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迷信鬼神佛道,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上至仕宦显族下至贫苦百姓之家皆有信奉之人,自秦汉以来成欲大事者都会借其力笼络民心归附。
其影响力毋须多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天师府作为天下道教领袖,正一盟威在江南一带的威望甚至要超过朝廷,尤其是对底层百姓而言。
到底是祥瑞还是厄兆对此时本就动荡的局势而言确实很有影响,天师张正常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就如同昔年献上天运有归符时一样的目光独到。
可见纵然是世外之人,道门领袖也逃不过为自家谋利,佛教近几年是被打压的不敢出头了,到底是让道家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永掌天下道教事已经满足不了张家了,是要趁机讨要永掌天下宗教事么?
“天师身体可还康健?”
蒋瓛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的回答道:“天师年岁同圣上相仿,自然也是鼎盛之年。”
朱标把目光投向谨身殿方向,这段时间他未曾踏出东宫一步,自然也就是有段时日没有同自己父皇商议过了,所以有些不好出牌。
贸然出手打乱了自己父皇的计划只会惹得局势不好收拾,但不出手总还是有些心痒痒,多年来执掌权柄操控天下大势走向已然是朱标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本宫记得当代天师被授为正一教主大真人,领道教事,视秩正二品,设赞教、掌书等佐理之官。”
蒋瓛努力回忆了片刻才回答道:“是,但微臣还记得其前元时即被赐号天师,领三山符策、江南道教事。”
龙虎山天师府权力很大,在前元的时候就可以建议任免江南各地道教事务管理官员和道观管理人员,向皇帝提出新建道教宫观的经费供给和道士编制建议,还可以直接发放度牒。
现如今更是总领天下道教事,但其最根本的一项也就是发放度牒,也就是道士身份的权利被朝廷收回了,当然还有佛教那边也是如此。
天师府不满的也就是此事了,朱标忍不住摇摇头,当代天师目光如炬,只可惜对当今皇帝的脾气还是看差了些,妄以为在此民心动乱士子不满之时会以安稳天下大局为重。
他只看见了江南上下声势浩荡,却忘了朝廷中枢就在江南,江南各州府别说只是喧闹了些,纵然是聚众造反了也不过场笑话,抬手可灭。
朝廷南北无战事,镇守在京营的将帅们正愁没地方立功升爵呢。
这也是老朱为何敢这么肆意挑拨文人士子们的底气,你可以闹,但你敢反,咱就敢全杀光,正愁没理由对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下手。
朱标挥挥手道:“下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其余的不要自作聪明。”
蒋瓛沉声应诺,然后又叩了一个头才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心中有些彷惶又有些激动,上位对你礼遇有加是好事,但能这么不见外的嘱咐你更是好事,凤阳一行总归是没有白走一趟。
朱标起身从书架上找出一本《道德经》放在书案上,随意的翻看了几页后对进来伺候的福贵吩咐道:“咱们宫里新做的梨花糕味道不错,取上一盒再加上这本送去谨身殿。”
“诺。”
福贵走了没多久,朱标这边就又忙起来了,一会儿是太子妃的羹汤,一会儿是李良娣的杏花糕,又一会儿是陈良媛的人参燕窝。
总感觉这么被投喂,估计都不需要正常的用膳了,他被禁足东宫这段时日,可算是见识到了自己妃嫔们的本事能耐。
半个时辰后福贵回来了,先是在外沏了一盏新茶然后才走了进来,给正在沉溺于书海的太子爷换了茶,然后才小声的说道:“奴婢去的时候正巧遇见皇爷在斥责几位中书省的大人们,最后还下旨命张天师入京做法讲道。”
朱标没抬眼但眼眸闪动了一下,心中却是有了大概的猜测,不出所料的话,张天师入京的结局恐怕是不会比上任衍圣公好上多少。
何苦来哉呢,本就是道教无干系的事情,便就要迎难而上,干系最大的孔圣府都避之不及,天师府却是非要火中取栗,这下引火烧人,躲都躲不掉了吧,想抽身而退都晚了。
朱标突然很想看一看张家的人接旨时的表情,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他自洪武二年以来,其实见过不少高僧名道了,刚开始还颇为好奇,但后来就见都懒得见了。
倒不是因为他们浪得虚名,能入京见到朱标,那就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纵然是方外之人也没那么容易见得到本朝的太子储君,毕竟不只是老朱看的严,文物勋贵们也是看的紧。
只是他们的修行于国于民无益,到底修的只是己身,心性高绝也并不能帮朱标治世,佛理道藏再高深也并不能使天下生民安居乐业。
见了面也就说些虚无缥缈的机锋话术,高深是高深了,只是回头一细想,却是发觉无甚益处,大道理谁都懂,能言与能行是两回事。
佛道两家在天下的各处寺庙道场都是不事生产的,都需要百姓供养,除了香火供奉外,他们是有很大一片无需缴纳赋税的功德田。
随着天下安定佛道都会越来越富,功德田一般也都会随之越来越大,成了王朝的蛀虫和负担,只要是有为之君,无不想把佛道的财富鲸吞,以充盈国库。
朱标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还是那句话,他连士绅的赋税都想收,更何况是和尚道士的了,不缴纳赋税的特权一旦留了空子,那必然都会乱套,还不如一体视之。
王侯将相、士农工商、丐妓流氓、和尚道士、总之无论是谁,只要种了地就得交税,无任何特权可言,如此国库才能充盈,而不是天下开拓的田亩越多,而收上来的赋税越来越少。
现在无需缴纳赋税的特权还在,但朱标终究是要解决的,只不过还不是时候,还需要时间的积累,不是任何事都需要快刀斩乱麻,温水煮青蛙有时候更适宜。
要让特权阶级习惯顺从,要先打疼他们让他们不敢闹事,老朱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在***人士子,因为他们最好欺负。
开国年间最大的特权阶层就是开国勋贵王侯将相,他们才是真正的有权有势能造反,匹夫一怒是有资格动摇江山社稷的。
乱世才刚刚过去,文人士子们的影响力还是不够大,太平年间能裹挟民意的他们才是真风流,现在最多不过就是跳着脚叫喊几声而已,没人会在意。
朱标放下书册负手在殿内走动起来,没记错的话天师张正常之嫡长子是叫张宇初,听闻自幼喜读书,除熟谙其世传的符箓斋醮术外兼博揽众家之长。
为江南文人雅士所重,苏辙九世孙苏伯衡称其形峻而学广,灵仙飞化之变,梵祝禳祈之灵异,文采斐然称为列仙之儒。
天师府还没到倒下的时候,就如同朱标没对孔家赶尽杀绝一般,因为杀一些人是没用的,如果不能在精神中杀绝他们,那朱标百年之后他们必然还会复苏,因为他们是标杆旗帜,总会有人需要他们,千年世家传承至今,杀绝谈何容易。
那么下一任的龙虎山张天师就是此人了么,朱标眸光流转不停,不知腹中有多少明谋暗计在不断的酝酿幻灭。
“福贵,你去通政使司衙门,就说让他们派人去龙虎山天师府传本宫的令旨,就说本宫近日颇好天人之学,希望能得历代天师亲手注解的道藏一观。”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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