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多山,连绵不断,扼祖脉昆仑,接十万大山,襟高原而带江河,控南疆而引关中,以合围之势,枕九州源头,含巴蜀故国,护卫天府周全。
西北刀削峰,属青城山脉,山头不显古树参天,即便是这般季候,光秃秃的树杈纵横交错,也是遮天蔽日不见光照。树下落叶一层又一层,宣软似棉毯,没个上百年恐怕都不可能有这番景象。
半山腰里一座山寨,几十户人家规模,从护栏到住宅,各种建筑皆就地取材,尽是木屋,斑驳处也显出悠久。寨门大开,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直通山下。小路两旁落叶有半人多高,足见此地避世之久。
寨子大门口,一个小小木刀挽着头发的白净孩童,齿白唇红,粉雕玉琢的像是个瓷娃娃一般,抱着胳膊,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来回踱着步,时不时看向寨子最里头,像是在等什么人。
先是一个挂着鼻涕的半大孩子,小脸通红,走几步吸一下鼻涕,但是不妨碍紧接着又滑到嘴边。
“大哥,嗵,我爹去了!”
然后是个扎着两根朝天辫的女娃娃,跑起步来一癫一癫,说话也不利索。
“大得(哥),我良(娘)也去了。”
紧接着是个要比他们都大的孩子,个头比最高的白净孩童要高两个头都不止,晃啊晃的跑过来,有模有样的单膝跪地拱手抱拳。
“大哥,我爹去了!”
还有几个不分先后小跑过来,聚集寨门口的空场,无非就是汇报自己家里爹妈动向,俨然一副过家家从军打仗的作风。
白净孩童表情严肃,仍旧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坦然,数了数面前十来人,问道:“小笼包呢?”
一个刚掉了两颗大门牙的娃娃,在十几个孩子堆里大声咋呼:“大哥,大姐在监视你娘的去向!”
声音瓮声瓮气震天响,吓得白净孩童压着声音一个劲摆手,“你娘的,小点声。”
好在这时候寨子里的大人都已经去后面的祖祠堂里商议事情,偌大一座寨子,仅剩了这一伙过家家的孩子。
显然是这一伙头领的白净孩童装模作样的摩挲这下巴,想来也是没少见大人做过这番动作,鬼知道小小脑袋里能转出什么幺蛾子,大手一挥,颇有一副大将风范,道:“不等了,去祠堂!”
一伙十来个孩子乌泱泱的向后山跑,咋咋呼呼,引得一些个屋里忙活的妇人伸出头来嘱咐交待着“慢点”,有几个提着野味路过的汉子,吆喝着“小虎裤子掉了”,惹来一阵哄笑。
恍如世外桃源,的确其乐融融,怡然其中。
白净孩童口中的祠堂就在寨子不远处的山崖,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如同竖起的嘴巴,大开大张,似要将天地吞食一般。
白净孩童小手一举,后头一群半大孩子很有秩序的停下,大气不喘一下。挂着鼻涕的小孩跟的最近,一头撞在白净孩童身上,很不干净的在他后背擦了一把鼻涕。白净孩童浑不在意,示意大家伙噤声。严阵以待的模样在这群稚子身上也是展现的淋漓尽致,却也是笑料百出。
石洞里跑出个一身大红棉袍梳着两个丱发揪揪的小女孩,粉面桃腮,像是个年画娃娃一般可爱,只是眼下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慌乱,“小白小白,完了完了。”
被叫做小白的白净孩童压着声音急道:“别嚷嚷,小点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才是我们的行事准则,你瞧瞧你这不成熟的样子!”
小女孩嘴一撇,可也不反驳他,想来平日里也没少被对方说道。
“小笼包,说吧,什么事情还用得着这么慌?天塌下来不也有大高个子道?”
无一人敢吭声。
老妪环视四周,手中拐杖一砸水面,竟发出“咚”的声响。
“无媸姨,可是鸾纛跟了那小子以后,可都不归鞘啊。”
西侧传来声音,一名秃头老翁出现,轻飘飘落在外围。
“是啊无媸奶奶。”又一名胡子花白的老翁出现,仅仅是站在东侧某个石洞口,并没有下来。“隔三差五惹出乱子,我们宗门可不能有这种人。我提议,收回鸾纛。”
老妪仰头瞧过去,只是不等她开口,东侧某处洞里出来个驼背老太,沙哑着嗓子,“老姑,咱们殓刀坟素来是四境认主五境还鞘,只是这小子,也忒另一样了吧。这让以后孩儿们再怎么择刀?进了这坟里,看看一塘刀,扭头看看刀主的鞘,说不过去啊。”
“就是。”又有一老汉附和,“那小子九转恁些年不请刀还鞘,也不让刀主现世,会不会是刀主已然与他断了感应?”
老妪呵呵失笑,一脸的皱纹也是上下颤动,举着拐杖一一点过去,“你们呐,从最开始鸾纛认主就这事那事的嚷嚷。他姓夜姓姜,和你没关系和我没关系,那是姜善那丫头自己定的!但是,莫说鸾纛,就是这坟里万万刀认了主,就没有收刀的道理!”
老妪怒目圆睁,将洞里男女老少震得瑟瑟发抖。
“我压气一甲子,就是要瞧瞧,鸾纛还否会认主。我坐地七载万般控制,就是想看看,你们这群后人怎么难为小辈。”
“鸾纛再现世,你们想迎回刀主,我不管,有本事自己去拿。”
“但是,若叫我知道是谁敢倚老卖老欺侮夜小子,掌嘴可就是轻的。我这老家伙就让你们瞧瞧还刀归鞘之外,什么叫还刀封鞘!”
“四家判官也好,黑白无常也罢,牛头马面还是孟婆阎罗,你们自行委派。”
“拿回来了,还刀归鞘。”
“拿不回来,殓刀坟十年之内,谁也不得从坟里请刀!”
振聋发聩,字字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