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纵闪,照在老夫人的背后,在那片阴影的轮廓里,胡表真竟觉得老夫人彷如早已逝去的陈榆晚,那般威严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踏踏实实地说话,做事,对待一切都是一碗水端平。
胡表真逐渐平静了,他起身郑重地揖礼,说:「今日听大夫人一席话,学生茅塞顿开。」
「闲话,都是闲话,呵呵。」老夫人渡步走回屋内,「至于金裘,他一直依附在丘生的庇护下,倒有点为虎作伥的跋扈了。你是我夫君的得意门生,业授到你这,你也替老身管管他。」老夫人走回蒲团前跪坐下去,语调悠长地说,「被人看的明明白白的笑面虎不可怕,既然要做这等人物,笑得在明,刀得在暗。」
胡表真闻言身子陡然一颤,他似惊讶地望着老夫人的背影,半晌才应答:「学生,遵命。」
「去吧,好好洗洗身上这些泥。」老夫人摆袖示意侍女,「清官就得有个清白的样儿。」z.br>
胡表真应声说:「喏。」
侍女扶着胡表真去沐浴了。
老夫人招来仆役,问:「那护卫,元吉,可曾回来了?」
仆役恭敬回答:「回老夫人,不曾。听说被三爷派出办事了。夫人可是要唤他回来?」
老夫人望着灵案上那食盆里的鱼,看着逐渐干缩的汤汁,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一摆袖,说:「只是担心罢了,不必了。」
她将佛珠攥在掌心,拇指一珠一珠的扣下,嘴里默念着两个无声的字。
平安。
夜已过半,檐外滴水,涟漪荡漾。
东门大街的混混们厮杀一夜,不少人就横躺在廊子里倒头大睡,他们横七竖八,呼噜声混作一团。
厢房内烛火明亮,元吉凝眸蹙眉静坐在桌案一面,另一头的鹿不品面色平淡。
小二将指长的小刀放在火上炙烤,片刻后,他将弯刀举到眼前细细打量,旋即顾自点了点头,然后一把将元吉背上的袍子一把扯开。
嘶喇声起落,坚实的背部被火光照亮,现出狰狞的伤口。
小二双指丈量着伤口,举着刀说:「白马帮这群杂碎往刀上涂了毒,这肉得剜下来些才好通血,你忍着点。」
元吉默然点头,小二便拿起酒壶灌了口,努着胀满的嘴对着伤口一喷,然后飞快下刀,对着糜烂的肉割了下去。
元吉眉头蹙的更紧了,伏在案上的手五指伸展,指尖扣入桌案。
「掌柜的,元吉这伤口瞧着有点意思嘿。」小二将刀反复切动,盯着伤口说,「这毒都渗到肉里了,可里头却是没半点坏死的迹象,啧啧,这体格,,「郑国是一片天,可其下还有地,江湖是一条浑浊不堪的江河,而池水之下,亦是一片新天。你做不了官,可在江湖出头聚力,也能助小姐得偿所愿,明白吗?」
元吉幡然醒悟,他跟着起身恭敬揖礼,说:「元吉明白了。」
鹿不品背手渡步推门而出,走入了夜幕。
元吉等人走的听不见脚步声后才坐下,他往耳碗里倒酒,旋即端着碗,说:「来都来了,站在外头做什么?」
倩影婀娜,江果攥着烟杆子渡步进了屋,她先是环视四周,看了看陈设简便的家具,然后走到元吉身后。
「伤的这般重,怎么还饮酒?」江果搁了烟杆,素手拂过元吉的背,「疼吗?」
她的嗓音出奇的柔,透着担忧。
元吉灌了口酒,说:「都过去了,我无事,师姐莫担心。」
江果看着他背上濡湿的袍,旋即伸手用指尖轻触,这一碰,才发现皆是黏、湿的汗。
「你今夜在赌坊里说的。」江果哀愁地看着元吉的发,似乎在等他回眸,「我不信。」
元吉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旋即拿着酒壶静静地往耳碗里倒。
酒水哗啦啦地响,江果望着,一语不发地站着。
元吉将碗贴到唇边细抿,他回想起今夜被白马帮堵在门前时,他与高城说的那番冷漠的话,嘴里的苦味和心头的味道如出一辙。
元吉喉咙咕咚一声,咽下酒水,缓声说:「师姐不信哪句?」
「杀人。」江果的手扶着桌沿滑,渡步到他对面坐下,「不是你的本意。」
「我自小就杀人,未入开渊谷前是死士。」元吉食指贴着下唇一揩,「师姐都知道,为何多此一问?」
他此刻笑的轻浮,平日的冷漠化在今夜的酒里,屋外水声滴答,屋内烛火摇曳,暖意里躲着虚伪的凉。
江果细长的手指伸出,刮着元吉额前的发丝。
她一手撑着下巴,说:「我听的出来,你说那句话时,很痛。」
元吉拂开她的手,倒了酒端住碗,说:「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