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书包网 > 修真小说 > 地煞七十二变 >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中元节(一)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俗谓的“鬼节”。

    虽言“鬼”字,但至少白天,仍是属于活人的节庆。

    天方亮。

    慈幼院就闹腾起来。

    孩子们似脱笼的小鸡,“咯咯”笑着满院子扑腾。

    可怜何五妹与老医官两个老弱在后头追,抓住这个又跑了那个,没一阵,老头锤着老腰直骂“小兔崽子”,何五妹也终于无奈,呼唤起了外援。

    李长安欣然加入。

    一如猛虎捕食纵入“羊群”。

    左手一抓,拎住一个女娃;右臂一伸,又逮住一个男娃。两三步提到门槛边,抓起早早备下的锅底灰,往俩孩子脸上一通乱抹。

    右胳肢窝的小女孩儿弱弱反抗:

    “别抹啦、呸呸、再抹成了炭脸儿,以后就跟泥鳅哥一样黑啦!”

    左胳肢窝的何泥鳅不乐意了,当即反了水:

    “就抹!就抹!使劲儿抹!把她眉毛抹成胡子!”

    小女孩儿听了呆住了,认真回道:“你骗人?眉毛不会揉成胡子的。”

    何泥鳅信誓旦旦:“骗你是小狗。”

    这话颇有威力。

    “五娘!”小女孩儿一下子撅起了嘴吧,“我没眉毛啦!”

    哇哇大哭起来。

    何五妹忙着撵其他孩子顾之不及,何泥鳅犹在一旁起哄,李长安则哈哈大笑着往女娃娃脸上又添了一把锅灰,从孩子的苦闷中提取到十足的快乐。

    ……

    抹锅灰不是李长安欺负小孩儿,而是本地的一种习俗。

    在中元节这一天,百姓会呼唤先人的魂灵以祭祀祖先,但因轮回,今日的活人即是往日的死人。

    小孩子魂轻,今生的因缘不一定有前世的因缘深厚,所以今生的父母往往会采取一些法子,避免孩子的魂魄被其前世的亲人唤走。

    钱唐的穷人家会用锅灰涂抹孩子的脸蛋,以求前来拘魂的鬼神认不出面孔,以此瞒天过海。

    而稍稍富裕些的人家又是另一种办法。

    他们会把孩子的大名寄在某某神佛之下,拜该神佛为爷为父,长大之前,不用本名,只用小名或法名称呼。

    这种法子叫“寄名”,在钱唐蔚然成风,所以玩笑说,钱唐人尽是神童神女、佛子佛孙。

    闲话不提。

    李长安没花多少功夫,便把孩子们尽数抹成黑脸。

    按照习俗,就该祭祀祖先了。

    但慈幼院一院子的孤家寡人没甚好拜的,何五妹便领着孩子们把早些天赶制的祭拜物件带上,出门叫卖,挣些外快补贴生活。

    本来准备留女婴在家,但考虑到家里两个能动弹的,一个是鬼,一个老得快作了鬼,实在放心不下,何五妹便把女婴也抱了出去。

    留得李长安与老医官两看两相厌。

    实在没意思得紧。

    道士也跟着出门,顺便见识一下“中元节”的“西洋景”。

    ……

    才出门,撞见黄尾寻他去领猪头肉。

    祭祀无主孤魂的“施孤”仪式要在傍晚才举行,天日尚早,于是两鬼结伴在坊间闲逛。

    中元节这天,码头都放了工,富贵坊逼仄的街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人人穿起压箱底的好衣裳,互相问候间面带悲色。

    至于其中“断魂”几多是真?反正一个个黑脸儿孩子玩儿疯的时候,家长们不过稍稍呵斥罢了。

    黄尾无赖,遇见熟脸便上去恭喜。

    骂他“不挑日子发癫”的,是挂不住面子的人;左顾右盼悄悄回礼的,是藏在人间的鬼。

    千家万户,不管是贫是富,家宅是大是小,通通打开了大门,都将先人牌位请出来,奉上贡品与香烛。

    富贵坊,千户人家是千炷清香升上青空。

    屋完,自己先摇头否决了。

    左近都是知根知底的一个会社的兄弟姐妹,人贩子不会在这时动手。况且,若遭了人贩子,自家胆小的姑娘哪里还笑得出来?

    阿枳也说:“不是人贩子。不过,却是个怪人哩。”

    “哪里怪?”

    小姑娘“咯咯”笑着:

    “老大个汉子硬要叫我祖母,还说巳时要派马车来接我回家吃饭。娘亲,说他好笑不好笑?”

    小姑娘笑了几声,却没得到母亲回应,诧异抬头,却见母亲直勾勾盯着铜钱,脸色煞白。

    “娘亲?”

    陶娘子没有回答,她一把抢过铜钱,将其尽数投入水缸。

    那些铜钱竟入水不沉,并分解出灰黑污物,不消片刻,便在水中消融不见。

    全是鬼钱。

    ……

    不久后。

    陶娘子家里大门死死锁上,屋里挤了许多壮年男女,都是闻讯来帮忙的邻居与亲友。

    他们或是拿着廉价的黄符,或是握着木棍、斧子与菜刀,紧紧簇拥在母女俩周围,给她们打气安慰。

    “莫要太担心,兴许只是个无赖耍的把戏。”

    “有从城里求来的灵符,鬼怪不敢造次!”

    帮手中的主心骨是条大汉,他带着根哨棍,闷声道:

    “弟妹别怕!咱们这么多人在,别管来的是谁?是人就敲烂他的人头,是鬼就去掘了他的坟头!”

    众人纷纷附和。

    陶娘子紧紧抱住抹黑脸蛋的女儿,低声道谢。

    时间在严阵以待中流逝。

    雾气点点散开,天光渐渐亮堂。

    有人冷不丁开口:“巳时应该过去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开始附和,最后大汉作出决定:“把门打开!”

    大门重开,门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人间的烟火气一下子涌进门来,冲散了满院的紧张与阴冷。

    众人都不自觉松了口气。

    大汉更是笑道:“呵!俺还以为俺这条棍子今日能开张啦。原来是些无胆鬼魅,见咱们人多,便屁滚尿流了。”

    大伙儿都欢笑起来。

    陶娘子也再支撑不住,嚎啕大哭。

    她重重拍打了几下女儿:

    “叫你不听话,不抹脸。叫你贪玩,收人鬼钱。你要出事,可教娘怎么活啊!”

    完了,又开始骂自己死去的丈夫。

    “你个没良心的死鬼!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不说,连作了鬼,都不肯保佑自己的孩子么?!”

    她一通宣泄,周围也乱糟糟来安慰她。

    这时。

    “娘亲。”

    陶娘子还在哽咽:“嗯?”

    “时辰到了哩。”

    轻轻一句教满屋子的喧腾顿时冷住,冷得针落可闻似的安静。陶娘子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女儿。小姑娘双目放空望着大门方向,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

    “快关门!”

    有人尖叫,有人七手八脚冲上去把门死死关上,更多的人抄起手头能拿到的任何玩意儿缩进了屋子里。

    那大汉更是一咬牙,抄起哨棍,门神似的立在母女身前。

    只是。

    “娘亲。”

    陶娘子把女儿紧紧摁在怀里。

    “我听到马车的声音哩。”

    “阿枳,不要听!不许听!”陶娘子死死捂住女儿的耳朵,泪水流在女儿脸上,湿濡一片,“就在娘这里,你哪里也不许去!”

    “娘亲。”

    小女孩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来接我了。”

    …………

    没帮上忙的帮手们已经离开。

    阿枳瘦瘦小小的身子躺在床榻上,双眼依旧睁开着,空洞对着房梁。她还活着,只是丢掉了内里的东西,成了具空壳。

    陶娘子守在女儿身边,神色木然,也似具空壳。

    有人推门进屋,陶娘子没有丝毫反应,直到来人在耳边呼唤,她才稍稍侧头看去。

    是邻居的大娘去而复返。

    大娘望着两具空壳似的母女,重重叹息,劝慰着:“那人只是召阿枳去续前世的亲缘,过完中元节,便会放阿枳回来吧?”

    这是句没用处的废话,陶娘子木然没有回应。

    大娘踌躇了一下,说出了来意:

    “若是在不行,咱们可以请神!”

    这句更是废话。

    钱唐谁人不晓得,若是没钱,别说城里的神仙菩萨,就是乡下的神婆巫汉都是请不来的。

    陶娘子惨然道:“我没钱。”

    “俺说的这神便宜。”

    大娘迟疑了稍许。

    “你听过十钱老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