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毅最终还是走了。
韩攸宁始终不太明白,他离开的真正缘由。她其实对段毅始终说不上了解,他的话委实太少。
倒是苏柏,对段毅越发起了好奇心,起了查清他底细的念头且不可遏制。苏柏虽说是南楚人,不过那段历史太过久远,已经过去十七八年,他对当初的情形了解的并不多。
而了解得最清楚的人,恐怕就是他祖父和老爹了。但他祖父自当年倾尽家财保命之后,便不敢再将苏家做大,将整个氏族分了族谱,各奔前程。之后,便郁郁而终。而老爹则是将儿子扔给无敌道长,带着媳妇游山玩水去了。
苏氏一族,自此泯然于众。
偶尔想起儿子时,夫妻俩会到无敌观看看他,叙叙天伦,然后在他睡着时再毫不留恋地离开。这几年他不在无敌观,倒是许久没见爹娘了,差不多要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除了不靠谱的爹娘,最了解当年历史的,便是他那不靠谱的师父了。
苏柏摸着下巴,思索着如何能将师父给引到襄平府来。
他转着轮椅到韩攸宁的书案对面,对他露出一个赵承渊式的微笑来,“劳烦爱妃一件事。”
韩攸宁冷着脸埋头抄经,“没空。”
虽说是心里对苏柏擅作主张有气,不过她也是真没空。
师父时常要送经书给“有机缘”的香客,但是又仗着年纪大躲懒,便指派徒弟们替他抄经书。
她如今大了,看得愈发明白,师父的名气是他耍用各种心机经营得来的。
苏柏幽幽道,“你不是让我查晋王出生时的事嘛,查到一个关键处,得问问师父他老人家。”
韩攸宁抬头,“当真?”
苏柏微笑,“自然。不过要引师父过来,还是得靠玄智大师啊。”
“那好说,要怎么做,我跟师父讲。”
苏柏道,“只要玄智大师给师父送个信儿,请他来泓泰寺小住,管吃管住,他就来了。”
韩攸宁一愣,“这么简单?你师父未免太凄惨了,到现在还停留在最底层的求生存阶段?”
苏柏沉重点头,“他是真吃不起饭,毕竟道观一直没收入。”
倒不是师父清高超脱凡俗,是没人肯信他,没人肯给道观捐香火。师父唯一的收入来源是他唯一的徒弟每年给他的孝敬,一年三十六两银子。
韩攸宁被震惊了。
她原以为无敌道长和玄智大师一样,小气巴拉的纯属个人爱好。没成想,竟是真穷。
韩攸宁第二日便去跟师父说了。
在得了小徒弟每天一匣子点心的承诺后,师父爽快地给无敌道长写了信,差人送去无敌观。
无敌道长果真是很好请,收到信当即便收拾包裹,跟着送信弟子的马走了。
毕竟他没有马,又舍不得出银子雇马车,也舍不得银子路上吃喝。
他腿脚麻利地爬上山,兴高采烈冲进玄智大师的禅房,“老和尚,你何时这般大方了?”
玄智大师慢悠悠吃着糯米桂花糕,“我佛慈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道士饿死。”
无敌道长人长得干瘦,道袍打着补丁,乱糟糟的胡须稀疏干枯,活脱脱一副难民的样子。
他撅着胡子道,“我好歹管了你一个多月住宿,你也该回报我一二。”
见老和尚一个人吃独食,也不知道让让他这个客人,他径直坐下,拿起一个糯米桂花糕大口吃起来。
他眯眯缝的小眼睛眯成线,“好吃!你那小徒弟做的?”
“明知故问,你不吃抢了我半块吃吗?”
玄智大师加快了吃点心的速度。
无敌道长也加快了速度。
点心匣子很快就空了,老和尚和老道士不约而同打了个饱嗝。
无敌道长感叹,“还是你徒弟孝顺呐。我那不孝的徒弟,我管他吃喝教他本事,这么多年了也没给我匣子点心。”
“一年三十六两银子,可够你买好几匣子点心了!”
门帘子一掀,苏柏和韩攸宁进来了。
苏柏从轮椅上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腿,“你的不孝徒弟被你卖给晋王十年,腿说被砸断就砸断,王妃可没这么不靠谱的师父!”
无敌道长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胖了,看来在陈家吃得不错。”
苏柏危险地盯着他,“要不我砸断你的腿,天天给你好吃好喝的?”
无敌道长指着他,愤慨道,“孽徒,孽徒啊!”
他转头对玄智大师道,“看到了吧,我没胡说吧?这就是我那孽徒!”
玄智大师同情地直摇头。
他转而欣慰地看向自己的小孽徒,比起来,自己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呐。
所以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无敌道长又走到韩攸宁身边,“丫头啊,我这孽徒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韩攸宁微笑,“还好,就是太喜欢自作主张。”
无敌道长像找到知音一般,连连点头,“你说的太对了!他当年跟着我时,没少给我做主,倒像他是师父我是徒弟一般。还有那一年三十六两一个月三两的孝敬,就是他掰着指头算,给定的数。说是教功夫一月一两,教道术一两,另外一两是他的伙食费。可原本他爹答应的可是每年给二百两银子……”
无敌道长开始历数苏柏的种种恶行。
苏柏一撩袍在蒲团上坐下,“孽徒本是来给你送孝敬的,既然你不稀罕,那就算了。”
“稀罕,稀罕!”
无敌道长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坐到徒弟身边,笑呵呵问,“真是来送孝敬的?”
苏柏将腰间的荷包接下来,在手里颠了颠,鼓鼓的荷包里发出沉甸甸的响声。
“五十两。”
“好徒弟,你给涨孝敬了?”
无敌道长小眼睛登时放光,一张干瘦的脸笑成了干菊花,伸手去拿荷包。
苏柏手往后躲,微笑问,“不骂孽徒了?”
“不骂了,不骂了。”无敌道长谄笑着,“咱俩的师徒感情,不就是这么吵吵闹闹培养起来的么?”
“记住你说的话。”
苏柏将荷包放到他手里。
无敌道长笑眯眯地颠了颠荷包,“够数吗?我怎么觉着不到五十两?”
“那还给我,我找小秤称一称。”苏柏作势要将荷包拿回来。
无敌道长连忙将荷包收入怀中,“不必不必,我信得过你!”
玄智大师摇头叹息,这个师父当得真卑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