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醒来,冰冽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随行的数十名泷日国的士兵立即狗腿的退让到了一旁,有两三个人开始去打扫战场,将那些断手啊断腿啊肠子内脏啊全部拨到了山洞口两边茂密的丛林里,其中一个还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虽说这些士兵都是上过战场的,可却没有见过意志力这么强,这么不怕死的人,刀砍在身上就跟没感觉似的,断了手筋骨连着皮也要拼着最后力气抡上一巴掌,在别人身上咬下一块肉下来,这云隐国训练出来的都是一些疯狗是吗?
士兵们感觉到背脊发寒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看着他们大将军怀中抱着的人,虽然今晚代价比较大,死了好些个兄弟,但好歹抓住了重要的人,这下回去,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便见他们的大将军不冷不热的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像是一条蛇信子一一的拂过了他们的脸,仿佛稍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他就要露出那两颗带着毒液的尖牙。
军营里都知道,将军养着一条大蟒蛇,而这位将军,跟他养的蟒蛇一样,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他没有感情,心狠手辣,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军营里那些不服管教的,忤逆他的,敢背地里嚼舌根的,据说都被他扔去喂了那条大蟒。
军营上下谁不知道啊,他是鼎鼎大名的护国公冰尧的小儿子,一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翩翩贵公子,因为父亲被奸人所害,落得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连带着满门抄斩,幸得有陛下御赐的一块免死金牌才堪堪保住了性命,在被流放的途中落入了杀手组织,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连性情也变了许多。
而陷害他们家的,不就是当初藏枫山庄的庄主,如今云隐国的惜王陛下吗?
眼瞅着将军今晚要大仇得报了,不少人眼中开始泛着激动的泪花,个个心中都涌起了一股要上去拍马屁抱大腿的冲动。
他们也不怕里面的人还有力气反抗,刚才血域魔潭那场惊天大战所有人都看着呢,那真真是一场神仙打架,他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那样大的场面,现在回想起来,还跟做梦似的,那个像神仙一样的人物打完了就跟仙人一样拂身而去,剩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晕的晕,月凌州那位被救走时人还昏迷不醒着,另外一位虽然还能折腾两下,现在估计也差不多了,没看到将军怀中那个姑娘现在也动弹不得了吗?
至于这个姑娘,那名气大着呢,他们的璟枫公主,军营上下都传遍了,前段时间的几国开战连带着这场大战都是因为她而起,据说月凌州起义也是因为她,真真就是个红颜祸水。
瞅他们将军那样子,怕是也被人给迷住了。
不过也是,美人谁不爱,尤其是这么美的美人,男人看见了谁不当成宝贝,命都能给她玩,更何况其他的,就是不知道将军一会儿舍不舍得将人给交上去。
当然,这些话他们心里只敢小声嘀咕,面上依旧稳得很。
这时,钻进山洞巡查的士兵来报:“启禀将军,山洞里面有人。”
他们终还是发现了这里,凌汐池却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到底是不是还害怕,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冰冽的胳膊。
冰冽埋头看了怀中的人一眼,抱着她疾步走进了山洞,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那昏迷不醒安静的躺在那里的男人。
幽暗的山洞里,传来了一声冷笑,那笑声低沉嘶哑,像是响尾蛇发出的声音。
凌汐池漠然的看着他,冷声道:“放我下来!”
冰冽果真将她放了下来。
凌汐池双膝一曲,朝着他跪了下来。
一个无比屈辱的动作,冰冽全身一僵,喉咙动了动,沉默的看着她,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可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沿着背脊蔓延到了他的脑神经,让他无比烦躁,也让他无比恐惧。
他日思夜想着的人,就这么跪在了他的面前,为了另一个男人,一个与他有血海深仇的男人。
他嘶哑着嗓子道:“你想求我放过他?”
凌汐池埋下了头:“冰冽,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任何事,但我还是想求你放过他,你要报仇,那他所欠你的,我来替他还,用我的一命来换他一命,好不好?”
说罢,她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冰冽又问了一句:“你为了他向我下跪?”
她平静的回答:“是!”
冰冽的脸越来越黑,突然发出了一声厉喝:“统统给我出去!”
待到他的随从全部都退到了山洞外,冰冽朝她走近了两步,伸手扣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着他:“你要求我,你凭什么求我,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凌汐池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说道:“那好,我不求你,只求你在杀他之前,先杀了我。”
冰冽怔怔的看着她,她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惨白的容颜,黯淡的双眼,像一朵凋谢的花,有一种枯败的残酷美丽,她的心也随着那快要凋谢的花儿,跌落在寸草不生,荒芜而又贫瘠的深谷里。
那里,没有人走得进来,有的只是无声的气息,等待着死亡的阴影。
好一会儿,冰冽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笑意:“你若真要求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凌汐池咬紧了嘴唇,全身颤颤发抖,冰冽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他的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从她的脸颊滑到了她的衣领口,只听见嗤啦一声,她胸前的衣襟便被他撕开。
凌汐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闭紧了眼睛,咬紧了嘴唇。
冰冽霸道的将她拉得靠向了他,异常小心的抖开了他手中的一个小罐子,将里面装着的药粉抖在了她的伤口上。
他轻笑着:“这副表情,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药粉很快融入到了带血的伤痕中,带来这一种灼烧般的痛痒。
凌汐池睁开眼睛诧异的看着他。
“我还不是那么不堪的人。”
谁料他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一眼,开始继续为她上药。
他替她上药的时候异常的仔细和小心,没有遗漏下任何一道伤痕,直到将她全身的伤口都涂上了药粉,他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久久未发一言,可是她仍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着的身体以及那一抹不经意泄露出来的恐慌。
凌汐池一言不发的靠在他的怀中,她不是没有感觉到痛,可是太多的疼痛已经让她麻木,哪怕现在再给她一刀,她也分不清那种时时刻刻都在纠缠她的感觉是不是叫做痛了,只有自己在意识不太清晰的时候,她才能隐隐约约的知道原来她还是痛着的。
意识又开始变得不太清晰了,看东西也不怎么清楚,凌汐池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累了,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了下去。
一只手掌抵住了她的背心,真气源源不断的传入了她的体内。
冰冽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道:“你想让我救他,那你别死啊,只要你不死,我就放过他。”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捏:“我要你活着。”
凌汐池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随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山洞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强烈的腥风,一条金黄色的大蟒蛇突然从一旁的山壁中直射下来,几个扫尾便将几名士兵狠狠的卷起来甩在了山壁上,撞了个七荤八素,人事不省。
另外几名躲得快的士兵举着手中的刀要去砍蟒蛇时,一道人影突然从山洞里冲了出来,几名士兵只觉得自己腰间一麻,瞬间周身几处大穴皆被封住,像一根根木桩的一样栽倒下去。
两名举着刀的士兵被蟒蛇逼迫到了角落里,背靠着山壁瑟瑟发抖,两条腿就跟在弹棉花似的,偏得那硕大无比的蛇头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吐出来的蛇信都有一条小蛇那么大了,在他们的脸上扫来扫去,那模样,就跟把他们当成了什么美味的点心一般。
其中一个实在没忍住,两股间一股温热的感觉传来,直接吓尿了。
比起被一条蛇当成食物而死,他更情愿大将军能爽快利落的给他一刀。
“小乖,到一边去。”
随着一声冰凉的嗓音,凶悍无比的大蟒蛇梭到了一旁,盘成了几个大圈圈。
一身黑衣的大将军抬腿朝他们走了过来,冷冷的看着他们。
两人立即扔下手中的刀,跪下不停的磕头,像是在比谁磕得快一样:“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小人知错了。”
大将军极其冷漠的说道:“不想死的话,就去把里面的人抬出来。”
天缓慢的却又很快的亮了,就像人生,一辈子那么长,可真的站在了生命的最后,却又觉得人生就是那么一眨眼就过了。
接下来的两天,凌汐池都处在浑浑噩噩之中,偶尔清醒,入眼都是一片灰暗,她已经看不见树的颜色,看不见天的颜色,看不清周遭万事万物的颜色,她的鼻子也开始闻不到气味,冰冽强迫她吃东西,她也尝不出任何味道来,刚吃下就全部吐了出来。
冰冽在她耳边一直不停的在说话,说的是什么,她也没听清楚,只听见了四个字。
“你不能死。”
可谁都能看出,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之所以还不死,不过是拼着一口气罢了。
好在,快到山峡关的时候,她人难得的清醒了起来,人也精神了一些,看得清东西了,还喝了两口水,脸上也带了一点血色,就跟回光返照似的。
她让冰冽将她放下来,说要休息一下,还很难得的跟他说了几句话,都是一些回顾往昔,无关痛痒的话。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冰冽对她的情况了解了一个透彻,他也没有办法救她,便一直安慰她,说道:“等你们回去了,他会想办法救你的,他的师兄不是号称神医吗?你一定会没事的。”
凌汐池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不会放过我们。”
冰冽沉默了许久,说道:“我也以为我不会放过你们。”
凌汐池扭头看他:“那为什么?”
冰冽抬眸望着远处:“你还记得在仙水镇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凌汐池想起来了,那一次在仙水镇,在柳家大哥大嫂的坟前,他说他想改变这一切了。
“我想改变这一切。”
“但是一个国家已经从根烂掉了,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做不了什么?”
凌汐池恍然大悟,她总算知道了冰冽为何这么做,寒战天并非一个明主,至少,他不是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君王。
冰冽自顾自的说着:“所以,我就一直在想,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从他们在明渊散布瘟疫开始再到这次争夺龙魂,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那些人本该不必死的。”
“我爹从小教我,要忠君爱国,他是泷日国的护国公,可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护着的,不是姓寒的江山,而是泷日国的江山,泷日国的子民,可他护着的这些在姓寒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扭头看了身后昏迷的男子一眼,说道:“我之所以放他离开,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是一个亲民爱民的君王,你们做的一切,我看到了。”
凌汐池有些欣慰,说道:“你能想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