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书包网 > 修真小说 > 地煞七十二变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前夜
    “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

    “都说向兄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过奖过奖,杨贤弟仪表堂堂,年少有为,才是羡煞旁人呐。”

    千佛寺寮房的院落前,两拨人泾渭分明,对持而立,看双方神态大有一言不合就血溅当场的意思。而在队伍前头,双方的领头人却是把臂寒暄,大有亲友重逢之感。若是旁人见了,少不得要惊掉下巴,概因这两人不是其他,那个锦衣中年是白莲教右使向计升,而旁边稍显年轻的一个,则是镇抚司龙骧卫新任指挥使杨之极。

    要说这双方可谓生死仇敌,可这两位倒好,言语中的亲热,好似恨不得当场烧黄纸斩鸡头。

    “都说向兄升任了贵教左使,可喜可贺!”

    “杨贤弟新做了这龙骧卫指挥使的官儿,不也是同喜同喜?”

    “对!贵教的圣女是咱怀远侯的女儿,咱们双方可不就是一家人,岂不正是同喜同喜?!”

    “说得好!咱们正是一家。”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那往日的些许误会……”

    “咱们双方有误会么?”

    “是极是极!没有误会。那以后咱们可得多多走动。”

    “当然,多多照会。”

    …………………………

    天色已晚,双方各自散开。

    当然也没散多远,不过同一排寮房,左右两间厢房而已。

    …………………………

    “狗官。”

    方进房门。

    向左使便是一声咒骂,而后使了个眼色,手下一人立刻捏起法诀,在房中撒下禁制,又屏退左右,一时间房内只余三人。

    向计升自是不比多说,他本是白莲教主的心腹之人,在教内声望隆重,白莲左使死后更是从右使迁为左使,成为下一任教主的不二人选。

    至于另外两位都是教内护法。其中身形短小精瘦,神态却昂然倨傲的老者名叫黄太湖,是太湖里水贼出身,少时得有异术,能呼风唤雨、掀波起浪,有个诨号叫做“老蛟”。

    另一人名唤倪万春,声名不显,世人只晓得其出身于梅山教,手段邪异,因梅山巫术多用符水,故此人称“水师”。方才设下禁制的就是此人。

    向计升来回踱了几步,转过头,却没开口,只用双手比划,竟是用了手语。

    “陈之极那狗官是党人出身,圣女出事之后,便忽然着,他话锋一转,面带笑意。

    “我杨之极是党人,于这龙骧卫不过是过客,只要立下了这件大功,我固然是加官进爵,这龙骧卫指挥使的位置难道不会同样姓杨么?”

    杨道人不置与否,只笑着道了声。

    “无量天尊。”

    ……………………………………

    ……………………………………

    “蠢材!也不怕他们打起来?”

    山道上,千佛寺的首座以及武僧的头领—了难和尚俯视着脚下的寮房,他很是不解寺中的安排。镇抚司与白莲教这两尊大佛,近来可是打出了狗脑子,怎么就敢把他们塞到一块儿?

    不过么,因着手下闹出尸僧那档子事,寺里也对他颇有微词,正是该谨小慎微的时候,他也不会出来多管闲事。知客和尚的锅,他首座和尚可背不得。

    打起来就打起来吧,只要血溅不到身上就是。

    他嗤笑一声,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此时。

    残月清冷。

    夜风带着树影招摇。

    呼呜……枯叶卷着寒气扑面而来。

    他紧了紧身上僧袍。

    近日山上的夜风似乎格外冷冽了一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白莲圣女上山那天?从他下山处理尸僧那天?还是说,从寺里其他大和尚开始渐渐闭门不出的时候……呵,想到这儿,了难便是冷笑连连……真是一帮子老狐狸,不,老王八!

    他一时有些烦躁。

    倒也不是因着寺里诡谲的形势,当然更不会是旧庙下的残骸,而是来自于那尸僧……

    了难犹自记得那一刻。

    他率领着手下的武僧将那僵尸团团围住,可是那一刻,那魔物却没半点穷途末路的疯狂,在被他手中混铁棍砸烂那颗腐臭的脑袋之前。

    尸僧抱着一颗人头,盘膝而坐,便生红毛的脸上竟是露出一股子平静从容,然后双手合什,道了一声……

    “阿弥陀佛。”

    就是这一声!如同附骨之疽缠在他心底,让他释怀不得。

    了难只觉一个激灵自尾椎冲上脑袋,炸得头皮发麻。

    “谁?”

    他猛地转身,冲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再次喝到:

    “谁在那儿?出来!”

    顿时,但见树翳、墙角、檐下层层叠叠的阴影中,一个年轻僧人提着灯笼漫步而出。

    “师叔。”

    来人走近了,露出一张了难颇为眼熟,却一时记不清的脸。

    “主持请您去一趟大雄宝殿。”

    原来是寺中僧人。

    了难松了口气,却又赶紧把脸一板,露出威严的姿态。

    大抵是去询问那尸僧的处理后续,又或者商量明日法会事宜,那可是无遮大会的最后一日,左近信徒、权贵毕至,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好。”

    了难颔首。

    “且为我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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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千佛寺好像格外的空阔,也格外的昏暗。

    几经折转,穿过了几间僧院,了难一路上愣是没碰到一个僧人,也没见着一处灯火。

    脚步缀着脚步,月光勾着灯光。

    一时间,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了难与那年轻僧人;也好似天地间所有的光源,只剩下天上的残月与僧人手中的提灯。

    没由来的,夜风中回荡的冷意侵进了心底。

    了难难免升起些疑惑。

    僧众呢?

    灯火呢?

    他不禁问道:

    “今夜怎么不见僧众玩耍。”

    “明日事务繁重,主持嘱咐提早睡下了。”

    “为何不点燃灯火?”

    “无人出行,自是不需点灯。”

    一问一答之间,二人已抵达一间大殿当前。

    这是尊庞然大物,背倚着乌漆漆的山尖,窗户中透出些暗淡的烛光,紧闭的大门上首,牌匾上的四个鎏金大字勾着微光——大雄宝殿。

    嘎吱。

    “师叔请进。”

    了难颔首而入,在跨过朱漆门槛的一刹那,他脑中一点灵光闪现……是了,那年轻僧人前段日子常在维那身边瞧见……空阔的大殿内灯影昏昏,只瞧见几个影子盘坐在大殿深处,沉默无言,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好似是维那新收的弟子,叫什么……本愿?

    本愿!

    被做成肉身佛的本愿!

    突如其至的恐慌让他身躯踉跄,他猛地抬起头……蓦然,瞳孔紧缩。一股更大的惊悚攥住了身心。

    那些个盘坐的身影确实是一直宣称闭关的大和尚们,可抵近了,了难才看清他们因痛楚而扭曲的面孔,以及身下熟悉的莲台。

    嘎吱……砰!

    大门忽然紧闭间,殿内烛光暴涨,满室皆明。照清了面目狰狞的和尚,照清了一座空置的莲台以及莲台上的长铁钉,照清了东边凄苦的燃灯,照清了西方嬉笑的弥勒,也照清了大殿当中的……

    了难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当中那尊佛陀……不是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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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师傅?”

    昏暗寂静的房中无人回应,小和尚本善起床掌起油灯。旁边,另一张床榻上空荡无人,棉被折得方正压在枕下,而本该躺在上边的人——老和尚了悟却没了踪影。

    又去做什么呢?

    自己师傅近来的行迹总是神神秘秘,本善也问了许多次,也总被三言两语岔开,今晚又是大半夜悄悄出门……唉,也不晓得作得什么妖?

    “骨碌……”

    五脏庙适时敲起了“锣鼓”,小和尚很快就把自个儿师傅抛到了九霄云外,天大地大肚皮最大,可这深更半夜哪儿找东西供奉这肚皮里的佛祖咧?

    小和尚揉了揉干瘪瘪的肚皮,又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最后只得念起“阿弥陀佛”。

    然而念起了“阿弥陀佛”便难免想起菩萨,想起菩萨又会想起木鱼,想到木鱼就会想到晚饭时那三个大馒头,想到大馒头就会想起那一大碗粥……哎,这几日寺里供给的粥可真是香甜咧,奶白的粥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那是枸杞吧?剁融了煮烂在粥里,吃上一口满满都是香甜……

    吸溜。

    想到这儿,这口水就跟肚皮的叫唤一样,刹不住了。这下好,念多少个“阿弥陀佛”都不会涌进大量信徒,所以寺内一应僧众才无暇玩耍,都在此间忙碌,可是……

    为什么没人说话呢?

    场中,明明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其中忙碌的僧众却好似都成了哑巴,只有锅中稀粥的沸腾声,灶中木柴的爆裂声以及偶尔走动的脚步声传进他的耳朵。

    这怪异的一幕,让小和尚跨出的脚步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收了回来,他藏进阴影里,瞪大了眼睛。

    和尚们在熬粥,熟悉的香气飘过来,小和尚忍不住吸了一大口,却发现相较于这几日吃过的粥,和尚们现在熬煮的还差了一份香甜。

    他踮起脚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口锅张望,但见蒸腾的水汽里,白色的米粒在水中温吞吞的翻滚,原来还差了一味枸杞。

    小和尚刚做如此猜想,就瞧见一个僧人走到那口锅前,手拿着长柄勺在锅中搅拌了一阵,而后贴着滚烫的锅沿,将上半身探了进去,另一只手上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小和尚猛地捂住嘴巴。

    只见僧人忽然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脖子左侧,而后慢吞吞拉向了右侧,但饶是这么一个巨大的豁口,却无有血液喷溅而出。

    直到那僧人将匕首收回怀中,空出的手抓住下巴拉起脑袋,脖颈的豁口才仿若张开的大嘴,呕出一股红得刺眼的、及其粘稠的流体“垂”入粥中。

    而僧人另一只手上的长柄勺,仍旧在有条不紊的搅拌着,将落入锅中的流体搅成丝丝缕缕,仿若剁融煮烂的枸杞散入粥中。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诱人香甜钻入鼻腔,小和尚却是胃中翻滚,脸色惨白。

    忽然。

    他身后的阴暗中,一双枯瘦苍老的手悄无声息地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