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书房门打开了,秋叶和铃儿儿架着秀儿进来。
秀儿整个人看着已经脱力,极为虚弱。额头上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一张鹅蛋脸憔悴不堪,嘴唇苍白,上面尽是干裂的血口子。
浅粉色的斗篷已经脏污,发髻应是方才重新梳过了,沾泥成绺,整个人看着狼狈,却依稀可见清丽之貌。
她进来便推开了秋叶和铃儿,努力维持着仪态,步伐虚浮地走到离韩攸宁几步远的地方砰地跪了下去。
“奴婢林氏,见过王爷,见过王妃。”嗓子如同被刀子割破了一般,嘶哑得变了腔调,
说着便伏地磕头。
赵承渊一个眼神示意,叶常瞬间上前抬住了她的额头,没让她磕下去。
阿秀眼中闪过意外,抬头看了看叶常,又看向韩攸宁。
韩攸宁已然站起身,缓缓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
走近了,便见她脸色潮红,额头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有的地方已然化了脓,又沾了沙土碎屑。可她那毫不犹豫磕头的样子,就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韩攸宁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滚烫,分明是在高热。
“不要跪着,有什么话坐下说。”
她的语气轻柔,手也特别的温柔。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干涸的土地,带来了希望。
阿秀眼中起了希翼,手却往下坠着不肯起身,努力控制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却依然嘶哑难听,“王妃,救救三殿下。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王妃……”
韩攸宁蹲在她身边问道,“你老家是哪里的?”
阿秀一时茫然,不知她为何问这个,“奴婢也不清楚,记事的时候是在魏州。买奴婢的那户人家后来败落了,又把我卖了。听府里的婆子讲,奴婢应是从南边一些的地方来的。”
魏州在晋州和襄平府之间,和霍山调查的阿秀的踪迹能对的上。
而她的右耳垂上,细看可见一颗胭脂痣。玉娘曾说,她女儿右耳垂上有颗针尖大小的红痣,也不知道长大了还能不能有。
阿秀被看得久了,眼中闪过惊慌,低头躲避她的目光,似是害怕什么。
韩攸宁猜测,她是怕自己被认出是青楼的杀人凶手吧?
“你可知三皇子是犯了什么事?”
“奴婢听传闻,说是他与岑大将军同流合污,抢占军功,陷害忠良,害死三千将士。”阿秀摇着头,“可奴婢知道三殿下为人,他断不会这么做。他说武将便该如定国公那般光明磊落,方无愧于天地。”
韩攸宁幽幽叹了口气,可他前世却做了一件大错事,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但凡他在临死时有所悔改,留她一条生路,她也不会这么恨他。
“如今三皇子府中人心惶惶,唯恐被他牵连了去。你既已被逐出府,便该过你的安稳日子去,你此番回来,就不怕被牵连了进去?德妃,还有他昔日的部将,他们都无能为力,你一个弱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阿秀抬头道,“奴婢死不足惜,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要离三殿下更近些。”
她那双和玉娘颇相似的美眸中透着坚定,她很虚弱,可却似蒲草一般柔韧,有着自己的坚持。
韩攸宁看着她的眼睛,似看到了玉娘。
玉娘被面目丑陋的山匪凌辱着,转过头看她,“转过头去,不要看!”
撕扯着欲来凌辱她的山匪跳崖时,玉娘绝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坠落了下去。
韩攸宁紧握着阿秀的手,“你先起来,我来想办法。”
阿秀眼中乍然充满了光,惊喜问,“当真?”转而似是怕她反悔,忙道,“谢王妃大恩大德,奴婢给您磕头!”
说着就挣脱韩攸宁的手伏地便要磕头。
韩攸宁阻了她,“莫磕了,先起来。”
阿秀听从了她的话,手掌撑地摇摇晃晃起身,可人刚站起来,便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她身侧的秋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没让她的头磕着地。
秋叶看了看怀里不省人事的女子,抬头道,“王妃,她晕过去了。”
两日不吃不喝,又发着高热,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了。原本是一股气撑着,如今有了希望,心头的气一松,身子便垮了下去。
韩攸宁道,“收拾间厢房,让府医给她看看。”
秋叶应是,抱起阿秀出去了。
韩攸宁心里不踏实,回头与赵承渊说了一声,也跟了过去。
阿秀被安置在了永锡堂附近一个院子,身上脏污的衣裳已经换掉,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府医是个老大夫,他诊了脉,向韩攸宁施礼禀报病情。
别的都好说,受寒,伤口又化脓,清理了上药,再熬汤药吃便是。
阿秀有了身孕。已经两个月了。
暮色四合,到了晚膳的时辰,永锡堂却是静悄悄的。
韩攸宁坐在矮榻上,对面是赵承渊。
“阿秀对三皇子情根深种,若是三皇子被处斩了,她恐怕也没力气活下去了。”
“她如今有着身孕,一尸两命。玉娘若是知道了,怕要心疼死了。”
“我身上穿的寝衣,棉袄棉裤,都是玉娘给我缝的。我身处险境,玉娘也是毫不犹豫挡在我前面,连命都不要了。我得了那么原本该属于阿秀的疼爱,现在我该还给她才对。”
“三皇子这一世也没有害我,也没有作恶,其实我没有那么恨他了。”
……
赵承渊看着韩攸宁絮絮叨叨,罗列了不知道多少赵寅不该死的理由。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忍对赵寅下杀手,今日阿秀来,是给了她充足的理由罢了。
她上一世遭了苦难,却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扭曲了心。她依然保持着一颗善心,没有在拥有权力后疯狂报复嗜杀。
她若狠心一点,定国公府的二房早就彻底消失了吧?
赵承渊将她揽到怀里,低叹了一声,“傻丫头,这也不是多难的事,那我们就救他便是。”
韩攸宁抬起头,看着他岿然如山,眉眼和煦,没有半分为难。
她心头略松,“我是想,或许可以从太后那里想想办法。我来做,皇上对王爷的猜忌也能少一些。”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