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杜衡平淡的问题,看着杜衡平静的脸色,患儿主治医生的额头上,刚刚收敛的汗水,再一次冒了出来。
这会就是再傻,他也明白过来,患儿之所以口禁不能言,手脚痉挛,应该是刚才自己的用药出了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在哪,他是真的没想出来。
杜衡双手插到白大褂的衣兜里,继续看着这位主治医生问道,“别停下啊,给大家说说你的用药思路。”
主治医生见杜衡没打算放过他,强咽了一口唾沫,又伸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求助的把眼睛看向了旁边的吕副主任。
但是吕副主任却是直接避开了他的目光,当做没看见。
没办法,主治医生只能抿着嘴唇说道,“患儿刚送来的时候,上吐下泻很严重。患儿家属说,他们在家的时候,已经给孩子用了蒙脱石散,甚至成人用的弗诺沙星也给用了,但是没有效果。
所以。。。所以我就给孩子搭配了这两样药,效果还不错,用药半个小时后,就控制住了患儿的情况。”
杜衡脸色平淡的点点头,“嗯,非常不错,患儿上吐下泻是控制住了,但是也不能说话,全身痉挛了。”
说着便转头看向了吕副主任,“吕副主任,这次的用药,你知道吗?”
吕副主任怎么都没想到,杜衡会把矛头指向她,但是杜衡问了,她又不能不说,“何医生是主治大夫,他有自主用药的权利。”
杜衡的脸色直接就冷了下来,“那请问吕副主任,病区要你这个副主任是干嘛的?为了多给你发工资,为了让你多拿绩效奖金?”
这是办公室众人第一次见到杜衡发火,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好不留情的批评一个副主任。
杜衡冷冰冰的盯着吕副主任,“你是副主任,这个病区是你在负责,何医生是你管理的医生,你不说对每一个孩子的治疗了如指掌,但是像这个病情比较重,有一定危险的患儿,你是不是应该多加注意一下?
患儿本身就小,抵抗能力弱,又是上吐下泻超过半天的时间,患儿的身体已经在罢工的边缘,这个时候用什么药,用多大的剂量的药,是不是应该你这个副主任把把关?”
不说还能忍得住,但是一开口,杜衡就憋不住了,继而又转头盯向了何医生,“还有你,作为一个主治医生,你难道不知道你配的两种药,会加重肝脏的负担吗?
患儿才五岁啊,而且还是重度肠无力,脾胃失调,内脏已经无力工作了,你还敢用这么大剂量的药,你觉得患儿能承受的住?”
杜衡真的就差吼出来了,“刚刚还只是不能说话,手脚痉挛,那是你运气好、命大。”
说着又转头看向了吕副主任,“你也一样,隔壁中医儿科都把治疗的工具拿来了,而你却还看不见人,你在干什么?
是不是觉得患儿和大人一样,能扛得住?就一个上吐下泻要不了命?
你们信不信,你们多耽搁一分钟,这孩子就可能抽过去,就有可能内脏衰竭。
那么大剂量的药,成人都不一定能扛得住,你们是怎么敢给一个孩子用的?
顾头不顾尾,这就是你们的工作作风?”
现在的杜衡,省市两级领导站台,本来就是气势最盛的时候,现在又恰好被杜衡抓住小辫子,这一顿训,愣是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就是年过四十的护士长和吕副主任,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看着一个个全都低头听训,杜衡心里的火更大,直接把训话的范围扩大,“还有你们一个个的,就像是没头苍蝇,全在那乱转,就是没有人发现问题,提出解决方案。
围在一起干嘛?
是让患儿家属看看我们医生多,还是看你们无能?”
骂完不解气,又把视线放到了护士长的身上,“还有你护士长,你们护士在干什么?
下成这样的狗屁医嘱,你们居然还能执行。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医嘱,配药的时候,你们就没有发现问题?”
杜衡着实有点气过头了,说话的声音也是高了起来,“以后看见这样的狗屁医嘱,谁开的,直接甩到他的脸上,当着大家伙的面砸他脸上,让他当着你们的面开,开不好就继续砸。
不要给面子,不要留情面。
你们给面子,留情面,一旦出现问题,配药的护士、管床的护士,还有你护士长,你们就是第一个挨刀的对象。
听清楚了吗?”
护士长也是脸黑的一批,看向何医生和吕副主任的眼神也变的不对了。
两个垃圾,你们犯错误,我们护士跟着挨骂,这叫什么事嘛。
“我记下了院长。”
“你别光记下,你还得行动起来。”
杜衡气的眼皮子都开始哆嗦。
此时在一群低着脑袋的人里,有几个是最尴尬的,那就是以李树勋为首的中医儿科的几人,这会是低头也不对,是昂着头看同事被骂也不对。
是走也不对,留着也不对。
杜衡觉得自己有被气中风的征兆,深吸了几口气收住了喷薄欲出的骂人话,冷冷的扫视一圈众人后,拿起电话给邱平臻和卢广英打了过去。
他们两个都是直管医生的领导和部门,这个时候不找他们找谁?
放下电话,看着眼前一个个低着脑袋不知道干撒的众人,杜衡刚压下去的话,又要忍不住了。
好在又是李树勋站了出来,“师哥,气大伤身,消消气,何医生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为了能及时的控制患儿病情,才用的重药。”
杜衡眼睛一愣,立马就要对着李树勋输出,为了控制已有的病情,就可以损害其他的部位,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不过李树勋不给杜衡说话的机会,在杜衡张口之前便说道,“师哥,你给大家说说,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让大家以后也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
师哥,您就给大家说说吧。”
李树勋一边说着,一边还直接就上手了,开始给杜衡拍起了背。
而这一手也搞的杜衡有气发不出来,差点就给气笑了。
“行了,把你手拿掉。”杜衡没好气的瞪了李树勋一眼。
李树勋没皮没脸的嘿嘿嘿笑了起来,“师哥,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哎。”被李树勋这么一搞,杜衡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了,只能叹口气说道,“按照中医的理论来说,小孩纯阳,身体有热,就喜欢吃些生冷的东西。尤其是这么热的天,更是喜欢冰冰凉凉的东西。
而这一点各位都是儿科的医生,想必是非常清楚的。
但是人一旦出生,不管大小,均以脾胃功能是否健全完善为主。
这个患儿家长刚才说的你们也听了,大早上的从冰箱里,直接拿了冷藏一夜的冰西瓜给孩子,又拿了一杯冰镇的酸梅汤。”
说道这里,杜衡微微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我小时候家里有一只骡子,每次从地里干活回来,尤其是夏天我哥拉着骡子去犁地后,骡子回来就是一身汗,身上的毛全是湿的。”
李树勋对杜衡的话深有同感,一边点头一边说道,“确实是这样,我爹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给我们家的驴喂水。”
说着好像还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边笑边说,“我爹那会特怪,从井里把水打上来,倒到水槽里喂水的时候,总喜欢在水里扔一把干草,我们家那驴,就从来没有痛痛快快的喝舒服过,每次都是喝两口,就要停下来打几个响鼻。”
听着李树勋说话,杜衡好像也被感染,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一点,“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树勋愣了一下,随即便摇摇头,“没想过。”
杜衡有点失望的看了一眼李树勋,“骡子,驴干完重活,肺是极度膨胀的,就和我们人做完剧烈运动一样,这个时候大口的喝水,水很容易就呛进气管,造成‘炸肺’。
另外,因为剧烈的运动,骡子这些牲口和人一样,全身血液快速流动。
当大口的凉水猛地灌下去,一冷一热快速接触,会发生什么?”
李树勋立马接着说道,“降温啊,就和淬铁一样,直接带走身体的热量,让人能快速的凉快下来。”
杜衡认真的盯着李树勋看,“原理是一样,但是生凉的东西进到体内,会直接到到达肠胃,你觉得肉长的肠胃,能不能和铁相比?”
李树勋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急冷急热的变化,让脆弱的肠胃很容易受到损伤,一旦受损,上吐下泻是不是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杜衡自问自答,“这样的道理,农民都知道,但是我们现在接受过教育的城里人不知道。而且这个患儿才五岁,他的肠胃更是脆弱,大量的生凉东西被吃进去,孩子肯定受不了。”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杜衡和李树勋说,但是他们并没有听出来,说着的这些话,和孩子不能言语,全身痉挛有什么关系?
不过鉴于杜衡刚才的爆发,他们没有人敢提出疑问。
杜衡又看了一圈众人,接着说道,“肠胃受寒凉侵袭,上吐下泻之后,自身已经是无力工作,那这个时候,身体四肢必然也是无力的状态。
而且脾胃无力,则肝无法汲取津液,而你此时恰好用了加重肝脏的负担的药物,肝脏为了自保,必会侵犯脾胃。
但脾胃又无津液供给肝木,则肝木大燥,燥极生火,火极生风,这就是患儿痉挛的原因。
在中医中,五脏是一个整体,肺金见肝木克脾胃,就会出手帮助,但是脾胃无力,不能支援,肺金独自是压制不住肝木之火的,就会被肝木之火倒逼而回。
而肺金怕肝木之火上冲,必然回缩抵挡,没有余力之后,患儿便没有了开口的能力。”
用中医的理论解释一遍,虽然直白,但还是掺杂了一些中医的理论,何医生等西医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便再次说道,“或者这么说,太凉的东西刺激肠胃,造成肠胃血运不畅,而你用药加重肝脏负担,使得肝脏需要更多的血液来维持自己的工作。
但是现在肠胃的血运依然不畅,必然会影响肝脏,肝脏突然大功率运作,其他部位就会受到影响。
那负责造血的心脏就得突然加大功率,但孩子身体不能适应这么突然的改变,全身的肌肉和经脉便会抽搐。
而心脏的突然爆发,最近的肺功能必然也受影响,呼吸不畅了,怎么可能说得出话?
归根结底,就是肝脏需要的血液养分突然增大,但是因为脾胃血运不畅,肝脏的养分跟不上导致的。”
中医治病,看气血,看五行,西医治病,它的根在血液上。
以现在西医治疗疾病的思路,虽然说法多种多样,但是其认为,百分之九十九的病,都是血液、血管引起的疾病。只要解决了病灶处的供血问题,那么这个病就相当于是被治愈了。
杜衡的解释,虽然有不到位的地方,但是患儿发生的问题,大家都算是听明白了。
而这这些人中,吕副主任要是解释,应该比杜衡还要到位,但此时的她,却根本不敢张嘴。
她的大意和玩忽职守的工作态度,现在就是她头上的利剑,她现在就在担心,杜衡会怎么收拾她,不可能只是简单的骂两句就能过得去的。
这一点她非常的清楚。
这次的事情,别说严格意义,就是正常来说,都是一起医疗事故。
但是因为杜衡发现的早,解决的及时,现在只是一场内部会议。
可就算是内部会议,也不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去。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安全医疗的问题,永远是最大的问题。
恰好此时,卢广英和邱平臻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能让杜衡把他们叫到病房才说事情,就知道这事肯定和病人有关了。
而和病人有关的事情,都是不能轻视的问题,搞不好就是一起医患纠纷。
看到两人进到病房,杜衡也没有多废话,直接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件事情怎么处理,你们拿意见。
但是必须要让所有人深刻的认识到,患者的事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认真认真再认真。”
卢广英两人也黑了脸,尤其是邱平臻脸色更是黑的可怕。
这些事情,可不就是他的工作范围嘛,这是妥妥的给他找活干啊。
杜衡没管两人是不是变脸,再次说道,“对了,高琴高主任罚款一千,其他的让她自己看着办。”
卢广英这就有点牙疼了,回头和邱平臻刚好来了对视,发现邱平臻也是一脸的难受。
高琴该不该不罚?
她是现在妇儿科的大主任,出了这样的事情,当然该罚。
可是高琴这人就爱钱,要不然也不会不顾辛苦,自己再搞个诊所了。而且前两天才刚刚罚过两百块钱,今天再罚一千,这女人估计得爆炸。
但是杜衡都说了,还是有理有据的罚,他们也没办法说情。
而且这还是杜衡第一次,这么大动干戈的整顿医生的工作作风,他们肯定得支持,而不是拆台。
看着杜衡离开的背影,卢广英和邱平臻两人也是叹了口气,让后指着办公室的众人,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说说你们,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卢广英也是气的直哆嗦,“科室调整,你们儿科直接被调整进了大科室,你们就没有一点点的羞愧吗?
还有你吕副主任,调整科室的时候,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卢广英手指头都快点到吕副主任的脸上了,气愤的喷到,“当时就给你说了,医院到了大机遇的时候,好好把握住机会,科室的调整只是暂时的。
等到医院发展起来,你们儿科的实力壮大了,你们又会被独立成科,你吕副主任,就是以后的吕主任。
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干的事,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不要说什么主任不主任了,你现在还有一点点当医生的职业态度吗?”
卢广英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要说这个吕副主任,其实最早是和她一路的人,上次一起喝酒商量事情,里面就有这个吕副主任。
只是后面发生了其他的事情,让她们商量的事情付诸东流。
而且因为杜衡的发展过快,让她明白对抗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可言,反而是合作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所以她立马就调转了方向。
然后才得到了科室调整的任务。
而也正是这个任务,儿科原来的主任,被送去了省妇幼学习,而吕副主任这个自己人,反而被留下来当了儿科病区的主任。
但是没想到,才半个月的时间啊,就给自己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卢广英真觉得自己当时是瞎了眼了,居然找了个这么不成器的队友。
一个金娟已经让自己崩盘,要是自己当时没收手,有这么个玩意在,想想都tm心慌。
现在再看这一群人,一个个话了,好好躺一会,清醒了咱们再说。”
蔡主任说了什么,女孩根本就没听清,只是看着蔡主任要离开,她就着急了,“帅大叔,你别走啊,你走了我从哪去找你啊,我还想让你当我爸爸呢。”
而此时门口突然进来个小伙,猛一看还以为是蔡主任变年轻了呢。
小伙刚进治疗室,看着蔡主任就喊道,“爸,牙齿拔掉了?”
蔡主任哭笑不得看着自己儿子,“已经拔掉了,你赶紧哄哄你女朋友,这会老是说胡话的不行。”
小蔡刚想问说什么了,就听女孩说道,“帅大叔,我说的是真的,我妈特漂亮,特能干,身材一点都没走样,你给我当爸爸,不亏。”
小蔡吃惊的看向了女患者,看着女患者还要说话,他赶紧的冲了上去,“姑奶奶,别说了。”伸手就捂住了女孩的嘴巴。
蔡主任苦笑一声,对着杜衡说道,“让院长见笑了,麻药劲儿没过,影响到了脑子说胡话了。”
杜衡也是微微的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容,“没事,麻药劲儿太大,缓缓就好了。”
“院长,我们到我办公室聊吧。”
“不去了,我就是闲得无聊,乱转呢,不用管我。我再去其他科室转转。”
话刚说完,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杜衡赶紧的拿出手机示意一下,便往外走着去接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