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距离皇城很近,所以跟皇城东边的东宫也不远。
赵宁都不需要踏出院门,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就能将京兆府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陈青的案子,他早已通过一品楼知道得很详细了,但亲耳听到南山商行的管事,在公堂上有恃无恐的强词夺理,他还是禁不住脸色阴郁。
南山商行恃强凌弱固然可恨,与文明社会的基本道德背道而驰,但管事那副狗仗人势,以为自己有了点地位,就对不如他的人肆意欺压的样子,更让赵宁厌恶。
由人变成的恶犬,总是比豺狼虎豹更让人恶心。
做了权贵的狗奴才,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拼尽全力为虎作伥,压迫凌辱跟自己以往一样弱小的人,更是面目丑陋到了极点。
赵宁敲了敲案桌。
“殿下有何吩咐?”一名东宫侍卫来到堂中,向赵宁俯身行礼,等候差遣。
“扈统领准备妥当了没有?”赵宁问。
“回禀殿下,刚刚接到扈统领的人回报,再有三刻时间她便会行动。”侍卫如是回答,他刚刚本就打算主动进来禀报此事的。
赵宁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新的训示,让侍卫退下。
跟侍卫说话时,赵宁没收回对京兆府的气机监控,侍卫刚刚退出门,他就听到京兆府的公堂后面,有气机不凡的人开始了交谈。
京兆府二堂。
大堂在审案时,马桥在一名少尹的陪同下,正在悠然自得的吃早茶。
“马县男平日里事务繁忙,区区一件索赔案子,何须亲自过来盯着?”少尹年近四十,留着山羊须,是个寒门官员,笑得略显讨好。
马桥放下茶碗:“一件再小再寻常的案子,只要有成千上万人关注,那它就有很大影响力,不能再算作一件小事了。
“况且,这件案子并不小。”
少尹当然知道在当前形势下,陈青的案子非比寻常,他只是找个由头跟马桥搭话罢了:“本官一直很好奇,马县男为何要揪住那个陈青不放?
“这件案子,马县男的商行确实站不住根脚。强行压迫百姓,引得民怨沸腾、万人唾骂,马县男就不怕南山商行名声坏了,成为众矢之,生意做不下去?”
马桥正用象牙筷架起一块桃花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放下筷子,指着少尹笑着道:“民怨沸腾?少尹大人,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四个字有什么强大威慑力吧?
“国战时期,高福瑞贻误军机,致使郓州防线被破,西河城六万将士死伤殆尽,中原差些失守皇朝一度陷入险境,天下谁不骂他不声讨他不请求朝廷办他?
“可结果如何?朝廷在意这些所谓的民怨了吗?
马桥把茶点重新塞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而后好整以暇地轻蔑道:“民怨这种东西,朝廷官府在意的时候,那才有沸腾之说。
“可当民怨针对的是真正的权贵时,它难道还能扳倒得霸气侧露,充满上位者不容触犯的威严,少尹感受到了那份威压,一个没控制住,手指不由得一抖,差些在人前失态。
“马爵爷不愧是人间豪杰,风采照人令人心折,本官佩服不已。”少尹拱了拱手,掩盖自己刚刚的异样,因为对马桥心生敬畏,不自觉就更改了称呼。
马桥微微一笑,端起茶碗的时候,状似随意道:“马某对少尹大人也是仰慕已久,还望日后有更多机会往来,这世间的繁华少尹大人值得多拥有一些。”
少尹心头一动,品出了马桥这话的意思:对方是要拉他上对方的船!
少尹喜不自禁,连忙道:“能跟马爵爷这样的豪杰多多往来,下官倍感荣幸。”
这次他连自称都改了。
马桥这回只是微微颔首,饮茶的时候嘴角微勾,似愉悦似讥诮。
他刚刚之所以跟少尹说那么些话,就是有意“招揽”对方,让对方为自己所用。偌大的一个京兆府,只有蒋飞燕这一个“朋友”怎么行,还得养条狗才好。
好狗谁会嫌多?
赵宁将他俩的话听到这里,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是笑了一声。
比起商行管事狗仗人势欺压百姓,将人性的丑恶、普通人的艰难展露无遗,官商勾结他早就习以为常,不会因此有什么情绪波动。
事实上,时至今日,赵宁已经很少会有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唯一可以让他当场破防的,就只有受苦受难的百姓失去做人的尊严。
马桥的狂妄傲慢与少尹的甘为钱奴,不过是让赵宁的笑声里,略带几分杀气罢了。赵宁对付这种人的方式会很简单,行动也会很直接,根本不必有其它情绪。
少时,蒋飞燕的宣判声落入了赵宁耳中。
赵宁面无表情。
蒋飞燕,将门蒋氏这几代最杰出的子弟,族中唯一的王极境修行者,在国战期间经年累月浴血疆场,手刃过许多天元强者,屡立战功,声名不俗。
她,曾是这个天下,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战士与守护者。
并且是斗志最为坚定的那一类。
赵宁毫不怀疑,倘若大齐王师最终没挡住天元大军,蒋飞燕也绝对不会投降异族。赵宁记得很清楚,前世,蒋飞燕就是拒绝萧燕招降后,战死在了岳阳城。
而后,赵宁听到了陈青悲愤到极点的控诉与反问。
......
皇城,崇文殿。
地台上的皇座里,赵北望隔着一张御案,看看左前方的宰相陈询,又看看右前方的张廷玉,沉吟片刻,嗓音厚重低沉地道:
“两位的意思是,大晋现在得不惜一切代价恢复经济,创造更多民间财富与国家税收,不必顾忌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