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池又坐回了原处,正准备将剩下的面吃完,这时,一阵磅礴浑厚如浩瀚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头望去,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呆住了,筷子挑着面条忘记了动作,那人正是她曾在烈阳城见过的那个高深莫测的算命先生。
记得那时她找这位老先生算过自己能否回家,只得到了两个字:枉然。
那个答案曾让她痛不欲生,如今时过境迁,她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更无颜回去面对爸爸妈妈,很多东西便也不再执着了。
现在的她孑然一身,四处为家,所剩下的只有自己而已,没什么好失去的,至于命运还要如何安排就随它去吧,不过,相逢即是有缘,能在这里见到曾经见过的人,她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她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相十观。
所谓十观,即是观我,观眼,观心,观性,观因果,观生死,观轮回,观众生,观天地,观自在,据传这十观先生通天晓地,无所不知,手中有一神物,名叫天机盘,与仙霄宫的天命石有异曲同工之妙,并称为武林中两大能窥探天机,可测天下大运的神物。
见那老先生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凌汐池连忙回神,眼睛一亮,立马站了起来,双手在身上拭了拭,忙不迭地的就向他伸出了手,激动道:“老先生,是您?”
十观点了点头,笑道:“小友,看来你我有缘。”
一旁偷看的琴南和忿忿不平道:“我也是老先生,她为什么不对我这般恭敬有礼。”
琴漓陌取笑道:“因为爷爷你为老不尊啊,人家可比你仙风道骨多了。”
琴南和听罢,毫不犹豫的伸手拧住了琴漓陌的耳朵,惹来了一阵不满的惨叫。
那边,凌汐池已经请老先生坐下,她拿起一只水杯,仔细的用茶水冲了两遍,才给他斟上了茶水,恭敬的递给了面前的老先生,试探着问道:“老先生,您还记得我?”
十观注视着她的行动,微微的点了点头,是个尊敬长辈的好孩子,这样的好孩子本应该在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中长大,可惜小小年纪,便已经历了诸多磨难,他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小友这样的人物,见之让人印象深刻”。
凌汐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笑道:“老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上次您替我卜卦,又没要我银子,我还没感谢您,要不今天我请您吃面吧。”
见老先生没有拒绝,凌汐池连忙替他叫了一碗面,又问道:“不知老先生为何会在此?”
十观望着她,一脸高深莫测道:“我来此,是为了赠你一场机缘。”
凌汐池不解的看着他。
十观将自己手中的旗帜放在一旁,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气度从容,道:“原本你我只有一面之缘,可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你我又多了一面之缘,所以有些事情我特来相告。”
凌汐池又是抓了抓头,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十观微笑道:“小友小小年纪便心怀苍生,你在淮岐城的义举,令老朽实在佩服,可事有两面,有好有坏,小友这般,虽救了不少人,但亦会引来无数危机。上次在烈阳城,你让我给你算一卦,老朽才疏学浅,未能令小友如愿,今日既然有缘再相聚,老夫便再给你算一卦。”
凌汐池知道他话中所指的意思,她大张旗鼓的施粥赠衣,确实很容易暴露自己引来仇家,可她不后悔这么做。
她道:“那依老先生看,我该怎么做?”
十观灵慧的眼睛看着她,一脸的讳莫如深,手指着向西的方向:“小友只管往西走,见到一座高峰便停下来。”
对于老先生的话,凌汐池没有过多的怀疑,能得这样的高人指点,她心中还是很感激的,所以她不想去揣测老人家话中的意图,反正自己正无处可去,向西走又何妨,以面前老先生的功夫,若想害她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于是她向着他一抱拳:“谢老先生指点迷途,我向西走便是,只是,老先生,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十观仍是微笑道:“我与小友还有一面之缘,只是这个缘,会在十年后到来,那时整个天下会与如今大不相同。”
凌汐池笑了起来,面前的老先生让她感觉到很有趣,她向来性子豁达开朗,便道:“既然先生说我们还有一面之缘,那期待十年后再见。”
说罢,她取了一个茶杯,往里倒了些茶水,向着面前的老先生遥举道:“今日先生指点之恩,那便十年后再报吧,我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十观捋着长须点了点头:“事不宜迟,你吃完便上路吧。”
之后两人未发一言,吃完面后,凌汐池匆匆与十观先生道了别,收拾好行装后,便按照他所说的,往西而去。
谁料,十观突然在身后唤住了她:“小友,老朽再多言一句,你还记得上次在烈阳城老朽所说的话吗?有的心念若此时未动,之后便不要再动了,否则,于你于他人都是一场大祸。”
凌汐池扭头看了他一眼,回想着他曾在烈阳城说过的话。
孽缘遇知音,情意两相倾,可怜情已种,无奈不生根。
莫非老先生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对谁动心吗?
脑海中猝不及防的出现了一道身影,她吓了一跳,连忙挥去了那些胡思乱想,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想起那个人。
她怎么可能对那个讨厌的家伙情根深种,亦知道如今的自己没有爱谁的资格,于是笑道:“多谢先生,我记住了。”
直到她走出去了很远,十观才叹了一口气,朗声道:“老朋友,既然在此,便出来一见吧。”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从小巷里走了出来,走出来的那刻,他的气质完全变了,再不似之前那老顽童的模样,行止如风,傲然挺拔,像是高山之上历经严寒的松柏,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高洁脱俗的气态。
唯一煞风景的是,他的眼睛上还顶着两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副苍劲的山水画上不慎洒了几处墨点,顿时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
只见他径直走到十观面前坐下,整了整衣衫,道:“十观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吧。”
十观亦笑道:“南和兄,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琴南和认真的掰着手指数了数,笑道:“是有二十年了。”
十观喟然一叹:“当真是岁月无情,弹指一挥啊。”
琴南和道:“十观兄不是早已远离俗尘,不问世事了吗?为何会出现在此?”
十观道:“我来此和你的目的一样。”
琴南和的眼睛微微一眯,透露出一股摄人的光,道:“莫非十观兄已经知道刚才那丫头是什么人了?”
十观将面前的面碗推到一边,又取了只茶杯,斟上了清茶,递到了琴南和的面前,回道:“我与你一样,对这残破的江山已失望多年,我知道你跟着她是为了什么,但恕我直言,时机还早。如今的局势,龙潜于渊,隐鳞藏彩,虎遁山林,未露锋芒,云未开,月未现,这场龙争虎斗还未拉开序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的路你还是先让她自己去闯吧。”
琴南和微微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道:“那依十观兄看,这时机什么时候会来。”
十观伸出三个手指,一脸神秘莫测道:“你要等的事,至少三年。”
琴南和并不怀疑他的话,因为面前的乃是名动天下的神相十观,他所预测的事,从未有假。
见琴南和两眼灼灼的看着他,十观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又接着道:“三年时机到来,十年后天下大定。”
琴南和仰头看天,眼神中露出一抹悲凉:“十年太久了啊,那时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埋骨何方了。”
十观先生在一旁捋着胡须道:“不久不久,倏忽而已,既然时机未到,南和兄不妨同我一路,去看看这最后的江山吧,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这天下还是交给他们年轻人去吧。”
琴南和思索了一会儿,抚掌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同十观兄一同去吧,也试试这嘲风弄月,笑傲烟霞的逍遥滋味。”
暮色中,雪地里,两道苍老而又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只剩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站在城门口,望着远去的两个背影,回想着琴南和临走前同她交代的话,什么爷爷已经老了,该享享清福了,我养你这么大,你也不忍心看爷爷一把年纪还在外面奔波吧,琴家的夙愿便靠你了,爷爷走了,将来你完成任务了再来见我吧。
她咬着牙跺着脚道:“死老头,臭老头,关键时刻跑路,把个烂摊子扔给我,呸。”
曲女城外古道上的风刮得呼呼作响。
只叹世间之事,大多都有迹可循,唯独一个情字,是千古最难解的谜,因为它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从何而终。
藏枫山庄的枫树已堆满了厚厚的雪,池塘已经凝结成了冰,冰面投映着惨白的月光,湖边的红梅凌霜傲雪,有风拂过,一朵梅花悠然而落,缓缓的飘落在了结冰的湖上。
花落人断肠。
一道人影静静的站在湖边,看着那被烧成一片废墟的湖上小阁发呆。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像是凝立成了一座雕像,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夜风簌簌而过,扬起了他的发丝,好一会儿,他才抬起骨节苍白的手,缓缓的将手伸到脖间处,一片火红的枫叶玉佩被他从衣衫内拉了出来,他紧紧的将它攥于手中,喃喃道:“你到底在哪里呢?为什么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我便将你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