人,更不可能,谁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府上一大堆别人的探子,公主容貌仍然年轻这是不争的事实,怎么可能少得了觊觎之人?这些人能不派出大量的探子打探吗? 立春不明白为何公主明知道这些探子的存在,却从不动手,难道帮他们这些不忠之人养老吗? 没错,第一代探子已经老死公主府中! 那么,她究竟要不要主动告诉公主福运的异常?不知道公主会不会有所警觉,甚至因此受影响。 会受影响的吧,她猜测,忍不住扭头回看雕花门,猜测着寿安的情况。 “嗤——” 李真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手肘抬起,并指成剑,三寸气劲外放,犹如剑芒,炽热如岩浆,向着寿安的双眉之间刺去! 寿安一惊,随后吃吃笑道:“来的好!” 手掌一翻,两枚黄符出现在指间,并瞬间被点燃。 “仙人佑体!” 烟雾缭绕间,一个身穿护甲,手持利剑,看不清面孔的仙人出现在半空,冲着李真脑袋一剑斩来。 剑势威猛而迅疾,李真大惊失色,这难道是修真门派的符箓? 一惊之下,他体内气劲全部爆发,功法更是全速运转,口中厉声喝到:“咄——” 声波之强劲足以震荡人体五脏六腑,更不要说寿安离的极近。 仙人瞬间被声波震散,再度化为青烟消失,而寿安却被震得仰面朝天,重重跌在榻上。 “噗通——”这是床榻倒塌的声音。 “啊——”这是寿安受伤后痛苦尖叫的声音。 但不管哪种声音,都没有吸引住李真。这会,他正陷入沉思,感情所谓的符箓只能拿来唬人,并不能给人造成实质性伤害。 那么,问题来了,这符箓究竟是燃烧后的烟雾产生的幻像,还是符箓上画着的文字产生的幻像?而寿安又是从哪里弄来这黄符的?她似乎并不知道其真实威力。 寿安挣扎着爬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李真道:“本宫定要将南园寺杀的寸草不生!” 说实话,在来阁楼之前,李真对寿安的印象还挺不错,至少认为她机智善把控人心。 哪怕对其养面首之事略有耳闻,也没放在心上。这种事情向来你情我愿,一国公主,能如此大胆,并不奇怪。但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预备面首,这就让人难以接受了。尤其命人将自己引来,还玩下药这一套,偏偏自己至今没发现下的什么药,又如何下的药,自诩神医之人无疑自尊心大受打击。 咳,好像抓错重点了……李真想挠头,哦,对哦,差点被人蜜饯,这太tm让人难以接受了。就说嘛,长得太俊美就是麻烦!好在对方是个长得不错的熟女,他吁了一口气,自我安慰。同时也对包住了贞-操庆幸。 往年在直呼上刷到男人被蜜饯的话题,一直觉得没什么,直到今天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唉,大老爷们,不能哭天喊地的要生要死,只能默默咽下苦水。 此时的李真并不知道面前这个貌美的熟女已经年近花甲!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71、梦醒 见寿安叫嚣着要将南园寺灭门,不知为何,一股戾气从胸口窜起,剑指恶狠狠的向着她心口刺去。 “噗嗤——” “救命——” 先是硬物被戳中的声音,随后便是寿安的呼救声。 等李真回过神来,只看到一股股殷红的鲜血从寿安胸口冒出来,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色轻纱绸袍。 原来刚才那一招气剑奏效,伤到了寿安要害,这人没救了。 李真神情恍惚,这是来到大宋后第一个丧身在他这个和尚手里的生命,还是身份高贵的皇室公主。 怎么办?南园寺会不会被迁怒?一连串的扫尾办法在脑中转了又转,但无一能消弭这弥天大祸。 哪怕如何不重视皇权,身处这个阶级森严的世界,也只能低头妥协,甚至要无视尊严。 寿安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眼睛无神地望向门口,但显然并没有人来救她。 眼里还算明亮的希冀之光顿时暗淡下去,原来今天便是报应到来之时。 不过,在眼神瞟过面前神情纠结的和尚时,她突然觉得,此去黄泉,若有个俊美和尚相伴前往,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她运转体内功法,以丹田为炉,誓要拉着李真赴死。 可惜,满脑子思索着该如何善后的李真并没有留意到她气息的异常,更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寿安竟然敢承受自爆的痛苦。 轰隆隆—— 犹如高浓缩炸药被点燃,大量的热与能量以寿安丹田为圆心,向着四面八方膨胀、炸裂、喷发,不仅寿安这个始作俑者被炸成齑粉焚化,就连边上的李真也被炸成碎片,血肉横飞,随后又在高热下焚成灰烬。 “不好——” 这是李真发现情况不对时冒气的念头,只不过并没有说出口的机会。随着眼前一亮又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彻底玩完了。”若是能叹息,这会是李真最后的感慨。 “哎呦。”头上剧痛传来,李真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男人发际线后移,脑门光秃秃一片,靠着边上的长发绕着围成一圈,尽可能地覆盖住那些脱发已经无望治疗的区域。 他手里拿着根教鞭,正恶狠狠地看着李真:“好你个李真,看看黑板,高考倒计时还有四十天,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李真挠挠头,试着缓解被教鞭敲过的疼痛,心中疑惑,我不是被蜜饯不从,和妖女同归于尽了吗? “又在看课外书,你是觉得一本有把握了吗?”地中海发型的班主任怒瞪着他。这个学生成绩还行,就是时不时的走神实在讨厌。 “啊,老师,我错了。”根据李真的经验,千万不要试图和班主任讲道理,什么都不如直截了当的认错有用。 果然,班主任一脸这次就放过你的表情,拿着教鞭,转身离开。 望着班主任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教室前门,李真才收回视线,望向桌洞里的书,那是一本本金古武侠小说、聊斋唐人传奇…… 原来是梦啊。 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李真满腹怅然。 抬头看向黑板,用粉笔写下的粗体字离高考还有“40”天的字眼让他瞬间回到了现实。 去,现在是高三生一个,时间先紧着学习吧。 不舍的看了桌洞里的课外书一眼,刚想下定决心断舍离,不成想这些书一个个飘了起来,在他面前不停旋转,越转越快,竟然“嗖”一声一头扎进了识海里,化为星星点点。 “我去——”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71、梦醒 见寿安叫嚣着要将南园寺灭门,不知为何,一股戾气从胸口窜起,剑指恶狠狠的向着她心口刺去。 “噗嗤——” “救命——” 先是硬物被戳中的声音,随后便是寿安的呼救声。 等李真回过神来,只看到一股股殷红的鲜血从寿安胸口冒出来,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色轻纱绸袍。 原来刚才那一招气剑奏效,伤到了寿安要害,这人没救了。 李真神情恍惚,这是来到大宋后第一个丧身在他这个和尚手里的生命,还是身份高贵的皇室公主。 怎么办?南园寺会不会被迁怒?一连串的扫尾办法在脑中转了又转,但无一能消弭这弥天大祸。 哪怕如何不重视皇权,身处这个阶级森严的世界,也只能低头妥协,甚至要无视尊严。 寿安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眼睛无神地望向门口,但显然并没有人来救她。 眼里还算明亮的希冀之光顿时暗淡下去,原来今天便是报应到来之时。 不过,在眼神瞟过面前神情纠结的和尚时,她突然觉得,此去黄泉,若有个俊美和尚相伴前往,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她运转体内功法,以丹田为炉,誓要拉着李真赴死。 可惜,满脑子思索着该如何善后的李真并没有留意到她气息的异常,更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寿安竟然敢承受自爆的痛苦。 轰隆隆—— 犹如高浓缩炸药被点燃,大量的热与能量以寿安丹田为圆心,向着四面八方膨胀、炸裂、喷发,不仅寿安这个始作俑者被炸成齑粉焚化,就连边上的李真也被炸成碎片,血肉横飞,随后又在高热下焚成灰烬。 “不好——” 这是李真发现情况不对时冒气的念头,只不过并没有说出口的机会。随着眼前一亮又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彻底玩完了。”若是能叹息,这会是李真最后的感慨。 “哎呦。”头上剧痛传来,李真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男人发际线后移,脑门光秃秃一片,靠着边上的长发绕着围成一圈,尽可能地覆盖住那些脱发已经无望治疗的区域。 他手里拿着根教鞭,正恶狠狠地看着李真:“好你个李真,看看黑板,高考倒计时还有四十天,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李真挠挠头,试着缓解被教鞭敲过的疼痛,心中疑惑,我不是被蜜饯不从,和妖女同归于尽了吗? “又在看课外书,你是觉得一本有把握了吗?”地中海发型的班主任怒瞪着他。这个学生成绩还行,就是时不时的走神实在讨厌。 “啊,老师,我错了。”根据李真的经验,千万不要试图和班主任讲道理,什么都不如直截了当的认错有用。 果然,班主任一脸这次就放过你的表情,拿着教鞭,转身离开。 望着班主任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教室前门,李真才收回视线,望向桌洞里的书,那是一本本金古武侠小说、聊斋唐人传奇…… 原来是梦啊。 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李真满腹怅然。 抬头看向黑板,用粉笔写下的粗体字离高考还有“40”天的字眼让他瞬间回到了现实。 去,现在是高三生一个,时间先紧着学习吧。 不舍的看了桌洞里的课外书一眼,刚想下定决心断舍离,不成想这些书一个个飘了起来,在他面前不停旋转,越转越快,竟然“嗖”一声一头扎进了识海里,化为星星点点。 “我去——”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完结感言 完结了,谢谢各位金主老爷的支持。 18岁的作者第一次发文,问题多多。 因为发书的时候没有大纲,越写越乱,越写越没开文时的激情_(:з」∠)_。 每天看着干巴巴的粉丝值实在没有动力,更深刻了解到自己的不足。 看了些写文的指导文章,吸取经验教训,新书决定好好打磨完大纲再开,到时还请诸君继续支持??! 《武侠世界中的神医》正文卷 完结感言 完结了,谢谢各位金主老爷的支持。 18岁的作者第一次发文,问题多多。 因为发书的时候没有大纲,越写越乱,越写越没开文时的激情_(:з」∠)_。 每天看着干巴巴的粉丝值实在没有动力,更深刻了解到自己的不足。 看了些写文的指导文章,吸取经验教训,新书决定好好打磨完大纲再开,到时还请诸君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