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章 行走的女酒桶 大周国妖魔横生,人妖并存。 金陵城,这座东靠京城、西倚蜀地的城市正值一年间最热闹的时节,南来北往之人不少。不管是人还是妖,往这街道上滚滚人流中一汇,高处只能见潮水一般涌涌而过的人头,完全分不清楚其中人妖之别。 风凝霜背着一只扁塌的行囊经过市集,肚子“咕~~”的叫了三个弦音,旁边卖馒头小贩的话语热心熨烫的飘来,“新鲜出炉的馒头哎,五文钱一个!” 风凝霜咽了下口水,摸出只剩几文钱荷包,连春风都笑她是个穷鬼——从家乡一路奔波过来,银子就剩这么些,方才第一次看耍剑使棍的街头卖艺,以为是免费的,怎料结束时,周围纷纷慷慨解囊,只有她悄悄溜走间被揪住衣襟,在舆论压力下,无奈地奉上了三文钱——这已是她仅剩的半副身家了,还被嘘了个半死。 无奈啊!她只能低头安慰一下自己的肚子:车到山前必有路。 只这么一想,没想到这“路”很快就来了。 前头飘来一阵馥郁的酒香,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一大群人,兴奋地在讨论着什么,风凝霜机灵,爬上了街旁一棵大树,把里面的情况瞧了个一清二楚。 这是一座豪华酒楼,门前摆了一长桌,各色酒水一溜儿排开摆放在桌子上,风凝霜数了数,足有两百杯,长桌两头各对坐一人,佩剑戴刀,俨然是江湖中人。 酒楼门前并排站了三人,中间那男的应该是个跑堂的,在大声吆喝:“老规矩,谁能喝下最多的酒,谁就能赢去这所有的金锭,外加这把宝物!” 风凝霜用手搭了个亭子极目看去,只见那人一把揭开左手边女子所捧之物——一圆盘满当当、黄澄澄的金子! 在场一阵哗然,穷鬼风凝霜那颗“贼心”登时就起了。 那男的又一揭右边女子手中长条形状物,风凝霜脸色一凝——一把足有三尺的剑曝露在阳光下,晃得众人眼前一花。 剑柄镶红玉,剑鞘玛瑙、翡翠、绿宝石...造价显然不菲,单这做工已经胜过旁边的黄金百两。 在下方围观群众第二波激动汹涌的呐喊声中,风凝霜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登时有了主意。 那主持酒局的跑堂男子一声吆喝,酒局正式开始! 话音才刚落,长桌左侧那佩刀的魁梧大汉竟已哐哐连干八杯,吃瓜群众顿时爆发一阵惊呼! 能够在金陵城中这中心位置摆上这么一拼酒擂台,奖品又是如此丰厚,这酒显然不是一般的酒。 风凝霜鼻子灵,已闻出这酒有来自绍兴的女儿红、经年酿制的竹叶青、更有来自宫廷的玉液酒…一道道混着喝去,别说是一般百姓,便就是修仙之人,都要沉醉不知归路。 与那魁梧大汉猴急般的速度相反,右侧的佩剑公子倒是喝得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吃瓜群众一般不乐意见这样慢热的戏码,大多数人都将胜利押在了佩刀大汉这一方,毕竟体型彪悍,酒量自然也不会太俗。 风凝霜从树上溜了下来,掬起地上一捧秸秆灰,往脸上抹了抹,大踏步往人群中走去。 此时战局陡然翻转,那佩刀的魁梧大汉在拼到第五十杯的时候,打了一个大酒嗝,—头栽倒在桌上——醉倒了。 对面那公子见状微微一笑,转头对跑堂男子道:“这已经是第三十个人了,算上前面的,我已经喝至第一百八十五杯了吧?” 男子点头,“谢公子说的是。如果没人再来竞争,你便是最终胜者了。”他环视全场,众人鸦雀无声,已是再无人敢上来争竞。 男子就要宣布胜者时,场上俏生生的一声喊:“且慢!” 风凝霜分开层层的人群走出来,吃瓜群众一看——哟,一身灰土布衣服、身子瘦弱,两颊灰扑扑的,却是哪儿来的乡下小伙? 想是来凑热闹的,跑堂男子不耐烦地一扬手,就有两条大汉从酒楼里出来,左右将她一架,要将她赶走。 风凝霜大喊:“等等!我不跟他比,我就一句话:我把这桌上的酒全数喝完,才算我赢。成么?” 这口气实在太大,在场群众爆发出一阵嘘声,那公子放下酒杯道:“我若不同意嘛,显得我连个叫花子都比不过。行,请吧。” 谁是叫花子?风凝霜翻了个大白眼——如果不是这一路行来,她发现只要自己一露真容便惹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她是真不愿意做这样邋遢的男装打扮,独身一个女子在外,她容易么? 她一屁股坐上原本那魁梧大汉的位置,“废话少说。满上吧!” 酒盏被重新满上了,一桌子的酒液在阳光下晃晃荡荡的,跑堂男子毫不客气地加上一句:“两百杯,一滴也不能剩!” 风凝霜自信一笑,风餐露宿下干瘪的身子傲然地挺了挺,肚子又发出一长声:咕~ 两旁哄堂大笑,“敢情这小叫花子是饿极了,来蹭酒喝的。” 对面那公子亮出一把褶扇,悠然扇了两扇,“若阁下能喝下这所有的酒,在下再奉上一百两银子。” 风凝霜拱了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捧起第一杯酒,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差点把她熏出了眼泪。 她仰头,一饮而尽,爽快地吐出一口气,“好酒哇!” 围观群众见这小叫化居然有如此酒量,不由得惊讶起来,眨眼间,已见她连喝了十杯酒,眉头都没眨一下,又纷纷从惊讶转成了震惊,身不由己地往她的方向靠拢了一些,想看清楚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目今大周国妖魔横生,连平日隐居深山、不怎么“出世”的修仙门派,因着这乱世,都开始有所动作,莫不成这小叫化是有个什么来头? 又是一眨眼,风凝霜已经干完了第五十杯酒,仍是脸不红,全身岿然如泰山,淡定地又拿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午间日头渐渐毒辣,周围鸦雀无声,唯独风凝霜咽喉间传来那一声咕噜的声响,一桌子的酒转眼已经被干掉三分之二。围观群众只能见着一只活着的酒桶精,在风卷残云地吞噬着这桌面的美酒。 那谢公子开始不淡定地扇扇子,在他焦虑的目光中,风凝霜又干下了五杯。 群众沸腾了! 第一百八十五杯酒,终于赶上了对面那谢公子。风凝霜放下杯子,蹙了一下眉头,饶是她天生就酒量过人,但空着肚子连干了这么多杯烈酒,委实有些吃不消。她重重打出一个酒嗝,扶着桌沿喘了两口。 对面的公子见她如此境况,松了一口气,好整以暇道:“不要勉强,美酒不是馒头,得悠着喝。” 风凝霜懒得理会他的打趣,抡了抡胳膊,在原地小跑活动了起来,看样子毫无醉意。 在场群众窃窃私语,风向大有改变之意。谢公子面色一沉:“上酒!”胜利本就离他咫尺之距,哪里有放弃的道理? 酒斟上,他立马加快了速度喝了去,其实他已连续喝了一天,胃里已是翻山倒海,少不得要暗中用内力化酒了。 哪知这一口内劲还未运至腹部,对面那小叫化突然一下子回到桌前——哐哐哐地,眨眼间便灌下了好几杯,他一下震住了,眼睁睁见她捧起第二百杯酒,仰头,“咕噜”一声,酒下肚。 吃瓜群众都傻住了,这些天来挑战酒局的江湖豪杰不少,大都败在了这谢公子手下,哪里会想得到这其貌不扬的小乞丐,竟能一口气干完两百杯美酒! 鸦雀无声中,对面那谢公子放下酒杯,洒然道:“我输了。”他大有深意一瞥风凝霜,拱了拱拳,转身离去。 风凝霜放下酒杯,整个人都软瘫在了椅子上。 她天生就有两项本领,其中一项就是酒量过人。记得小时候,家里地窖里存有不同的美酒,她趁着大人不注意就偷溜进去了,拍开一大埕酒,咕噜咕噜地当成白开水一般地喝,往往等到日上三竿,那做县官的爹从衙门里回来了,才把她从酒窖里捞出来。 ** 风凝霜翻了个身,她又梦见以前的事情了,十岁是她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十岁以前,她的生活无忧无虑,十岁以后,她生活遭遇两大巨变,尝遍了人世间一切的酸甜苦辣。 第一个巨变,是做县官的爹因为为官正直而得罪了当地士绅,被诬告上京而丢了乌纱帽,从此以后,他们举家搬到一个乡村,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个巨变......是她轻易不愿提起的噩梦。 外面已经日上三竿,她望着从窗台洒进来的阳光,不想再躺着胡思乱想,于是爬起了身。 昨日她赢下了酒局,第一时间就是找了个客栈,囫囵吃了些东西,睡了个大觉。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现在才醒来。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土布衣服,仍旧挽了男子的发髻,两颊抹了些灰,将所有的金锭和那把剑都包严实了,离开客栈时,豪气地将其中一金锭扔给小二,在小二瞠目结舌中,像大爷一般离开。 有的人来时是衣衫褴褛,一夜暴富之后俨然就是另外一个人了。风凝霜走在金陵大街上,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溜达到昨日的酒楼。 这无疑是金陵最大的酒楼,装饰很是雅致,风凝霜随意亮出一张银票,满脸鄙夷的小二登时换上了殷勤脸,点头哈腰地将她引上了二楼。 风凝霜瞄上了其中一雅间,正要迈腿进去,被小二一阻,赔笑道:“爷,那边有人包下了,换一间吧。” 风凝霜住了脚步,望了一下那密织的潇湘帘子,里面只隐约透了些光出来,她忽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掀开帘子看看里面的人。 这念头一起,她又觉得十分可笑,便去了小二指引的另一雅间。 一顿风卷残云,茶饱饭足的风凝霜趴在桌面,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执耳酒壶——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到今日她终于也是个“有钱人”了,这些个金子银票,足以让她到任何一座繁华城市买上个大宅子,雇上十个八个仆人,从此她就再不用颠沛流离。 可是一切已回不去,便再是给她万两黄金,她也不会有所流连。 短暂收拾了一下行囊,她离开了酒楼,启程往她决心要到的地方去。 在经过那间帘子密织的雅间时,她的步子又不由得顿了一下,终于按下那奇怪的感觉,匆匆离开了。 在她步出酒楼的刹那,一道目光从高处落在了她身上,此时三月,阳光和暖,她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举目一望,只见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被迫行侠仗义 也许人生就是这个样子,走了狗屎运的人总会在下一刻倒霉——她被跟踪了。 或许是从客栈出来、也或许是从酒楼出来,总之不知道哪一刻她就被盯上了,有时她一转身,看见一个人转头去与小摊贩说话;有时她一回头,又见另一个人飞快一躲......不管她如何加快脚步、东拐西藏,总会在下一个回头,就见到那么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她还有事,不能再在金陵城耽搁,必须要在出城以前,把这些麻烦包袱都甩掉! 她往一道偏僻巷子里拐去。 果不其然,有人随着她进来了,脚步声毫不掩饰,显然有瓮中捉鳖之意。 风凝霜一个回头,登时撞上五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当中有人做道士打扮,手里拿的却不是拂尘,而是棍子;有人做僧侣打扮,手中拿的却不是木鱼,而是一把大刀...... 风凝霜大声道:“你们是谁?跟着我做什么?” 这五人不答,有的盯着她身上那沉甸甸的包袱,更多的是盯着她背上那把剑。 剑,在大周国一种至高无上的兵器,原因也简单,当今妖魔横行的世代,有一个门派的名字足以使所有邪魔外道闻风丧胆——蜀门。 蜀门乃修仙名门,渊远流长,积厚流光,江湖上无一人不知。关于蜀山的传说,在民间更是层出不穷,代为不鲜,是不折不扣的第一修仙门派。 因蜀门人人使剑的缘故,剑这种兵器也在民间风靡。上至王公贵胄修仙门第,下至江湖武夫,无不以拥有剑为傲,因此风凝霜参与的这一场赌酒局,才会以“剑”为奖品,引来人人趋之若鹜,更别提她赢来的这把剑,乃是重金所铸,从剑柄到剑鞘,无不刻着一个字——“壕”。 风凝霜笑眯眯地说:“原来各位好汉是想要这把剑,早说不就好了嘛!拿去拿去。”说着,她大大方方解那剑的系绳。 那五人怔了怔,当中那僧侣摸了摸圆脑袋,颇有些恼羞成怒:“我等岂是这等宵小之辈,便是要,也是堂堂正正地决斗!” 原来五个人堵她一个,这就叫做“堂堂正正”啊?风凝霜笑了笑,慢悠悠道:“诸位如此不客气,在下也只好亮出真正实力了,免得辱没我的师门!” 听得“师门”两个字,这五人顿时静默。风凝霜昨日在酒楼前连灌两百杯烈酒的“壮举”,一夜就在金陵城内传了个遍,有人说她是妖,有人说她是某个修仙门派的大人物,传得那是神乎其神,是以这五个人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跟到这巷子里,方才有些底气地亮相。 现在一听风凝霜果然是有门派,不得不停了手脚。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可别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大门派。 风凝霜察言观色,作势唬道:“尔等虽算不上光明正大,但我蜀门向来仁慈为上,我也不会为难尔等小辈......”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摸进右侧的囊袋,“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派新研制的暗器!” 她手一扬,风起处,哗啦啦带起一阵粉雾,铺天盖地向这五人袭来,这尘雾颜色绯红可怖,为首那道士一声“小心”,举袖蒙住了口鼻,闭上眼睛,免得吸入半点那粉尘。 又一阵风过,这五人呛咳着睁开眼睛,再一看,面前哪里还有人影? 这三面都是高墙,除了他们五人挡着的地方,别无其它出口,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了? 这样神出鬼没的遁走速度,难不成真是蜀门中人? ** 逃遁成功,风凝霜边走边大笑。 她出江湖的最初两年也是吃过亏的。记得有一次,她行到靳州地界,那里妖魔遍地,入夜了就潜入百姓家中盗刚满月的孩童食之,知府不问政,修仙门派又远,一时间这里就乱成了三不管地带。 风凝霜初生牛犊不怕虎,当下就盯上了几只作恶多端的妖,寻得机会给它们下了药,趁它们还在昏迷之际,配合几个热血青年将这几只妖扭送了官府。知府懒政多日,酒喝得醉醺醺的,堂上一拍,就将这些妖收进大牢,又重赏了风凝霜几人。 风凝霜得了些银两,打算出发到下一个目的地,却在刚一出城门时,就被守城的拦截了下来,寻了个由头就将她投入了牢中。 到得大牢,才发现那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也一同被投了下狱——她这才知道,这窝囊知府不过是在百姓面前做了一场戏,转眼就放了这几只妖,却满城搜捕他们几个人。 她才知道,这世道,人心有时候比妖魔更邪恶。 后来她能逃脱,全仗一名好心的狱卒大哥。这大哥不经意发现了她的少女面目,想起自己惨死在妖魔手中的幼女,才将她偷偷放走了。 在这乱世中,她尚能苟下一丝残喘,而同她一起捉妖的那些大哥,恐怕都要在牢里关到死。 ** 风凝霜想到这里,举目一看,才发现自己已出了西城门。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前头有一条横贯而过的小溪,四下无人,她掬起水净了脸,看着水中倒映出的姣好面孔,有些发愣。 从小便听邻居开玩笑,说自己长得像父亲,再大了些,又有些说她像母亲。到双亲都离开时,她好久都没有揽镜自照,总是害怕那镜子中会映出父亲或者母亲的容颜,会让她抑制不住悲伤。 正沉思着,身后靴声橐橐,她一回头,就见十几人围了过来,里面竟有方才巷子里堵她的五个人!想是不知从哪儿又得知了她的逃遁路线。 这五人完全不曾想到跟踪了半天的邋遢之人竟是个如此美貌的少女,顿时怔在了原地。 风凝霜后退了半步,寻思着如果对面发难,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逃遁,这念头刚开始转动,冷不防前面的一众人突然朝她一跪! 风凝霜:? 还没反应过来,忽见一名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很是突然地,朝她深深一拜,满是皱纹的眼中噙满了泪。 ** 半刻钟后,诺大的山庄内,迎来了一名少女贵客。 老人给风凝霜上了茶,老泪纵横地说起自己遭遇。 原来这老人姓江,祖上是金陵地带专做丝绸生意的,颇为富有,但他运气比较背,财富在传至他这一代,生意被早就虎视眈眈的外门亲戚瓜分了个七七八八,还未到五十岁,妻子又因病去世了,独留下一名女儿。 他倾尽所有,将这女儿培养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前,一名白毛狼妖看上了她女儿,丢下两张上等的羊羔皮做聘礼,要娶她女儿为妻。 江员外惊得心脏病都要发了,尝试将女儿偷偷送走、又试过私下求助修仙门派,无奈这白毛狼妖狡猾得很,命手下众妖将这金陵方圆百里的隘口牢牢把守,江老派出的亲信一个也出不去,寻来想去,没得半点办法,只能动起了主意——在金陵城中自家的酒楼前,设下赌酒之局,以宝剑与黄金为诱,想引来江湖高手相助。 江老是这么想的:一日之内,能豪饮下两百杯烈酒的,定是内力与灵力都高强的江湖中人,定能助他除妖。 风凝霜目瞪口呆。早知道有这么一码子事,那日不如就让那谢公子赢了去。人家酒量虽不如她,可毕竟是个正儿八经修仙门派的人。她哪儿来的本事,能除掉这白毛狼妖啊? 然而事情是超过她的想象了,原来那五名将她堵在巷口的人,也是江员外请来的,目的就是想再验一验她的实力。当时她神出鬼没的逃遁速度,已经让对方认定了,她就是个有来头的人。 江老颤颤地给她跪下了:“姑娘...女侠,您是真人不露相,听说还是来自蜀门的人......老夫好不容易盼来您,求您发发慈悲,搭救小女。” 风凝霜:“......”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正想婉拒,她心头忽生了一计。 ......或许真的能成! ** 是夜,风凝霜披上了一身红色霞帔,坐在床沿,等候着狼妖“夫君”的到来。 房间很大,她坐在床沿,盖着一张红盖头,透过外间朦朦胧胧的光线,能看见一张圆角桌安静地置在正中央,桌面上还有一白玉酒壶,旁边放着两只白玉杯,是留待她与“夫君”喝交杯酒的。 风凝霜揭起盖头走了过去,从袖子中摸出一包白色药粉,揭开酒壶,快速地将药粉撒入其中,晃了晃。 窗上忽然映出人影,有人要来了。 她飞快地奔回床沿,一屁股坐下,将红盖头放了下来。 门开了,月光洒了进来,模糊地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其上似乎有银光一闪而过。 风凝霜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头压得更低了。她如今这副装扮,已经尽量往江小姐的样貌上化......也不知道像不像,能瞒得过几分? 来人的脚步轻得不像话,像一阵风刮进来似的,她只能从地面拉长的影子判断他正一步步向她靠近。 那影子覆盖上了她红色缎面的嫁鞋,定住了,气氛紧张得能凝成冰,她却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将手端庄地交叉在膝盖上,等待他为她掀起盖头。 等了很久,对方却没有一点动静,衣角拂起的黑影在她的鞋面上飘忽着,风凝霜蜷了一下拳头,暗咬了牙——敌不动、我不动。 话虽如此,心中到底是虚的,她顶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微微咳了一声。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妖见得多了,没见过长成这样的 面前这男子开始说话了,“你还盖着这玩意?” 声音醇厚中带着嘲弄,冰冷中又有一丝漫不经心,居然十分好听。风凝霜迷茫了一小会,有些沉不住气,想马上撩开盖头一窥究竟,却又不敢造次,乃耐着性子,学着富家千金的语调,娇滴滴地说:“夫君为我揭开罢。” 对面这男子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的袖袍一挥,一阵冷风刮过,红盖头被风卷得掉落在地,轻飘飘地落到脚上,像丝般柔软暧昧。 风凝霜已经无处可匿,索性抬起头来,朝来人微微一笑。 这么一瞥间,她的笑容顿时凝结了——眼前的人......不,是妖,长相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头银发披泄而下,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白毛狼妖嘛,一头银发倒也无可厚非,令人震惊的是那张脸——两道墨眉斜飞入鬓,眼角狭长上挑,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瞳孔散发出淡淡的琉璃色。整张脸好看得可怕,好看得简直匪夷所思。 妖见得多了,没见过长得如此“妖孽”的妖! 出乎她意料的,在看清楚她脸庞的一刹那,他脸上也现出震惊的神色,原本还似笑非笑的嘴角一下子沉了下去,琉璃色的眼瞳如同坚冰裂开一道缝,渗进了点点光芒。 他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 “是你!?”他牙齿缝中蹦出两个让她匪夷所思的字眼,仿佛他早就认得她了。 她惊了一下。他认得她?从哪儿?她这一路行来,她都是做男装打扮,两颊就没有干净过,再说她与这妖素未谋面,何来相识? 事到如今,不得不继续装了。她干笑一下,硬邦邦地说:“自然是我,夫......夫君,先喝下这交杯酒吧,这时辰不好错过了。” 他没有动,盯着她的眼睛,握着她双肩的手依然没有放下,眼瞳里继刚才的一丝震惊以后,恢复了如冰一样的冷峻,又隐约转换为一丝疑惑和不解,像其下有万丈汪洋,在她几乎要沉溺其中再一探究竟时,他蓦地放开了她的肩膀,背转过了身。 风凝霜暗中吁出一口气,起身绕到桌前,将一只酒杯斟满酒,半殷勤、半试探地递到他面前,心中不停默念:快接下、快接下....... 他原是抬头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的,此刻低下了头,看了那杯中的酒好一会,眼瞳中好像有几分潋色,并没有拒绝。 风凝霜大喜,这酒里加了她独门配方,且无色无味,哪怕神仙喝了都要睡上三天三夜,她早已提前服下了解药,如今只需要哄他喝下便万事大吉。 她向他盈盈一笑,他望着她的眼睛,眸光冷冽,伸出手接过这杯子,绕过她纤细的手臂,头一仰,爽快地干完了。 风凝霜拭了拭嘴角残余的酒,接下来......就等着这酒里的药发挥作用了! 她干笑两声,将杯子放到桌子上。 “这酒不错吧?”她没话找话,先拖一拖时间。 他没回答,把玩手中的杯子,像变魔术似的,这杯子看似就要落到地上,却偏偏没有落。 风凝霜从刚才起就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却无暇细想,这会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没有穿着喜服,乃是一身玄黑色武袍,袖袍上袖着黑云流纹,腰上系着一条腰带,宽肩窄腰,气质斐然。 这种装扮,她好像在哪儿看过。 还没等她琢磨过来,对面这人淡淡地说:“交杯酒喝过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风凝霜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该死的!这酒怎么还没发挥作用? “休......休息?”她头皮发麻,言不由衷。 “哦?那便请吧。”他欺身向前。 她赶紧往后一退,“等一下......” 话没说完,立时后悔。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将她往后迫了几步,这身后就是床,她一个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她惊得心头一跳,他已经俯下了身,两手撑在床上,将她拢在正中,一头银发倾泄而下,“等什么?” 他靠得太近,她的心脏不争气地跳了起来,还未等她开腔,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听说你是蜀门的人?” “......” 不等她回答,他忽然又俯进了一寸,离她的唇瓣极近,一股冰寒之极的气息袭来,将她冰得打了一个寒噤,再也没法再伪装,用力将他一推,大声说:“不错!你这只作恶多端的妖,今日我就是奉命来剿杀你的!” 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凭她的直觉,这酒里的药现在应该开始发挥作用了。 然而他居然还是好端端的,只是直起了身子,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好一会,才带着三分讥讽道:“小姑娘,蜀门中人不会在酒里下药。” 风凝霜:“......!!” 心头好像跑过一万匹羊驼,她饶是再稚嫩,现在也明白了两件事:一、这药对眼前这妖并不起作用;二、她装作蜀门的人,已经穿帮了。 至于第三......第三...... 她带着三分试探、七分“苦口婆心”:“江老员外为人至善,你为何要做这等有损阴德的事?哪怕你是妖,你也能选择做一只好妖......” “谁与你说我是妖的?”他微微挑眉,“若我是妖,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 好了,第三,他不是妖。 那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江小姐的新房内? ** 这银发男子坐在桌子对面,对她前后一说,她才明白了过来。 确实是有白毛狼妖,但根本没有什么强娶江员外女儿这类的事。真相是半年前,一只白毛狼妖闯进了江员外的庄园,江员外一介普通人,哪里能抵御这样强悍的妖?当下奉上无数金银和女仆人,才将这妖打发走。 人有时候退了一步,就会再被逼着退无数步。想是知道从江员外这里知道能捞得不少好处,两个月前,这狼妖去而复返,开口就是要江员外给它奉上修仙练武之人,好给它做提炼内丹、增强功力所用。 江员外愁啊,他不过一介富翁,哪里结识得这许多修仙人士? 急中生智,他在金陵酒楼外摆了一桌赌酒局,以剑与黄金为诱,他笃定,能赢得这赌酒局之人,就算不是话了,端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全身都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配合那头银发,叫人不寒而栗。 风凝霜被这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银牙一咬,索性敞开说亮话:“侠士想必是蜀门中人,能否为我引荐引荐?再不济,若能带个路,我也感激不尽的!” 她自问诚意十足,对方却放下了杯盏,食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回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了。” 风凝霜一愣。 突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随风从窗户里飘了进来,她手臂上应激般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蓦地站了起来,侧耳听了一阵,口中默默念着数字:“一二……三....四......九十九.....” 不错,有不少人正朝这里走来,只是脚步很轻很轻。 “哦?你竟有这种听力?”银发男子瞥了她一眼。 风凝霜摇了摇头,走到窗前,闭目感受着。“……是剑气。” 她从小就对剑有着非一般的直觉,这是她除了酒量以外的第二项本领。 银发男子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这里是庄园后方一栋小独楼,他们位于二楼,从窗口望出去,夜色浓重,月光洒下间,很快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借着月光,也可看见这些人来势汹汹,数目却远不止风凝霜所说的只有九十九。 “你能感应得到剑气,却感应不出妖气?有趣。”银发男子抱臂望着窗外,瞄了风凝霜一眼,用一种毋容反抗的语气说,“在这儿等着。” 风凝霜只觉银光一闪,身旁这男子不知何时已闪至了窗外,再一闪间,落到了这群人面前。 月光凛然,银发如霜。 他站在了这一片汹涌来袭的人流前,仿佛在面对席卷的潮水,前面已经有人看清楚了他,骤然停在他十丈开外—— “傅天霁......?” “是蜀门的傅天霁!”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作派? 傅天霁? 风凝霜咀嚼着这有一丝熟悉的名字,在脑海里反复思索,确定自己不曾听过或者见过这个人,只是一缕诡异的感觉却萦绕不去,她带着狐疑的目光投向窗外。 只见这群来势汹汹的人瑟瑟发抖地后退,剩余几个胆子大的站在前排,勉强地掬了鞠躬,转身便要走。 风凝霜迷茫了。这些人摆明了就是狼妖的同伙,得知狼妖被诛杀,纠集过来报仇的,粗略数来百人都不止。而对面只有傅天霁一个人,这都不打一打?这姓傅的有这么厉害吗? 傅天霁突然开口:“我说过让你们走了?” 语调冷如冰霜,前面黑压压的那片人脚步齐齐定了定,却没有人回话,好像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风凝霜居高临下俯望,见那队伍里有几个人在絮絮交谈着什么,不一会,有人拨开队伍走前来,向傅天霁一抱拳,恭谨地道:“我等原是前来清剿狼妖的,没想到傅大侠已先我们一步。在此谢过了。” 傅天霁往前踏了半步,风凝霜只见银光连续闪了几闪,还没看个仔细,便听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吟声。 风凝霜揉了揉眼睛,只见场上东倒西歪的,像风吹过麦田。地上还赫然现出几十只狼,还有十余只黄鼠狼,毛下斑斑血迹,倒在地上痛吟不已。 “既然是来除妖,为何与妖同行?”傅天霁嘴角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们要来除的,只怕是我。” 图谋被揭穿,这九十九人有的错开目光,有的手慢慢扶上剑柄——他们已经发现,傅天霁的腰上,并没有佩剑。 都是修仙之人,深知有武器和没武器,差别巨大。他们人多势众,在傅天霁不留面子的一刻,已经决定搏上一搏。 九十九把剑注入了灵力,夜色中弥漫出浓重杀气。风凝霜从桌子旁拖来一张椅子,站到椅子上,抻长了脑袋,想要看得更仔细。 傅天霁忽垂下右手,掌心中漫出一丝丝寒气,与此同时,对面那九十九人的剑已经御起,铺天盖地的剑气像潮水,疯狂向他席卷而来。 风凝霜目光紧紧锁定场上。 原以为是漫长的厮杀,谁想只是一眨眼功夫,但见漫天飘起霜雪,所有人的剑都凝结成了冰,齐齐定在半空,不管怎么御,这些剑都纹丝不动,有些人脸上憋得都成了猪肝色。 一阵崩裂的声音传来,这九十九把悬在傅天霁眼前的剑,和冰一起碎成了齑粉,狼藉无比地落下。傅天霁负着双手,眉间傲然,仿佛这场厮杀对他来说,跟闹着玩似的。 风凝霜顿时泛起星星眼——蜀门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傅天霁冷冷一个字:“滚。” 这些人狼狈无比,深知根本不是一个力量级的,再打下去只怕都要冻成老寒腿了,只好灰头土脸地退去。 这些人一退,傅天霁也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好像没回去的打算。 风凝霜一看,这还了得?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可不能让它溜了!一溜烟奔到场中,抓住傅天霁的袖子,大声道:“你不是说让我等着吗?怎么就走了呢?” 傅天霁低头看了看她握着自己袖子的手,似是若有所思,风凝霜以为他终于想起来了,谁知他淡淡地道:“我说让你在那儿等着,却没说过我要回来。” 风凝霜:“.........” 很拽很强大,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作派么?风凝霜内心咬牙切齿,但谁叫她有求于人呢?只好割却尊严,“狗腿”地说:“傅大侠,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傅大侠呀!我真的很想拜入蜀门,你能帮我这个小忙么?” 傅天霁从她手中扯回袖子,漠然地说:“收不收你入门,不是我说了算,我并非掌门。” “但你起码能够带我前往,替我引荐......” “想去,你自己去。我还有别的事情。” “不是,你看我,天资聪颖又古道热肠,难道不是个修仙的好苗子?”风凝霜锲而不舍地自荐。 傅天霁看她一眼,“很好。但蜀门也并不缺你这样的苗子。” 风凝霜怔了怔,屡次被冷漠地拒绝,换成一般人肯定就算了,但她是谁呀? 不达目的不罢休!她重振旗鼓,甩出一张王炸。“你们蜀门中,也有这么多人能像我这样感应到剑气?” 这话貌似有了点效果,他收住脚步,那双阴郁冷漠的眸子投到她身上,淡淡地问:“这本领是谁教你的?” 风凝霜想了想,如果照实说是打娘胎起就会了,对方信不信呢? 从小时开始,她对剑就有一种独特的感应能力——几十把长剑放在屋子里,她站在屋外,就能准确地报对数目。她能感应到每把剑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为这,村口处的老铁匠没少把她当作宝贝一样看待,只因这小姑娘一眼就能分辨何为好剑、何谓次品,有她的帮助,他的冶剑技术蒸蒸日上、来客如云。 但这样神奇的本领,就这么平平道来,效果肯定不如意,她索性加油添醋编了一番,说自己从记事起,就模糊记得前世的一些事情,所以酒量不俗,对剑气也是十分敏感,想来自己前世就是个修仙人物! 傅天霁皱了皱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没说什么,抬步继续往前走。 风凝霜气得岔起了腰。几个意思?是拒绝还是同意,好歹也说句话啊,就这么走了,哪怕是高手,这个作派也忒不厚道。瞧不起谁呢? “还站着做什么?跟上。”前方突然飘来一句淡淡的话语。 风凝霜大喜过望,敢情这货的人设是外冷内热?管它的呢,修仙有望了!赶忙紧了紧背上的包袱,狗腿似的跟了上去。 ** 月亮在头上悬着,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傅天霁看似走得不紧不慢,实际上风凝霜得一路狂奔才能勉强跟得上,累得气喘吁吁的,不知在后头向他的背影做了多少次鬼脸。 直到他停住脚步,她才惊觉面前城墙矗立,竟又是回到了金陵城。 “把眼睛闭上。”傅天霁抬头看了一眼城墙,淡淡地说。 风凝霜皱了皱眉头,为啥要闭眼睛?是想要变个大风车出来么?呼啦啦的那种,将他们运过去? 她憋不住,笑出了声,忽见傅天霁回过头来,冷冷扫了她一眼。 那是命令似的一眼,毫无感情,居高临下。 风凝霜恨得牙痒痒,但谁叫有求于他呢?只好顺从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她忽然感到自己落在了一个怀抱中,整个人突然处在了失重状态,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一阵头晕目眩。 她大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眼中的却是他的侧脸。他正抱着她,高高跃上城墙,在万千屋檐上飞奔,头顶一轮明月离得很近,他的银发有几缕拂在她面上。 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原本心情应当是很紧张的,可她内心却有种稳定的感觉。 古怪,十分古怪。 更古怪的是,一般修仙的人身上都会佩剑,他为何没有呢?不仅如此,她在他身上也感觉不出丝毫的剑气,就像这人过往也不曾佩过剑似的。 正在琢磨间,他已落了地,将自己轻轻放下。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月下,新娘,神秘的银发美男 他轻轻将她放下,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这儿十分僻静,不知是城里哪个地方。 傅天霁淡淡地说:“带你入城,并不因为别的,只因这天色已晚,金陵城外都是高山野岭,你一个小姑娘并不安全。” 他扫了一眼她身上那鲜艳的大红喜服,继续道:“现在已入了城,你自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换成原本的装束。等明天天一亮,从东城门出去,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蜀门,你就不用再想了,也别再跟着我。” 风凝霜登时愣在原地。 他让她跟着自己,只是带她入个城而已?并不是要带她回蜀门? 她感觉自己被耍了,气得正要大骂,突然心念电转——等等,如果是担心她一个人落在荒郊野外不安全,那让她自行回城不就好了?何必专门捎带她一程?又是跃城墙,又是落在这城中偏僻处?还特别提醒,让她换成原本的装束? 她不傻,稍稍思索,便有了个猜想。 她“哎哟”了一下,捂着自己肚子半蹲了下来,傅天霁皱了皱眉头,似乎要伸手扶她,又收回了手,沉声道:“怎么了?” 风凝霜的五官纠结成一团,艰难地说:“你......等我一下,我疼得很......” 还不等傅天霁回答,她跑到这巷子尽头,在巷口眺望那边的市集——果不其然,市集处聚集了一群人,在一处布告栏上仰头指指点点。 她视力极好,一眼就看见了布告栏上贴着一张通缉画,那画上的人像就是自己,女装版的自己。 她顿时明白了个七八分。 江员外与狼妖勾结,这狼妖又被这叫傅天霁的收拾掉了,它手下的那些小妖们肯定不会放过江员外,被这些小妖一相迫,江员外那老狐狸肯定将事情全都推到她身上,还顺便贿赂个金陵府尹,自己就顺理成章成了那个“替罪羊”。 至于真正杀了狼妖的傅天霁,是个傻子都知道招惹不起,只好拿她这个不足为道的开刀喽! 风凝霜一阵咬牙切齿。 如此看来,傅天霁是什么都知道了,为免自己留在城外会被这些妖报复,堂而皇之入城来又被会通缉,所以才带着她翻墙而过,让自己恢复成男装的扮相,离开这个地方。 好哇,原来是这么打算的,风凝霜一撸衣袖——想甩掉我,没那么简单! 她气沉丹田,一捂脸,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好不凄惨,哭得三条街以外都听得见了。前面的围观布告栏的群众循声回过头来,望向她的方向。 傅天霁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想走,突然听得她凄凉的哭声传来,不由得愣了愣。突然见一阵红光闪烁,大红嫁衣的她像一阵风一样,飞奔过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自己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吸引了一大票人的注意。巷子里里外外围了几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月下新娘、神秘的银发美男、嚎哭声,这四个元素哪个都极为夺睛,集合到一个框架里更是引爆眼球。中原人看图说话的本领从来不低,这会儿想象力更是翱翔九天了。 “相公~相公,你怎么舍得就这样丢下奴家不管?你好狠的心!” 风凝霜抓着傅天霁的袖子,覆在自己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刚刚我们才喝过交杯酒,你怎么能告诉我你其实一直忘不了她?你可知道,我好心碎,我好悲伤!” 围观群众哗然,原来是有了红玫瑰,还惦记白月光?渣男! 傅天霁额角凸起一根青筋,低喝道:“你做什么?” 风凝霜掬了一把眼泪,“相公,你...你心里有她也就罢了。可你我已然成亲,你却还要离开我吗?” 傅天霁脸色骤沉。这臭丫头,弄这么一出,是想偕舆论压力想让他屈服?他傅天霁是害怕这些的吗? 将衣袖一抽,就要转身离去。风凝霜又一把扑了前来,嚎啕大哭,语出惊人:“相公,你就这么狠心,要抛弃我们娘俩吗?” 围观群众沸腾了。抛弃新婚妻子就算了,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再抛弃?渣男中的渣渣!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阵嘘声,紧接着叱骂声此起彼伏,隔空都要把傅天霁的脊梁骨戳成蜂窝煤状。 傅天霁推开她不是、不推开又不是,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只见风凝霜抬起头,嘴角泛出一抹笑,朝他做了个嘴型:“带我去蜀山?” 傅天霁后槽牙磨得痒痒的,突然,伸出手一把揪着她的衣领,将她连拖带拽弄走了。 群众交头接耳,在想接下来会不会是惨不忍睹的“家暴”?但这等家务事,八卦八卦得了,真热心跟上去的群众属实不多,报官也是不好管。于是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 傅天霁满脸霜寒地往前走,一只手拖着风凝霜的衣襟。 风凝霜左挣右拧,就是掰不开,脖子被紧紧缠绕着,忍不住开口道:“轻点轻点,慢点慢点。” 傅天霁恍若未闻,东一拐西一拐,走进一道巷子里,在一道门前停住。 风凝霜缓过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傅天霁突然一脚踢开这门,她被一拎、再一丢,像鸡仔似的被丢在地上。傅天霁袖袍一甩,身后的木门被重重一关,发出沉闷的声响。 风凝霜揉着自己屁股,“哎哟哎哟”地站起来,四处张望,见这居然是个雅致的庭院。嗯?带她来这做什么?不会是要软禁她吧? 还没琢磨过来,冷不防突然接上了傅天霁的视线,瞬间一个寒颤——这家伙的目光,简直像要将她大卸八块! 她也算经历过风浪的人,怵了一小会便冷静下来。 傅天霁见眼前这臭丫头突然换了一张脸。挤出几滴鳄鱼泪,睫毛上微闪泪光,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潜台词很明显:你不带我走,我只能出此下策,不得已嘛。 风凝霜不知这招是否有效,反正她是打定主意,就算他把她冻成一块冰棍,她也要死黏住他。好不容易遇上个蜀山的大人物,机不可失! “原来是傅公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身后突然响起一把声音,打断两人的心理战。 风凝霜一回头,只见是一位掌柜打扮的中年人,站在原地,向傅天霁抱拳鞠躬。 傅天霁点了点头,转对风凝霜冷冷地说:“上二楼的右手边有一间厢房,今夜你就住在里面。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他袖袍一挥,与这中年人穿堂入室,留风凝霜一人在原地。 风凝霜朝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带着一颗好奇的心爬上了二楼,一推开门,啧,竟是一间精致无比的房间。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四大妖王 月影朦胧,暗香浮动。 窗外一株高大的玉兰树开满了花,倚窗是一张干净的床榻,简朴中透着清雅。 一路风餐露宿,难得住进来这样好的地方,风凝霜换好衣物以后,一沾床,瞌睡虫爬上脑子,打了个呵欠就睡着了。 这边厢,傅天霁沐浴完毕,换了一件杏白色长袍披上,打开门,走向后院。 中年男子已摆开一桌好茶,冷冽的茶香味随风而来,傅天霁在对面坐下,指尖轻敲了一下杯子,问:“有酒么?”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你都多久没不曾喝酒了,怎的今儿要喝?” 傅天霁没回答,摊开左手低头看了一下,手掌内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血虽止了,仍看得出伤口有些深。 中年男子吃惊道:“你受伤了?” “与那狼妖打斗时受了点伤。”傅天霁舒展修长的手指,活动了一下筋骨,淡淡地说,“到底还是缺了一把剑,勉强了些。”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旁边有童子将茶撤了去,给二人换上酒,酒香冽冽,中年男子见傅天霁正要举杯,便劝道:“你多年没喝了,少喝些。” 傅天霁摇晃着酒杯,“我虽叫你一声龙叔,但你莫忘了,论年纪,我其实比你大得多。” 龙叔自嘲地笑了笑,叹道:“你二十岁就修真有成,自此容颜再未变,连当年的掌门都说你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可叹我啊,一直到四十岁上下才略有小成。论辈分,还得叫你一声‘师叔’。” “倒也不必纠于辈分。”傅天霁喝下一口酒,久违的酒香,令他忆起往昔岁月。 “对了,方才那姑娘是谁?”龙叔好奇道,“我都这把年纪了,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姑娘。” 傅天霁轻轻摇晃着手中酒杯,没有说话。 ** 风凝霜翻了个身,睫毛上结满了泪滴。 她做了一个梦,梦回十三岁那一年。 那天爹爹起得很早,从市集上买回新鲜的鲈鱼,擅长草药的娘亲到自家地里摘回新鲜的紫柠草,配合特殊的熬制方法,做了一道新鲜的紫柠蒸鱼,香气腾腾。 可惜她终是一口没能尝到那条鱼。 将近午饭时刻,村里突然乱了起来,一只妖闯进村庄里,见人便吞噬。娘亲将她塞入炉灶底下,爹爹拿着一把扫帚,冲了出去,之后...... 之后所见的事情,对年幼的她来说,是毕生难除的恐惧与打击。 窗外树影飒飒而动,飘进来似有若无的玉兰花香,她捂着自己的双眼,默默念:一、二、三..... 数到十,她就止住了眼泪。这么多年以来,每次到心伤难抑的时候,她就用这个方法告诉自己:不许再哭了。 眼泪往往让人脆弱,只有望着前方的标杆,心无旁骛地直跑,才是最现实的。 泪是止住了,这觉却是再也睡不着,她索性就披衣起了来。 厢房转出去是一道后楼梯,不想打破夜晚的宁静,她赤着脚下了楼梯。 月色送着她前行,来到一条两旁种满茉莉的石头小径,前头飘来一阵酒香,她坤长脑袋眺望,只见小径尽头,似乎是那坨臭冰块......正在与人饮酒? 她赶紧闪入身旁花丛,竖起耳朵偷听。 “一个小无赖罢了。”傅天霁答着龙叔的问题,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浓郁的酒香随风飘来,躲在花丛中的风凝霜顿时酒瘾大作,只听傅天霁接着道:“赶也赶不走,非得让我带她回蜀门。” 龙叔大笑:“年轻人,难得有这样坚定的志气,公子你就捎带她一程罢。” 风凝霜闻言大喜,心中将这大叔拥抱了一百遍——这才是好人,比那坨冰块通情达理多了。 这坨“冰块”还真就不通情不达理地回了:“不妥。明日我还要上灵剑山庄,这狼妖之事,他们牵涉不少。门中此前失踪的两位弟子,其中一名手中握着蜀门令牌,我怀疑这令牌现就落在他们山庄内。” 龙叔吐出一口凉气,道:“我还以为他们的失踪只与狼妖有关,没想到灵剑山庄也牵涉其中。令牌事关重大,肯定得取回来。不过,这明着去嘛,恐怕他们也不会承认。” 傅天霁没说话,执起酒盏又喝下了一大口,此时一坛酒已经被喝去了一半,龙叔不胜酒力,向傅天霁告辞,回房间歇息去了。 夜更深,月色如轻纱笼罩大地。 傅天霁侧了侧头,突然开口道:“出来吧,想躲到什么时候?” 花丛里窸窸窣窣,钻出了一个十万分不好意思的风凝霜,食指对食指,道:“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傅天霁取了一只空酒盏,斟满了,往前推了推,风凝霜立刻反应过来,像只兔子似的跳前来坐下,捧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 是上好的桂花酒,馥郁非常,方才噩梦带来的心悸似乎缓解了不少。 因见傅天霁仍是自顾喝着酒,场子有些冷,风凝霜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内容,试探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傅天霁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风凝霜一拍胸脯,自告奋勇:“你们蜀门的令牌落在灵剑山庄内,你明着去取,他们也不会承认。而且你的身份摆在这,堂堂蜀门中人,总不见得能强硬搜查人家山庄吧?” “我就不一样了。而且,我想到个法子,能帮到你哦!”风凝霜凑过去,一只手做喇叭状。 傅天霁没吭声,摩挲着手中酒杯,也不知在想什么。 风凝霜以为打动他了,趁热打铁地抛出重点:“如果我能为你取回那令牌,你就带我回蜀山。怎么样?” 傅天霁冷冷地说:“你大概不知道你会面对的是什么。大周国早已不是从前,四大妖王已有其一现身。你一介凡人,不必卷入这场争斗中。回去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风凝霜愣了愣,“四大妖王?” 傅天霁:“我除去的那狼妖,便是四大妖王之一。好了,不必再说,你回去歇息。明日天天一亮,龙叔会送你出城,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又是这样,又想打发她走? 许是喝了点小酒,风凝霜有些冒火,不想再伪装了,将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就是为了到蜀山学习术法,为我爹娘报仇。你不是掌门,有什么资格一再阻止我?像你这样的人,一生顺风顺水,没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所以才会这样冷傲,没有一点共情能力!” 想起父母在自己眼前惨死的场景,她的喉头好似被堵住,再也不顾什么求人要低眉顺耳的俗规,只觉胸腔中有一股气,心里头疼得发慌。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我不会放弃” 傅天霁沉默片刻,望着她,语气难得和缓几分:“记得仇恨,不是一件多么好的事。你有修仙学道的心,这很好。只是你天资不够,即便你到了蜀山,也无法拜入门下。” 风凝霜柳眉一竖。天资不够?有什么根据?她从小便对剑气这般敏锐,除了有仙根,还能怎么解释? 傅天霁从怀中摸出一块温润晶莹的石头,置于桌上,说道:“这是试灵石。灵力越是充沛之人,这灵石发出的光芒就会越强烈。你且试试看。” 这么神奇?风凝霜第一次见仙家宝物,又好奇又有点紧张,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 “整只手掌覆盖上去。”傅天霁强调。 风凝霜将手掌覆盖上去,内心忐忑。向来听闻一个人灵力高低,决定了这人修行造诣的上限,不知自己灵力如何? 等了好一阵,手掌下的石头丝毫没反应,风凝霜急了,又使劲按了按。 傅天霁悠哉地捧起酒,风凝霜更是心焦,两只手齐齐覆在这石头上,偏生这顽石就是半点不给面子,一丝微光都没有,像在无声嘲笑她。 风凝霜气得一把抓起这试灵石,往旁边的花丛一掼。“不就是一块石头吗?一块破石头就能看出灵力高低?我才不信!” “看好了。” 傅天霁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扔出去的石头,掌心摊开,那石头骤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照得这一方亮如白昼。 “灵力者,天地之本源。驭得灵力者,能驱万灵,擅兵器,通器灵。”随着他话语,试灵石变得流光溢彩,光芒徇烂。 这是何等充沛的灵力?何等收放自如的境地? 风凝霜颓然瘫在椅子上。 傅天霁将石头重新放回怀中,道:“这下你可清楚了?除妖这种事情,自有修仙之人来做。你一介没有灵力的凡人,纠于其中,便是一个字:死。” 他不等风凝霜再回话,站起身便离开。 待到转过茉莉花的小径,他收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仍是定定地坐在那椅子上,一身单薄的中衣,光.裸的双足沐浴在月光下,仿佛在想着什么哀伤的心事。 傅天霁慢慢地转过身去,上了楼梯。 厢房中,他掏出方才那块试灵石,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中,凝神屏气,像在等候什么。 过了片刻,这石头里面突然涌现出一小簇火焰,色泽白如霜。随着这火焰的出现,这试灵石像承受不住,四周开始皲裂,不多时,石头崩裂开来,这小簇火焰也就消失了。 傅天霁毫无意外之色,只轻轻吐出两个字:果然。 第二日清晨。 傅天霁更换好了衣裳,拉开门,龙叔已等候在门外。 “我现在便启程去灵剑山庄,那位小姑娘便劳烦龙叔将她送出城,寻个僻静的地方安顿好。记住,选个远离蜀山的地方,越远越好。”傅天霁边走便交代。 龙叔没回答,脸上闪过一丝歉意,傅天霁道:“怎么了?” “这是今天早上在她厢房里发现的。”龙叔将一张纸递了过去,“应该是给你的。” 傅天霁一把接过,上面五个字: 我不会放弃。 字迹歪歪扭扭,墨迹极浓极重,昭示她义无反顾的决心。 傅天霁后牙槽一阵狠磨,握着纸张边缘的手力度极大,指尖都泛了白。 ** 天色刚破晓,风凝霜便来了灵剑山庄门口,一身利落的穿着,装扮也恢复成了女装。 凡人世界中没什么是不能用金钱打听。如今的风凝霜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先是用十张银票打听到了灵剑山庄的所有讯息:掌门人是谁、有几名弟子、位置何在...... 然后趁着天色还未大亮,掷豪金雇了一辆马车,装成某个闺阁千金小姐,骗过了守卫,直奔灵剑山庄。 她的计划十分直接:想办法去取落在山庄内的蜀门令牌,然后绕过傅天霁,自行前往蜀山,面见蜀门的掌门人。她就不信立下了这样大的功劳,掌门人会不考虑收她做个小小的弟子。 哼,她风凝霜想做的事情,岂有做不成的道理!这坨臭冰块不答应带她去蜀山,她自个就不能去了么? “在下是来求见谢允谢公子。”未晞的朝露中,风凝霜向一名弟子掬了个躬,“便说是那日与他比酒的小叫化来求见他了。” 不多时,谢允来到大门口,一脸狐疑地打量她。 风凝霜抢先一步向他行礼,她这一开口,谢允终于确认眼前这貌美的姑娘就是那日的小叫化。 “没想到那一日比酒,在下竟是输给了一位......姑娘?”谢允略尴尬。 “好说、好说。”风凝霜大气一挥手。 “姑娘酒量好生了得。不知是哪个门派中人?”谢允又礼貌地拱了拱手。 风凝霜眨了眨眼睛,道:“我嘛,无门无派。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向来都想结识修仙的人,奈何没有这等机缘。那日在金陵城乔装参与酒局,其实也不是想赢那把俗气不堪的剑,只是想看一看,有没有这个机会结识结识一两个修仙人物。” 谢公子顿时有些惭愧,他原也是不屑这把俗气的剑,但奈何那日师尊谢缙非要他去酒局坐镇。说实话,他对最近自己师尊与狼妖来往也颇有龃龉。实在搞不清楚,师尊一向正气,怎么会突然变了个性子,与妖界中人来往了? 风凝霜察言观色,道:“在下与谢公子也是‘不打不相识’。那日酒局之后,在下是费了好大的周章,才打听得知公子您是灵剑山庄的人。实不瞒谢公子,我是来拜师学艺的。” 她刻意加重“好大”两个字,说得是诚恳万分。 谢允愣了愣,礼貌回绝:“谢姑娘,但灵剑山庄从未收过女弟子......” 话音未落,陡见风凝霜托着腮,抬起两颗星星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心神一漾,不自觉地垂下眼眸。 便在这时,肩膀上突然一阵蚁钻似的麻痒,接着身子一麻。他心下大惊,刚一抬头,骤见一阵淡蓝粉雾袭来,冷不丁吸入一口,脑子顿时“轰”的一响,沉入无知无觉的混沌。 “谁要拜你们灵剑山庄了?”风凝霜朝他吐了个舌头,“我真正要去的,是蜀山!” 她收起手中拇指般大的玻璃瓶子和一根银针,一拍木头似的谢允,开腔直问:“蜀门令牌,是不是在你们山庄里?” 章节目录 第八章 闯灵剑山庄 她的针里面用了能使人意识模糊的麻醉药,那玻璃瓶子里装的是罕见的蓝萤草,与红斐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一般人闻了,那可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谢允一时不查,竟中了她的道。 他呆呆应了声:“是。” 风凝霜催促:“带我去取。” 谢允却是一动不动,风凝霜想了想,问:“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令牌放在哪个位置?” 谢允老实作答:“不知。” 风凝霜沉思片刻,道:“你带我入山庄走一圈,若任何人问起,就说我是你邀请来的客人。” 谢允木然地应了个“是”,转身就走,风凝霜跟上,边走边细观。 灵剑山庄依山靠湖,原是谢家富饶的一方产业,随着家族逐渐繁盛,山庄渐成了江湖门派,再经过两代庄主的发展,又从江湖门派逐渐转成了修仙门派。故此这山庄里,既有金碧辉煌的楼台亭榭、又有森严古重的殿宇。 风凝霜第一次入修仙人士的地盘,只觉眼睛都不够看了,想好好游览一圈,又不得不提醒自己此行目的,正要催促谢允走快一些,迎面忽然来了两名少年。 “谢师兄,怎么起得这么早?”一名身形瘦削的少年先开口问了。 “有客人。”谢允木然往前走。 那两人才发现谢允身后竟跟着一名少女,这少女朝他们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娇俏灵动。 “师兄何时结识这样的客人了?”少年人困惑道。 这超出了风凝霜交代的回答范畴,风凝霜赶紧上去,凑到谢允耳边,细声说:“就说那日比酒认识的。你对我很有好感,便邀我来参观这山庄。” “我对这位姑娘很有好感,邀她来参观我们山庄。”谢允木然答道。 那两人吃了一惊。这么直接?这不像他们师兄啊!但见那少女端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暗示他们太碍事了,不得识趣一点么? 两人面面相觑,纵有满腹狐疑也只得暂时按下,准备告辞。 风凝霜刚要松口气,突然间,山庄里响起古重的钟鸣,一下接一下。她的心一下提起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那两人对望片刻,对浑浑噩噩的谢允道:“师兄,曜和殿钟声响了,是有贵客到访,师尊在传唤我们呢,你不去么?” 风凝霜凑到谢允耳朵边,压低声音:“说你安排好客人,等会就去!” “我安排好客人,等会就去。” 那二人皱了皱眉头,因见客人在这里,也没好意思当面说什么,便告辞去了。 风凝霜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幸好没穿帮。 ** 与此同时,曜和殿中。 百余名弟子分列左右排开,规格隆重,迎候来客。 不多时,一名银白色长发的男子缓步而来,迈步进入殿中,还未走到上首的庄主谢缙面前时,左右两列弟子已经感到凛冽的寒气,有修为较弱的弟子,忍不住就是一个喷嚏。 谢缙睨了一眼来客,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杀气。“蜀山的二掌门傅天霁傅上仙,大驾光临本庄,真是令本庄蓬荜生辉啊!不知有何指教呢?” 傅天霁:“灵剑山庄的谢缙谢庄主,那狼妖的下场,你应该听说了吧?” 他不说灵剑山庄与狼妖有所勾结,直接就点名那狼妖的下场,是震慑,也是直接宣明此行来意。 若你不承认,不交出令牌,我便让你与那狼妖一样的下场。 年届五十的谢缙沉默了片刻,突然拊掌大笑:“杀得好、杀得好。” 他笑得十分大声且古怪,完全没有平日里庄肃之意,连两旁的弟子都忍不住侧目。 傅天霁扫了他一眼,一道寒芒从眼瞳中掠过,缓缓道:“将蜀山令牌,交出来。” “蜀门令牌?老夫不懂。”谢缙皮笑肉不笑的,混沌的眼珠子像在看傅天霁,又像在看很远的一个地方。 傅天霁目光凛凛闪动,朝他踏前一步,周身寒气陡涨,谢缙身旁百余弟子顿时警戒起来,不少人悄然按上腰中长剑。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傅天霁的声音如锋刃破冰:“昨夜来的那群人,其中就有不少是贵庄中的弟子。有胆子与狼妖勾结,却没胆量承认?” 两旁弟子闻言,忍不住看了堂上的谢缙一眼。灵剑山庄与许多修仙门派一样,弟子也分内门与外门,不少内门弟子听说有外门弟子与狼妖过从甚密,但师尊交代他们不必理会,他们亦不敢越俎代庖。 谢缙混沌的眼珠子,现出几分可怖的鬼气,盯着傅天霁:“傅上仙,凡事都讲个根据,你从来我山庄便处处咄咄逼人,是掌门魏琰玉的意思,还是您自恃自己是蜀门中第一高手?” 魏琰玉是如今蜀门的掌门人,也是傅天霁的师兄,江湖上常将这二人相提并论,尤其天赋百年难得一见的傅天霁,更是蜀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但似乎他对这掌门之位毫无兴趣,在上一代掌门仙去以后,掌门之位才落在了魏琰玉身上。 魏琰玉其实对这个师弟一向倚重,但谢缙故意提这个茬,便是在说傅天霁眼中毫无规矩之分,纵使要兴师问罪,也得是掌门魏琰玉亲自前来。 傅天霁对这话报以冷笑,单刀直入道:“素闻贵庄中有藏剑阁,里间到底有没有我蜀门弟子的剑与令牌,我一探便知。” 谢缙闻言,桀桀冷笑:“藏剑阁是我庄中重地,其中布有森严的剑阵,若不是得我亲自传授的破阵之法,任何人进去,都只能是有去无回!” ** 风凝霜面对偌大个山庄,驻了脚步,这么搜索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索性闭了眼睛,感受了一下。 冽冽风中,某个方位传来丝丝缕缕的剑气,她睁开眼,指着东南方向一座楼阁,问谢允:“那是什么地方?” “藏剑阁。” 风凝霜手搭凉亭,极目眺望一会儿,心道:修仙门派一贯以剑为重,存放剑器的地方肯定十分重要,蜀山令牌说不定就在里面。 “带我去。”她吩咐谢允。 章节目录 第九章 九死一生藏剑阁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藏剑阁门口。 其时山庄中的大部分弟子都被传唤去了曜和殿,藏剑阁周围很是安静,风凝霜抬头打量,这楼阁共三层,层层琉璃飞檐,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风凝霜沉吟片刻,走到楼前,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触前去,只听“嗡”的一声,一圈水波样的纹路扩散了开去,她的手指仿佛触电般,震得生疼。 果然有结界。 她转身问谢允:“你能进去吗?” “能。” 风凝霜大喜,忽又转念一想:就算指挥这谢允进去了,之后呢?搜索令牌这指令,对现在这个木头状态的他来说,肯定太过复杂了。 她在原地踱了踱步,灵光一闪,走上前去,卸下谢允腰间的长剑。 然后,她将剑柄伸向那结界。果然,再没有水波纹样的纹路出现。大多数的结界是抵御外人的,对自己人当然能够识别,而剑最能凝聚主人气息,结界当然能够识别。 风凝霜,行! 她喜不自胜,吩咐谢允靠边躲,自己提着他的剑,昂首阔步进了这藏剑阁。 给谢允下的药,还有半个时辰自可解,她估摸着半个时辰,足够她进去一探究竟了。 ** 藏剑阁的一楼,空空荡荡,大出风凝霜的意料。 九根朱红色的大红柱矗立在四周,阳光从两旁窗中刺入,光柱中飞舞着细碎的灰尘。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个方位各有一道楼梯盘旋通往二楼,她踟蹰片刻,选了东北角的楼梯,拾阶而上。 脚下的木头吱呀吱呀地响,风凝霜手握谢允那把剑,上了二楼。 二楼,也是空无一物。 风凝霜皱了皱眉头,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个废弃阁楼? 算了,还差一层,来都来了,上去看看。 最后一步,风凝霜踏上了三楼。 这一踏之间,她陡然觉得不对劲。 面前的空间开始扭曲、翻转,不消片刻,整个寂静的空间变了,身周流动着七彩光芒,好像身处一幅巨大的油画里。 她大惊,正要往后退,谁知这一踏之下,竟有什么在顶着她。她一回头,身后的楼梯居然也消失了。她像完全进入一个异世界,一个割出来的空间。 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这七彩光芒看似华贵徇烂,其实是数不清的剑气,而且运行极快,快得无法用言语形容,这才在空气中留下七彩划痕。 不能轻举妄动,先苟着。风凝霜蹲在角落,缩成一个小点,观察着这剑阵,看有什么破绽没有? 观察没有什么进展,倒是有一道视线,好像从哪儿看着她? 她左右上下望望——突然,视线凝固,内心奔腾而过一万匹羊驼! 只见这空间里,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凸显了一幅金刚画像。 这金刚横眉怒目,像人家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似的,满脸煞气,左手一把金色大剑,右手一面大圆铜镜,眼睛望向她,瞪得如铜铃。 风凝霜暗呼一声:不好! 这金刚果然动了,那把金光熠熠的大剑举起,一剑向角落里的她劈来! 风凝霜就地打了个滚,那把剑“哐”的一下劈到,将地面砍了个大坑,深不见底。 她背上扎出一阵冷汗,真是祸不单行。空间中充斥无数剑气也就罢了,头顶还有个晦气的大家伙,真是猴不上杆——硬敲锣。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剑气纷扬,密集如雨。风凝霜生平第一次感谢爹娘生她下来,就拥有感应剑气这项本领。 剑刃切割如雨的空间里,她阖上双眼,时而折腰,时而滚地,每一次都堪堪躲过这纷乱无序的剑气,在重重剑光之中艰难求存。 然而正所谓兔子拉犁耙,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没有任何修为,随着时间推移,纵有天大的感应本领,身体也吃不消了,险象环生。 豁出去了,且试一试再说。 她调尽五感,于千分之一秒内,感应周遭的剑气。 找到了,这几百道呼啸而过的剑之中,有两把与众不同。 每个门派的剑,多少都带有那个门派的气息。而独独这两把,气息迥异。 这定是那两名失踪蜀门弟子的剑了。 风凝霜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各种爬、跳、滚,就这样穿越剑气丛林,逼近那两把剑。预判到那剑的轨迹,手一伸,硬生生握住这剑的剑柄,只是仍晚了半秒,手掌有一半触上这剑的剑刃,一割之下,鲜血淋漓。 然而剑阵少了一把剑,转速受到了影响,风凝霜忍痛,照老方法,又抓住了另外一把剑。 剑阵本就是无数凌厉的剑组合,剑与剑之间更需要磨合,风凝霜一抽走这两把新近放入的剑,整个剑气的威力顿时有所下降。 风凝霜望着手中两把剑,脑海中浮现那坨冰块的臭脸。 他朝她鞠躬,竖起拇指赞叹:“姑娘,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没有修为都能闯入这藏剑阁,将我蜀门弟子的武器夺了来。你真是个人才,是在下有眼无珠。” 她叉起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她仰头之间,看见那金刚又动起来了。 专门对付剑阵去了,忘记头顶还有个大家伙。风凝霜心中一阵骂娘。 剑阵威力有所削弱,金刚右手的大圆镜光芒却是越来越炽烈,照向她时,将她的眼睛刺得一片白,有一刹那的失明。 她赶紧低下头,心想原来是这样:那圆镜使人失明,那金色的剑随之砍到。 她猜得没有错,铜镜照射之后,那金色巨剑果真一把向她劈了来,又快又狠。 风凝霜一撸袖子——几百把剑的剑阵,我都还没怕过,一把破剑而已,我能怕你? 就地一滚,就要躲过这剑。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金色的剑即将抵达之际,突然散开了千万道光芒,不再是一把,而是铺天盖地的一张“剑网”,密密麻麻,空隙也不过是一个铜板这么大。 风凝霜僵硬了。 这怎么躲?这网一落,她瞬间就能被绞成一团肉泥。 死亡的阴影张牙舞爪,向她扑来。 生死一刹那,她脑海闪过无数画面,最鲜明的就是娘亲的笑。 娘亲最是擅长草药,自她幼时便教导她分辨各样草药。娘亲身上,一直有着草药的气息,那是天下顶顶好闻的味道。 “娘——”她闭着眼睛,伸出手,像幼时要娘亲抱抱一样。 她抓到了一束头发。 睁开眼,掌中一束银白色的头发。 她愕然抬头,只见傅天霁不知何时出现,竟将自己揽在怀中,一手举起,掌中散出炽烈的白光,袅袅寒气也蒸腾而出,顶住了那张巨大的剑网。 她怔住,呆呆望着他的侧颜。 这坨冰块,还真挺好看的...... “放手。”傅天霁低喝道。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死拽着人家的头发呢,力气还挺大,将他的脑袋都扯往自己这边了,人一边还在抵挡着那剑网呢! 她正要撒手,却听一声轰响,原来是那金刚见剑网无法落下,便将其收拢,重新合并成一把大剑,重重往下一劈。 这一劈威力惊人,也震碎了剑阵空间,二人重新回到现实的楼阁空间中,这木制的地板当然也承受不住,地板“喀啦啦”开裂。 两人一下失重,直直往下掉。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因祸得福 这什么鬼楼阁,竟那么不耐折腾,妥妥的豆腐渣!风凝霜失重之中,吓得大喊,要死了要死了,真没想到她年华正茂,就要死于堕楼。 过了一会,似乎想象中的剧痛没传来? 她试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一把声音冷如冰霜:“你给我放手!” 她将眼睛完全睁开,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倚着傅天霁站着,一只手死拽着他的头发,那头银白色的长发被扯得直直的,估计头皮都要扯麻了。 她赶紧撒手,一锤傅天霁的肩膀,赔笑道:“傅上仙来得好及时,傅上仙身手果真不凡,傅上仙威武,谢谢傅上仙的救命——” 她话还没说完,傅天霁一把拎起她的衣襟,将她往废墟后面一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屁股就被地上的砂砾重重一挫,疼得她龇牙咧嘴,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用得着这么粗暴么你?” 话音未落,一件外衣忽然飘落到自己身上,傅天霁沉声道:“穿上,马上躲开!” 风凝霜这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衣裳被剑气削了个七零八落,内心嘀咕:耍啥大牌啊?如果不是为了寻回你们蜀山的东西,我犯得着以身犯险么? 内心虽不满,但还是张望了一下,跑到一块大石头后,蹲下来观战。 藏剑阁塌了大半,那原本悬在天花板上的金刚脱出,浮在半空,凌厉的剑,一剑接一剑劈向傅天霁,他认出傅天霁才是那个真正的对手。 傅天霁袖袍突然无风鼓动,大量寒气从周身漫出,周围温度骤然下降,大石头后的风凝霜都被冰得牙关打颤,不由得裹紧傅天霁的外衣。 欸?这外衣,竟有一丝罕见的香味,雅致悠远,貌似在哪儿闻过...... 寒气凝结到一定程度,傅天霁突然从地面高高跃起,右手凭空一握,一把寒冰凝成的冰锥出现在手中,过百寸长,通体冰蓝,末端尖锐,为他执着,用力望那金刚一掷。 “破。” 随着他轻吐出这个字,冰锥忽然发出啸声,像有了生命,周边的空气亦受到波动,无数雪花从空中飘落,细细低低的声音,霎是好听。风凝霜掠过一个念头:霜雪也会吟唱么? 那把冰锥穿过落下的木屑、掼过千重剑气,如入无人之境,“歘”的一声,深深刺入那金刚的眉心。 金刚的动作顿时凝滞。 下一秒,冰霜蔓延上他整个身子,活生生将他做成了一个“冰雕塑”。又听“崩”的一下脆响,整个冰雕塑碎裂开来,连同里面的金刚,都散作漫天稀碎的粉尘。 风凝霜呆住了。 一招秒杀,这么强? 有这等身手,难怪不需要佩剑。 ——且慢,他都这么厉害了,尚且不是掌门。那是不是说明,身为掌门的那个人,更加厉害? 正心驰神荡间,冷不防衣襟被人一揪,她又像个小鸡仔似的,被从大石后提拎了起来,四肢挣了两下,一抬头,撞见傅天霁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谁允许你私自来灵剑山庄的!”冰块开腔了,冷冰冰的语气,开始跟她算账了。 风凝霜死劲地挣一下,还是挣不脱,此人力气极大,身型又极高,提拎她就跟拎个酒坛子那么简单。 “我自己没有脚吗?我要来就来,你凭什么命令我?”她四肢在空中舞动,像只小乌龟。 傅天霁眉毛一挑,冷声道:“蜀门中,除了掌门魏琰玉,没有人敢不听我的命令。” “我又不是你们蜀门的人,我凭什么要——” 话说到一半,她登时打住。 慢着,这意思是........ 这意思不就是....... 心花大朵开放,喜色甚至攀上头皮梢——这言下之意,不就是承认她是蜀山弟子了? 她又有点怀疑自己会不会理解错了?正要再度确认,傅天霁突然将她往地上一放,转身面对前方。 风凝霜从他身后探出半颗脑袋,只见前面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庄主谢缙。 “傅上仙好身手,居然破了老夫的剑阵。”这谢缙的脸色阴沉,煞气满脸。 风凝霜看了他半晌,凑到傅天霁的耳朵边:“这老头儿不对劲。” 傅天霁偏头看了看她,“说说。” 风凝霜:“你看他眼珠子很是浑浊,说话像看着你,又像看着别人。好像,好像是被什么附体了,我以前见过类似这样的病人。” “你行过医?” “家母颇懂医理,我也跟着学了些。” 傅天霁“嗯”了一声,望着谢缙,若有所思。 风凝霜怕他不明白,接着道:“若是中了邪,用桃符浸泡天山上的雪水,再用马尿混合。哦对了,一定要泡三天才......” 话音未落,傅天霁身形一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谢缙面前,五指弯曲,覆盖在谢缙天灵盖上,用力一抽。 登时,谢缙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嘶声,一道透明的虚影,随之从天灵盖中被抽出来,傅天霁狠狠一用力,那虚影幽灵发出尖锐的女声,像轻烟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中。 与此同时,谢缙也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 一切的发生不过半秒。 风凝霜此时才说出最后两个字:“......可解。” “贵庄主是中了魅魔的诡魅术,现在已解开,扶他下去歇息,三日后自会醒来。”傅天霁对呆若木鸡的灵剑山庄弟子说道。 ** 夕阳斜下,山林里两个人影一前一后。 风凝霜抱着两把剑,絮絮叨叨,问前方的傅天霁:“你怎么知道我在那藏剑阁中?你刚才使的那招是什么招数,好好看呀!还有,那魅魔又是个什么东西?” 树林里落叶层层,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得很是艰难。 傅天霁没回她话,自顾负着手往前走。 “喂!”风凝霜问了好几次都没得到回音,唯恐他忘记了方才答应带她回蜀山的话,便添了句,“不回话没问题,但说话不算话的话,你就是小狗!” 傅天霁一下停住脚步,风凝霜差点没撞在他后背。 “你只记得这个,却不记得我说话的内容?”傅天霁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风凝霜摸不着头脑。 “我说,蜀门中没人不听我的号令。”傅天霁的声音冷漠里夹带几分愠怒,“现在,我让你少说话。” 风凝霜愣了愣,顿时咬牙切齿。这坨臭冰块,也太不近人情了,一天到晚摆着个臭脸,给谁看啊?哼,且忍耐到回蜀山,再寻个机会拜掌门为师,与这臭冰块从此一划两清! 她懒得去看他,低下头,目光不觉投向了怀中的剑。 剑虽不是活体,但是她能感应到这两把剑散发出一种悲伤的气息,是因为他们的主人不在了吗?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只找到了这两把剑,却没找到令牌。” 傅天霁刹住脚步,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剑上。 接着,他双指拂过其中一把剑的剑柄,一阵光芒闪过后,他掌中出现了一块方形的牌子。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坐灵鹰还是大雕 风凝霜好奇,凑前一看,这方形牌花纹古朴,其上小篆刻着一个“令”字。 她大喜过望:“原来令牌就藏在这剑中?”看来自己真无意中立了个大功,难怪傅天霁会同意带她回蜀门呢! 傅天霁没说话,伸手取过她怀中那两把剑,一运灵力,一层冰霜登时覆盖整把剑,再一声脆响,两把剑连同冰霜一起,粉碎了个彻底,冰屑散在空气中。 风凝霜瞠目结舌。 这什么操作?这可是她花大力气取出来的两把剑啊,她还指望着要拿这两把剑去与掌门邀功呢。这坨臭冰块二话不说就毁了?暴殄天物啊! 傅天霁仰望漫天飞舞的冰屑,淡淡地说:“人在,剑在。人陨,剑亡。不必可惜。” 风凝霜内心恼怒,反驳道:“人没了,不是更应该把东西留下来做纪念吗?” 她随身就带着娘亲在世用来梳头的一把梳子,谁要毁了她的梳子,她能跟他拼命! 傅天霁忽然转过身来,琉璃色的眼眸扫向她,风凝霜刚一触及这双眼睛,双脚没来由地一抖。 这双眼眸和方才绝不一样,望向她时充满了严厉、冷酷......总之是她看不明白的眼神,里面甚至还有怒火炽烈燃烧着。 她不懂,但她偏是吃软不吃硬的,面对这样严苛的目光,她反倒直起了腰杆,瞪回去。 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风凝霜睁得眼睛都酸疼了,愣是不眨一下。哼,比对视是吧?我能怕? 僵持之中,傅天霁突然朝她迈近一步,他本就生得高大,这样一靠近,就像冰山临到面前。 面对这强大迫人的气势,风凝霜到底还是承受不住,后退了半步。正好后面便是一棵大树,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粗糙的树干上,疼得呲了口凉气。 “你...你干嘛?”风凝霜沉不住气了,“有话就说,老瞪我干嘛?” 傅天霁收住脚步,盯着她,冷声说:“为何擅自去闯藏剑阁?” 风凝霜咕囔:“问这干嘛?反正不是成功拿回令牌了么?” 一股更为严寒的气息,陡然从傅天霁身上散发出来,风凝霜被冰得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抱起双臂,甚为费解。 他是救了她,可她也帮忙夺回了蜀门令牌啊。这也算...扯平了吧?为何他如此生气? 难道是因为自己先他一步,取回了那两把剑,所以让他感到尊严受挫? 嗯,八九不离十了,面子问题。 她打了个哈哈,锤了一下傅天霁的肩膀:“哎呀,傅大侠你别这样。我这只是误打误撞,要说厉害,肯定是傅上仙你厉害啊!要不是你及时赶来啊,我现在肯定被摆上摊儿了。” 傅天霁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被那剑网削成肉泥啊。”风凝霜积极地比着手势,“馍馍一包,可不就成了肉夹馍,被摆上摊儿叫卖了么?” 沉寂。 一阵寒风吹过。 傅天霁一动不动,风凝霜强笑道:“这笑话好像有点冷吼......” 话音刚落,傅天霁眼眸中忽似闪过一丝哀伤。 她愣了愣,不会吧?是不是这个笑话太血腥了,叫他于心不忍了?不对,这可是一块无情的冰块,怎会因为这个哀伤? 他突然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 再给她一百个脑子,都猜不到此刻他心中所想。 她这样贸然闯入灵剑山庄,那魅魔通过谢缙的眼睛,也肯定瞧见了她。 一年四季,一日三餐,草满池塘水满陂, 山衔落日浸寒漪——那些他原本想为她准备的平静生活,已不复存在。 他只能选择将她带在身边,带回蜀山。 ** 夜晚的茉莉小径。 龙叔听罢傅天霁所说,倒吸一口凉气:“魅魔也出现了?这样一来,四大妖王有两位已现身。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目的是什么,都是冲着我蜀门而来的。你且留意着,若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派人告知我。”傅天霁道。 龙叔赶忙问:“你是要回去了?” 傅天霁:“这一趟出来太久,是该回去了。明日午时便启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龙叔,“那丫头明日会随我一同回去。她受了点伤,这药,你寻个姑娘给她送去,就说药是你送的,别提我。” 龙叔接过来,没忘打趣:“没想到咱傅上仙,也有这样暖心的一面?” 傅天霁一眼睨了过来,龙叔赶紧赔笑:“开玩笑开玩笑。您一贯孤标独步,简傲绝俗,飞遁鸣高......” “行了。”傅天霁揉了揉眉心,“去吧。” ** 厢房里,风凝霜忍着疼痛,将身上沾着血沫的衣裳一点点剥下,疼得直呲冷气。 房门敲响了,是个客栈里的姑娘,说是龙叔见她受伤了,给她送来点药。 她接过,打开嗅了嗅,是上好的止血药。药房里没几百贯铜钱,还真买不到的那种。 客栈的姑娘很是仔细地替她上了药,在她千恩万谢中,离去了。 风凝霜穿好衣服,往床上一躺,脑海里浮现出那坨臭冰块的脸庞。 却说这坨冰块在她说完那个冷笑话以后,一言不发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抛下一句话:你好好反省,我回去龙叔的客栈等你。 她愣了一下,还没摸得着头脑,他突然身形一闪,几个起跃间,消失在林间。 她被孤零零留在那树林里,走了大半天。待走回客栈,天全黑了。 “我反省你个大头鬼!”她想到这里,暗骂了两句。那荒郊野外的,他居然丢下她一个姑娘家,太没风度了。若说反省,她就该反省自己为什么那么弱小,如果她修仙有成,定与这坨冷漠的冰块打上一架,让他跪在她面前反省!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寻见周公了。 ** 第二日,暖阳攀上窗棱。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咦,身上好像不怎么疼了。 仔细一看,伤口竟然痊愈大半,这药真神奇,待她回去蜀山以后,好好研究里面的成份,也做出一样的。 想到回蜀山,她一个激灵——傅天霁这坨冰块,说话还算话不?别睡一觉起来,他就溜了。 窗外忽然飘来古怪的声音。似乎是......刨木屑的声音? 她披上外衣,三步并两步,跑入后院,跑过那茉莉花径,一眼就瞧见那头显眼的银白色的头发。 提着的一颗心,莫名地放松。 她走过去,看见傅天霁两指并拢,指尖寒气凛泛,像一片冰刃似的,将手中一块木头一片片削着,一把木剑正在他手中成形。 “收拾一下,半个时辰以后出发。”他头未抬,淡淡地说。 风凝霜喜不自胜,“那,我去叫个马车?” 话音刚落,她一拍自己脑袋瓜,风凝霜啊风凝霜,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修仙的人,坐什么马车啊?忒没想象力了。 “我们是坐灵鹰还是大雕?”她泛起星星眼,凑到傅天霁面前。 “你想多了。”傅天霁扬了扬手中的木剑,“带着你,只能御剑而回。” 好歹也是个蜀山的大人物啊,用个木剑会不会太寒酸?风凝霜大方地解下腰间的剑,“你早说嘛,这把剑就送给你了。还用得着削什么木剑么?” 傅天霁望着她手上那把花里胡哨的剑,脸上写满了嫌弃。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贪吃的绿衣少年 风凝霜一再印证这坨冰块实在没有风度。 首先,他削的木剑才多长?在云海中飞翔,那是闹着玩的吗?她得掂起脚尖,紧挨着他,才能有那么一丢丢安全感。 其次,他飞得忽高忽低,一点都不稳定,害她昨夜吃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她死死忍着,这般七荤八素、颠倒天地的飞行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间,傅天霁一个大鹰似的俯冲,从云海中冲出。 风凝霜冷不防被一颠,脚下一个打滑,吓得一把揽住傅天霁的腰,才稳住了身形。 她正要开腔痛斥上几句——眼前突然一亮。 青绿的山峦连绵,云蒸雾绕间,悬浮着几十座峦岛。 峦岛上有重重飞檐殿宇,亭台楼阁,凝练般的瀑布从峦岛四周飞泄而下,夕阳余烬扫过,不少神鸟在云雾中清脆啼鸣。这只是初观,再一细观,座座峦岛都不一样。 有的是琪花玉树,林寒涧肃;有的是茂林修竹,流水桃花;有的则是重岩叠嶂,风月无涯......风格迥异,一眼也看不详尽,因轻纱般的雾霭飘渺地缠于其中,只能看个大概罢了。 风凝霜从前只在话本里面听到过蜀山,今亲身体验,才知话本所述太单薄。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蜀山全都占据,秀水明山,正不愧是历代修仙胜地。 傅天霁缓缓降落在其中一座外缘峦岛。 一进入这峦岛,风景又不一样了。 这里层林叠翠,古木参天,像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傅天霁从一株株大树旁飞过时,风凝霜见这些树上结满了各种奇珍异果,一看就知不是人间凡物。 她正想伸出手摘一个,冷不防傅天霁“咻”的一下急转弯,往另外一个方向飞。 她差点摔个倒拔葱,“怎么回事?有点安全意识好吧......” 话音未落,脚下的剑突然消失,她还没反应过来,噗通一下,跌入底下灌木丛中,屁股重重着地,悲哉。 原来傅天霁见要着地了,便收了剑;风凝霜一时没注意,落地便苦了屁股。她有些恼怒,就要与这坨冰块理论理论,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声。 “你别躲!我可瞧见你了。师叔!” 傅天霁眉头紧锁,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一名绿衣少年分过层层林木,野马一般向他们飞速窜来。 到得近前,被傅天霁冷冰冰地一扫,他两腿才顿时刹住,嬉皮涎脸地说:“哎哟我去,瞧我看见了什么?师叔你居然御剑飞回来了?你不是说过此生不再碰剑的么?嗯?嗯嗯?” 傅天霁冷冷地道:“这里是外门弟子所在,你怎么会在这里?” 绿衣少年支吾了一阵,干笑道:“师尊让我今日巡视西南角结界,我这不就...顺便过来看看了嘛?” 傅天霁:“这里是东南,你别告诉我你东西不分。” 绿衣少年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换了个话题:“师叔这一趟到鄞都,可见着我父皇了?他老人家怎么样?我让你帮忙带些宫中的酱料,你可帮忙带回来了?”” “没有。”傅天霁寒着一张脸,转身就要离去。 绿衣少年愣了片刻,“没有?师叔你走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说什么都不要,只要那宫中秘制的紫金云酱,我就要那么一小瓶就好。你明明答应过的,怎么就没给我取回来呢?” “忘了。” 绿衣少年一听,可不得了了,锤着自己胸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忘了,你就一句忘了就算了吗?能弥补我受伤的心灵吗?我容凤珩苦苦等了师叔你这么多天,为的是什么?这里吃的东西素得我嘴巴都起泡了,我就要你帮忙取那么一小瓶酱料,你都能忘了?你...你不近人情,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坐在地上的风凝霜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骂得真好,把她想骂的都一股脑儿骂出来了。 “咦?”容凤珩止住了骂声,脑袋伸过傅天霁的身子,才望见地上的风凝霜,眼睛登时一亮,“哇,大美人!” 他绕过傅天霁,向风凝霜伸出一只手,笑得和煦温暖,“大美人,怎么坐在地上呢?来,我扶你我扶你。” 风凝霜看着这只白皙的手,手的主人长得面如冠玉,一笑起来,眼眸里就盈满了些无害的顽皮狡黠,倒叫她生出几分亲切之意,便也向他伸出手。 两人的手刚要握到一块,一把木剑忽然横空出现,快而狠地敲了过来。 风凝霜其实和容凤珩说话时,也在偷眼觑傅天霁的反应。这坨冰块脾性古怪,不按常理出牌,她可得小心着点。果不其然,人家正要向她伸出援手呢,他居然一剑敲过来了。 她赶紧缩手。容凤珩却是始料未及,手伸到一半,被那柄木剑狠敲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甩手。 风凝霜“啧”了一声,连连摇头,残暴,太残暴。 “这里是外门弟子居住地,从这里往前走,就能见着外门弟子居住的院落。我已提前通知这里的孟管事,你自行前去找他。他自会交代你一应事由。”傅天霁若无其事地收起剑,对风凝霜道。 风凝霜正想问何为外门,容凤珩惊诧地发问了:“师叔你带了这么个美人回来,就把她安置在外门么?难道不是由师叔你亲自......” 他话还没有说完,傅天霁一把拎起他的衣襟,将他拖上那柄木剑。 木剑咻的一声飞了起来,容凤珩正想说话,嘴巴上骤然结起一层冰,将他嘴唇牢牢封住,傅天霁揪着他,飞得转眼就不见影儿,唯留半空中那一声声凄惨的:唔唔唔...... “残忍!暴君!”风凝霜骂了两句,从地上爬起来,拾掇好包袱,往前走去。 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面前忽然出现一道地势平缓的小山坡,其上分布着高矮错落的房屋,间或栽种各样鲜花,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一座房屋里升起袅袅炊烟,风凝霜的肚子“咕~~”的响了一下。唔,确实是晚饭时间了。 她走过去,见这里人来人往。有些挑着水和柴,有些挑着菜筐,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正用木剑在互相比划着。 她走前去,在众人诧异惊艳的目光中,礼貌地询问孟管事的所在。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稀奇古怪的考测 孟管事是个年届四十的中年人,风凝霜被带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账房里打着算盘,一抬头,额上就多了三道皱褶,一看就是本份敬业的劳模。 孟管事端详了一下风凝霜,心想这就是二掌门傅天霁信中交代的人了。他原来还犯愁该怎么安排她,傅天霁却在信末给了他个定心丸:一视同仁。 这倒是好办了。孟管事让风凝霜坐下,先行给她介绍一些常识。 比如包括这几十座悬浮的峦岛在内,附近连绵无尽的山脉,那都是蜀门的地盘。蜀门又分内门和外门。中央十余座峦岛所在的内门自是不必赘述,那是傅天霁和掌门魏琰玉等人居住的地方,五百内门弟子也居住在其中。 而他们现在身处这座峦岛,仅供外门弟子居住。只有先成为了外门弟子,才有资格参加内门测试,过了这测试,才能成为真正的内门弟子,到中央那些峦岛上居住。 风凝霜还想问是什么样的测试,多久举行一次?孟管事已经摆手打断她,意思是,你还没成为外门弟子呢!没学好走路,就想着飞了? 孟管事向她一解释,她才怔住。 原来要成为外门弟子,同样需要考测。而这考测的题目,一点也不简单。 “考不上的话,是不是就不能成为外门弟子,也就从此和内门无缘了?”风凝霜问道。 “有三次机会。这外门的考测每年举行一次。如果一次过不了,还是有时间去准备。”孟管事说,“修仙虽是讲求天赋,但是也有‘勤能补拙’一说,所以给三次机会。若是连续三次都通不过,有两个选择,一是劝退返乡,二是选择留下来,做个杂役,前提是经过我的同意。” 原来是这样,难怪方才在外间看见有比试木剑的,也有担柴挑水的。 看来要当在这里选一名上仙当自己的师父,这道路还真是艰巨且漫长啊!她听说那些得道的修仙者无不是从幼龄开始便被发掘了仙根,而她今年已经十六,纵使成功入了内门,也还得花费漫长的时光修仙、成长,那些得道仙人,哪个不是年纪一大把的?更别提学成以后,她还要花费时光去找出当年杀害她爹娘的那只妖,想起来,这前前后后又要耽搁多少年呢? 她在木榻上辗转反侧,想到孟管事日间与她说的话,是怎么也睡不着,愣了神一般地注视着窗外的月光。 旁边的阿瑶揉了揉眼睛,好心地问她怎么睡不着,是不是想家了? 她转过身来,看见阿瑶睁着惺忪的睡眼,眼里都是关切,她心中一暖。 孟管事虽然不大有耐心解释个详尽,但他给了她分了一间很不错的屋舍,与她同住的只有一名姑娘,叫做白瑶。 白瑶长得并不白,大概是出生在阳光充沛的南疆,肤色是小麦色,笑起来质朴又和善,一见着风凝霜就高兴得不行,挽着她上下打量,连连称赞她长得又白又美。 美岂是能以一言定义的?风凝霜说,有些地方就以小麦肤色为美呢。你也挺美的,别妄自菲薄。 只是随口一句,白瑶却极感动,顿生亲切之意,让她别见外,以后就叫她阿瑶。 “没事,我就是在想这外门考测......我心中挺没底儿的。”风凝霜不便说出心底的真正心事,就拣了一件近在眼前的事说了。 “你来得也是不巧,这外门考测十天以后就举行,时间是挺仓促。不过嘛......”白瑶安慰道,“你还有两次机会。不像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阿瑶,你参加过两次外门考测,我想问问,那两次都出的什么题目?”风凝霜问。 白瑶知道她的意思,笑说:“其实我过去也和你一样,也找那些考过的师兄师姐们打听,想考前押押题。但结果是,这考题呀,每年都不一样!” “没有重复过?”风凝霜蹙了一下眉头。 白瑶点点头:“不仅考题没重复,连出考题的人都不一样呢。” “快给我说说。”风凝霜抱着棉被,坐了起来。 “出题那些人,都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每回都是不一样的。”白瑶侃侃而谈,“我来的第一年,考的是御剑诀。要考生御剑飞过峦岛,你想那峦岛悬空得多高啊?当时就摔下来十几人。好多人吓得都不敢考了,想说等第二年算了。结果这第二年,考的是祭剑诀。就是让一名考生头过“父皇”“宫中酱料”这几个词。 “皇子么?” “对!他是大周国皇后嫡生的皇子,据说八岁就让皇帝送来蜀门这儿修炼了,由魏掌门亲自教导。”阿瑶兴奋地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有幸能够入内门的话,都要叫他一声师兄呢!” 风凝霜笑了出声——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黄金九层塔 接近晚膳时分,风凝霜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孟管事说,就算是进来等候参加外门考测的人,也不能干吃闲饭,所以给每个人都派了职事。像白瑶的活儿,就是每日去饲鸡喂鹅,而她被安排到厨房里做个帮厨。两三天过去,孟管事意外地发现她厨艺居然很不错,便让她全然负责每日的晚膳。 风凝霜正是求之不得,这对她定下的主意可太有帮助了! 给诸人的米饭和十余道菜已全部做好,在蒸笼里保着温。她手头却还没停,取过一只瓷罐,打开瓶口,闻了闻。 “霜霜,你在做什么呢?”阿瑶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 风凝霜取过勺子,醮起些许酱料,递到阿瑶嘴边,“尝尝看。” 阿瑶舔了一小口,双目登时放光,拇指一竖,“好香!这是什么酱?” 风凝霜揭开笼盖,夹起一块鱼肉,递到阿瑶的嘴边,“你配着这鱼肉吃,感觉怎么样?” 阿瑶边咀嚼,边思索:“唔,这酱料是味道不错。只是配这鱼肉......好像盖过了鱼的鲜味。” 风凝霜叹了口气,道:“唉,终究还是差了些。” “怎么了嘛?”阿瑶舀了一小勺酱,意犹未尽地尝着,“这是你自制的酱么?” 风凝霜点了点头,说前几日刚巧碰过容凤珩,听他提起宫中的紫金云酱。这酱,她在娘亲留下的书籍中也看过。配白米饭很下饭,配其它菜肴也不会夺了原本的味道,是上好的酱料。 阿瑶愣了愣:“绝了。你竟然想制作出和宫中一样的酱料?” “是啊。” 阿瑶噗嗤一笑:“原来你是想贿赂这容凤珩啊——” “嘘!”风凝霜一把捂住她嘴巴,“这哪儿能叫贿赂呢?这叫因人制宜。你想啊,他梦寐以求这酱料,如果我成功弄出来了,他说不定乐开花,那不就——” “就给咱们出的题目,不至于那么苛刻了!”阿瑶双目放光。 “完全有可能。” 二人奸笑击掌。 “那你可得抓紧些时间,离考测还剩五天了。”阿瑶捂嘴笑。 “包在我身上。”风凝霜一拍胸脯。 ** 账房中,孟管事的算盘打得噼啪响,风凝霜提着食盒进来了。 孟管事放下手中活儿,看风凝霜将食盒里的菜一样一样地取出,摆到桌上,三荤一素,鲜汤浓郁,不由捋了一下短须,甚是赞赏。 风凝霜又取出一小罐枇杷膏,微笑递给孟管事:“最近看您有些咳嗽,这枇杷膏对嗓子好。” “有心了。”孟管事笑着接过。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丫头一看就是有事于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听听她要怎么说。 风凝霜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我最近在研制新的菜式。”她报出几样材料,道:“求孟管事允我下山一趟,采买采买。” 孟管事有些犯难,外门的人不可轻易出山,这姑娘才来几天,就提出要下山? 于是寻了个理由婉拒:“这连绵万里的都是山,你便算是出去了,也找不着市集啊。你又不晓得御剑飞行,靠双脚,得走到天荒地老去了。” 风凝霜一下蔫了。 孟管事见她这样子,又颇不忍心,“也不必失望,这几样东西都不算难找。这样吧,你每日不干活的时间,我允你出去四周走走,这峦岛上植物丰富多样,理应有你想找的那几样。” 风凝霜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正准备退去,孟管事又喊住了她:“这岛上,附近的山脉都可以去,唯有西南角的山脉不可去。那里曾发生过大事......说起话长,你只需记住,不可往那里去便是。” 风凝霜道了声“好”,便退下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风凝霜背个小筐就出发了。 她要找的,是一种叫做黄金九层塔的植物,紫金云酱缺的,就是这味珍稀的配料。 九层塔别名又叫金不换,民间常见。但这黄金九层塔,却是金不换中的极品,很难寻得。 和孟管事提出下山找那几样配料,不过是托辞。她真正的目的,就是孟管事允她在这岛上自由探索。人就是这样,拒绝一个较难的请求以后,对次一等请求,往往就较容易答应。 早在傅天霁送她来这峦岛的当口,她已发现这儿灵气得天独厚,因此植被多样,如无意外,这黄金九层塔也可在这寻得。 风凝霜走了一圈,细细地搜寻大树底下和灌木丛里,出了一身的汗,腰酸背痛。别说黄金九层塔,就连普通的九层塔,都没见着一株。 她不死心,干脆踏遍整个山头,直等太阳都快西斜了,仍是没找着,累得气喘吁吁,倚着一株大树坐下,稍事歇息,目光不知不觉投向了西南方向。 只有那里没有去过了,但孟管事一再交代不可去...... 我就去边缘看一看,不走进去。她这么想着,站起来往西南方向的山脉走去。 西南的山脉果然是有些不同,这里的植物更是丰茂,密密麻麻的,想来多年没人光顾过了。 她不敢走远,就在外缘细细寻找。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株大树下,发现了一株黄金九层塔! 连忙连根刨起,仔细看看,又有些失望。这虽然是真货,但是也太瘦弱了,就这么一两片叶子,量还远远不够。 她仰头望了望前方的山脉顶,心里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黄金九层塔通常是越往高,长得便越好,要不......上去探一探? 孟管事的话还萦绕在耳边,那里有多危险,孟管事必不会诓她。 但是,这次考测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荒废不起时间,能多给这次通过考测的机会增加一成,她都要去试。 为爹娘报仇这件事,胜过了世间任何的事情。为了这件事,她所要冒的险是值得的,也是应当的。 ** 是夜,她趁阿瑶睡着以后,轻手轻脚起来,背起事先准备好的箩筐,往西南山脉走去。 若是白天去,免不得被人发觉,只能选择夜晚登山。 丛林里阵阵虫鸣,头顶一条星河璀璨,星光淡淡地笼罩着这方大地。 风凝霜想起小时候,擅长医药的娘亲总是带她上山,教她识别山上的各种植物,她当时嫌着这些太过无聊了,娘亲的话左耳听右耳出,可架不住她一再地教导,她还是记住了不少。 跑累了的时候,娘亲就会将小小的她放在竹筐里,一路背下山。 多么美好的时光,却都已经回不去了。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变异的怪蛇 路越走越陡,前方枝杈横阻,杂草丛生。 她取出箩筐里的镰刀,一刀刀劈开阻碍,往山上走去。 路边果然稀稀落落地有些九层塔,长势比山下的要好。想来最好的,应该就在山巅了。 淡淡的星光洒下,尚可辨方向。她费力地往上登,突然“呱咕”一声,一个冰凉的活物,蹬上了她的脚背。 她唬得用力一踢,只见一只蟾蜍被甩落——足足有两只拳头这么大的蟾蜍。 奇了怪了,这里的植物比一般凡间的要大,连动物也是? 四周寂静无声,星光逐渐被树影吞噬,越往里走,愈是黑暗。偶尔有风吹过,密林里发出呜咽一样的声响。 说她一点不怵也不是,但她有备而来:镰刀、避毒蚊的药、驱蛇的硫磺,还有赌酒赢来的那把剑。 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她点燃一把火炬,劈开重重荆棘,继续往山巅走去。 上山的路一点也不好走,越往高处,树木越是繁盛。夜间寒湿,她脚步屡次打滑,只好拿那把剑当拐杖,一步步攀上去。 道路愈见黑暗,火炬照亮了身周一小片。她眼尖,一下子发现前方一块大岩石,下面貌似是一株黄金九层塔。 赶紧拨开周边杂草,只见那九层塔叶子肥厚,脉络清晰,叶缘有一层淡黄色,果然是上品的黄金九层塔! 她狂喜,都可以预见容凤珩笑得合不拢嘴的表情了。 看来不必去山巅,就在这附近找一找,摘一摘,便可回去了。 ** 利索地摘了满箩筐,她捶捶酸疼的腰——功成圆满,启程下山! 走了几步,脚步突然打滑,几乎站立不住,她提起脚来一看,脚底拉出几条长长的白丝,一头沾着地上,粘腻无比。 风凝霜皱了皱眉头,用剑斩断那丝,系紧箩筐,继续走。 又走了一段距离,路是越来越粘腻,脚下那些拉丝的白线,越来越多。按理说,夜间露水深重,但露水不可能如此湿滑,这与她上山时完全不一样。 用手沾了些许,凑到鼻尖闻了闻。 腥,十分腥。 思索片刻,猛然一惊:是蛇! 蛇蜕皮时会伴有粘液,这就是那种粘液的味道。但是这般粘腻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不仅粘腻、还拉丝,忒恶心。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前面遇到个比凡间还要大的蟾蜍,鬼知道这里的蛇又是怎么个变异法? 她这念头刚一起,背后突然传来“嘶嘶”声。 风凝霜僵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虽然害怕,还是硬着头皮,颤颤地转过身去——顿时,瞳孔骤缩,魂儿都吓走了一半。 这应该一条蛇......吧? 这“蛇”直起身子,蛇头破成了两半。从三角形的头部开始,黑褐色的蛇皮缓缓地剥下,从里面钻出一条乳白色的东西。 那乳白色的东西,也是一条蛇,头部微微摇晃,豆粒般的眼睛泛着绿光,从那黑褐色的蛇皮中,越升越高。 没见过蛇是这样蜕皮的。准确来说,这不像是蜕皮,看起来更像是一条蛇从另外一条蛇的腹中长了出来! 蛇不都是蛋生的吗?这东西是什么鬼? 风凝霜逼自己冷静下来,一点一点往旁边挪,同时摸出一把硫磺,紧紧握在手里。 那蛇没有动,在她悄然挪到旁边的岩石时,蛇头突然一转,身子猛然向上窜出一截,豆大的绿眼瞄准了她,吐出血红的信子,“嘶嘶”尖叫,乳白色的身体彻底脱出,闪电般往她的方向游爬而去。 风凝霜来不及想别的,手一扬,手中的硫磺劈头盖脸地洒过去,火把同时向前一晃。这蛇停了一停,又扭曲着身子向她游爬而去,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风凝霜陡见这种违反常识的蛇,情知纠缠不是办法,唰的抽出腰间的长剑,向这蛇砍去。 这剑虽是花里胡哨,到底还是锋利的,歘的一声,就将那蛇拦腰给砍了个断!上半身掉到地上,扭曲挣扎了几下。 风凝霜吁了口气,不敢多待,选准了另外一条路,飞身就往山下跑。 还没跑两步,后面居然又响起诡异的“嘶嘶”声,她忍不住回头一看——那断成两截的蛇躯,盘扭在一团,一阵恶心的蠕动之后,居然重新合并,丝毫无损地立了起来,蛇头诡异一转,又瞅住了她。 风凝霜大惊失色,扭头没命地往前跑,撞断一路横生的树枝、凸起的石块,不顾身上的疼痛,风一般往山下跑! 跑着,突然脚下一个打滑,失去平衡,竟呲溜呲溜地滚下去。 就这么滚下去也好,如果被那怪蛇追上,铁定要被生吞下肚! 她抱着脑袋,索性就这么一路滚下去,一路不知咯了多少石块,碾过多少荆棘,痛得她死去活来。 突然,“砰”的一声,她的后背重重撞在一株大树上。 这棵大树不巧就长在她滚落的道上,蛮横地将她一阻,她滚落的势头就此顿住。 她内心大呼不妙,挣扎着站起,却是站立不住,右脚裸传来钻心的疼痛,一瞥之间,心猛的一沉——完了,怕是骨折了。 “嘭”的一下,那箩筐刚刚才随着滚落下来,正好掉在她身边,满满一箩筐的黄金九层塔,散出清幽的香气。 可如今哪还管得了这个。风凝霜手忙脚乱摸出腰间那把剑,拔剑出鞘,望前方阴暗处,警戒着。 蛇摩擦地面的“嘶嘶”声再度响起,片刻后,荆棘中爬出一条白色的巨蛇,闪电般向她游动而来。 来吧,决一死战!风凝霜咬牙对峙。 这蛇游动到她面前几步,突然停住,在原地直起身子,呲呲吐着信子,像在打量她。 怕了吧?风凝霜握紧手中的剑,剑刃闪着寒芒。心想你再敢来,我就再将你劈做两段! 然而,让她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这蛇诡异地一扭,“噗”的一声,身后突然长出一对翅膀,稀淡的星光下,血红色的翅膀往空气中一扑,腾空而起,瞬间就找准她所在的位置,血盆大口一张,闪电般飞袭而来。 我完了。 她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寒气侵扰而来,擦过她的面庞,她等待着那最残忍的死法降临。 过了好一会,什么事也没发生...... 试着睁开眼睛,只见那蛇冻成了一块冰块,僵硬地瘫在地上。 一个银发如霜的男子,正寒着脸站在她身旁。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珍稀续骨膏 还不等她说出什么,傅天霁俯下身子,将她搀扶起来。 劫后余生,风凝霜颤颤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正想问傅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脚裸处突然传来剧痛,她站立不稳,将要倒下去之际,傅天霁突然将她打横一抱,一言不发,就要御剑离开。 她猝不及防,怔了片刻,连忙一指地上的箩筐。“劳烦也带上这个......” 傅天霁皱了皱眉头,顺手替她将箩筐取了,飞身跃在剑上。 两人到了半空,风凝霜只觉得身子一下升得很高,一会又缓缓下落,直到完全稳定下来,她才发现到了一处山谷。 一条大河横贯而过,波光粼粼,柔和的夜风拂过,头中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估计老爷天也知道,作弊是不对的,所以给了她这么个惩罚。 睡不着,各种情绪就开始冒头。 刚才差点死在那翼蛇下的恐惧,不知能否赶上考测的焦虑......结合这空无一人的山谷,真是令人倍感茫然无措。她索性将披风一卷,直接盖过脑袋。 不想了,想也没有用,骨折若是不解决,铁定要在这山中困个几天。 真烦恼间,又想起那坨冰块决绝的背影,不由憋屈——救人救到底,这个傅上仙,明知她脚上有伤,御剑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就不顺手将她送回去呢? 唉,算了算了,他两度将自己救下,已是天大的人情,也不能指望太多。 一阵寒风吹过,脚裸上突然一阵冰凉。 风凝霜第一反应就是那蛇,唬得一下掀开披风,下意识一蹬——发现右脚被牢牢握着。 是那坨冰块托着自己的脚裸,在仔细看着。 “你回来了?”风凝霜大喜过望。 傅天霁没说话,一手托着她的脚裸,另一手取出一盒开了盖的黑色膏状物,顿时芳香扑鼻,闻之便令人血气顺畅。 风凝霜从娘亲处传承得医术,一闻便知这是极好的膏药。香气极特别,少说也得几十种珍稀药材所制,千金难买。 心下感激,正要开口答谢,傅天霁已蘸起了药膏,涂抹在断骨处,药膏很快就渗了进去——登时,骨头里面跟抹了辣椒油一样,极辣极痛。 傅天霁:“这是续骨膏,会有点疼。” 这能叫有点?巨痛好么?!风凝霜咬着牙,尽量不叫唤,不想被这坨冰块看扁了。 这坨冰块下手还真是猛,动作没半点放缓,三两下就把药膏在断骨处涂了一圈,这才放下她的脚裸。 膏药与骨头产生剧烈的反应,风凝霜疼得全身都在发抖,口头却勉强笑道:“真...真是好药啊,傅上仙真是...什么宝贝都有!” 她的忍痛程度让他有点意外,他睨了她一眼,道:“这是我方才去与掌门魏琰玉要的。” 原来他方才离开,只是为了替她去取这药膏的。 风凝霜心中一暖。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一坨喜怒无常的冰块 傅天霁冷声道:“这药膏非常难得,原是内门弟子重伤时,方能使用。我给你取来这药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既进了蜀门,便安生过日子,便总想着作死。” 风凝霜的心微微颤了颤,也不想多做分辨,轻声道:“好。” 傅天霁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再度捧起她脚裸,两指一并,指间白光微泛,拂在她的骨折处。 风凝霜顿觉那骨折处,又犹如滚油一般沸腾起来,比刚才更痛百倍。 “等等,这...这是做什么.....?”风凝霜痛得半死,几乎要晕厥。 一只握着拳头的手,伸到她面前。 傅天霁:“续骨膏配合灵力,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你若是真痛,可以咬住这个。” 风凝霜望着面前这紧实的手腕,咬紧牙关:“我不需要——啊!!”话音未落,她一口咬了上去。 痛啊,难以形容的痛!恐怕刚才被那蛇一口吞下,倒还都好些。 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不知持续了多久,傅天霁一收灵力,她才全身一松,宛如从滚油地狱里解脱,冷汗淋漓,近乎虚脱。但足部居然有了反应,也不再那样肿胀。 赞啊!她疼痛之余,是喜不自胜,正要感谢傅天霁,目光突然落在他手腕背。 那手腕背坑坑洼洼的,全是牙印,有些还沁出了血珠。 她怔住,下意识伸出手,想去触摸那手腕。指尖刚一触及他皮肤,他犹如触电一般,极快地抽回手,袖子一盖,若无其事的,视线转到另一边。 “我...对不起,”她手足无措,又补了一句,“谢谢你。” 从来没感到过语言是如此苍白,不管是“对不起”,还是“谢谢你”,都如斯单薄。 他没回话,那双琉璃色的眼瞳,定定地望着她身旁的箩筐。 她的心骤然一跳。 那箩筐被她方才剧痛中的挣扎,打翻了,一大簇黄金九层塔曝露在空气中。 傅天霁盯着看了半晌,原先和缓的目光,逐渐冰冷。 “原来你上山,就是为了采这玩意儿?” “呃...算是吧。”她模糊以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空气中一股诡异的安静。 等了片刻,她见那坨冰块没说话,便抬起头,只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冰冷的目光下,似乎翻涌着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她无法窥透。 “黄金九层塔,做紫金云酱的好材料啊!”他望着她,一字一顿。 风凝霜张了张嘴。这坨冰块也真是见识宽广,被他点破,她要不要承认呢? “傅上仙说得哪里话?紫金云酱是宫中酱料,我只听过名称罢了,不会做。”她打个哈哈,模糊应对。 他语带讥讽:“是么?那你半夜爬这山摘采这东西,为的是什么?” 她干笑两声,道:“大概是......一名吃货的力量?” 他又不说话了,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站起身来,走到河边,负起手,仰头看漫天星辰,不知在想什么。 风凝霜松了口气。 他每次望着她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压迫感和心虚,且伴有一丝诡异的愧疚。 他确实救了她几次。但狼妖那次不过顺手而为,藏剑阁中是她为了夺回令牌而去,无意中也算帮了他一把,算扯平。这一次却不同,他从翼蛇下救出了她,是不折不扣的救命之恩。 知恩图报是她一贯的原则,正因为不知该如何报答,所以才有愧疚感吧?她想着,重新望向他的背影。 淡淡星光下,他一身玄色长袍融在夜色中,银发如霜,被夜风轻轻吹拂着,孤傲和冷寂的背影,仿佛氲上了一层哀伤。 她忽然很好奇,他这头特殊的银发是天生的吗? 正专注望着他的背影,冷不防的,他一下回过头来,她避之不及,骤然撞上他的视线。 时间顿时凝结。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心骤如潮水,翻涌起许多想问、想说的话,但一细想,却又捞不住具体哪一句,只得沉默着。 空气里缓缓流动一种奇异的东西。 她的脸不自觉地微微发烫,脆弱的小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地乱撞。 她有些手足无措,咳了一声,缓解几分尴尬,便扶着身后的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眼前一花,却是他闪到了自己面前,淡道:“你打算就这样走回去?” 她抬起头,他高大的身形立在她面前,俯首望她,像是一株随时能为她遮风挡雨的苍松。 心头些许暖意,她开个玩笑道:“不然呢?要不,你背我?” 她看见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触碰她,又停了下来。过了片刻,他突然像下定决心,将她一下抱起,目光却错向另外一边。 她听见他淡淡地叹息了一声,似极无奈。 她不说话了,头轻轻靠在他胸膛。 这是他第三次抱起她,与前面两次不一样,这一次的她,竟有些许紧张,有些眩晕,眼见他就要御剑而起,她才猛然想起黄金九层塔。 她赶紧一指地上的箩筐:“还有这个——” 话刚出口,尾音立马止住。 她看见傅天霁眼角抽了一下,蓦地低头,目光冷如重霜,简直要将人冻成冰块。 “念念不忘这个。看来你对我那容师侄,还挺上心。”他盯着她,每个字都无比寒峻。 风凝霜急忙道:“不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身子突然一下失重,直接掉落在地面,屁股又是重重一摔,疼个半死。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傅天霁已然御剑而起,转瞬飞远,消失在夜空。 风凝霜坐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头雾水。 “什么跟什么啊?!”她揉着屁股,气得不着调。 这会好了,脚伤没有好,屁股又差点摔成八瓣。这坨冰块果然接近不得,喜怒无常、无法以常理度之! 看他刚才那张臭得不行的脸,就知这次他肯定不会再去而复返了。风凝霜只好扶着树干站起来。 算了,求人不如靠己,一步步走吧,总能走回去。 ** 仿佛行了许久,其实她知道只是过了那么一会儿。 脚上的伤令她只能一撅一拐的走,速度像蜗牛,歇歇走走,望山兴叹。 沉寂的暗夜里,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天际。 她惊讶抬头,只见稀薄的云层间,一只巨鸟陡然俯冲而下,快如飞箭,眨眼便落在她身畔,羽翼一个扑扇,唰的收起。 一名女子从鸟背上跳下,朝她来走。 风凝霜见这女子长相清雅,气度不凡,腰间长剑更散发出非凡的剑气,暗自叫绝。 这女子上前来,自我介绍道:“我是内门弟子幽雪,来这里送姑娘回去的。” “是傅上仙叫你来的吗?”她赶忙问。 幽雪笑了笑,并不答话。 风凝霜索性也不再问了。 那坨冰块肯定是心下嫌弃她,知道她要为容凤珩做那紫金云酱,猜到她想“收买”容凤珩。虽然但是......他怎么能说自己对容凤珩上心呢?这意思不是说她看上他了嘛? 啧,太看不起人了,小人之心......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她第一次坐这等灵兽,心中又有说不出的雀跃。又想到那坨冰块怎么来去都御剑呢?用这种大鸟多好,省得他抱着她,互相都膈应对方。 巨鸟速度很快,眨眼功夫,便回到了外门住处。 在距离院落百米外的地方,幽雪将巨鸟降下,说道:“姑娘自行进去吧。今夜之事,不好对其它人提起。” 风凝霜了然且感激地向她行了一礼。 目送幽雪驭鸟离去后,她才往自己屋舍走去。 此时天才蒙蒙亮,大部分人仍在睡梦里。风凝霜推开门,阿瑶还在打着鼾呢! 她轻手轻脚地换了一身衣裳,抱起箩筐,一撅一拐地走进厨房。 离考测就剩四天,她今天就得把酱料做出来。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谁是告密者 日头升起,外门也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风凝霜一夜没有睡,话,半张脸沉在树影里,叫人看不清表情。 风凝霜索性豁出去,敞开天窗说亮话:“是,我摘那黄金九层塔是为了做紫金云酱——你不懂,像你这样的天子骄子,根本就不懂我这样没有灵力的人,为了那一丝丝微末的希望......也愿意付出千万倍的努力!” 傅天霁:“我知道。” “你知道?”风凝霜眼中燃起两簇怒火,“你知道还去与孟管事打小报告?你倒还不如直接与我说,也好过这样!” 若换作其它人,兴许她没有这样生气。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傅天霁往前一步,望着她,“你觉得是我告诉孟管事的?” “我上山的事,就你一人知道,不是你是谁?” 四周皆静,唯有夜蝉声声,风凝霜第一次觉得这蝉鸣声,是如此嘈杂闹心。 傅天霁沉默良久,缓缓地说:“嗯,是我告诉孟管事的。我最看不惯用邪门歪道手段的人。要赢,你堂堂正正地赢。” 风凝霜被呛了一下,自己不过就是想送个酱料,能叫歪门邪道?事急从权,那外门考测道道稀奇古怪,自己没有灵力,不过是想在能力范围内,争取最大的可能罢了。难道干坐着,什么都不做么? 正要反驳,忽见傅天霁视线越过自己,投向后面的屋舍。 她下意识跟着回头。只见那院落里亮起了灯,白瑶披着外衣,挑了个灯笼,正在院落里四处张望。 “拿着这个。”傅天霁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 风凝霜还没反应过来,陡觉怀中一冷,低头一看,是傅天霁将一个东西塞进她怀中。 “这块冰里有我的灵力,覆在伤口处。”傅天霁说完这句,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中。 风凝霜怔了怔,低头想看清楚怀中的物事,见阿瑶已提着灯笼,往这个方向走来,边走边唤:“霜霜,霜霜......你在里面吗?” 风凝霜刚将这东西放进怀里,阿瑶已走进树林,揉了揉眼睛:“霜霜,你怎么在这里?刚才那人是谁?” “什么人也不是,是你眼花了。”风凝霜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不对吧?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银发的......”阿瑶还在望着傅天霁消失的方向,被风凝霜连拽带扯地拉走了。 厢房中,风凝霜吹灭烛火,枕着皎白的月光躺下。 她侧过身,看清楚怀中那块物事。 这是一块淡蓝色的冰,却不是冷得让人发抖的那种,而是触之如春风拂体,丝丝入扣;覆在脚上伤处,更是让疼痛大大减缓。 风凝霜知道这冰是傅天霁的灵力所凝,配合续骨膏,她的伤势会好得更快。 她怔怔躺着,一时五味杂陈。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换人 阿瑶一时没睡意,看着她背影,有些担忧地问:“对了霜霜,今天孟管事有没有为难你?” 风凝霜一下翻过身,“怎么会这么说?” 阿瑶:“我今天经过孟管事的厢房时,见那陈皮猴子鬼鬼祟祟,进去找他。” 陈皮猴子叫陈辟,因长得瘦,脸色又像陈皮般暗沉,被阿瑶她们私下取名叫做“陈皮猴子”。 陈辟原是厨房里一个帮工,风凝霜来了以后,干活一人能顶仨。他便没了用处,被派了去做种菜浇灌的活儿。那可比厨房活累多了,天天得顶个大太阳,心中便对风凝霜积了怨气,专与她过不去。 “我偷偷到窗下去偷听。听见这陈辟对孟管事说,他昨晚起夜时,见你偷偷摸摸去了西南面,鬼鬼祟祟不知想干什么。”阿瑶说。 原来是陈辟告的密,风凝霜咬牙切齿。 阿瑶急忙说:“不会是真的吧?你真到那西南山去了?我听说那边挺危险的。” “没事,小事一桩。”风凝霜不便说太多,随意应道,“有些困了,咱先睡吧。” 阿瑶却意犹未尽,继续发挥闺蜜唠嗑的本色,“对了霜霜,今夜就算我看错好了,但是我知道蜀门里,的确有个银白色头发的人呢。” 风凝霜心头一跳。 阿瑶双眼放光:“那个人叫做傅天霁,我最大的愿望,其实就是想拜他为师。” 风凝霜沉默片刻,想到方才自己误会了傅天霁,心下歉疚——这坨冰块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是他做的,却一口应下来,连反驳也懒得反驳? “不过我进这内门,怕是希望渺茫。能够做个外门弟子,我就心满意足咯。霜霜,如果以后你能考进内门,首选千万得是傅天霁,次之便选个内门弟子也行的,比如容凤珩.....”阿瑶扳着手指数了十几个名字。 “怎么没见你说掌门魏琰玉?”风凝霜好奇道。 那晚傅天霁取来的膏药是魏琰玉的,这种膏药很是特别,说是宝物也不为过。他是掌门,肯定拥有蜀山最为珍贵的法宝和资源。拜这样的人为师,岂不是赚到? 阿瑶笑说:“说你来得时间还太短了。你不知道呀,掌门魏琰玉虽然也很厉害,但他座下已经有不少弟子。尤其有一个叫做程梦鸢的,那是他最出众的弟子,啧啧,那人可傲了,我只见过一次,看起来就不好相处......” 阿瑶扒拉着风凝霜吐槽了一堆,末了加句:“如果你拜在魏掌门的门下,她就是你的师姐。你又长得这样出众,指不定得怎么整你。” 风凝霜笑了笑,没说话。 ** 第二日,风凝霜在厨房忙碌一日,终于制出紫金云酱,找地方存好了。 夜晚,待阿瑶睡熟,她轻手轻脚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小树林,找了棵树,倚着树干坐下。 她在等傅天霁,虽然不知今夜能不能将他等来。 想到昨夜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责怪了他一番,他也不解释,弄得如今自己怪内疚的。但愿今夜能见到他,郑重地对他道个歉。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寒凉,她呵了呵手,抱紧双臂,巴巴地眺望远方。树林里寂静得很,等了许久,连一丝活人的迹象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又取出怀里的冰块来看。 淡蓝的冰块,光泽柔柔。有傅天霁的灵力在内,半点也不曾融化,贴在骨折的地方,疼痛舒缓,说不出的舒适。照这样下去,后天的考测应该是能参加了。 她又出了会神。那坨冰块不看好她,却又愿付出这样的灵力,助她脚伤早日恢复。如此矛盾,却是为何? 想着想着,瞌睡虫不知觉爬上脑子,眼皮越来越重,倚着树干,睡着了。 梦中,她又见到了爹娘。梦见自己童年无忧的生活。然后,大火突起,爹娘瞬间沦为了白骨...... 彻骨的恐惧从心底泛起,她潜意识知道自己又在梦魇了,挣扎着想醒过来,想叫、想跑,身子却偏偏动不得半分。 眉间忽被轻轻地一点,一切梦魇尽数退却。如同沐浴在春意盎然的阳光下,心中充满安全感,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沉沉入了睡。 ** 枝头鸟儿一声轻鸣,风凝霜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山那边才露出第一丝晨曦。 她竟在树下睡了一晚。 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心中有些奇怪。夜晚寒凉,睡着了就更是冷,按理说应该被冻醒,但这一觉不仅睡得挺暖、还睡得挺香。 难道傅天霁来过?她回忆了一下,确认昨晚睡着以后,再没醒过。如果那坨冰块来过,不可能不叫醒她吧? 她怀着狐疑,在干活中过了一天。一到夜晚,又迫不及待溜达到那树林里。 空无一人,别说傅天霁的影子了,就是半个人影都无。 心下有淡淡的失落,正想回去,突然灵机一动,阖了眼睛、倚着树干装睡。 风吹来,树影婆娑,只有夜枭的啼鸣。她装睡了大半个时辰,被蚊虫叮咬个半死,愣是半个人影不见。 最后只好无奈爬起来,回身往院落走去。 她走得有些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直到那片林子漆黑一片,再也瞧不清。 她轻轻推开房门,钻进自己的被窝,将傅天霁赠予的冰块贴在脚裸处,心中一丝难言的惆怅。 ** 第二天一大早,风凝霜被阿瑶从被窝里拉扯出来,又是撑眼皮,又是揉脸的,在她耳边大喊:“霜霜,快醒醒!” 风凝霜连续两三天熬夜,只觉得这觉只想睡到天荒地老,甭管阿瑶怎么揉搓,就是半点也不想醒。 阿瑶焦急地大喊:“考测要开始啦!快醒醒!!” 风凝霜听见“考测”两字,呆滞了几秒,一声尖叫,将棉被一踢,跳下床来,一看窗外,天才蒙蒙亮,最多是五更,便没好气地说:“哪个说考测这么早就开始的?上面说过的,七更才开始考呢!” 阿瑶急得拍打她肩膀,“你消息太滞后啦!昨晚上我们接到一个新的消息,这次的主考官,不是容凤珩了,改成了程梦鸢程大师姐!她将考测的时间提早了!” 阿瑶叨叨说着,埋怨她说昨夜回来得太晚了,弄得自己还来不及告诉她这个消息,就睡着了。 风凝霜傻眼片刻,换衣洗漱一套光速做完,拉着阿瑶飞奔出门。 狂奔中,风凝霜乱七八糟的思绪里,头一个念头就是:那九死一生做出的紫金云酱,算是白做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挖坑请君跳 一通狂奔,终于来到外门弟子日常操练的地方。 这是一个大广场,此刻站满了考生,分成数列,场面肃然。 队列的尽头是一座半人高的台,站着几十名衣饰出众的人物,想来都是内门弟子。这中间,是一张梨木椅,端坐着一名淡紫色衣裳的女子。因隔得有些远,看得便不甚清楚。 风凝霜拉着阿瑶,猫着腰偷偷潜去,溜到队伍末端。 刚一站稳,远方传来更鼓声。 风凝霜吁了一口气——踩点到达,也总算是赶上了。 这口气还没缓过来,陡然听见台上一声厉喝:“大胆!今日考测,何人竟敢迟到?速上前来!” 风凝霜与阿瑶面面相觑——该不会是指她们吧? 前方的考生纷纷顺着台上的目光,扭头望了过来,定在队伍末端的二人身上。所指明显不过了。 风凝霜皱了皱眉,只好与阿瑶走出队列,往高台上走去。 “外门考测五更准时开始,你二人竟然迟到。规矩不可废,迟到者,取消资格!”发话的是紫衫女子身旁的一名女弟子。 那紫衫女子却是面无表情,仿佛这等小事不配让她发言。 风凝霜偷眼觑去,见那这紫衫女子描眉画目,傅粉施朱,本就精绝的五官被这么一装扮,可谓绝色倾城。一手搁在扶手上,另一手惯性按着腰间剑柄,露出一截皓腕,气势斐然。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程梦鸢了。 风凝霜躬身行了个礼,道:“回师姐,我俩是来到以后,更鼓才敲响的,何来迟到之说呢?” 那女子噎了一下,程梦鸢忽朝她轻轻勾了勾手,她便将耳朵凑前去。 风凝霜见程梦鸢红唇张合了几下,这女子便恭顺地点头,顷刻直起身来,望向她二人,冷叱道:“素来只有考生等待考官的道理,并没有考官在此等待考生的。只要比程师姐来得晚的,都视之为迟到!” 真是岂有此理了。风凝霜一撸袖子,朗声回道:“考测的时辰定在五更,若考官昨夜心血来潮,三更就来,那我等是不是全都没资格了?” 那女子顿时无话,脸色难堪。下面的考生亦窃窃私语:确实,本就说好的时间,提早了也就罢了,还要规定比考官来得早,岂不变本加厉? 程梦鸢终于“亲自”发话了:“本次考测本是由容师弟主持,但他临时另有任务,因此改由我来主持这次考测。我昨日已通知了下去,考测时间提早至五更,这里这么多人都提前到了,只你们二人踩点到达,足以说明你二人对这次考测的不重视。” “在我这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考,明年请早。”程梦鸢面无表情,正眼都没看她们,语气充满毫无回寰的冷傲。 风凝霜正想说话,阿瑶突然松开自己的手,扑通往地上一跪,便开始示弱求情。但大约是因太过紧张害怕,声音颤抖不已,没几个字能听清楚。 程梦鸢终于抬头,瞥向阿瑶。这一眼,瞥得那是倨傲无比,目下无尘。 “逐出去吧。”她随意一挥手。 风凝霜几乎怀疑自己耳朵。从没听过一个女子的语调能这般傲,似乎万物在她面前都如同脚下的粪土。 左右有两名佩剑的女子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就要来将她们逐出去。 风凝霜赶紧上前两步,道:“师姐容禀:我等昨夜才知道换了主考官,心中既雀跃亦不安。因程师姐的名声实在如雷贯耳,更乃掌门属下最得力的弟子。您这样的大人物亲来,我二人太过紧张,昨日练功便加倍勤快,以至于今日起晚了些。万望师姐给我们一次机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这届是阿瑶最后一次考测,为了阿瑶,少不得要低眉顺耳些了。 这番好话没得到回应,风凝霜倒听见台上有些交谈的声音,一抬头,不由极为气恼。 程梦鸢正自顾与左右的女弟子交谈,根本没听进去方才她说了什么,当她透明一般。 “掌门师尊那边有消息没有?可有说几更出关?”她听见程梦鸢正问身旁一名女弟子。 “还没有消息,但据守关的师弟说,约莫午时会出关。” 程梦鸢顿时变了一个表情,整了整云鬓,媚笑道:“那我得第一时间赶到,迎接他出关。” 风凝霜靠得近,又是下风位,将这几句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下骤然雪亮。 嘴上说的什么规矩,原来将考测时间提前,都是为了想提前结束,能及时迎她的师尊出关罢了!且参加的考生越少,当然越能提早结束了。 所以哪怕她们二人只是踩点到达,她都懒得给机会,完全不将她们当人看。 看来这个掌门魏琰玉,在程梦鸢心中,分量可真不轻! “这二人怎么还在这里?马上逐出去!”程梦鸢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马上开始考测。” 两名女弟子重新上前来,就要将二人拽出去。 阿瑶几乎要哭出声,再度求饶,程梦鸢毫不为所动,挥手令马上逐二人出去。 风凝霜蹙了蹙眉,这时场上刚好刮过一阵风。 她顿生一计。 赌一赌吧! 她貌似无意地一提自己裙子,露出右脚裸,等这阵风拂过,飘向台上,程梦鸢登时鼻翼一动,眉头蹙起,喝道:“等等!” 两名女弟子停下动作。 程梦鸢面如冰霜,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风凝霜低着头,阿瑶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也低着不敢抬头。 “你,上前来。”程梦鸢一指阿瑶。 两名弟子将阿瑶架上去,程梦鸢从椅子上站起,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似是在嗅什么。 片刻后,她冷哼一声,玉手一拂,一道大力涌至,可怜的阿瑶被这大力一拍,重重摔到一边,吃了一嘴灰。 程梦鸢蔑然瞧了她一眼,冷道:“不是你。”转而一指风凝霜:“你,上前来。” 风凝霜见阿瑶摔得这般狠,内心一股火,表面却是平静,迎着程梦鸢的目光,不卑不亢地上前。 又是一阵风吹来,程梦鸢鼻翼动了动,脸色登时铁青,冷冷问道:“你身上擦的是什么香?” 还能是什么香?风凝霜暗笑。 续骨膏这样罕见的香味,程梦鸢身为掌门魏琰玉最为得意的大弟子,不可能闻不出来。 她记得傅天霁对他说过,这续骨膏是他与掌门魏琰玉取来的。那么推测起来,那晚魏琰玉还未闭关。而从刚才听见的对话来看,今日正是魏琰玉出关的日子。也就是说,人家魏琰玉不过才闭关两三天。 也不过就两三天,就足够让这程梦鸢如此记挂,可见魏琰玉在她心中的分量,是十万分的“不轻”啊! 而且她记得傅天霁还说过,这续骨膏十分珍贵,一般的蜀门弟子都不够格用。她就赌程梦鸢不会放过这一点。 “小的什么也没擦呀。”风凝霜茫然极了,左右嗅嗅自己的衣袖,反过来问程梦鸢,“程师姐闻见什么味道了?” 哼,大庭广众的,我就不信你拉得下这个面子,敢让大家知道我这个杂役用了你最最敬爱的掌门师尊的珍稀药物。 程梦鸢上下打量着她,她不用抬头,就知道那道目光把她剐了千百遍。“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姐,小的名叫风凝霜。”风凝霜老实作答,内心却是笑得欢。哼哼,你就慢慢猜吧,你那敬爱的可爱的师尊珍贵药物,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都是女人,她很了解善妒的女子越是在猜疑的时刻,越是不会轻易放对方离开。今年程梦鸢是主考官,明年就不是她了。若想搞清楚自己与魏琰玉有什么关系,这次考测就是很好的机会。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挖坑,让这程梦鸢自己跳。 “小的忽然想起来,师姐闻见的是什么了。”风凝霜一拍脑门,大声说道,“这种东西很罕见。小的只用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残余的香气,师姐都还能闻到。师姐,你真厉害!”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第一道考测:仙草难寻 程梦鸢盯着她。 眼前这姑娘,衣着简朴,未施粉黛。头发大概因走得急,披散着,反倒有一种慵懒自然的美态,加上那清泉般灵动的气质,傲慢如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位美人。 师尊为何会将药膏给她?他们见过面? 四个字:怎么来的?正想问出口,忽转念一想:管它怎么来的,这女子长成这个样子,留下来也是夜长梦多,还是借她迟到为理由,将她逐出门派! 正想发话,风凝霜突然接着说:“师姐若喜欢这东西,我还能为师姐你取些来呢!”她一脸天真憨厚,望着程梦鸢。 “噌”的一下,程梦鸢心头冒起一团怒火。 续骨膏只有师尊魏琰玉身上才有,这女人不仅暗示自己身上有,还轻飘飘地说自己能取些来,这不就在暗示她与魏琰玉关系匪浅? 这是挑衅! 若就这么轻易放她下山,她是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冷冷问道:“你今年是第几次考测?” “回师姐:小的今年是第三次考测了,按照规矩,如果今年考不上的话,只能收拾包袱走人咯。” 风凝霜轻描淡写一句,阿瑶却是急得一扯她袖子,低声道:“你干什么?你这样说,岂不是等于说只有一次机会了?” 前排能听见对话的十余名考生,也是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姑娘才来不久,怎么就说自己是第三次考测了?不过也好,往后少一个竞争对手也是好事,于是乐得不吭声。 风凝霜轻拍了一下阿瑶手背,意思让她放心。 程梦鸢对这回答有些意外,接过身旁弟子递来的名册,翻了翻,内心狐疑——这女子分明是第一次来参加考测,却故意说第三次? “考了两次也没过,第三次也是白费功夫!”程梦鸢一声冷哼。 这人看上去并不像修为出众,是凭什么如此自信? 风凝霜抱拳道:“不瞒师姐说,其实前两次考核,我都没怎么认真。这次如果师姐能给我机会,那我是绝对不会让师姐失望的。” 场上一阵哗然。 程梦鸢被这话一激,心头那火苗噌的燃成滚滚大火。想她平素地位超然,人皆拱让,哪里遇到过这样字字句句暗含刀子,捅她心窝的? 赤裸裸的挑衅! ** 风凝霜不是第一回兵行险招。 她是还有两次考核机会,但是阿瑶只有这一次了。说起来,阿瑶也是因她睡晚了的缘故才会被针对,她必须弥补。 而她也清楚,对付程梦鸢这样傲气的人,卑微讨好只会让她更加嚣张,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装着“憨厚”的模样,戳她肺管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是暗示续骨膏,二是自愿放弃两次考核机会,两重刺激下,她就不信程梦鸢不会跳这个坑。 至于真正的考测,管不了那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总会有办法。 只听一人冷冷发话:“好放肆的话!三次考测机会,次次珍贵、人人珍惜,你竟说你糊弄以对?好,你既如此自信,那么这次你若不过关——” “那便任凭师姐处置。”风凝霜快速接道。 说话这人,是站在右侧末端的一名女弟子,风凝霜认出她就是那夜驭巨鸟送她回来的幽雪。 幽雪的话乍听起来毫不客气,但事实上,已经等于帮了她一把,更将程梦鸢那颗猜忌的心,再添上一把火,促成她跳下这个坑。 程梦鸢打量她片刻,心头一个计策慢慢成形——也罢,且看这人到底有什么资格,敢这样与她叫板。若发现有什么不妥,考测的过程里,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好,便如你所愿,我给你们这次机会。”程梦鸢冷冷地道,“若你不过关,便休怪我处置你,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谢师姐。”风凝霜朗声道。一边瞥向幽雪,不着痕迹地朝她递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程梦鸢按着腰中宝剑站起来,环顾场上,用一种极威严的语调说:“本次考测由我来出题目,共三题。现在开始第一道考测,内容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场上考生一顿心惊。三道?过往一道都是极难了,现今三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一道考测,是去寻找碧灵草。” 考生又是一通窃窃私语。 风凝霜眉头微蹙。 碧灵草,熟谙各类草药的她,是听过的。 这是一种能使人在消耗灵力后迅速恢复的仙草。但难就难在,这种草药必须要利用灵力来分辨。只有被灵力触摸,才能显出一种特殊的碧绿色,否则肉眼看去,这草和一般青草根本没什么区别。 她没忘记,自己根本没有丝毫灵力,却要怎么找呢? 程梦鸢抬起皓腕,遥遥一指西南方向:“我给你们划个地点,就在这座岛上的西南方的山脉。” 幽雪急向她走去,对她沉声说了几句,风凝霜隐约听见幽雪在说,这地点不妥,恐怕有危险。 “怕什么?”面对幽雪,程梦鸢倒是不敢太过傲,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们也一同前往,难道还护不住这些个人?” 幽雪默然。程梦鸢招了招手,便有数十名弟子上来,一一御剑,轮流将场上的人送往西南山脉。 风凝霜与阿瑶排在大队伍末端,待轮到她们,程梦鸢忽一指身旁一名女弟子:“你,亲自送她们一程。” 风凝霜心陡然一沉。 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是能够自行收徒的。方才一番观察中,她早已看出,场上站在程梦鸢左右大约四到五名的弟子,应是她自己直属的弟子。而像幽雪这样站在最边缘的,才是与程梦鸢一样,同属魏琰玉的直系弟子。 用个脚趾头想都知道,程梦鸢要自己的亲系弟子送她们一程,绝不安什么好心。 思索间,那女弟子已经卸下腰间长剑,用毫不输程梦鸢的冷傲语调,令她们马上过来。 阿瑶被命令站在中间,风凝霜站在剑的末端,所余位置不过三寸,她得掂着脚尖才行。整场考生里,只有她们是三个人同站一把剑上。 在场的其它内门弟子都护送其它考生去了,她程梦鸢要怎么做,也无人腹诽了。 风凝霜暗想:虽成功争取到了这次机会,但这考测无论过与不过,她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了。 她现在算是彻底得罪了这程梦鸢,她绝不会放过她。她越是地位低下,越是小命难保,只能背水一战,竭力成为内门弟子。有了这种身份,她程梦鸢就算要针对她,也得忌讳三分,不敢做得太绝。 ** 这一路的飞行可谓惊险。 那女弟子飞得极快,还故意从繁茂的树丛中掠过,她有灵力罩护身,丝毫无损。阿瑶灵力虽低微,也能抵御一二。 风凝霜就苦逼了,一根树枝拍在身上就是一阵刺痛,纵有阿瑶暗中拉着她,她也只得尽全力躲避那横生的树枝。 到达目的地,那女弟子降落下来,幸灾乐祸地回头,准备看个笑话。 谁知风凝霜轻盈地一跃而下,微笑抱拳道:“辛苦师姐了。”衣冠完整,笑靥如玉,精神头足得很! 那女弟子一声冷哼,“你自行在这里寻找。稍后我自会回来接你。” 说完,她又将阿瑶拉上了剑,御剑远去。彻底绝了二人相互帮助的可能性。 风凝霜耸耸肩——她早就料到了。 程梦鸢不是好相与的主,肯定会让考生们都远远分散在各处,让她们各凭本事寻找,连一丝作弊的可能性都不会有的。 只是山脉如此之大,这小小一株碧灵草,要怎么寻找呢?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狠狠地打脸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殿宇,布置素雅简约,是供孟管事等领事人招呼些外来客商所用。 程梦鸢将等候地点移到了此处。 杂役上前恭敬地奉茶。她接过,揭开盖看了一眼,嫌弃地放到一旁,不耐烦地问:“都过去一炷香时间了,怎么一个都还没回来?” “那山脉还挺大的,碧灵草又稀少,恐怕还需要些时间。”一个女弟子点头哈腰地回。 程梦鸢扬了扬眉:“哼,都是一群废物。”鲜红的蔻丹甲叩了叩椅子扶手,暗自计算时间。 师尊约莫午时出关,她要他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精心打扮的自己。 “不等了。通知下去,将所有考生接回来。” 在场无人敢拂逆程梦鸢的意思,马上就有人御剑而去。 ** 大殿里渐渐热闹起来,两百多考生都回来了,大多愁眉苦脸,手里空空。 有人忍不住低声发怨言,说这碧灵草本就稀少,这山岭范围又大,只给一炷香的时间,这不是难为人吗? 程梦鸢听力极好,冷笑一声,玉手一挥,便有她直属的女弟子上前去,将两手空空的考生,登记上名字,请出了殿外。 一大群人被涮出去后,殿内空出不少。 剩余的几十人,逐一上去,将摘来的草药放到程梦鸢身旁的锦色托盘上。 程梦鸢伸出食指,灵力自指尖涌出,轻轻一点那草药,草药便发出翡翠一般的色泽。程梦鸢微一颔首,这人便欢天喜地地站到一旁,算是过关了。 即将轮到阿瑶上去,她紧张地回头张望,见到队伍最末端,风凝霜探出半个头,朝她笑了笑,她才放心地回过头,将手中的草药放到托盘上。 这是一株只有两片叶子的碧灵草,程梦鸢验过以后,蔑然地一挥手,阿瑶高兴地站到了一旁。 这碧灵草是真心难找,她耗尽灵力才寻到小小的一株,当时她还担心这样瘦弱的草药能不能过关?直至见所有考生呈上的,都是瘦弱的一小株,这才放下心。 程梦鸢斜倚着椅子,想到方才那戳心戳肺的风凝霜不在这殿中,心下暗爽。 此人不过关自然就最好,一个连外门弟子都不算的人,拿捏她就跟拿捏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更何况她还答应了若不过关,随她处置呢! 鼻翼间突然传来一阵幽香,程梦鸢抬头,登时愣了一瞬——眼前站着的最后一名考生,正是那让她厌恶至极的风凝霜。 风凝霜往那托盘上,轻轻放上了一株碧灵草。“请师姐查验。” 程梦鸢盯着她。 此刻的风凝霜,气喘吁吁,汗透衣衫,本该是狼狈无比,但偏生有一种自然的体香散发而出,那汗湿的衣裳,让她的身段更显窈窕,往那儿一站,极为夺人眼球。 程梦鸢妒火暗生,不无嘲讽地道:“辛苦了啊!”说罢,将食指伸过去,在正要触摸到草药之际,顿生一念。 悄悄敛起指尖的灵力,再行触摸到那草药上。那草药便半点光泽也没散发出来,跟普通的青草一样。 风凝霜大惊,倏然抬头,望向程梦鸢。 程梦鸢心下暗自得意,冷冷地说:“好大的胆子!竟敢鱼目混珠,用一株青草冒充?” 风凝霜急得辩白道:“不是啊,这的确是一株碧灵草。师姐,您...您再确认确认?” 程梦鸢冷笑道:“也罢。瞧你找得如此辛苦,我就再验一次!”说罢,她食指再度轻触过去。 她如何不知风凝霜呈上的确实是碧灵草?而且不比前面考生呈上的那般瘦弱。风凝霜呈上的,叶子青翠,多达十余片,证明此人确实有些天赋。但若让她就这样轻易过了第一关,她程梦鸢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一道灵力暗从食指涌出,蔓延至各个叶片脉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叶片里蕴含的仙力全数破坏,这碧灵草还来不及发出亮光,就被她灵力毁掉了。 现在,这真是一株“货真价实”的青草了。 程梦鸢收回手,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殿中一时寂静,人人端看风凝霜,如同看作弊被抓的考生一样。只有阿瑶急得满头都是汗,她认识的霜霜,是不会做这等愚蠢的事的啊。 风凝霜忽然大声说:“我试过的,它确实是碧灵草!” “难道我污蔑你不成?”程梦鸢冷笑。 风凝霜盯着她,一脸“你心知肚明”的表情。程梦鸢端过身旁的茶,若无其事地喝上一口。 方才破坏这碧灵草的结构,看似轻巧,实则极具难度。 灵力如同杯中之水,倒泄而出,很容易。但若要细致分成点滴,就极为困难。破坏碧灵草的脉络,就如同这类微操。她得在众目睽睽下,不显山露水地进行破坏,这种细致入微的操作,相当高难度。 她抿下一口茶,将灵力调息好,才淡道:“那就让其余同门都来验验好了。” 她摆出“公正”的姿态,眸中闪过蔑然笑意,存心看她笑话。 风凝霜一声不吭。但见那些内门弟子逐一上前来,一一用灵力查验那草药。片刻后,都摇摇头,回到原位。连幽雪也未吭声。 程梦鸢冷笑:“这么多师兄师姐们都替你验过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如此郑重的考测,你居然敢糊弄我们?” “等等。”风凝霜探手入怀中,不慌不忙的,掏出一大把草药,“我这儿还有。如果我糊弄,有必要采这么多来糊弄么?” 众弟子和考生一阵哗然。 每个人呈上去的,都只有瘦弱的一小株,这风凝霜却能交上一大把?这是什么操作? 不可能是真的——几乎每个人心中都这么想。 风凝霜不等程梦鸢说话,将这一大把草药,一一塞到十余位内门弟子手中,笑道:“来来来,一人一株,验验看。”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随意运了运灵力,登时,手中的草药发出翡翠般的光泽。 紧接着,所有弟子手中的草药,都在灵力运作之下,散发出亮光。 果真,都是货真价实的碧灵草! 众人再度震撼,望向风凝霜的目光,都齐齐刷了个新。 幽雪发话道:“确实都是碧灵草。而且都是品相上佳的。你做得很好。” 程梦鸢仿佛被狠狠掴了一巴掌。 这幕落在他人眼中,等于在说她算计风凝霜——风凝霜能采来这样多的碧灵草,为何偏偏就她手中那株不会发光? 程梦鸢面色铁青。 风凝霜不失时机地上前,微笑道:“师姐别往心里去,说不定我采得太多了,一不小心夹上了一株青草呢?这不怪师姐,不怪师姐。” 程梦鸢恨得牙都咬碎了。这话听起来像给她台阶下,实则含沙射影,谁都能听出来,这里面真正意之所指。 大庭广众之下,她纵使恨透,也不能再质疑什么,只能冷道:“很好。你过关了。” ** 风凝霜回身朝考生队伍走去,心头暗笑。 其实刚到那山脉时,她极度犯愁:这碧灵草要用灵力才能分辨得出来,该怎么做才好?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怀中傅天霁赠予她的灵力冰石,掂了掂。 这里面蕴含着傅天霁醇厚的灵力,如果用它来找碧灵草,最是轻易不过。 然而......她的脑海却回响起傅天霁说过的那句话:“我傅天霁最看不得用歪门邪道手段的人,要赢,你堂堂正正地赢。” 她望着这灵石,叹了口气,重新放入怀中。 算了,还是另想办法。 她托着腮,想了好久,突然灵光一闪。 摘黄金九层塔那晚,她不是遇见一条会飞的翼蛇么? 这种翼蛇本来就罕见,而且那晚它正在蜕皮中,哪怕被她砍成两截,它也能重新结合起来,证明这是一条还未完全成型的蛇妖。这类妖最需要的是什么?碧灵草啊! 只有碧灵草最茂盛的地方,才能给它提供充足的灵力补给,助它蜕皮成翼蛇。 她循着记忆,回到那晚遇见翼蛇的地方。 她记得那种蛇分泌的粘液味道特别腥,若是真的碧灵草,沾上的蛇黏液肯定比别处多。 她来回翻找,果真找到了一小块地方,上面都是味道腥重的草药。 她高兴起来,摘了一株,正要离去,忽尔想了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程梦鸢有意为难她、暗中动什么手脚呢? 她干脆摘了一大把,藏入怀中。 这可不就派上用场了么?看着面色铁青的程梦鸢,风凝霜内心笑得那叫一个欢。 回到阿瑶身边后,她朝阿瑶眨了眨眼睛——方才她摔你的仇,我给你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第二道考测:背水一战! 程梦鸢站了起来,环视整个殿宇,散出强盛的气势。 “第一道考测,考的是你们的灵力以及对草药的知识,仅算个基础。第二道考测才是真正的考验,你们留神听好了。” 程梦鸢的第二道题目,说白了,就是要考生们去钓一种飞鱼。 “蜀山素乃福山灵地,珍禽异兽皆有之。其中有一种飞鱼,以空气为‘水’,在峦岛下部自如飞动,蜉蝣等微生物为食,其肉鲜美,入口弹嫩,是无上美味。你们要做的,就是去钓起这飞鱼。所需工具,我已替你们备好。”她拍了拍手掌,马上有弟子前来,给每位考生分发了一个鱼竿。 风凝霜望着手中的鱼竿,不由苦笑。 这种飞鱼比碧灵草更罕见,她在外门峦岛也生活了一段时间,连个影儿都不曾见,更没听过谁曾钓上来过。 其余考生亦是面面相觑,心想这倒了血霉的,摊上这么一个考官,出的什么破题目,净为难人不是! 程梦鸢将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下甚得意,“好心”地提醒道:“这种鱼无比狡猾,一般的饵可不能让其上钩,得用你们的灵力附于饵上。至于能不能钓上来,就看你们各人的本事了。” 风凝霜看出程梦鸢眼中那抹幸灾乐祸,忍不住开口道:“多谢师姐提醒,那鱼钓上来以后,是做什么用的?红烧还是清蒸?” 这话一出,引来哄堂大笑,连几名内门弟子都忍不住,低头死憋笑意。程梦鸢跋扈骄横惯了,今日竟遇上这么茬儿,可有好戏看了。 程梦鸢冷冷地说:“是蒸是煮随你的便,只是别鱼还没钓上来,自己反倒掉下去,平白让人看你的笑话!” 风凝霜:“哦。我掉下去无所谓,就是恐怕还得麻烦师姐跳下来捞,那里面都是那什么鱼,不小心沾师姐一身鱼腥味,那可就.....咦惹....”她扇了扇鼻子,一副“臭不可闻”的表情。 程梦鸢气得五脏冒烟。 蜀山每次的外门考测,因考虑到考生修为不足,惯例都有内门弟子在旁守护,免得闹出人命。 风凝霜瞅准这个规则,暗讽程梦鸢几句——出了人命怎么着?还不得你来担着,我一新手我怕个啥? 程梦鸢盯着她,半晌,突然笑道:“好,希望你别往我失望!”说罢一挥手,冷声令道:“出发,去黑蚁岛。” 此言一出,不少内门弟子面露愕然,幽雪更是上前来,低声道:“黑蚁岛已出了蜀门结界范围,你也知道,那里是内门弟子才能——” 程梦鸢截断她话头,“这次考测是你来主持,还是我来主持?” 幽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风凝霜扯扯阿瑶的袖子,低声问:“黑蚁岛是个什么地方?” 阿瑶面色煞白,咬着嘴唇,“听说是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只有内门弟子可以去。” 风凝霜沉吟道:“看来这程梦鸢,是真心为难我们......阿瑶,阿瑶,你怎么了?” 她刚说到一半,见阿瑶晃了晃,差点要倒下去,赶紧一把搀扶起她。 阿瑶低声道:“没事,就是刚才找碧灵草时太累了。如果能歇一歇就好了。” 程梦鸢在前方带队,她修为极高,听力也极好。 两人的对话,被她听了个大差不差,心头一阵冷笑。 ** 接近晌午的天空一时很热闹,程梦鸢在前御剑飞行,剩余的内门弟子,一人带着一名考生,御剑从后跟着。 风凝霜跟着一名弟子,看见前方剑上摇摇晃晃的阿瑶,心下不免担忧。 约莫飞了一炷香时间,众人在一处天幕前停下。 领头的程梦鸢双手结了个印,有璀璨的光芒从她指尖迸射,气流剧烈流动,顷刻,这方结界就像一张白纸,被撕开。原本湛蓝明媚的天空,骤然变为骇人的昏暗。 众考生目瞪口呆。 原来这结界不仅起保护作用,还把外界的昏暗一并隔绝在外。因此这里艳阳高照,那头却是阳光都照射不入的昏暗。 看来这结界后,就是传说中的黑蚁岛了。 程梦鸢率先飞出,众弟子带着考生们尾随,很快到达一座岛屿上方。 这岛屿也是一座悬浮的峦岛,然而却不像结界内那些峦岛,仙气飘渺,风月无边。这岛屿荆棘丛生,每根荆棘都尖长黝黑,尖端朝天,寒风卷着黑沙而过,荆棘间到处可见散落的白骨,凄厉的怨气凝成一股股黑气,飘散在空气中。 风凝霜头皮发麻,还真是地狱一样的地方。 这程梦鸢将钓飞鱼的位置挪至这里,可真算是为了阻止她们过考核,拼了老命了。 唉,也不知道,为阿瑶争取的这次机会,是对还是不对。 她正在默默思索,突然瞳孔骤缩,失声大喊:“阿瑶——” 原来前方的阿瑶脚下一个打滑,站立不稳,直直从剑上摔了下去。 风凝霜顾不得想别的,此时离地面仅有十来余尺的距离,她直接往下一跃,空中翻了个滚,避开一根朝天的荆棘,往阿瑶跌落的地方飞奔而去。 可怜的阿瑶躺在地上,一根荆棘将她右肩刺了个透,鲜血直流。 风凝霜赶过去,抱着阿瑶,低声说:“阿瑶,你忍一忍。” 阿瑶虚弱地点点头。风凝霜撕下一条布条,咬紧牙关,用力将她上身一提——阿瑶登时发出一声尖叫,风凝霜迅速将布条压上伤口,暂时将血止住。 幸好这荆棘没插中要害,但若不及时处理,阿瑶仍会失血过多,危及生命。 这时,程梦鸢缓缓降落在她们面前,“第二道考测,你们俩还要参加么?”她语调是说不出的冷傲讥讽,俯首望着她们,眼神像是在看卑贱的蚂蚁。 风凝霜怒极。 她方才瞧得清楚,在降落的时候,载着阿瑶的那名弟子故意晃了一下,灵力还未恢复的阿瑶,才会脚下打滑,被摔落下去。而御剑那人,正是程梦鸢的直属弟子。 这肯定是程梦鸢的授意。 若直接摔死了阿瑶,不免落人口实,于是她交代她的心腹,让阿瑶摔在这里,不偏不倚地插中肩膀,不会要她的性命,也能让她倍尝苦楚。 这程梦鸢不仅心肠歹毒,筹划还缜密,真是小瞧了她! “哎哟,你这什么眼神呀?”程梦鸢好整以暇地别了别碎发,淡笑道,“你的好友自己不慎掉落,你想怪罪到我头上来呀?” 话语极尽嘲讽,她身边几个心腹弟子,陪着她一起嗤笑。 风凝霜再一次刷新认知,有些恶人,恶起来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也深谙人心。 程梦鸢不直接伤害她,是因为她知道,伤害阿瑶会比直接伤害她更有效。 “我们走。”风凝霜抱起血流不止的阿瑶,低声对她说,“大不了,我们不参加了。” 阿瑶用尽力气坐起来,声音低弱:“不,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也有自己的梦想,我想考,我...要考。” 一旁的程梦鸢啪啪鼓起掌来:“这就对了嘛。有勇气迎难而上,这才是我们蜀山弟子的本色嘛。” 她四周的心腹弟子,跟着拍掌哄笑。 风凝霜一抬头,目光狠狠锁定程梦鸢。 有那么一刹那,程梦鸢心底不由自主颤了一吓,像被什么极寒极烈的东西,蛰了一下。 “药!”一个字,从风凝霜的齿缝间挤出来。 她给阿瑶包扎的布条,只能拖得一时。若阿瑶想继续参考,只能用金疮药,才能有效地止血。 她只恨自己出来的时候,怎么就没记得带点龙叔的药呢? 程梦鸢轻轻一拂秀发,傲然道:“风凝霜,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风凝霜冷冷道:“你是主考官,我是待考的考生,还未入你蜀门。我与你并非上下级的关系,我凭什么要求你!” 程梦鸢被一呛。风凝霜站起身,紧盯着她,继续道:“倒是你,身负考生安危的责任。若阿瑶在考测中,不慎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到掌门魏琰玉面前,我也不怕与你理论!” 她气势凛然,毫不退缩,字字在理,程梦鸢以及她的心腹们,竟被斥责得一时哑口。 阿瑶轻轻地一拉她的袖摆,微微地向她摇头,意思是:你不要再得罪她了,赶紧认个错算了。 傻姑娘啊,你越是求饶,她越是得劲。这梁子已经结下,以她这种人的性格,岂是能善罢甘休的?风凝霜暗用眼神,对阿瑶说。 幽雪忽然上前去,对程梦鸢低声说了几句。 程梦鸢脸色阴晴不定,似在考虑些什么。 半晌,她一声冷笑,道:“风凝霜,这样吧。你若能在一炷香内,钓起这里的飞鱼,我便马上遣人给你的朋友上止血药。从剑上摔下,是因她自己灵力低微所致,这种失误原是怨不得别人!” 风凝霜替阿瑶加固好包扎,轻轻放下她身子,拾起地上的鱼竿,简洁有力的一个字:“行!”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黑蚁岛之禁区 风凝霜杠着鱼竿,与程梦鸢擦身而过时,突然顿了顿脚步,贴近程梦鸢的耳朵,语调神秘地说:“师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第一道考测,我给你的,其实真的是一株青草。” 程梦鸢登时一愕。 “这样大费周章破坏那草,真是辛苦你了呢!”风凝霜“呵呵”一笑,扛着鱼竿,慢慢地走远。 程梦鸢“唰”的拉下脸,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拽起拳头,阴森地盯着她的背影。 竟敢如此戏耍欺骗她?简直是不想活了! 她暗中比了个手势,身旁那四位弟子便飞身而去,如影子一般贴上风凝霜。 整个蜀门,除了两位掌门,无一人对她不恭敬,这风凝霜是个什么来头?竟敢用着魏琰玉的续骨膏,还敢戏耍她? 这等人,她必然容不了。 ** 岛屿非常大,各考生分散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风凝霜身后,紧贴着四名弟子,几乎是驱赶她一般,将她“押”至某个地点。 这里天色更黯,沙子更加黝黑粗粝,寒风刮过,夹杂着黑沙,刮得人皮肤生疼。 站在这里的边缘,往下一看,层层黑云间隙之下,有一股缓缓转动的黑色漩涡,里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哭声。 风凝霜拣了个位置坐下,将鱼竿往下一甩,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唉,看来师姐对我真的不错,怕我掉下去,让这么多人守着我呢。” 后面四道身影,像幽灵一样,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不怀好意的意味。 此处是黑蚁岛的禁区,渺无人烟,她们将她带过来,想怎样拿捏都可以。 这里的飞鱼是嘴长尖牙,双鳍带爪,异常凶猛,稍大个头的,都能生啖掉一个活人,更别说钓上来。她既甩下了鱼竿,且先看她怎么出丑! 这四人热闹还没看够呢,说时迟那时快,浓厚的黑云中倏然“飞”起了一尾鱼,足有婴儿手臂这么粗,尾巴黝黑,带爪的双鳍左挣右扎,死死咬住风凝霜甩下的鱼饵。 四名弟子大吃一惊,这风凝霜不仅这样快钓起了飞鱼,而且还钓起了其中最凶猛的黑尾鱼?! 风凝霜回过头,优哉游哉地说:“考测完成了。各位师姐,我先回去交差喽!”说着站起身,掸掸衣上的尘土,提起那黑尾鱼,扛着鱼竿往回走。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突然上前一步,双指一并拢,一股力道顿时朝风凝霜袭去,一下子将她吊到半空。 风凝霜猝不及防,一声惊叫,那女弟子双指一划,顿时将她整个身子移至峦岛外,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渊。 “你们做什么?”风凝霜慌得大喊,手脚不停挣扎,却移动不了分毫。 “你还敢问?”这名弟子冷笑,“你处处与大师姐作对,蜀门容不下你。” “你们这是公报私仇。”风凝霜气沉丹田,蓦地放开喉咙大喊,“救——命——啊!” 声音远远传出去,几名弟子脸上微微色变,这里是黑蚁岛禁区,不经二位掌门同意,绝不能来此。剩余三名弟子焦躁不已,一迭声催促那动手的弟子,赶快将风凝霜“扔”下去。 她们跟从程梦鸢许久,读得懂她的意思——将人带到这里,暗中下手,届时只需说风凝霜钓鱼时太过急功近利,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了。 一个微不足道的杂役死掉,她们扛下来,也最多被责罚几句,不会有人因此而怪罪到程梦鸢头上去。 “你们在做什么?”黑沙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四人大惊,回头一看,只见风沙中出现一道身影,衣袂翩翩,瞬间落到四人面前。 四人遽然变色,跪地颤声道:“师叔。” 来人正是幽雪。 这四人是程梦鸢的弟子,而幽雪却是魏琰玉的直属弟子。论起辈分,幽雪是她们的师叔,远压过她们一头。 幽雪冷笑:“好大的胆子啊。这里是黑蚁岛的禁区,是谁让你们将考生带来这里的?” 这四人面如土色,打死她们也不敢说出是程梦鸢的授意,只能一个劲地叩首,语无伦次地说不小心走错路了。 幽雪盯了这几人片刻,淡淡地说:“你们走吧,就当我没在这里见过你们,之后怎么说,你们也应该清楚。” 这四人还不抓紧机会感谢?一顿乱七八糟的叩首之后,狼狈离去。 幽雪看着她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走到风凝霜面前。 风凝霜被安然“挪”回岛屿,正掸着身上的灰尘,见幽雪走来,马上向她行了个礼,道:“幽雪上仙——” “上仙谈不上。叫我幽雪就好。” “幽雪姑娘,”风凝霜双手平眉,郑重一礼,“感谢幽雪姑娘的救命之恩。” 幽雪打量她片刻,突然道:“你猜到我会来救你? 风凝霜微微一笑。 ** 她给程梦鸢呈上的,实际上真的是碧灵草,之所以诓她说是青草,就是为了刺激她。 有人说,遇到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应该低眉顺耳,拍马屁都来不及。但风凝霜在江湖中也摸爬了这么些年,知道有的时候,让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对上程梦鸢这样的人,让步一二,就等于是给她机会,变本加厉欺辱自己。 与其这样,不如主动握住她软肋。这类人最恨的就是自尊受挫,气愤交加之下,会露出更多破绽。 她没有猜错,她果然暗中对自己下手了。而她业已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对付她了。 幽雪望着她的笑靥,似是猜中她的心思,淡淡笑了笑,说:“看来,师叔说的没有错,你真是个聪颖的姑娘。” 乍听见傅天霁的名字,风凝霜沉默片刻,问道:“幽雪姑娘,傅上仙他......近来可好?” 虽然那坨冰块喜怒无常,但她是他带回蜀门的,她的脚伤,亦是他救治的。今日外门考核,他知不知道呢?他又关不关心考核的结果呢? 说起来,方才能够钓起那尾鱼,实际上也是托了傅天霁的福。她甩下的鱼竿上,暗中抹上了傅天霁那块冰石上的一点冰屑。那冰原是傅天霁灵力所凝,非同寻常,所以她才能一举成功,钓上黑尾鱼。 她知道他说过,希望她赢得堂堂正正。但事急从权,此时不是讲究正大光明的时候,阿瑶还等着药救命。 面对她的问题,幽雪没有正面回答,只笑了笑,道:“随我走吧,这里是禁区,不好在此停留太久。”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邪月之日 二人回至等候地点时,一炷香不过只燃了一小半。 程梦鸢早就从四名弟子中得知情况,此刻脸色阴沉,坐在一块大石上,一言不发。 风凝霜提着那尾活蹦乱跳的鱼,走到程梦鸢面前,开门见山道:“程师姐,鱼钓回来了。药呢?” “药?”程梦鸢翻了翻眼皮,轻飘飘地说,“哦,对。我这就遣人回去取药。” 风凝霜早料到她会来这招,凑近她的耳边,低笑道:“你派人暗中对我下手,难道不怕事情败露?” 程梦鸢冷笑:“有人对你下手?谁?指出来我看看?” 风凝霜抱臂望着她,若直接指那四名弟子,不止她们不会承认,还会反咬她一口,说她诬赖;幽雪倒是可以作证,但是...... 她望向幽雪,程梦鸢也正好望着幽雪。 幽雪将头转到另外一边。 风凝霜心下雪亮,心知程梦鸢地位超然,幽雪能够全须全尾将她带回来,已是感天谢地了;若此刻再挺身而出,等于直接与程梦鸢撕破脸,实属不智。 更何况,她亦无意拖幽雪下水,于是上前一小步,摊开掌心,微笑道:“师姐你看,这东西你可是眼熟?” 程梦鸢一瞥过去,登时变了脸色。 这是一把粗粝的黑砂。 这种黑砂独属于黑蚁岛的禁区,比别处的更加黝黑粗粝。风凝霜带出这么一捧砂,意味明显不过了。 风凝霜慢悠悠地说:“师姐对我关怀备至,将我带到如此特殊的地点,我自然需要带些礼物回来。这砂呢,不止我手上这把,我还另找地方藏了些,不知需要不需要再给师姐,献上些呢?” 程梦鸢面色铁青。她如何不懂风凝霜言下之意? 她暗中想加害于她,的确难以有人证。但她手握禁区才有的特殊粗砂,这事就值得玩味了。 考生究竟是怎么获得这样的黑砂,必会被掌门追究,届时风凝霜只需说是从禁区里获得的,身为主考官的她,纵使找个替罪羊,也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她,却没有想到她心细如发,竟能留意到那禁区的土壤与别处不一样,真是小看了她! 一想到魏琰玉或许会流露出的失望之色,她再也坐不住。思前想后,毫无办法,最后只能咬牙,探手入怀,取出一支白瓷瓶。 “药可以给你。”她冷冷地说,“至于你那位受伤的朋友,方才是她坚持要参加考测,此刻还未回来。届时她是生是死,可就与我无关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手中一空,风凝霜竟一把夺过了那瓷瓶,风一般掠过她身子,兴奋地大喊:“阿瑶!” 程梦鸢的身后,阿瑶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地朝这里走来。她手里也提着一尾鱼,一见风凝霜,便高兴地提起鱼,勉力朝她一笑:“霜霜,我成功啦!” 风凝霜一把抱住阿瑶,眼眶微热,“傻姑娘,怎么那么拼命呢?” 真没想到阿瑶在重伤之下,还能钓起飞鱼,她真心替她高兴,更是佩服她的坚毅。来不及说更多,她赶紧先扶她坐下,解开她肩膀上的包扎,从白瓷瓶里倒出药粉,细细撒在她伤口上,见那伤口的血渐渐收住,吊着的一颗心,方才放下。 程梦鸢还保持着那拿药瓶的动作,那姿势看上去有点可笑,还有点可怜。半晌,才徐徐地转过身来,目光像尖刀一般,向二人剜来。 风凝霜正给阿瑶擦拭脸上的汗水,阿瑶虽还是虚弱,眉目间却有一股自豪。两人有说有笑的画面,将程梦鸢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此时又陆续回来五位提着鱼的考生,现场欢声笑语一片,一炷香也恰好燃尽。 程梦鸢阴着脸,一声令下,在场的内门弟子纷纷祭剑而起,一一将考生载上。 ** 众人重新回到外门峦岛的广场。 没有通过第二道考测的考生,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余下的考生,都抓紧时间,在地上坐着休息。风凝霜数了数,止有七人。 两道考测后,足足涮出去两百余人。这届考测,难度是地狱模式么? 正思索间,阿瑶突然凑过来,兴奋地说:“霜霜,我灵力恢复了不少。第三道考测,我想我没问题!” 风凝霜一把捂着她的嘴,瞟了瞟台上的程梦鸢。 阿瑶会意,二人相顾一笑。 程梦鸢自从回来以后,便一言不发地坐着,或许是在绞尽脑汁思考第三道考题吧?但是她们不怕了,再稀奇古怪的题目都出过了,第三道考题还能玩出个花来不成? 程梦鸢突然招了招手,将场上六名弟子包括幽雪,都唤了过来,低声吩咐些什么。 风凝霜极力拉长耳朵,想听,但奈何距离有点远,力不从心。 正寻思要挪进点偷听,突然间,视野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大惊失色,以为自己中了什么仙法,失明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就变成了黑夜?这里又不是黑蚁岛。再说黑蚁岛的天色,也不及现在这样黑啊。 不会又是那程梦鸢搞的幺蛾子吧?风凝霜皱眉猜测。又转念一想,这不能啊,饶是她程梦鸢再牛,也做不到改天换日吧? 只听那高台上,也传来几声惊呼,其中一人惊道:“邪月之日?这日子怎么会提前了?” 邪月之日?什么意思? 风凝霜还没琢磨过来,只见一片朦朦胧胧的光线洒下,眼睛又变得勉强能看见了。她抬头,见那浓墨般的天幕上,黑云也不知叠了多少层,一轮血月在黑云间隐现。 她肌肤上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不是被惊的,而是被冷的! 先不说好好的大白天,怎么就变成了夜晚?就说这场上的温度,也不是一般夜晚里的温度,至少得降了个几十度,宛如寒冬腊月。 “阿瑶,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阿瑶。 阿瑶牙关打着颤,抖抖地说:“是....是邪月之日。蜀山每...每一年就会有一天这样的日子,可...可距离上一次,也不足半年呀......怎会...提前了?” 风凝霜摸索着阿瑶的手,奇道:“你怎么比我还冷?”阿瑶虽是受伤了,但她是有灵力护体的人,怎么都比她这个没灵力的强吧? 阿瑶:“这邪月之日里面...灵力越强的...越会受、受到伤寒侵害。” 风凝霜醒悟过来,看来这邪月之日,最是克修仙的人了。噫,这么说起来,她没有灵力,倒是歪打正着,因祸得福。 不知那程梦鸢得冷成个什么样了?她颇有些幸灾乐祸,望向台上。 台上的议论声是渐渐大起来了。风凝霜听见那些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有人说碰上这样的日子,就暂且将考测推后吧。也有人反驳,越是这样的日子,反而越能考验考生。 程梦鸢在正中坐着,似是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便御剑而起,余下弟子里有六人也紧随其后。 风凝霜见幽雪也在其中,神情严肃。 ** 因程梦鸢离开前并没有交代考测是否继续,待考的考生们亦不敢离开,人人盘腿坐在原地,尽力御寒。 风凝霜没有灵力,受影响最小。更何况她自小就随娘亲上山采草药,在更深露重的山里,寒冷简直是家常便饭。所以起初冷了一阵后,很快就适应下来了,反过来将阿瑶揽在自己怀中,助她取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空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那轮血红的弯月出了云层,洒下的月光亦带着血红色,场上鬼气弥漫,无比瘆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第三道考测:烈焰巨鸟 风凝霜望着天空那弯月。在人间时,她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气象,是因这是蜀山独特的气候所致么? 弯月一出,恶寒更重,场中众人都忙着调息,如果不是顾及形象,恨不得抱作一团取暖。 风凝霜抱着阿瑶,感到她身子暖和了些,正感欣慰,突然间,场上袭来一阵狂风,将打坐的众人吹了个凌乱。 飞沙走石间,只听半空传来长啸声,音浪尖锐,声声撕破夜空。 风凝霜闻声抬头,狂沙中,眯成线的眼睛一下瞪大。 只见半空盘旋着数只体型庞大的巨雕,硕壮的翅膀一扇,就是一阵狂风,眨眼的功夫,便降落到广场上,巨爪稳稳地一抓地面,甩甩脖项,冲面前的考生们一通狂吼。 几名弟子纷纷从巨雕背上一跃而下,幽雪也在其中。 风凝霜想到那夜她驭灵鸟送她归来,现下这巨雕比那灵鸟还要大上两三倍。不知是个什么用意呢? 幽雪走上前来,朗声宣布:“第三道考测,便是考你们驾驭灵兽的能力。”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色变。 他们连外门弟子都还不是,御剑能力都成问题,驾驭这等巨大的灵兽,要求强大的灵力和技巧,连能不能顺利骑上这雕背都成问题。便就算是上去了,万一驾驭不好,从半空掉落,谁护得住?还不得摔成一团肉泥? 不消说,这样的题目肯定也是程梦鸢的手笔。风凝霜四处张望,见这跋扈骄横的程大师姐,居然不在场上? 正疑惑间,忽有弟子朗声宣布考测开始,催促每位考生赶紧上前。 几只巨雕一字排开,每只都壮硕无比,巨翅时不时地扑棱,散发出强大的威圧感。不少考生还没走前去,腿已经软了,抖抖索索,磨磨蹭蹭,踌躇不前。 风凝霜数了数,场上只有六只雕,可考生有七个啊! 难道那程梦鸢猜测她不能驾驭这灵兽,所以将考测推给幽雪主持,自己提前迎她师尊出关去了? 无论如何,她不在更好。自己没有灵力,驾驭这等灵兽,难比登天,还是将希望押在阿瑶身上吧。若助阿瑶过了外门考核,学得仙法,得空指点指点她,也算是一条出路。 她搀扶着阿瑶,慢慢地走到一头巨雕面前。 这巨雕见二人走来,橙黄色的雕眼一瞪,巨脑一甩,陡然冲她们一声长吼,强大的音浪推动气流,迫人的灵力席卷而来。 风凝霜只觉胳膊一空,低头一看,阿瑶已经跪倒在地,抖得站不起来。 她俯下身,要将她搀扶起来,阿瑶却一下子抱着她胳膊,身子抖得像筛糠。“霜霜...我、我不敢。” 风凝霜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方才你不是说灵力恢复了不少么?别怕,这些灵兽都是被驯服过的,你试着运上灵力,拉紧缰绳,试一试......” 还没说完,阿瑶忽然甩开她的手,边摇着头边往后退。 其余五名考生,有人已经豁出去,跃上了雕背,正在尝试驯服巨雕。 阿瑶还是一个劲发着抖往后退,风凝霜心下略感奇怪:在黑蚁岛上,阿瑶受了那样重的伤,咬牙都要坚持考,面前的灵兽虽凶狠,但至少也能骑上去试一试啊? 有弟子见阿瑶还如此磨蹭,便警告道:若再不上前去,视之为弃考。 风凝霜有些替阿瑶急,轻声提醒她:“阿瑶,这是你最后一次考测的机会了。你说过这是你的梦想。况且你已经过了两道,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可阿瑶依然摇着头,往后退缩。 她这般行举惹来内门弟子不满,有弟子扬了扬眉,瞬即宣布阿瑶第三次考测失败。 风凝霜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头虽有不解,却还是扭头望了望那巨雕,心头涌起一丝跃跃欲试。 阿瑶退出后,还剩余一只巨雕,自己哪怕骑上去试一试,也好过直接弃考啊!假如掉下来......掉下来也算是自己的命了! 她豁出去,一撸袖子,大步往那巨雕走去。 突然间,一团灼人的热浪从天而降,一把清脆的喊声同时响起:“风凝霜!” 风凝霜闻言抬头,一时惊愕。 只见半空中像燃起了一团火,一只通体火红的巨兽正缓缓降落。与那六只巨雕不一样,这灵兽红得像跃动的火焰,最醒目的,是头这名考生无故失踪了呗!反正在场这些人,又有谁敢捅真相出来? 半空的风凝霜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方才对这鸟用的是当初在灵剑山庄对付谢允的药。那针能让人意识模糊,玻璃瓶里的蓝莹草和红斐草,嗅了以后,能让人听从指挥。 但,这玩意儿她还是第一次用在灵兽身上。 这烈焰鸟异常凶猛,灵力更非谢允这样的凡人可比,能够让它听话多久,她心中根本没底。那程梦鸢居然还要她飞两炷香的时间,简直是袖里藏宝剑——杀人不露锋。 算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来都来了,不如去中央那几座峦岛上飞一圈,权当看风景也好。 烈鸟展翅,血月当空,寒气越来越重。风凝霜不敢乱动弹,就伏在鸟背上取暖。 就这样不知飞了多久,烈焰鸟突然一声长啸,身子剧烈一抖,风凝霜一个抓不牢,缰绳脱手而出,登时从鸟背上摔下!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花海重遇 说时迟那时快,缰绳脱手的一刹那,风凝霜瞅准鸟儿头顶那簇鲜红的翎冠,手臂一伸,紧紧抓住那簇翎冠,烈焰鸟吃痛,更加狠力地扇翅膀。 风凝霜紧抓着不敢放手,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她知那药物此刻已失去了效力,万丈高空上,她随时都有被甩下的可能。 既无灵力,又没有经验,危急之中,她突然想到在场上时,程梦鸢抚摸这鸟儿的情景,于是照葫芦画瓢,腾出一只手,笨拙地去摸这鸟的脑袋,喃喃念道:“祖宗!我的小祖宗欸,听话!听话好不好...” 这鸟也不知听没听懂,发出一声长啸,又一个急速俯冲,破出云层。 奇快的速度下,风凝霜的耳朵都开始轰鸣,死死抓住那翎冠,闭着眼睛,只祈祷它别像之前那样在空中翻转打滚,就感谢上苍了。 突然间,下落的势头止住,风声也停了,四周很安静...... 风凝霜战战兢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咦?竟然着陆了!? 她大喜,寻思这鸟儿应该是飞累了,或者是被自己抓痛了,索性找了个地方降落,歇歇脚?此时看都没看她,正用尖锐的鸟喙梳理自己的羽毛呢。 风凝霜拍拍这鸟儿的脑袋,夸赞道:“就知道你是个有义气的!”说完,立马从鸟背上溜下,脚一触着大地,心里总算踏实了几分。 转头四顾,只见自己所在的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峦岛。 这峦岛极大,一眼望不到头,触目所及,都是大团大团热烈开放着的紫玲花。邪月之日的严寒在这里不复存在,此处云蒸霞蔚、暖如春日。 和风拂过,带来一阵旖旎的花瓣雨,如梦似幻。她伸手接住一朵紫色的花瓣,被眼前仙境般的美景震撼了心灵。 正大饱眼福中,只听身旁的烈焰鸟叫了两声,提起两只爪子就跑。 坐骑可不能丢,还得靠它载自己回去呢!风凝霜赶紧跟上,只见那鸟儿跑跑停停,时而往地上嗅一嗅,那大屁股一颠一颠的,活脱脱一只肥硕的大火鸡,她笑得直打跌。 这鸟儿一直走到一处烟雾浓郁的地方,方才停下。 风凝霜嗅到一阵浓烈的硫磺味,心中一动。 她从小饱读医书,里面提过某些仙山温泉地脉中,生活着一种叫做火蛎虫的虫子。这虫身体肥硕,晒干后入药可治风寒之毒——鸟儿不是就爱吃虫子么? 果不其然,这烈焰鸟冲到那烟雾之中,一边扇着翅膀,一边啄地上的泥土,疯狂地找寻什么。 风凝霜哈哈大笑,这头笨鸟原来是饿了啊! 她撸起袖子,走过去,专找那最肥沃的土壤,用树枝刨一刨,刮出湿润的表层土壤,再往下挖挖,顿时挑出一条肥硕的虫子。 她跑到烈焰鸟面前,这鸟儿正在低头用爪子刨土呢,她拍拍它脑袋,将这树枝末梢翻卷着身躯的虫子,往它眼前一递——登时,这鸟儿双目放光,一口啄过,眯起眼咀嚼这无上美味。 风凝霜趁机摸摸它的脑袋,烈焰鸟这次没反抗。吃完虫子以后,睁开眼睛一瞧,只见风凝霜不知何时又弄来了几条大虫子,正在她手心里打着蜷挣扎呢! 鸟儿馋得口水流了一地,眼巴巴地望着她。 风凝霜嘚瑟地笑了,古语云要搞定一个人,先搞定他的胃。原来这话对这灵兽,同样适用。 正要给烈焰鸟喂过去,突然一阵暖风刮过,风中竟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痛吟声。 风凝霜愣了愣,心想这毕竟是中央的峦岛,她一个考生,被人发现也不好交代,于是用火蛎虫引着烈焰鸟往前走,打算离开这里。 又是一阵风刮过,那痛吟声又传来了,虽听不太真切,但能肯定是极度痛苦下发出的。 她终究走不下去,想了想,将那烈焰鸟引到一株大树下,用缰绳系住树干,又挖出几条大虫子,放到地上,轻轻摸那鸟儿的脑袋,低声道:“大火鸡,你乖乖在这里吃虫子,我去去就来。” 烈焰鸟一啄一啄地吃地上的虫子,风凝霜就权当它答应了,转身往那呻吟处走去。 ** 四周越来越热,白雾弥漫,她嗅着浓烈的硫磺味,摸索着前去。 不多时,只听水声潺潺,烟雾稍淡,四周簇拥着茂盛的紫玲花,形成一片粉紫色的花海。 而这片花海的尽头,竟是一条瀑布飞溅而下,灌入一个大湖之中,激起千重碎银,朦胧的水汽配合温泉的热气,氤氲不散。朵朵的紫玲花瓣被风一带,荡向水面,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温泉瀑布在人间都极为罕见,此处居然有如此秀绝的景致,真是洞天福地啊! 感慨着,走到那水边,掬起一捧水,一闻之下,是温热醇正的温泉水,极为珍贵。 等等,对面好像有什么......? 她眯起眼睛,透过氤氲的雾气,只见湖对面的岩石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水雾之中,隐隐绰绰的瞧不甚清。 可是......那头银发太过亮眼,千万人中都不会将他认错。 居然就是那坨冰块,傅天霁。 真是奇了怪了,今日外门考核,邪月之日又提前了,掌门还在闭关中,他作为蜀门的二把手居然不出来主持大局,却在这里泡温泉? 她悄悄地绕过大湖,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 看来他打坐得甚是投入,还没发现自己,且走过去吓他一大跳!再告诉他,自己已经来到了第三道考测,很快就会成为外门弟子。哼哼,届时看他会不会大吃一惊,对她刮目相看? 肚子里打了好几遍向他“炫耀”一番的腹稿,可走到他身后,离他都不足一丈的距离了,他还是没有半点回头的迹象。 风凝霜又轻轻朝前走了一步,见到这坨冰块的身子,竟然在微微发抖。那身素雅的梨花白衣裳上沾了些花瓣,在他颤抖间,肩上又掉下几朵。 风凝霜怔住了,他是坨冰块啊,冰块也会怕冷? 阿瑶是说过,邪月之日,灵力越是充沛之人,越是感到邪寒入体。可是...可是眼前这人可是傅天霁啊。再加上这是温泉之地,暖如春日,他在这儿发什么抖? 她将原本的腹稿打散,走到他声后,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傅上仙。” ......没有反应。 风凝霜早就发现不妥了,照傅天霁这样的修为,怎可能离得这样近,他都未发觉? 一声极轻的痛吟声,从他那里传出,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耳朵。 那声音虽轻,却暗哑低沉,像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风凝霜终于忍不住,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捅了捅他的后背,又唤了一声:“傅上仙。”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落英缤纷缱绻暖 傅天霁陡然回过头来,风凝霜登时觉得背上一阵恶寒,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半步。 傅天霁这眼神......简直难以形容!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中迸发出蒸腾的杀气,像是来自地狱的阎罗,恨不得要将人生吞活啖。 她之前从未见他流露过这样的眼神,更多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淡漠的,仿佛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虚无的空气。 风凝霜头皮发麻,勉强解释道:“我、我在考核之中,那烈焰鸟不好驾驭,所以我才......那个,我不是故意......”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花,傅天霁闪现般站到她跟前,身子几乎与她相贴。 高大的身形压迫下,风凝霜被极盛的寒气覆盖,从头到脚浸入彻骨的恶寒中,连心都控制不住颤栗发抖! 她暗觉不妙,拔腿就跑! 狂奔之中,她低头望自己的手,上面已经结上了薄薄的一层霜,若是跑慢半步,现在肯定就冻成一条冰棍了! 难道就因为她打扰了他的清修,所以他要向她痛下杀手? 还没跑出多远,腰间突然一痛,她低头,只见一双手臂紧紧箍上了自己的腰。她惊慌地想去掰,那双手却如铁箍一般,越箍越紧,她被勒得透不过气,发出剧烈的咳嗽,张嘴想求饶,右肩上却一沉,傅天霁竟将脑袋搁在了她的右肩上,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根,声音沙哑低沉:“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要走?” 风凝霜艰难地张嘴,想回答,可腰间那手臂箍得她太紧,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能在肚子里面大骂:你想杀我,我还不跑吗? 既然挣扎无用,她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发觉傅天霁身上那逼人的寒气散去了,但他的身子依然冰冷,冷得像一块冰,在寒冬腊月洗个露天冷水澡,都怕比这暖。 “你放...放开我。”打颤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禁锢腰间的力道突然松了,她如兔子一般,迅速跳开。 没想到一步还没跳出,双肩又被重重一按,一股大力突然将她身子扭转过来,不容她反抗、不容她驳斥。 她竟被他强硬拧转过身子,无可避免地接触上他的视线......一时间怔住了。 那双眼睛里,再没有蒸腾而出的杀气,是那样的盈满眷恋、柔暖.......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哀求。 一阵暖风拂过,朵朵紫玲花瓣飘散在他与她之间。 风凝霜怔忪在当地,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他的眼眸,她的视线像被无底的漩涡吸引,一时之间,只觉时间都静止了,天地间惟余他与她,她竟忘了逃跑,也呆呆地回望着他,耳边好似有一个声音对她低诉:仿佛她就该这样望着他的。 手背上忽然一凉,他竟捧起了她的手,轻柔万分地在上面一吻,手上突然一个用力,将她的身子拉过来,拢入了自己怀中。 风凝霜被他的身子一冰,神觉陡然回复了几分。 眼前这傅天霁如此反常,难道是疯了不成?听说有些人在修炼之中,一个不小心会走火入魔,莫不成自己扰乱了他的清修,让他走火入魔了? 她清醒过来,用力推他的身子,奈何根本推不动半分,她只能低声说:“傅上仙...你醒醒......” 他像置若罔闻,又像回答着她的话,声音喃喃:“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风凝霜心下惊惶,左右挣扎,偏偏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像是天地都要老去了,他都不会放开手。她挣得全身虚脱,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倒了下去,他一搂她的腰,顺着她倒下去的力道,轻轻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被迫直接面对他的脸庞,他的脸很近很近.....清晰地倒映在她清澈的瞳孔之中。他安静地凝望着她,像要将她整个人烙进眼底,右手将她挣扎中的双手手腕一握,她再也挣不动,眼睁睁见他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脸庞,指尖轻柔地在上面摩挲着,爱怜万分。 她又被惊得忘了一切。 几绺银白色的长发落在她的耳畔,撩得她的耳根酥痒酥痒的,她身子控制不住地发热,忽然想起他们初见那一夜。 那一夜,他们喝过了交杯酒,她不小心倒在床上,他也是这般将自己拢在其中...... 那张脸庞离自己更近了,风凝霜想挣脱,四肢却酥软得可怕,眼见他的双唇离自己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可以!不能够这样! 内心一股声音在大喊,唤醒她残存的理智,她终于聚起全身力量,将一只手从他右手中抽出来,一把捂上了他靠近中的双唇。 终于阻止了他。风凝霜还没等缓过一口气,手心突然一阵潮热...... 他居然索性吻起了自己的掌心! 吻得是这样专心致志,双眸轻轻地阖上,浓密的羽睫扫过她的掌心,双唇在她的掌心来回吻着,舌尖甚至轻柔地探出,爱怜万分地、一寸寸地轻舐。 风凝霜呼吸骤然急促,四肢如同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力气,直至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低吟。 傅天霁的身子猛然一震,一手环过她的身子,绕到她的纤腰后,将她抱得更紧,两人的呼吸顿时缠绕在一起,潮热炙人。 风凝霜只觉得胸腔中的氧气都在急速消耗,一丝多余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他的脑袋紧挨着自己的侧脸,两人的身子密丝合缝,像永远也不会分开。 他就这样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 朵朵淡紫色的花瓣随风落下,从他的身上落到她的身上,她的神智才又慢慢回复过来,感到傅天霁的身子好像比方才暖上了一些,不再那般冰冷了。 是了,今日是邪月之日,也许傅天霁正是在打坐驱寒,然后自己误打误撞,闯入了他的峦岛,打扰了他的清修。他恼怒之中,打算教训自己一顿,却无意中发现没有灵力的她,身子居然非常非常暖和,索性就......把她当成暖炉一般,取暖了! 至于吻掌心什么的......呃......她在民间时也听过不少话本,说有些男人在面对女人的时候,会有情不自禁的表现。原来修仙的男人也和凡间男人一样,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唉,算了算了,看在这坨冰块对自己有恩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 她干脆双手也环抱过去,将他的身子捂在自己怀里,奇迹般的,他的身子真的越来越暖,呼吸也越来越沉。 时间慢悠悠地晃过去,紫铃花瓣落了一地。 她突然一个激灵,暗叫:不好!这第三道考核还在进行中啊,她只有两炷香的时间! 她试着推了推身上的傅天霁,以为还会像之前那样纹丝不动,没想到这一推之下,他居然很顺服地倒在了一旁,呼吸沉沉,眼目轻阖。 他......居然睡着了。 风凝霜有点意外,转了个身,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好奇地观察这坨睡着的冰块。 睡着的傅天霁,又是另外一幅模样。 俊美的脸庞安然沉静,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像天真的孩童;两道墨眉横飞入鬓,又显得英气无比。她一时瞧得痴了。 半晌,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来时听见他在痛苦的呻吟,便赶紧去摸他的脉搏,感受了一会,又俯下身,静听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 过了好一会,她才直起身子来,蹙起眉头,心里纳闷。 若判断没错的话,在这坨冰块的脉弦状,与她读的风寒知识颇为相合,只略微有些不同。但要细说不同在哪儿,却又一时难以厘清。 可他修的仙术就是以御水御冰为擅长的啊!怎会怕冷呢?难道还是因这邪月之日的缘故? 风凝霜想不通,可实在没有时间了,略一思索,将怀里他此前赠予她的冰块拿出来,放入他的怀中。 他说过这冰块里有他醇厚的灵力,现在将这灵力还给他,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 再一探他的脉搏,果然比之前好上了一些,便稍放下了心。 她又慢慢拉动他的身子,将他挪到湖边那块温热的岩石旁,才长出一口大气,捶捶酸软的腰,擦了擦额头的汗。 望了他最后一眼,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往烈焰鸟的方向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一道附加题! 快回到那株拴烈焰鸟的大树时,风凝霜远远一望,大感意外。 那鸟儿竟乖乖地坐着,双爪放在肉嘟嘟的肚皮底下,眼巴巴地望着她去的方向。一见她回来了,马上立起身子,大翅膀扑楞楞地扇着,吱吱呀呀地叫唤,好像想对她说什么。 风凝霜大笑走过去,拍了拍它脑袋,“大火鸡,你是不是懒得自己挖虫子吃?” 说完,拾了根树枝,就地挖了挖,挖出一条火蛎虫,挑到它眼前。哪知这烈焰鸟连看都不看,头转到一边,肚皮一鼓一鼓的,像在生气。 风凝霜想了想,丢了手里的虫,找到一小块肥沃的土壤,挖出两三条虫子,比原先的肥硕,挑到烈焰鸟面前。 烈焰鸟这才高兴起来,扑棱着翅膀,伸过脑袋一啄,几条挣扎中的虫子瞬间落入鸟口,被它大快朵颐。吃完以后,还不忘将脑袋伸过来,示意风凝霜摸摸。 风凝霜大笑,原来是嫌弃之前的虫子太小呀!这大火鸡也是真够贪心的,小的还不吃,专挑肥的,难怪要等着她回来投喂呢。 她摸了摸烈焰鸟的大脑袋,一个翻身,跃上鸟背,纵紧缰绳,道:“大火鸡,我们该回去了。” 烈焰鸟一声长啸,双翅一展,迅疾腾空而起,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 程梦鸢正在广场上闭眼打坐,嘴角弯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外门考核很快就要结束,那个碍眼的风凝霜,应该早就被烈焰鸟甩入万丈深渊底,渣都不剩了。 算算时间,她的师尊也快出关了。 简直是双“喜”临门。一想到这里,她嘴角的弧度弯得更高。 一声长啸激碎了她的美梦。 她倏然睁开双眼,只见场上风沙走石,一股热浪袭卷而来,掌门魏琰玉的坐骑烈焰鸟,此时正扑扇着翅膀,降落在场中。 上面轻盈地跳下一名少女,拍了拍这烈焰鸟的脑袋,这鸟儿便乖巧地用脑袋蹭了蹭她。 一如她之前驾驭烈焰鸟,降落在这场中的景象。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换了。 程梦鸢简直难以置信。 这女人居然没死,而且还驾驭着这烈焰鸟回来? 这烈焰鸟只有她与她同属火相属性的师尊能驾驭的啊!风凝霜连一个外门弟子都不是,属相都不显,怎么就能够驾驭这样的灵兽? 她又想起她脚上那珍稀的续骨膏,难道说师尊已经见过她了?他点拨过她?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程梦鸢后牙槽一顿狠磨,藏在袖中的手,暗暗聚起一小簇灵力,将旁边燃到还剩一小截的香打断,烟气也顿时消散。 她装着几分“惋惜”的语气说:“你能驾驭灵鸟回来,这很好。但两炷香时间已过,本次考核,你没有通过。” 风凝霜走到那香跟前,蹲下来,左右看看,在半丈以外找到半截小指头长短的断香,便拾起来,像在根这香说话一般:“哎呀!你说你这根不争气的香,怎么就断了呢?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断的?什么?你是说有人把你.......?” “风凝霜!”程梦鸢厉叱一声,“你含沙射影什么?” “我明明是在跟这截香说话,师姐怎么凶上我了?”风凝霜“委屈”道,“你看它断得那么难看,说不好有什么冤情吧?师姐怎么不问它为何断了,却说我含沙射影呀?你听......它好像在哭泣,它说它本来还能活好一会呢!” 程梦鸢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旁边有人“噗嗤”笑出声,却原来是幽雪。 幽雪走到风凝霜身边,看了看这截香,回身对程梦鸢道:“估计是刚才风大,将这香吹断了也未可知。” 程梦鸢脸色铁青,“不管是断了还是没断,这香熄灭了就是事实。风凝霜没在燃香的时间内回来,与失败无异!” 幽雪拱了拱手道:“如果师姐宣布风姑娘失败,那么本次外门考核,将无一人能通过。” 除了风凝霜成功驾驭了烈焰鸟回来,其余考生在驾驭巨雕中都失败了。 程梦鸢听得幽雪这句话,沉着回应:“幽雪,我且问你,外门弟子几人,内门弟子又有几人?” 幽雪:“外门弟子五百,内门弟子六百七十人。” 程梦鸢瞥了她一眼,道:“那便是了。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妖魔横生。除妖的重任,一贯落在内门弟子肩上,而外门弟子修为不足,是以只能作为后备之力;每三年的考核中,这批外门弟子里能够通过内门考核的,不足十分之一——试问我们养着这么多废物,有何用?” 程梦鸢的话虽是不近人情,却也并非完全无理。风凝霜此刻不适宜插入两人谈话,便望向幽雪,好奇她会怎样回答。 幽雪想了想,道:“师姐,这第三道驾驭灵兽,已可视为历来外门考核题目中难度之最。更何况这是掌门师尊的烈焰鸟,风姑娘能够驾驭,已可证明天资不凡。师尊素来爱才,若他在此,理应也会对这样的好苗子,另眼相待的。” 风凝霜一听这回答,暗自叫绝。幽雪搬出魏琰玉,若程梦鸢回答得不妥帖,那便是大不敬了。 程梦鸢一时哑口无言。 半晌,她冷冷地说:“好,既然你如此说,为公正公平起见,我便再给风姑娘一次机会,让她证明自己是个好苗子!” 再骑一次烈焰鸟?当然没问题。幽雪和风凝霜二人都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程梦鸢长身而起,从高台上俯视风凝霜,“这第三道考核,幽雪说是历来难度之最,我自然不好再难为你。这样,我便为你再出一道题目。这道题目很简单:你若能躲开我一剑,便算你通过。” 幽雪和风凝霜都吃了一惊,好家伙,你这是给出了道附加题啊! 奈何两人刚才都点头答应了,幽雪望向风凝霜,不着痕迹地向她摇头。 风凝霜明白她的意思:接程梦鸢一剑诶,这是闹着玩么?程梦鸢修为过人,那一剑不把她捅个窟窿才怪! 可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离成功就差一步,她是怎么也舍不得放弃,沉思片刻,问道:“师姐这一剑,不知要对我用上多少成灵力?” 她这么一问,可称得上是机警。她与程梦鸢修为的差距,可谓是天堑之隔,提前问清楚程梦鸢,那么在几十名内门弟子面前,她总不能说用尽全力。她私自再加一道附加题,已含刁难之意;若再用尽全力,更是以大欺小,说出去都难以服众。 程梦鸢目光森冷,沉声道:“一成。” 风凝霜低头,在心中掂量了一个来回,走近高台,朗声应道:“好!”说完,又对其余内门弟子抱了抱拳,道:“有请诸位在场的师姐师兄们,都为我做个见证。” 考测到这里,不少内门弟子已对风凝霜刮目相看,此时纷纷点头。 程梦鸢冷道:“我说一成,便就是一成。” 别说一成,便是半成,也足够我将你一剑贯穿!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最“懒”的外门弟子 幽雪暗自捏了一把汗。 程梦鸢的修为,她再清楚不过。即便是一成灵力,对于这风凝霜来说,也是碾压性的力量,根本无从躲过。 然而现在阻止也来不及了。 程梦鸢站起身来,两指并拢捻了个诀,腰间的剑便脱鞘而出,她手腕迅速翻转,那剑便像受到感召,迸发出刺目的光华,剑尖一转,直直地指向风凝霜。 风凝霜摸了摸鼻尖,盯着那把剑,往后退了几十步。 程梦鸢冷声道:“准备好了?” 风凝霜走到离她大约十丈左右的距离,点了点头。 程梦鸢手指微微变幻,那剑发出一声清鸣,如离弦之箭,铮然划破夜空,疾往风凝霜刺去。 风凝霜像一根木桩似的站在原地,不闪也不躲。 这又是什么操作?众人的心一下被揪紧,有些人已然捂上双眼,只怕下一刻,就是血溅当场。 即将刺中风凝霜的一刹那,一团火突然从天而降,以难以形容的速度,一下插入那剑与风凝霜之间! 那剑本是气势如虹,此时忽然定住,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震慑,停滞在半空,剑尖微微颤抖,却愣是不敢逾越过去。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团火一般的物体,竟是烈焰鸟。这鸟是上古灵兽,灵力本就十分可怕,一旦铆足了劲,速度自然能够超过程梦鸢一成功力祭出的剑。 此刻这鸟正挡在风凝霜前面,恶狠狠地冲那剑直吼,头顶的翎冠竖起,尖锐的鸟喙里火团烈烈而焚,眼见就要喷出一团巨火。 风凝霜哈哈大笑,绕到这鸟身旁,温柔地摸了摸这鸟儿的脑袋,这鸟绷紧了的身子才松了下来,将那团火焰噎了回去,但仍警戒地望着面前这打着颤、却不敢再前进半分的剑。 程梦鸢始料未及,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风凝霜从腰间的布包里取出一条大虫子,这鸟儿大喜,一把啄过,满意地品尝着。风凝霜拍拍它的脑袋,转对程梦鸢微笑道:“师姐,你只说能躲过你一剑即可,可没有说要怎么躲哦!” 程梦鸢脸色灰败。 她一成灵力的剑,算准风凝霜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即便躲过了要害,也要她元气大伤。岂会料到这烈焰鸟居然会凭空出现,保护她?! 此刻自己的剑正悬在烈焰鸟跟前,狼狈地打着旋,像是不知如何是好,她满腔怒火无处可去,发狠一般的,隔空将剑一收。 这剑嗖的一下,回到程梦鸢面前,却未被她收入鞘,而是狠狠往地上一摔,低声怒骂了一声:“废物!” 三道考核,没有一道拦住她。这最后一道附加题,居然还被她化险为夷。这烈焰鸟怎会护着风凝霜?上古灵兽竟被几条虫子收买?但这灵兽是她师尊的坐骑,她又能拿它怎么样? 越想越是气到发疯,只能拿自己的剑出气。 风凝霜摇了摇头,走到高台下,望着那把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剑,仿佛能听见它的泣哭。 她叹了口气,道:“师姐,你其实根本不信任你的剑。” “剑,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剑与剑客之间,不是主人与奴仆的关系,而是并肩的战友。你只有信任它,才能与它心意相通,它才能为你披荆斩棘。” 在场不少人暗为这话喝彩。这本是初入内门时,被教导过的最基础的道理,可惜有些人时间一长,便忘了初心。 程梦鸢嚯的一下站起,沉声道:“风凝霜,你还不配教我怎样用剑!这次外门考核你是通过了,但劝你莫要得意忘形,往后的日子,勤加习练,好自为之!” 风凝霜心下感喟。有些话是出自肺腑之言,奈何落在善妒之人的耳中,便成了讥讽。 她站立着,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怒气滔天的程梦鸢一甩袖子,御剑而起,其余内门弟子亦一一御剑离开。 风尘滚滚,天空那轮弯月不知躲到了何处,空气中的血色渐渐淡去,一抹日光正在击打厚重的云层。看来这邪月之日很快就要过去,阳光马上要重掌大地。 风凝霜往后一仰,舒展四肢躺在地上——呼,真是说不出的累啊! 折腾了大半日的艰难考核,居然通过了,真是想都不敢想,像是做梦一般,都快被喜悦撑爆了。嗯,今夜定要好好犒劳自己,庆祝庆祝! 种种美食开始在脑海里盘旋,她喜滋滋地想,今夜的大餐该邀请谁呢?阿瑶,孟管事...... 突然想起那坨冰块。对了,那坨冰块不知道怎么样了,这邪月看来要过去了,他应该也会好上许多了吧? 一想到方才温泉湖畔的场景,她脸上突然有些发烫,赶紧用力拍自己的脸颊。 想什么呢?人家就是一时忍不住而已,换成程梦鸢、幽雪这样美丽的女子,他没准也是一样的!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 一晃眼,七天过去了。 风凝霜如今已跻身外门弟子的行列,再用不着干杂役的活儿,地位待遇明显升级,居住的地方也调到了山坡的另一面。那里是一排排连绵而过的雅舍,六百多名外门弟子都居住在此,每日过着晨鸡暮钟的修炼生活。 这座外门峦岛本就不大,风凝霜在被誉为历来外门最“困难”的考核中,“风光”地过关斩将,一时名声大噪,人人都知道这美貌的小师妹,以及......她那把很“壕”的剑! 这把在她当日赌酒中胜出的剑,从剑鞘到剑柄都是宝石,在一众木剑之中,显得那么耀眼出众,被她往腰间一别,成了人群中最亮眼的妞。 负责修炼的外门大师兄对她特别和颜悦色,还有许多的师兄对她“暗送秋波”,有些还干脆地送上了情信,上面隐隐晦晦地暗示修仙也能够“双修”,进展飞速,还能强身健体呢! 女师姐们有些极为爱护这位小师妹,有些则是暗自羡慕嫉妒恨,等着看看她到底能耐在哪里。 在几乎所有人对她都有各种期待时,这位小师妹却行止奇异,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懒。 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训练时不是头晕,就是肚子痛要去解手,负责训练的大师兄往往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她人影。 时间一长,人人都知道了她“不求上进”的作为。但大家都要忙着应对三年一次的内门考核,除了嘴上劝两句,没人有空一直管她。 这内门考核,那才是正事儿。 如果说外门弟子是绿叶,那内门弟子就是妥妥的红花。居住的地方自是不必说了,那才是真正的仙山福地,修炼的是高阶的仙法,更能接近二位掌门,一睹他们的风采。 风凝霜自个儿也愁啊! 那些修炼里面不是御剑术就是祭剑诀,样样都需要灵力。她没灵力的事情一旦被发觉,轻则会被开除出外门,重的很可能直接逐出蜀山,那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每晚夜半时分,人人熟睡,她还在按着书中所教的那样,修炼打坐,对着那把剑,硬逼着自己能使出一分灵力,奈何就是没有半点进展,十分沮丧。 除此之外,她“懒”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每天都要绕到山坡另一面,去照顾阿瑶。 阿瑶在考核结束的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烧,烧得迷迷糊糊的,白天也做不了事,孟管事心地好,知道她与风凝霜要好,又知晓风凝霜通医术,便允了她来照顾阿瑶。 风凝霜给阿瑶把了脉,亲自去煎药,一日三餐也要选清淡的,给阿瑶喂下。每晚照顾她睡下以后,她才回到自己的住所。 如此连续了七天,阿瑶的烧逐渐退去,风凝霜也放下心来。 这一天夜晚,她见阿瑶睡着了,才从屋舍出来,越过山坡,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翻过山坡惯例要经过一片小树林,也是那日她与傅天霁相见的那片树林。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照了下来,凉风习习,正是秋天要来了,风凝霜心中一片轻盈,正在欣赏月色,突然脚下一个磕巴,往前一摔,摔了个狗啃泥! 抬头一看,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两拳大的石头,正挡在道上。怪了,刚才分明是没有的啊。 正困惑间,突然听见一阵低笑声,声音还挺熟,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原来大树下正坐着四个人,竟是程梦鸢手下那四个弟子。 也就是当日在黑蚁岛禁区里,想对她下死手的那四个狗腿子! 风凝霜心下一沉,这四个货色这么晚来这堵她,绝对没安啥好心。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二十天的死限 其中一名弟子两指轻捻,“呼”的一下,将那大石块往旁边一挪,炫技似的,冲风凝霜道:“走路小心点,要是摔破了相,那就可惜了你这张脸哦!” 风凝霜爬起来,撕下裙摆一角,先给自己下巴止血,不紧不慢地说:“这么晚了,不知各位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呀?” “谁是你‘姐姐’?一个小小外门弟子,也敢与我们攀亲认戚!”那名弟子啐道。 “姐姐想多了,我叫大娘也是管‘姐姐’叫的,礼多人不怪嘛!”风凝霜笑道。 那弟子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气得一指风凝霜,指尖直抖,“你、你居然敢指桑骂槐?” “哪儿有呀?”风凝霜眨了眨眼,“我只是说大娘而已,莫非姐姐对号入座?再说,大娘也没什么丢人的,在场哪位不会老呀?” 这名弟子气得就要拔剑,忽然一把悠然的声音自后响起,“你们几人,何必与这山野之人一般见识?” 程梦鸢的身影自四名弟子身后出现,这四人很是默契地往左右一让,让她直接面对风凝霜。 风凝霜毫不意外,四个狗腿子出现了,主子不来才怪呢! 她走上去,略施一礼,不疾不徐道:“山野之人见过师姐。不知师姐深夜造访我这山野之人,所为何事啊?” 不同于考测那日的众目睽睽,这会儿再没有别人在,程梦鸢藏都懒得藏,盯着风凝霜,森然道:“牙尖嘴利的丑女人,别以为我奈你不何!” 风凝霜笑了笑,答非所问道:“七天没见,师姐似乎清减了些呢?” 距离考测结束,正是七天。她从其它弟子听得消息,说这七天,程梦鸢被掌门魏琰玉禁足于思过崖,原因是她擅自打开蜀山结界,带考生到黑蚁岛,黑蚁岛上的魔气浸染而出,影响到结界内部,导致邪月之日提前了,掌门对此大为不满。 一心计划好迎接她师尊出关,结果变成了一场责罚加禁闭思过,程梦鸢如何不气? 面壁没有让她真正思过,她这七天,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除掉风凝霜这丑女人! 此刻她双手微曲、并拢朝上,指尖倏然冒出两团火焰,她指尖一转,两团火焰立即向风凝霜的膝盖弹射而去。 风凝霜顿时觉得膝盖像被烙铁炙了一下,剧痛无比,站立不住,就要往地上跪去。 触地的一刹那,她眼明手快地按住身旁一小撮矮灌木,勉力支起身子,迎向程梦鸢阴桀的目光,平静地说:“这考核已过,凝霜还能劳师姐如此牵挂,真不知道是哪儿得着了师姐的‘青睐’呢?” 程梦鸢一声不吭,运起双掌,掌内“腾”的一下,滚滚烈火聚成球,照得她的脸时明时暗,阴毒可怖。 杀意临近,风凝霜望着程梦鸢,一字一顿:“师姐,我纵使地位再低,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外门弟子,如果我身上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伤痕,甚至是失踪了,我想总有人,会一查到底!” 程梦鸢眼角抽了抽,仿佛在掂量直接杀了她的后果。 身后那四个狗腿子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一人上前对她附耳低语,风凝霜隐约听见什么:“刚被....掌门责罚,现在不宜...以后,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手掌上那两团火焰,逐渐地黯下来,程梦鸢总算像是暂时打消杀意,盯了她半晌,冷冷地道:“我问你,你身上的续骨膏是怎么来的?” 绕来兜去,还是与魏琰玉有关。风凝霜心下好笑,善妒加上偏执,男人见到不跑才有鬼! “续骨膏,什么续骨膏?”风凝霜揉揉鼻尖,喃喃像在自言自语,“哦对,师姐是问我身上的香气吗?原来这叫续骨膏呀......” “啪”的一声,她脸上挨了一掌。 “装什么蒜!”程梦鸢眼睛充斥血丝,阴森恨恶地说,“我师尊是因何会赠予你这膏药?说!” 风凝霜拭去嘴角那丝鲜血,淡淡地说:“师姐想知道,为何不直接去问掌门呢?” “这等小事,我为何去烦扰他?你若不如实说出来,今后你都别想好过!” 你早就不会让我好过了,风凝霜心想。 她与程梦鸢之间,如今是连最后一丝余地都撕了个粉碎。她十分清楚程梦鸢铢锱必较的个性,但她也休想让她屈服。 “既然是小事,那不是好说么?”风凝霜瞧不起她不敢直问掌门的矫揉作态,不显山露水地笑了笑,“我那时候说过,如果师姐喜欢,我还能为你取些来的。” 程梦鸢冷笑:“取些来?续骨膏何等稀有,非内门弟子重伤时,不可用。谁知你是不是盗来的?今夜我不好生收拾你,你都不知何谓尊卑!” 她眼神示意,四名狗腿子马上冲上去,两人将风凝霜左右手一押,一名弟子强硬撑开她的嘴,另一名弟子迅速往她嘴里塞进一个东西,风凝霜只来得及见到绿光一闪,喉头一阵阻塞,挣扎着咳嗽起来。 这四人撤开手,幸灾乐祸地望着她。 程梦鸢冷冷地说:“这是蜀山独有的噬灵虫,专靠噬灵而生。这虫子在你肚子里面一天,就噬去你一部分的灵力。” 风凝霜刚想到:幸好我没有灵力。突然间,腹部一阵绞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东啃西咬,顿时痛得弯下腰来,蜷成一团,冷汗涔涔而落。 程梦鸢:“忘了告诉你,这噬灵虫除了噬灵,平时也不安生,专喜欢啃食人的内脏,你想清楚,老老实实告诉我这续骨膏,你到底是怎么从师尊手里得到的,我便马上给你取出这虫子。否则届时你灵力全无,便是将你逐出蜀门的那天!” 风凝霜抱着肚子,痛得声音都在打颤:“我说...说过,我不知道它叫续骨膏,这药膏,是...是我祖传下来的秘...秘方。你若...若喜欢,我可以给...给你一些。” “死鸭子嘴硬!”程梦鸢恶狠狠地挤出一句。 一名狗腿子附耳说道:“她口口声声说能够拿出更多的续骨膏,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说得是真的?” 另外一名狗腿子不甘落后,积极建议道:“我们都很清楚这噬灵虫的威力,眼下她痛成这个样子,还是坚持这说法,这其实...也不算是个坏事。” 程梦鸢转念一想,对!若真如此,那不是证明了这人与师尊从未见过面,毫无瓜葛?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 “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祖传的秘方?”她冷冷地发问。 风凝霜捂着肚子,脸色苍白,颤声道:“我娘世代行医,这种药膏,确实是她祖传的秘方...若师姐你真的喜欢这种药膏....便给我一些时间....我可以制更多的来,双手奉...奉上。” 程梦鸢眉头拧紧,“你是说,你能制出更多的续骨膏?” “不...不错。” 程梦鸢半信半疑地望着她,续骨膏珍稀非常,这风凝霜竟说自己能制?但看她疼成这样,好像也不像在说谎,便冷道:“好,我给你时间制出来,若敢骗我,这虫子能将你啃咬至死!在这外门里,没人能救得了你!” 一个狗腿子上前,狠狠踢了风凝霜一脚,“听见没?臭女人。” “一个...月......” “一个月?”程梦鸢望着这挣扎打滚的风凝霜,阴阳怪气道,“一个月太久,我可等不起哦!” “二...二十天。”风凝霜痛得打滚。 “唔,二十天...听起来还可以,那就以三两为量,限你二十天。”程梦鸢走上前去,一把掐起她下巴,望着她痛至发白的脸庞,笑得花枝乱颤。 “三两太...太多了,请...师姐...宽宥....” “哦?三两太多?那便五两好了。”程梦鸢红色的指甲在她脸庞上慢慢移动,甲尖散发森冷的光泽。 “...好...好....”风凝霜挣扎着,吐出一口血。 程梦鸢大感解气,拍了拍她的脸颊,凑近她耳边,忽然低声说:“二十天,你若真能给我五两续骨膏,我便放过你。你放心,这虫子也是在夜里才开始噬咬,白天么,呵呵,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对续骨膏这样珍稀的药膏来说,五两的量可谓是极多。程梦鸢算准她就算能做出续骨膏,也达不到这样的量,届时再慢慢折磨她,名正言顺。 风凝霜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稍稍点头。 程梦鸢又“欣赏”了一阵风凝霜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姿势,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四名弟子离开了。 直等这五人都不见了踪影,风凝霜顿时不打滚了,“呸”了一声,吐出一小口血,她刚才是故意咬破下嘴唇,这才吐出一口血,为的是演给这程梦鸢看的。 肚子的确很痛,但和她过往受过的伤比,这真不算什么。 她捂着肚子,籍着月光,一步一步地往自己住处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从天而降的冰块 一回到住处,风凝霜立马找来一把铁锨,踉踉跄跄地来到山坡脚的一排梨树下。 她很清楚,程梦鸢想要续骨膏,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与魏琰玉没有关系。而哪怕证明了这一点,她也绝不会为她取出肚腹中的噬灵虫。她对她嫉恨已深,巴不得自己灵力耗尽,将自己逐出蜀门,永绝后“患”。 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程梦鸢那种人,相信她还不如相信海水倒灌,太阳西出! 铁锨快速地挥动着,一堆又一堆土扬出来,这树下埋有她亲自酿制的酒。 她从小无酒不欢,来蜀山以后,她更是发现一种叫“千藤香”的植物。 这种植物的叶片在五更天采摘下来,取里面最鲜嫩的叶芯做主品,辅以荞麦及青稞,再加上特制的乌衣红曲作曲,三月天东南山脉顶的雪水为引,发酵十道,按古法中所记:“每蒸二放,三放不等,看流酒之长短,时候之冷热,花散而味淡即止”的蒸馏方式,以上好的龙泉瓷陶进行封装窖藏方才完工。 这样制出来的酒,比一般坊间的酒都要香醇百倍。在做杂役那段时间里,她抽空做出了三坛这样的酒,取名为“百日醉”,意思就是神仙喝了,都要醉上百日。她将这三坛酒埋在梨树下,原是预备来年春分再挖出来,好好犒劳自己的。 可眼下等不及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喝下这“百日醉”,对付肚子里面那条不安份的臭虫! 不是她吹,这酒的浓醇度,便是皇帝老儿来到她面前,都得忍不住跟她讨上两樽。这虫子被这酒一泡,成个“醉虫”都是轻的,到时自然就排出来了。设若排不出,多灌几盅这烈酒,再喝下打虫药,两管齐下,绝对药到“虫”除! 她一屁股坐下,拍开一坛酒的酒封,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地一通猛灌! 不消多时,一坛百日醉就被干了个空。 风凝霜一抹嘴角,爽!好酒、好劲道,肚子也没有剧痛的感觉了,看来那条臭虫被这一通猛灌,已醉了个半死。 晚风徐徐,酒香萦绕不散。风凝霜望着剩下的两坛酒,实在抓耳挠腮:喝,还是不喝呢?喝完了有点可惜,不如留着点给阿瑶吧...... 忍着酒馋,重新把土推了回去,埋好,扛着铁锨往回走。 ** 走着走着,猛然间手臂被人狠力一抓,风凝霜吓了一大跳,还未转过头,只听有人在背后浪笑:“喲,瞧我看见了谁?” 不等她回答,这双手又一扯,生生将她拉了过来,风凝霜只觉一阵酒臭味扑鼻,是那种劣质的酒,不似她的百日醉香醇,这声音又开始吃吃笑着:“好香,你也喝了酒?”说着,一个脑袋猛然凑了过来,往风凝霜的脖子间来回嗅着。 风凝霜心中大叫不好,外门弟子里面有一男弟子,为人最是放荡,但此人五官长得还算是端正,也颇有几分仙根,还懂女人心,有些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弟子,便被此人诱哄得晕头转向,与其双修,不久又被他厌弃,再度另寻姿色出众的“猎物”去了。 他曾数次对风凝霜大献殷勤,风凝霜一概置诸不理,他也只好作罢了。 现在这大半夜的,这里又是山坡最为僻静的地方,这名男弟子在这个时候遇到她,肯定要见色起意了。 刚刚才摆脱那程梦鸢,现下又碰见这厮,真是老鼠碰到跑到坎子里——遇到的全是倒霉事! 这人见她不说话,更加来劲了,一下贴前去,色眯眯地看着她:“霜儿,我的美人儿,你这么晚来这里,是不是也想要——” 他话音未落,风凝霜突然一铁锨砸过来,又快又狠。他喝了酒,反应迟钝了半拍,才刚来得及偏头,忽觉右耳一凉,用手一摸,好家伙,一手的血! 再抬头,风凝霜已像兔子一般往前窜了好几丈远,他怒从心起,双指一捻诀,风凝霜顿时觉得一股力量将自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人追上来,扯她右臂,只听“刺啦”一声,风凝霜的袖子被撕了下来,露出一截白藕般娇嫩的臂膀,那人顿时跟疯了似的,鼻子嗅着风凝霜的脖项,另一手开始撕她的衣裳。 风凝霜大急,聚气要大喊,这人往她丹田穴位上一点,她的气顿时泄了下去,眼睁睁见他手伸过来,就要触上自己衣襟。 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她是喊又喊不得,论修为也没有,搜肠刮肚想计策,却抖得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就在这时,这人突然发出“啊——”的一声痛呼,捂着右臂,像见鬼一样,退后了几步。 风凝霜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身周有寒气凛然而生,重重将她包围着,本是应该如坠冰窟的寒冷,在她的心中,却顿然暖如三月。 身旁多了一个人——一个银发如霜的男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冷冷盯着那想轻薄风凝霜的色痞子。 这色痞子虽然没进过内里的峦岛,也听过蜀门里有一位银发如霜的人。此刻他双腿打颤,右臂传来刺骨的恶寒,低头一看,整条臂膀竟被封冻在厚冰中。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冰中传来崩裂声音,他眼睁睁地,见整条右臂随同这冰一起,碎成冰屑,散在空气中。 迟滞了半秒,他才痛呼起来,捂着自己手臂的断口,倒在地上蠕动,惨叫不断。 “在我蜀门之中放肆,就凭你?”傅天霁冷冷地道,“你碰她一条手臂,我便废你一条手臂。” 一切的发生不过瞬间,风凝霜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望着从天而降的傅天霁,喃喃道:“傅天...傅上仙,你怎会来的?” 傅天霁没有答话,垂在身侧的手轻微捻动,风凝霜只见那倒地的色痞子又是一声痛呼,这一下是捂着自己的鼻子,那鼻子瞬息之间也结成了冰块,然后几声脆响......鼻子也没了,只剩两个黑乎乎的洞。 这人痛得在地上打滚,残缺的身体沾了一身的土,已经不成人样,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饶......饶命....” 傅天霁冷哼一声:“你若是求死,我倒还看得起你两分;你既求饶,那便让你生不如死。” “傅上仙。”风凝霜扯了扯傅天霁的衣摆,“他已经废了,活着也不好过了,算了吧。” 傅天霁扭头望了她片刻,突然一提她的衣襟,像小鸡似的将她拎起来,扭头就走。 风凝霜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提,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傅天霁一声不吭,脚不点地,很快就回到那处小树林,顿时将手一松。风凝霜正挣扎间,冷不防他一下松手,又是屁股着地,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大骂:“傅天霁,你这个臭......” “臭冰块”刚想骂出口,突然想起人家才刚刚救了自己,又将后面两个字生生吞了回去。 真是的,为什么每次他总有能耐在帮了自己以后,又成功惹怒自己?自己也真是,平时脾气挺好的呀,为什么遇上这坨冰块,好像特别容易生气? 除了那一次吧,就是温泉峦岛上遇见的那一次...... 一想到那一天的情景,她心脏顿时跳快了两拍,好巧不巧的,一阵特殊的眩晕在此刻涌了上头,百日醉的后劲开始发作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是她酒鬼风凝霜特制的“百日醉”。饶是她再千杯不醉,这猛的一整坛地灌下去,醉意是逃不掉了。 “嗝——”她难以控制且很不雅观的,打了一声酒嗝。 傅天霁冰块似的脸顿时变得更冷,一开口,语调跟想杀人似的:“你喝酒了?谁允许你喝酒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你亲了我!” 傅天霁的语调跟想杀人似的:“你喝酒了?谁允许你喝酒的!” 奇了怪了,我喝酒还要得到你允许么?风凝霜揉着生疼的屁股,想也不想地嘟囔了一句:“想喝便喝了,有哪条门规说不允许喝酒么?” 傅天霁:“在蜀门,我就是门规!” 或许是有点微醺的缘故,也或许是酒壮怂人胆,风凝霜见他这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有点另类的可爱,忍不住打趣道:“你是哪门子门规哦?你上头不是还有个掌门魏琰玉么?” 傅天霁脸色一沉,盯着笑嘻嘻的风凝霜,半晌,吐出三个字:“你醉了!” 风凝霜摸摸自己脸颊,不过有点微烫而已,便走近傅天霁一步,左右摆头,给他看自己的脸,“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千杯不醉哦!” 酒香混着她独特的体香飘来,傅天霁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视线转向一旁,冷冷地说:“胡说八道,谁不知道我傅天霁的酒量才是天下第一!” 这话配上他这不服气的样子,真让风凝霜一乐,拍了拍傅天霁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傅上仙你这话就不实诚了啊!我只和你喝过一次桂花酒。你如果指的是那种酒,我风凝霜实话实说啊,那桂花酒比我这百日醉,那差距就像这样......” 她伸出两臂比了个距离,想了想,又干脆张开些;再想了想,索性两只手臂完全打开,笑意盎然:“大约是十个傅天霁加十个风凝霜的距离。” 她笑得极甜,又带着些揶揄的味道,嘴角清清浅浅两个梨涡,清亮的眼眸映出明月的光华,脸颊上两抹微醺的酡粉色,灿若霞光。 傅天霁静静望着她,她张开的双臂像是拥抱的姿势,樱桃小嘴唇色莹润,一张一合间,氲出极为香甜的酒气。 她说了什么,他没听进去,视线落在那双蜜桃般的唇上,然后,逐渐往下,停在了她的下巴,顿时,眉头一皱。 风凝霜见傅天霁盯着她的下巴看,才想起方才在树林里遇上程梦鸢和她的狗腿子们,送了自己一个“狗啃泥”给她们做见面礼,但她不想让傅天霁挂心,便笑着摆手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罢了。” 傅天霁垂在身侧的手蜷起了拳头,松开,再度蜷起,几番来回,才缓缓地提起,指尖抚上她的伤口,动作极轻极柔。 风凝霜一愣,忽然觉得有丝丝的清凉自那指尖溢出,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不少。 她不自觉地抬起头来,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的视线,两人眸光都顿时一凝,胶着在一块,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彼此都像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疼吗?”傅天霁问了一句,指尖依旧没有离开她的下巴。 他身材非常修长,风凝霜身高只刚过他的肩膀,乍一看过去,就像他托起了她的下巴,在温柔地摩挲着。晚风拂过,月光将两人的身影烙在地上,像不忍再将他们分开。 下巴痒痒的,带着傅天霁指尖的微凉,风凝霜脸颊更烫了些,轻声道:“不疼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那日温泉峦岛上,傅天霁所患的伤寒,于是想也没想的,反手摸住傅天霁的手腕,食指与中指搭了上去,闭目仔细感受。 傅天霁被她一握,才醒过神来,对她懂得把脉又有些意外,看她听得仔细,便也不打断,只安静地望着她。 她的表情是那么专注,阖上的双眼,羽睫像蝉翼一般灵动,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就在这时,风凝霜突然睁开眼,傅天霁急忙别开自己视线。 风凝霜没发觉,边沉思边道:“嗯......你的风寒症,比之前好了些,不过.....”她皱了皱眉头,问起了那日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不过你修的就是御水御寒的术法,怎会患上风寒呢?” “修仙一门博大精深,说了你也不懂。”傅天霁将手拢回身后,若无其事地说。 风凝霜不满地嘟了嘟嘴,道:“你这话说得!虽然我仙术不精,但是我可是从小和我娘一起行医,什么疑难杂症我没见过,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擅长的那可是.......” “风凝霜!”傅天霁仿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打断了她,“我问你,外门考测那一天,你是不是到了我的峦岛上?你看见了什么?” 终于提起这茬儿啦?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风凝霜踮起脚尖,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带着微醺的笑意打趣道:“傅上仙,我只听过烧傻的,没听过风寒到失忆的。” 傅天霁脸色微微变了变,“那是我的峦岛,没我的同意,连掌门魏琰玉都不能轻易进来。你老实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问她发生了什么?他果真想不起那天的事情了?风凝霜心底莫名一阵小失落——也罢,那样尴尬的场景,他不记得更好! 见她没说话,傅天霁朝她迈进一步,极强硬的命令似的口吻,“告诉我!” 风凝霜心头腾起一小股火气,使她忽略了傅天霁语气中那丝微妙的颤抖,她一扬眉毛,石破天惊四个字:“你亲了我!” 虽然不是亲嘴,但是......亲手那也算亲! 傅天霁眼眸闪过一阵恍惚,随即陷入沉默,像一块冰块似的杵着。 风凝霜见他这样子,方才被压下的一缕失落悄然蔓上心头,有些不甘心,试探着问:“怎么?你都不记得了?” 傅天霁静默片刻,低声道:“我的确,都不记得了。” 风凝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傅天霁眼神里漆黑得没有反光,叫人捉摸不透,低声说:“很抱歉,是我唐突了。” 还没等风凝霜说什么,他已转过身,背对她而行,忽然抛下一句话:“好好做你的外门弟子。还有,酒以后少喝。” “傅天霁!”风凝霜喊了他一声。 傅天霁的脚步顿了一下。她不是一贯称呼他为傅上仙么? “傅天霁!你等等!”风凝霜小跑过去,绕到他跟前,抬眸盯着他看,“我也有话要问你!” 傅天霁望着她一本正经小可爱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赶紧憋住笑意,沉着脸道:“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你?小丫头,在蜀门中,还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风凝霜正要说话,一阵酒精的后劲又涌上脑,有些眩晕,借意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正了正脸色,瞪着他问:“我问你,外门考核那日,本应该是容凤珩师兄主考的,是不是你临时将他改调,换成了程梦鸢?”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诡异的尸体 傅天霁瞅了她片刻,答非所问道:“你酒喝多了,回去歇息吧。”说着,提腿便走。 “你将容凤珩容师兄调走,”风凝霜望着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一句,“真是‘用心良苦’啊!” 用心良苦?傅天霁的脚步又不由得顿了顿。 风凝霜斜倚着树干,望着他背影轻笑:“你将容师兄调走,改成了程梦鸢。是因为你知道,程梦鸢是那种绝不轻易让人过关的人。你为了‘阻止’我通过外门考测,真是‘用心良苦’啊!” 傅天霁转过身来,宽袖一拂,挑了挑眉道:“你若能过考核,无论谁人来,结果都是一样。” 风凝霜却微笑道:“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她在责怪他?但为何是这样的表情?傅天霁这样想着,表面却波澜不惊地说道:“你如何知道是我换的?” 风凝霜噗嗤一笑:“你呀,你不是曾经说过,在蜀门没人敢不听你的号令么?掌门魏琰玉当时在闭关,所以替换主持考测的人,还能有谁?”她语调揶揄,话中有话。 傅天霁:“哦。” 风凝霜:“..........” “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被你猜中了。”傅天霁面无表情道,“但我无需解释。” 风凝霜再度被他这模样逗笑,冰块就是冰块,心态杠杠的。 许是酒意上头,她笑得更是意味深长,“你将主考官换成了程梦鸢,是因你知她一定会出最难的题目,你这么做,目的是想阻止我过外门考核。但是,你也猜到她很可能会为难我,也猜到我可能会拼了命也要过这考核。所以,你才会让幽雪姑娘也来了,你让她来的目的,是为暗中护着我。我说得对不对?” 傅天霁眼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难言意味。 “这就证明你心中,对我通过考测又抱有那么一分希冀——我说的,对也不对?”风凝霜笑吟吟地继续道。 平静的心湖顿时像被什么击中,炸开了一大圈的涟漪.......傅天霁望着她,她在皎洁的月光下,巧笑倩兮、美目顾盼,似极了某一年某一月的那一位她...... 风凝霜轻笑着道:“傅天霁,你那么矛盾,你自己知道么?” 她也不等他回答,自顾伸了个懒腰,“没关系,你也用不着承认。我知道你自然是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歇息了。哦对了,多谢你今晚救了我!” 她郑重其事地朝他作了个揖,直起身来,再度朝他莞尔一笑:“傅天霁,你既说过我身上没有灵力,又何需这样大费周章阻止我过考核?证明你确实知道我是有希望过的,你也对此抱有一分希冀。你这样的矛盾,证明你心中一定藏有什么秘密。” 傅天霁的五官沉在黑暗里,辨不出表情。 她背转身,手在空气中向他挥了挥:“你心中的秘密,与我有关,终有一天,我会寻出来的。 她渐行渐远,伴随着清脆爽朗的笑声,慢慢消失在傅天霁的视野。 ** 第二天,风凝霜是被太阳公公的光线在屁股上来回炙烤,才醒过来的。 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这一觉睡得好长......她伸了伸懒腰,这百日醉果真厉害,睡到现在还是头晕脑胀的。 看了看外头的太阳。这个点,大伙儿应该都在集训中,反正她缺席惯了,也还头晕着,干脆继续再睡会好了。 愉快地将棉被一抱,准备继续找周公,惺忪的睡眼突然一下子瞪大—— 等等,昨夜遇见傅天霁,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她是微醺,不是酒醉,此刻自然什么都想起来了.....但是...... “你亲了我!” “傅天霁,你那么矛盾,你自己知道么?” “你心中的秘密,与我有关,终有一天,我会寻出来的。” 天呐!! 她是怎么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不管是酒壮怂人胆也好,是借酒放肆也好,总之这些话没有一句不是带着暧昧,而且她好像还是嬉笑着说出来的! 我完了,她想。 本来想藏在自己肚子里的话,没想到区区几十两酒就被她吐出来了。她的酒品何时变得这么低劣了?过去的她不是这样的呀?她变了,她唾弃自己。 僵硬地在床上躺了一会,没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反正收不回来了,现在睡意是吓跑了,那就赶紧去做正经事——肚子里那条噬灵虫,还得想法子打出来。 起床梳洗完毕以后,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把檀木梳子,抚摸着,轻声道:“娘,你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能顺利学习功法,为你和爹爹报仇!” 抖擞精神,拉开房门,打算先去寻孟管事。药房的钥匙在孟管事身上,需得取了钥匙,才能进药房配打虫药。 刚走到山坡底下,忽见孟管事正站在大树底,背对着她,弯着腰,肩膀微微耸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风凝霜小碎步跑过去,一拍孟管事:“早啊,孟叔叔,你在这做什么呢?” 孟管事艰难地摆了摆手,突然“哇”的一声,风凝霜还未反应过来,就先闻到一股馊臭——原来孟管事正在大吐特吐! 风凝霜吓了一跳,顾不得臭味,赶紧先轻拍他的背脊,助他顺气。 一通呕吐完毕,孟管事才喘着气,颤颤地指向前方:“小霜,你...你可千万别过去那里。” 别过去哪儿?风凝霜满脸狐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才见前方约一里路的山坡拐弯处,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您先在这儿歇着,我过去看看。”风凝霜说完,飞快地往那里跑去。 现在是训练的时辰,却聚集了这么多人,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到了那里后,她从人群缝隙里,很辛苦地挤挨到了前排,一瞅,顿时傻眼了。 地上躺着一个“人”。不,准确来说,是一具“人干”。 这“人”眼眶深凹了进去,眼球却像死鱼的眼珠,无神地凸起。嘴巴微张,双颊深深凹陷。整个躯体像血肉被抽干一样,只剩下皮紧贴着骨头。时不时有苍蝇在这具躯壳上嗡嗡地飞来飞去,阳光下,一股恶臭从这尸体中持续散发出来。 看着这不像人形的人,风凝霜捂着鼻子,强忍胃里的翻涌——这个人,她认得。 昨夜梨花树下,她埋酒的地方,他妄想轻薄她,结果被突然出现的傅天霁废了他的右臂和鼻子,此刻这具尸体的右臂断口处还有脓血流出来,少了鼻子的地方,余下两个黑洞,如同那张圆了的嘴巴一样。他好像死前想在呐喊什么,那凸起的眼球,又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度惊恐的事。 那排梨花树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距离,这个人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又为何会死在这个地方? 难道是傅天霁做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凶事再现 这一丝念头刚起,就被风凝霜果断地拂去了——不可能,这坨冰块虽然冷漠无情,但绝不会去而复返,去杀掉一个已经废掉了的人。 再说,他的术法与他的人一般,都是清冷冰洁的,她甚至怀疑他有洁癖,而眼前这个人死得这样肮脏可怖,不可能是傅天霁做的。 外门峦岛素来平静,何曾发生过这样可怖的事?风凝霜见围观的人,没有一个脸色不凝重,现场弥漫着一股惶惶的气氛。 不多时,有两名弟子拿着白布过来,将尸体裹起,抬走了。 风凝霜暂按捺下满腹的疑问,来到了药房。 ** 接下来一连七八天,她几乎都泡在药房里,一是为打掉那噬灵虫,二是要做出续骨膏。 这虫子委实不好打,一般打虫药难以对付。她调试了几次,加重了其中雷丸、使君子、百部等几种药材的剂量,连服了三天,才终于将这虫打了出来。 打出来的时候,这虫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她发起狠来,将它捣了个稀巴烂,研磨成了药粉。 现在就差续骨膏了。 想那魏琰玉的续骨膏是何等的珍稀,她研究了许多时日,在剩余的一点点量里面,终于摸索出了各种配药。当时将配方写出来,她自己都吃惊不小,里面总共五十多种药就不提了,诸如黄柏、桂花、半夏.....这类,倒还好办,药房里都有。唯余十几味极为珍稀的草药,她是挠破头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 离二十天的死限还剩不到十二天,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制不出来,程梦鸢能有千百种办法将她折磨至死。更何况,这续骨膏她还有大用,即使没有程梦鸢,她本也是要制出来的。 又过了两天,当风凝霜”。她夹在台下几百人里面,频频打哈欠,站着补眠。 不过程梦鸢的嗓门实在是有点了得,她还是听进去了一些,大意是说: 外门的两具尸体,已查出死因是“精魄”被吸了个干净。能做出这样事情的,要么是修习邪法的人,要么就是妖魔。蜀门周边有强力的结界保卫,若是妖魔的话,那么很可能就是来自内部西南的山脉。 风凝霜顿时想起傅天霁说过,当年这座峦岛西南处的结界曾经破过,大批妖魔从那里攻入了内门,虽后被肃清了,但不排除有些小妖残留,而她更是曾亲眼目睹那条可怖会飞的翼蛇,若不是傅天霁出手,她的小命已葬在蛇腹中。 所以,真的会是西南山脉那里的妖魔做的么?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会上开小差 程梦鸢目光又在场中梭巡一圈,说掌门特别令下:会有内门弟子在夜间轮班来巡视,一为勘测西南山脉有无这样的妖魔,若有则除之;二也是为严密监测一众外门弟子。她言下之意,就是也要排除外门里有无人修习邪法。 此言一出,外门弟子里人人心下大为不快,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别说修为远不如内门弟子,就说大家都是相处已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个人有这本事能耐学什么“邪法”?就是想学也不知上哪儿学去啊!这不明摆着八哥啄柿子,拣软的挑么? 风凝霜心下连连摇头,她估计人掌门的原意是要保护保护外门的弟子,毕竟死的两个可都是外门的弟子啊!但程梦鸢非得加上一层自己的意思。一个人如果总是不分场合地摆架子派头,居高临下地说话,任谁听了都不会舒服。 这掌门魏琰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样倨傲又喜欢“表现”自己的弟子,他真的不规训规训么?噫!莫非.......莫非他俩早有“一腿儿”? 画面感登时来了。 人前跋扈的程梦鸢在师尊面前,呈现出一副娇滴滴的女儿家模样,扭捏又欲拒还迎地喊上一句:“师尊~”,年近半百的魏琰玉则露出无限慈爱柔和的表情,托起她的下巴,柔情万分地喊上一句:“鸢儿~” 两人含情脉脉,相互凝望,空气中噼里啪啦地响起目光交缠的电光声........ “哈哈哈哈.....” 可能是民间的武侠话本看得太多,里面师徒恋爱恨情仇三百章,情海滔滔无恨天的情节,被她一一勾了起来,套在魏琰玉和程梦鸢身上,脑洞越开越大...... “风凝霜!” “哎!”风凝霜还沉醉在师徒禁忌黄昏恋的画面中,笑得乐不可支,听见有人唤自己,随口应了声。 过了半秒钟......她一个激灵,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抬起头来,师徒恋的画幕顿时在面前崩了个粉碎,现在显在她面前的,是程梦鸢那张铁青无比想吃人的脸! 她左右望望,这才发现程梦鸢的发言早就结束了,人群正三三两两地散去,只她一个人还杵在原地痴笑,被程梦鸢这么一吼,她好似修炼中开小差被抓包一样,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上去赔笑道:“师姐,喊我呢?” 程梦鸢气得头不出话,只狠狠地盯着她。 风凝霜朝程梦鸢笑了笑,正要离开,程梦鸢突然身形一闪,站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你别高兴得太早,现在离你答应我的期限只剩七天。你若是诓我......我程梦鸢此生,最恨的就是别人欺骗我!” 她贴近风凝霜的耳朵,森然道:“你若是敢骗我——” “霜霜!”程梦鸢话还没有说完,身旁突然一空,那位叫阿瑶的姑娘将风凝霜一拉,急道,“孟管事在到处找你呢!” 阿瑶将风凝霜拉开几步后,仿佛才突然醒觉过来程梦鸢还在,赶紧对她施了个礼,就不由分说地将风凝霜拉走了。 “什么个事儿呢?找得我这样急,我正和师姐说话来着呢!”风凝霜边走边“埋怨”道。 “孟管事说,再见不到你的人,他就要将我拆骨剥皮啦!”阿瑶大声说。 两人边说边跑,将程梦鸢森然的目光丢在身后,跑出一段路以后,回头望望再不见人影了,两人才相顾大笑。 风凝霜“啧”了一声,拳头冲阿瑶的肩膀来了一下:“好阿瑶,那可是程梦鸢欸!” 阿瑶笑道:“我要是不为你解围,谁知她还会怎样为难你。” “你胆子何时这么大了?”她一把揽过阿瑶的肩头。 “说得我像个怂人似的.......”阿瑶嘟囔道。 两人嘻嘻哈哈的,迎着朝阳,边走边聊了很长一段路,才回到各自的住处。 ** 是夜,繁星璀璨,凉风习习。 风凝霜在自己屋舍里,正在给阿瑶制作生辰礼物,突然间,窗外传来一声惨叫,又听见碗碟碎裂的声音。 她赶紧放下手上的活计,推开窗户往外看去,只见星光下,一个人倒在了地上,正艰难地要爬起来,可不就是阿瑶? 风凝霜赶紧拉开房门,跑过去搀扶起她,“怎么过来了?走路也不小心些。” “看你最近常熬夜,熬了些糖水,给你送过来。”阿瑶这一跤摔得不轻,双手都擦破皮出了血,侧头望了望碎了一地的碗,叹了口气,又不解道,“但是刚走到你屋子外面,就被什么弹了一下,站都站不稳的。” 被什么东西弹? 风凝霜狐疑地回头望了望,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阿瑶走过去,运起灵力,指尖轻轻一触,这才看见空气有如涟漪水波,泛了开来。 她恍然大悟:“是结界。霜霜,有人为你在这屋外设了结界。” 是结界啊,风凝霜四周望望,到底是谁替她做的结界呢? 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风凝霜虽然没有灵力,但是一看这情况,就明白到,这是一种特殊的结界。 这种结界只能让自己一个人进出,要造出这样结界的,只能是对她的气息十分熟悉的人。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美人不胜酱料 “霜霜,不错嘛!”阿瑶对风凝霜的结界知识十分赞赏,一拍她肩膀,“看来你在外门术法学习得不错。但你怎么现在才发觉这有结界呢?” 难道要告诉她自己根本没有灵力,只空有一些理论知识么?风凝霜苦笑了一下,说:“不早了,来,我送你回去。” 二人翻过山坡的树林时,阿瑶一路絮絮叨叨地拉着她聊天,从日间见闻到最近的怪事。 风凝霜却是一句没听进去,一路上都在猜测这结界,到底是谁做的呢?会是那坨冰块么?他接触过自己好几次,熟悉自己的气息...... 隐隐希望是他,却又不希望是他。这样的矛盾心理,实在令人倍感无奈。不久以前,她还打趣说他矛盾,如今自己何尝不是? 她摇了摇头,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了。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她来蜀门,是想办法习得功法,为爹娘报仇的。那些旁枝末节的事,便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神思刚刚收回,陡见一道光从夜空呼啸而过,“倏”的一下,消失在西南面黑暗之中。 阿瑶揉了揉眼睛,犹疑地问:“刚才那过去的,是个什么东西?流星么?” 风凝霜笑拍了一下她,“呆瓜,哪有流星是绿色的?”刚说完,心中登时一动,想了想,飞快地说:“阿瑶,你先回去,这个时辰应该还是安全的。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哎,你跑慢点,小心摔着了——”阿瑶冲她的背影大喊,然而她跑得太快,身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 风凝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奔,黑暗中荆棘丛生,脚下石块横阻,她也全然不顾,飞一般往那光消失的地点奔去。 西南山脉。 风凝霜再也跑不动,扶着山脚一棵树,喘着大气,汗透衣裳,抬起头,有些遗憾地望向山巅。 黑暗里忽然响起一道悠扬的声音,“嗨,美人儿,这么巧呢?” 风凝霜闻声转身,只见前方树下站着一名绿衣少年,背靠树干,抱着双臂,摆出一个风骚的站姿,笑眯眯地看着她。 风凝霜暗喜,到底还是让我赶上了!于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肚子里一边组织语言。 那绿衣少年见她走来,又变换了一个姿势,不知使了个什么术法,手中多了一枝金玫瑰,被他往嘴里一叼,朝风凝霜眨了个眼:“看来不是巧合,美人儿,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风凝霜行了个礼:“容师兄。”顿了顿,微笑道:“我的确是专程来找你的。” “哦?”容凤珩做了个很是惊讶的嘴型,见她一身香汗,湿发贴额,果然是跑得很急的样子,便风骚一笑,“小师妹跑得这样辛苦,原来只是为见上我一面,在下深感荣幸、荣幸之至!” 说着,他将那花朝风凝霜一递,风情万种地一笑:“玫瑰赠美人,才不枉此番花前月下。” 风凝霜无言扶额,暗自吐槽他这骚孔雀样,却礼貌回道:“是这样的,我最近遇到一件难事,颇为烦心。刚刚无意见师兄路过,是以追来,想请教师兄。” 容凤珩煞有其事地摸了摸下巴,腔调拿捏了起来,“嗯,原来是有事找师兄我。我容凤珩素来对美人有求必应、有难必伸手、有问题必......” “容师兄。”风凝霜打断他,直入主题,“凝霜最近在研制一味药物,独缺了十几种草药。外门峦岛草药有限,容师兄长期居住在内门峦岛,那里应该能找得着这些草药,所以便请求师兄帮这个忙。”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容凤珩。容凤珩接过,籍着月光,眯起眼睛读:“七叶苁蓉、金刺仙灵毗、紫葚巴戟天......” 他沉思了一会,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笑道:“为何找我?” “因为凝霜除了你以外,再不认识别的内门人物,除了那坨.....”风凝霜咳了一声,“除了傅上仙。但傅上仙难见,所幸今儿我遇见师兄,那自是高兴,所以一路追过来了。” “多谢师妹的倚重。”容凤珩望着手中的纸张,托着下巴,沉吟道,“不过呢,这几味都是仙草仙药啊。唉,难,难难.......” “内门峦岛,我有幸去过一次,这些草药在内门峦岛里,应是不缺。只要师兄愿意帮忙,定能找得到。凝霜在这里谢过了。” 容凤珩侧了侧头,又变换了个姿势,一手抚着额头作思考状,半晌,瞅着风凝霜,暧昧一笑,道:“也不是不能。只是嘛,小师妹你看,我这又要巡视结界的,又要来这儿除妖的,也挺忙的。况且只是今日轮到我巡视,下一次却未必是我,而没有掌门的命令,我又不能随意来这外门岛屿,便是找到了草药,也不知怎样来交给你呀!” 风凝霜微微一笑:“师兄若有心,这些都难不倒师兄。”她曾亲见这容凤珩对那冰块似的傅天霁都敢打趣上两句,来个外门峦岛有什么难的? 容凤珩灿烂一笑,露出皓白的牙齿,“确实......只是啊,美人儿,这凡间做工尚有报酬,这些仙草仙药你要我去找,却用什么来奖励奖励师兄我呀?” “听说你是这一届外门考核中,唯一通过的。师兄我对你的天分很是欣赏,不如我们...来交流交流,共同促进一下功法?”说着,倚着树干又换了个姿势,桃花般的右眼,暧昧地朝她一眨。 风凝霜对他这骚包孔雀样,肚子里翻了一百个白眼,却不慌不忙地笑道:“师兄是说双修么?” “棒!”容凤珩竖起大拇指,“美人果然不凡,一猜就中。想那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一为美人,二为美酒,三为美人美酒月下双修。美人若能——” 风凝霜摆摆手打断他:“你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她胸有成竹地一笑,“我有一物,保管胜你这三样加起来!” ** 半刻钟后,风凝霜住所外。 容凤珩爆发出一声惊呼,垂涎三尺地望着风凝霜手中的小罐。风凝霜举到他面前,晃了晃,这家伙顿时被勾走了魂儿似的,眼珠贴着罐子左右打转,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赔笑着问:“这是真的......紫金云酱么?” 风凝霜将酱料往他手中一塞,笑道:“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被抓包? 容凤珩如获至宝,打开盖子,先闭眼嗅了嗅,再伸出尾指,小心翼翼地,蘸起一小点的酱料,才伸出舌尖轻轻一舐..... 两道精光顿时从他眼眸中迸发出来,不正经的表情一下全敛回去,他捧着这罐酱料,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身体里好像埋有狂喜的爆竹,一点即燃。 风凝霜赶紧趁热打铁:“那么这草药的事......” “包在我身上,包在我身上!” 风凝霜伸出一根手指,“一天。” 距离交续骨膏的时间只剩七天,她集齐草药后,还得晾晒、提萃,所以她必须快。 “好!”容凤珩还在闭眼陶醉,想也不想地回,过了片刻,睁开眼睛,急忙道,“等等!什么?一天?” “一天。” “那怎么可能?”容凤珩嗔道,“七天还差不多。” 风凝霜不慌不忙,转身进屋,又抱出一坛酒。 一股极醇厚的酒香钻入容凤珩的鼻腔,他贵为皇子,见识渊广,天下美酒无不识遍,却都不似风凝霜抱着的这坛如此香醇,还隐有一丝清贵的余味,这还是酒封未曾拍开,若是拍开...... 他“咕噜”咽了一下口水,眼睛第二次放光。 风凝霜察言观色,稳抓时机,“再加上这一坛百日醉怎么样?我亲自酿的。” 容凤珩的视线黏在这坛酒上,转都转不开,嘴里吧唧两下,干笑道:“四天...四天总可以了吧?” “两天!不能再多了。”风凝霜作势要将这坛酒抱回自己屋中,眼见就不给他了。 容凤珩抓耳挠腮,心痒难耐,最后一咬牙,豁出去了,“成交!” 风凝霜笑眯眯地将酒递过去,容凤珩猴急地一把夺过,陶醉地闻着,活脱脱一个骚孔雀,只是对象变成了酱料与美酒。 半晌,他突然睁开眼,将风凝霜仔细瞧上一瞧,疑惑道:“对了,这紫金云酱是宫中的秘方,小师妹,你是怎么能做出来的?” 当然是我阿娘家与皇宫有些渊源啊,风凝霜心想。但当年事已矣,不提也罢,便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啊,就是对酒和吃的特别有研究,这酱料有个宫中的远亲给我家带过,我一尝就喜欢,制了好几遍,就做出来一样的了。” 容凤珩得了夙愿已久的紫金云酱,又得了这么一坛绝佳美酒,心情好得不得了,上下打量风凝霜,赞道:“小师妹,看起来你真的是天赋异禀呀,竟做得出我宫中的酱料,又酿得出如此美酒。师兄我,十分欣赏你!” 说完,他绕着风凝霜的屋子跑了一圈,速度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屋子周围的结界在他灵力激荡之下,铮然轻响,泛出清水波纹般涟漪,来回荡漾着。 他回到风凝霜面前,朝她一笑:“看见了没?这么厉害的结界,可是师兄我结的。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 结界原来是他做,风凝霜心头一松,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但很快,一丝淡淡的惆怅又溢上心头,她赶紧将心思一敛,走过去推这骚包孔雀样的容凤珩,催道:“只有两天,师兄你还是抓紧点时间吧!” ** 两天后的夜晚,西南山脉脚下。 风凝霜到达说好的接头地点,容凤珩早已在树下候着,这次口中叼了朵金牡丹,桃花眼又是朝她一眨。 风凝霜有些哭笑不得,她对皇室本来没有什么好感,一个皇帝老儿,一大堆争风吃醋的妃嫔,瞅瞅都闹心。但眼前这个容凤珩,却完全没有一个皇子该有的派头,像随处乱开屏的孔雀,但她倒觉得他天性不坏,还有点骚包样接地气儿的可爱。 “草药都带来了吗?”两人经过上次以后,也算是半个熟人,风凝霜也不与他客套寒暄了。 “师兄出手,百事无忧!”容凤珩从怀中掏出一大包东西. 风凝霜接过,打开,一样样点数,确认种类和数量都准确以后,心下大吁一口气,对容凤珩道:“都齐了,谢过师兄。下次若有空,我再多给师兄做些酱料。不早了,我还有事,得赶回去。”说完,她郑重朝容凤珩一礼,转身便走。 才刚走出没两步,“嗡”的一声,她被什么东西轻轻一弹,后退了两步。 原来这容凤珩不知什么时候撒下了结界。她只能进,却出不去。 她无语地回身,只听容凤珩笑眯眯地说:“小师妹,师兄我这么辛苦帮你找到草药,这就急着走了么?难道不应该表示表示?” 风凝霜无语望苍天,那紫金云酱,可是自己九死一生才做成的,这还不算表示?再说,还有那百日醉...... 容凤珩从地上捧起一抔土,神秘地说:“看师兄给你变个戏法。” 他将这抔土捏在手中,望空中一抛,在这抔土正要随风散去时,他掌中有光一闪,那飞散的尘土顿时一收,凭空结出一朵金色的芍药,徐徐落向他掌中,被他掂了掂,朝风凝霜得意地一笑。 风凝霜啪啪鼓起了掌,很给面子地赞道:“原来师兄修的是土系的术法呀!” 土生金,所以这容凤珩随时随地都能弄出金子出来?嗯,这术法够富贵的。 容凤珩见风凝霜不过拍了两下掌,转身又要走,急得将她衣袖一拉,“我这可不是一般土系的术法。你师兄我兼具土与金两种属相,才能修炼出这般效果,怎么样?你要不要拜我为师?保管一辈子衣食无忧,用不完的金山银山!” 我要钱财来干嘛?在金陵城赢下的都够吃三辈子了,风凝霜心下好笑。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其实不是收徒,是借收徒为名,好让自己源源不绝地给他提供美酒和酱料。 这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吃货”才是他真正的属性吧! 容凤珩见风凝霜不为所动,更急了,正要再苦口婆心说上一番,突然间,四周的结界震动起来,“砰”的一小声,就像泡沫破裂,碎了个彻底。 面前出现一位银发如霜的人,满脸的霜寒,目光阴沉地盯着结界内的两个人,“不爽”两个大字,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心尖的美玉 “咚...咚... “咚咚咚......” 风凝霜的心不受控地急速撞击着胸膛,一下快似一下,那些之前刻意被按捺下的心思,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 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只半月,竟已像隔了许久。 她忘了上次酒醒后的窘迫,目光竟都不想躲开,就这样望着他,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想不到,只觉天地间惟余他一人,缓缓朝自己走来。 他这样朝自己走来,步伐翩若谪仙。每踏出一步,地上的青草就结出一层白霜,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她以为他会停留,谁知他只是与自己擦肩而过,长发擦过她的脸颊,直直走向了她的身后。 “师叔。”容凤珩松开风凝霜的袖子,对傅天霁躬身一礼,笑嘻嘻地问,“你回来啦?” 风凝霜还在定定站着,突然听得“哎哟”一声痛呼,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傅天霁竟是一把拧住容凤珩的耳朵,不由分说地,将容凤珩拖着就走。 容凤珩耳朵被拧,疼得嗷嗷直叫,经过风凝霜身边时,眼泛泪光楚楚可怜地给她使眼色,一边朝傅天霁求饶,“痛,痛痛!师叔,注意点形象,这可是有美人在,不要唐突了......哎哟!!” 风凝霜见傅天霁满脸的杀气,容凤珩左挣右扎就是甩不掉那铁箍般的手,弱小可怜无助得像只待宰的猪崽,她委实看不下去,开口求情道:“傅上仙,您轻点儿,容师兄的耳朵都快断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容凤珩的惨叫声更大了,在寂静的夜空盘旋迂回,直上九重天......以至于在很久很久以后,外门里还有传说,说西南山脉妖魔太凶残,那夜他们曾亲听有人在山里被妖魔一口一口吃掉的惨呼声。 且说容凤珩被傅天霁拖了几十步后,上了木剑,御剑“咻”的一声,消失在夜空中。 从出现到离开,傅天霁一言未发。 风凝霜“啧”了一下,摇了摇头,又“唉”了一下。她刚来蜀门的第一日,容凤珩也是这般残暴地被傅天霁拖上木剑的,人间悲剧啊! 真不知道后续会怎么样......风凝霜望着夜空,默默祈祷:这后续的画面,可别太血腥了。 ** 风凝霜自然是不会知道后续的画面。 在飞到某个峦岛上时,傅天霁御剑一个俯冲,落到地上,将木剑一收,容凤珩一屁股落在地上,哀嚎了老半天,才勉勉强强爬起来,死劲搓那红得透话。 容凤珩揉着耳朵,又问道:“对了师叔,你此番出去,找到人没有?” 傅天霁脸色凝重了几分,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没有,得了几次消息,但找到的,不过都是些赝品。” 容凤珩“唔”了一声,道:“这位师叔祖虽然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但也听过传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年师祖羽化登仙,他也没有出现过,你说他会不会也仙去了......” “不可能。”傅天霁负手,仰头望向夜空,“师尊在世时曾说过,你这位师叔祖无心于蜀门中事,喜爱逍遥山水间。这样的人,不会像师尊那样殚精竭虑,如此早逝。” 容凤珩挤眉弄眼地说:“听起来,倒和你有几分相像哟。” 傅天霁没答话,望着夜空,像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道:“对了,我离开这些天,叫你查的事情,你查得如何了?” 容凤珩竟是难得地沉默了一会,正了神色,轻声道:“找到了一部分证据。果如......师叔你所猜测的一样。” 傅天霁眼角一抽,冷哼一声:“果然与他有关!” “还查么?”容凤珩小声问道。 傅天霁冷声道:“继续查,但谨慎些,不可被人发觉。” “是。” 两人俱沉默了下来,各自都在思索一些事,半晌,傅天霁道:“不早了,东西还给我。你先回去罢。” “东西?什么东西?”容凤珩又恢复成嬉皮笑脸。 傅天霁面色一沉,寒气陡生,容凤珩马上双手举高高,赔笑道:“别别!我开玩笑的,这就还给师叔你。”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样事物,放到傅天霁的手上。 那是十几根又长又黑的秀发,用一根红绳系着,傅天霁接过以后,凝望了片刻,将它收入怀中。 容凤珩眨了眨眼,凑过去道:“师叔,我有一话问你:你为什么对风凝霜小师妹这样好?” 傅天霁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襟,“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容凤珩指指自己,委屈上了,“你看,我也是你带进蜀门的。可你对我比对她,待遇那完全是天差地别好么?” 傅天霁:“你皮够厚,耐糙。” “我靠,”容凤珩跳脚,“你意思是你重色轻友?” 傅天霁眸色一寒,给了他一记眼刀,容凤珩登时又缩了缩脖子,赔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在离开的这些天里面,让我暗中保护她,又让我去她屋外给她做结界。这别个人,怎么就没这待遇呀?” 傅天霁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再度遥望远方,一声不吭。 容凤珩歪了歪脑袋,突然笑了起来:“师叔,你喜欢小师妹,对不对?” 傅天霁目光一凝,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喜欢,心动,记挂,惆怅,盼望....... 这些细细密密的心事,像针一般深扎在他心上,他的思虑、他的考量,比她更多。心上那些迂回来去的秘密,只会让他对她更加魂牵梦萦。 可是,心里面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能冲动,和自己的感受比起来,她的感受,才是更重要的。 但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的?她就像他放在心头的一块美玉,晶莹剔透而又脆弱,他舍不得提起、做不到放下。那些深藏着的秘密,只能在夜半时,像毒酒一般,由他一人独自品尝。他的心就像沉在一片黑暗深渊之中,那些花好月圆的名词,他始终不敢轻易触碰。 只怕......一碰就碎。 握在身后的拳头,拽得更紧了,容凤珩瞅了他半晌,见他没回话,嬉笑着说:“师叔不说话的话,那就是......不喜欢?” 他手掌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仁不让啦!” 傅天霁出了神,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从容奔赴“鸿门宴” 又是一个黄昏,风凝霜靠在窗旁,望着远方的云霞,神思遐迩。 她在民间时看过不少爱情话本,甚是不以为然。真正的感情,哪里来这样多蹉叹呻吟、缠绵悱恻?无非都是粗茶淡饭、平淡度日罢了。 当年阿爹因为得罪权贵,被谪贬到乡间,他与阿娘的相濡以沫,在她看来已是爱情最好的范本。所以对那些爱情话本,她一笑置之,从不相信。 可最近她竟发现自己有些变了,变得有点像话本里的主人公,这趋势明显不太对,她每次回过神来,免不了要痛骂自己两句,重新将心思收敛。 她不解,为什么每一回见到傅天霁,她就变得不像自己? 彼时她并不知道,有些伤情、有些注定的爱恨,是她无论痛骂、收敛、压制,都是徒劳无功的,它们总有一天,会似野草一般,倔强地生长出来,烧都烧不尽。 ** 云霞渐渐散去,夜色就要拉开帷幕,风凝霜关上窗户,将桌上一个小瓷罐放入怀中,推门而出。 今夜就是她与程梦鸢约好交续骨膏的日子。 程梦鸢早已提前派人将地点告知她,待她慢吞吞地行到,已是两个时辰后了,夜色爬满整个峦岛,今夜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弯月,在厚重的云层里洒下稀淡的光芒。 来到西南山脉的一处偏僻地点,程梦鸢早已在那地等候,身后依旧跟着她的四个狗腿子,一脸臭的望着姗姗来迟的风凝霜。 “说好的七更时分,你自己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居然敢迟到?”不用程梦鸢发言,她身后的一位狗腿子很积极替她斥上了。 风凝霜眉头紧锁,一脸痛苦地说:“师姐往我肚子里塞的这条虫,这些天快折腾死我了......你看,我的脚都软了,哪里能走得快?” 程梦鸢抱着双臂,森然道:“你用不着在我面前演戏!你鬼点子多得很。”她说着,对身旁一位狗腿子抬了抬下巴,“你去,查一查她肚子里那噬灵虫还在不在?” 这女弟子依言上去,手放在风凝霜丹田位置上,过了一小会,转身对程梦鸢道:“没感知到什么灵力,应该是还在。” 程梦鸢没有说话,目光阴森地盯紧风凝霜,半晌才道:“东西呢?” 风凝霜苦着一张脸,“师姐先替我取出这虫子吧,我的灵力,都快没有了......” “东西!”程梦鸢吼了句。 风凝霜苦着脸,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罐,交到女弟子手上,那女弟子转手交给程梦鸢,程梦鸢打开,轻轻嗅了嗅....... 顿时,她的表情从鄙夷、吃惊、再到震惊.....轮番上演,跟川剧变脸似的。 “你居然真的做了出来?!”程梦鸢难以置信,心头巨震。 的确,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风凝霜腿上的续骨膏,很可能并非魏琰玉赠予的。但,这可是续骨膏啊,珍稀无比的续骨膏,此人竟真能做得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程梦鸢盯着她,惊怒万分。 “我告...告诉过师姐的,我娘亲世代行医。这是她...祖传的秘方。” 程梦鸢拧紧眉头,似乎在掂量她话语的真假。风凝霜偷眼觑她,心中暗笑,阿娘家确实与皇宫有些渊源,勉强说来,也确有那么些来头,否则她医术也不能有如此造诣。 “师姐,能替我取出肚子里这...这条虫了么?”风凝霜痛苦道。 程梦鸢冷冷地说:“你既然能做出续骨膏,还跟我装什么蒜?” 风凝霜闻言,笑了两声,干脆也不装了,敛起表情,挺直腰杆,直直地面对程梦鸢。 程梦鸢身后的四个狗腿子,又争相表现开了,“大胆!你是什么时候取出的噬灵虫?竟敢擅自——” 程梦鸢手一挥,止住身后那四个人的话头,盯着风凝霜道:“风凝霜,你当真是不怕死?” “当然怕啊。”风凝霜笑笑,“只是怕也没用,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做出了续骨膏,你也不会为我取出这虫子的。”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做出来?而且打出了虫子,还来见我?”程梦鸢破天荒第一次将语气放缓,拨弄着鲜红色的指甲,淡淡地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过的事,自然是要做到。” “你在跟我表现你的能耐?” “我只是在打消师姐你的疑虑罢了。” 程梦鸢沉默了。风凝霜所言“疑虑”指的是什么,她清楚不过。无非是暗示自己与魏琰玉并没有什么关系,对前尘往事提出一笔勾销,互不再犯。 “既然这个疑虑打消了,师姐可以放我走了么?”风凝霜平静地问。 程梦鸢心中千万杆秤在上下称着,放她走?不放她走?她的目光冷冽寒峻,在风凝霜身上盘旋、细细打量。 眼前的她,身形略瘦削,长发及腰,一支木簪子斜插在发髻上,已胜万千华贵珠宝;微笑起来嘴角有清浅的梨涡,眼尾微勾,清纯中更平添几分妩媚,如此绝色出尘,连夜风吹过,也像围着她流连打转。 这只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却散发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出世从容的气质。 嫉恨与危机感顿生,程梦鸢突然一声冷笑,“你这药膏只是闻起来与续骨膏相似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续骨膏?” 她使了个眼色,两个狗腿子马上前去,将风凝霜左右一押。 “我得试一试,才知道真假。”程梦鸢艳红的指甲理了理云鬓,不咸不淡地说,“开始吧。” 左边的狗腿子立马抬起风凝霜的手腕,用力往反方向一掰。 咯咯的骨节响声传来,风凝霜忍着剧痛,抬眸望向程梦鸢,“师姐伤我,只怕会后悔!” 程梦鸢看了她两秒,举起手道:“等等。” 狗腿子听话地松了手,程梦鸢望着她,冷冷地道:“我后悔?” 风凝霜活动了一下那差点被折断的手腕,探手入怀,取出一朵玫瑰花,金灿灿的花瓣,重瓣层叠。 程梦鸢眼睛一下瞪大,嚯的站起来,“容师弟的术法?你认识他?”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无力的痛感 风凝霜将花一收,微笑道:“师姐还是直接问凤珩师兄吧。” 她很聪明地不正面回答,只将容凤珩的姓隐去,里面的文章可就留给程梦鸢自己猜想吧。它可以是旖旎万分,也可以只是好友相称。 程梦鸢惊疑不定。 作为一名与她差不多时间入门的弟子,容凤珩皇子的身份她早就知晓,也素来清楚这名师弟风流倜傥的作派,隔三岔五地就听见有女弟子为他心碎的八卦消息。但此人虽是风流,却还没听过他给哪个女子留下过什么贵重礼物。风凝霜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是怎么认识他的? 风凝霜没给她思索的时间,象征性地行了一礼,施施然转身离去。她心知程梦鸢饶是再跋扈,也不敢轻易伤她了。 程梦鸢盯着她的背影,忽然轻笑一声,柔声唤道:“小师妹啊!” 风凝霜顿了顿脚步,平静地说:“师姐还有什么指教?你我之间约定已了,井水不犯河水,不必再花时间在我身上。” “嗯,你的确是守信之人。”程梦鸢手指绕着一簇秀发把玩着,“不仅是守信之人,还思索周全,‘有备而来’。” 风凝霜没理她,继续走。 程梦鸢望着她背影,柔声道:“不过,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风凝霜的心“咯噔”一下,顿生不祥的预感,停住脚步,霍然转身。 程梦鸢一拍掌,两名弟子转身入了身后黑漆漆的树林,不消片刻,拖出了一名气息微弱、脸色苍白的女子。 风凝霜的心一下揪紧,失声唤道:“阿瑶……阿瑶!” 阿瑶很吃力地,才将头抬高一点点,双唇毫无血色,嘴角一大片淤紫,青肿的眼睛,仿佛在努力辨清谁在唤她。 “你对她做什么了!”风凝霜厉声质问程梦鸢,“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讨厌我,可以针对我!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 程梦鸢拨弄着鲜艳的红甲,神色倨傲,“我说过,我最恨欺骗我的人。你早已将噬灵虫打出,竟还敢来戏弄我?你觉得你搬出容师弟,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风凝霜一拂袖,直直迎向她的目光:“我纵使做出这续骨膏,你依然会不愿意为我取出这噬灵虫的。只容你不守信诺,却不许我自保?程梦鸢,你莫要欺人太甚了!” 程梦鸢冷笑:“我欺你?你倒是找个证据出来,看我如何‘欺’你了?” 她拍了拍掌,狗腿子马上将奄奄一息的阿瑶拖上前,“这名外门杂役借故生病,偷懒多日,我代替孟管事惩罚惩罚她,这与你没关系,你看着就好。”说完,使了个眼色,两名弟子上前一把押住风凝霜,另外两人俯身,抓起阿瑶软瘫无力的手,将小指头狠厉地一折—— 顿时,奄奄一息的阿瑶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呼,伴随着那骨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地让人心碎。 风凝霜心下大急,就要扑过去,却被另外一名女弟子用灵力禁锢,挣脱不得,眼睁睁地见阿瑶的另外一只手也被提起,被如法炮制地,捏碎了另外一只小指头。 “阿瑶!!”风凝霜拼命挣扎,阿瑶的痛呼声却越来越低,很快便不动了。 程梦鸢走到阿瑶面前,抬起脚,在她背上踏了几下,轻蔑地说:“晕过去了?来,弄醒她!” “住手!”被灵力禁锢着,风凝霜的脚踝跟栓了铅球一样,重逾千钧,迈不开步,急得眼睛通红。 一名狗腿子得意洋洋道:“叫你看着,你就乖乖看着。”说完,继续提起阿瑶的手指,一折,一捏,又是一指碎裂。阿瑶被痛醒,喉咙发出嘶哑低弱的呻吟,断断续续的。 程梦鸢毫无怜悯,反笑得花枝乱颤,取出那小瓶续骨膏,在掌中掂了掂,“嗯,的确是五两。来,我们来试一试,且看你做出的,是不是真的续骨膏。” 风凝霜死死咬着下嘴唇,忍着泪水。在程梦鸢这种人面前,她绝不能示弱,示弱只会让对方更加来劲。 续骨膏独有的香气蕴开,给阿瑶上续骨膏的狗腿子惊讶道:“骨头真的愈合了些许,看来是真的。” 程梦鸢啪啪鼓起掌,“不错不错。用在手指上是见效的,不知用在其它部位,是不是也一样有效呢?”她抬了抬下巴,狗腿子立时会意,照着阿瑶的膝盖关节,就要重重踏下。 风凝霜心猛的一揪,血液直往头顶冲。 便在此时,一道绿色流萤突然划过,一时将所有人目光攫了去,程梦鸢急忙伸手,一把掐住,这流萤顿时熄灭,袅袅烟气在空气中形成一个“鸢”字。 程梦鸢目中一喜,笑逐颜开,“是师尊,师尊来唤我了!”立马起身,整了整衣裳,理了理云鬓,换上了一副岁月静好、温婉如玉的模样,腰间剑光一闪,人已踏至剑上。 正要驱剑离去,忽然又跳下来,走到阿瑶身边,将她当作抹布一样,在她背上来回践踏,直到鞋底的淤泥抹干净了,才娇笑着吩咐左右:“好生招呼招呼我这小师妹和这下等杂役,没到破晓,不必放她们离开!” ** 程梦鸢走了,风凝霜仍然没有半点能喘过气。 狗没有了主人,往往会更凶,尤其是恶狗。 她被术法定在原地,下半身动不了,只能趴在地上,用尽一切力气,去够阿瑶,凄声唤着:“阿瑶,阿瑶。” 此刻的阿瑶正被人一脚踏在脑袋上,头发凌乱不堪,一名女弟子还狞笑着,用剑柄捣在她的腰脊骨上,那是人最薄弱的地方,气息微弱的阿瑶顿时又发出一声凄然的惨叫。 这还不止,其余的三名狗腿子居然拿起泥巴,一口口往阿瑶嘴里塞。 那是刚下过雨的地土,泥水浑浊肮脏,阿瑶被呛得干呕不止,却被人死死握住嘴巴,抬起下颌,逼着她吃下去。 风凝霜捏紧拳头,重重往地上一锤,恨不得上去将这四人痛打一顿! 这种感觉她曾是多么熟悉,看着自己珍爱的人受尽万般痛苦,却一筹莫展。她恨,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阿瑶!”她用尽力气,朝夜空里尖声大吼了一声,也不知是为自己的无能,还是为救阿瑶的窘迫。 如果我能够有半分灵力……如果我能够有半分灵力!她这样痛苦地想着,抓着自己的衣襟,恨不得将里面的心掏出来,问一问它:你为何不能争一分气? 一名狗腿子突然向她走来,笑得极是狰狞,“你在考测的时候,不是得意得很么?现在怎么跟条虫一样,就只晓得在原地爬呀?”说完,用力踢了她一脚,哈哈大笑。 蓦然间,她的笑声顿止,嘴巴上竟结了厚厚一层霜,痛得她“唔唔”叫起来,手在嘴上乱抓。 “你——找死!”夜空中,一把森然冷肃的声音响起。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再临梦中岛 周围的青草与绿树骤然结上了一层霜,风凝霜抬起混合着尘土和汗水的脸,见傅天霁落到了她面前,银白色长发在风中狂舞,腾腾杀气弥漫身周。 那四个狗腿子,顿时跟被雷劈了似的,发僵了片刻,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二……二掌门……” 傅天霁目光落在方才踢了风凝霜一脚的女弟子身上。那女弟子嘴上还结着霜,说不出话,簌簌发抖,只晓得不断磕头。 为首的女弟子傻了片刻,慌不迭往傅天霁的方向跪爬了几步,指着地上的阿瑶与风凝霜,语无伦次地解释:“这…这个下等杂役借故偷懒,而这个…这个外门弟子,她、她……” “她”了半天,她实在想不出风凝霜有什么错处,便赔笑道:“她违反了门规,冲撞了咱们程——”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惊呼,身形被“弹”上好高好高的半空,又“咚”地一声重重落下,在原地砸出一个大坑。 傅天霁冷冷道:“她除了我的话,谁的话也用不着听!” 那女弟子躺在坑中,闷哼声不断,也不知骨头断了几根,傅天霁抬步往其余三名弟子走去。 这三人哪里还敢出声?个个抖成筛糠,磕头如捣蒜。 傅天霁手指随意捻了捻诀,这三人便如同刚才那女弟子一般,身形被高高“弹”起,重重落下,咚咚咚三下,像大沙袋拍到地上,砸出三个大小不等的深坑。还没等躺稳,又被一下弹回半空,再重重落下。 如此轮回重复,这几人惨呼声不绝于耳。 傅天霁只冷然吐出一个字:“狗。” 风凝霜腿上的术法已解除,也来不及向傅天霁说什么,先扑向阿瑶。 可怜的阿瑶已昏迷了过去,风凝霜将她往背上一背,急急对傅天霁道:“傅上仙,阿瑶伤得不轻,我先送她回去医治。” 傅天霁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肚腹上,那里正是她被踢了一脚的地方。 风凝霜心下一暖,脱口而出:“没事儿的,不疼。” 傅天霁看了她片刻,忽然轻轻一拂袖袍,风凝霜顿觉一股强劲的风将自己与阿瑶包裹,身子离地而去,被这股风送着,不知飘了多久,这风的力道才逐渐减弱。 她轻轻落到地上,见此处离外门杂役的住处已经不远了。 她边震撼于傅天霁强悍精准的术法,边背着阿瑶,风一般冲进屋舍里。 屋里,她剪开阿瑶的衣服,检查她的伤势。 阿瑶后背和腿上都是大块大块的淤血,应是受了几十下板刑,那板子应该十分粗糙,不不少木刺倒插入她的肉中,血迹斑斑的,再加上被捏断了几根指骨,此刻气息十分微弱。 风凝霜端来水,给她擦拭身子并清理伤口,可怜的阿瑶中途被痛醒好几次,又昏过去。风凝霜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将她身上的伤口都上好了药,再给她换上干净衣物,盖好被褥,看她沉沉睡去,一颗心方才放下。 幸好都是一些外伤,没有危及肺腑,不然她真不知该怎生自处。程梦鸢恨的是她,阿瑶只是不幸被殃及的池鱼。 也不知那四个狗腿子会被傅天霁怎样处罚,风凝霜坐在床沿,轻轻抚着阿瑶的秀发,一边想着。忽然窗户外有光闪了闪,一股霜寒之气顺着窗户漫了进来。 风凝霜拉开房门,不出所料,屋外站的,正是傅天霁。 两人对视片刻,风凝霜疲惫地笑了笑:“今夜真是多亏了傅上仙,不然一颗……” “不然”之后的话,她却不知该如何说。程梦鸢一再地针对她,只因为考测中二人结下的梁子,但那梁子的起因说起来却可笑得很,不值一提。 傅天霁沉默了一下,“外门考测一事,是我处理得不妥。” 风凝霜知他说的是换主考人一事,赶紧摆了摆手,道:“这与傅上仙没有关系。” 傅天霁凝视她片刻,开口道:“跟我来。”说完也不等她答应,便握住她手腕,将她轻轻一拉,带着她御剑而起。 耳边风声呼呼,不知不觉间,外门峦岛已被远远抛至身后。 ** 待再次落地时,风凝霜骤觉如身处暖春三月,有微风拂过,带来片片紫色花瓣,如梦如幻。 她转头四顾,可不就是上次那一座温泉瀑布的峦岛? 这座峦岛自上次来过以后,那般美如仙境的画面便时不时入到她梦中。梦醒后,她却不敢稍多回忆,怕这份希冀也是奢侈。 想不到今日,他主动带她来到这里。 “傅上仙,这是你的峦岛吗?”她明知故问,喜滋滋地四顾张望,不时接着风中飘来的花瓣。 没有听见回音。 她往前一看,傅天霁早已经往前走了好几十步,她赶紧小碎步跟上,在傅天霁的身后,看他负手而行。 他的身材修长,一身玄色长袍,英气尽显,淡淡白雾之中,步态翩然如谪仙,她歪着脑袋,暗自欣赏着。 傅天霁突然一个停下,她来不及收住脚步,咚一下,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做什么?”傅天霁转身,低头望向她,有些啼笑皆非。 “看…看风景!”她眼珠子转转,不敢直接望向他,欲盖弥彰、此地无银地指指前方那瀑布,“傅上仙,你快看,有瀑布哎!” “你之前不是来过么?”他语调中微带戏谑。 脸颊忽有些发烫,她赶紧别开脸,装模作样地往前走:“是来过是来过,这不是隔得有些久了,有些忘路了么?” 手臂突然一紧,她被他一拉,不由自主转过身,被他拦腰一抱,措不及防地,落入了他的怀抱。 咚…咚咚…… 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剧跳动。这是第几次,他这样毫无预兆地抱起她?不记得了。但一次比一次紧张,手脚一次更比一次僵硬。 暖风徐徐送来,弥散的白雾中现出一条路,傅天霁抱着她缓步而走,暖风擦过耳畔,她的鼓膜在疯狂跳动,脸颊发烫,手足无措,最后只能依紧他的胸膛,将脸深深埋进去。 过了好一会,于她而言却好像过了一世的时光,他忽然道:“到了。你还不下来么?” 欸?到了,到哪里? 风凝霜茫然四顾,只见袅袅白雾,看不清楚周遭,只听见耳边瀑布声潺潺。 她再抬头,见傅天霁正低头望着自己,那对英气的墨眉微微挑着,好像有点儿……似笑非笑? 她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姿势: 双手不知何时圈住了他的脖项,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抱之中,半点都没动弹。 啊啊啊啊啊啊……!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手忙脚乱,笨拙地像个大螃蟹,横着就要从他怀里跳出来,眼见着地的姿势就要不甚优雅,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揪,才稳住身形。 此时白雾稍稍散去,她才看清楚,他们是立在湖中心的一块大石头上。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幽梦不胜辞 奇怪,傅天霁带她来这湖中央做什么?风凝霜四处望,见这四周都是温泉水,蒸腾起团团牛奶般的雾气,难道……他要带她泡温泉? 只是…她要这样子下去么?需要脱衣服么?那傅天霁,也一同与她泡么?他也要……脱衣服? 啊啊啊啊啊啊……我又在想什么?! 她心中还在金戈铁马、天人交战,傅天霁已经盘腿坐了下来,淡淡地说:“坐下来。” 风凝霜顺从地坐下来,看见对面的傅天霁眼睛闭上了,疑惑道:“傅上仙,你泡温泉之前,还要打个坐?” 傅天霁睁开双眼:“谁说要泡温泉的?”他静静望着她,眼神里一丝揶揄。 风凝霜大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只听傅天霁道:“这里是千年温泉之地,灵力充沛,在这湖中央静坐,能够补充元气。你且伸出手来。”说着,他双掌平推,掌心朝向她。 原来只是坐,不是泡,早说清楚嘛,怪丢人的!风凝霜脸颊微烫,将手轻轻贴向他掌心。 一股暖流从他掌中漫出,顺着她的掌心,往四肢百骸流去,如同沐浴在三月的春光下,说不出的舒服。 两人的掌心密丝合缝,他的手指修长,足足长出她的手一个指节,风凝霜一会看看他的手掌,一会看看他阖上的眼帘,看着看着,忽听傅天霁道:“闭上眼睛。” 她顺从地将眼睛闭上。过了会,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问:“傅上仙,这是做什么呀?”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今夜他是怎么赶到的?程梦鸢那四个狗腿子怎么样了?又为什么突然带她来这打坐?” 傅天霁眼睛未睁,淡淡地说:“你不累么?” 所有的问题顿时哧溜一下,全被她咽下了肚子。 是啊,真的是太累了!好些天没睡个整觉,不是忙着制作续骨膏,就是给阿瑶准备生辰礼物,今夜还被程梦鸢和她的狗腿子折磨得够呛…… 傅天霁身上的寒气早已被他散尽,掌中热力恰到好处地吞吐,源源不绝地输灌入她体内,真是舒服无比,好像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 她的意识不受控地疲软了下来,像一株湖底的水草,随水飘摇。 她觉得自己似乎很久很久,都不曾这样放松过了。傅天霁的掌心和虎口有些老茧,应该是常年握剑而成,他这样贴着她的掌心,手掌大而温热,似乎一弯曲就能将她的纤细小手全部包裹。 之后她再也想不到别的,打了个呵欠,眼帘重重地阖上。好困,先眯一会儿吧,至于其它的问题……之后再问…再问…… 暖风轻送,白雾中,片片紫色花瓣起舞。 风凝霜的手突然一松,身子往前一倾,对面的傅天霁蓦地睁开眼睛,待要将她一扶,她已倒向他的胸膛,呼吸沉沉,已然睡去。 傅天霁轻轻地调了个姿势,将她的身子全部纳入怀中,臂膀将她圈着,低头凝望她。 她睡得很沉,有些微微的甜鼾声,眉黛舒展,宁静安雅。眼尾些微上挑的弧度,又有些妩媚娇俏。精致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水润的嘴唇,微微张着,隐隐露出一线皓齿,双颊一抹霞色,艳胜三月花,美若画中人。 傅天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睡着了,他可以放心肆意地这样凝望她。 目光顺着她的脸庞往下,落在她洁白的天鹅颈上,往下些许,梨花白的大氅上打了个精美的蝴蝶结,下面的锁骨若隐若现,微泛光泽,柔嫩胜雪。 傅天霁抱着她,拇指顺着她的鼻梁轻轻往下,落在那一双柔嫩水润的双唇上,爱怜地抚摸着,低低地自言自语:“霜儿,我的霜儿……” 风凝霜呢喃着,“唔”了一下,他的手指立即顿住,只见她不过是翻了个身,又舒服地睡着了。 傅天霁啼笑皆非。这小丫头,心也真大,竟睡得这样沉,得亏是他在身边,如果是其它人—— 他的眼中顿时翻涌起浓浓的杀气,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令他仇恨的事,目光投向远方,变得无比森冷。过了好一会,才重将目光收回,缓缓落向怀中的她,变得千般眷恋、万分怜爱。 “霜儿,霜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喃喃低语着,手指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脸庞,流连在她的唇上,身子却坐得稳如罄钟,生怕将她吵醒,任由她蜷着、抱着,也任由这紫玲花瓣,落了他满肩…… ** 阳光洒在眼帘上,暖洋洋的。 风凝霜伸了个懒腰,唔,好像很久没睡得这样沉了……睁开惺忪的睡眼,正想问问傅天霁现在是什么时辰——突然,她怔住了。 暖衾软塌,她正好端端躺在自己的床上,哪里有傅天霁的半个影子? 揉了揉眼睛,不对,她昨夜不是身处在傅天霁的那座温泉峦岛上么?她还记得傅天霁让她与他贴掌心来着,之后……之后自己好像睡着了。 难道,一切只是个梦么? 有些怅惘若失地,她拥着衾被,坐了起来,怔怔望着对面的墙,心底空落落的。 一片紫色的花瓣突然顺着她的秀发落了下来。 她出神地盯了两秒,唯恐看错,揉了揉眼睛,再看——顿时笑了,捧起这花瓣,放在掌心中,像看不够似的,心中好生欢欣。 不是梦。 这不是一个梦。 余光一瞥,忽见床榻旁有一张纸,上面好像写着什么,她赶紧拿过来,见是两行字: 吾将离蜀山一月, 汝好生照料自己,切记,莫再闯祸。 字是好看的颜体正楷,云逸飞扬,还留有淡淡墨香,风凝霜小声嘀咕:“我闯什么祸了......真是的,胡说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着,她嘴角却漾起浅浅的梨涡笑,将这页墨香余留的纸往心口一捂,偏头望向窗外。 九月中旬了,窗外的桂花开得正好,她心中溢满难以自抑的喜悦,思忆随着秋季的风,早已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彼时她还不知道,有一些人和事,待再见时,心境或已如隔山海。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凤珩有约 外门最近挺热闹的,不少人排上队来找风凝霜,只因风凝霜医术高超的事传开了,尤其是……她手中握有一种奇特的灵药! 那灵药据说能让折断的骨头在短短几天内恢复。 外门弟子嘛,练习御剑术时从剑上掉下来摔断骨头的有;祭剑不成,反被失控的剑绕得手肘骨折的有;想偷窥女弟子洗澡,从墙头摔下来折腿的也有。总之千奇百怪,都找风凝霜治来了。 风凝霜索性在屋外摆上一桌一凳,有模有样的,就差支楞起一个牌匾:包治百病。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风凝霜的屋外就排起一长串病号队伍,一眼还看不到尽头的那种,闹哄哄的。 那天她交给程梦鸢的续骨膏只有五两,实际上她做出了比这更多的量。程梦鸢一定始料未及,异常震怒吧? 她已经可以想象程梦鸢那张冷臭的脸,会因这个消息变得臭上加臭。但奇怪的是,这程梦鸢好些天没出现了,真是乐得清静! ** 今日黄昏,她提早收了摊儿,将求治的人们婉拒在外,回屋拾掇拾掇,转身就到杂役住处寻阿瑶去了。 阿瑶恢复得很快,这些天已经能下地干活。风凝霜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提着两大桶水,预备去擦洗大殿。风凝霜将她堵住,说有要紧事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走,那两桶水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这是做什么呀?”阿瑶埋怨着,她可没忘程梦鸢上次寻了借口,说她偷懒不干活,将她折磨了个半死,她心有余悸。 “少干半天,没事儿的,我已经替你给孟管事请过假了。”风凝霜拉着她飞奔,很快就来到那处山坡上。 转过山坡,来到一处僻静的下风处,阿瑶突然眼前一亮! 一株高大的桂花树静静立着,荫翳中错落地挂着好些红色纸灯笼,随风轻摇。树下拾掇得很干净,铺上了一大张洁白的布帛。布帛上面一坛酒,溢出香醇的酒香。酒坛旁,还置有许多碟精致糕点:马蹄糕、红枣糕、紫薯糕…… 愣了神的阿瑶被风凝霜往前推,笑着说:“别愣着呀,快过去坐。” 等到坐下来,阿瑶还是没回过神,一会儿看看糕点,一会儿抬头瞅纸灯笼,恍惚半天,问道:“这是…做什么呀?” “瞧你干活干的,今儿什么日子都忘了不是?”风凝霜笑着拍开酒封,满上了一杯酒,给阿瑶递过去,“今儿是你生辰呢!” 阿瑶嘴巴张开好一会,喃喃道:“你不说,我都给忘记了。” 她东看看西望望,时而又低头望着杯中的美酒,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脸上还挂着不安的表情。 风凝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拍拍她肩膀:“没事儿,我与孟管事说好了,我相信那姓程的不会再来为难你。咱放心庆祝就是。” 阿瑶抬头看向她,目中充满感激,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霜霜,谢谢你!” “客气啥?你看看我的布置,喜欢吗?” “喜欢喜欢,这里好漂亮!”阿瑶给了风凝霜一个大大的拥抱。 “说这些就生份了啊。”风凝霜夹起一块红枣糕,往她嘴里一塞,“今儿咱们就放开了吃、放开了喝,把那些不愉快都通通抛掉。” 两人在树下吃了会糕点,阿瑶又突然说:“霜霜,其实我担心的是你,我知道程师姐……不喜欢你。她是魏掌门的大弟子,你以后还是小心点,不要再得罪她了。” 风凝霜无言了片刻,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问题,有些人内心阴暗,怎么看你都不会顺眼,你也无法将她拉到光明处。 但她也不想与阿瑶解释那么多,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低头细品,阿瑶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吃,又忽然问道:“对了,霜霜,你最近修炼得怎么样了?” 风凝霜一顿,一片桂花正巧落到杯中,她用小指轻勾出来,过了一会,自嘲般微笑:“阿瑶,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没有灵力,你会相信么?” “什么?”阿瑶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我……没有灵力!”风凝霜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好一会,她没有听见回音,抬头看去,只见阿瑶嘴巴张成“o”字型,手中的酒倾斜倒出来了大半都毫无所觉,便笑着加了一句:“是真的。” “这……”阿瑶呆呆地望着她,“这岂不是说,你…你能过外门的考测,是……” “嗯,我可以过外门考测,可以说有运气的成分。”风凝霜苦笑了一下,“不过,这内门考测……就不可能了!” 阿瑶呆了老大半天,“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风凝霜摇了摇头,这种事她要怎么说?连她自己都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但好友在前,她不想再瞒了。 阿瑶沉默了一会,给了风凝霜一个无声的拥抱。 ** 秘密说出来,心里头也就敞亮了,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烦心事也渐渐在笑语中消融。 不知不觉,月亮已爬上枝头。 桂花树下,一坛酒喝了个空,碗碟也都空了,阿瑶摸着自己肚子,打了个饱嗝,趁着微醺,又给了风凝霜大大的一个拥抱。 风凝霜笑着咯吱她痒痒,她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直打滚。 风凝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状似要去方便方便,转到了树后,再出现的时候,手上捧着一个东西,对阿瑶神秘一笑,说:“阿瑶,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阿瑶抬头,只见风凝霜手一抖,一件柔软的衣裳迎风展开。布料显然是上好的苏绸,上面绣有朵朵金色的牡丹,花瓣层叠,绣工精致,不知用了多少时间绣成的,她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 风凝霜将衣裳往阿瑶身上一披,红肿的指尖,边给她搭上盘扣,边说:“绣得不好,别见笑啊。主要是这牡丹上面还得缀上金粉,花了不少时间……” 她话还没说完,手背上突然落下一滴水,她惊讶抬头,只见阿瑶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湿了满脸。 “从来…从来就没有人待我这样好。” 夜色中,阿瑶泣不成声,握住风凝霜的手,久久也舍不得放下。 ** 又过了两天,风凝霜还沉浸在与阿瑶庆祝生辰的喜悦中。在这蜀门,她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朋友,除了孟管事与阿瑶,就剩下……那坨冰块了! 想到傅天霁,她将那片紫玲花瓣从荷包中拿出来。这花瓣被她用特殊的方法烘干晾晒,永远也不会褪色,看了好一会,她重又放回荷包之中,望着窗外,不知觉地又数起了日子。 “扑楞楞”,窗台上忽然飞来了一只洁白的鸽子,翅膀扇了两扇,停在窗沿上,尖喙理了理翅膀,挺着肥白的胸脯,不时歪头看她。 风凝霜诧异地走过去,见鸽子腿上系着一根红绳,绳上一个纤巧的小竹筒,她满腹问号地解下,果然倒出一张纸条,展开,上面是一行小篆: 美人,多日不见,甚是挂念。晚间遣灵禽来接,共商灵修之事。请务必赴宴。 右下角极其风骚的两个大字:凤珩。 风凝霜哭笑不得,正要挥笔给他拒回去,心念一动,想了想,挥笔在下面写了个“可”字。 将鸽子放飞回去,她又静坐了两个时辰,夜色攀上枝头,外面忽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便推门而出。 月色下,停着一只巨雕,她走过去,一跃而上。这巨雕是经过驯服了的,知道所接之人的气息,待风凝霜坐稳,它双翅一振,腾空而起。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风凝霜心下来回计议:容凤珩突然找自己,多半是那紫金云酱已经吃完了,自己也正好有事找他。 一是因为想起他的术法,此人是掌门直属的弟子,造诣应该不浅,有关于灵力的事情,问问他准没错。 二是关于傅天霁,她心头有太多的疑问,直接问当事人或许没有结果,但想到他两次与容凤珩的见面,推测他们关系应该不错。那么索性就向容凤珩打听打听。 比如,为什么傅天霁会想阻拦自己过外门考测,却又对她存有一分希冀? 比如,为什么他对自己似乎很是关心? 是因为……是因为喜欢她么?但是,为什么又有一种道不清的若即若离? 还有好多、好多…… 这些疑问在脑海里面打转,连这巨雕什么时候降落到峦岛,她也不晓得,只在心头一遍遍重温这些问题——待会见到容凤珩的时候,可别遗漏了哪个问题才好。 巨雕将她放到目的地以后,就飞走了。她在原地等着,夜色沉沉,凉风不断,这又是一座陌生的峦岛。 她在一棵树下盘腿而坐,想啊想,等啊等,直坐到手脚都有些麻木,肚子饿得发出“咕~”的一声长响,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这起码得过了一个时辰了吧? 这容凤珩,还有没有点时间观念了? 正等得心烦意乱,远处突然“嗤”的一声,好像燃起了一堆火。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我烤鱼乃是一绝 风凝霜好奇,循声过去,哪里见有火?乃是一对红色的大屁股,正对着自己,一颠一颠儿的! 风凝霜哈哈大笑,这不是好久不见的烈焰鸟么?当即走过去,拍拍它脑袋:“嘿,老伙计,好久不见啦!你怎么在这儿呢?” 烈焰鸟正在地上聚精会神啄着什么,被风凝霜一拍,猛的跳转过身,颈上一圈羽毛竖起来,恶狠狠盯着眼前人。 待看清楚是风凝霜时,这鸟顿时转怒为喜,两只爪子一跳一跳的,用头蹭了蹭风凝霜,再频频甩头,示意风凝霜看地上。 风凝霜一看地上,大大小小的坑洼,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大火鸡,你是想要我带你去找火蛎虫,是不是?” 一听“火蛎虫”三个字,烈焰鸟喜得连连蹬腿,又冲她展开翅膀,示意她跳上来。 风凝霜想了想,火蛎虫只有在傅天霁那座温泉峦岛上才有,这容凤珩老大半天都不出现,估计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倒不如先带大火鸡去找吃的。 更何况,她对那座峦岛也有几分想念,总想再去看看。 “走吧!”她一跃而上,拍拍鸟儿的脑袋,“你也是的,自己想吃火蛎虫,还非得我给你去挖,以后我就叫你大懒虫。” 烈焰鸟一声长啸,展翅往傅天霁的岛屿飞去。 很快,一人一鸟到达那座峦岛上空,这鸟儿突然停下来,在原地扇翅膀,不往前了。 风凝霜纵了纵缰绳,催道:“怎么不走了呢?” 烈焰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往下一个俯冲,双爪一抓,只听铮然一声脆响,前方忽然泛起水波纹样的涟漪,风凝霜一个顿悟——有结界。 上两次来时,傅天霁都在岛上。这次他既然说离开一个月,临走前也许就张开结界了吧?也对,没听过哪个人离家时,不锁门的。 她有些遗憾地拍拍烈焰鸟的脑袋:“走吧,有结界,我们进不去的。” 谁知道这烈焰鸟就是不走,犟了起来,斗鸡似的往前一撞,“嗡”的一下,被那结界弹出去。它不死心,扇扇翅膀,再度发起第二次冲击。 如此两次三番,风凝霜被这结界力道反弹,撞得是头晕眼花气血翻涌,只得去摸这烈鸟的翎冠,劝它道:“别试了,那坨冰块亲自结的结界,哪是那么容易破开的?” 烈焰鸟头一歪,眼睛怒而瞅向她,昂然一声长啸,风凝霜登时明白过来:这鸟儿是在耍脾气,因为自己答应过带它找火蛎虫,食言了呗! 她苦笑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有灵力——” 话还没说完,这鸟突然胡乱展翅飞起来,飞得那叫一个撒泼打滚,甩得风凝霜昏头转向,惊出一身冷汗,只能用力纵紧缰绳,一边好言劝它。 烈焰鸟发火似的飞了好一会,突然猛力一甩,风凝霜再也抓不住,像沙包一样,从鸟背上摔落,“啪”的一下拍在地上,痛得“哎哟”声不断。 老半天,摔得七荤八素的风凝霜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摊开手掌一看,一手的鸟毛,那烈焰鸟将她摔到地上以后,早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幸好不是从太高的地方掉下来,否则就小命呜呼了!她边掸去身上的草屑,边扭头四顾。 这不是原先那座峦岛,这儿全然陌生,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清雅的气息。 她极目远眺,见东面约莫二里的距离,矗立着一座秀美绝伦的楼阁。 那楼阁高达十数层,里面烛火透亮,照出殿檐四角挂着的白玉铃铛,风吹过,远远地都能听见叮咚的清脆响声,就像清泉流过磐石。殿顶托出一轮圆月,洒下的清辉,使得楼阁浸于其中,薄雾流转,如梦如幻。 风凝霜眼睛都看直了。听说内门有几百弟子,这样精致的楼阁,应该就是内门弟子的住处吧? 正想过去一探究竟,肚子突然“咕~”的发出抗议声,她这才想起来,快大半夜了她还一口饭没吃,快饿扁了。 那楼阁里绝对有不少内门弟子,他们见到她这个生面孔肯定会惊讶,那时候,她要怎么说呢? 各位师兄师姐们,我是外门弟子风凝霜,我迷路了,请送我回去; 还是…… 各位师兄师姐们,我是外门弟子风凝霜,我迷路了,各位行行好,先给口吃的。 她觉得她更倾向后者,因为实在是……太饿了啊!! 但是,可恶的但是! 但是据说,内门弟子修炼有成,辟谷个十天八天都是常事,他们能及时拿出些什么好吃的吗? 烤鸡、鹅掌、油爆香菇、酱猪肘子……这些美食在她的头顶不断呼啸盘旋,她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痛苦哇那个痛苦! 人生两大痛苦,其一是没有灵力,其二……就是快饿死了! 这样饥肠辘辘地想着走着,脚步突然一顿——面前居然出现一个大池塘,波光粼粼,无数肥美的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这些鱼她见都没见过,但是她厨艺不错,一看这些鱼体质肥美,鳞片浑厚,就知道肉质肯定弹嫩可口,如果烤起来,十里外的人都能馋死。 远水救不得近火,她顾不得别的,立马挽起裙角,扑通跳进池塘里。水不深,她解开腰间长剑,连叉几下,不多时便叉起两条肥鱼。 美滋滋地将鳞片一刮,就地拾找了几根树枝,搭起一个简易的烤架……对了,没火! 但是,没有什么能难倒真·饿鬼——风凝霜。 她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几根烈焰鸟的羽毛,在掌中搓啊搓啊,“嗤”的一声,火光亮起来了。 嘿,这烈焰鸟毛,比打火石还好用! 喜孜孜地将鱼来回烤,烤个七成熟刚好,然后狼吞虎咽地下嘴,风卷残云啃了个干净,随手将鱼骨一丢,摸了摸肚子,爽! 照例刮了第二条鱼的鱼鳞,架在火上烤,此时已有个半饱,顿时心情大好! 皎洁的月光,清澈的池塘……她干脆将鞋子一脱,一边等着鱼烤好,一边将脚浸入池塘里,踢着水花,哼起了歌儿。 吃吃喝喝、赏月泡水,岂不快哉? 静谧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一声清咳,将逍遥快活似神仙的风凝霜神思拉了回来,她睁开眼睛一看—— 一位年轻男子正站在她左近,在月色下,满脸惊讶地打量她,一身清浅的蓝色长袍,衣角随风摆动,上面绣着几丛浅淡墨竹,腰间长剑,长发半披,气质翩然如仙。 但是…但是他的脚下,正踩着风凝霜刚吃完的、那条白秃秃的鱼骨。此情此景,与他的气质十分不符,就好比是冰清玉润的卫玠,一脚踩在了邋遢的泥洼地里! 风凝霜愣了片刻,一时觉得自己泡脚的动作十分不雅,一时又觉得不知如何解释这混乱的场景,手忙脚乱地一指旁边那烤鱼,仓促解释:“这位师兄你好,我、我是因为太饿了,所以……” “所以”了老大半天,心想到人家峦岛上连招呼都不打,就在原地烤吃的,不管怎么说都忒没礼貌了!索性赔笑道:“所以,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吃?我烤鱼乃是一绝。”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五湖四海皆兄弟 掌门魏琰玉最近有些心烦。 首先,他的大弟子程梦鸢被傅天霁严厉处罚,除了受刑,据说连独立的居所也都拆毁了,命她以后就住山洞里。不仅如此,翌日还将她手下的四个弟子一一废去全身功力,永久逐出了蜀门。 这种责罚可谓十分重大,他很想知是因什么缘故,哪知傅天霁居然翩翩然离开了蜀山,行踪不详,只字片语都未留! 最近大周国四大妖王横出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耳边,斩妖除魔是蜀门第一重任,他知道傅天霁已经斩去那狼妖,但剩下的那三位,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必定会冲着蜀门而来,他迫切需要与傅天霁商议,但傅天霁竟是不告而别。 想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也罢,这个师弟的脾性,他原也是了解的,我行我素惯了,哪怕对着他这个掌门,依旧如此。 傅天霁也就算了,今夜他让弟子容凤珩去藏书阁整理仙书典籍,这家伙居然也找了一大堆借口,一会说要去巡视外门,一会说拉稀拉得腿软、想休息。好脾气如他,都忍不住训斥了一番,这家伙才扭扭捏捏、万般不情愿地去藏书阁了。 想到这里,他又长叹了一口气——从师弟到徒弟,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他觉得自己需要再一次闭关,耳根清净、一身轻松! 今夜,他撤去了自己峦岛的结界,让月光直接照射进来,他方可沐浴在静谧的月光下,离开自己所住的阁楼,到池塘边散散心。 哪知还未走到池塘时,便闻到一阵烤鱼味,心下诧异,循着味道快步过去,居然见一位陌生少女哼着歌儿在踢水……旁边,竟架着一条烤了个半熟的鱼! 这池塘里的鱼,可都是他与昆仑山的銮熠上仙讨来的观赏鱼,状形奇特、鳞片如珠、尾尾不同,珍稀异常。 如今的两尾,一尾成为了地上的白骨;另外一尾,正在火上呲呲冒着烟。 此情此景,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这少女居然还扬起脸,问他:“我烤鱼乃是一绝,你要不要来尝尝?” 此景此情,真是成何体统! 他待要将脸一板,突然,一尾鱼递到了他脸庞前,香喷喷的烤鱼味顺着鼻翼溜进了他的五脏六腑……立时,他的胃不属于他自己了! 不行! 我不可以!! 他这样想着,却连手都不属于自己了,他神差鬼使地、慢慢地伸出手去,接过了这尾烤鱼,神差鬼使地……咬了一口! 肉质鲜美、弹嫩可口…… 辟谷多时的胃,马上发出第二波呼召,他又慢慢举起这尾鱼,不争气地咬了第二口。 銮熠上仙,我对不起你啊!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堕落,一边神差鬼使地坐了下来,哧溜哧溜就吃起了这尾烤鱼。 风凝霜心下大喜。眼前这名师兄,不仅没有责怪自己烤起了鱼,还很给面子陪她一起吃,可见是轻易近人、毫无架子,甚好! “这位师兄,我叫风凝霜,是这样的……”她解释了一番,略去容凤珩不说,只说自己今夜练习驾驭灵兽,谁知那灵兽不知为何发了脾气,将她丢到这里就飞走了。 魏琰玉吃完了一尾鱼,掏出袖中的绢帛,拭了拭嘴角,打量面前这少女片刻,微笑道:“原来你就是风凝霜。我听过你,你就是那制作出续骨膏,以及能够驾驭烈焰鸟的人,实乃良才。” 风凝霜大喜,此人不仅没架子,还懂得赞美别人,可见是明事理识大体的,当下便一拍他的肩膀,谦虚道:“嗐,瞧师兄你说的,也不是什么良才啦,一般啦一般啦!哈哈哈哈哈哈......” 魏琰玉愣了片刻,忍俊不禁:“你也别师兄师兄的叫了,我是……” “对对,叫师兄也忒见外了。”风凝霜豪气地一拍他肩膀,“五湖四海皆兄弟,我就叫你大兄弟了!” 魏琰玉:“……” “对了,大兄弟,这儿是你居住的地方么?”风凝霜扭过头,手搭凉棚,远眺那如梦如幻的楼阁。 魏琰玉:“……算是吧。” “你一个人住?”风凝霜远眺那楼阁,里面是什么样子,她有些好奇。 魏琰玉想了想,住这里的不只有他,烈焰鸟也住这里,勉强来说,也不算是一个人,便道:“也不算是。” “喔!”风凝霜转过脸来,眨着澄亮的眼睛望着他,“大兄弟,那你可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魏琰玉一头雾水。 “咳,此事说来话长,但想必你也知晓一二。”风凝霜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说,“你们内门弟子里面,不是有个程师姐程梦鸢么?” 魏琰玉乍听她提起程梦鸢,愣了愣:“对啊,怎么了?” “方才听你说峦岛不止你一人住。那你日常和她相处,可得让这她点,别得罪她了!”她听他说这峦岛不止他一人住,很自然地认为程梦鸢也住这里了。 魏琰玉:“嗯?” “她的性格可不太好相与,更何况……”风凝霜左右望望,悄声补充道,“更何况,她与咱们掌门魏琰玉的关系,可不一般!” 她左右两只拇指对着弯曲,给他丢了个“眼神”,意思是:你自己领会领会。 魏琰玉:…… 魏琰玉:“何出此言?” 风凝霜一脸认真地解释:“我看大兄弟你平易近人,又极有气度,想必是平日只顾着修炼了,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人心险恶。我在那外门考测时,就因为腿上有续骨膏的香气,我被她折腾得呀……”她将当时的状况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 原来当日傅师弟与我取续骨膏,是要与你医治的——魏琰玉这么想着,一时没有说话。 风凝霜看他没说话,以为自己这个重磅消息让他太过震撼,一时不见得相信,便继续补充:“你想想看,掌门魏琰玉的坐骑当时都被她弄来了,我当时摔了个半死,差点过不了考核呢!” 她又讲起当日温泉峦岛中的事,略去了傅天霁那一节,说起自己给烈焰鸟找火蛎虫,捧腹大笑道:“你是不知道呀,那只笨鸟儿,贪吃得很呢!” 那只“笨鸟”,是我的坐骑——魏琰玉无语望天。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且听霜吟 风凝霜自顾自说得正欢,不经意间瞥见他腰间的佩剑,眼睛登时一亮,艳羡无比地说:“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大兄弟你佩戴的,乃是一把绝世宝剑呀!” 魏琰玉微微惊讶:“我未抽剑离鞘,你居然看得出这是一把无锋的宝剑?” 风凝霜“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我从小便对剑有一种独特的感应,即使未曾亲眼见那剑,对它们的外形与气息,我亦能有所感应。” 她说起当日程梦鸢出的最后一道附加题,她便感应到那剑对程梦鸢有畏惧的气息,并不能默契以对。 魏琰玉沉默片刻,道:“你这天赋确实十分特别,可否再详细说一说?” 风凝霜一手托腮,边想边道:“每把剑,其实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气息。有些剑散发着腐朽味,这是一把无用的剑;有些剑散发着血腥味,这是屠戮无数人的剑;有些剑则散发着一股凌厉的仙味,这是修仙之人的剑。” “而你的剑,除了凌厉以外,还有一种王者之气。”风凝霜望着他腰间长剑,“这不是一般的剑,应该是……具备某种强烈属性的剑。” 魏琰玉此刻真的惊讶了。他一直沉敛气息,腰间的长剑亦未被他灵力唤醒,换句话说,就像一个闭目熟睡之人,她却能够从这熟睡的人身上感受到他的性格,甚至品性? 风凝霜没有留意魏琰玉的神色,说着说着,突然岔了神,想起那坨冰块。 那坨冰块身上其实亦有极淡的剑气,但是淡得已经如同空气,基本可以说是没有了,就像是……就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曾经佩戴过剑,但那剑早已不在,现在他身上所余的,不过是一把木剑,毫无生气,只是作为他御剑行走的工具而已。 风凝霜托着腮,抬头望明月,脚又不自禁地踢起了水……距离那坨冰块回来,还剩十来天了,他在哪里呢?现在在做什么呢? 魏琰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再度打量起眼前的她。 眼前的少女羽睫细密,眼尾微微上挑,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俏皮;鼻梁高挺,眉黛如烟,散发着一种俏皮又淡然出尘的气质,就像是……月色下极致盛开的荷花,光泽柔和,让人无端地,想一看再看。 魏琰玉端倪她的侧颜许久,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风凝霜回过神来,伸了个懒腰,礼貌回绝道,“改天吧大兄弟,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哦对了,可否麻烦师兄你送送我?” 魏琰玉长身而起,负手道:“为何要我送?” 因为我没有灵力,无法御剑呀,风凝霜望月蹉叹。 魏琰玉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微笑道:“你既是无法御剑,那不妨就多留一会儿。有个地方,我希望能带你去看一看。” 风凝霜想了想,也罢,人家一再邀请,总不好拒绝;更何况等会还要麻烦人家送自己回去呢! 她点了点头,魏琰玉便一拂袖,腰间长剑铮然一声长鸣,脱鞘而出,剑身似有火焰烈烈而焚,且果然是没有锋刃,乃是一把钝剑。 “这把剑叫做炎阳之剑。”魏琰玉袖袍轻拂,便有一阵风将风凝霜包裹,轻将她送到自己的剑上,“虽是一把无锋的剑,却秉性属火,凌厉非常。” 风凝霜捧场道:“正是,我一看大兄弟你的剑呀,就是上古宝剑!” “上古宝剑……倒是谈不上。”魏琰玉声音极淡,像融在风中,“自古宝剑易得,上古宝剑,却可遇而不可得。” ** 两人在夜空御剑飞着,风中飘来淡淡的竹叶清香,风凝霜吃得饱了,瞌睡虫逐渐上脑,头一点一点的,差点失脚从剑上摔下,幸亏魏琰玉暗中灵力护持,一路带她到了某个地点。 一降落,风凝霜登时被呼啸而来的冷风吹醒了三分,撑起眼皮四处张望,只见这里光秃秃的,没什么景致,唯独远处几株老松柏孤鹜地站着,松柏树下有一个玉石台,打磨得极是光滑,远远都能看见月色的反光。 再往前,就是不见五指的漆黑,原来他们处在悬崖峭壁上的一处空地。 “跟我来。”魏琰玉收了剑,往那玉石台走去。 风凝霜跟在魏琰玉身后,呵欠连连,走到松柏树下时,魏琰玉让开了身子,头微微偏了偏,示意她看那石台。 那石台上别无它物,只惟余几截断了的剑,安静地、孤零零地躺着,像岁月的弃婴。 风凝霜怔了片刻,走上前去,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忽然伸出手去摸这几截断剑,摸了好久、好久,也不曾说话。 魏琰玉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风凝霜还是没有说话,魏琰玉绕到她身侧,怔了一怔。 只见那断剑上,多出了一颗晶莹的水珠……再一看,只见风凝霜眼眸中,不知何时聚起了泪光,不过一会儿,又滚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魏琰玉静静地望着她。 过了很久,风凝霜才轻声道:“我感应不到什么,但是摸着这把剑,就觉得……很是悲伤。我…我只是觉得很悲伤。” 她抬手,拭了拭眼泪,“这把剑,叫做什么名字?” 魏琰玉移开目光,也落在这断剑之上,目光沉沉如水。 “这把剑,名为霜吟。” “霜……吟?”风凝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伸出手,食指绕着那锋刃抚了抚,一滴血顿从食指沁了出来,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虽然这剑断了已许久,但剑刃仍锋利无比,她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它的主人,带着它时,是怎样的意气风发、所向披靡。 风声呜咽而过,风凝霜只觉这风中都充满了一股悲戚之气,像是霜雪哀鸣。这种悲伤太过浓重,她甚至不想问这剑之前的主人是谁、又是为什么断的。 她潜意识仿佛在回避这个问题,身子一转,裹紧了大氅,有些脚步踉跄地往回走。 魏琰玉很快跟上,御剑带上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峦岛。 “很抱歉。”降落时,他对她说道,“因为你说过你对剑有独特的感应,所以我想带你去看一看那把剑。” 风凝霜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这剑是为什么而断的?”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在下魏琰玉 魏琰玉轻轻笑了笑,道:“这乃是本门的机密,我想除了二位掌门,并没有其它人知道。” 风凝霜差点想对他翻个白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深更半夜的,带我去看个鬼啊? 她生性乐观活泼,很快将那丝悲戚感抛诸脑后,伸了个懒腰,道:“真的不早了,可否劳烦师兄送我回去?” “好。”魏琰玉爽快应道。 风凝霜打着呵欠,顺口道:“对了,和大兄弟你唠嗑了一晚,很是高兴,还不知道大兄弟你的名字呢?” 魏琰玉微笑道:“在下不才,表姓‘魏’。” 风凝霜微微一愣:“魏?” 魏琰玉:“名讳——琰玉。” “……” “…………” 寂静。 沉寂。 死寂。 风凝霜感觉到自己嘴角抽了两下,干笑道:“什…什么?” 开玩笑的吧?是同名同姓吧?或者我已经睡着了,在梦中? 魏琰玉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继续笑着补充:“在下名讳魏琰玉,是为本门掌门。” 风凝霜尴尬到感觉自己脚趾能抠出一整座殿宇来,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自己今晚都说了些什么呀?不堪回想。 不对,魏琰玉不该是个半百老人么?眼前这个人,也忒年轻了吧?看上去和傅天霁差不多的年纪啊! 不过,我呸……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自己,掌门魏琰玉是个老人不是? 可恶,这该死的刻板印象!风凝霜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魏琰玉看着面前五官扭来变去的风凝霜,微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让我知晓你么?此刻我人已在你面前,怎么却这般反应了?” 风凝霜勉强让自己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呵呵”干笑了两声:“哪里哪里?在下渺小如萤火虫,怎么能说让皓皓如明月的掌门你知道我呢?” 魏琰玉笑笑,委婉地点破她:“续骨膏何等珍稀,你却制作了出来,且在外门中大肆地使用续骨膏治病。这等消息,岂不是能传入我耳中么?” 风凝霜这下没作声了,低头望着脚尖,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来,承认了下来:“是……我承认,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动机。” “你很聪明。”魏琰玉望着她,温声道,“这么做,是要我收你为徒么?” 风凝霜:“……收徒倒是不敢想,只是希望掌门能够让我入内门,已是莫大的恩泽了。” “怎么不敢想呢?”魏琰玉微微一笑,“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前,表现得十分自如,此刻也大可不必拘束。入内门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但是我想听听看,你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参加内门考测,反而迂回曲折地来这么一遭?” 一句话概括:你为何找我走这后门? 风凝霜只觉老脸都丢尽了,知道他表达得婉转,是为给自己留点情面,真不愧是谦谦君子的作派。 在这个谦谦君子面前,她倒显得有点藏着掖着了,当下只能叹一口气,坦诚道:“不瞒掌门,因为我没有灵力,能过外门的考测已属侥幸。所以、所以我只能够用这个法子,让掌门知道我的存在,并且能够给我…给我开这条路。我虽没有灵力,但若入了内门,将来或许能借得一两样宝物,好给我爹娘报仇。” 她说完这番话,眼睛都不敢看魏琰玉,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踢着地上的青草。 魏琰玉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嗯,你很坦诚,只是你仍需参加考测,我不可与你开这条路。” 风凝霜心下一凉,说不出的失落。但人家贵为掌门,秉公做事,一点错儿都没有。她只能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嗯,我知道了……” 话未说完,魏琰玉忽打断她:“你亦不必失落,我既说你需参加考测,自然是对你有信心的。” 风凝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魏琰玉:“只因你其实是有灵力的,只是你体内灵力脉络十分紊乱,隐而不现罢了。”他说着,朝她迈进一步,右手轻举,覆盖在她的天灵上。 风凝霜眨了眨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但当魏琰玉的手一触碰上她的天灵盖,她忽觉一股温热的气息灌注而下,与此同时,一股力量从丹田奔涌而出,与那气息交融汇通。 霎那间,这两股气息在体内运行了几周,她筋络尽数疏朗,再睁开眼时,整个人仿佛重生一般,目力、听力都敏锐了千万倍。 她惊讶地摊开手掌,过往看过的所有关于灵力的知识浮上心来,试着一运灵力,“嗤”的一声,一团微弱的火苗,在掌中出现,照亮了她惊喜万分的眼眸。 “我、我……”她望着这火焰,欣喜若狂,一时说不出话。 “你不仅有灵力,而且你灵力的属性,与我乃同出一辄。”魏琰玉负起手,遥望远方,轻缓道,“你想那烈焰鸟乃是上古灵兽,怎会被区区几条虫子打动?若不是与你有相同属性,岂会与你真正亲近,轻易被你驾驭?” “对、对!”心中的疑窦被解开了,风凝霜惊喜连连,灵力变幻,掌中的火焰也跟着明灭。 魏琰玉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道:“现在是否敢想做徒弟的事情了?” 风凝霜抬头望向魏琰玉,眼前这个人不止开启了她的灵力,更是对她过内门考测有如此信心,这样好的掌门,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哇!她心中感动万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如果凝霜能过内门考测,定要拜掌门为徒!” “这就对了。”魏琰玉和蔼地笑了笑,“以后见着我,亦不必拘束。好了,也不早了,我这就遣烈焰鸟送你回去——你且记住,回去以后抓紧时间,好生修炼。” 风凝霜感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望着魏琰玉,使劲地点了点头。 魏琰玉袖袍轻轻拂了拂,散出一股至纯的炎阳气息,陡听夜空中一声长鸣,烈焰鸟一团火光似的,俯冲下来,停在魏琰玉身旁,冲风凝霜歪脖子、翻白眼,敢情还记着她没给自己虫子吃呢! 魏琰玉忍俊不禁,拍拍它脑袋,它才安静下来。 待风凝霜跃上鸟背时,魏琰玉忽道:“哦对了,蜀门有门规,二位掌门的峦岛未经允许,是不能轻易进入的。为免麻烦,你不必对任何人说见过我。” 风凝霜抱拳一礼,谢过魏琰玉以后,想了想,又问了些关于灵力的知识,方才千恩万谢地离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为什么竟是你?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时间都过得倍儿快。 风凝霜将自己关在房中,日夜不分地勤练,大有“山僧不解数甲子”的态势。 她本来理论知识就扎实,被魏琰玉开启了灵窍以后,功力更是一日千里,诸如御剑、祭剑,已经能够自由运用了。 这一日早间,她正在房中打坐,突然听“咕咕”声响,睁眼一看,一只肥白的鸽子又停在了窗棱上。 解开鸽子腿上的竹筒,打开里面纸条一看,又是容凤珩的邀约,她提笔写了个字“忙”,给放飞了鸽子。 这已经是十天里的第三回了,每次她都一个“忙”字给拒了。 当时答应容凤珩的邀约,很大的部分是为了要弄清楚那坨冰块的意思。但为父母报仇的事她一刻不敢稍忘,现在既然有了灵力,当然是要抓紧时间练习,争取入内门拜魏琰玉为师,至于傅天霁什么的,早被她抛到爪哇国去了。 正在继续打坐,忽听窗台上“咕咕”作响,睁眼再看,只见那只鸽子又飞回来了,她打开竹筒倒出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酱,然后跟了个t.t(哭泣)的表情。 风凝霜哭笑不得,合着来了几天的信,今天终于直切主题了。正待给他拒回去,忽转念一想:那日是因容凤珩来信、自己赴会,才能遇见烈焰鸟,这之后才有遇见魏琰玉以及后续开启灵力的事,四舍五入起来,这容凤珩也算是对自己有恩。 这紫金云酱嘛,制作步骤虽繁复,尤其是那黄金九层塔更是西南山脉才有,若是以前,自是不能轻易去;如今自己有了灵力,去走一趟、采摘采摘理应不成问题。遂提笔回了个“可”字。 放飞鸽子以后,她一时不能专注在打坐上,重新运起灵力,掌中腾的一下升起火苗,她凝神屏息瞧着这火苗,但它只是扑腾了两下,便熄灭了。 风凝霜叹了口气,别的都好说,唯独是这火焰,她根本不能自如驾驭,一会能燃久一些,一会转瞬即逝,就像风中的蜡烛,不定哪一刻就被吹熄了。 还是不能自如驾驭这火啊。风凝霜十分心烦,索性收了灵力,在房中踱来踱去。 那一晚,魏琰玉与她粗略说了火焰的等阶,譬如有那最初级的拾薪之火,顾名思义,就是捡拾柴薪便能点燃的凡间火焰,再往上有焚烈之火、三昧真火、黑焰灼火、玉镜烈火、化龙真焰……总共六阶,拾阶而上。 当时她想起程梦鸢也是火焰的属性,便好奇问起了魏琰玉,魏琰玉答曰:是第三阶,三昧真火。 她沉默了片刻,想那程梦鸢身为大弟子,修炼已有多年,才不过是第三阶,自己这得修炼多少年才能问鼎最高峰呢? 她想着想着,又问魏琰玉修炼到哪一阶了,这回魏琰玉倒是笑而不答了,她顿觉窘迫。也是,掌门的功法乃是一绝密,怎么可能随意透露呢? 魏琰玉当时负手望月良久,方道:“世间功法无穷尽,想那化龙真焰之上,还有一种只存在传说中的火,却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的样子。 风凝霜震惊了,还有?这得练级到猴年马月去了? 想到这里,她托起了腮——自己这拾薪之火,还时灵时不灵的,与其靠着苦练才能达到彼岸,不如也顺便研究研究其它仙籍,比如阵法和法宝什么的,毕竟为爹娘报仇,她不想等得太久。 拿起桌面的一本典籍,依旧翻阅着,一边记一边写,不知不觉,已经月上柳梢头。 风凝霜揉了揉眼眶,实在有些累了,便打开荷包,想取出娘亲留下的梳子看看。疲惫的时候,她一贯是用这样的方法激励自己。 取梳子的时候,也许太过随意,一片紫色的花瓣被带了出来,飘飘荡荡,落到了地上。 她怔了片刻,才俯下身子去拾那花瓣,那银白色长发的身影,不知不觉出现在了心间。 她望着这花瓣出神,今天是他离开第几日来着?有好些日子了吧? 脑海间突然划过一道灵光——不对!有哪儿不对! 魏琰玉能一眼看出自己有灵力,还能给自己开启灵窍,那坨冰块为什么当初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灵力? 如果说那坨冰块的修为不如魏琰玉,所以看不出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还记得当日在灵剑山庄,从那些弟子的口中得知,傅天霁乃属蜀门第一高手,更何况,那四大妖王之一的狼妖,不是他亲自斩去的吗?那狼妖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说他修为不如魏琰玉,打死她也不信。 但是,如果他能看出自己有灵力,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不开启自己灵窍?让自己在外门考测中,苦苦挣扎,甚至宁可换主考人,来阻挠自己过外门考测?这都不符合逻辑啊!自己哪儿得罪他了?没有哇! 风凝霜不淡定了,气得重重一拍桌子,可恶的傅天霁! 还有那什么试灵石,八成是拿来诓她的!想到这里,更是气得她重重一踢桌子——不小心力道大了些,又捂着自己的脚趾,痛得原地跳了几跳。 她气鼓鼓地回去打坐,越坐越气,索性放弃,推门而出,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捏着拳头,在肚子里大骂:傅天霁,你给我等着! 既然修炼不下去,干脆就去那西南山脉走走,摘点黄金九层塔做紫金云酱吧!到时顺便也问问容凤珩,他知不知道这茬儿?如果他也知道,却联合着这坨冰块一起骗她的话,那这酱……就让他可望而不可得!让他口水与眼泪一起流去吧! 哼!! 风凝霜御剑在风中飞着,袖袍鼓得和她的肚子里的气一样,她自恃脾气还挺好的,为什么每次这坨冰块都能成功气着她? 山脉的轮廓近在眼前,正准备找个地方降落,突然听见一阵凄惨的呼声:“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嘶哑颤抖,像受到什么惊吓,都喊破音了。 风凝霜一愣,这声音听起来挺熟的,一时却想不起是谁,赶紧循声降落,只见前面连滚带爬跑来一个人,身形瘦弱,脸色像陈皮一样暗沉,她顿时想起,这不是她还在做杂役时,那个处处针对她、外号陈皮猴子的陈辟么? “怎么了?”她走上前,此人烦人归烦人,但与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看他现在这满身草屑、极度惊恐的样子,这里是西南山脉附近,不会是遇到什么妖魔了吧? “又、又来了。”陈辟指着后方,眼白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 风凝霜拍了他两下,“啧”了一声,这就晕了?胆子也太小了吧。当下便抽出剑,往反方向走去——管它什么妖魔,只要是在蜀门地界内,都是些好收拾的,她现在有了灵力,正好让她小试牛刀。 拨开草丛走了百余步,突然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见一具尸体“躺”在地上,眼眶和两颊深深的凹陷,血肉都没了,只剩下一层皮似的裹着,有蛆虫从他鼻孔里爬进爬出,不知死了多久,既恶心又瘆人。 风凝霜静静地看着,虽然这尸体已面目全非,但从衣着上,她认得是一名外门的师兄,为人很是热心肠,在她偷懒的那些日子里,总是给她打掩护,使她不至于被大师兄责怪。 她蹲着看了他很久,举起他干枯的手,又看了很久,才轻轻地放下。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外门,又传到了内门,不多时,就有许多内门弟子前来查看,人人在震惊中议论纷纷,都说这事儿多日不再有了,怎么今日又来了? 风凝霜没有再去现场,因为她去照料阿瑶去了,阿瑶因为今日围观了那尸体一小会,回来又是大吐特吐,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何必去呢?”风凝霜轻轻理着她鬓边碎发,“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凑热闹吧。”阿瑶苦笑,又摇着她的手,“带我出去喘口气吧,我快闷坏了。” “好。”风凝霜轻轻地说,将她从床上搀扶下来。 ** 外间已是傍晚,却没有夕阳,一层叠一层的黑云,看样子要下雨了。 风有点大,隐隐带来些桂花的香味,两人很默契地往山坡处的某个方向走去。 树下的景致还是没有怎么变化,与阿瑶庆祝生辰时的红灯笼还挂在桂花树上,跟着狂风一起摇摆,像随时就要被刮走了,阿瑶走到树下,伸出瘦弱的双手,像是要接住这些随时掉落的纸糊的灯笼。 “霜霜,你看,这些灯笼好像都要掉了。”阿瑶叹息般缩回了手,笼入了袖子中。 风凝霜站在她身后,袖袍在狂风中翻滚,阿瑶没有听见回话,纳闷地转过头去,颈上竟感觉有些凉,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一把剑,正静静地横在她的颈动脉处。 秋风中,风凝霜的声音萧瑟无比:“为什么这么做?”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诡魅之术 “为什么这么做?”风凝霜定定地望着她,“为什么竟是你?” 鲜红的指甲长出来好几截,又尖又硬,白瑶将它们藏在袖子中,一脸无辜地说:“霜霜,你这是做什么?” “不要再装了。”风凝霜握剑的手很稳定,剑尖却微微摇晃着,映出一丝惨淡的光,“那具尸体的指甲缝中有金粉,那种金粉,就是你衣服上的。” 白瑶穿的正是那日风凝霜送她的衣裳,洁白的苏绸,上面绣着几朵精美的牡丹,洒着金粉。此刻在风凝霜看来,却太过刺目,将她的眼睛都刺痛了。 白瑶沉默了片刻,手缓缓从袖子中伸出来。风凝霜一声厉喝,剑刃顿时光芒大涨。 白瑶呆了呆,指甲倏忽收回原状,又缩回了袖子中,像是很惊喜、又像是要急哭的样子:“霜霜,你有灵力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你误会我了,金粉到处都是,怎么就说是我呢?” 风凝霜冷冷地说:“那金粉是我取真正的黄金细细碾磨而成的,不是一般的粉末!” 白瑶又沉默了下来,很久很久,她忽然“呵呵”笑了出来:“霜霜,真不愧是你,你对我的生辰,真是费心思了呢!” 她的手从袖子从伸出来,十指的指甲见风就长,殷红尖长,她“啪啪”鼓了鼓掌:“所以,你要拿我怎么办呢?” 风凝霜冷声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装晕装吐,又要我陪你出来走一走。你下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我吧?” “啧啧啧,”白瑶桀桀笑了起来,又拍了拍掌,“真是我的霜霜,好机灵呢!” 风凝霜盯着她,一字一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白瑶好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那一天,你告诉我,你没有灵力……” “你可知道,我为了通过考测,费了多少心思?你可知道,我离开家乡,千里迢迢来到蜀门,就是为了能够修炼术法?你可知道,我爹娘对我寄予多少期望?” “可我失败了。而你,你这个唯一通过考测的人,却告诉我你根本没有灵力?呵呵…真是可笑!我费尽千辛万苦想得到的东西,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你居然还告诉我,你没有灵力?!你这种人,最是可恨!!” 白瑶望着风凝霜,垂下的双手,指甲还在不停地长,瞳孔逐渐蔓上一层猩红,眼白浑浊。 这种情况,风凝霜似曾相识。当日灵剑山庄,谢缙的那双眼睛,也是差不多如此。 难怪在当日的第三道考核,死都不怕的白瑶,面对那十几头灵兽,却怕得发抖,迟迟不敢上前,原来她早就被魔力浸染上了。 灵兽的灵力都十分强大,与魔性正好相克,所以她不敢上前——推算时间,她被魔力浸染应该是在那黑蚁岛上的时候。那时她受了这样重的伤,却还能钓回飞鱼,已令人诧异。 风凝霜望着状若疯癫的她,平静地道:“你清醒一些,你现在并不是你自己。” “我比任何时候确定,这才是我自己!”白瑶一声尖啸,头发也急遽生长,狂风之中,她形如鬼魅,身形一闪,躲开风凝霜的剑,十指弯曲如钩,急速往风凝霜面门抓去。 风凝霜矮身一躲,御剑而起,在半空运起祭剑诀,一剑往白瑶头上劈下来! 白瑶头发一甩,卷住这把剑,轻轻松松就把它甩到一边,狂声大笑:“你这点灵力,以为能把我怎么样?” 风凝霜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脚尖踏在一根伸出的树枝上,稳住身形,低头看下方,白瑶的头发长得可怕,像虬杂的树根,披散在地上,她抬起头,举起尖长殷红的十指,狂笑着:“这就是力量,这就是力量!多美妙啊!” “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风凝霜静静地俯视她,“这不是修炼的正道,你已经误入歧途了。” 白瑶冷哼一声:“正道?什么叫做正道,什么叫歧途?风凝霜,你以为自己就是正道?你暗地做紫金云酱,想贿赂容凤珩,背地里又和傅天霁眉来眼去,你以为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目露凶光,头一甩,长发直朝树上的风凝霜卷去,如瀑的长发发尾,竟尖如银针,去势又快,眼见就要缠上她。 风凝霜眼中一凝,屏息静气,双指一并,地上的剑被她灵力一唤,疾冲她而去,在白瑶的长发袭卷来之际,将她一载,离开了这根树枝,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 “啪”的一声,风凝霜原本站立的那根粗壮的树枝,被长发一绞,利落地断掉了。 白瑶一击未中,转头望向风凝霜,见她御剑站在半空,冷笑一声,无数长发就地竖起,将她人送上半空,与风凝霜平行而立,冷冷地望着风凝霜:“你以为会御剑就能躲得开?” 风凝霜望着她,内心泛起哀怜,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手软,双指并拢而出,轻吐出一个字:“起!” 接下来的场景难以用言语形容,只见八条火龙般的烈火从四周呼啸而起,半空之中,以白瑶为中心的头顶,凭空也出现了一团火,与地面的八条火龙首尾相接,瞬息之间,焚天烈火照燃黑云重重的夜空。 白瑶措手不及,陷在滚滚烈火中,黑发被点燃,她整个人也从半空重重跌到地上。 风凝霜御剑落到地面,望着烈焰中的白瑶,“我的确灵力还不足,但是,用这八羲火龙阵来困你,足矣。” 白瑶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咬牙想运魔力,顿时,身上出现了八条烈火凝成的火绳,紧紧将她裹缠,她半分力气也使不出,瞪着猩红的眼,看风凝霜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心中恨极怒极,“原来你竟早就在这里布好了阵法?风凝霜,你这个心机深重的臭女——” 身子一暖,原来风凝霜走到她面前,竟是蹲下来,抱住了她。 她愣住了,微微仰起头,低喃着:“你不杀我?” 风凝霜柔声道:“阿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你是被魅魔利用了,中了她的诡魅术,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找人来救你。” 她说着,放开阿瑶,急急御剑而起,呼啸往中央那些峦岛飞去。 白瑶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天边的黑云一层叠一层,重重压下来,她不自禁地想起那一天,黑蚁岛的那一天…… 血液都快要流干的她,躺在地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力量,要活下去,要过考测。 这么想着,突然有人在身边轻笑,她看不见人,却能听见一个动听的女人声:我能给你力量,只要你愿意让我进驻你的心灵里。 那女人的声音有着她无法拒绝的真挚,她高兴地答应了。这之后,她果然感觉体内的力量逐渐增强,虽然与她的灵力相悖,但是这股力量更强大,强大到她控制不住自己。 慢慢的,她变得嗜血,将人的精血吸干,她的力量便更是强大,她不可控地爱上了这种感觉。 “我从未比现在更确信,这才是我想要的。”她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殷红的指甲映出血一样的光泽,她突然发疯一般大叫,“我不要你解开我的什么诡魅术,风凝霜——你给我回来——回来!!” 风凝霜自然是听不见的,她御剑往中央那座峦岛冲去,那里正是魏琰玉居住的峦岛——只听“铮”的一声,她被弹开好几丈远,差点没从剑上掉下去。 一名弟子循声御剑赶来,只见是生面孔的风凝霜,不禁愣了愣,“掌门闭关中,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你是何人?” 风凝霜怔了片刻,魏琰玉又闭关了?那现在还有谁能解开诡魅术? 她记得当初在灵剑山庄,傅天霁瞬间就解开了谢缙所中的诡魅术。 但是…傅天霁现在也不在啊。 风凝霜急得嗓子冒烟,“那…容师兄呢?” “容师兄被掌门派遣前去检查黑蚁岛的结界。”这名弟子疑惑地打量她,这人是谁?以前没见过啊。 “你是何人?为什么又是找掌门,又是找容师兄的?” 风凝霜心急如焚,转身就要御剑离开,又回过身来,急匆匆地问:“这位师兄,你可知道有何人,能够解开魅魔的诡魅术?” 这名弟子闻言,大吃一惊,差点从剑上掉下来,“魅魔?这是四大妖王之一啊!谁中了这种术?这可不得了,除了二位掌门,这、这都没有人能够解啊……” 风凝霜顾不得他的絮絮叨叨,没等他说完,一跺脚,转身就往那座熟悉的峦岛飞去。 傅天霁,傅天霁,你千万要在啊…… 她心里面只有这一个名字,像浪潮翻涌,一遍遍将这个名字送上她的心尖。 她呼啸冲向那座温泉峦岛,却也被重重一弹,弹出去老远,她咬牙再冲…再冲……那日烈焰鸟做的傻事,她现在也跟疯了一般,重复地做着。 额头上忽然一凉,一滴水落下,风凝霜抬头一看,黑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时落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很快就变成瓢泼大雨,细细密密织满了整个天幕。 “为什么,你还不回来?”她终于停住了所有动作,怔怔地望着天边。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一朵永不枯败的花 大雨中,风凝霜全身都湿透了,头发湿哒哒地搭在肩头,失神落魄地往回赶。 赶到困住阿瑶的地方的时候,一见眼前的景象……全然怔住。 自己的八羲火龙阵不见了,几十名内门弟子正御剑站在半空,捻着剑诀,数十道光芒照耀而下,像密集的牢笼,将阿瑶困在其中。 这几十名内门弟子的中央,站着一名她相当熟悉的身影,口中念念有词,无止息的烈火从她掌中倾覆而出,落下的雨滴都变成了滚烫沸水,降到地上那牢笼之中,淋在阿瑶身上。阿瑶皮肤被烫出呲呲白烟,掩着自己的脸,惨叫不断。 她身影左冲右突,就是突不出那阵法,像困兽一般,在火与沸水中哀嚎不断。 “你这是干什么?!”风凝霜冲过去,厉声喝问程梦鸢,“她已经中了我的阵法,只等掌门过来,便可以解开这诡魅术!” “风凝霜!”程梦鸢斜睨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擅自包庇修炼邪法的同伴,还敢跟我犟?滚!” 风凝霜身形一闪,站到她面前,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可谓咬牙切齿:“当日如果不是你擅自带我们到那黑蚁岛上,阿瑶也不会被魅魔所蛊惑!” “蛊惑?”程梦鸢一声冷笑,“怎么不见魅魔蛊惑我,也不见魅魔蛊惑别的人,偏偏就是这外门杂役?诡魅术所蛊的,总是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 她一把推开风凝霜,手中大火更炽,滚滚朝底下的阿瑶倾覆而去,阿瑶倒在地上,不知该捂住身体哪个部位才好,裸露的皮肤全部被烧焦,惨不忍睹。 “三昧真火,专治世上一切妖魅!”程梦鸢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你既选择入魔道,早就该想到今日的下场。” 风凝霜全身发抖,一把抓住程梦鸢的手腕,“师姐,你不能再动手了。再继续下去,阿瑶就不行了!” “哦?你叫我师姐?”程梦鸢瞥她一眼,森然道,“你还知道我是蜀门的大师姐?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和二掌门搭上线的?” 她说着,眼神愈发阴狠起来,“你进我蜀门,到处蛊惑人心,甚至蛊惑二掌门责罚我,废我四位弟子的功力,逐出蜀门。风凝霜,你好大的本事啊!” 风凝霜怔了片刻,傅天霁居然替她出头了? “妖孽!”程梦鸢狠狠啐了一口,“我就知道你入我蜀门,居心不良!焉知你是否那魅魔的手下,配合这外门杂役,来搅乱我蜀门的?” 风凝霜回过神来,盯着程梦鸢,一字一顿道:“我知你恨我,但在情在理,此事都应该等二位掌门来处置。你无权污蔑我,更没有资格对白瑶私下杀手!” 程梦鸢呵呵冷笑,一块令牌倏尔被她亮在手中,沉声说:“蜀门有令,二位掌门不在场的情况下,我程梦鸢就是第一主事人。修炼邪法之人与妖孽风凝霜勾结,现令——一人除之,一人废除功力,逐出蜀门!” 她这一声令下,四周弟子更是祭起灵力,底下牢笼光芒大涨,照得雨夜一片惨白,浑身烧焦的阿瑶再度发出一声惨叫。 风凝霜全身皆被淋湿,一一看过去,只见那些弟子们包括程梦鸢,都罩在一层灵力罩中,分毫未湿,只有自己与阿瑶是如此狼狈无助。 弱小的人,一贯都只能如此挣扎么? “不要再折磨她了!”风凝霜厉声吼道。 程梦鸢睨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放这杂役一马。” 风凝霜定定站着,瞬息之间,念头翻涌数百回,最终一咬牙,道:“我即使求你,你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有一种人,是软硬都不吃的人、是睚眦必报的人。你愈是求她,她愈是来劲,那点仇恨在心中,是怎样都不会被消灭掉的。这种人往往偏执至深。 “看来你很了解我。”程梦鸢高傲地一抬下巴,“你既了解我,就该知道,我程梦鸢最恨的是什么。考核那天,你竟敢用青草替代碧灵草来欺骗我?风凝霜,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骗我、背叛我的人!” 风凝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还能说什么?对着程梦鸢,她无论怎样说,都是错的。你不能叫一个偏执狂改变,正如你不能将一个装睡的人唤醒。 程梦鸢高高在上地睨她一眼,掌中灵力一运,三昧真火大炽,直冲底下的白瑶狂啸而去。 眼见那团火就要触到阿瑶,程梦鸢只觉眼前一花,风凝霜正以比那团火更快的速度俯冲而下,冲到阿瑶身边,将她一抱,就地一滚,“嘭”的一声,程梦鸢那团火刚到,在原地砸出一个深坑。 四周的弟子见风凝霜冲下,犹豫了一阵,收起了剑诀,有些迟疑不定地望向程梦鸢。 毕竟风凝霜现在还是外门弟子,如果伤及到她,于情于理,都不太能说得过去。 程梦鸢望着风凝霜,冷笑道:“你是笃定主意,要护着这妖孽到底?那你好好看着!” 她阖上眼眸,再度睁开时,一声大喝,陡然间,腰间长剑铮然飞出,在半空转了一圈,“腾”的一声,剑身烈烈火光,在半空高速旋转着,四周雨滴被巍然一蒸,纷纷化作水蒸气。 那剑还悬在半空,风凝霜却想也不想的,将阿瑶往背上一驼,在雨中东躲西藏。 她感应出来了,那剑看起来是悬在半空,但实际却以极快的速度在四周运转几圈,又回到原点——只因速度超乎想象的快,反而看起来是没有动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一点在修仙之人身上,一样管用。程梦鸢不仅在火焰上修炼有成,在祭剑诀上一样出类拔萃。 但她想不到的是,风凝霜居然能躲过每一次的剑击——且她是闭着眼睛的,这个人,竟然对剑有这样深的感应? 想到方才她赶到现场的时候,看见那精妙绝伦的八羲火龙阵,她内心更是嫉恨不安。 此人不过区区一名新人,灵力就已经显出精湛的火的属性,古话云:水火同为万物之先。千个人里面,灵力里能有属水火的,已是难得。而此人不仅灵力属火,还对剑有非一般的感应。 更别说,她还能驾驭烈焰鸟,还能够制作出那珍稀无比的续骨膏…… 此人绝不能留!绝不能让魏琰玉见到这人! 程梦鸢杀意已决,两指并拢,运了个剑诀,半空的剑气登时大涨,那剑动了。 夹着无边烈焰,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往风凝霜的心口,直刺而去! 当日考测中,那一剑未能刺中她。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 风凝霜能够看到那剑的速度,与当日考测中有天壤之别。这一次剑光闪动间,速度快得难以形容。 程梦鸢一旦使尽全力,她插翅都再难躲。 况且她已经筋疲力竭,再也动不了,眼睁睁见那剑往自己胸口刺来。 …… ………… “噗”的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溅上了自己的脸。 风凝霜睁开下意识阖上的眼。 背上的阿瑶,不知道何时挣了起来,竟将她的身子一转,与自己掉转了方向。 一把剑,深深没入她的后背,她的心口处,冒出一小截带血的剑尖。 死寂。 风凝霜所有五官的感应都消失了,连大雨的沙沙声都消失了,天地间好空洞、好空虚…… 阿爹与阿娘死在她眼前的时候,也是这样。 无边无际的恐惧、无边无际的茫然,时间好像停止了。她全身没有一个部位属于自己,好久好久,她怔怔地望着满身是血的阿瑶,喃喃地说:“骗人的吧?是梦…是梦…这是梦……” “呵呵…”白瑶扯了扯嘴角,朝她笑了一下,“你呀,别总是活在梦中了。你这个笨蛋……” 她的眼睛还是猩红可怖,眼白也是浑浊的,嘴角流下一丝鲜血,脸也被程梦鸢烧得坑坑洼洼,但风凝霜却看见她的脸上,像无端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 一朵无论多少风雨摧残,都不能叫她再枯败的花。 程梦鸢皱着眉头,她这一剑本来是冲着风凝霜去的,哪知她背上的白瑶却以身挡了这剑? 怪事,她不是中了诡魅术么? 程梦鸢还在沉思,突然间,脸上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又是“啪啪”连响,一息间,她被连扇了不知多少耳光,脸颊被抽得左偏右转,发髻乱成鸡窝,然后,“砰”的一声,被从半空高高摔下—— 她痛哼出声,抬起猪头一样的脸,这才看清楚打她的人是谁。 一个银白色长发的人落在她面前,看都没有看她,抬步间,已闪到了风凝霜面前。 一切快得不像话,程梦鸢鼻青脸肿,全身发冷,肋骨都不知道摔断了几根,体内半点护体的灵力没有,头一歪,就此痛晕了过去。 突然出现在现场的傅天霁二话不说,右手弯曲往白瑶的天灵盖上虚虚一抓、一抽——顿时,一声尖锐的女声尖啸而出,被他往旁边一甩! 风凝霜抱着阿瑶,眼见一团雾气一般的东西,在旁边凝出了一个虚影。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真正的救赎在哪里 那个虚影很快凝成一个女人的形状,发出咯咯的娇笑声。 这女人脸庞妖魅般的惊艳,嘴唇边一颗美人痣,瞳仁鲜红,耳朵又尖又细,身上仅被很少的衣服裹饰,身材凹凸有致,笑得噬人心魄,朝傅天霁抛了个媚眼:“傅天霁,我们又见面了~” 不等傅天霁回答,她又做了个飞吻:“又被你抓住了。许久不见了,你长得还是那么好看呢~~” 傅天霁掌心寒气丝丝蔓出,冷声一个字:“滚。” 刺骨的霜寒疾往这女人呼啸而去,女人娇媚一笑:“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还未说完,这虚影便随着霜寒之气,消散在了空气中,徒留袅袅话音。 风凝霜紧紧抱着阿瑶,想说什么,喉头却堵得厉害。阿瑶眼睛的猩红已褪去,眼眸也变得清明,但冒出胸膛的剑尖,仍往下淌着粘腻的鲜血,衣裳上的牡丹被染得通红。 风凝霜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扯了扯傅天霁的衣角,声音发颤:“救她。” 傅天霁俯下身,看了看阿瑶,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抓紧时间吧。” 手背上一凉,一颗泪珠滴在他的手上。他心中一痛,微叹了一声。 风凝霜视线已被泪水模糊,又是一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落到阿瑶的脸上。 阿瑶勉强睁开眼睛,望着风凝霜,又恢复了昔日的笑意:“霜…霜……” “你回来了。”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阿瑶脸上,风凝霜泣不成声。 “呵,我其实…一直都在。”阿瑶望着她,断断续续地说,“我还是嫉妒你…我真的…特别嫉妒你,我想杀…杀你。可是,在看到你就……就要死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救你,我自己不知道也…为什么…” 有些嫉妒,不是源自于遥远的,而是来自后来的、同级的,正如白瑶不会去嫉妒程梦鸢、幽雪这些人,而是与她同为杂役出身的,比她后来的风凝霜。 风凝霜抱着阿瑶,心里面痛得五味交陈。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苦毒、争竞……可是生死之际,白瑶的善还是还是战胜了恶,就是那个瞬间,她决定了自己还是原本那个白瑶。 风凝霜为她拭去嘴角那抹鲜血,含泪轻轻地说:“阿瑶,无论怎样,在我们相处的那些时间里,我们的友谊,都是真的。” 白瑶笑了笑,眼神逐渐涣散,“是真的。从来没有人……待我这样好。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好的生辰……” 风凝霜喉头哽得厉害,硬逼着自己不能再落泪。她要再看清楚阿瑶的脸,将她的容颜牢牢刻在自己心中。 白瑶像回光返照,望着风凝霜,挣扎着,想说出最后一句话,但话音越来越小,风凝霜要俯身到她的耳朵旁,才能听清楚那含糊的耳语。 忽然,风凝霜的手臂一重,白瑶的话音就此停住…… “轰隆”——天边响起一声闷雷,雨更大了。闪电撕开天际,将怀中阿瑶的脸照出一片惨白。 风凝霜看了她半晌,举起发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脸上,阖上她的眼眸。 抬头间,天边又是一道闪电,汹涌的雨好像永远也落不尽,瓢泼覆向这个大地,傅天霁身遭灵力环绕,替她与白瑶尽数挡去这些雨。 风凝霜抱着阿瑶,一动也不动,望着很远很远的天边,脑海里空白了很久……涌起一个极淡极轻的疑问:人,真正的救赎在哪里? 白瑶如果不是因为遇上她,不会死。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 傅天霁弯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收回目光,茫然地望向傅天霁,目光好像不能聚焦。 傅天霁心下猛然一恸,从认识她到现在,她从来都是雀跃灵动的,何曾有过这样的神情? 他忍不住张开臂膀,要将她抱入怀中,却见她突然双目一闭,整个人往后一倒。 他眼疾手快将她一抱,低头间,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羽睫微微抖动,胸膛逐渐湮出一大片鲜红,是血。 原来程梦鸢那把剑,虽被白瑶挡去大半,但还是有一小截刺入了她的胸膛。 傅天霁眼中“腾”的升起怒火,袖袍一挥,白瑶尸身上那把剑应声而出,他掌中灵力大炽,“嘣”的一声,那剑顿时碎成齑粉。 他脸色阴沉无比,霍然转身,朝地上那昏死的程梦鸢走去。 他走得不快,每走一步,身遭的雨滴纷纷凝成霜雪,令人毛骨悚然的寒。 空气中出现一根冰锥,又尖又细,闪着寒光,倏然朝程梦鸢的心口刺去。 他要她死! 在那根冰锥就要刺中程梦鸢时,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团火,那火是淡淡的蓝色,眨眼间便撞上这冰锥。 只听“嘭”的一声,尖锥粉碎,火焰也熄灭,徒留一股烟气,风一吹,就散去了。 “师弟。”闭关的魏琰玉不知何时赶到,此时正徐徐降落到地上。 “魏琰玉。”傅天霁毫不客气,直呼魏琰玉的名讳,冷冷地说,“你培养的好弟子!” 魏琰玉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师弟,我方才闭关出来,刚得知此事,梦鸢所做的确有失妥帖,但你来过外门,怎会没发现魅魔的诡魅术呢?” 傅天霁沉默片刻,当日程梦鸢那四个手下折磨风凝霜与白瑶的时候,他曾出现过,但当时一心只记挂风凝霜,没去留意那昏过去的白瑶。 如果他当时细心一点,去检查一番,没准就能发现白瑶身上的异常。 此事,他亦有责任。 腰间木剑祭出,他抱着风凝霜,往剑上一站,冷冷地说:“这是最后一次,若我发现她再敢如此,哪怕是你的弟子,我也绝不手软!” 魏琰玉:“师弟放心。此事,我亦会亲自责罚她。” 傅天霁冷哼一声,身遭雨点尽皆成霜,好端端的雨天变成了鹅毛大雪的天气,极端的两股气候相撞下,狂风怒吼,冰雪呼啸,伴随着天际闪电,连天空也像分裂了。 魏琰玉再度揉了揉眉心,仰头望向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沙沙”的声音不停撞击着耳膜,不知道是淅淅沥沥的雨,还是枝叶在疯狂摇曳。 风凝霜的羽睫抖动着,像风暴中努力展翅的稚燕,一次剧烈的抖动以后,蓦地睁开了双眼。 鼻翼间传来清苦的药汁味儿,傅天霁坐在床沿,轻轻吹碗中的药,氤氲的热气萦绕着他脸庞,银白色的长发泛出淡淡的光泽,侧颜清冷孤寂。 风凝霜觉得胸膛中好痛,痛楚使她迟钝,几秒以后,所有神识才呼啸般收回体内,她凄然一声大喊:“阿瑶!”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傅天霁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把按住她,低声说:“不要动,你受了伤。” 风凝霜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硬挺住,就是不睡下去,望着他,只声声唤道:“阿瑶,阿瑶呢?我要去看她……” 傅天霁沉默了一阵,“他们已经为她下葬了。” 什么?阿瑶已经下葬了?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凄声道:“她们把她葬在哪儿了,我要去看。”她说着,用力想推开傅天霁。 “你冷静一点!”傅天霁低喝了一声,又不忍再斥责她,难得柔了一回语调,“你现在受了伤,先将伤养好。想看,以后再去。 程梦鸢的剑除了去势凌厉,上面还附有焚灭万物的三昧真火,阿瑶能撑一小会,全凭那残留在她体内的魔性。 风凝霜就没有那么好受了,她本来在与程梦鸢对抗中,就几乎耗尽了灵力。那一小截插入她体内的剑,火之力顺着筋络进入了五脏六腑,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过不了半个时辰,她就要爆体而亡。 面对她此刻的挣扎,他只能选择将她抱紧,将她禁锢,不让她下床。 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开,挣得发髻都散乱了下来,仰起脸,凄声冲他大吼:“傅天霁!你放开我!” 傅天霁低头望她:“别逼我打晕你。” 风凝霜僵了半秒,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好一个傅天霁……!你早就知道我有灵力,却用尽手段来骗我,用尽心机使我不能过外门考测。好你一个傅天霁!” 如果他早先能开启自己灵窍,也许阿瑶就不必死。 她笑了起来,笑得凄凉,笑得讽刺。 笑着笑着,一滴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滚落,滴到了傅天霁的手臂上,渗入他的衣裳,冰冷刺骨。 他的心猛地一痛,几乎不能呼吸,偏偏话却脱口而出:“你就不该有灵力!” 心中有什么像冰块一般碎裂了,连残存的理智和一丝侥幸也都粉碎。风凝霜眼中堆满恨意,死死盯着他,“为什么我不该有灵力?你为什么这么说?又凭什么这么说?!” 她的眼神如尖刀,仿佛将他凌迟。他却偏偏不退缩,仍然是一句话:“你以为有力量就是好事?” 呵,如果力量不是好事,那他傅天霁和魏琰玉为什么能成这样的高手?如果力量不是好事,那弱者又该谁来守护? 她倔强地忍下泪水,咬着牙说:“这就是你以为的道理?所以,你这么做,是自认为为了我好?” “是!”他想也不想地说。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怪谁呢? 她的心既痛又怒,还夹杂一些她说不清的情感,如火似冰,剧烈碰撞,交缠翻涌。 “为了我好,就可以罔顾我的意愿?”她死死抓住他的臂膀,指甲深嵌入他的肌肤。 傅天霁这次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低头俯视她,扶着她双肩的手,好像动了一动,在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像是默认,也像是劝慰。 风凝霜怒火更炽,再用力地一挣…再挣,他仍是不动,只是静静地按着她,不让她下床来。 风凝霜挣了许久挣不动,胸口突然一痛,剧烈的灼烧感袭来,她捂着胸口,低头喘气,傅天霁说:“别再挣扎了,你胸口那三昧真火的伤,还没好。” 刚说完,他还不等她有所回应,突然的,他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一片寒凉从他的胸膛湮出,贴上她的胸膛,她胸口那股灼烧感顿时减轻许多。 身上的疼痛一减轻,心里的疼痛反倒显出来了。无数说不清的情感一起涌上心头:有童年的快乐,有失去亲人时的打击;有曾经的期望、现在的失望。 这样的经历,搁在一名只有十七岁的少女身上,是沉重的。她以为经过几次的接触和相处,他能够懂她,哪怕一点点……但是,他不懂,一点都不懂。不懂她的坚持,罔顾她的意愿,用自以为是的意志,凌驾在她的感受之上。 她忍住眼泪,鼻音沉重的:“放我走,我不想见到你!” “我说过,你身上有伤,在你好以前,我不会让你走。”傅天霁说着,将手臂收得更紧,用自身灵力微凉的属性,来熨帖她胸口灼烧般的疼痛。 她毫不领情,嘴一张,狠狠咬住他的手臂,“放我走!我说了,放我走!” 他纹丝不动,依旧将她紧紧抱着。 她心一横,用上了十二分的力度,往他手臂上更深地咬下去,很快,一小片鲜血从他手臂上洇了出来,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皱,像怀抱着最珍爱的东西,死都不会撒手。 他竟是没有用任何灵力护体,就这样任她咬着,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风凝霜咬了很久,只咬得满口都是鲜血,咬得牙都要酸掉了,对方还是纹丝不动,她毫无办法,撤了嘴,抬起头,咬牙切齿地望向傅天霁。 傅天霁正低头凝视她,被她咬的那一块,衣服的颜色更深了,他右手的手掌放在她的纤腰上,掌心虽然微凉,那目光却似有炽火焚燃,像要将她熔炼,深深融入自己骨髓之中。 体内的情感汹涌奔流,她再也控制不住,用力重重地捶向他胸膛,带着哭腔:“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早些回来? 为什么你不开启我的灵窍? 为什么你要这样罔顾我的意愿? 为什么你不能懂我?…… 太多的为什么,却没有一句问得出口,她就这样蜷起拳头,一拳拳重重地砸在傅天霁的肩膀、胸口、脑袋上…… 她的每一拳,傅天霁都受下,没有一次躲开,大大的手掌抚在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 泪腺像封闭的闸口再度敞开,风凝霜生平第二次,没有忍住泪水,眼珠一滴滴砸下,将他的肩头都打湿了。 “傅天霁,我恨你……我恨你……” 胸口的伤又痛了起来,意识和视线骤然模糊,在晕过去的前一刹那,她听见窗外那沙沙声,是雨点打在树枝上,枝影在窗纱上疯狂地摇曳…… ** 好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她惟愿自己醒不过来,太累了,实在太累了。 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眼睑上,窗外鸟语清脆,但是她不想睁开眼睛。 屋内萦绕着淡雅清甜的紫玲花香,和傅天霁身上的香味一样。这样的香味本来让她珍藏在自己的荷包里,视若珍宝,此刻却让她心烦意乱。 她现在不想去想这些,一点也不想去想,被子一蒙,像鸵鸟一样,将自己的脑袋缩进被子里。 隔绝外界后,她才发现喉咙有清苦的药汁味,不由愕然,昏迷的人是不能吞咽的,难道……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敢往下想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交谈声。 “师叔,你受伤了?”有人惊讶地问。 声音很熟悉,是那整日缠着她要酱料的容凤珩。 “小点声。”有人低喝。 是傅天霁的声音。 容凤珩果然将声音压低了,但风凝霜已经将脑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拉长了耳朵。 “让我瞅瞅。”容凤珩眼疾手快,一下撸起了傅天霁的手袖。 “哎哟喂……!”容凤珩一看这伤,嬉笑开了,“这牙印儿深得呀,是小师妹咬的?啧,师叔你说你,我就说你这人平时太过不解风情了。你说说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得罪美人儿了?这伤,你也不包扎包扎?” 风凝霜顿时想起昏迷前那场混乱的争吵,心里隐有些过意不去。 “小伤。”傅天霁拉下手袖,轻描淡写揭过这页,压低声音说,“之前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容凤珩顿时收起表情,也将声音压低,两人几乎是耳语一般的音量。 风凝霜一个警醒,女人的直觉马上就来了——这两人在密谋什么?是不是与自己有关? 蹑手蹑脚地下床,赤足走到窗沿下,屏住呼吸,耳朵贴着墙壁偷听。 无奈这两人声音实在太小,风凝霜全神贯注,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模糊字眼:“连洗澡……不能放过……去看……” 五雷轰顶。 风凝霜半张着嘴巴,被雷焦在原地。 傅天霁叫容凤珩去偷看人家洗澡?偷看的对象是谁? 风凝霜这人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脑洞开得不太对头。 一连串问号从她头顶冒出来,脑海里自动生成一幅画面: 一个露天大院子里,阳光明媚,几件晾晒的软绸长衣随风飘扬,长衣中央,放着一个大圆澡盆子。 一名女子正在出浴,发髻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皓颈,边哼着歌儿,边擦拭着嫩藕似的粉臂,浑没发觉后面的高墙上,伸出了小半个猥琐的脑袋。 脑袋的主人容凤珩,舔了舔嘴唇,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眼睛都快弯成了拱形…… 此情此景,简直让人义愤填膺! 风凝霜想着想着,情不自禁握紧拳头。靠,色狼,找打! 一阵脚步声传来,堵住了她大开的脑洞——好像有人要推门进来? 正义使者·风凝霜顿时萎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一个回身,火速跳回被窝中。 继续装睡。 有高大的身形遮住窗外照入的阳光,眼睑一下子黯淡了下来,风凝霜故意将呼吸装得深沉绵长,像熟睡状态,却听傅天霁道:“醒了么?” 没醒,不要叫我。她这么想着,甚至打起了呼噜。 傅天霁淡淡地笑了一下:“睡着了就好。” 清雅的紫玲花香味钻入鼻孔,风凝霜措手不及,只觉绵软的袖子轻拂过脸庞,一只手擦过她的脸庞,停在她的耳廓上,轻轻摩挲,从耳廓到耳坠,轻描勾勒。 这种抚摸,柔和中又带着一种逗引,麻痒感通过耳后传递到全身,风凝霜只觉自己就像站在柳树下,春风带起柳树叶,片片撩过她的身子,又暖又痒。 实在忍不住了,她猛然睁开眼睛,又顿时愣住。 傅天霁的脸庞近在眼前,几乎贴着她的脸,高挺的鼻尖甚至触上了她的鼻尖。玉雕般绝色的脸庞上,眼眸映着阳光,泛出琉璃般的光华,安静地凝视着自己,眼眸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银白色的长发倾泻而下,有几绺撩在她的耳畔,他淡淡地问:“你不是睡着了吗?” 妖孽,绝对是妖孽。 风凝霜一把推开他的手,将身子一转,侧躺着,声音闷闷的:“被你吵醒了,不行吗?” “咬了我这么一口,气消了吗?”他不依不饶,又上手了,这一次是抚在她的侧脸上,食指微勾,来回摩挲。 风凝霜实在忍不了了,从被窝里一下子坐起,拥着被子,气呼呼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哦。”傅天霁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挨着床沿坐下,抬了抬下巴,道,“门就在那里,既然想走,那就走吧。” 嗯?这次答应得这样快?估计是看自己的伤好了吧?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也不想再留。她立即跳下床,飞快穿好鞋袜,光速奔向门边,一拉门,风一般呼啸冲出。 只听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将她重重一弹,她刹不住脚步,冲出的速度有多大,弹回的力道就有多大,只听“咚”一声,不偏不倚地,她被弹落在床榻前,又是屁股着地。 她瞠目结舌几秒,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来,气极而瞪向傅天霁。 傅天霁却支着手肘,身子半躺在床榻上,阖起眼,悠闲地打了个呵欠,心情看起来不错。 她的心情就十分不美妙了,怒得一锤地上,“傅天霁,你什么意思?不是说放我走吗?” 傅天霁:“是啊。门就在那里,我也没绑着你。” 风凝霜气得大吼:“你弄个结界在外面,我怎么走啊?!” 傅天霁眼神飘向她,优哉游哉地说:“这结界一直都有,你自己出不去,怪谁呢?”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不能说的秘密? 风凝霜怒道:“你这是软禁,快给我打开。我没心思在这跟你耍。” 傅天霁慢悠悠地说:“既然进了我的门,上过我的床,什么时候让你离开,就由不得你了。” “........!!” 风凝霜甚至有些哭笑不得,气得大声分辨:“我是自愿进你的门的吗?是自愿上你的床的吗?你有经过我同意吗?” 傅天霁淡淡一瞥她:“你亦没有说不愿意。” 风凝霜一下被噎住,居然一时找不到话回。 她那时人事不省,能知道个什么?这坨冰块摆明是胡搅蛮缠,再和他理论下去,也只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作用。 她默立片刻,背在身后的双手,悄然聚起两团烈火,突然一挥拳,两团烈火如流星一般,直冲床榻上的傅天霁而去。 傅天霁动也不动,眼中一丝笑意,待那两团火焰到他面前时,他只竖起一根食指,这两团火立马乖乖的,被他:“小丫头,你还太年轻,以后你总会明白的。”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展开她的手掌,将那一片花瓣放回她的手心,合上她的手掌,语气毋庸置辩:“以后你就在这座峦岛上住着,哪儿你都不需要再去。想要我做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去做。” 说完,他走向门口,拉开门,便走出去。 风凝霜怔了片刻,追到门口,大声喊:“等等,不是,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在幽禁我!你给我回来!” 有隐约的笑意从风中传来,他背影衣袂飘飘,翩然无尘,让人感觉他的心情和他的步伐一样那么轻盈、欢快,仿佛他刚刚捕捉到了一头可爱的小兽,将她关在自己的笼子里,这样他每日回来都能够看到她,逗她、抚摸她,这会让他心情无比畅快。 这坨臭冰块,简直傲娇得目中无人! 风凝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气得抡起拳头捶地! 接下来的两天,傅天霁每日傍晚都来看她,依然每次给她带来一碗清苦的药汁,然后在她各种软硬兼施、想再开诚布公谈一谈的境况下,完全无视她而离去。 于是,谈判破裂。她还是那头呆在笼子里的小兽,哪儿都去不了。 幸好,他这间屋子还不算小,往里面走走,还有一间书房、一间琴房,不算太过逼咎和无聊。 书房里靠墙有一排书架,里面有许多仙书典籍。琴房中则放着一张古朴精巧的琴,旁边的香炉还有燃过的余烬。 她翻阅过那些仙书典籍,没有一本是关于修炼的,想必这坨冰块是早就把这一类书籍都搬走了,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 她委屈呐,这坨臭冰块,做事实在太绝,不让她有灵力,真的就连半点书都不带给她留下的。 ** 时间如白驹过隙,慢慢荡涤掉许多忧伤烦愁。 这一日,她实在百无聊赖,随意抽出书架最角落的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神话传说的书,里面各种奇谈怪闻。 诸如长生不老的丹药,长在仙藤上的娃娃鱼,埋在地里的番薯成精,西冥山上的一个黑籽大西瓜修炼成了一个卖仙药的大叔、昆仑山上有个銮熠上仙养了一种叫做“晚雨露”的植物,白天十分香,让人沉醉不已,可一到晚上,就奇臭无比,熏得人不得安生…… 内容实在有点扯,她本就生性活泼,这些日子下来,心伤已好了大半,读到这本荒诞无比的书,乐得哈哈大笑。 但有些内容则不是那么好笑了。譬如有一页,画着一条大大的黑龙,缠绕在一把剑上,这黑龙口吐火焰,鳞片层层叠叠,龙须长如飞蛇,看上去有几分可怖。 类似这些无趣乏味的,她一翻便过,专找那些猎奇的、好笑的来看。 正边读边捧腹大笑,蓦然间,她的笑声停住。 手停在皱巴巴的某页,上面画着一把惊艳绝伦的剑,右下角两个小篆:霜吟。 “霜吟?”风凝霜摸着下巴,喃喃自言自语。 这不是那一晚,魏琰玉带她去石台边,看到的那把断剑么? 她赶紧翻下一页,想看看这剑的介绍是什么,孰知下一页竟是缺页的,一看就是被人撕去了,只剩下一点点的边角。 嗯?谁撕的这页? 手指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打圈,这是她思考时一贯的姿势。 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书到这坨冰块手上时,就是缺页的。第二,这页是那坨冰块亲手撕去的。 综合种种来看,更像是第二种。但是,为什么他要撕去这页呢? 她放下书,一个猜测逐渐成形——莫非那把霜吟剑,以前是属于这坨冰块的? 结合那晚魏琰玉说的:这剑为什么而断,是本门的机密,只有两位掌门知道。 也就是说,傅天霁知道这件事,他绝对知道这剑是为什么而断的。 因为它断了,所以这坨冰块从此就不想再佩剑,只能佩那寒酸的木剑。 风凝霜一拍自己脑袋瓜,真是的,这么容易推论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想到?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呢?风凝霜心情忽然变得十分美妙,哈哈哈哈,你这坨冰块,也有被我发现秘密的一天? 她脑袋瓜儿开始运作,全情投入思考,像嗅见奇味的猎犬,在寻思怎么利用这一点,先机制敌。 “嘘~嘘~喂~!”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她转过头,只见窗台上,冒出了容凤珩的小半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小师妹,你在看什么呢?笑什么呢?有啥好玩的,也给师哥我瞧瞧呗?” 风凝霜一瞧他那猥琐的目光,立马想起那天偷听的内容,脸一板,走过去,便要将窗子关上。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又给我使绊? “哎,别别~!”容凤珩眼见窗户就要被关上,以为是上次他爽约的事她生气来着,忙不迭解释,“上次是掌门让我去藏书阁修书,所以不得已——” 风凝霜板着脸:“你还挺忙的,大掌门让你去修书,二掌门让你去偷看姑娘洗澡!” 上次偷听到的内容,她忍着没有直接去问傅天霁,因为如果直接去问,总显得自己有点儿…吃醋什么的来着,但对着容凤珩,她就忍不住了。 容凤珩愣了两秒,捧腹大笑:“噗哈哈哈,什么啊?原来你因为这个生气呀?” “谁说我生气了?看看看,看个饱去!” 想看谁看谁去,关我什么事? 一把就将窗户甩上! 捧起书继续读,两耳不闻窗外事。 耳边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咦?原来小师妹有看禁书的癖好呢?” 风凝霜惊得从地上一跃而起,只见那容凤珩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身边,大脑袋凑了过来,好奇地看她手中的书。 “你——”风凝霜惊疑不定道,“这里不是有结界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傅天霁在屋子外设置了一种能让容凤珩进入的结界?这好像也不太符合他的作风啊? 容凤珩笑嘻嘻地说:“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小师妹你是不是能替我保密?” 风凝霜眼珠子转转,想了想,点了点头。 容凤珩向她招了招手,很是嘚瑟地往墙角走去,风凝霜跟上,只见他弯腰一搬,将一块木地板抬了起来,登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风凝霜呆了片刻,这地板是冰魄香木所做,密丝合缝,底下是结实的黄泥土,用铁锨一锨锨挖是绝不可能的。她想了想,恍悟道:“师兄你修的是土系的术法!” 容凤珩一岔腰,想嘚瑟上两句,只见风凝霜朝他翻了个白眼:“难怪那坨冰块叫你去偷看姑娘洗澡,原来你是个土行孙!” “冤枉呐!这话说的!”容凤珩急急分辨了几句,又低声补充,“我从这地底弄通道的事儿啊,是我独家发明的,谁也不知道,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风凝霜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师叔让我去看的,其实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看风凝霜的反应。 风凝霜不想听,但身体却很实诚,耳朵竖了起来,只听容凤珩慢吞吞地说:“是个男人。” 风凝霜:“……啊?!” “更多的就不能告诉你了,”容凤珩将木板搬回原位,坐了下来,“没想到那天你偷听到了一些,幸好不多,不然师叔非宰了我不可。” 信息量有点大,风凝霜揉了揉太阳穴,干脆先换个问题:“对了,我想问你,知道不知道‘霜吟’这把剑?” 容凤珩一下跳了起来,愕然道:“你怎么会知道霜吟剑?” 风凝霜想了想,那晚魏琰玉交代过,对谁都不能说见过他,于是一瞥身旁那本书,道:“喏,那书上画着的呢。” 容凤珩吁了口气,表情很明显地放松下来,“那就好了。这剑在我们这儿是个禁忌,尤其是对着师叔,你可千万连提都不要提。” “为什么?”风凝霜满脸狐疑,试探道,“难道这剑以前是他的?” “嘘——”容凤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剑已断了,这事儿也就翻页了。总之你记住我的,可千万别在师叔面前提。” “好吧。”风凝霜只好耸了耸肩,将这脑门子官司压下,“对了,你今日怎么会来的?来找我做什么呢?” 容凤珩:“听说你那天为了救好友受了伤。师叔将你救过来了,我关心心切,就过来看看你。” 闻言,风凝霜顿时想起逝去的阿瑶。 那一日,阿瑶还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走了。她想起那张苍白却微笑的脸,好不容易平复一些的心情,霎时又涌上浓浓的悲伤。 容凤珩见她突然不说话,醒悟过来自己戳到她痛处了,赶紧换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 “对了小师妹,我问过师叔,为什么对你这样好,是不是喜欢你呢?”他挤眉弄眼地说。 “……!!” 理智上,风凝霜是不想理,但是身体却比刚才还要实诚,不止耳朵竖起来,连心跳呼吸甚至都要停止了。 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是不是说“是的”……? 心中浪潮汹涌,她却不动声色,抓过面前碟子上的一颗枣嚼了起来,装模作样一个字:“哦?” 容凤珩比划着,“他根本没表示,我还说:那我当仁不让啦!他也默认同意了。” ——其实当时傅天霁想事情出了神,根本没听见容凤珩的问话,这容凤珩自己记着记岔了,误解成傅天霁同意了默认了。 心里好像被什么轻微一扎,细细麻麻的疼痛蔓延开来。理性上,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解脱的,但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难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嘴里那颗枣生硬地嚼着,味同嚼蜡,偏偏容凤珩哪壶不开提哪壶,继续叨叨:“我这师叔啊,一向对人冷冰冰的,对你却这般好,我看呐,他一定是把你当妹妹了。” “不过,谁让我家小师妹长得这样可爱讨喜呢?我说呀,你就拜师哥我为师好了,师哥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先声明一下,我可不是为了那什么酱料啊,哈哈……” 风凝霜没听见他后面那些絮絮叨叨,脑海里呼啸而过几个字眼:妹妹、可爱……? 他抚摸过她的脸庞,现在想起来,确实可以理解为像逗弄小妹妹。 他说过那句动听的话语,也确实可以理解为对亲人、妹妹说的话。 他叫她小丫头,说她现在还太年轻,不也是哥哥对妹妹般的责怪么? 是啊…… 那坨冰块根本没有真正对她表白过吧? 她想起她看过的许多民间话本,里面男人对心爱的女人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呵护,都是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给对方看的。 可是她对他可以说根本不了解。他若即若离、时而消失,让自己无从读懂,他的过去,她也一无所知。现在想起来,最熟悉的,不外乎就是他的名字而已。 她也想起阿爹和阿娘,虽然他们的感情不是那样缠绵悱恻,可阿爹对阿娘十分尊重,亦了解她的心意。可这坨冰块,别说尊重了,做事还一直逆她心意,罔顾她的意愿。 他还将自己囚禁在这里,简直就当自己是他的私人物品,过分得没边! 风凝霜越想越气。 其实,她并不知道生气也是潜意识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起码比:噢,原来我是单相思——要强上许多。 人就是这样,在遇上挫折的时候,自我保护机制就自动开启了。 就像是现在,她不停地抓起碟子里的枣往嘴里塞,两个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满脸怒气,脸都憋红了。 容凤珩吓了一大跳,赶紧将那碟枣子抢过来:“吃枣子你也不吐核,再塞,小心噎死了!” 噎死了,我的酱料可就没了哟。想到这里,容凤珩痛心疾首,讨好似的对风凝霜说:“师哥我也不会白要你的酱料的,呃……不如这样,师哥带你出去找点好玩儿的。反正师叔他正与师尊一起进行内门考核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风凝霜腮帮子顿时停住嚼动,瞪圆了两只大眼睛,含糊吐字:“你说什么?!” “我说,师哥带你出去玩儿玩儿去——” “不是这句。”风凝霜将嘴里的枣胡乱嚼一通,使劲咽下去,“你说你师叔和掌门在进行什么?” “内门考核啊。”容凤珩挠了挠头。 “我——了——个——去!”风凝霜一下跳起来,既惊且怒。 内门考核,怎么会是今天?难怪那坨冰块到现在没有现身,原来是去监考了。 可恶!他居然又暗中给她使绊,将她困在这,阻止她考核?他到底哪根筋有问题? 容凤珩对她的震惊表示不解:“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吧。你也知道,那魅魔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对那位杂役……就是你的那位好朋友下了手,她的意念就等于混入了咱们蜀门。师尊认为四大妖王开始对付我们了,所以想将内门考核提前,让有能力的外门弟子入内门来修炼,也是壮大门派的一个举措。” 风凝霜跳脚,急急地说:“哪个时辰开始的?我现在去参加还来得及吗?” “你去?”容凤珩迟疑着,“师叔让你在这养伤,如果你去参加,恐怕……” “我的伤全好了!”风凝霜打断他,原地蹦了几下,“你看我像有伤的人吗?” 容凤珩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她,点点头:“确实元气十足。不过……” 风凝霜不给他转折的余地,循循善诱道:“如果我能过内门的考核,才有机会能拜你为师呀。” 容凤珩眼睛一亮,豁然开朗,“这倒也是。” “所以,你赶快带我去参加!”风凝霜催促道。 魏掌门还等着我拜他为师呢,我一定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她紧握拳头,暗下决心。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幻梦之境(一):具象梦魇 “等等,有一个问题。”容凤珩急忙扯住她的衣角,“如果你去参加,师叔肯定会发现,到时我怎么和他交代?如果他知道是我放你出来的,非宰了我不可!还有,我这地道术可是独家秘密,我可不想被人知道了。” 风凝霜想了想,问道:“如果你用尽全力,能不能将这坨冰块做的结界打开?” “能是能,不过也就只能勉强撕开一个人过的大小。”容凤珩口头谦虚,表情却嘚瑟满满,“我可是结界高手,不管什么结界,如果我使尽全力,就没有撕不开的。否则师尊也不会让我去修复那黑蚁岛的结界……” 风凝霜没管他后面的絮絮叨叨,一把将他拉住,如此这般,凑耳说了几句。容凤珩听完后,迟疑道:“这法子管用么……” 风凝霜果断发射糖衣炮弹,诱敌以饵,“一罐酱料,怎么样?” 容凤珩咽了下口水,将心一横,“成交!” ** 风声呼啸而过,风凝霜好久不曾这样自由地御剑飞翔。 她曾经想过与阿瑶一起飞过整座蜀山,再和那坨冰块说一声,带上她去那温泉峦岛走一走。那般美如仙境的地方,阿瑶一定会喜欢。 可这一切,已成泡影。 在外门峦岛的上空盘旋了几圈,她终于找到阿瑶的墓。 他们将她葬在了山坡的一个僻静的下风处。 秋风萧瑟,周围只有几株叶片凋零的树,一座小坟头,孤单又萧索。 风凝霜将提前准备好的一束小花放在墓前,轻轻抚摸墓碑,轻声说:“阿瑶,我来看你了。” 孤冢无声,凉风萋萋。 风凝霜望着墓碑的眼神忽然变得坚毅,一字一字,铿锵有力:“我一定会亲手为你报仇的!” 傅天霁说她想做的一切事情,他都可以替她去做。这承诺实在很美好。但是有些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果不由她亲手去了结,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对得起自己爱的人?又怎么能真正释怀? 她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蜀门,就是为了给爹娘报仇,现在她的复仇账上,又多了一个名字。 那日白烟凝成的那个虚影,那个耳朵尖细、瞳仁鲜红,擅于玩弄人心,将人的缺陷当作漏洞去钻营的魅魔——如果不是她,阿瑶不会在邪路上越走越远,终致于这个结局。 当然,程梦鸢也有责任,但程梦鸢已付出极重的代价:她的剑被傅天霁毁了,她本人也被禁锢在蜀门一座炼狱中,每天要受四十九道雷击,持续百日,可谓生不如死。 风凝霜轻轻锤了一下墓碑,就好像她过去锤她的肩膀一样,“阿瑶,你最后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呢?” 白瑶最后的话,第一是让风凝霜他日能够到她的家乡一趟,告诉她的爹娘,她在蜀门一切都安好。 能到蜀门这样的门派是极大的荣耀,她们村里都是普通人,好不容易出了她一个,她不想让爹娘知道,她已死了。 第二句话则只有半句,她是微笑着说的:对傅上仙好一点,我看得出他…… 话音戛然而止,她撒手人寰。 风凝霜苦笑抚摸阿瑶的墓碑。看得出他什么呢?看得出他喜欢她?还是看得出他关心她? ……都是水中幻影罢了。 心里又干又涩,她又摸了摸阿瑶的墓碑——从此以后,她在这个蜀门,只有自己一人了。 离开时,她再看了那墓碑一眼,毅然转身,将一切的惶然和悲伤深埋,御剑而起,如云鹤一般,往另外一座峦岛疾速飞去。 ** 这是一座极大的峦岛,一眼望不到头。 她悄然降落在容凤珩给她说明的一个地点。 这里果然都是人,外门弟子都到齐了,人山人海的,都候在一座高大的石阶下方,有的在盘腿打坐,有的在紧张踱步,时不时抬头望向那石阶。 那石阶上方站着四名内门弟子,腰佩长剑,眉目冷肃,分站在一块平整的翡翠石台四角。 那翡翠石台目测有丈许高,十分平整。风凝霜眼见一位刚登上石阶的考生,在指引下躺了下去,那翡翠石台顿时便升起一层碧绿色的光芒,像帐幔一般将考生笼罩在内。 这便是内门考测的题目,也是唯一的一道考题:幻梦之境。 考生只要一躺上这翡翠台,就会立刻沉睡,进入梦境。 听起来好像十分简单,但据说这道题目,每次能过的人数,不足百分之一。 容凤珩解释的时候,打了个呵欠,表示很乏味:“这其实说难也不难,说易却也不易。” 经过他一轮解释,风凝霜明白了:这幻梦之境,考验的其实是人的恐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哪怕是胆子最大的人,也有潜意识里的恐惧。而这幻梦之境,一旦进入,就会将潜意识里的恐惧,放大数百倍。考生愈是恐惧,这个具象化就会越放大,愈加难以战胜。 幻梦之境的景象,会通过一座山崖上的玉台,将考生的梦境清晰呈现,届时考官便能准确掌握每位考生的应对能力,以及心理质素。 容凤珩看了好几届的“幻梦之境”,看到的考生梦境千奇百怪: 有遇到蟒蛇的,考生梦中瑟瑟发抖,那蟒蛇则越来越大,直成为了小山一样的大,一口囫囵将考生吞下。 有郊外遇鬼的,那鬼可怖万分,考生开始还能支持,后来漫山遍野都是鬼,将他团团围住,考生直接吓尿,醒来时已口吐白沫。 更奇葩的还有梦见自己爹娘的。爹娘拿鞭条抽自己,考生在梦里怕得哭了出来,就见爹娘狞笑着,抡起了带刺的狼牙棒…… 容凤珩越说越捧腹大笑,风凝霜却默然不语,半晌,来了一句:“那听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是梦而已。” 容凤珩摆摆手,“这可不是一般的梦哟。这幻梦之境一旦启动,就会将考生的心思意念全部拉入。也就是说,你要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恐惧,你得战胜自己它,才能够通过。” 要战胜一个强大的对手不可怕,有时最可怕的敌人,反而是自己的心魔——这个道理,风凝霜倒也懂。 “只是意念进入的话,倒也不可怕。只要不断告诫自己是个梦而已,不就可以了?”风凝霜沉吟道。 “很多人都是这么告诫自己的。但是你得知道,这是具象化百倍的梦。你试想一下:一个人原本能担二十公斤的米,但是二百公斤,你觉得还容易么?”容凤珩很形象地给她解释。 “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风凝霜是明白了,却不能够充分体悟。反正管它的呢,只要一心记着是个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况且,外门考测那么刁钻她都能过,一个梦境,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容凤珩伸了个懒腰,最后叮嘱道:“对了小师妹,你应该没什么恐惧的东西吧?如果支撑不下去,记住,你就马上向那个恐惧的对象投降,承认自己的恐惧。这梦就解了,你就醒来了,没啥生命危险。” “但这会视之为考核失败。”容凤珩继续说,“不过这也没啥,下一次再考就是了。师尊说过,只要是决心强烈的,都值得再给一次机会。” 容凤珩和她解释完,给她指了地点,自己就悠哉悠哉地到别的地方玩耍去了。 据他自己所说,这“幻梦之境”,他也看了好几届,乏味了。现趁师尊和师叔都在进行考测,机不可失,他要运用他的土遁术法,到其它几座禁闭的峦岛上“探险”去。 风凝霜和他接触几次,知他性子淘气爱玩,便感谢了两句,自己一人赶去赴考。 不就是梦境么?有啥大不了。她找到一个空余的位置,盘腿坐下来,东张西望。 这儿是考场,那么呈现考生梦境的地方,是在哪儿呢? 容凤珩说梦境真实呈现出来的地方,是在一座高崖上。那崖上竖有一座十余丈高的平滑青石面,考生的梦境就被呈现在这个石面上,被两位掌门一览无余。 “听起来,真的很没有隐私呢。”风凝霜当时啧啧摇头,又问容凤珩,“那你当时梦见的是什么?” 容凤珩有点脸红:“嗐…我这、我这梦见的是我父皇。” 他一开始说得磕绊,后来说着说着就说开了。说小时候父皇让他背《四书五经》,这就是他最大的恐惧。 结果他入到那梦中,他父皇竟然让他背《史记》《孙子兵法》《四书集注》……足足十套书,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背! 风凝霜笑得前仰后合,容凤珩一拍胸脯,豪气道:“可我是谁啊?我还能怕不成?我就背,背不出来的地方,我就靠蒙。我想啊,老子我背不出来,我的老子你也背不出来,你还能字字句句记得清清楚楚不成?我还就不信了!” 风凝霜“噗嗤”笑了出来,容凤珩这招倒是聪明,如果梦中的皇帝老儿没有拿出书来比照,确实是由得容凤珩自己蒙。他这个内门考测,倒是过得容易了。 不知道傅天霁和魏琰玉当时见到背得七零八落的各种古书,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脑补着,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 肩膀上忽然被人一拍,“这不是小师妹么?” 风凝霜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是一名认识的外门师兄。 这师兄一脸沮丧,指指高台:“小师妹,下一个就到你了,师兄我是刚下来的,这确实……比我想象得困难许多。小师妹,祝你能够过关。” 他说着,摇头离去了。 风凝霜举目四顾,只见大多数人都是一脸沮丧。而在距离这里约百丈的东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她估摸那就是幻梦之境呈现出来的地方。 魏琰玉和傅天霁此刻应该也在那里观摩着梦境罢? 高台上弟子拿着名单,高呼一声:“风凝霜,到你了。” 她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提步往那石阶上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幻梦之境(二):血色回忆 云崖上,傅天霁与魏琰玉并身后的十几名内门弟子,正观看面前的青石镜像。 傅天霁手肘斜支,看得那叫一个面无表情。三个时辰了,能够过这幻梦之境的考生,连一个都没有。 魏琰玉担心对身旁的傅天霁看得太过无聊,身体略倾,轻声与他道:“兴许下一个考生能过。” 傅天霁依旧面无表情,“若能过,便归你门下。” 魏琰玉轻叹口气,“师弟,自从师尊仙逝,你便似变了个人,亦从不收徒。这是何苦呢?” 傅天霁淡道:“不喜欢。” “可你也是二掌门,也有责任......” 傅天霁打断他,“掌门只你一人。二掌门这种称呼,是你自己给我安上的,与我没什么关系。” 他一贯是这样的风格,魏琰玉叹了口气,亦不与他计较,转头继续观看那镜像,一边说道:“说起来,师尊仙逝以后,师叔祖下落也还不明,师弟屡次离开蜀山,是寻他罢?” 傅天霁脸色霎时冷下来,“你查我?” 魏琰玉温和一笑,“怎能说查呢?你我同出一门,一起长大,默契相通,自是不必查。” 傅天霁鼻腔里一声笑,“默契相通,这话倒有意思。” 魏琰玉手指轻叩扶手,没再说话。 这两位掌门如此这般含沙射影明刀暗箭的对话,也不是第一次了,后面侍立的几十名弟子,个个装听不见,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魏琰玉忽然说:“师弟,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下一个考生能否过关?” “没兴趣。”傅天霁长身而起,腰间木剑出鞘,就要御剑离去。 魏琰玉讶然道:“师弟便这样走了?” 傅天霁漠然道:“你自己看就可以了,我有事,先走。” 魏琰玉见他坚持走,也没再留,回头继续观看。 这一瞥间,他神色顿时一凝,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像是要看仔细一些。 青石镜面上显现出一大片浓重的白雾,浓得如同奶油,让人看不清一点内容,雾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轻快又欢脱。 “蹬蹬…蹬蹬蹬……” 浓雾中,这样的脚步声回响着,映衬出一种诡秘感。所有观摩梦境的弟子,皆面露好奇。谁会做这样的梦呢? 傅天霁正要离开,余光随意一瞥——差点没从剑上掉下! 浓雾中,忽然现出一张约莫十岁孩童的稚嫩面庞。 虽只是个孩童,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幼时的风凝霜。 ** 玉石台上躺着的风凝霜,眼睫频颤,已进入极深的梦境。 甫一入梦时,她意识还是清醒的,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在做梦,要保持清醒。 她发现自己的身高发生了改变,再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短小圆墩墩的,马上意识到这是自己十岁那年。 四周的白雾越来越浓,将她小小的身躯包裹,拥着她往前走。 这些浓雾像有魔力,将她潜意识的警戒逐步消融,直到她忘了真正的自己,完完全全回到幼时那一天。 今天,她心情很好,因为就在刚才,村口铸剑的大叔给了她两个馒头,她揣在怀中,哼着歌儿,踢着脚步往家中赶。 雾很大,但她绝不会迷路。因为家中炊烟的味道,永远是整条村里最香的。娘亲厨艺高超,即便最简单的蛋炒饭,也能被她炒出贵价酒楼的水准。 娘亲不止厨艺过人,也深谙医术,简直就是十项全能,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娘亲。 循着香味回到家中,小风凝霜一推门,脆声喊:“娘亲、爹爹,我回来啦!” 不等爹娘回应,她一下跳上长条板凳,望着桌子上的菜,双眼发亮:“哇,是鱼耶!” 乡野山村很难见到鱼,应该赶集的爹爹回来了,给她买了她最喜欢吃的鱼。 小凝霜下巴枕在交叉的手背上,一眨不眨望着那盘鱼——这鱼上面点缀着紫柠草,是一种很特别的调料,洒在鱼上,鲜味更绝。 在场观看的内门弟子,隔着镜面都仿佛能闻到香味。 傅天霁早就收起了木剑,盯着那镜面,面沉如水。 小凝霜馋得不行,忍不住伸出白胖的小手,想先尝一口再说。 旁边伸过来一双筷子,轻轻一打她的手,“没规矩。等你娘忙完了,再一起吃。”话音带着笑意,正是爹爹。 “好耶!”小凝霜鼓着手掌,“娘亲还在煮什么好吃的?我要去看。”一屁股从板凳上跳下来,奔向后厨。 “娘、娘!”小凝霜蹦过去,一把抱住正在备菜的娘亲。 她个子才到娘亲的腰上方一点点,小小的一个,像依着竹子的雨后小笋。 娘亲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小垂髫,柔声道:“小霜霜回来了?” “嗯~~”小凝霜从怀里摸出两个馒头,塞到娘亲手里一个,“娘,给。一个给你。” 娘亲接过来,笑了,“还有一个呢?不给爹爹留吗?” 小凝霜小小声地说:“给。我就试一小口,就给爹爹。”说完,果然咬了很小很小的一口,就放了下来,仰起头望向娘亲,甜甜地笑了。 在场观看的所有人,心情都被甜爆了——好可爱的萌娃啊!这是哪个人的梦境? 傅天霁紧紧拽起拳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镜面。魏琰玉朝他的方向一瞥,便转投向镜面,若有所思。 这名妇人柔声说:“小霜霜先去到外面等着,准备开饭喽。” 小凝霜点点头,眼睛笑成月牙儿:“嗯嗯,准备开饭喽——”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一阵巨响,火光冲天,凄厉的惨叫声、家禽的叫声、小孩的哭声,全都乱作一团。 这个甜美和谐的画面,顿时撕裂,令人猝不及防。 妇人遽然变色,将风凝霜往炉灶下面一塞,“娘亲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在这等着。不许出来!”说完,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匆匆往外面跑去。 小凝霜双手捧着那馒头,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看了看馒头,像在自言自语:“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去找爹爹。” 她从炉灶里爬了出来,爬到厨房的门后,慢慢探出小半个脑袋。 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她家吗? 家里冲进来许多人,瑟瑟发抖抱作一团。屋中简陋的家具都散了架,那条新鲜美味的鱼,被甩到角落,裹上了一层灰。 爹爹上前去,逐一安慰这些人:“别怕、别怕。” 这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手其实也在微微发抖,拿起一把扫帚,鼓足勇气,守在门后。 所有人心跳几乎停止。 “砰”一声巨响,那门突然往里倒下,激起巨大的尘屑,那些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人们,发出恐惧的尖叫。 小凝霜呆呆地看着。 门口是一具高大的身躯,将门堵了个严实,尘屑和白雾中,这身影咯咯直笑,笑声根本不像人发出的,惊悚刺耳。 待尘屑散去…… 一根、两根、三根……白森森的骨头,一具摇摇晃晃,像随时要散掉的骷髅出现在门口,竟有三四个成年男子这样高。身体没有血肉包裹,器官清晰可见,一张嘴,发出“嘎嘎”的咬合声,像来自地狱的恶魔。 观看镜面的人里,有人顿时发出惊呼:“白骨妖?!” “这不是四大妖王之一的白骨妖么?竟在这里现出原身?” “这到底是谁的梦境?” 在场七嘴八舌,议论成一团。 傅天霁瞳孔骤缩,腰间长剑铮然而出,他一踏而上,就要飞去。 袖子忽被一道大力拉住,魏琰玉急声道:“师弟,不可!幻梦之境一旦开启,只能由本人自行脱出。若是你强硬进入,当事者会有性命之忧!” 傅天霁脚步一顿,转身,重新望向那镜面,全身骤然散出凛冽的霜寒气息,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 幻梦之境就像一道门,钥匙只掌握在入梦者手中。若外力强力进入,确实能将门打开,但这门也就毁了。 现在这个入梦者——风凝霜,正躺在翡翠台上,羽睫颤动频率更高了。 她正经历着一生以来,最巨大的恐惧和战栗。 眼前的画面全部都变了,风凝霜觉得视野里只有一种颜色。 血红色。 到处都是血,喷涌而出,像雨点落下来,墙上、地上、屋梁上,全都是。 那具变形的骷髅,迈步进来,抓住人就吃。 她不记得娘亲在哪里了,她想出找,可是脑子有些迟滞,还有些空白,像做梦。 那具骷髅的胃和食管都清晰可见,外面一根根的白骨包裹。她不明白为什么它的器官能够不掉出来? 她呆呆的,看见一个男子抡着扫帚冲上去,凄声地大喊:“将我娘子吐出来!吐出来!” 小凝霜脑子嗡嗡直响,眼睁睁见这骷髅一把提起爹爹,捏住他脖子,没有皮肤的脸,牙齿上下咬合,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在我的肚子里了。你们这些人类,不是最喜欢团聚吗?一起到我的肚子里团聚去吧!” “哧”的一声,鲜血如泉般喷涌。 然后…… 然后,她看不见自己爹爹的头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幻梦之境(三):化龙标志 那骷髅的喉咙“咕噜”一声,有一个圆形的东西,顺着食管一路往下滚,滚到下面的胃。 那个胃表皮好像是透明的,撑得很鼓,能看见很多人的面庞,有些还在挣扎,脸死死贴着胃壁,被胃液灼得面目全非,不多时,就只剩一堆白骨。 现场鸦雀无声。 亲历这种事情,不死都得疯,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风凝霜缩回身子,脑袋埋在膝盖里。 “爹、娘……”她喃喃着,眼神不能聚焦,胸膛不停起伏,身子一阵一阵地抽搐,好像在拼命用力想做什么。 在场所有弟子,包括掌门魏琰玉,都捏了一把汗,不约而同地默念:千万别出去!只要像其它弟子一样,向自己的恐惧投降,马上就能脱出了。 小凝霜摊开手掌,望着掌心早已凉了的馒头,望着望着,四肢突然生了力量,一咬牙,站起来,果断跑了出去。 这个梦她已经梦了无数次,而每一次,她都后悔当年的自己不曾站出去。哪怕陪着爹娘一起死,也好过一个人独活着。 梦得多了,即使是在梦中,她也不再想退缩。 小小的一个她,站在这高大的骷髅下,就像对上巨人,身子发抖,却仰起脸,挺直腰杆,恨极了、怒极了,望着面前的怪物。 白骨妖咯咯直笑:“你不怕我吗?” 现场人的心都吊在嗓子眼——从这开始,风凝霜真正的考验来了。 如果她继续恐惧,这妖怪的具象化程度就会千百倍增长,她将面临她想象不到的痛苦。 魏琰玉望着镜像,低声念叨:“千万别怕,别怕。” 傅天霁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青石镜面前,一丝丝寒气自然地散出,整个人像站在冰雾中。 小凝霜咬着牙,忍着恐惧,仰脸冲白骨妖大吼:“我…我不…不怕!”说着,捏紧小拳头,一下下地锤过去。 这简直是鸡蛋碰石头,毫无作用。白骨妖狞笑着,嘴巴一张,涌出一股腥气,舌头慢慢伸出,舌尖上,托着一颗头颅。 “真的不怕?”白骨妖嘎嘎大笑,那头颅也跟着舌尖上下抖动,头颅的眼睛没闭上,怒目圆瞪。 风凝霜的脑袋“嗡”一下巨响,抱着头,惊惧地大喊:“不——” 那头颅…那是爹爹的头颅…… “爹,爹,我要爹爹——娘——” 这小小的孩童,尖厉嘶哑地喊着,疯了一样锤那白骨妖的腿,意识濒临崩溃。 傅天霁怒极,提手,冲那青石镜面来了一拳,只听一声脆响,历经几千年的古老镜面,裂出了数道裂缝。 然而,梦境还在进行着。 傅天霁突然御剑而起,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云崖之上。 云崖下,那些候考的外门弟子们还不知情,骤见光芒一闪,有人影落到石阶上的玉台旁,仔细一看,竟是二掌门傅天霁。 隔着一层碧绿光芒的帐幔,傅天霁目光锁紧风凝霜,眼睛充斥红丝,咆哮着:“风凝霜,不要死撑!你要是敢硬拼,我绝不饶你!” 幻梦中,敌人等同真实对手。如果力量悬殊却硬拼,大脑会受重创,身躯亦受同等伤害。最糟糕的结果,是从此沦为行尸走肉。 风凝霜快疯掉了,恐惧和愤怒就像巨大的浪潮,将她淹没,她全身没有一个毛孔不在颤栗,每根神经都极度疼痛。 可潜意识里,有声音在支撑她最后一丝清明:霜儿,你不要怕,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怕。 是娘亲的声音。 小时候,她怕的东西有好多:怕蟑螂、怕痛、怕黑……可每晚娘亲都抱着她,边哼着歌儿边拍她背脊:“霜儿,不用害怕,任何事情都用不着害怕。你不把恐惧当成一回事,它就伤害不到你了。” 心好像被火柴“嗤”的一下擦燃,照亮一片漆黑。 “我不怕…不怕!”风凝霜抬起头来,狠狠盯向白骨妖。 双掌突然迸发两团炽烈的火焰,她将手一挥,烈火朝白骨妖吞噬而去。 裂痕的镜像前,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面对四大妖王之一的白骨妖,能够克服恐惧,还能够还手,这勇气实在太过令人钦佩。 恐惧一减轻,白骨妖的力量也就相对减弱了。 它面对那袭来的火焰,后退了一步。然而下一秒,它又张开血盆大口,故技重施,舌尖递出,上面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头,血肉模糊。 风凝霜一声尖叫,觉得整个头颅都要炸裂开。 那头颅,是她自己。 她为什么在这怪物的嘴里?她死了吗?好怕,好可怕,谁能救救她? 刺骨的恐惧呼啸而来,现实中躺着的她,也同步发出一声尖叫。那尖叫声震颤夺魂,每个在场的人,都听得心神俱裂。 这是何等渗入骨髓的惧怕啊。 面对死亡,尤其是自身的死亡,没有人能够一下子越过去。 傅天霁隔着绿帐,沉声清晰地说:“丫头,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有我,不要怕!”他一遍遍地重复。 梦中的风凝霜已经双膝软倒,没有任何力气,忽然迷雾中隐隐传来呼唤: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要怕…… 像石缝中沁出的一小滴水,那声音轻得遥远得很不真实,是有人在喊她么? 有点迷茫,恐惧还在,可是她却不知觉站起来了,这声音虽轻虽远却好熟悉,像刻在灵魂里,像认识了很久,甚至比爹娘还要久…… 双手突然重新聚起大火,这一次,火焰是黑色的,在她掌心妖冶地舞动着,隐含毁灭万物的力量。 傅天霁眼神一喜,又是一恸,复杂难言。 与此同时的云崖之上,那些内门弟子不约而同喊了出来:“是黑焰灼火?” 这区区一名外门弟子,竟爆发出比程梦鸢还要高阶的火焰?太匪夷所思了! 许多人不约而同望向魏琰玉,毕竟火系术法,没人比他更清楚,可是这一望之下,才发现魏琰玉不知何时,竟也不见踪影了。 傅天霁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正是魏琰玉,与他并肩而立,俯首望向风凝霜。 风凝霜眼皮剧烈抖动,露出的一截手腕里,赫然现出一条黑龙,龙须长如飞蛇,口吐黑焰。 魏琰玉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化龙标记?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火系标志啊。” 魏琰玉,你做的好事!傅天霁内心恨极,用尽全身力气压制,才忍着没有对魏琰玉出手。 此时是风凝霜梦境的关键节点,能不能撑过去,只能看她自身意志了。 梦里的风凝霜,掌心的黑焰越燃越炽,手掌往前一推,无边无际的黑焰冲向白骨妖,瞬间将那怪物吞没。 掌心烈火源源不绝,风凝霜持续释放烈火,烧得那白骨妖嗷嗷惨叫。 然而突然间,她的丹田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喉头一甜,一股血从嘴角流出,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 没有足够灵力支撑,越级而爆发的术法,会对施术者产生极大反噬。很快,风凝霜觉得自己丹田像被烈火灼烧,痛入心肺。 现实中的她,鲜血也已经湿了满襟,滴滴答答顺着玉台流下。但梦境中的她,依然咬牙坚持,持续释放浓烈的黑火,身陷火海的白骨妖,很快被烧死,还被烧得不剩半点灰烬,风凝霜这才收起火焰,眼睛一闭,直直往后倒下。 白骨妖被消灭的瞬间,梦境也同步被解开,绿幕落下,露出里面深度昏迷的风凝霜。 傅天霁极快地抱起她,低下头,只见怀中的她脸上已是气息微弱,再一看她右腕,那条黑龙标记逐渐变淡,慢慢褪去。 傅天霁心中急怒,抱着她就要走,魏琰玉突然伸手,将他一拦:“师弟这是要将她带往何处?” “与你何干?滚!” “这位弟子身上有化龙标志,显然是习练火术之奇才,理应我亲自教导。师弟为何带走她?” “她只能有一个师尊,就是我。”他斩钉截铁,傲然以对。 魏琰玉沉默片刻,缓缓地说:“其实,这位风姑娘此前已答应拜我为师,师弟何必强人所难呢?或者,我俩可等风姑娘醒来以后,让她自行决定拜谁为师。” 傅天霁冷笑道:“我说我是她师尊,便是她师尊,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魏琰玉迟滞了一下,像思索该怎么回答,而傅天霁理也不理他,已御剑而起,转眼到半空。 魏琰玉连忙赶上,想再劝傅天霁两句,没想到傅天霁突然转了个身,直直面向他,身周温度骤然下降,霜雪隐隐飘落,杀气遍体,森然道:“你是要与我动手?” 魏琰玉欲言又止,几番掂量,最终还是决定讲个理。 “师弟,你这又是何必?你所修本是水寒术法,而风姑娘却显出极为醇厚的烈火体质,由我教导,那才是对她最好的。” 傅天霁一声冷笑:“容凤珩本修土,幽雪本修木。两者都与你毫不相干,不也还是你弟子?” 魏琰玉再度陷入沉默,傅天霁冷冷看他最后一眼,抱着风凝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论何谓恃强凌弱 傅天霁抱着风凝霜,急速飞向自己的峦岛。 怀里的风凝霜呼吸微弱,人事不省,他持续散发寒气,助她缓解黑焰反噬带来的痛苦。 胸口被她的血浸透,红得触目惊心。 纵使她现在就在他的怀抱里,谁也不能将她夺走,他依旧控制不住那刻骨的恐惧与痛苦…… 多少年了,这样的感觉第二次向他袭来,他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再承受。宁可将她关到天荒地老,宁可自己死掉,也不能再度失去她。 可是这个丫头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倔强。 他想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边,她要的一切,他都可以替她做。可她却如同蔷薇,倔强地将藤蔓伸出墙外,在阳光下固执地盛开。 他要她成为一条快乐的鱼儿,在湖里无忧畅游。可她却不顾一切跳上岸,纵使遍体鳞伤,也执着地呼吸着。 就像是那个曾经,想她留在自己生命里,可是她却如流沙,任他抓得再紧,仍眼睁睁见她从自己手指缝里,一点点流走…… ** 风凝霜将至深的恐惧一把火烧掉,潜意识轻松不少。 可当她睁开眼时,一切重启。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助她克服心魔的梦。现实中,一切都没有改变,该背负的,依然在肩上。 窗外飘来熟悉的花香,她拥着棉被坐起来,东张西望。 这是一间陌生的雅舍,布置素雅。墙角数丛绿植,靠墙一张梨木桌,炉香袅袅,一室清新。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炽目的阳光如潮涌入,晃得她眯了眯眼,还未及看得清来人是谁,先闻到一阵清苦的药汁味,第一反应,就是那坨冰块。 门轻轻被掩上,室内光线柔和下来,来人一身淡雅长裙,身材窈窕,轻轻走来,往床沿一坐,微笑道:“醒了?” 风凝霜赶紧欠身道:“幽雪师姐。”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喉咙干涩,不知已昏迷多久。 幽雪将碗递到她面前,略带揶揄道:“见到是我,是不是很失望?” 风凝霜赶紧说:“哪儿的话,谢谢幽雪师姐照顾我这些天。”她早就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肯定是幽雪帮忙换的。 幽雪笑了笑:“照顾你的,可不是我。” 话音刚落,门突然又被推开。 一个背光的身影,大步迈入,很快走到床边,俯首盯紧风凝霜,银发如霜,目光比冰还冷,脸色比谁都臭,像来讨债的债主。 风凝霜莫名有些心虚,不敢看他,将目光投向幽雪,顾左右而言他:“呃,幽雪姐姐,这是你的卧室吗?” 幽雪笑了笑,同样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吗?你真的挺幸运的。” 风凝霜没听出她话里有话,以为指的是考核,便谦虚道:“也没有,差点就过不了关了。” 梦中的一切依然清晰,她记得自己终于克服恐惧,杀了那怪物。 这应该是算过了考核吧?不知魏掌门是否同意收她为徒了?自己为何又在这坨冰块的峦岛呢? 幽雪只顾看她却不说话,笑容意味深长,而那坨冰块还是在旁边杵着,居高临下盯着自己,气氛降至冰点,有点尴尬。 “谢谢幽雪姐姐,帮我熬药。”她装轻松接过幽雪手中的药碗,干笑着,连连道谢。 幽雪又抿嘴笑了:“药,也不是我煎的。” 头话了,声音冷冰冰:“风凝霜,你真可以啊!” 碗里的药见底了,风凝霜再没有什么可借助的道具,只好将碗放到一旁,十指绞在一起,低着头,干笑道:“傅上仙,嗯,那个,谢谢你……” “谢我什么?你说说看。”他冷冷地说。 心虚的感觉更浓了,她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心虚。明明是他将她关在峦岛上,连考测这样的大事都不让她知道,要心虚,也是他心虚啊! 虽然但是,她就是没有底气抬头看他,思来想去,只得干瘪瘪地说了句:“咳,我在那梦境之后,就昏过去了。我想应该是傅上仙你将我救过来的,所以……谢谢你啊。” 谢个屁啊!他害你差点来不及考试来着,你还谢?她内心唾弃自己,嘴上却另一套。 梦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她记得。不确定是不是他,但正因为那声音的呼喊,她在至深的恐惧中,才能迸发最后一丝勇气。 想到这里,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他。 一望之下,她怔住了。 这坨冰块的眼底,竟然是深深的青紫,眼眸布满红血丝,神色疲惫,看起来好些天没睡觉的样子。 内疚和心虚又冒头了。风凝霜艰难地想组织语言,傅天霁却先她一步说话。 “你胆子很大啊!竟敢逃出我设的结界,擅自去参加考核?你现在来谢我,谢我什么?你弄得一身伤,然后谢我来救你,还是谢我来照顾你?”他几乎是暴怒。 闻言,风凝霜也火起了,怼道:“我又不是你的附属品,凭什么你让我不参加我就不参加?再说,我自己愿意去,受伤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手上骤然一痛,他将她手腕紧紧一钳,她猝不及防,痛得哎哟一声,被迫再次抬眸看他,只见他琉璃色的眸子好像裂开一道缝,狂暴、愤怒,还有一丝隐隐的狂热,争相涌出…… 这种眼光,好像要将她一骨碌吞下,她屁股不自然地往后挪,声音有点抖抖:“你做什么?放开我。” 手腕又是一紧,他用力将她一拉,拉至他身旁,一只手捏住她下巴,将她的脸一抬,灼人的视线直逼她:“小丫头,你给我听好:你不是费尽心思要过考核吗?恭喜你,过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尊,你最好不要违逆我任何指令!” 风凝霜一下懵了,“什么?” “你听不懂人话么?”傅天霁咆哮道,“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尊,你并不是与我没有关系,听明白了没有?” “我我我,你你你……”风凝霜五雷轰顶,目瞪口呆。 傅天霁冷声道:“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风凝霜跳脚道:“不是,我什么时候就成你弟子了?我明明属性是火来着。” “那又如何?” “之前魏掌门说过,只要我过了考核,就能拜他为师的!” 傅天霁傲然一抬下巴:“魏琰玉算什么?我决定的事没人敢违逆,连魏琰玉都不行。” “???”风凝霜整一个懵圈状态。什么意思?是他强硬要收自己做徒弟,连魏琰玉都奈他不何? 所以,她是成功过关了,却被这坨冰块暗自截了胡? “可是我想拜的是魏掌门啊!”风凝霜做最后一次努力,“你得尊重别人的意愿!” “蜀山门规,徒弟无权换师,除非师尊下令逐出。”傅天霁面无表情地说,“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你的意愿对我不生效。” 风凝霜懊丧地一抓脑袋。 这坨臭冰块满脸写着:你的意思我不管,我的意思才重要。你奈我何?你打得过我? 可恶,这是恃强凌弱,能打了不起? “现在,你老实回答我:你那日是怎么逃出我结界的?”傅天霁仍旧捏着她下巴,像审犯人。 风凝霜烦死了愁死了,哪有心思理这些?使劲去掰那双手,怎知他的手比螃蟹的钳还要紧,就是不松,她怒吼:“放开我,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下巴一松,傅天霁果真放开了她。 一口气刚缓过来,傅天霁突然一挥袖袍,门被风一带,打开了,一个人“砰”的一下,往里一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傅天霁手袖又是一挥,这人被“卷”过来,噗通一声,摔在床脚。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另类的师尊 风凝霜定睛一看,这不是容凤珩么? 还没问这是在闹哪出,傅天霁一拧容凤珩的耳朵,将他一把扯起,容凤珩顿时爆发一阵嗷嗷猪叫。 “她逃出结界,是你干的吧?”傅天霁一脸煞气。 风凝霜赶紧抛出之前串好的口供,给容凤珩解围:“跟容师兄没关系。你这样关着我,让我不能参加内门考核,我非常生气……” “对对,那天我来看小师妹,随口提了一嘴考核的事,她突然变了脸色,硬说要去参加。”容凤珩一迭声接道。 “然后?” “然后,她就用剑横在自己脖子上,说若不帮她打开结界,她就自刎。师叔,我当时没得选择,我也想做个好人。”容凤珩涕泗横流。 傅天霁抱起双臂,面无表情。 风凝霜头皮隐隐发麻,悲壮道:“别怪他。你也知这考测对我来有多重要。” 傅天霁瞥她一眼,似笑非笑:“自刎这一招,怎么不见你用在我身上呢?你若直接对我用,没准效果更好。” 风凝霜与容凤珩迅速交流眼神:完了,他不信。 正在想怎样才能糊弄过关,容凤珩突然说话了:“师叔,是的。说自刎这种戏码,是小师妹的主意。我只是贪嘴那酱料,所以答应放她出来了。”他腆着个笑脸,如实交代。 风凝霜目瞪口呆,这就把她卖了?好,你不仁我不义! 正要曝光他的地道术,突见容凤珩朝她抛个眼色:缓兵之计。 风凝霜迟疑了一下,傅天霁转头瞥她:“嗯,这听起来才符合你的作风。下次三思:为人做事,心口合一,这是为师教你的第一课。” 风凝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坨冰块台词很明显:你作什么妖,我都能识破。劝你老实做人,再有下次,后果可能很严重。 哼,我怕你不成? 虽然倒是,风凝霜表面“心痛”道:“我只是试探着提酱料,容师兄就马上同意了,我真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唉,我错了,我不该考验人性的底线。” 容凤珩登时傻了,这不是在讽刺自己没底线? 正要还击,突见风凝霜也抛他个眼色:配合作战。 容凤珩想了想,朝傅天霁赔笑道:“恭喜师叔新收弟子,这乃是破天荒头一回。师叔,我真心替你高兴。这样,今天你们就好好进行拜师仪式,私放小师妹的事呢,改天我负荆请罪。” 风凝霜大急,她原意是尽快揭过这页,然后找机会与容凤珩私谈,让他去找魏琰玉提收徒的事,哪知这容凤珩竟火上浇油? 真猪脑啊!看不出她根本不想拜这坨冰块为师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傅天霁站起身,拍拍容凤珩肩膀,“高兴你能悬崖勒马,明辨形势,没有在邪路上越走越远。” 听明白了,这坨冰块在含沙射影。 风凝霜一通咬牙切齿。 ** 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风凝霜足足用了一个月,才让自己接受已成这坨冰块徒弟的残酷现实。 这一个月中,幽雪来过两次,容凤珩来过一次,她都私下求他们帮忙给魏掌门带句话,皆被婉拒。 至于住处,这次是没有结界了,可峦岛外围却结起巨大的一个结界,将她活动范围圈在这岛上,外出无望。 任何出路都被堵死,成臭冰块的弟子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回寰。 风凝霜郁闷加憋屈,成他徒弟就算了,修行的事儿怎么办? 没错,自从拜师以来,这坨冰块就没有教过她任何术法。每一次她去找他,他都冷着一张脸,打太极拳。 四个字:敷衍以对。 直接硬碰是不行了,所谓学者必求师,于是风凝霜果断转变策略——想法子哄这坨冰块开心。人一开心,什么都好说。 要让对手开心,前提是了解对方,做到知己知彼。 首先,风凝霜从生活地点、也就是这座峦岛开始考察。一来能了解臭冰块的成长环境,二来也可当作深度游,调节心情。 结果这一考察,足足耗了将近半月,原因是这峦岛太大了! 峦壑竞秀、广袤无垠,之前所见温泉瀑布,不过区区一隅。整座岛据《独乐园图》所绘,分成:弄水轩、读书堂、钓鱼庵、种竹斋、采药圃、浇花亭、见山堂,七大区域。 每区域加以雕饰加工,以求真实还原画中景,且雅舍遍布,这个住腻了,明天随心换个,任性奢侈。 她目前居住的地方,在弄水轩中,与傅天霁居所隔水相望。 此处栽满紫玲花,小桥流水,风景可谓秀丽到极致,她怀疑皇帝老儿见了,都想拆掉自己的皇宫,推倒重建。 这坨冰块居住的地方,竟如此讲究,她边看边鄙夷之,暗自加送他一个外号:臭岛主。 整座峦岛考察完毕,那就要擅尽其用,采集美食的原材料。 比如钓鱼庵中有生猛游鱼、采药圃中除了草药,还有各类果蔬。 她深信摆定一个人,先尝试摆定他的胃肯定没错。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更何况,厨艺她本就拿手。 果然,一个月后,当她第五十次将自创美食摆上餐桌,这坨冰块脸色终于变得柔和,破天荒吐出两字:不错! “真的?”风凝霜大喜,见这坨冰块慢条斯理地嚼着,漫不经心中带着一丝悠然,暗自吐槽他不接地气的吃法,表面却殷勤道,“如果师尊你喜欢,我明天再给你做。” 傅天霁端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明日辟谷,不吃。另外,为师我喝腻了茶,想喝酒。你且去种竹斋寻一寻,找些原料来酿酒。嗯,对了,那些陈旧的酒方,就不要了,推陈出新比较好。” 风凝霜心里一阵咬牙切齿。好家伙,之前要她自创美食,市面有过的菜式,他通通不要,这已够她挖空心思的了,这会儿还要她去酿酒,又是要她自创,丫鬟都没她惨。 她压下怒火,“和颜悦色”应了声:“好的。” 捏出一副笑脸,给他添了新茶,她第三十次提出关键问题:“师尊,您看,都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能教我修炼呀?” 傅天霁吹去茶水的热气,恍然道:“噢!术法啊。你学习术法的心看来十分坚定,这很不错。” 千万别“但是”啊!风凝霜捏了一把汗,前面几十次,他都是用各种“但是”,打发她的,鬼都知道他在找借口。 “所以,为师决定先告诉你一个秘诀。” “请师尊指教。”风凝霜无比惊喜,竖起耳朵。 “用心将所看到的心法,先默诵下来,反复数遍,直到牢记于心。所谓熟能生巧,得心应手也。”傅天霁摇头晃脑,宛如教书先生。 风凝霜怔了怔,硬挤出笑容,道:“师尊,那些心法,我其实已背了个滚瓜烂熟。但有许多地方我还是不明白,求师尊亲自动手教导。” “噢?是么?修仙一门博大精深,仙籍无数,你全都看完了?”他打了个呵欠,细长的眉眼似乎沾了些笑意。 “基本上有用的,全都看过了。”风凝霜只觉胸腔一口老血,已经憋到极致。 “嗯?是么?你且背诵我听一听。”傅天霁难得地坐直了身子,将茶杯放在一旁,神色认真。 风凝霜有些转怒为喜了,老实说,这坨冰块还是第一回流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看来有戏! 当即便铿锵有力地背诵了起来。 正背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背至激动处甚至忘我,在房中踱来走去。 过了很久,好像发现有什么不对?这坨冰块是不是太安静了? 她定睛一看,只见他蜷手撑着侧脸,眼眸阖着,久久没有动静…… 他居然睡着了! 风凝霜只觉得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耍她是吧?她一撸袖子,再顾不得什么师徒之力,就要挥拳而上。 一拳就要砸中他面门,她突然定住,阖着眼的他,好像吐出了几个模糊字眼:……不要走。 不要走? 风凝霜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在温泉见他那一日,他“走火入魔”,也这样抱着她,说: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这坨冰块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弯下身子,张开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确定他是真的睡熟了,才又不禁好奇地仔细打量他。 他眼皮微微抖动,像做着梦,烛火在他脸上明灭,冷冰冰的表情不见了,玉雕般的脸上,倒有淡淡的哀伤,眉目如烟,分明近在眼前,却模糊如浸墨水画,远远的,叫人走不过去,却又忍不住一再窥视。 此刻静谧秀美的他,是多么难得。这样的反差,这样的一体两面,如雾似梦,叫人不想醒来。 风凝霜望着他,一时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 很久很久,她轻手轻脚拿起椅子上的披风,轻轻给替他披上,吹熄烛火,轻轻地推开门,离开了。 门关上的刹那,傅天霁睁开了眼睛。 月光透过窗棱,洒在他的银霜一般的头发上,他轻轻摸了摸身上的披风,抬眸望向窗外,眼眸里那抹孤寂,浓重得像沉积了几个沧海桑田。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擒获一枚“罪魁祸首” 风凝霜的新酒还没有研制出来,厨艺倒日臻精进,除了层出不穷的新菜品,更辅有紫金云酱,没把傅天霁胃口打动,倒是引来容凤珩频频造访,甚至幽雪都会时不时来蹭上一两顿。 容凤珩心情好的时候,就私下教上风凝霜一两招,幽雪有时候也偷偷给风凝霜指导。这些都是背着傅天霁进行的,因这坨冰块实在没有半点教导她的心,好听点,她是他的弟子;难听点,她的作用就是打杂的。 这一天,风凝霜边做饭边在厨房里哼歌儿,她心情很好,容凤珩和幽雪最近又私授给她一些心法,够她习用了。 烹熬甲鱼汤的火越来越小,灶膛的柴薪快要用尽了,风凝霜灵光一闪——不如试试最近学的心法? 于是双手捻诀,嘴里念念有词,一指灶上的火,那火跳了跳,蹭的一下,燃烧得旺起来了,噼啪作响。 她大喜,端倪这火的色泽与平时的火不一样,应该就是“拾薪之火”的上一阶——焚烈之火。 没想到一段时间的刻苦自习,她升级了,哈哈哈,无师自通,真是个小天才呢! 眼见那火燃得极旺,她喜得抓耳挠腮,又朝那火使了几个诀,火势大小果真随她手势而变幻,太让人激动了。 还没高兴过几秒,那火突然跃了两下,慢慢黯灭下去,任她如何使指诀,都毫无回燃迹象。 是记错手诀了?风凝霜连忙改个手势,双指并拢,运起灵力,一指那火—— “嘭”的一声,冲天巨响,火光蹿上半空,厨房一下掀了个底朝天,粉碎的灶台,稀烂的木具……燃着烈火,一一从空中掉落。 火堆里冲出一个风凝霜,满身黑炭样,目瞪口呆看着眼前景象。 她本性属火,这焚烈之火伤不了她,但是…… 厨房彻底夷为平地,厨房周围本来种满紫玲花,在这座峦岛的恒温下,常年开放,花团锦簇,眼下全烧没了。 还有周边的一些树木,也一并着起了火,火随风势,越燃越烈。她已经可以想见这火灭之后,这里定成一片废墟残垣,一地狼藉,满目疮痍。 罪魁祸首·风凝霜的眼珠子转了转,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脚底抹油,火速逃离犯罪现场。 厨房里弄水轩很近,她往弄水轩拔足狂奔,还没等跑到目的地,就听半空一声怒吼:“风凝霜,你找死!!” 风凝霜想也不想,三下五除二脱去外衣,噗通跳进弄水轩的池塘里,飞快将身上黑炭色洗掉,脸和皮肤也洗个干净,先弄个不在场证明。 厨房那边飘起一阵霜雪,严寒之力将火势扑灭,傅天霁这才御剑而来,落到池塘边,朝风凝霜怒吼:“臭丫头,你干了什么?!” 风凝霜在傅天霁眼前来回巡游,嘴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此地无银地说:“师尊,天气太热,我就来这泡泡水,但是泡着泡着我就忘记厨房里还在煲着汤,估计天气太干燥,那汤煲爆炸,引燃了厨房。这一切都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蹩脚的理由,也亏她想得出来,傅天霁哭笑不得,冷脸道:“你先给我上来。” “师尊,我热,我再游游啊。”仰泳式蛙泳式自由式,挨个换遍,反正她脱了外衣,现在就剩一件里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她就不信这坨冰块能逼她上来,且拖延时间,等他火气消了再说。 他还真就能逼她上来。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术法,只见他袖袍连挥,池塘的水位骤然下降,几息之间,整个池塘的水,竟然都被抽、干、了! 正在狗刨式游泳的风凝霜,成了旱泳,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被傅天霁袖袍一挥,将她连人带水,一同抽到了岸上。 “啊——”只剩下里衣的风凝霜吓傻了,大叫,“我没穿衣服,没穿衣服,师尊你先放我回去换身衣服——” 还没说完,背上一痛,好像撞上了什么,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那坨冰块将自己推到一株树下,手捏起她的下巴,怒道:“小丫头,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风凝霜浑身湿哒哒的,里衣紧贴身上,曲线朦胧可见,怯生生说道:师尊,真不是故意的。” “谁让你私下修炼术法了?”傅天霁将她的脸抬高了些,盯着她眼睛,“如果不是我及时赶来,你是不是打算将我整个岛屿都夷为平地?” “哪里的话?”风凝霜赔笑道,“不就是一时没控制好火候……” 话音刚落,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糟了,说漏嘴了。 那坨冰块居然没说话,视线落在了她的右肩,她偏头一看,哎哟,一小片血。 这才想起来,厨房爆炸她从火里跑出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地上各种木屑倒刺,插入了她右肩,不过她痛惯了,没把这点伤放心上。 “嗤”的一声,肩上衣物一下被撕开,风凝霜猝不及防,衣衫被傅天霁扯下,露出一整个右肩,上面十几个木刺,深入肉中。 衣衫扯开时,伤口也被扯了一下,她呲了口凉气,说:“我自己来,小问题。” 傅天霁没说话,手轻轻触上去,指尖微凉寒意,拂过伤口处时,肌肤中的倒刺一一被吸出。 风凝霜怔了怔,心中微暖,忽又想起自己衣衫不整,这动作着实不妥,连忙说:“我没事,不劳烦师尊——” “别动。”傅天霁沉声打断,手仍停留在她肩膀,凉意从指尖漫出,来回轻抚那片伤口,血慢慢地就止住了。 她得承认,这真的很管用,不仅疼痛缓解了,还有些舒适的感觉,他的手犹有魔力,像春风拂过,暖暖的,柔柔的。 只是,他离她实在太近,她又仅剩一件贴身里衣,这般动作实在让她脸颊发烫,手足无措。 容凤珩的话突然划过脑海:小师妹啊,他对你只是妹妹。 她一个激灵,一把拨开傅天霁的手,咬着薄唇,轻声说:“师尊,霜儿得回去了……” 话还未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这一拨之下,力道过了,身子随之站直,原本与他距离就极近,这一下站直,直接就贴上了他的身子。 空气一下凝滞。 两人谁都没有动,她感觉自己呼吸快要停止,偏偏心却如小鹿乱撞,与之对应的,她也感觉到他的心脏在急速跳动,擂鼓一般。 推开他,推开他…… 她努力提醒自己,可就是挪动不了半分。而他的手,慢慢地贴上她后腰那个微凹的弧度,逐渐收紧,原本寒凉的手心,变得炽热。 两人越离越近,他缓缓低下脸,一只手指轻抬起她下巴,似是不可自控地,慢慢往她的唇靠近,呼吸灼热,在她唇边仅剩一根头发丝的距离,试探着,诱引着。 脸颊烫得不像话,她惊慌失措,樱唇却似被一股魔力召唤,不自禁微微颤开。 腰上的手,越收越紧,日光下,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块,缓缓贴近,好像下一秒,最后一层薄纱就要被撩破。 她闭上了眼睛,好像在期待下一秒就要发生的甜蜜,突然之间,容凤珩的话语又蹦出来了:他当你是妹妹…… 她蓦然睁开双眼,头转到一边,咬着嘴唇说:“师尊,请自重。” 他的动作一滞,像雕像凝固了好一会,才轻轻放开了她。 她松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很快地背转了身,往反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快,丢下一句话:“回去好好上药。” 夕照中,他渐行渐远,她怔怔站在原地,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底五味杂陈。 ** 接下来好些天,傅天霁人影不见,行踪成谜。 那日风凝霜起床,在门口发现他的纸条:辟谷、闭关。 言下之意:你可以自由活动了,不必做我的晚饭了。 风凝霜大喜,打了大半年的杂工,终于解脱了,自由万岁! 正准备弄点好吃的庆祝庆祝,忽然想到弄一桌子菜,也不知与谁来吃,又有些淡淡的惆怅和失落。 她叹了口气,难道被这坨冰块折磨多了,性子变犯贱?不不,初心绝不能丢,必须坚定意志。 过了些日子,傅天霁终于出关了。 风凝霜那日起得很早,忙活大半天,午饭时,给刚出关的傅天霁端上了美味的五菜一汤。 傅天霁看了看满脸是汗的她,将一块肉夹到她碗里,“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风凝霜殷勤道,“为师尊你做这些,是应该的。” 为感情堕落是不可能的,我心如磐石,只想修炼! 想到这里,她又殷勤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傅天霁碗里,诚恳地说:“师尊啊,您看,您闭关也已经一段时间了,这术法修行,能不能麻烦您老人家抽空指导指导?” 傅天霁夹菜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几乎是自言自语的音量:“对,我是你的师尊。” 嗯?风凝霜摸了摸鼻子。奇怪,她都早接受了这个事实,臭冰块这个始作俑者怎么反而像大梦初醒?脑子坏了? 还没等琢磨过来,傅天霁又说:“过两天,为师我要出门一趟。回来以后,便正式教你术法吧。” 风凝霜一愣,脱口而出:“那你多久回来?”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跑龙套来了 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傅天霁托着下巴,歪过脑袋看她:“怎么,是舍不得为师么?” 风凝霜赶紧咽下一口饭,“不是,我是听见师尊说回来教我术法,我开心来着,所以问师尊何时回来。” “哦。” 风凝霜摸了摸胸口,幸好,糊弄过去了,刚才话冲口而出,自己都被吓着。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风凝霜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出去过了,连忙问道:“对了师尊,你去哪儿?能带上我一起吗?” 这座是峦岛是很美是很大,甚至她还没探险完所有的地点,但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谁都想外出走走。 人间的繁华和烟火气,她早就想念了,此刻星星眼望傅天霁,期待他能答应。 傅天霁淡道:“到西冥山一趟,你不必跟着。” “噗”的一下,眼眸里那两盏期待的火花熄灭,她食不甘味扒了几口,就放下了。 傅天霁忽然说:“今日还有空,这样,我先给你指导修习,如何?” 哇,太阳打西边出了么?跌到谷底的心一下被提上九重天,风凝霜激动地一把握住傅天霁的手,连连晃着:“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师尊!” 过了会,她才发现对方好像有什么不对,正低头望着那双握他的手,人像雕像般凝固着。她赶紧缩回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傅天霁别过脸,端起茶抿了口,缓缓地说:“所谓修习者,首要的基础,乃是五感……” 接下来的两天,风凝霜开始了忙碌的修行。 傅天霁所谓的五感修行,就是嗅觉、听觉、味觉、视觉、听觉。 据他所说,这是一切术法的根基,根基打得牢,修行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风凝霜将信将疑,因为这五感的修行,内容还是让她自创出更精美的菜式、制出更清甘的茶,酿出更香醇的酒…… 她一个头两个大,怀疑臭冰块耍她嘛,又没有根据,瞧他一本正经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加倍努力做这些杂事。 这种修行有没有效果她不知道,但因为日间过于劳碌,夜晚倒是睡得香甜,童年那段梦魇,也好长时间没再出现。 每晚睡梦间,对面与她一水相隔的屋舍,都会飘来悠扬舒曼的琴音,她枕着琴音入睡,身心无比放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习惯了这样,傅天霁走的那天清晨,她怅然若失。 那天清晨的雾很大,她抱着一只刚从采药圃里捡回的兔子,送傅天霁离开。 傅天霁摸了摸她怀里白兔的脑袋,说:“我离开以后,你可随意在这岛上活动,只有种竹斋旁的那悬崖,你不可去。” “为什么?”风凝霜很好奇。 傅天霁看起来有些匆忙,边抚平衣衫的皱褶边说:“这座峦岛很久以前,是师叔祖的住处。种竹斋那块,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因此那座悬崖他设置了仙法,一般人是不能御剑而上的。” “不能御剑而上?”风凝霜眨眨眼,“那岂不是说,那上面有些什么,都没人知道?” “正是如此。”傅天霁整理完衣裳,屈指给她额头来了一记,“臭丫头,别什么都好奇心太重,我知你在想什么。” 风凝霜不满地嘟了一下嘴,正要还话,他已御剑而起,身形很快就隐没在浓雾之中,连“再见”都没说。 她抱着那只兔子,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 傅天霁这一走,开始的几天,她还乐得清静自由,可过了几天,她就觉得静、太安静了。 她本喜欢热闹,往日臭冰块在的时候,虽然他喜静、不常与她交流,但好歹她知道这岛上除了她,还有一个大活人在,也还能凑合着过。但这会儿臭冰块一走,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静”。 晚上耳朵静得嗡嗡直闹,没了他的琴音,她翻来覆去,数次掀被而起,出去跑几圈,回来数着绵羊睡。 有时候,她会飞去那座温泉瀑布的地方,愉快地泡个温泉。有时候,也去采药圃,打点打点草药,或者继续那“五感”修行,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但孤独感始终无法消除。 她脑海里萦绕着一个疑问:在她拜师前,这坨冰块一个人在这到底住了多久?他不孤独么? 容凤珩和幽雪有来造访,但次数不多,他俩都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有许多事务需要他们去做。 有时她也会想起程梦鸢,不知这昔日大弟子怎么样了。自从来了这峦岛后,她再未听过她任何消息。这会生活太闷,她甚至都有点怀念起与她相斗的那些日子了。 可见一个人如果太闷,真会闷出病来的。 实在没事可做的时候,她巴巴地望着蓝天,期待上面出现一个银白色头发的身影,好几次因为望天太久而出现幻觉,有时飞过的一只白头翁,她都能眼花,以为是冰块师尊回来了。 从没想过,寂寞能将一个人折磨至斯,往日那无趣又喜怒无常的臭冰块,都能被她如此怀念起来了。 苍天呐,大地呐,神仙不适合她,她还是做个普通人吧,起码日日烟火气,还能成个亲什么的…… ** 这一日,她在弄水轩外百无聊赖地逗弄兔子,突然瞥见一道人影划过上空。 那坨冰块回来了! 她兴奋地跳起来,冲天空挥手,却见这道身影“轰”一下的降落到她身边,同样兴奋地一拍她肩膀:“小师妹!见到师哥我是不是特别高兴?这么多天没见,是不是特别想念我?” 风凝霜满心失望,冲他翻了个白眼儿:“边儿去!就知道你是来讨饭吃的!” 容凤珩啧了一声,凤眼一眨,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么贪嘴的人吗?是的,我是。” “自我认知还挺到位。” “嘿嘿,不过,我可不是白吃食的,师哥我啊,看你在这岛上太闷,正好我研究出了一样好玩的,今儿特意带你看看。” 风凝霜打个呵欠,“你能有啥好玩的?” “我带你出这峦岛去走一走,如何?”容凤珩撞了撞她的肩膀,蛊惑道。 风凝霜一下心动,忽又想起上次自己擅自出了结界,臭冰块差点将她大卸八块,于是摇头:“不去。” 容凤珩眨眨眼:“那我们来双修,精进精进术法,如何?” 风凝霜上下打量他,鄙视道:“我为啥要跟你修?就你这小身板?”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听说双修最要体力,这容凤珩这样瘦,骨头都没两两,要修也不找他。 容凤珩委屈道:“你这是歧视。” “反正没兴趣。”她依然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你要是不直奔主题,我就去补觉了。” 容凤珩叹了口气,直入主题:“是这样,我最近研究出了一个新玩意儿,保管你喜欢。”他说着,从背后取出一个喇叭样的东西,约长一丈。 “这东西,保管你之前没看过。”容凤珩眨眨眼,“怎么样?想不想看看怎么用?” 风凝霜沉思了两秒,熟稔道:“行,几罐酱?” “三罐。”容凤珩大喜,竖起三根手指。 “滚,最多一罐。” “两罐。”容凤珩涎着脸讨价还价。 “那不看。” “诶,别别!”容凤珩急了,“好吧,一罐就一罐。” 这类交易,两人私下不知进行了多少回。 比如上一次,风凝霜是靠着一罐酱料,才换容凤珩教她一个特殊心法。 再比如上上次,她问容凤珩所谓“五感”修行是否真有其事?容凤珩再度和她讨要酱料,他才说五感修行确有其事,确实是该打好的基础,也算得重要,她当时沉默了。 只是这峦岛上,没有黄金九层塔,所以她给容凤珩的酱料是欠了点味道,虽如此,仍不能阻止容凤珩那贪吃的嘴。 容凤珩将那喇叭样的东西往地上一架,一本正经道:“小师妹,这是师哥我特意为你做的,你看好啦!” 风凝霜呵欠连连:“直奔主题吧,我困了。” 容凤珩从地上捧起一团黄土,和了和,塞到喇叭筒里,掌心按在喇叭口,突听“砰”的一声,那团黄泥从另外一端喷了出来,往半空弹射而去,黄澄澄的一团,像坨翔。 而蹲在地上的容凤珩则被这尘土的后劲力,喷得满脸黑黄,像刚从茅厕中捞出来的人。 风凝霜“噗”地笑出来:“什么鬼啊?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一朵金花突然在空中绽放,与日落余晖交相辉映,整个天空都变得璀璨金黄,极致浪漫。 风凝霜震住了。 仰望间,这朵金花又化作万千鎏金,宛如花火从天坠落,容凤珩不失时机的,又塞入一团黄土,第二朵金花接着璀璨绽放,燎燃整片天空。 风凝霜痴痴看着,那朵金花里,忽然出现一个银发如霜的身影,随着万千花火的坠落,翩然降落在她跟前。 “砰”的一声,第三朵金花在天空绽放,满脸黄土的容凤珩蹲在地上,被灰尘呛得狼狈,咳了老半天,抬头一看…… 只见师叔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站在小师妹面前,漫天绽放的花火下,两人深深凝望。 而一旁的自己,满脸灰土,蹲得像个蘑菇,还是会发光的那种…… 容凤珩:…… 合着我就是个跑龙套的灯泡呗?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种竹斋的夜晚 风凝霜乍见从天而降的傅天霁,恍若梦中,使劲揉揉眼睛,一看,傅天霁还是搁那站着。 她热泪盈眶:“容凤珩,你这术法有点猛啊,这幻象做得太生动了。” 容凤珩:? 傅天霁屈指一弹她额头,“丫头,不认得师尊我了?” 风凝霜呆了一息,爆发出一声欢呼,差点就要扑上去拥抱这坨冰块。傅天霁见她这般模样,嘴角微扬。 “师尊,你出这么一大趟远门,肯定有给霜儿带礼物回来吧?”风凝霜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傅天霁的脸唰的一下,就臭了下来:“你这么高兴,就是因为礼物?” “啊,那不然呢?” 傅天霁脸色臭得像粪坑里的石头,“我没有给人带礼物的习惯!” 背后弱弱地举起一只手,“这个我能作证,师叔确实没给人带礼物的习惯。”灰头土脸的容凤珩,终于见缝插针,找到点存在感了。 风凝霜撇撇嘴,不说话了。 傅天霁抬了抬下巴,吩咐道:“为师我奔波多日,饿了,准备点吃的来吧。” 我靠,一回来就当我丫鬟使唤!风凝霜愤愤不平,内心诅咒臭冰块一百遍:您老还是再出门一趟的好。 ** 然则师命难违,晚餐时,她还是端上了三菜一汤:红烧牛肉、栗炒鸡、清炒春笋,鲜菇肉丝汤。 简单而不失鲜美,家常菜的味道。 傅天霁端坐在餐桌旁,一时没有动箸,待风凝霜解了围裙坐下,他方才提起竹箸,动作优雅地夹起一片春笋。 风凝霜偷眼觑他。老实说,和他相处已有一段时间,这臭冰块的胃口和他的脾性一样无常,有时她端上精美的菜式,他只试那么一小口;有时她随意做的家常菜,他倒是能随上一碗白米饭。 眼下他将那片笋放入嘴里,咀嚼片刻,点头道:“味道不错。”端起碗,送了一口米饭。 风凝霜放下心来,就要动箸,旁边蹭饭的容凤珩已经哗啦啦地开动了,吃相凶猛,如饿虎下山。 风凝霜笑说:“吃慢点吧,小心噎着你。” 容凤珩腮帮子鼓鼓的,含糊应了几个字,没人听清楚说的什么,只见他筷子伸出,风卷残云,桌上菜横惨洗劫,剩量岌岌可危。 容凤珩扒拉下几口白米饭,下一目标直奔春笋,筷子伸至一半,突然结上厚厚的冰,他一愣,回头瞅傅天霁。只见傅天霁若无其事地伸筷子,夹起春笋,放到风凝霜碗中,在风凝霜也呆愣的目光中,再夹起几片牛肉,也同样放入风凝霜的碗。 容凤珩一看,大事不妙,连忙弃筷取勺,直取那一大碗鲜美的汤,誓要夺回战利品。 谁知那勺子刚伸到碗边,又结了一层厚冰,冻得他握都握不住,回头瞅傅天霁,只见傅天霁神色悠然,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他碗里香软的米饭登时被泡上了一汪水。 容皇子泪流满面,师叔的意思很明确:你只能吃清水泡米饭。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容皇子最后只能哭丧着脸,哀嚎着跑掉,临行前撂下一句狠话:我还会回来的! 碍事的走掉了,傅天霁又往风凝霜的碗中夹了一个鸡腿,石破天惊地一句:“多吃些,你好像瘦了点。” 风凝霜怔住,臭冰块转性子了?一时竟有丝受宠若惊,不知觉也给傅天霁回夹了一块鸡肉,傅天霁顿了顿,方才夹起鸡肉,细嚼慢咽起来。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很默契,饭菜很快见底,风凝霜摸摸饱胀的肚子,起身去泡茶。 茶端上,傅天霁轻吹上面热气,淡淡地问:“这段时间,功课修炼得怎么样了?” 风凝霜感慨道:“可谓是不分昼夜,刻苦勤练,殚精竭虑……”先往夸张了说,否则怎哄得这冰块教她术法?嘿嘿。 傅天霁淡道:“既如此,上次为师说的酿酒,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句话,将风凝霜老底无情揭开,任你天花乱坠,拿不出东西,等于空白。 人有时就这样,没人监督时,能懒三分便绝对会懒足七分。 “还在研究中……”风凝霜硬着头皮,呵呵干笑,“还得点时间。” “哦,既如此,今夜你便开始吧。酿酒的原料,种竹斋都有。去吧。” ** 风凝霜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还以为臭冰块转了性,感动来着;如今才知,是她天真了。 酿酒最是繁复,她在外门时酿的百日醉,都不知花费了多少工夫,想起都头疼,于是对酿酒的事,一拖再拖。 但这臭冰块一回来,居然连夜就让她开工,太凶残,忒没人性! 风凝霜泪流满脸地往种竹斋飞。 臭冰块不在的日子,原来是那么美好,那时的她竟不懂珍惜,如今失去才感到后悔,如果能在失去以前加个期限,她希望会是:一万年。 种竹斋到了,风凝霜收剑,四处望望。 月亮在云层里隐现,四周雾蒙蒙,不知名的虫儿鸣叫着,满园清幽。 这就是根据仇英《独乐园图》所绘的种竹斋场景,真实还原。 里面不光有竹子,也有各种奇花异树,在这四季恒温的峦岛上,花繁叶茂。园中有一清雅小径,沿径皆是翠竹,依着小径往前走,蜿蜒数里,会见一清雅小竹楼,静谧秀美。 她喜欢这里,但这偏北,离弄水轩极远,所以她并不常来。 此刻夜深,她沿小径缓步而行,隔着重重绿竹,隐约可见东边有一处悬崖,因为高耸入云,山巅有积雪,反射出淡淡雪光,嗯,看来这就是傅天霁之前说过的,不可御剑而上的那座山崖了。 边远观那山崖边走,余光忽瞥见竹林深处,似有点点火光,丝竹歌舞声隐约可闻,调子欢快锵然,颇有异域风情,时有欢呼声传来,似是十分热闹。 怪了,她在这峦岛上都住了快一年,除了她和臭冰块,还没发现有其它人居住,难道夜深闹鬼? 她是个胆子大的,一点不怕,反而蹑手蹑脚朝声源处走去,只听曲声越来越大,火把燎燃着,果然是聚了一群人。 风凝霜在一株竹子后,探出半张脸窥探,顿时傻了眼: 只见竹林空地上,有十几“人”在载歌载舞。之所以加引号,是因这些人长得极怪异,歪瓜裂枣的,服饰装扮也前所未见,譬如其中一个穿着横纹绿衣,发如鸡窝,草草绑了一根绳,肚子大得不像话,像皮球颠儿颠儿的。 她只觉稀奇,看得十分起劲,不自觉脖子抻长了些,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喊:有人来了! 霎时间,丝竹声和人群同时消失,像一股青烟一样,散了个了无痕迹。 风凝霜呆了呆,赶紧跳出来,抱拳四顾,大声道:“在下风凝霜,来这儿是找制酒原料的,绝没有恶意,各位前辈不必惊慌。” 一个,两个,三个脑袋……纷纷从竹子后面探了出来,带着不安的眼光打量她,许是见她没恶意,才慢吞吞走了出来,风凝霜这么近距离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这都是一群成了精的怪,此刻正争先恐后,与风凝霜介绍自己。 一个老者须冉极长,几乎坠地,说话慢吞吞的,风凝霜猜他是个鳖精,他却摇身一变,成了一株垂须榕树,差点没把她笑死。 还有几个奇装异服的小孩,风凝霜眨眨眼问:“你们是什么?” 这几个小孩子一变,串起了一根藤,藤上长出几个会说话的鱼状葫芦,发出“咕噜咕噜”吞水的声音,风凝霜摸了摸它们,想起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 “那么你是什么?”风凝霜又转问那肚子奇大无比的大叔。 大叔抖了抖身,只见那大肚腩瞬间成了一个大西瓜,足有两人合抱那样大,大叔伸出手,敲敲自己的肚皮,顿时发出瓜瓢熟透的水润声,让人好生想吃。 风凝霜笑着拍拍他肚腩:“西瓜大叔,原来你的特长是奏乐呀!” “我的本领可不止这些哦。”西瓜大叔晃着肚子,“我本领可多着呢,只要看过的,我的西瓜籽就能复制出它的模样,看我七十二变!”说着,张嘴一吐,一粒黑籽西瓜吐出,落在地上,绿藤疯狂生长,不多时,立时变成另外一个风凝霜,与原主一模一样。 风凝霜大笑拍手:“各位都有这样的本事,唱唱跳跳的,为什么不高兴呀?” 她瞧的没错,除了垂须榕树,那葫芦娃娃鱼、西瓜大叔,此外还有芦笋怪、鳜鱼怪……虽然都在载歌载舞,但看起来就是十分强颜欢笑,方才她躲在竹子后面,就发现了。 场上寂静片刻,芦笋姐姐先发话了:“还不是因为那个……” 话没说完,榕树公公说道:“因为我们只能晚上出来活动活动,所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风凝霜惊讶道:“为什么只能晚上出来?” 众怪面面相觑,谁也没作声。 风凝霜想了想,道:“是因为那坨冰块岛主吗?”她笑着,接着说:“虽然蜀山是有降妖除魔之责,但无害的精怪,是可以自由生活的呀,你们不要怕,那坨冰块看起来冷冰冰,但是不会害你们的,白天也只管出来玩耍吧!” 兴许是因这座峦岛灵气充沛,日积月累的,便让这些草木,修成了精怪。风凝霜心想。 众怪表情还是有些怯怯,只有榕树公公笑容不改,一捋长须,笑眯眯的。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聚仙拜帖和牛皮癣 两天后的黄昏,风凝霜突然被傅天霁召唤至读书堂。 一进门,就见臭冰块正在挥洒笔墨,表情专注,便不解道:“师尊,找我来这干什么?” 可别说是看书啊。这读书堂里的藏书都是些之乎者也的,无聊死了,看这些还不如去看话本。 傅天霁甩出一张纸,她一看,这不是早上她留的小便条么?上面写着:师尊,我去种竹斋制酒,今晚宿在种竹斋,不回弄水轩了。 其实制酒只是个幌子,想找众精怪玩耍是真,风凝霜赶紧掩饰道:“这不是快到追月节了嘛,我是想着早些酿出酒来……” 话没说完,只见傅天霁又提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摊在她的眼前,冷脸道:“你自己看看。” 风凝霜一看,傅天霁是将她便条上的话重写了一遍,将两张纸并排放着。 一张的字体云逸飞扬,另外一张扭曲如蚯蚓,放一起两厢比照,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原来叫她来不是为酿酒的事儿,而是要羞辱她来着? 一本颜体正楷抄描的《列仙传》,“啪”的一下,被傅天霁拍在桌上。 “今天练字!”冷冰冰的四个字,冻得风凝霜心脏一颤。 “不是,师尊,您不是要我去酿酒么?练字这事儿……要不,咱改天?”她挤出一副笑脸。 傅天霁无视她,直接摊开一张白纸,令道:“你先随意写几个字,我看看。” 风凝霜抓耳挠腮,说实话,她最不喜术法这回事,抓着个毛笔在那写写练练,又无聊又孤独,她和众精怪约好了,要去玩耍呢…… “写。”傅天霁冷道。 风凝霜毫无办法,只能拿过笔,歪歪曲曲地在纸上写了个“鸟”字。 傅天霁冷着一张脸,“真的是写了个鸟。” “啊对,师尊你能认得出,证明还不错。”风凝霜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觉得,臭冰块这话,好像有哪儿不对? 傅天霁:“你管这叫握笔?” 风凝霜低头,看自己抓毛笔如抓勺子,便说:“写字这回事,怎么舒服怎么来嘛,我又不要成什么书法大家。” 傅天霁沉声道:“握剑与握笔大有关系,字写成这个样子,握剑能稳定么?” 一提到剑,风凝霜心思立时端正了两分。傅天霁忽然握起她的手,微微俯身,将她右手包裹,笔尖微触纸张,下笔凝重万分。“你仔细感受一下。” 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如一滴墨水乍然滴入清水,缕缕幽墨化开。 那笔触及纸张的一刹那,风凝霜只觉脑子像骤然裂开一道缺口,有些陌生的只言片语在耳边盘旋。她一时怔住,还没听清楚,这道裂口瞬时又合上了。 她有些迷茫,不知不觉间,傅天霁已在纸上写了几笔。 点横撇捺,形成一个“爫”,接下来一个“冖”,风凝霜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想写的,是“愛”字? 窗外清风不断,送来阵阵花香,风凝霜愣愣地注视纸张,握着她的那双手干燥而稳定,掌心有些茧子,磨得她手背微痒。而他绕过她身子的那双手臂,将她拢在他身前,胸膛贴着她的脊背,两人的影子被窗外的斜阳拉得很长,在地上交错,此情此景,总像是似曾相识。 她神思开始飘移,偷转过目光看他。 他披散的一绺长发垂了下来,玉雕般的侧容,心无旁骛地注视纸张,夕阳的碎光映入他眸中,她看得出了神,直到他声音在耳边响起:“看字,别看我。” 风凝霜一怔,回过神来,一看,笔下的居然不是“愛”字,而是一个“受”字。 “君子不可以小知,而可大受也。”傅天霁松开握着她的手,“嗯?为何你看起来有些失望?” 风凝霜的脸微微发烫,转过身,随口敷衍:“师尊写得太好,我无地自容。” 等了一会,傅天霁居然没有回话,她回过头去,只见傅天霁握着那狼毫,低头凝望那“受”字,脸上神色似遗憾似追思,竟有无限萧索之意。 心底有些微涩的酸,风凝霜摸了摸鼻子,正不知怎样说好,却见傅天霁将笔搁回笔架上,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你去吧,改天再练。” 风凝霜大喜,又可以到种竹斋玩耍去也!趁那坨冰块反悔前,赶紧溜。 像兔子一般溜出好远,她偷偷回了个头,只见傅天霁还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桌上那张纸,一动不动。 她转过头去,心中总有些莫名的酸涩和愧疚,实在不知为何。 但是,臭冰块为人师表,对教习术法却拖拖拉拉的,一点也不称职,行为做事也捉摸不定,此刻还端出这样的表情,给谁看呢? 她不愿再想,将那些违和的不适的感觉,统统丢在脑后,一个御剑,直奔种竹斋。 ** 时光快得不成体统,一晃眼,又过去两个月了。 这天,容凤珩来到傅天霁的岛上,四处翻找小师妹的踪迹,小师妹没找着,倒是被傅天霁揪着了,将他拖到弄水轩。 “又来贪嘴了?”傅天霁将手边的一杯茶推到他面前,不咸不淡地说,“还是说,那一位又有什么吩咐了?” 容凤珩笑嘻嘻道:“师叔说的‘那一位’,是指掌门师尊吧?” 傅天霁沉声说:“你助我查证那件事已有这样长的时间,也该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态度。” 容凤珩难得沉默片刻:“师叔,你有没有想过找师尊好好谈一谈?兴许当年的事,有什么隐情?” “不必!”傅天霁用力一握,嘣的一声,水杯碎裂,茶水四溢。 容凤珩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帖子,说道:“这是掌门师尊派我送来的,说是务必让您与小师妹参加。” 傅天霁接过帖子,上面龙飞凤舞六个字:聚仙大会请帖。 傅天霁随意将它往桌角一扔:“不去。” “师叔有没有想过,这次参加聚仙大会的,都是各方门派的大人物,我们很可能从里面打探到师叔祖的踪迹哦。”容凤珩说。 傅天霁沉默片刻。 容凤珩趁热打铁道:“小师妹也在这岛上待了这么久,都没出去过。趁这机会,师叔便带上她去吧。小师妹可是喜欢热闹的呢。” 傅天霁指尖微敲桌面,现场拍板道:“我一人去即可,她留在岛上。” 容凤珩一愣:“这么狠心?” “你要是敢给她透露半个字,我将你冻成肉干。”傅天霁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容凤珩脖子一缩,唯唯诺诺应了几句,退去了。 ** 翌日,种竹斋。 容凤珩兴致勃勃:“独家消息,四罐酱料。” 风凝霜捏着一片新鲜竹叶,熟稔道:“两罐。” “三罐,不能再少了。这次带来的可是重磅消息,还是冒着巨大生命危险的。”容凤珩眼睛眨眨,猥琐道。 风凝霜想了想:“成!快与我说说,臭岛主又给我隐瞒了什么事?” 容凤珩笑得露出一排牙齿:“你给师叔安的称呼真好玩,从臭冰块到臭岛主,你倒是不怕他哦?” “冰块有啥好怕的?”风凝霜满脸愤慨,义愤填膺,“他不仁我不义,我拜师以来,从来没好好教过我术法,当面叫他一声‘师尊’,都是便宜了他。” 容凤珩附和:“就是就是。还叫你酿酒倒茶什么的,净会欺负人。” 谁叫上次吃饭师叔逐他出去来着?当面吐槽师叔他不敢,背后必须吐两句,不然要憋出内伤了。 “去去去,你少在这儿说我师尊坏话。”风凝霜瞪了他一眼,“说正题,到底什么消息?” 只能允许自己吐槽,却不容旁人说一句坏话,这小师妹对师叔的态度忒矛盾的,但为了酱料,一切皆可抛。 容凤珩从怀中抽出一张帖子:“喏,就是这个。” 风凝霜接过来,好奇道:“聚仙大会?”抽出里面的帖子读了一遍,两眼放光,心神大动,“五十年才举办一次?皇帝也要去?” 容凤珩点了点头:“是的,父皇也会去。”他细细描述一遍,几乎把个聚仙大会描述成吃喝那什么的大会。 风凝霜将信将疑:“少来吧,你也是第一次参加,你怎么知道得那样清楚?” “传说啊。”容凤珩心生向往,“五十年一次,那肯定是十分隆重,绝对不容错过。” 风凝霜也有些蠢蠢欲动了,“成,这种大会听起来也挺好玩的,那就去一趟。” “别说得那么轻巧。师叔说过不带你去,这个消息我真的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透露的。而且师尊给你们的帖子只有一封,师叔将它藏在了他书房里。”容凤珩说。 风凝霜摸摸鼻子:“所以说,明面上,我得是不知情的。” “对,你如果直接去跟他提,这可就把我卖了。你得想个办法,让他相信你是从别的渠道得知的。至于后续怎么哄他带你去,可得你自己想办法了。总之,你别把我供出去就行。” 风凝霜闻言,给他一拳:“滚,你以为我是你?上次把我供出去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两人鬼鬼祟祟的交易接头完毕,容凤珩立马御剑溜掉,以免被傅天霁发现。 ** 第二天,这座常年和谐美丽的峦岛,地震了。 一向潇洒如谪仙的岛主·傅天霁,爆发前所未有的狂怒,大雪下了整整半天,气温能冻死人的那种。 这岛上,到处都撒满了“聚仙大会”的帖子。 他一打开门,屋顶就雪花般的落下一大堆帖子;走到温泉瀑布那边,想泡个温泉,水面上也都漂浮着帖子;想打个坐,屁股下生硬得不行,抽出来一看,一大摞帖子…… 这聚仙大会的帖子,跟牛皮藓似的,一夜之间,长满了整个岛屿。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谁更土? 此刻他的徒弟风凝霜,正泪流满面地抱着他的大腿:“师尊…师尊你就带我去吧!” 傅天霁怒气滔天:“死丫头,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做到的?” 风凝霜一把鼻涕一把泪:“师尊,徒儿我哪儿来这样大的本事?这分明是六月飞霜啊。看来老天爷都知道我在这儿待得快疯了,怜悯我来着。” 傅天霁俯身,捏起她春花般的脸庞,左右看了看,“小丫头,长本事了啊!” 风凝霜吸了下鼻涕,不忘拍马屁,“还好还好,名师出高徒嘛。” 昨夜她拿着容凤珩的帖子,去找西瓜大叔,说了遍来意,让它帮忙复制出几千张帖子。 西瓜大叔被吓一大跳,拒做帮凶,怎奈她一番声情并茂、声泪俱下的游说后,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当下就开始吐西瓜籽复制帖子,等复制完几百张,瓜叔整个儿都蔫了,肚子瘪了下去,她怀疑得来年秋天它才能重新恢复体形了。 这招其实也算是明招,就揪着傅天霁没有证据这一点,死缠烂打,直到他不胜其烦,妥协让步。反正说到脸皮厚,她也不输他。 “名师出高徒?”傅天霁俯身凑近她,一声冷哼,“你这种猥琐风格,是我教的?” 风凝霜赶紧转移视线,怕露怯。 怎奈傅天霁紧捏住她下巴,又冲她脸庞挨近了一分,那双眸子透彻明亮,像一眼看进她心底,她果然有些心虚,脸颊还有点发烫,转移话题道:“呃,师尊,你瞧,那边有一只大西瓜呢……” “西瓜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你吃了不少辣椒。”傅天霁松开了手。这丫头满嘴辣椒味,为了掬出眼泪,也是够拼。 早知道苦肉计也是瞒不过傅天霁的,最重要的是过程能够打动他,风凝霜真诚地捏出笑靥:“都瞒不过师尊。霜儿看见这满岛子的帖子,真的很心动,求师尊带我去吧!” “看来,你在这岛上确实住得很是无聊。”傅天霁幽幽的一句话。 风凝霜愣了愣,那股子愧疚感又莫名其妙涌上来了,下意识道:“也……没有,有师尊在呢。” 她听见傅天霁似乎笑了一声,负手慢慢地走远,风中淡淡地飘来一句话:“丫头,一直对我装出这样的表情,也挺累的吧?” 话语中似是默认可以带她去了,但不知为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看着看着,甚至连鼻子也有些酸,泪腺好像被什么鼓动着,比那辣椒的味道来得更狠、更汹涌。 ** 风凝霜只觉这段日子以来,一见到傅天霁,就有些不自然的愧疚感,搞得自己十分不舒服。 她想了想,这定是因臭冰块身上的那种孤寂感。以前没靠近时,不大觉得,现两人同住一岛上,那感觉就明显了些,所以也连带着影响了自己情绪吧? 不过,他一个修仙的,说起来也不知年岁几何了,散发出一种世外高人的孤寂气质也很正常,她愧疚什么呢?又不欠他一笔巨债,他倒是欠她术法教习来着,要愧疚也是他愧疚。 想到这里,她就把这些心酸啊、愧疚啊,统统抛诸脑后,嫌那弄水轩住着太无聊,干脆搬到种竹斋,日日与众精怪打成一片,好不快活。 众精怪在认识风凝霜之前,都是日间休憩,夜间才偶尔出来活动。风凝霜搬来种竹斋以后,日夜都与它们玩闹作一团,精力无穷无尽,众怪有时实在疲惫,但见榕树爷爷疼风凝霜,它们又以榕树为尊,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陪她瞎闹。 这天追月节,她硬给榕树爷爷安了个生辰的名号,闹着众精怪一起喝个小酒、做做游戏,庆祝生辰。 月上中天,圆如玉盘。 酒过三巡后,一向欢脱的风凝霜突然沉默了,呆呆望着天空那轮圆月出神。 搬来种竹斋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吧?她以为那坨冰块会像往常一样,使唤她做这做那;再不济,教训她两句也好。 可他就像是忘了还有她这个弟子。 她搬来种竹斋,他也没当回事,不闻不问,从未出现。 算了,反正她也习惯了,以前有爹娘,后来有阿瑶,还不是都…… 想到这里,一个激灵——呸,乱想什么呢?不会的,臭冰块就算再冷,都会一直一直在的。 正这么胡思乱想间,榕树爷爷一捋长须,笑眯眯对风凝霜说:“小丫头,咱们来玩捉迷藏,你来找我们。好不好?” 风凝霜将空酒盏与烦恼往身后一抛,豪气道:“好!” 兴致重新高昂,她目光掠过众怪,见西瓜大叔肚子鼓胀鼓胀的,便拍他肚子,笑说:“瓜叔你这么胖,能藏得好么?” 西瓜大叔张嘴一吐,一颗西瓜籽儿落地,立马长成一株一样的榕树爷爷,得意冲她道:“瞧瞧,你可别找错了才好呢!” 风凝霜拍掌大笑:“好,那你们都躲好哦。” 说着,走到一株大树下,掏出丝巾,蒙好眼睛,胳膊往树干上一架,脆声大喊:“我数到三十,都躲好啦!一、二、三……” 众精怪“哗啦”一下,作鸟兽散。 场上一下空旷下来,天空那轮高挂的圆月,氲开一圈圈淡黄色月晕,稀薄的云气如轻纱,轻遮月光,使得种竹斋的夜更添静谧。 数到三十的风凝霜,一把扯开面纱,大声说:“我来啦!” 她一株株绿竹挨个找去,时而飞上半空,俯瞰整个种竹斋,找了一圈,半个精怪的影儿都没找着。 难道遁地了?她记得芦笋姐姐最擅长挖地,说不定将众怪都藏地底下了。 此念一起,她立马直飞小竹楼,打算取铁锨去挖芦笋根,准备“一锅端”。 风风火火背了个铁锨冲出门,就要御剑起,余光突然一瞥——咦?竹楼旁的树影里,隐约露出衣衫的一角,因是梨白色,在月光下淡泛柔光,她眼尖,发现了。 风凝霜不动声色,御剑而起,半空突然一个降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落到这身影后,铁锨照头一敲:“抓到一个啦!” 这人的脑袋被铁锨子一敲,转过身来,脸若寒霜,跟想杀人似的。风凝霜心一颤:这不是臭冰块么? 不可能,这必然是瓜叔变的啊! 风凝霜咯咯大笑,又是一铁锨上去:“装,让你再装!快现出原形。” 傅天霁怒道:“臭丫头,你干什么?” “哟,声音学得挺像。”风凝霜将铁锨一丢,干脆上手,将他的腰一环,咯吱他痒痒,怪模怪样地说,“我的师尊大人,我可想死你啦!” 正因为知道这不是真的师尊,所以胆子才这样大吧? 傅天霁被她这样一抱,这样酥声甜言地在他耳旁低语,心底那压抑已久的火苗噌的一下燃成燎原大火,赶紧凝聚内力,压制那难言的冲动,身周寒气一运,冷声道:“既然想为师,为何多日不回来?” 那白丝丝的寒气一漫出,风凝霜立马萎了,痴傻两秒后,硬着头皮狡辩:“师尊不是让我练习五感么?所以最近都在种竹斋制酒呢!” 傅天霁看起来没再发脾气,只望着她,淡淡地问:“是么?你酿出了什么酒?” “我酿的,叫做百日醉,保管师尊你能满意!”风凝霜确实是酿出了几埕百日醉,但那是私自留给自己解馋的,现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不交差,小命不保。 “甚好。你且取来,今日追月节,也好与为师品一品。”傅天霁淡道。 风凝霜怔了怔,这坨冰块不仅没训她,还说和她一起喝酒贺节?这么容易过关,不像他的作风啊!是吃错药了? “好嘞!”她懒得细想,转身奔回竹楼,顷刻,抱出两坛美酒。 傅天霁见她来了,转身御剑而起,风凝霜环抱着两坛酒,御剑跟上。 月大如盘,她看着傅天霁的背影,其实这坨冰块今日穿得还真好看,梨白色的衣裳,衬得肤色更好了,耳根看上去有些红红的,与她红衣裳的颜色一样。 节日就该这样,多喜庆呀! 一路无话,二人很快飞至峦岛的另一区域:钓鱼庵。 降落下来,行过一排参天绿树,转过一道小径,前面便出现一个大池塘,粼光微泛,池塘边搭起一个繁茂的紫玲花篷,花篷骨架上挂满了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晃。 花篷下,一张玉石桌子,几张圆凳,上面已坐了两人,正对酌而饮。 是容凤珩与幽雪,风凝霜高兴得蹦起来。 之前幽雪私授她的那些心法十分管用,她早就想寻个机会请她喝酒,谢她来着。但幽雪似乎十分忙碌,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没想到这个追月节,人都齐了,尤其是幽雪也在,她的百日醉能牺牲在这里,值了! 她抱着酒,兴冲冲朝前跑去,将傅天霁抛在身后。 幽雪见一团火似的身影跑来,娇俏灵动,便站起身相迎,微笑赞叹:“好久不见,小师妹真是越发水灵了啊!” “哪里哪里。”风凝霜不习惯被称赞,怪不好意思的,一身香汗气喘吁吁,将酒一放,凑过去先看桌上糕点: 桂花糕、枣泥糕、绿豆糕、酥炸花生、香葱油饼……样样都是辅酒的好物,顿时馋虫大动,正要取个糕点先尝,旁边的容凤珩一把拉过她,指指头顶的花篷和四周,嘚瑟道:“小师妹,你看师兄我准备的这装饰如何?” 风凝霜抬头,才发现头上这些灯笼,骨架全是黄金做成的,不止如此,地面还铺了一层金粉,杯盏碗碟样样金灿灿,宛如身在黄金海洋中,她翻个白眼,吐槽道:“土爆了!” 傅天霁此时才走到,状似无意一坐,恰好隔开她与容凤珩。 容凤珩不服气地探过脑袋,回呛风凝霜:“你看看你腰上那剑,谁比谁土?”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别趣飞花令 风凝霜一时语塞,说实话这把在金陵城中赢来的剑,连她自己都嫌弃。因没修习术法,平时除了用来御着飞飞,也没啥用处,剑柄上两颗金子还被她抠出来,熔炼磨成了粉,给阿瑶生辰礼物的衣裳上做了点缀。 傅天霁将容凤珩那颗脑袋推回原位,道:“既是节日,便专心赏月品酒——丫头,你酿的是什么酒,且开了与大家品一品。” 风凝霜骑驴下坡,拍开酒封,给各人斟上,自豪介绍道:“这是我独家酿的‘百日醉’,各位品品。” 在场除了容凤珩,幽雪和傅天霁都是第一次喝这酒。 幽雪先是一闻,再抿上一小口,极口赞叹道:“这酒十分香醇,闻之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这酿制的过程,恐怕挺繁复的吧?” 风凝霜见她喜欢,高兴地点点头,又转头看傅天霁,只见他仰起头,喝了一小口——顿时,整个人凝固成雕像,眼眸中一丝震惊,喃喃自语道:“是千藤香。” 那表情,似是如梦初醒,又似有些遗憾,风凝霜正困惑着,忽见他猛地一下抬头望向自己,眼神震惊中带着炽热,她突然想起去年的邪月之日,她在温泉水榭中见到他时,就是这类眼神。 不好,这臭冰块怕不是又走火入魔了?她紧张起来,下意识就去摸他的脉搏——嗯,是正常的啊,除了跳得快一些,并没有邪月之日那日的异样。 傅天霁却一反平日那种冷寂,只管盯着她看,眼神时而炽热时而柔和,分裂了似的,看得她头皮发麻,想躲开他的视线,却又不知为何,跟中了邪似的不想躲开。于是两人就这样你望我、我望你,大眼瞪小眼。 这时候一颗大脑袋伸过来了—— “喂喂喂,师叔,小师妹,你们在玩什么?不眨眼的游戏么?我也要玩!” 风凝霜将那颗大脑袋塞回去,“谁跟你玩,喝酒喝酒!”说着才挪开视线,掩饰般举起酒,边喝边偷眼打量傅天霁。 傅天霁也早收回了视线,沉默地喝着酒,神色如初。 幽雪突然道:“光喝酒还是欠些意思。我们来玩玩飞花令,如何?” “这个好,我同意!父皇从小让我背那一大堆诗文,不能白背了。”容凤珩跳起身附和,肩膀又得我不学无术似的。” 幽雪笑望着那二人,接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接下来轮到容凤珩,这小子已是半条醉虫,抖抖索索地吟了一首,看起来小时候真没少受他父皇折磨。 紧跟着的傅天霁与风凝霜也过了关,于是乎,这“酒”字的酒令顺利巡了三轮,又再次轮到了容凤珩。 此刻的容凤珩已是满脸通红,大着舌头吟道:“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 这“七”字刚说到一半,他一头栽倒,彻底醉晕了过去。 风凝霜捧腹大笑:“还说要喝倒我们,看你这会儿打脸不?哈哈哈哈……” 真好,喝倒一人,飞花令总算结束了。 谁知傅天霁睨了她一眼,继续吟道:“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 风凝霜怔了怔,还来?她存货不足了啊。 干笑了一声,正要认输,忽见傅天霁转头看她,嘴角又些微上扬,笑意里又都是戏谑,满脸写着:没戏了吧? 她顿时不服气了。 或许有些微醺,也兴许是因别的什么原因,她猛力回想间,只觉脑袋里突然像有电光闪过,劈开了一座沉睡已久的宝藏,一些莫名的词句争先恐后涌现出来,她不失时机地抓住其中一句,快速吟来:“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手一抖,酒洒了大半…… 手抖洒酒的人却不是她,而是傅天霁。 她正为吟出这诗而得意洋洋,见傅天霁表情愕然震惊,酒洒出了大半也不觉,以为被她的表现惊着了,心下更是得意:“你还有什么话说……” 话没说完,傅天霁一把按住她肩膀,将她整个人扭转过来,眼神直逼她,呼吸急促,甚至可算得上紧张万分:“我问你,这首诗是谁写的?全诗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浇花亭践诺 什么嘛?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原来就是要问她这个? 她搜索了一遍脑袋里的诗文,确定这句莫名吟起的诗不属于自己的“诗库”,便道:“这诗是我突然想到的,师尊是觉得我这诗不错吧?”说着,自己都被自己的才情惊艳了一下。 傅天霁墨眉微锁,似有些欲言又止。 幽雪忽道:“这诗是许浑的《谢亭送别》。全诗乃: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随着幽雪款款的吟诵,傅天霁放开了自己。 活动了一下肩膀,她心里有些酸。幽雪知道得真多,对比之下,自己傻乎乎的,难怪师尊一惊一乍,是被自己的愚笨给整的吧? 幽雪吟完,接着说:“不早了,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师叔,霜儿,我这厢就先去休息了。”说完,还不等二人说什么,便施施然离去了。 幽雪这突然的一走,风凝霜顿时觉得气氛略尴尬。 傅天霁一声不响的,一杯接一杯自顾喝着,旁边还有个睡得死猪一样的容凤珩,抱着一个空酒坛,梦呓着什么:“酱…酱……,小师妹…酱……” 此情此景,留着好像也没啥意思,风凝霜摸摸鼻子,正想与傅天霁告个退,傅天霁忽然将手中杯盏一扔,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握住自己的手腕,沉声道:“你随我来。” 说完,也不等她答应,立刻将她拉上木剑,御剑而起。风声呼呼而过,她还没闹清楚个子丑寅卯,转眼已被带到另一个地方。 浇花亭。 这是傅天霁独家的后苑,一般是不让人来的,他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是要做什么? 风凝霜一颗心突突乱跳,因见这四周昏暗无比,紫玲花比别处还要繁茂,一丛接一丛的,簇拥出中央那别致精雅的凉亭,真无愧于“浇花亭”三个字,是个谈情说爱做那啥的好去处呀。 傅天霁握着她手腕,上到这亭子中,将她往桌旁的凳子一按,语气毋容反驳:“在这等着。” 风凝霜皱了皱眉头,第一想法是一走了之。但看着那坨冰块夜色中远去的背影,又有一股莫名的思潮在脑海中升降,最后缓缓沉到自己脚下,这脚就像生了根,动不了了。 她索性放开胸怀,等待傅天霁归来,顺便欣赏起此处风景: 与种竹斋的静谧相比,这儿多了一分旖旎;与端重的钓鱼庵相比,它又多了一分烂漫;与那温泉水榭相比,她又多了一分私密。 正大饱眼福中,花径那边很快出现一道身影。那坨冰块右手托着一个物事,洁白的衣裳微嵌月光,身姿如仙,由远及近,分花而来。 不得不承认,这坨冰块确实姿容绝世,如果性子不是那般讨厌,就是不教她术法的话…… 胡思乱想间,傅天霁已入到亭中,手中托着的东西往桌面一放——原来是坛酒。 风凝霜怔了怔,傅天霁随手拍开酒封,往桌面的玉杯里倒酒,缓声道:“你且试一试这酒。” 刚离开钓鱼庵的酒局,这又喝开了?臭冰块是刚才飞花令输得不够、酒没喝足,来找她喝第二场? “快,试一试。”傅天霁又催促开了,眸子里隐约有些不安,还有几分期待。 风凝霜依言捧起杯,先是观色,色泽清澈,内里可映日月;再一嗅,猛烈之意能通肺腑;最后微嘬一小口——全然震住。 这酒,与她酿的“百日醉”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主品少了千藤香,略缺清冽,其余层层渐进的口感,都与“百日醉”一样。入口浓烈,到喉咙灼热,余后是绵长悠远的醇香,像山外有山,雄壮延绵。 她震惊地道:“这酒是谁酿的?有多少年头了?”还未等傅天霁开腔,她又浅嘬一口,思索着说:“四十年…不,六十年……” 傅天霁摩挲手中酒杯,轻轻叹来:“八十五年矣。” 这酒,竟有这样的年份了?是谁,能与她酿出的百日醉这般相似?她大惑不解。 正想追问傅天霁,忽见他眸光冽冽,望着杯中酒,表情似遗憾似追忆,她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这酒中,肯定承载了许多故事,她不懂的故事。 鼻子有些微酸,眼眶也莫名发烫。这种感觉,就与那一晚看见霜吟剑一样,那种穿越时空的哀戚感,浓重得令她潜意识都想躲避。 转身,偷偷拭掉一颗莫名掉下来的泪珠,再转身时,对面的傅天霁竟对她端出了一个极其郑重的姿势: 举杯齐眉,手臂平正,十指指尖相向而握,甚至因过于用力,酒杯微有颤抖。眉眼不复往日的冷峻,满是激动与郑重。这样认真的他,她从未见过,像高不见。世上有些事,并不是有力量就能够解决的。” 他深呼吸一下,凝望怀中的她:“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能够替你去做,哪怕再难,我也会去为你做——你能不能就这样,就这样待在为师身边?” “我不就在这里吗?”风凝霜醉态酣然,咯咯娇笑着。 傅天霁望着她,深深地望着:“有时候,我实在不知道……我实在不知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不能接近你,不忍见你受伤,却又忍不住。我真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到后面,声音已是艰涩。 风凝霜醉得不辨东西,只觉他眼神里面,有无限遗憾无限追思,一刹那间,她脑海突似裂开一道缝,有些陌生的话语冲出,遥远古老,像来自自己,又像是别人。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傅天霁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印堂上,隐隐约约出现一朵霜花,温柔浅淡;傅天霁眼中一恸,柔了声问道:“霜儿,你告诉我,除了为你爹娘报仇,你还有什么梦想?” 风凝霜眼皮有些重,想也不想,由着自己的潜意识回答:“嗯,大概,大概就是行遍这世间的山水吧,要和你这坨冰块一起,要一起哦……”话语越来越小,慢慢地,阖上眼睛,睡过去了。 傅天霁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中,低声说:“霜儿,对不起……”掌中灵力一运,凛白的亮光轻轻抚过她额头那朵霜花,那花便消散退却。 他只觉心中无限疼痛,钻心蚀骨的疼,一手抱紧她,另一手去倒那坛酒,一杯接一杯,无声地喝着。 许久,怀中的风凝霜突然动了一下,傅天霁立马顿住,低头看去,只见他的宝贝徒儿只稍调了个姿势,又睡去了。 月光笼在她身上,像给她曼妙的身姿盖上一层幔帐。他不敢动,害怕她醒来,也害怕下一秒,她就不在他的怀中了。 “师尊…师尊…傅天霁…”她突然呓语着。 傅天霁呼吸一紧,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在梦中,她仍这样呼唤他? 心底蹿起一股火苗,燎原到四肢,他望着怀中那双呓语着的粉唇,里面传出柔柔的呼唤:“师尊…师尊……” 情感的潮水将他彻底湮没,他再也无法控制,唇瓣压上,与她的紧紧相触,一开始轻柔的试探,很快便成为疾风骤雨般的疯狂。他不可抑制地深入她的贝齿,结实的双臂将她环紧,吸吮着那双娇嫩的唇。 风凝霜似有感应,睫毛频颤,圈起他的脖项,亦是用力回应着他的吻。 像是一个梦…… 既然是梦,索性就让它这样梦下去吧。 傅天霁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毕生第一次,用尽一切的力量,从灵魂里与她唇齿交错,这样用力地吻着她。 月下的浇花亭,大朵大朵的紫玲花开着,簇拥出两人的身影,像等了一个世纪这么长的时间,终于等来红尘中最绚丽璀璨的一次开放。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秘境寻宝 次日醒来,风凝霜只觉头痛欲裂。 回想昨晚,她只记得与傅天霁在亭子中喝酒,中间的事好像有隔层似的模糊不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这就是所谓的喝断片吧? 但她却做了一个清晰的梦,梦中她居然与傅天霁接吻了,而且是那般缠绵入腑。 她立马跳到镜子前,局促地摸摸自己的嘴唇,觉得它好像比平日水润了几分?咳,必然是心理作用! 这么想着,却坐立不安,越想越觉得似梦非梦,干脆穿好衣裳,推门而出。 必须得找那坨冰块问个清楚。 刚跑过弄水轩那条小桥,天空突然一下黑了下来,寒风刮过,遮天蔽日的,一轮血色月亮在云层隐现。 她猛的驻足——邪月之日! 对了,搬来这峦岛慢说已一年。时光就这么一晃,差点晃掉她对这日子的记忆。 她如今也是觉醒了灵力的人,骤觉丝丝寒意透体而入,她立刻决定打道回府,棉被裹起,御寒再说。 可没走几步,想起去年邪月之日,傅天霁那副走火入魔极度痛苦的模样,又放不下心,掉头奔向傅天霁的屋舍,咚咚咚一顿狂敲门。 无人应答。 她焦灼起来,想破门而入,见门缝中露出纸张的一角,赶紧取下,一读:为师前往温泉水榭闭关,勿扰。 风凝霜见这字迹潦草、匆匆写就的字条,眉头拧了个结,当机立断,御剑飞往温泉水榭。 天愈黑,恶寒愈重,风凝霜即将飞到瀑布时,突然被什么猛烈一撞,往回弹了几步,才惊觉这张起了结界,她进不去了。 她更是焦灼了。臭冰块在这张起结界,绝对是为了阻止她进去找他啊!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还记得去年给他把的脉象,絮乱无度。之后她几次翻找医书,还是没找出“冰块是怎么怕冷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时间一长,她自个都把这茬给忘了。 月之血色越来越深,丝丝寒气如针扎入毛孔,她冷得直哆嗦,想回去,脚却偏不听使唤,心神焦灼,干脆原地坐下,打坐御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几个时辰后,邪月终于淡去,阳光重掌大地,暖意复苏,她才卸了力道,一身大汗淋漓,手脚酸软。 原来有灵力的人,在这血月里,感受是这样痛苦的。她摇摇晃晃站起,肩膀突然被轻轻拍了拍。 “丫头,你怎么在这里?”声音疲惫沙哑。 风凝霜猛的转身:“师尊!”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便去摸他脉搏。 傅天霁露出个疲惫的笑容,“你还当自己是神医呢?” 说着,挥了挥手,不让她去摸自己手腕,偏生风凝霜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愣是一把握住,感受了一下,急急地说:“师尊,你这风寒之症,比去年……重了啊!” 傅天霁笑了笑,屈指轻弹她额头:“杞人忧天,为师我岂能对付不了这小小的风寒?”言语云淡风轻,轻描淡写。 风凝霜怔了怔,傅天霁已御剑而起,转瞬消失在她视野里。 ** 五脏六腑犹如被冰锥来回地扎,傅天霁在关上门的一刹那,一缕黑血从嘴角流了下来,他步履蹒跚,往床榻走去。 门外,忽然传来急如鼓点的敲门声,“师尊,你先开开门。” 傅天霁忍着锥心的痛,平静地说:“不过就是风寒,不碍事。你下去吧,也好好调息一番。” 敲门声果然止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 他不知道在他昏去以后,风凝霜仍在门口站了许久,却再无喊话,因为她闻得见,屋里散出那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她是很担心,但现下进去也做不了什么,徒增他压力而已。 呆立了许久,她一个御剑,直奔峦岛另一处。 读书堂。 这里是除藏书阁以外,藏书第二多的地方,风凝霜转到后堂,从后往前,一排一排开始翻阅书籍。 一个夜晚过去,朝阳初升,熊猫眼的风凝霜终于找到一本书,指尖划过书上几行字: ……脉细如丝,按之空豁…应指松软,浮细无力而软。若上者皆具,轮换交之,不宜视为风寒之症,寂霜、重霜、或哀霜所应和之。 寂霜、重霜、哀霜?这是什么?从名称上看,似乎是某种水寒系术法。她直觉找到了重点,继续读下去。 ** 第二天,晨曦微露,风凝霜出现在了种竹斋。 不是众怪玩耍的地方,而是傅天霁再三提醒不可去的地方——种竹斋旁的悬崖。 用手遮阳,抬头一望,高不见。 师叔祖呀师叔祖,你丫心思挺深呀!在这设置了不能御剑的难关,原来是为了藏着这么个秘密仙境! 美景不能负,她干脆轻解罗衫,赤足探这清粼的湖水,缓缓落入水中。 哗!与绝巅之寒相比,这水竟带有轻易近人的温。天顶有满天繁星为烛,水中有千盏倒映为饰,她在其中尽情遨游,雪肤披星,娇颜沐水,带出最点睛的一笔。 这个悬崖顶,仿佛就是为她准备的。 沐浴完毕,换上新衣,以草丛为铺,枕着星光,听着水声,悠然入睡。 她曾在许多地方度过夜晚,每一处心境都大不相同。而这个绝壁之巅,美景如斯,飨梦为食,竟如此甘甜入腑,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也许太过喜悦,入睡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幽深诡秘的梦。 梦中是一名极为貌美的陌生女子,斜挽髫丝,美目顾盼,款款朝她走来,附耳对她说了一番话,字字如诉,让她转告给一个人。说罢衣袂翩翩,环佩叮咚,又远去了。留她一人在原地,有些怔然,有些喟叹。 第二日,阳光来回在身上熨蔚,她睁开双眼,疲劳尽洗。 回想昨夜梦中,那女子殷殷切切的所托,犹在耳边,似梦非梦,她不明所以,但仍牢牢记下了。 起身简单梳洗,她便行入树林,去寻找传说中那几味仙草。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小白兔与大灰狼 傅天霁醒转时,已是第三日晌午。他没有马上下床,而是先打坐调息。这风寒之毒困扰他已很久,每次邪月之日后,他必须先闭关调息,方能让元气逐步恢复。 然而这一次闭关,却有些难以专注,那丫头现在在做什么呢?想去看她,却怕这副模样让她忧心。 又过了一日,调息中的傅天霁睁开眼,望着那道紧闭的门扉——那丫头居然这样安静? 希望她不要来,却又希望她会来,心中这点冲突,实在让人煎熬。 又过了三天,傅天霁望着那道紧闭的门扉,终于下了床,推门而出。 弄水轩静悄悄的,那丫头果然影子不见,看来又是去种竹斋玩耍了吧? 失落感油然而生,他轻叹口气,正准备打道回府,忽听厨房那边传来些动静。 那厨房自烧掉以后,原地重建了一个,离弄水轩更近了。 傅天霁身形一闪,躲到墙后,看见那道窈窕的背影,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忙着什么。 六七天过去了,这丫头居然这般开心,就没有丝毫想起自己么? 想如以往一般,在她一无所觉时默默离开,脚下却像生了钉,实在舍不得走。 浇花亭那夜,他吻了她,情感的洪水冲闸而出,便再也收不回。 他控制不住脚步,神差鬼使地走前去,一双手突兀地搭上她肩膀。 聚精会神干活的她被吓了一大跳,举着菜刀,跳转过身,一见是他,既惊又喜,而他的心却咯噔了一下。 “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一小股火气从心底冒起。 她不以为意地摸了摸,笑着说:“没事,不小心摔倒的。皮外伤,过几天就好啦。师尊,你终于出关了,太好啦!” 她看起来很高兴,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心虚,怎能瞒得过阅人无数的他? 他越过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砧板上——一大丛新鲜粗壮的黄金九层塔。 心脏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既涩又痛,他盯着她,冷冷的。 她眼神躲闪了一下,咳了一声,说:“是容师兄取来的黄金九层塔,我趁着有空,给他做些——” 他忍无可忍,吼了一声:“风凝霜,到了这份上,你还继续编?你明知我交代过你,不可去攀那种竹斋的悬崖,你竟背着我去?!” 她傻了眼,表情有些愧疚,没有说话。 他却怒火渐炽,又像刚吃过一百个柠檬,五脏六腑都酸了个遍,脱口而出:“你为了给他做紫金云酱,竟不惧危险去攀那座山!也对,他确实挺好的,嫡生的皇子,你找他,胜于在这过孤苦寂寥的生活。将来贵为我大周国皇后,想要找什么人为你除妖都只是一句话。你在这干什么呢?要走,你今天可以马上走。” 他觉得好像不认得自己的声音了,然而话就是这么说出来了,字字句句。 她犹如五雷轰话你就不能一次说完?” “怎么?你很失望?”傅天霁捧起她抡拳的小手,大笑道。 姜还是老的辣,又踩坑了。风凝霜哀叹一口气,懊丧得自言自语:“唉,真是小白兔入大灰狼的嘴巴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肌肉的美学 “嗯,大灰狼,饿了吧?”傅天霁轻轻一步到她跟前,修长的手指在她面颊上轻抚,像是要熨平那抹红霞,却使云霞氲得更散,他双眸盈满笑意,“来陪为师吃个早膳如何?” 他不由分说牵起她往自己屋走,一推开门——桌上两碗热粥,一碗白馒头,热气腾腾的。 风凝霜扭头震惊道:“你做的?” 傅天霁一甩衣摆,端重就座:“当然,为师不轻易出招,一出招必惊艳四座。”说完,比了个“请”的手势,满面得色。 风凝霜望着那两碗半稀的粥水,几个松软不实的馒头,惊悚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畏畏缩缩不想上前。 傅天霁提箸,微笑道:“还等什么?” 肚子“咕~~”地发出抗议声,风凝霜面对这个反常的傅天霁,实在头皮发麻,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上前,拿了个馒头,拔腿就跑。 “怎么?不留下与为师一起吃么?”身后悠然飘来一句。 门上又精准地结了一层冰,严丝合缝,风凝霜只好泪流满面地转过身,却还是不敢与他对面而坐,择了个角落,站着那尴尬地咬着馒头,像个委屈的媳妇。 傅天霁悠然道:“吃完,为师就教你术法。” “!!” 风凝霜大喜,诸般羞涩尴尬等不适立马抛到九霄云外,拉过小板凳,往傅天霁跟前一坐,不确定地问:“不是那什么五感修行,是真正的术法哦?” “当然。”傅天霁给她塞了个定心丸。 风凝霜狂喜,早知让他亲一亲就能教自己术法,再让他多亲几遍也无所谓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那啥嘛。 傅天霁暗自好笑,这丫头在自己面前,真是七情六欲,样样挂相。 ** 早膳后,两人来到温泉水榭。 风凝霜按捺不住,抛了个贪心急进的问题:“师尊师尊,你今天能把我教到‘三昧真火’的层级吗?”程梦鸢就是三昧真火,她也想到那个层级。 傅天霁哭笑不得:“你想得有点多。” 风凝霜不高兴了,被他亲了两顿,这点层级都没挨上,亏大了!想了想,又甚不放心道:“你是修水寒术法的,能教我火么?” 傅天霁右手随意一举,一团烈火在掌中腾起,黑浓如墨,灼动如妖。 “黑焰灼火?”风凝霜瞳孔地震。 “这点儿火,跟玩似的。”傅天霁将火聚作一团,:“臭丫头,你现在胆子很肥了啊!” 她努力憋笑,“也没有——”话音未落,突然见天地倒了个转。 傅天霁竟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头下脚上,直接一脚踢开身后房门,径直将她扛了进去。 她狼狈无比,慌得像只待宰的猪仔,各种锤拉挣踢,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血腥惊悚之事。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风少年与傅美人 她被重重一甩,倒在柔绵的床榻上,下一刻,他压了上来,狂风骤雨的一个吻,报复似的。 她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头晕脑胀不辨西东,像锅里的肉被各种翻转爆炒,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弱弱的呻吟,傅天霁才停止,挨近她的脸庞,墨眉微挑,道:“还敢不敢?” 风凝霜臊得脸通红,又有些不甘心,愣是壮起三分胆:“就敢就敢,你能拿我怎么样?” “哦?是么?”他挑了挑眉。 被褥里突样传来异样,她猝不及防,这才发现他另外一只手不知何时,竟藏在了被褥里。 她慌得又举白旗:“不…不可以。” “嘘。”傅天霁喘着气,诱着她,安慰她,“不会在这时候的。” 窗外飘来阵阵的紫玲花香,波浪一般推举着她,她已完全不辨方向,那只手如有魔力,带她去往一个她不曾到过的幽境。 窗外一阵轻风袭来,她弓起优美的天鹅颈,一声颤吟随风而散。 消失在她视线许久的那只手,终于出现,拨开她颈上濡湿的长发,淡笑着问她:“还敢么?” 颈上汗水涔涔,她累得气喘,气呼呼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傅天霁失笑道:“霜儿,我是男人。你再说下去,我可以现在就让你损个一千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风凝霜将被子一拉,咕囔道:“坏蛋,总有让你后悔的时候!” 傅天霁抚着她的脸颊,眸光深深,柔声道:“霜儿,你是我的。迟早也会完全属于我,你明白么?” 风凝霜脸颊一热,错开视线,推了推他,“我渴了,我想喝水。” 傅天霁笑着下床,倒了一杯水,回身坐到床沿,将水递给她。 风凝霜坐起身,低头喝着,忽然道:“师尊,我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傅天霁顿了顿,一弹她脑门,说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原因的,喜欢就是喜欢。” 风凝霜低头,继续喝水。 喜欢一个人有没有原因,她不知道,但她认为,她喜欢他是有原因的。往细处说,他对她的好,她不可能不感动;往大了说,他如此优秀出众,找不到让人不喜欢的理由。 可她对他的喜欢,就似乎来得有些莫名——是喜欢她的外表,还是喜欢她的品性?总觉得他没说实话。但她突然又不想刨根问底了,管它的呢,反正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焰火,招人喜欢也正常。 她又兴致勃勃地说:“师尊,时辰还早,今日还教我术法吧?” 傅天霁还能说什么?她要的全给她,只要她高兴,命都可以给她。 ** 于是乎,半盏茶后,温泉水榭又出现两人的身影。 这一次傅天霁学乖了,身周结上一层灵气罩,免得又被这丫头饱眼福去了。 风凝霜一抽腰间的剑,兴奋道:“师尊,我们今日来学剑法?” 傅天霁一瞅那剑,眼角抽了抽——丑、土,简直难以忍受。 他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你这剑太丑了。算了,改天给你寻一把剑,再教。” 风凝霜一听,喜上眉梢:“真的?师尊你会送我一把新的剑?” 傅天霁点了点头。 风凝霜摸摸鼻子,眨眨眼睛,道:“师尊,霜儿想要那把剑。” “什么剑?”他顺口道。 风凝霜脑海里浮现石台上那孤零零的几截断剑,张口道来:“就是霜吟剑。” 傅天霁脸色一下就变了,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霜吟剑的?!” 风凝霜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才想起容凤珩曾殷殷嘱咐——不可在傅天霁面前提这把剑。 她想了想,选择说出实情:“就是有一晚,我不小心遇上魏掌门,他带我去看过这把断剑,我才知道的。” 傅天霁闻言,拧紧眉头,脸色变幻不定。风凝霜轻轻拉一拉他的袖子,道:“师尊,是不是这剑你不喜欢?那么霜儿就不要了。” 她只是觉得那把削铁如泥的剑,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十分可惜。蜀山是修仙名地,重铸一把断剑,简直如泥塑高手捏馒头,可谓轻而易举。 傅天霁一言未发,眼神飘向远方。从风凝霜的角度看,他的眼中似有憾惑有黯伤,甚至有一丝憎恨,搅成了复杂难明的一汪深潭。 他没再说一句话,沉默地转过身,慢慢地走远。 风凝霜呆望着他的背影,那莫名的愧疚感又在心间升起。她摸了摸鼻尖,酸酸的。 ** 光阴像脚下抹油的小贼,溜得飞快,过几天就是聚仙大会了。 风凝霜重拾雀跃,心情激动又兴奋,在这岛上关了许久,终于可以出去玩了。还有冰块师尊陪着,妙哉! 这日清晨,晨曦微露。 傅天霁突然敲开她房门,将睡意朦胧的她拖下床来,庄严地问:“过几天就是聚仙大会了,你是不是很兴奋?” “是啊。”她打了个呵欠。一大清早就来问她这个?这不废话么? “那你别去了。” 风凝霜一个趔趄,睡意全被震跑,怒目瞪他——丫是故意的吧?怎么让她不快怎么来? “你不让我去,我就…就……”就怎么样,暂时没想到,反正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傅天霁捧起她脸蛋,轻啄一口,微笑道:“你是不能去的,但另外一个你,倒是可以去。” “什么意思?”她一脸懵。 傅天霁将她往铜镜前拉,按着她肩膀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束发冠。 风凝霜眼神一直——好生精致的束发冠! 冠体纯银雕就,镂空有致,冠顶是一只玲珑展翅的鹤,踩在一枚色泽白润晶莹的宝石上。简而不凡,端雅大方。 风凝霜啧啧称奇,伸手摸那鹤脚下的石头,想看看是什么宝石,哪知手刚触及,就被狠狠冰了一下,她立马缩手,再一看,指尖已经被冰得发红了。 傅天霁笑笑,将她满头青丝挽起,梳了个髻,将这束发冠往她发髻上一套,示意她看铜镜。 风凝霜一看,惊呆了。 铜镜中,一个俊俏的美少年,与她震惊相对。原本清秀的五官还能辨出,还是她自己,但整体来看,已俨然是个“男性”版的她,甚至还有冒然而出的“喉结”。总之,就像她风凝霜有个兄弟,与她一母所出。 傅天霁手指点在那白润晶莹的宝石上,解释道:“这是师叔祖留下的法宝,飞鹤发冠。这宝石是用极北之地的冰魄石所制,施了咒。只要束上,就会改变性别。取下时,便能恢复原样。你戴着这个,我方可带你去聚仙大会。” 风凝霜在铜镜前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真好看,太好看了,我都快要爱上自己了。” 傅天霁笑出了声,绕至她身后,坐下,将她纤腰一圈,亲了她一口:“霜儿,你这么一变,真是别有一番意趣。” 风凝霜只见铜镜里两个“男子”耳鬓厮磨的,总有点……那啥。转过头来,见傅天霁深深凝望自己,那眼神那模样,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一点儿也没因她变成少年郎而改变,便嘟了嘟嘴,道:“师尊,你的口味挺特别啊!干嘛将我变成这样子?” 因为你太美貌出众,为师我不放心啊。傅天霁心这么想着,嘴上却调侃道:“因为为师我更喜欢看少年郎的你啊!” 风凝霜边咂摸这话,边望着镜中紧依的两名“公子”,突然顽心大起,一把取下束发冠,紧赶着要给傅天霁套上。“师尊师尊,你也套一个给我看看。” 傅天霁脸色一沉,飞快一闪,“开什么玩笑?” 他傅天霁堂堂七尺男儿,焉可做女子态貌? 风凝霜嘴巴一嘟,低头像要哭了。傅天霁一愣,赶紧上前,将她抱入怀中,解释道:“为师我怎可——” 话音未落,风凝霜忽然一勾他脖子,樱唇凑了上来,风情万种,眼波流转,柔情款款望着他。 他心神一漾,不知不觉俯下身,凑上她双唇,忘情地吻着、陶醉着…… 过了会,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睁眼一瞧,只见与他接吻着的风凝霜,眼中尽是狡黠,脸上掩饰不住的奸笑,他肚子暗叫不妙——一个抬头,望向那铜镜。 果然,那飞鹤束发冠,不知何时竟虚虚摆在了自己头上,那个英逸俊美的傅天霁不见了,铜镜中,是一名美貌俏丽的女子。 他恼得将束发冠一把摘下,甩在地上,上手咯吱她:“臭丫头,胆敢对我用美人计?简直目无尊长!” 风凝霜笑得坐不稳,倒在地上弓成虾米,咯咯笑着:“好痒,不要,哈哈哈,我不敢了不敢了……” 身上忽一重,他压了上来,钳着她那双不安份的手,烈吻如狂风骤雨般,尽数倾在她身上。 一缕暖阳悄悄沿着窗棱,溜进了室内,煽动起更浓的情意。 ** 出发那天清晨,风凝霜挽好头发,换上男装,再套上那束发冠,往铜镜一站,嘿,好个俊俏少年郎。 正欣赏中,门被叩响,开门一看,傅天霁站在门口,一身玄色武袍,身姿翩翩。 “给你的。”他说着,从身后捧出一个长盒,“打开看看吧。” 风凝霜怔忪片刻,接过来,只觉沉坠厚重,她若有所感,郑重地将盒子打开,霎时,一种古重凝厚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把剑。 剑柄双龙隐现云间,戏游相交,触手其上,却没有多少凹凸之感,想来是之前的主人握过它许多载,已然磨平。剑身仍如那晚所见,锋利无比,凛然若冰,清晰映出他与她的面庞。 风凝霜定定地细看了一阵,方才万分郑重地提起这剑,玉指从剑身抚划而下,提起舞了两下,风里顿有清冽的鸣声,像霜雪吟唱。 她抚着这剑,只觉恍然如梦,转头去看傅天霁,见他目光亦是落在这剑上,剑光铮然如水,映得他的瞳孔一片澄澈。 她不用问,也能肯定这霜吟剑此前的主人是谁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天涯霜雪霁寒霄 虽不知这剑背后曾有过什么故事,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如容凤珩所说,这页已然揭过。他不说,她亦不便问。 她手执霜吟,对傅天霁郑重一抱拳:“谢师尊,以宝剑相赠。” 傅天霁淡淡一笑,眉宇间释然宽豁,“将剑套上,小心用,别伤着自己了,这剑锋利得很。” “是!”她宝剑入鞘,心中激动。 傅天霁祭起简朴的木剑,将她一搂,两人站在木剑上,御剑而起,很快隐入云雾之间。 ** 束发冠上的飞鹤在阳光下闪熠,二人亦如仙鹤飞翱,风凝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七十二章 天涯霜雪霁寒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猝不及防的一波狗粮 风凝霜将眼一睁,不出所料,就是那许久不见的死对头——程梦鸢。 程梦鸢今日盛装打扮,眼尾一笔眼线斜飞,唇色艳红,妩媚耀目。 程梦鸢身旁站着一个容凤珩,容凤珩身旁,则站着一名俯身含笑看她的人,不是掌门魏琰玉是谁? 她此刻姿态甚丑,趴睡在地上,将一条突起的树根当作抱枕,一见掌门大人来了,一通手忙脚乱欲爬起来——转念一想,自己戴着飞鹤束发冠,是个“男子”了,该不该表露身份好? 魏琰玉微笑道:“好久不见了。”一言戳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七十三章 猝不及防的一波狗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一名吃货的力量 便在此时,筝音悠然响起,歌舞开场。 濛滈山的女弟子们装扮成天仙,缓从天降,有的抡指琵琶,有的长笛轻吹,每一位都堪称绝色,彩带舞作霓虹,在初升的朝霞中,锻造出一幕仙灵之境,将每个人眼神紧紧攫住,不舍挪开。 风凝霜也不自觉沉浸在其中,看着看着,忽想起来什么,扭头一看,身旁的傅天霁指尖随着乐韵轻敲桌面,表情是沉浸式的享受。 她脸色顿时臭了下来,冷哼一声,谁知桌下的一只手霎时被他抓住,握在手中挑弄,笑着问:“吃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七十四章 一名吃货的力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一名咸鱼的破釜沉舟 风凝霜一拊掌,笑道:“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把这三道菜赢回来了,和你一道分吃!” “还有我呢?”魏琰玉探出半个脑袋,也冲她笑。 风凝霜豪爽道:“没问题!” 身旁的傅天霁脸一沉,转过头,杀人的视线直剐魏琰玉:有你什么事?滚。 魏琰玉淡然一笑,毫不为意。 风凝霜抚了抚衣衫上的皱褶,大大方方地走向场中。 场上已经站了二十余人,都是各门派参赛者,年纪与她相仿。她还看到了灵剑山庄的谢允,这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濛滈山的仙侍们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七十五章 一名咸鱼的破釜沉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爬完 这肆无忌惮的话,成功戳中众人笑点,无形中也消减了众人对蜀山的龃龉,降低到只关乎风凝霜与程梦鸢二人间的恩怨。 程梦鸢不知其中微妙,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而上首的傅天霁与魏琰玉,一人摇杯浅笑,一人矜持沉着,都是一言不发,像是默许了。 容凤珩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布,应景地往地上一摊,大声吆喝了起来:“来来来,赌局开始!开赌喽开赌喽!” 一群玩心未眠的少年人立时聚了过来,拱火不嫌事大,兴致勃勃地询问:“怎么赌怎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七十六章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爬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玲珑巧计 时间倒溯到几分钟以前。 风凝霜在询问完麓禹后,回身坐下,忽然取下头上的束发冠。顿时,三千青丝倾泻而下,秀气少年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俏丽明艳的脸庞,将场上目光尽皆吸聚过来。 傅天霁一下子站起,满脸怒气,就要出席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又不由得顿了顿,因见她抽出了腰间的霜吟剑,对着那飞鹤束发冠叮叮当当敲打起来,不知是想干什么。 风凝霜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对这束发冠进行各种割剜切挑,过了会,有什么东西被她剜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七十七章 玲珑巧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滢界银狐 皇帝兴致勃勃地说:“这种妖,是我国师捕获的银狐王,据说来自极北的滢界,法力高强,但捕获至今已经被饿了七个月,更是身上负伤。两位卿家若能胜过这两狐的其中一个,朕将对两位侠士予以重赏。” 傅天霁转头看去,见那囚笼中的两只银狐完全对周围的众人视而不见,那负伤的雄狐用手轻轻抚摸着那雌狐的脸庞,雌狐则在微微发抖,目中隐隐有泪光。 还没等他说什么,风凝霜突然上前一步:“不知胜出的话,陛下将奖赏什么呢?仙家宝贝、金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七十八章 滢界银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霜吟再现 这种术法他不可能不熟悉。 这是水寒系术法的第四阶:裂空荧霜——召出无边无际的霜刃,片片皆锋利,灵力充沛的情况下,甚至能切割空间。这北界银狐重伤在身还可使出这凌厉的术法,力量可见一斑。 风凝霜没有听见傅天霁的呼声,只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视野内惟余凛凛寒霜,一片片都映入她的眼瞳里,清晰至毫厘。 棉絮般的荧霜,六角棱尖闪着锐光,她看见了,她被一次次刺中,对,一次次,像轮回一般…… 这样的雪,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七十九章 霜吟再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人间仙境自在心 风凝霜挥舞着两只小拳头,愤愤不平地反驳:“管它呢,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哎不是我说你,你作为我的师尊,我赢下比赛,人人都替我高兴,怎么就你老泼我冷水呢?” 今天是她的高光时刻,那枚蟠桃果然让她灵力蹭蹭往上涨,火焰术法也升到了第三阶。另外她赢下了比赛,也就赢下了容凤珩做庄的赌局,她从那堆乱七八糟的宝物里选了个“闻香识故人”,另外一个也不知选啥,挑挑选选的,最后选了个上写“照葫芦画瓢”的瓶子。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章 人间仙境自在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论如何带动一名猪队友 脸上的不悦一闪即逝,他望向来人,面无表情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魏琰玉飞快地说:“酒里被做了手脚,幸好今天宴席中我喝酒不多,都逼出来了,其余还未醒来的宾客,并我蜀山弟子们,我皆已安置好。我这就与你一道去对付这些……” 傅天霁打断他:“麓禹人呢?” “找过,还未见人影。”魏琰玉刚说到这里,突然被巨大的兽吼声打断,这些吼声此起彼伏,互相呼应,大地山岳都被震得颤栗摇晃。 情况危急,两人纵剑前去吼声最密集的山岙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一章 论如何带动一名猪队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土味小剧场 傅天霁的计策,其实也简单。首先利用麓禹的化形能力,冒充畸戮兽的首领,将四下分散开的畸戮兽聚集起来,分成两拨,一拨在山道,一拨在山岙,然后他与魏琰玉一人一边,利用水系与火系大范围的杀伤力,团灭之。 傅天霁话中有话地回魏琰玉:“你与我都没有尽力,你从何看出我精进了?你想当然么?” 魏琰玉用的不过是四阶的黑焰灼火,他自己用的也同样是四阶的裂空荧霜,彼此都留了好几手,见什么见? 魏琰玉淡淡一笑,不以为意。一旁的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二章 土味小剧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男人的友谊 风凝霜还没想明白,魅魔忽然打了个响指。 一道巨大沉重的石门轰然落下,门森白诡异,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将洞口一下子封死。 魅魔纵声狂笑:“这道门一关,尔等灵力都会失效。我才是这空间的主宰!” “傅天霁,在我这空间中,你已经等于是个普通人。现在,我若再对你用诡魅术,你还能抵挡么?”她款款向傅天霁走去,媚笑着。 风凝霜大惊,条件反射一般运起祭剑诀,身体里却空空荡荡,提不起一丝劲道。傅天霁背在身后的手也突然垂了下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三章 男人的友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霜吟剑的秘密 或许在濛滈山时发生的事太多,回到蜀山以后,风凝霜总有种做梦的感觉。 聚仙大会、救下银狐、畸戮兽之乱以及魅魔的事……幕幕光怪陆离,在山明水净夜来霜的温泉峦岛面前,虚无得如同一场梦。 除了两件事在告诉她,这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经历。 第一件,与容凤珩有关。 “小师妹,我父皇多亏了你才能保下一条命呀!”晚膳时分,容凤珩殷勤地给风凝霜夹了一块红烧排骨。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我师尊和你师尊,还有悟尘上人,我差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四章 霜吟剑的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戏说玉兰与琴 时间丧心病狂地逃窜,很快一年过去,又是一个邪月之日。 傅天霁照例到温泉处闭关,结界一张,风凝霜只能在外头候着,内心免不了焦灼。 从悬崖秘境中采回来的草药给傅天霁连续服了快一年,也不知效果如何? 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太好。否则他不会避而不见。 其实照她现在的修为,也不是完全不能尝试去破这结界,但她还是耐住了性子,现在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徒增他压力而已。 天地黯淡,气温愈降,她边哆嗦着边小跑御寒,一心念叨这邪月赶快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五章 戏说玉兰与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温茶叙旧事 魏琰玉惊诧起来,道:“伤寒之毒?他从未与我提过。来,你且坐下,与我详细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他大步回到矮几旁,双手端正放在腿上,神色凝重。 风凝霜摸了摸鼻尖,心想这两人果然是有什么过节的吧?不然做师兄的怎会不知道师弟身上的病呢?她犹豫片刻,还是将之前查到的与魏琰玉说了。 “寂霜、重霜、哀霜……”魏琰玉喃喃着,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这些确系水寒系的术法。但师弟本修此术,怎会身中此症呢?” 风凝霜叹了口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六章 温茶叙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追月瀛州城 风凝霜惊喜道:“你出来啦?”说着便想去摸他的脉搏。傅天霁反手握住她,沉声道:“你先回去,我有话同他说。” 风凝霜“哦”了一声,不甘地问:“我可以旁听不?” 傅天霁弹了一下她额头,板着脸说:“私自跑出来我还没跟你算账,还敢说留下?” 魏琰玉见状浅淡一笑,温声道:“听你师尊的,先回去吧。” 风凝霜无奈,只能走了。想过偷听,但两大高手在这,偷听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回到弄水轩后,风凝霜越想越不甘心,魏琰玉那欲言又止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七章 追月瀛州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相酌蕊珠楼 风凝霜迟滞了一秒,提步跟上,表情看似没变化,可迈出的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拐过几道弯,又上了几层楼阶,容凤珩熟稔走向一处厢房。厢房门着一龙一凤,上首四个字:游龙戏凤。 在容凤珩要推门的刹那,身旁的姑娘赶紧阻止他:“这厢房已有人包下了,客官再寻个别的吧。” 容凤珩惊诧道:“什么?这可是我常来的,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富有?” 姑娘赔笑道:“这个贵客付下了昂贵的订金,包了一年。” 风凝霜实在忍不住了:“这个贵客,是姓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八章 相酌蕊珠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芭蕉林怪客 风凝霜这姑娘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脑洞开得有点偏。 此刻,她惊呆了。 卫堼与叔宴那本书里,卫堼就是个爱剑的,也是被所爱的女子弃了,心碎一地。 要素都齐了啊! 她瞳孔如同裂开一道缝,震惊且难以置信:“所以,他与掌门师伯之间,他们——” 容凤珩慌忙捂着她嘴:“这事你知我知就好,你可千万别去问师叔,不然这一回,我肯定小命难保。” 风凝霜如被雷击,一脸焦黑。 难怪那天他说魏琰玉喜欢自己的时候,是那么气愤!难怪那天魏琰玉会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八十九章 芭蕉林怪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盛大的“求婚” 一张衾被被悄然拉上,衾被里缠绵相伴的四肢,余温熨氲。 风凝霜十分眩晕,傅天霁的手与他的唇一样,不知拥有什么魔力,使得她发出一个个的颤音。 她眼眸半阖,见头顶是弯拱的织藤,压得很低,一坐起来就能碰到,她惟余的一丝清明中,判断出他们正身处一只敞篷小舟上,身下是漫流而过的河水。 她轻轻推了推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的肢体已经在告诉她,他理智只剩最后一分清朗。 傅天霁果然停了下来,将手从被褥中抽出,抚上她脸庞,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章 盛大的“求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黑蚁魔窟:重开 这所谓的报名,是以自己一滴鲜血作引,印在洞窟口的界碑上,由此这些弟子们便通过界碑与洞窟有了一丝魂魄上的契约。洞窟开放之时,印过鲜血的人必须进入,方能解除契约。若报了名却没有去,等于断了这缕魂魄,从此不是傻就是呆,他实在不能想象这活蹦乱跳的丫头成为一个流着口水、见人就傻笑的憨憨。 风凝霜摇了摇他的手,说:“师尊,我来蜀山的初心,就是要为我爹娘报仇。这件事,我绝不想假手于他人。”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一章 黑蚁魔窟:重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黑蚁魔窟:灭杀 这肯定是四个艺高人胆大的选手,一个比一个不服输。 那黑漆漆的洞口近在眼前,风凝霜还在思索要不要组个队,这四人已开始动作。第一个上来的还是挺直腰杆,自信满满地披着灵气罩御剑冲入,古老的洞穴仿佛感应到新鲜血液,黑气一旋,一股巨大的吸力涌出,这女弟子便“噗”的一下,加速度被吸了进去。 另外那三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进了去。 风凝霜抚了抚额头。这么猛?她可没这么激进,并不着急御剑,先是缓步来到洞口。刚伸手一探,巨大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二章 黑蚁魔窟:灭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黑蚁魔窟:联手 这声音她熟悉不过,就是那死对头程梦鸢。 两人结怨那样深,时间亦有限,风凝霜不想管,提步自走自的路。 程梦鸢的呼声越来越沙哑,越来越低,快要撑不住了的样子。风凝霜的脚步也越来越凝滞。 她是该死,但以这种方法死去,魏掌门应该也会伤心吧?毕竟是他得意的大弟子。 她想了想,还是退了回去,来到那呼声传来的甬道口,探头一望——好家伙! 里面密密麻麻的,刚破卵的小蚁、硕大的成年黑蚁、成千上万的黑蝶……可谓应有尽有,争先恐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三章 黑蚁魔窟:联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黑蚁魔窟:危机 程梦鸢一怔,身旁的风凝霜已经朝那光线奔去,她赶紧跟上。 到得眼前,见是一面土质松软的山壁,其上挖有个小洞,一枚白色的椭圆形蛋壳就在里面,壳内有绿光时而明灭,一个生命菡待破壳而出。 梦寐以求的宝物就在眼前,程梦鸢各种高兴激动,上前一步,就要去够那枚卵,风凝霜忽伸手一挡,“等等!” 程梦鸢脸色一沉:“等什么?我们只有三个时辰,不是说过出去以后洞外再厮杀吗?现在总得先要取下这枚卵吧?” 风凝霜:“动了这枚卵很可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四章 黑蚁魔窟:危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黑蚁魔窟:错身 程梦鸢沿原路飞回,这一段段的甬道在来时都清理干净了,剩余的一点小怪被她的黑焰随手一燎,也成了灰。 她并非灵力枯竭,相反她还留有大量的灵力。那傻子风凝霜还给了她两株碧灵草! 程梦鸢想到这里,狂笑不已。 风凝霜这女人自恃聪明,想趁她“落难”时,利用她与她组队,其实这一切早在她计划之内。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风凝霜就合该葬身在这个魔窟里。 她击往深潭那一掌,已经惊起那头沉睡千年的怪物,纵或那山壁上还有其它生路,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五章 黑蚁魔窟:错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黑蚁魔窟:相繇 她能肯定傅天霁就在黑潭附近,那里是危险的核心,他会第一时间前往那处寻自己。若要在最短时间内与他会合,那黑潭是唯一选项。 她循着之前的路呼啸往前飞,眼见就快要到黑潭,突然间,那闷吼声一变,变得破钹相击般尖锐刺耳。 四周洞壁被这音浪震得颤抖,砂石簌簌落下,她看见数不清的黑蚁从缝隙中爬出,却全部无视她,只顾慌乱地往反方向逃窜。 她在黑潮中逆飞,护体灵气罩对这声音不管用,她只能撕下布条塞住耳朵,压下恐惧,咬牙继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六章 黑蚁魔窟:相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黑蚁魔窟:来者 伴随掌声响起的,还有一连串银铃般的娇笑声。 声音很好听,但是风凝霜却跟见鬼了一样,冷汗顿出,一把架起傅天霁,转身就要跑路。 前方腾起一股赤红色的烟雾,很快凝实出一个身影——唇边美人痣,妖娆的身段。 竟是魅魔。 “哎,你们怎么一见我就要走呢?”魅魔娇笑着,又对傅天霁抛了个媚眼,“傅上仙,你刚才杀相繇的那一幕,哎哟哟,那身手,简直快迷死我了呢!” 傅天霁好像对她的出现并不太意外,冷冷地说:“不想死的话,最好给我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七章 黑蚁魔窟:来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死别 风凝霜转过身,见打坐中的傅天霁已站起,眉间黑气消弭,神色如初——她喜极。 魅魔惊讶道:“哎呀,你看起来恢复了不少呢。” 傅天霁冷冷地说:“杀你,一成灵力足矣!” 他不废话,话音一落,掌中白光大涨,肃杀的霜雪纷扬而至,呼啸着朝魅魔卷去。 魅魔不敢托大,往后退几步,手挥舞间,一堵黑红色的魔气墙凭地而起,将霜雪挡在外。 “傅天霁,当年我能够杀你,现在一样能杀你。”这堵魔气墙后,魅魔森然说道。 风凝霜闻言一愕——这话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八章 死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醉梦深潭 像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又好像只是一阵子…… 风凝霜再度睁开眼时,自己正躺在傅天霁的怀中,被他好端端地抱着,而梦中那些似陌生又似熟悉的画面,在睁眼的一刹那如同泡沫破裂,没留下一丁点。 只是心口很痛,喉头涩堵,眼睛酸疼,好像……哭过?但她记不起来自己有哭,使劲回忆了一下,只记得最后的画面是那堵平地拔起的冰墙,之后的就再记不清了,估计是昏迷过去了吧?真真是没用。 “魅魔呢?”她哑着声音问傅天霁。 “死了。被为师杀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九十九章 醉梦深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蹊跷的血字 傅天霁心头微酸,将她拥入怀中:“不会,我定能想办法带你出去。” 风凝霜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不稳定的心跳,知道他正忍着相繇之毒的痛苦,便抬手轻抚他脸庞。他亦低下头,琉璃色的瞳孔中映着她的容颜。 风凝霜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师尊,师叔祖给你留过十六字诀,那最后八个字是‘遇阻而下,九死一生’?” 傅天霁眸中闪过一丝亮光:“你是说……” “如果这个‘九死一生’,指的是九门已经关闭。那么这个‘生’,会不会就意味着还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章 蹊跷的血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逃跑的新娘 月亮躲入云层,寒风愈烈。 魏琰玉只伸手一探,那结界就漾起水波纹样,破开了一个缺口,随着他与她的踏入,结界又恢复原状。 风凝霜抱着双臂哆嗦:“好冷,这是个什么地方……” 魏琰玉手一挥,四周的烛台亮了起来,照亮一室的温暖。 风凝霜却骤如坠落冰窟。 因这个陌生的室内并无其它,全是画…… 长卷的、短幅的、素描的……所有的画,都是围绕一个主题,或者说,一个女子。 这女子都是同一个装扮:素色白衣,赤着双足,或坐枝头俯身而笑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一章 逃跑的新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乖顺的肥羊 风凝霜倚在树下做了个梦。 那日天黑,她回到屋中还没掌起灯,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黑暗中幽然升起两盏绿绿的“灯”,夹杂着翅膀扑哧的声音。她呆了一秒,撞破门冲出去:“师尊,救命啊!” “傻丫头,瞎喊什么?”那坨冰块出现了。 “蛇……翼蛇又来了。”她抖抖指向后方自己的屋。 傅天霁弹她脑门:“傻不傻?这里有这么大一个温泉,哪来的蛇?” 风凝霜一想,对哦,有温泉就意味着硫磺充足,蛇最怕的就是硫磺。傅天霁拉着她进屋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二章 乖顺的肥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白龙寨新寨主 二月末到来,寒冬腊月里又是一个新年。 风凝霜已经在白龙寨“白”住了三个月,与不少寨里人都熟识了。这日午后,她踢着脚步闲闲地散步消食。 经过一座帐篷的时候,她顿了顿足。 这帐篷是那面白者居住的,她来了一段时间,自然也弄清了那三人名字和来历。 刀疤脸叫做陆有墨,爹娘都是庄稼汉没读多少书,却偏希望儿子有文化,便给取了个名字叫“有墨”;八字胡叫贾思捷,技能没有,唯独读了一点点的书,被陆有墨当作半个“军师”;至于这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三章 白龙寨新寨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白龙山遇故人 风凝霜微蹙眉:“详说。” “这人一张通缉脸熟睡在草丛中,兄弟们捆他捆得顺利得很,但是醒来以后就……” “跑了?” “也没跑,但就是要吃要喝要酒,跟……”贾思捷瞅她一眼,将“和你刚来时一样”几个字吞下肚子。 风凝霜揭幕而出,顶着满头问号来到那人帐篷,还未进去便闻见酒香扑鼻。 帐一挑,只见一人坐在帐幕顶,脚顶着木梁边喝酒摇头晃脑:“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下面几个累趴了坐在地上干瞪眼的兄弟,风凝霜瞅那人半晌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四章 白龙山遇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正邪两照白骨妖 风凝霜冲进村,撞开每家每户的门。 一圈下来,她站到村子中央,拽紧拳头——全死了。家家户户只剩残骨碎屑,是被消化过后吐出来的。 白骨妖! 日夜想手刃之的仇敌就在这里,又吞噬了一村的人。风凝霜全身的血液都挤压着血管往脑袋里灌,倏然坐下,聚起灵力,散开神识,搜索村庄方圆百里的动静。 少顷,她眼一睁,如箭般直飞西南。 浓重夜色里矗立着一座黑寂的山,她“嘭”的一声,精准降落在山脚一株大树下。 大树下躺着一个年轻人,墨色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五章 正邪两照白骨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前尘往事 陆有墨先是一怔,跟着一怒:“兔崽子你还敢来?”抡起屁股下的凳子,就要往傅天霁砸去。 贾思捷飞身上去抱住他,袁思迁细声劝:“不要动手不要动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陆有墨:“我呸,谁跟他是自己人!” “风凝霜是你们老大,我是她夫君,你可为何对我如此不敬?”傅天霁不仅没生气,眼里反倒些许笑意,衬得他愈发雍容闲雅,气质斐然。 陆有墨一股形秽油然而生,啐道:“你这货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不然庄主能逃你的婚?” “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六章 前尘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岛主和地主都是他 三天后,风凝霜站在山寨门口,后面跟着一条哭嚎的长队。 再会说了几百次,可还是止不住这些人的不舍,袁思迁捏着兰花指哭唧唧,贾思捷噙泪八字胡一翘一翘,自诩铁汉的陆有墨眼眶泛红…… 傅天霁上前对那片哭嚎中人说:“各位不必伤别,他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带霜儿回来看看。” 说罢,搂着风凝霜一个御剑而起,风凝霜在脚下一片更强烈的鬼哭狼嚎声中埋怨:“你就不能有点耐心吗?” “我还不够有耐心?”傅天霁低头看她,“三天了,你都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七章 岛主和地主都是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麓庐酒馆情意浓 风凝霜说:“其实你这么想找到他,到底为什么事呢?” 傅天霁:“主要是为了妖王的事,四大妖王死了三个,但剩下的一个以及妖王赤玄,却是不见踪影,这事我得去找师叔祖商量。”其实还有一件事,但他暂不想对她说。 “原来是找援兵啊。”风凝霜笑说,“这什么赤玄,到底何许人——啊不,妖。” “说‘人’,也不算错。他是人类与金翅大鹏神兽所生,属于半人半妖,不老不死,但他沉睡千年藏匿极深,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他说着,从怀中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八章 麓庐酒馆情意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善意的谎言 幽雪出现时,身着蜀山弟子的流云纹衣裳,风尘仆仆的,风凝霜将她迎入亭中沏茶招呼:“幽雪姐姐怎么知道这儿的?好久没见姐姐,我心里想念得很。”她与幽雪一起经历过这么多,早将她当作亲密好友了。 幽雪微微一笑:“知道好些日子了。师叔有时分身无暇,便令我来这督工。眼下这庭院总算完工了,我看着这景致,果然十分好,便也放心了。我是来与你们辞行的。” 风凝霜惊讶:“辞行?你要去哪儿?” “西方有神木,名唤桐玥。我术法属木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零九章 善意的谎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雨夜情深 门刚掩上,傅天霁立时控制不住脚步,按住心口,踉踉跄跄往外奔去。 到得紫玲苑竹林外深处,他方倚着一株竹子盘腿坐下,双手掌心相对,丝丝白气散出间,一小团淡蓝色的火焰腾起。他阖上眼眸维持着这团火,嘴角一丝鲜血流下,触目惊心。 天空划过一道剧烈的电光,“轰隆”一声巨响,大雨瓢泼而降,像天池被打翻。 傅天霁身子颤抖,连御水也兼顾不了,电光一划,照出他瘆白的脸庞,雨水从他长发上淌下,从他高挺的鼻梁淌下…… 一把红伞忽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章 雨夜情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女人的第六感 傅天霁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陪风凝霜胡闹,明明他是鄙视风凝霜这无厘头的盲猜来着。所以当他陪风凝霜踏进麓庐酒馆时,眉宇间都是无奈。 风凝霜连扯带拽将他拖到预定好的座位——此位隐僻,可暗观整个场子。 今日追月节,酒馆满座,有好些还是熟面孔,如濛滈山见过的纤竹上人,临渊上人等。二人屁股刚坐稳,小二便殷勤来询:“两位美人,想吃点、喝点什么?” 没错,两位“美人”——如果有人知道其中一人的真实身份,三观绝对震碎。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一章 女人的第六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庾槐上仙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招呼他们的跑堂小二。 风凝霜惊诧片刻,冷静下来:“哼,胆子不小,你焉敢拿个赝品来糊弄本仙?”暗含试探。 小二哈哈一笑:“也不怕和你们说个真相——这聚魂鼎其实已经无用,因这上面裂了一道缝。”他转动小鼎,上面果然有一道细细的裂缝,“看见没?真的鼎是裂了一道缝的。你拿的,确实就是个赝品……”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绿光一晃,全身力气就像被抽空,只听耳边风声呼啸,一眨眼的功夫,不知怎么地就身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二章 庾槐上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唯一的条件 听庾槐打趣她在酒馆那幕,风凝霜脸一红。“其实也不算完全是我的主意,师尊他说了解您老人家的秉性,说或可一试。” 庾槐扯着胡子,若有所思道:“傅师侄与老夫一样,都是修习水寒系术法的。他天赋极高,一点即通,脾性又甚合老夫胃口,因此老夫当年虽未收徒,也将他当自己徒儿一般。不过我这师侄啊,也真的与老夫年轻时相像,冷傲自恃,却偏偏与这个‘情’字过不去。”说罢苦笑几声。 风凝霜不知怎么回答好,望着亭外,细雨轻敲湖面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三章 唯一的条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得之失之 风凝霜默默走着,前方就是种竹斋,此刻她脑袋实在太乱,想来这里静一静。 就在方才,魏琰玉提出那个要求,她当即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 魏琰玉让她抬头看看四周。她才发现四周都挂满了画,画中无一例外都是她,一颦一笑,每笔勾勒皆含情。 傅天霁画的是剑灵时代的她,而魏琰玉画的,是现在的她。 “不可能。”她望着这些画,毫无所动,连连摇头,“你知道我与他的情感,即便我嫁给你,我也不会爱你,痛苦的只会是三个人。这根本没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四章 得之失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红尘之花,劫心掠魄 湖边的凉亭里,庾槐大碗大碗地喝着酒,一边摇头叹息:“好酒好酒……好难好难!” 风凝霜没说话,低头摩挲着酒杯,庾槐又拔着胡子感叹:“幸好傅师侄醒来时是你在身边,唉,撒谎什么的,老夫实在不擅长。” 风凝霜苦笑一声。 庾槐吞了两口酒,又嚎道:“你说我那魏师侄,他怎么就……唉!早知道这样,老夫亲自去求他……” “没用的。得之失之,他并没有强迫我,要不要接受,决定权是在我。” “怎么没强迫?你哪里有得选择?”庾槐叹息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五章 红尘之花,劫心掠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道机密关隘 黑暗中不需要掌灯,因为前面就是一团火光,烈焰般灼目。 风凝霜走前去,摸了摸烈焰鸟的脑袋:“老伙计,好久不见。辛苦你来接我了。” 烈焰鸟亲昵地蹭了蹭她,她纵身就要跃上鸟背,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娃儿,你就这么走了么?” 风凝霜回头,梨花树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正是庾槐。 “嗯,我答应他的时间到了,要走了。” 庾槐发怔片刻,拔着花白的胡子,捶胸哀嚎:“你这一走,我怎么面对我这师侄?唉……你就不能反悔么?” 风凝霜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道机密关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九九之变数 长长的裙摆拖曳过金丝红毯,风凝霜平拢双手一步一步走着,妆容绝艳,鎏光在凤冠上流转,魏琰玉与她并肩而行,仪姿淡雅。 作为修仙门派之首,掌门的婚宴自然万分隆重。濛滈山麓禹,灵剑山庄谢缙,纤竹上人,悟尘上人等皆受邀前来,参宴者如云。 魏琰玉办事能力出众,自风凝霜答应嫁他起不过三天时间,大至礼帖,细至接风排座侍酒,都指派仙侍安排妥帖,没有一点可腹诽的地方——只是这如云的来宾,不少其实是怀揣一颗“吃瓜”的心前来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七章 九九之变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死方生 在场的众人无不动容,悟尘仰头喝下一口酒,感慨道:“这是真男人,老夫佩服得很!” 风凝霜眼眶发烫,内心深处像有一个古老的声音在对她发出召唤——跟他走,你是属于他的。你们,永远都是一体。 她听见霜雪在吟唱,体内血液也在沸腾,所有的人俱成泡影,天地间惟余一个他。 就像河流终会汇入大海,雪花终要落向大地——她将凤冠一摘,狠狠一摔,拔足往他狂奔而去! 她看见他眸中闪耀出极度的喜色,看见他的手臂已经向她微微张开……甚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死方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霜焰净火 一片无边的大草原。 风凝霜赤足走着,四野茫茫,她不知该往何处去,风卷过,天边相接的远方,好像站着一个女子。 下一秒,她像被瞬移似的,来到这女子身后。 看不清她容貌,但她与她一样都是赤着双足,素色衣裳,长发在风中飘舞,凄绝的美。 她缓缓转过身,瞳目漆黑,额头上一朵霜花,白光凛凛。 风凝霜大吃一惊,因为这女子,长得与她一模一样。 她说不出什么话,似乎说什么都很怪异,两幅一模一样的面庞就这样沉默打量对方。 一阵大风刮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一十九章 霜焰净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一眼万年 魏琰玉闭上眼睛,心中极是酸楚,回忆纷至沓来。 当年他用化龙真焰炼化霜吟剑,本想提炼出其中霜之力,没想到在火焰燃至最烈的时候,火中突然现出一个赤身的女子。因被他的火焰灼烧,这女子痛得蜷起身子。 他大为惊愕。 那女子转过头,透过重重火焰望向他,目光饱含痛楚。 她的手臂上,因被他的化龙真焰焚烧而烙上了一条黑龙——这本是他期望的,让这把剑具备焰与霜的力量,这样,他便可以提取出这两股拧在一起的能力为己所用,以期最终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二十章 一眼万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 她盘腿坐起,一圈圈的神识荡漾开去,远近搜索傅天霁的气息。 半晌,她失望地睁开眼——一无所获。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傅天霁的气息太过微弱,要么是他封闭起了自己的心…… 寒风卷起落叶,天空铺满乌云,一场大雨眼见要来,风凝霜耳畔忽一暖,却是烈焰鸟靠了过来蹭了蹭她,大翅扑扇着,嘎嘎叫唤。 “是说让我骑上去,你带我去找他么?” 烈焰鸟脑袋一通狂点。 风凝霜将它牵到屋檐下,拍拍它:“他是我弄丢的,我自己去将他找回来。你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二十一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众里寻他 风凝霜刚转身,来人便急切道:“娃儿,你怎么在这?” 是庾槐。 风凝霜木然望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庾槐瞅着她一顿狂摇头:“我那傅师侄真够愚痴,竟敢就这样去闯那十道关隘。你这两个娃儿,真让我头都大了……” 一听傅天霁的名字,风凝霜瞬间灵魂归体,抓住庾槐手臂使劲晃了晃:“师叔祖,你有他的消息?” 庾槐感受到她手中传来非比寻常的灵力,诧异道:“你居然恢复了剑灵时代的……唉算了,这茬儿先不提。是这样的,就在那夜你去......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二十二章 众里寻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二幕雨夜 聂琬脚一滑,差点没摔倒,“你……” “哦,我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妖邪,值得聂姑娘你如此大费周章。” 风凝霜说完提步就往里迈,聂琬大急,将她一拦,风凝霜瞟她一眼,漠然道:“怎么?” “这是我闺房,你不便进去。”聂琬想不到什么好措辞,只能硬着头皮直杠。 “不便?我倒还真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不便!” 风凝霜身形一闪,即刻绕她而过。聂琬哪里阻得住?眼见她就要进屋,心一横,扑上去拽她衣襟,风凝霜突地转过身,目光一扫......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二幕雨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世交融 茫然地在雨里走了很久,面前是一堵墙,她走过去,靠着墙,慢慢地坐下。 雨很大,也幸好是这么大,才能让她冷静下来,能够思考一些事情。 或许一些伤痛一旦造成,就再难愈合。 净岚殿前,那个说着:“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质疑我对你的爱。”将簪子一折两断,带着满身的血心伤离去的他,就如上一世,霜吟剑深深刺入他胸口,血流满身的他。 是的,她明白,他已经痛彻心扉。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她自嘲般地笑笑,站了起来。 还是走吧,离开这里,放过他,也放......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世交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昨日账,今日清 次日的紫玲苑。 岁末寒冬却是暖意融融,紫玲花热烈开放,迎来久违的两位主人。 傅天霁墨青长衫,与风凝霜在湖畔亭中写意小酌。 傅天霁望了望远处正翻肚皮熟睡的烈焰鸟,说:“看来这鸟算是赖上你了。”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风凝霜笑笑,忽想起什么,问:“所以,你是几时猜到魏琰玉给你下牵魂线的?” “离开净岚殿后。”傅天霁回忆着说,“那时我才慢慢冷静下来。按照魏琰玉的心机,只怕是握住了什么把柄,你方如此反常。我当即便想再回去。但重伤太过,走...... 《我家剑灵她披个马甲回来了》第一百二十五章 昨日账,今日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