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琴涯也疯了。
他用尽各种方法都没能让灵邪活过来,他抢来了武林中传说能让尸身永远不腐的冰魄珠给灵邪服下了,抱着她找遍了世间所有的神医,可人死又怎么能复生呢?
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终究是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在他彻底绝望的那一晚,他抱着灵邪坐在千年寒潭面前,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小邪儿,你怎么就离开我了,我该去哪里找你呢,我该去哪里找你,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
“你说了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食言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丢下我,我不练了,你不喜欢的我统统都不做,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话,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灵邪,求求你,不要让我此生无邪。”
他哭得那样伤心,一遍一遍的哀求着,好似完全忘记了,他的妻子正是因为他而死的。
可哭有什么用呢?哀求又有什么用呢?
死后原知万事空啊。
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对他笑了,再也不会甜甜的叫他琴涯了,再也不会拉着他的手说:“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的过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叶琴涯哭着哭着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死死的抱着她的尸身,一边哭一边大笑,声音凄厉得如同厉鬼:“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吗?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和灵邪分开吗?你妄想!你妄想!”
陷入癫狂的他抱着自己的妻子一起躺进了冰棺里,想要和她一起沉入寒潭之中。
关键时刻,风炎抱着他和灵邪的孩子找到了他,孩子的哭声最终将他唤了回来。
他开始吐血,风炎觉得他几乎将全身一半的血都给吐出来了,脸色白得甚至比冰棺里死去的灵邪还可怕。
风炎叹了口气,到底是要伤心绝望成什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吐出这么多血呢?
既然这么深爱,为何拥有的时候偏偏又不珍惜?
叶琴涯一边咳着血一边将装着灵邪的冰棺推入了寒潭中,看着冰棺在他的眼前缓缓的沉入潭底,他的眼神逐渐灰暗下去,暗得就像无星无月的夜里,空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的生命,只有永恒的孤独和悔恨。
最后,他将聚寒刀也一并扔了进去,他把孩子托付给了神蛇族的大祭司,带着邪血剑离开了神蛇族。
后来的叶琴涯便如史书上所记载的一般,他化名为琴无邪,从了军,立下了赫赫战功,一路做到了昇郓帝国的大将军,文治武功当世无双,号称昇郓立国四百多年来除开国皇帝凌帝之外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亲手创立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兵圣影卫,共分为四支,分别是圣凰骑、影翼骑、卫云骑和轻羽骑,号称帝国四柄利剑。
所有人都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功立业,其实不然,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龙魂而去的,据传远古时期曾发生神魔大战,四灵中的青龙也曾参战,被斩下一截龙尾,龙尾落于西荒化作灵玉,这块灵玉便是龙魂。
青龙乃天之四灵之一,为东方之神,五行主木,而木主生发,加之守护龙魂的乃是曾经守护无启族轮回之花的沦回珠和灵心珠,他在知道这些后,便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要借助龙魂来复活灵邪。
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要复活灵邪。
可龙魂却恰恰代表着昇郓帝国的国运,一番算计之下,他如愿以偿的取走了龙魂,而昇郓也提前步入了灭亡。
自此,天下割据,群雄并起,生灵涂炭,战火绵延了数百年。
凌汐池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场景让她不胜唏嘘,她觉得心好似缺失了一角,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洞和悲凉。
那种悲凉说不清是为了灵邪还是为了叶琴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导致昇郓帝国灭亡的前因竟是因为一个为爱癫狂的疯子想要复活自己早已死去的妻子。
当一个疯子拥有了主宰世间的能力,那对芸芸众生来讲简直是一场灾难。
叶琴涯难道不知道,灵邪选择死在他的手下正是因为不想看到他走火入魔残害无辜吗?
她怔愣了很久,才将自己从那个故事中脱离出来,吸了一口凉气,问道:“所以,昇郓帝国是因为叶琴涯取走了龙魂才导致灭亡的吗?”
灵邪站在她的面前,绝美的面容也浮上了一丝苍凉。
“是啊,他们叶家的人都是疯子,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那后来呢?叶琴涯去了哪里?为何这世上再也没有了他的踪迹?”
灵邪迷茫的看着远处,说道:“后来?后来他将自己和龙魂一起封印了起来,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
“是复活你的时机吗?”
灵邪点了点头。
凌汐池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龙魂真的能复活你吗?”
灵邪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当然不能了,我以一命助他长生,死后不入轮回,死了就是死了。”
凌汐池想到了她死时那惨烈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说道:“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决绝的方式,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他那么爱你,一定可以找到其他办法的?”
灵邪笑道:“我没那么伟大,事实上,他当时已经失控了,而我根本就打不过他,我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残杀无辜,总不能为了我们一家三口能幸福的生活就不把无辜的人当人命吧。”
凌汐池叹了一口气,她能理解灵邪当时的心情,那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可叹叶琴涯追求长生便是为了能和她永远的在一起,而她偏偏又死在了他的手下,造化弄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这么好笑。
人啊,总是走得太远,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凌汐池又问道:“你设下这个阵法引我前来,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灵邪笑了笑,问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好奇过,自己为什么能使用邪血剑吗?你难道没有奇怪过,为何自己的记忆里会出现属于叶琴涯和灵邪的记忆?”
凌汐池询问的看着她。
她并非没有奇怪过,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她的转世。
灵邪抬眸望着天空,天空中飞满了血色花瓣,她伸出如玉般洁白的手,一片花瓣落入她的掌心里,她怔怔的看着掌心里的花瓣,说道:“我说过,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一缕执念,你能看到那些,因为我的执念一直在邪血剑里,铸造兵器的人都知道一种以身祭剑的秘术,当初我选择死在邪血剑下的时候,用了这种秘术,将自己的执念封在了邪血剑中,这些年,我一直陪着他,他若长生,得偿夙愿,我自此便可放心了,他若成魔,那么……”
凌汐池奇道:“是你指引邪血剑来找我的?”
灵邪轻轻一吹,将手中的花瓣吹向了远方,说道:“算是吧。”
“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天下已经动荡太久了,让它重新恢复清明吧,取出龙魂,将它交给一个有能力的人,让他还天下一个太平,让老百姓早日过上安生的日子。”
凌汐池疑惑的看着她:“为何偏偏是我呢?难道是因为我天生怀有轮回之花?”
灵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事实上,你体内的轮回之花并非天生的,无启族的天赋神能消失了之后,就不可能再出现天生怀有轮回之花的人了。”
凌汐池惊讶道:“那是为何?”
灵邪道:“你体内的轮回之花是琴涯种进去的?”
“什么?”凌汐池惊叫出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灵邪叹气道:“因为你的命格和我一模一样,因为我的尸身被毁了,所以他异想天开的要为我找一个躯壳。”
凌汐池道:“可是,你的尸身不是被他用冰魄珠保存起来了吗?”
“三百多年了啊,三百年说长不长,可对于凡人来讲,还是很长很长了,长得足以发生任何变故,你知道,无启族当初为什么被迫迁徙吗?”
凌汐池摇了摇头,她只知道卷轴上记载无启族曾经的栖息地是在血域魔潭,一场大地震毁了那里,所以当时的族长不得不带着他们迁徙到了如今的明渊城附近,寻求云隐国的庇护。
难道,那场地震和叶琴涯有关?
灵邪道:“血域魔潭是无启族曾经的圣地,但是无启族的人并不知道,其实在那地底下有一个古老的祭坛,当初琴涯得到龙魂后,将我的尸身也带到了那里,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那里,大约六七十年前,他等到了一个七星连珠的机会,他满心欢喜以为能将我复活,却不想还是功亏一篑,还引发了地震,我的尸身,就是毁在了那一场地震里。”
凌汐池无言以对,不知道应该赞叹还是应该难过,这叶琴涯果然是个人才中人才,他干的这桩桩件件就没有一件不惊天动地的。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怒之下将周围的一切变成了一片废墟,我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琴涯了。”
“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
“他那样的人,疯起来是很可怕的。”
凌汐池道:“于是他开始为你物色适合你的躯壳,最终选了我。”
灵邪淡淡的嗯了一声。
“所以我一出生便会说话,是因为这个?”
灵邪笑道:“其实是因为我,我想提醒你们,让你们早做防范,可惜啊,还是不行,或许都是命吧。”
凌汐池狐疑道:“那琴家的祖训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的后人要那么执着的取出龙魂来呢?他们好像并不知道昇郓灭国,天下大乱便是因为他们的祖辈。”
灵邪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或许是,那时候的琴涯还有一丝良知吧,他心知昇郓的灭国是他一手促成的,还想着日后能做些补偿吧。”
“那叶伏筠呢?她当初要杀我,并且不惜灭了无启族全族,是因为她知道了叶琴涯想要复活你的意图吗?”
灵邪笑了起来,说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和他哥一样,是个疯子,被她记恨的人啊,会比死还难受。”
凌汐池又问道:“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为何她练成了轮回之花,还会老成那副模样呢?”
灵邪怔了一下,问道:“她老了?”
凌汐池道:“你不知道吗?”
灵邪道:“抱歉,我只是一缕执念,还是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的。”
“……”
灵邪想了想,问道:“她额头上的印记还在吗?”
凌汐池回忆了一下,想着那张如风干的橘子皮一般的脸,摇了摇头。
灵邪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说道:“大概是她来找过神蛇族的麻烦,被凤鸾箭伤了吧,他们怎么就没把她给射死呢?”
她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神蛇族的人天生淳朴,不喜欢杀生,那支凤鸾箭在他们的手中未必会完全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我当初留下这支箭,就是以防有这么一天,阿筠这个人啊,只要她活着一天,是不会放过神蛇族的,只要是跟我有关的人,她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拿着那支凤鸾箭,帮他们一把,杀了她,别再让她危害人间了。”
凌汐池答应了她,看着面前的灵邪,她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明明这么好,这么善良,为何上天偏偏不厚待她呢?
她死的时候才十八岁啊。
叶伏筠造下了那么多的孽,可上天偏偏让她活了三百多年,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你一早就算到了这些,才会留下这么多的东西吗?”
“是啊,轮回之花呀,只要你不妄想长生,还是能学到很多的东西的。”
“那你想让我杀了叶琴涯吗?”
灵邪缄默了一会儿,说道:“他未必会将龙魂交给你们,也未必会放弃复活我的想法,我留下的那支龙麟箭就封印在神蛇族那根石柱里,他若还是一意孤行,为害世间的话,就请你用那支箭杀了他。”
“你真的舍得吗?”
灵邪呆呆的看着远方,眼中是凝聚了几百年的深情:“舍不得又能如何呢?这些年我一直陪着他,看着他的执念一日比一日深,看着他一日比一日失望,或许死了,他就能解脱了吧,我也能解脱了。”
凌汐池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
灵邪抬眸看着远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起来,喃喃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凌汐池惊声道。
灵邪道:“雷动苍穹风云起,五星齐聚引狂澜,很快又是五星连珠的时间了,琴涯他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这世上只有你能接近他了,这是你们唯一能取到龙魂的机会,也是你们唯一有可能杀他的机会,你要珍重,一定要珍重。”
看着灵邪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凌汐池捂住了唇,带着哭腔道:“你要去哪里?”
灵邪转过身看着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美得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这个人间我呆得太久了。”
凌汐池冲到了她的面前:“别走好不好,你就不想再看他一眼吗?”
灵邪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无比温柔:“你真善良啊,要是能和你做朋友该多好。”
凌汐池想要去拉她的手,却只抓了一大把空气。
灵邪的身体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了,一阵风吹了过来,无数血色花瓣卷着她,如一缕轻烟缭绕到了远方。
一句话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传来。
“小姑娘,别哭,能在消失前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我会永远祝福你的。”
凌汐池蹲下身,放声大哭了起来,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夕阳西下,明媚如春光一样少女倒骑着毛驴,横笛轻吹,缓缓的朝山谷中走去,小黄鹂在她身畔清唱,她的笑声如铃铛一样清脆。
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人间,就这样过去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