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稍一思索,王副将便想到了那日衡玉与苏先生鬼鬼祟祟摸去鱼铺时的情形……
彼时他觉得此事古怪,当下才知对方那日竟是为了替将军去打听白神医的下落!
且为了将军,竟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
极重要的人要救——
若那人救不回来的话,她也不活了——
吉画师待将军,竟已深情到了如此地步吗?
她就这么喜欢吗?
在旁人的感情中逐渐开窍的王副将,难得地被感动震撼到了。
而倔强如王副将,尚且有如此感悟,至于那被衡玉“宁死也要相救”的主人翁是何心情,似乎也不难猜测了——
见萧牧向自己看来,眼神与以往不同,衡玉有着一瞬的慌乱,强作镇定地道:“此事……我可以解释的!”
而杨福一听她要解释顿时害怕极了:“吉姑娘,这……这不是你的原话吗!且那日你的刀抵在脖颈前,可是都见血了!”
衡玉:“……!”
她真的谢谢!
虽说能够理解对方怕挨扎的心情,但如此渲染倒也大可不必吧!
毕竟……那个“极重要之人”他就在现场!
当着白神医的面,已不好多说什么,且裴无双等人也在——
“阿衡阿衡,你要救的那人是谁呀?你该不会有了心上人却瞒着我们吧?”裴无双好奇至极地问。
顾听南几人也看着衡玉。
确切来说,是每个人都在看着她。
白神医,杨福,萧牧,还有那戴着幂篱跟了她一晚上以为她不知道、自萧牧出现后就自然而然地就由“暗”转明的王副将……
每个人看着她的眼神、与所期待的反应都不同。
每个人所知的信息也截然不同——
而她谎撒得太多,又要替萧牧保守此前中毒受伤的秘密,且需照顾到杨福的立场……
衡玉苦涩微笑。
修罗场,莫过于此了。
在一道道目光的极致揪扯下,衡玉唯有先同裴无双含糊过去:“此事……回头再说。”
好友如此反应,落在裴无双眼中是害羞的表现,是以也很通情达理地点了头,笑容十分体贴,凑在好友耳边小声道:“我都懂的……”
应付罢了好友这一关,在杨福不安的眼神下,衡玉转而向白神医道:“此前的确是我……以死相逼,才迫得杨福叔不得不透露您的下落,此事怪不得杨福叔。”
杨福暗暗大松一口气,干笑着看向白神医,嘴拙地道:“先生,您看这……吉姑娘她也是救人心切,事出有因……”
“行了!”白神医皱眉看着他:“你跟我过来!”
见他转身离去,杨福忐忑地跟上去。
白神医走出了数十步远,方才停下来。
杨福摸不准他的心思:“先生,我……”
白神医看了一眼身后,确定萧牧等人瞧不见自己了,忽然绽出欣慰笑意,拍了拍杨福的肩膀:“你小子干得不错!”
若非如此,他岂有今日这般舒坦的日子可过?
只是方才人多,萧侯又在,他总不好表现得太不值钱不是?
“啊?”
杨福这厢摸不着头脑之际,衡玉为打破这怪异的气氛,若无其事般向裴无双几人问道:“这夺仙灯……是如何夺?”
“这个啊,是营洲每年都有的上元习俗,瞧见那擂台上的梯架了吧,谁能爬到最高处,取下那赤雀口中的丹书,谁便能得此仙灯——喏,你瞧,就是那盏!”
顺着裴无双所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衡玉便被那灯架上挂着的花灯吸引了去:“这是……皤滩花灯?”
“皤滩花灯?”裴无双细瞧了瞧:“每年的彩头都不同……今年这个,瞧着倒也精巧,可是有甚讲究?”
“自然是有。”衡玉道:“这皤滩花灯又称无骨花灯,与寻常花灯不同,其通体没有骨架支撑,灯面灯孔皆是针刺刀凿而成……单此一盏珠兰灯,至少便要耗上半年之久才能制成,确实当得起仙灯二字了。”
她曾在长公主府上见过此灯,是地方官员进献的贡品。
“半年就做这一盏灯啊。”裴无双叹道:“这些匠人倒也真是肯花心思……”
“喜欢吗?”
身侧忽然响起询问声,衡玉转头看去,便见萧牧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视线看向那盏花灯。
衡玉那杂乱的心情已平复些许,闻言下意识地看向那梯架,认真权衡了一下,很有自知之明地道:“太高了些,我不擅长攀爬——”
“……”萧牧转头垂眸看向她。
为何非得自己去爬?
便不能看看身边之人吗?
萧牧这道话音刚在心中落下,便听裴无双道:“哪里用得着你去爬呀!”
萧牧拿手抵在唇边微轻咳了一声,正要说话时,又听裴无双紧接着道:“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帮我去夺仙灯,我要拿来送阿衡!”
萧牧:“……”
不远处,倚在一棵老柳树前拿着酒袋喝酒的印海,远远瞧见裴无双一手提着花灯,一手使唤着家仆的神气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谁能夺下花灯,我重重有赏。若你们两个都抢不过来,那明日就不许吃饭了!”裴姑娘恩威并济地吩咐道。
两个仆从不敢不应,赶忙撸起衣袖,那边已有鼓声响起,意味着夺仙灯已经正式开始了。
二人赶忙跑上擂台。
民间闹花灯在于一个闹字,以“乐”为主,故而规矩并不算严苛,鼓点起为始,无需登记名册,只要尚未有人夺下丹书,任何人都可随时加入夺灯。
“快些快些!”
半盏茶下来,眼看着两个仆从逐渐落于人后,裴无双急得喊起来。
不喊还好,听得她这一声喊,其中一人脚下一个没踩稳,便跌落了下来。
擂台下方铺着厚厚的茅草,且梯架由下至上愈窄,落下时会有缓冲,倒轻易不至于使人重伤。
裴无双见状跺了跺脚。
鼓点愈发密集,衡玉的注意力也在那梯架之上,此梯架形状如塔,愈往上愈窄,最高处是一尊铜铸朱雀,口中衔着一册丹书。
梯架四面皆可攀爬,而于那数十人当中,她留意到的是一道灰扑扑的身影。
那是一名约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他身形瘦弱却敏捷,往上攀爬之际,脚下不知有意无意地踩在了身下之人的头道:“这盏花灯我很喜欢,就不给你啦。”
男孩子眼底戾气消散,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翠槐已将荷包塞到他手中。
细绸做的荷包极柔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萧牧也缓步走了过来。
“身手不错,想过投军吗?”
男孩子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想!我以后想做将军,保护妹妹!”
萧牧拿视线丈量了一下他的身形,道:“三年后若是还想,便来定北侯府寻我。”
“定……定北侯府?”男孩子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谁?”
衡玉看一眼萧牧,会意地笑着道:“这位可是定北侯萧将军啊。”
“萧将军?!”男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牧:“你……您就是萧将军吗?当真?!”
此时周围也有认出了萧牧的人,证实了他的身份。
在北地,萧将军三字,要比任何人任何身份都要有震慑力。
男孩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道:“萧将军,我想从军!”
萧牧看着他手中的荷包,道:“那三年后,便以此荷包为信物。”
男孩子抬起头来,眼泪都出来了,却是一张大大的笑脸:“多谢萧将军!”
“回去吧,记得让你阿爹多做些好吃的,快些长大长高,才好来找萧将军啊。”衡玉笑着说道。
男孩子抹了把眼泪,重重笑着点头,紧紧抓着荷包转身走入人群。
那群孩子围了上来,却再无奚落,追着他问东问西。
“那当真是萧将军啊?”
“……你爹知道了,肯定不会再打你了!”
“那你以后是不是也能当大将军啦!”
人群中,男孩子的背影渐渐挺直。
衡玉收回视线,感慨道:“还是侯爷救人有道啊……”
那男孩子在家中的处境显然不妙,但有了定北侯的名号在,他家中待他必然会多些看重。
纵然只是出于利益考量,但能改变他和妹妹的处境,那便是好事。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侯爷可要记得履约。”二人转身走向前方,衡玉提着仙灯说道。
这世间有那么多人需要他来护着,不止营洲,不止三年——
所以,他得好好地活下去才行。
听出她话外之意,萧牧认真“嗯”了一声:“我会的。”
他看向那似无尽头的灯市。
已到了放天灯的时辰,百姓手中的无数天灯缓缓升起,如漫天繁星,每一颗都载着对来日的祈愿。
二人驻足,于人群中一同望向夜幕。
……
过罢上元节,日子走得飞快。
进了二月,喜事不断。
初六那日,刚办完柳荀与甘妙的喜事,很快便到了吉吉和大柱成亲之日。
在城南置办的新宅里,衡玉亲自送着小丫头出了嫁,上了花轿。
骑马迎亲的少年身穿喜服,比以往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
炮竹响了又响,喜红的炮皮炸得到处都是,让捂着耳朵的众人面上都染上了一层喜气。
衡玉为吉吉备下的嫁妆,一抬抬从宅子里被程平指挥着搬了出来。
有围观的百姓轻“嘶”了口气:“这不过是嫁个女使,怎也如此大的手笔……”
“你懂什么,她自己又不花几个银子!没听说么,连这宅子都是赢来的!”
“说得也是……”
也有人拉着张大冤种脸:“这些嫁妆里,也有我的一份!”
“哈哈哈哈……你就当提早过一把嫁女儿的瘾了!”
四下哄笑起来,反倒更添了热闹。
裴无双一大早也过来了,此时与衡玉一同目送着那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离去后,便问:“阿衡,听顾姐姐说,你要回京城了?”
衡玉点头。
是啊,要回去了。
早该回去了,能拖到现下,说起来还是借了萧牧的光——
------题外话------
是很肥的一章,想多写点加更,所以又晚了,大家见谅见谅!
(这点字数可能不算什么,但最近真的很忙,大家也知道我也一直写得很慢,一点点加更的心意,大家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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