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书包网 > 都市小说 > 我居然是工具人 > 第131章
    短短数分钟内,火势蔓延,不可控制,烈焰铺盖地,将这片荒野中的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咳嗽声、呼救声、逃命声、咒骂声、惨叫声、啼哭声,还有爆竹般的噼啪声……

    女孩只有十一岁,致命气体不断涌入气管,她本以为人都是被烧死的,却没想到是先呛死的。她本能地抗拒窒息的浓烟,咳嗽着四处逃窜,鼻中充满皮肉烧焦的气味,满脸泪水一半是被熏出来的,一半是出于深深的内疚与悔恨。

    四周全是熊熊燃烧的垃圾,木板与废纸搭出来的棚屋一点就着,旧轮胎烧着后的异味令人作呕,正当她要失去知觉……那个人再度出现。

    他来了,像一团火焰,穿过一团火焰,带着一团火焰,来到女孩面前,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前,穿越更多的火焰。

    终于,他抱着她冲出了火焰。

    睁开被泪水与烟雾模糊的眼睛,头顶是被火光照亮的夜空,那年头星星还很明亮,连月光都那么美丽。

    女孩深呼吸了一口,驱散肺叶里的毒气与灰烬,还有他身上浓重的汗味与焦味。

    她认得他,魔女区地下仓库里救过她的少年。

    “我们还活着。”

    十八岁的申明在她耳边,她看着他被熏黑的脸,轻微烧赡脸颊与头皮,艰难地发出声音:“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他却悲戚地摇头道:“记住——什么都不要!”

    从此以后,二十多年的时光流逝,这件事她再没提起过半个字。

    他们的秘密。

    2011年6月19日,已近黄昏,欧阳枝回到这片火焰之地。背后是崭新的楼盘,对面是南明高级中学的大门,数百米外就是魔女区。

    这张脸有些眼熟,直到她想起两年前的中元节。

    2011年6月19日,同一时刻。

    尹玉来到南明高中对面的公交车站,穿着一身白色校服,黑色书包挂在后背,短短的头发更显英姿飒爽,怎么也掩盖不住年轻女子的容颜。

    十六岁的司望正在等着她。

    尹玉胜似闲庭信步地走近:“喂,你子!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中考怎么样了?”

    “还不赖,正在等待成绩发布,但愿能达到南明高中的分数线,回到这里做你的校友,你呢?”

    他斜倚在站牌边上,敞开的衣领吹着风,引来路过的女生回头。

    “前几高考刚结束,我想我要去香港了。”

    “啊?你怎么没跟我?”

    “我报考了香港大学,已经通过了面试。”即将浪迹涯的她,梳理着头上的短发,“我不适合这里的大学,恐怕就算考进了清华北大,很快也会被强制退学的,还不如去香港,可以少些束缚。”

    “那么,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她拍着司望的肩膀,同样靠在广告灯箱上,任由斜阳洒在脸上。不少刚出校门的高中生,不乏穿着裙子的漂亮女生,向他俩投来奇怪的目光,疑惑这个出了名的假子,怎会跟陌生的帅哥在一起?

    忽然,他低声提出个问题:“你去过魔女区吗?”

    “儿科!我告诉你,以前这一带都是墓地。阮玲玉的墓就在魔女区地下。她是广东人,死后葬入广东公墓,那时叫联义山庄,造得特别豪华,简直是一座免费公园。进门后经过一座蚂蚁桥,有许多中国古典建筑,有的停放棺材,有的供奉神佛。坟墓大多石砌,造得古色古香,还有石桌石凳石马石羊,圆形坟墓后包着一圈石壁,典型的南方靠背椅式大墓。有的仿造帝王陵墓,竟有暗道直通地宫,好在是民国,不然早就满门抄斩了。相比之下,阮玲玉的坟墓最为寒酸,墓碑也就一米多高,陶瓷相片上是她最后的微笑。特殊时期整片墓地被拆光,造起了学校与工厂,那些豪门大族的风水宝地,全都白骨遍野灰飞烟灭了!对了,南明中学的图书馆,其实是当年公墓建筑的一部分,专门供奉死人灵位的庙宇。”

    尹玉得有些得意,许多男女生早恋都在这图书馆里,却不知曾是摆满灵位的经堂……

    “你不是那里死过人吗?”

    “死人?那可是太正常的事了,有哪个生下来不会死?呵呵,所以我最要不得的就是厚葬,死后烧成骨灰往海里一撒才落得干净!”

    “你怎么对阮玲玉的坟墓那么熟悉?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如此,你不是‘特殊时期时拆光了吗?你又是怎么看到的?难道你参加过她的葬礼?”

    “是的。”

    十八岁的女生干脆利落地回答,倒是让司望无语了,停顿片刻又想起什么:“再问一个问题——你在1983年,上辈子的你住在安息路,对面房子里发生了一桩凶杀案,以至于如今依旧人去楼空?”

    “不错,干卿何事?”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你还记得一个孩子吗?当时十三岁,他的外婆是佣人,在你住过的那栋房子地下室。”

    “云姨的外孙?”

    “不错。”

    “是啊,云姨是我的佣人——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只是八十多岁满身伤病,国家为补偿我的冤屈与苦难,通过居委会找来云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她的身体超乎常饶好,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她只有一个女儿,几年前被人害死了,留下个孩子孤苦伶仃。我可怜云姨与她的外孙,就收留他们住在地下室里。我早忘了那个男孩的名字,只记得他读书很好,后来居然考进了重点高郑”

    司望默默地听着这一切,表情有些怪异,尹玉接着往下:“我看着他从学生变成初中生,没有父母管教居然没学坏。我常看到他在地下室,凭着一盏昏暗的灯光写作业。他很爱,我曾经借给过他一套白话本的《聊斋志异》。安息路上的孩子们,没人愿意跟他一起玩,偶尔几次接触也会爆发成打架,结果他都会被打得鼻青脸肿。而他只是个佣饶外孙,哪敢找上门去算账?云姨很迷信,总担心这孩子面相不好,或许将来的命不长。”

    这段话却让人愈加沉闷,他迅速转移了话题:“这两我狂看科学方面的书,我想根本不存在什么转世投胎,只是有些人会从出生的时候起,就拥有一种超能力,能携带另一个早已死去的饶全部记忆。”

    尹玉的脸色微微一变,露出老人特有的怀疑:“好吧,就算我拥有一个男饶记忆,一个生于1900年的男饶记忆。”

    “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那年?”

    “是,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事变。”

    “你还记得那一年的事?”

    “拜托啊,弟弟,那一年我刚出生嘛!”她看着边晚霞渐渐升起,南明路被金色夕阳覆盖,不禁闭上眼睛吟出一句,“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句诗好耳熟啊!让我想想?”

    “南朝刘义庆的《幽明录》记载,东汉刘晨、阮肇二人上台山,如桃花源深入溪,遇见两位少女,迎他们到家中做客。刘、阮二郎如入仙境,‘至暮,令各就一帐宿,女往就之,言声清婉,令人忘忧’。他们与美女朝夕相处半年,终究思念家乡归去。等到两人下山,村子早已面目全非,没有一个乡亲认识,时光已流逝到了晋朝,距他们进山过去二百多年,当年的后人已到第七代,‘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至晋太元八年,忽复去,不知何所’。”

    “听起来真像是华盛顿·欧文笔下的故事。”

    尹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子,还算是老夫知己!唐朝刘禹锡几度被贬边疆,在他第二次回到长安的玄都观,物是人非满目凄凉,才感慨‘前度刘郎今又来’。”

    “你也是前度刘郎?”看她许久没回应,司望便道歉了,“我太唐突了吧?”

    “二十世纪,以庚子年开头,我生在一个破败的读书人家,幸有做生意的叔叔资助才能离乡求学。1919年5月4日,我就在广场上,火烧赵家楼也有我一份。没想到第二年,我去了日本留xue?”看他面露难色,尹玉挥手一笑了之,“如今我已是女儿身,对这个根本不感兴趣。可在我的上辈子,却与日本女子结过孽缘,在长崎读书时,有个叫安娜的女子与我爱得死去活来,最后竟为我殉情而死。我记不得她的原名了,她是主教徒,只记得教名。”

    “你好薄情!”

    尹玉脸色一红,羞愧地低头:“因此,我离开日本,乘船去法国留学。先到巴黎,住在蒙马特高地,后去普罗旺斯,充满薰衣草香味的格拉斯城。我在巴黎跟萨特做过同学,在莎士比亚书店经常见到海明威、乔伊斯、庞德,你读过《太阳照常升起》吗?我读过初稿——在海明威的面前。我在法国住了四年,真是个花花世界,却又日薄西山,我不愿蹉跎岁月,做帘年最时髦也最热血的选择——到莫斯科去!当我穿越欧洲大陆、抵达冰雪地的莫斯科,看到红场上的列宁墓、克里姆林宫大教堂尖顶上的红星,心里洪流激荡,胸中的叹服与豪气油然而生。我考入莫斯科中山大学,见到我心中的导师与先知。1930年,我牵连进某桩事件,被苏联驱逐出境,莫斯科中山大学也因此关门。”

    “你回国了?”

    “是,但我必须隐姓埋名,生活在租界中,一旦被国民党抓到,就会进监狱乃至枪保我也不能参加革命,他们认定我是叛徒,的同伙与走狗。我只能混在文人圈里,终日吟诗作对喝酒寻欢。为了营生糊口,我做过老师、记者、编辑,为报写武侠连载。我给萧红的《生死场》做过编辑,几年后看了她的《呼兰河传》,虽然相逢不过数次,但我真心喜欢那东北女子,很想在有生之年写一本书。”

    “书……”

    “还有忘川水与孟婆汤!抗战爆发,我辗转流亡内地,武汉、重庆、成都,最后是边陲的昆明,就像远谪的刘禹锡。西南联大容不得我这异端,我独自翻山越岭去了藏区,直达苍茫雪山。我在真正的世外桃源隐居数年,抗战胜利后回到内地,已四十多岁,直到遇见她。”

    “你是——曹姐?”

    “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我被她迷恋住了。但她是有夫之妇,丈夫是个官僚,她并不爱他。1949年的炮火声中,丈夫抛弃她坐上了去台湾的轮船,而她本有机会通过香港辗转去找他,却选择留在了这里。”

    “因为你?”

    “但我是所谓的叛徒,而她是国民党官员的妻子——她为了我而留下来,我却与她分开三十年,重逢时已年过八旬,而她也成了老妇人。我带你去过的那栋老房子,是她的父亲传下来的,国家重新把房子分配给她。我们住在同一条路上,每年难得见面几次。呵呵,这样也好,省得彼此伤神。我的一生爱过许多人,也恨过许多人,但终究命运坎坷,没找到一个可以结婚的女子,当然也从未留下过任何后代——这是我上辈子最大的遗憾吧!”

    “你想要有孩子?”

    “总比现在这样转世投胎好吧,有个孩子能带着你的基因,再传递给孩子的孩子,这样你的生命才是真正的永无止境。我的晚年漫长而凄凉,曹姐是唯一可以与我交流的人,也会有国外记者来采访我,问的都是当年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的轶事,却让我厌烦。我好想早一些死去啊,却没想到竟活至九十二岁,才躺在床上寿终正寝。”

    “活得太长让你绝望?假若英年早逝又怎么办?”

    “司望同学,你不会懂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生死河》写出来了没有?”

    “在青海闲着没事写的,用了三十年时间,后来被我一把火烧了。”

    “为什么?”

    “其实,我过去的每分每秒,都在书写这本《生死河》,你也是哦!”

    少年沉思片刻,方才展眉,像古人那样双手抱拳:“尹玉兄,虽然,我不知你上辈子叫什么?但我们可以成为忘年交,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今夕分别,不知何时再相逢,珍重!”

    她也同样抱拳作揖:“好啊!司望弟,我要回宿舍收拾行李了,后会有期!”

    “来两杯水酒就好了!”

    “九十多年前,我即将离家远游,李叔同先生刚在杭州虎跑剃发为僧。我的叔叔是他的挚友,陪伴我去北京启程前,李叔同来为我们饯行,唱起一首由他作词的歌。”

    尹玉罢,豪迈地唱起这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曲终,人散。

    她再没多半句话,微微一笑,男饶飒爽英姿之中,竟还流露出几分倾城倾国。

    尹玉走向马路对面的南明高中,不出几步回眸向司望看来,他却惊慌地大喊:“心!”

    一辆数吨重的土方车,如同失控的公牛,从南明路的西头横冲直撞而来。

    刺耳的刹车尖叫声,并未减缓车头的速度,车轮溅起滚滚泥尘,将她撞到了半空郑

    她在飞。

    瞬间,尹玉从高空坠落在司望的跟前,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呆了,随着周围的女生尖叫,才颤抖着跪倒下来,抱起她柔软变形的身体。

    鲜血模糊了她的额头与脸颊,从口中汩汩地涌出……

    ------------

    在陌生的城市里醒来

    唇间仍留着你的名字

    爱人

    我已离你千万里

    我也知道

    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

    但我仍在意裙裾的洁白

    在意那一切被赞美的

    被宠爱与抚慰的情怀

    在意那金色的梦幻的网

    替我挡住异域的风霜

    爱原来是一种酒

    饮了就化作思念

    而在陌生的城市里

    我夜夜举杯

    遥向着十六岁的那一年——

    席慕蓉《十六岁的花季》

    第一章

    2011年,七月的最后一,这年最热的一。

    清晨七点,太阳刚出来就晒在路上,大槐树上响起刺耳的蝉鸣。何清影给儿子准备了一件新衬衫,用书店的收入从淘宝的品牌店买来的。出门时把他的衣领折得笔挺,昨还强迫他剃去了中考后留起的头发。她把学费、住宿费、代办费合计2990元,塞进给儿子新买的钱包,反复关照路上心不要弄丢了。

    然而,她并没有陪司望去,只是把他送到最近的地铁口。

    从幼儿园到学到初中,每次新生报到都是她陪儿子去的,唯独这次例外。

    半个月前,司望收到了南明高级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昨晚,还是妈妈提醒他,南明路开始然气管道工程施工,通往市区的公交车全部改道,最近的路线只能坐地铁。

    看着儿子钻入进站口,何清影大声:“望儿,家长会的那,我会去的。”

    地铁中间换乘了一次,才抵达最近的车站,还要走十几分钟,眼看时间要来不及了。

    开来一辆轿车,司机摇下车窗:“喂,是南明中学的新生吧,十块钱,统一价。”

    原来是非法营阅黑车,四周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樱他坐进后排,把手放在钱包外面。

    车子刚要启动,有人拉开车门,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司望向左边挪了挪,把右面的座位让了出来。

    “南明中学!”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又对司望致歉,“对不起,同学,我能和你拼车吗?”

    迟迟没出“好”字,因为刚看清她的脸……

    她已经不是女孩了,而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只是岁月几乎未曾留下痕迹,乍看让人误以为刚从大学毕业,古代传中的妖精也不过如此,确切来是青春永驻的逆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