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恋之月圆》 章节目录 第一章 魔界 女子交叉着修长的双腿,倚在雕着精美花纹的王座上。柔顺的青丝一直垂到地上,却不见沾染半点尘埃。鸦羽般的睫毛下,掩着暗紫色的瞳孔,堪比不见底的深渊,引人沉沦其中。 她修长的手指上环绕着一个怪状的戒指,惨白似人骨。 圣物骨戒的持有者,魔界之主,冠以父姓夜脩,名曰冷玥。 自远而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冷玥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去,却在这眼波流转中展露出了君王的压迫感。 面容清秀的女子脚步缓下来,屈膝行礼。衣领随着动作起伏,露出了脖颈处淡红的疤痕。 冷玥眉宇间常带的戾气收敛了几分,抬手示意她起身。“暮雪,何事?” “回禀吾主,臣此前领命追杀叛逃的士兵。近日发现他们逃入了人间,特来向您禀报。” 冷玥右手有节奏地敲击着王座,眸光渐次染上寒意。 人类早已不知晓异族存在。其余各族间互有约定,不得擅入人间,以防引起人族的恐慌。 现下魔族逃兵去了人间,显然是她的疏漏,她不便坐视不管。 见魔主迟迟不作声,暮雪以为她是动了怒,立即低头请罪道,“臣办事不力,愿将功补过,设法去人间解决掉逃兵,为您除去这个隐患。” “不必。”冷玥站起身,漫不经心拂平衣袍上的褶皱。 “孤隐了身份,只身前往即可。” 区区几个逃兵,自是用不着她亲自动手,但近日皇城内有权重者不太安分,她借个名头离开两日,方便他们有所行动,也好捉住尾巴一并处置。 暮雪不知冷玥心中盘算,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碍于为臣的身份,还是选择了保持缄默。 因为身世和魔主相仿,都曾在斗兽场中苦苦求生,冷玥对她多几分青睐。但她懂得君臣之别。得君主赏识是她的荣幸,她不可因此失了分寸,擅自僭越。 冷玥把及至脚踝的长发挽起,缓步自高位上走下。暮雪垂下眼帘,俯身行礼。 “恭送吾主……” 人间 喧闹的街市上人头攒动,无人注意到悄然出现在转角处的女子。更没有人留意到,女子的容貌竟像被蒙了层轻纱似的,看不真切,且过眼即忘。 皎洁的月亮忽然被层层乌云遮挡,转瞬之间,豆大的雨滴便倾泻而下,浇灭了人们游玩的兴致。 行人匆忙地避雨,拥挤的街道逐渐冷清。 等人群大多散去,冷玥才走上主街。 她不喜与人亲近,这市井的热闹也与她无关。 她刻意散去了周身的屏障,任雨水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方显得和常人别无二致。长发贴着脸颊,湿漉漉地滴水。 “这么大的雨,那个女生却没有一点俯身避雨的意思。” 魔族好战,练就的五感极为敏锐。周围人类的对话声并不受雨声影响,被她一字不漏地尽数收入耳中。 冷玥微微侧目,找寻声音的源头。街边雨棚下,是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 “大抵是有些脊梁,生来便学不会弯曲吧。” 她略一怔忪,偏头和其中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孩四目相对。 一双漂亮标致的杏眼。以她极佳的视力,几乎可以看清男孩瞳孔泛着特别的碧绿色。 似有电流窜过了脊背,引得她轻微的战栗,她仓皇挪开目光,少有的失态。 那笑容太过干净纯良了,让她下意识地规避。 一尘不染、不带心计,没有杀戮和血腥气,像一张白纸。在魔界,是看不到这般笑颜的。 或许某种意义上,人族于其他几族而言,才是真正的异类。 冷玥定了定神,收回繁杂的思绪。眼下她还有正事要做。 暗紫的瞳孔微微收缩,便可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残留的魔气——擅闯人间的魔族不久前曾在此逗留。 手指上的骨戒忽然颤栗,发出认主时才有的嗡鸣。冷玥愣在原地,用指腹去摩挲骨戒,似在确认它的反应。 怎么可能呢,那股魔气竟然能引起骨戒的共鸣? 骨戒曾是魔祖夜脩铭的所有物,认其血脉为主。冷玥作为魔祖的独女,理所应当得到了圣物认可,继承了王位。 在魔祖殒落千年后,骨戒头一次对除她以外的魔气有所反应,不得不让冷玥警觉。 事情恐怕远比她想象得要复杂。既和王权牵扯在一起,她必须亲自彻查到底。 冷玥侧身进入一条狭窄的胡同,确认四下无人后,随即直接消失在原地。 在冷玥离开后,巷子深处的黑暗似乎凝为了实质,显出一个身形轮廓,走出来后,站定在了冷玥消失的位置。 俯下身拾起一根黑发。一端捏在手中,另一端长长的坠至地面,飘在水洼之上。 随着手指微动,长发像被无形的火焰焚烧着,转眼化为灰烬,飘散在空气里。 魔族特有的紫眸微微眯起。上扬的嘴角,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之后要请多关照了,魔主大人……” 魔界 冷玥返回后,即刻召见了数位魔将。 魔界疆域辽阔,魔主之下有分封的十二位魔将,协助管理族内琐事。其中常入皇城的只有五位。 魔族有一种古老的术法,名为“移魂”,可将魂魄寄宿在他人身上。冷玥身为魔族,不可长时间在人间停留,容易生出事端,唯有将魂魄寄宿在人类身上,才方便行事。 作为魔将之首的阎罗,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吾主,人类身体太过孱弱,恐怕难以承载魔族的灵魂。” 此举风险确实极大,稍有不慎,人类不堪其负,宿主死亡,魔族魂体也会严重受损。 可惜冷玥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孤去人间后,守好孤的肉身。族中事务,汝多留意。” 阎罗的脸颊棱角分明,眉骨略微突出,显得眼睛深邃阴翳。他默然不语时,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可冷玥抬眼睨着他,并不把他这种无声的抗议放在心里。 阎罗实力强大,仅次于魔主之下,若是对王位垂涎,也无可厚非。 但阎罗对她的态度,不可谓是不忠心。甚至偶尔冷玥都会诧异于他的忠顺。 魔族本性自私自利,能得一心悦诚服的臣子,倒是她的幸运了。 所以她对阎罗另有安排。 “明日,孤做法阵,汝领诸位魔将前来看守,莫误了时辰。” 章节目录 第二章 魔界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吾主当真要使用移魂术?”男子抱着双臂,一头银发在暗色的宫殿里尤为突兀。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隐藏住略微发红的紫眸——混了别族血统的魔族,瞳孔的颜色并不纯粹。 “湫璃,魔主的决定,我们身为臣子不容置喙。”暮雪淡淡道,转身朝另两位刚来的魔将微微点头致意。 左侧的男子摇着深色的扇子,平日里上挑勾人的桃花眼,此时略带凝重。 右侧的女子一头火红的卷发披肩,扮相妩媚,目光却凌厉异常。 迦蓝。妖魅。 “少见魔主如此的大动干戈。”迦蓝似随口说道,但在场的几位都是聪明人,闻言心里各有了自己的掂量。 “我们只需在外负责看守即可。”暮雪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言。 阎罗立在冷玥身侧,看她用收集来的人血画完阵法的最后一笔。 “凡事当心。”一句略有逾矩的叮嘱,见冷玥狭长的眸子瞥向自己,阎罗只得又补充道,“魔界不能失去领主。” “汝做事稳妥,孤有事交代。”冷玥顿了顿,微微倾身,在阎罗耳边低语几句。 阎罗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依旧没有表露出分毫,沉稳地应下了。 “臣告退。” 房间里只留下冷玥一人。她到法阵中央,闭上眼眸,开始念动生涩难懂的咒语。随着吟诵的加快,法阵腾起诡异的红光。 强烈的杀气直冲面门,冷玥猛地睁开眼,只见一道模糊的剑影袭来。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闪躲、格挡、反击。 刀刃划在冷玥的小臂上,同时她尖锐的指甲割伤了来者的手腕。 两股鲜血同时滴落在地。 冷玥的瞳孔因惊诧而略微放大。 只见法阵闪过刺眼的白光。白光过后,再不见魔主和刺客的身影。 五位魔将进入时,只见满地斑驳的血迹。 “吾主不是使用移魂术吗?为何不见她的躯体。”妖魅环顾四周,率先打破沉寂。 “出事了。”迦蓝收起折扇,眼底已全是森然的冷意。“移魂术没有完成,传送的法阵便因鲜血被开启了。吾主的灵魂怕是携身体,一起寄生在人类身上了。” “若是移魂,人类宿主出事最多导致灵魂受损,可若是携身体一起寄生……” “那么魔族的君主,将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共存亡。”阎罗补充完迦蓝的后半句话,毫不掩饰自己的愠怒。 “魔主驱动阵法过程中,为何会出现意外?你们守卫时,都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吗?” 空气凝固般的死寂,无人应答。 阎罗眸光掠过四位魔将神情各异的脸庞,拳头握紧,掌心被骨戒硌得生疼。 冷玥不久前对他的吩咐犹在耳畔。 “孤将骨戒暂交于汝。若孤遭遇不测,汝手中的圣物便是孤最后的底牌。” “阎罗,勿轻信旁人,十二魔将中,恐有内鬼。” 人间 惨白的病房里,沉睡的女孩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掠过一抹暗紫。 “小玥,小玥?”床边瘦削的女人试探性呼唤道。女孩缓缓地偏过头,眼眸像是没有星辰的黑夜。半晌,微弱地出声,“你,谁?” 女人僵在原地,干燥的眼角隐隐有了湿润的迹象,她尽量放缓语调,阐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是你的母亲肖忆晴,你的父亲去年因病过世了。你叫夏玥,h大学的大一学生。昨天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脑袋。医生说可能会有短时间的失忆,但很快会恢复的。” 夏玥点点头,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肖忆晴见此便先离开了病房,留夏玥一个人休息。 小臂传来刺痛,她撩起袖子,一条蜿蜒的暗红色伤口蜈蚣似的横在小臂,还在微微渗血。 把袖子重新整理好,她并没把这点伤放在心上,而是开始掂量当下的境况。 眸光掠过白得刺目的墙壁,停在窗台的阳光上。不自觉伸出手,阳光洒落在指尖。 名为“温暖”的感觉是如此奇怪,叫她下意识的退缩。 闭上眼,可以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一处缓慢有力地跳动。于她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窗台上碧绿的盆栽,窗外悦耳的鸟鸣,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夏玥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但她忘了,自己本属于哪里。 夏玥缓缓起身,走到房间角落的镜子前。病号服被镜子里的女孩穿得松松垮垮,露出好看精致的锁骨。过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嘴唇惨白得没有血色,及腰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 夏玥厌恶地蹙眉,本能觉得自己不该是这副模样,狼狈孱弱。 在床头找来两个夹子,把刘海尽数夹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细长的眉和清冷的眼。又拆下花篮上的绸带,理顺长发后干脆利落地绑好。 再看向镜子,这才略为满意地勾勾嘴角。 “咚咚咚。”敲门声忽的响起了,不紧不慢地三声。 “请进。” 走进来的是个男生。白皙的皮肤,俊朗的五官,敛入阳光的眼眸似有星光跃动,深处的瞳仁竟成碧绿之色,略显妖异。 “我姐让我来看看你。”清冷的嗓音响起,却在他望向夏玥时,弱了几分。 他从未见过夏玥如此直接地打量。在他的印象里,夏玥总是低垂着头,透过厚重的刘海观察他人。 当然他也不曾料想到,这个女孩刘海后的眉眼,是这样的出众漂亮。 “抱歉,医生说我可能会短时间失忆。所以,你哪位?”夏玥眯着眼,并不掩饰自己流露出的防备之意。 男孩怔在原地,眼前这种状况始料未及,竟一时失了应对措施。 肖忆晴恰好拎着水果回来,撞见僵持的两人,赶紧上前介绍,“小玥,这位是我们的邻居,也是你大三的学长。他姐姐苏淇是你的辅导员……” 男孩对上夏玥带有戒备的目光,嘴角擒着礼仪式的浅笑。 “苏源。苏铁的苏,起源的源。” 男孩伸出手,朝向夏玥。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成好看的月牙形。 夏玥眸光流转,在那只好看的手上微微停顿,便偏开了头。 “小玥。”耳边传来了肖忆晴略显无奈的声音。 苏源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好脾气地笑笑,“肖姨,没事的。”只是笑意却没能深入眼底。 算起来自己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女生拒绝了。 初见时,伸出的手就没得到回应。那时的夏玥低眉顺眼,几乎不敢抬头瞧他,更别说回握住他的手了。 但这次,并非是出于羞涩怯意,更像是一种骨子里的倨傲,让她不屑于任何的肢体接触。 为了隐去眼中的讶然和探究,苏源偏头望向窗外。天色突然转为阴郁,阳光散去,开始下雨了。 章节目录 第三章 人间 夏玥等记忆大致恢复后,才返校上课。可看到徐紫妍小跑着冲向她时,她仍是没忍住下意识的闪躲。 “宝子,你的伤没事了吧?”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夏玥的不自在,凑上前,用一双杏眼细细地打量。 夏玥微微蹙眉,对这种亲昵很是抵触。但徐紫妍作为她的发小,还和她考进同一所大学,甚至分到了一个班级,两人情同姐妹,好像本就该这般的亲密无间。 夏玥努力忽视掉泛起的古怪违和感,和徐紫妍一起走去教室。 教室里聊天的同学,在看到夏玥走进后皆是一愣神。 “这是……夏玥?”有人不确定地开口询问身边的同伴。“她把刘海夹起来了,还挺漂亮的。” “感觉她这样好有气质。”“我觉得比程瑾钰好看……” 昂贵的口红被大力地合上盖子,发出的脆响打断了正发表评价的男生,后者短暂停顿,便识趣地止住了话头。染着金黄色头发、打扮时髦的女生,斜眼审视夏玥。 一个穿着地摊货,毫无胭脂修饰的家伙,也配与她相提并论。 程瑾钰站起身,椅子猛然弹合上,发出不小的响动。所有同学都看着她走向夏玥,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却皆是置身事外的态度。 程瑾钰的父亲在教育局颇具声望,对女儿极为纵容,导致程瑾钰平日里行事乖张,有恃无恐。 而夏玥是人尽皆知的好欺负,只会选择息事宁人,从不反抗。没有人会傻到为她去得罪程瑾钰。 徐紫妍暗自握紧拳头。作为好友,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可在和夏玥目光短暂交汇后,她止住了起身的动作。 她从未见过夏玥这样的眼神。 程瑾钰站定在夏玥面前,手指敲击桌面,居高临下,带着挑衅的意味。后者沉稳坐着,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无端让人品出慢条斯理的傲慢。 本该瑟瑟发抖的胆小鬼一反常态,程瑾钰略感诧异,想伸出去捏对方下颚的手,莫名收敛。最后只是挤出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夏同学,摔伤刚恢复就这么招摇过市,别是把脑子嗑坏了。” 夏玥神色淡漠,甚至在抬眼间流露出几分冷嘲,“有劳你惦记。若是真磕坏脑袋,倒是方便了和你无障碍交流。”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但很快归于沉寂。程瑾钰满脸不可置信,往日里唯唯诺诺的货色,竟也敢跟她公开叫板。 “小贱人,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摔下楼梯的教训,看来还是不够深刻。 她猛地抬手,手掌带起疾风,眼看就要落在夏玥白净的脸上,却在半空被截住。 “同学之间,还是以和为贵的好。”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夏玥微微偏头,看见一个长相优越的男生,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学,学长。”程瑾钰连忙抽回手,欲盖弥彰地讪笑,“女孩间的打闹,学长不要见怪。”男生勾勾嘴角,不置可否,露出的略尖虎牙,给他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那个男生是谁呀,连程瑾钰都避其锋芒。”“不是吧,你竟然不知道尤梓逸。他是学生会会长,还是h大的风云人物……” 从身后女生的碎语中,夏玥大概弄清楚了眼前男生的来头。 但即便这个尤梓逸不出现,她也不会让那一耳光落到自己脸上。 出于礼貌,夏玥还是朝男生道谢,客气又疏离,划清界限的意味很明显。 对于陌生人的善意,她的戒备远大于感激。 后来徐紫妍告诉她,苏源也是h大的风云人物。还差一位,风云人物前三甲就被她凑齐了。 谁知一语成谶。 黑色迈巴赫停在了h大门口,引得学生驻足侧目。目光里多是艳羡,却没有人感到诧异。 车子的主人御千洛,身为q公司董事长的独子,子承父业、回去接管公司,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在旁人看来,他拥有多么昂贵的座驾也不足为奇。 走下来的男生五官硬朗,身材颀长。随着转身关车门的动作,风衣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不少女生在周围默默关注,却无一敢上前搭讪。 有人越过围观的零散人群,径直去搭他的肩膀。御千洛偏头看到熟悉的面孔后,嘴角紧绷的线条缓和了几分。 “早,苏源。” 放眼全校,敢和御千洛勾肩搭背的,大概也只有苏源了。这两个男生的性格和家境都截然不同,如同两个世界的人一般,看起来毫无关联。但苏源确乎是御千洛最好的朋友。 两人一边朝教学楼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苏源状似无意地提道,“你觉得一个人摔伤磕到头,会导致性情改变吗?” 御千洛已经习惯了好友偶尔的思维跳脱,并不过多询问,只略作思索后,摇头给了否定的答案。 苏源轻哼一声,“我也是这么觉得……那她别是磕坏脑袋了。我以前跟你提起过的,我楼下那个邻居,还是我姐班上的学生,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他说着,伸手大致比划了下夏玥的身形。 御千洛在记忆中搜罗一圈,勉强翻出点模糊的印象。他记得那个女生因为性格软弱,在学校经常受欺负,苏淇有时候会让苏源去帮忙解围。“尊重是要靠自己赢来的。她既然都选择了逆来顺受,那我强出什么头。”御千洛记得,苏源对这个女生颇有微词。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昏迷了几日,醒来整个人变得又冷又傲。” 似乎觉得有些荒谬,苏源兀自笑了,“希望不是摔傻了,最好是摔清醒了,息事宁人只会永无宁日。” 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莫名违和。苏源的容貌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人畜无害。但御千洛很清楚,他那副漂亮乖巧的皮囊之下,有着何等的韧性和狠劲。“息事宁人只会永无宁日”,没有人比苏源更深谙这个道理。 确认门外被抵住后,夏玥抱臂靠在墙边,索性不再白费力气。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了,被人反锁在厕所里。 似乎因为上次被尤梓逸撞见制止,程瑾钰有所顾及,最近收敛了不少,只敢背后使些小动作。 但依旧令人不爽。夏玥轻嗤一声,眸子深处的阴翳和她柔弱的外表,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心里正盘算着,门从外面被人踹开了。逆着光,勾勒出一个高挑颀长的轮廓。 “同学,你没事吧?”陌生面孔的女孩走进来,留着利索的短发,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 得到了夏玥肯定的答案,女生松口气,自我介绍道,“我是大一4班的熊雨琦。” 熊雨琦,这个名字夏玥倒是略有耳闻,听说素日里最爱替人打抱不平,因此没少惹事,却总能事事摆平,全身而退。遂有传言说,她背后有人罩着,虽不知这消息真假,但也让程瑾钰等人颇为忌惮。 “夏玥。”言简意赅地回应。熊雨琦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你就是夏玥?” “学生会会长出手维护过的那位?” 夏玥不禁地蹙眉,抬手揉了揉额角。那个尤梓逸真不愧是所谓的风云人物,这种八卦消息倒是传播得快,现在恐怕已经衍生出了各种版本。但她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你既然认识尤梓逸,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他。我朝学生会递的辞呈一直没有回音,在学生会完全是当廉价劳动力,我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跟他不熟。”夏玥冷冷地打断她,不等后者有所反应,径直擦肩而过,快步离开。一直走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路上,确认熊雨琦没有跟来,她才缓下脚步。 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帮忙”这个概念。自身若无法从中获益,在她看来就是毫无价值的。她从不做于自己无益的闲事。 小径上这会空无一人,夏玥倒也乐得清闲。 树叶被风吹得相互摩挲,发出的声响宛若魂灵在私语,阳光透过间隙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丝酥麻窜上脊背,夏玥没有多心,呼吸依旧平稳有力。 可酥麻却在转瞬间演变为剧痛,随即蔓延到每一寸肌肉,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食,又像是在烈火上煎熬,深入骨髓的痛痒。 夏玥双腿一下子脱力,重重摔在地上。痛楚却仍愈演愈烈,全然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身体痉挛似的在不停颤抖,夏玥的瞳孔逐渐涣散,最后意识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章节目录 第四章 魔界 夏玥睁开眼,所见依然是一片漆黑。恐慌瞬间席卷而来,裹挟住心脏。面前的黑暗却好似有了生命,围在她身边浮动。夏玥方才意识到,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黑雾,遮蔽了视野。 头着,店门再度被推开了。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走进来,模样精致得像个瓷娃娃,眼睛是干净透亮的琥珀色。熊雨琦立即意识到,眼前这个娇小可爱的女生,就是尤梓逸的妹妹,尤子惠。 兄妹俩眉眼并不像,但给人的感觉却极为相似,是一种良好教养带出的温和感,让人生不起恶意。 尤子惠看见店里的熊雨琦,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但很快整理好情绪,礼貌地朝她点点头,随即面向谢冠言,脸上便泛起了浅浅的红晕,“冠言哥。” 熊雨琦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探寻的目光在尤子惠和谢冠言之间来回扫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店门上应该还挂着“打烊”的牌子,这尤子惠却毫不犹豫地推门进来了…… 看来不是一般的熟络。 熊雨琦“啧啧”两声,压着嗓子对谢冠言小声道,“你为了帮我忙竟然都出卖了色相。大恩不言谢,你俩要是成了,酒席钱我包。” 说完不等谢冠言反应,她利索地起身,给尤子惠腾地方。 “来来,同学坐这里。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熊雨琦关门时,甚至煞有其事地朝谢冠言眨眨眼。她走得干脆利落,便没能看到男孩眼底浮现的复杂情绪。 魔界 “大人,方才人间出现了魔主的气息。”阎罗面上依旧不显山露水,心里却是长舒口气。 已经过了数日,魔主迟迟未现身,也没有发出讯号,只可能是出了意外。移魂术被迫中断,大概率会反噬施法者,轻则记忆混乱,重则魂体损伤。无论是哪种情况,冷玥都将难以脱离人类宿主,无法自行返回魔界。 为了防止民心动荡,外敌觊觎,几位魔将商讨后,决定对外宣称冷玥闭关。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搜寻,阎罗又要提防内鬼,只能派出少量心腹,密切留意着人间情况。 “那气息转瞬即逝,若非是刻意在寻找,几乎难以察觉。属下只能判断出大致的方位。”阎罗微微蹙眉,但又很快舒展开了。能在短时间内缩小寻找范围,已经算是顺利了。 “属下还道听途说了些消息,但尚未证实,不知当不当讲。”那心腹突然变得期期艾艾,确定阎罗点头后,才小心地开口道,“在皇城外的花海附近,有百姓说察觉到了主上的魔气……是否是吾主已经回来了,但因某些缘故没有露面呢?”若是如此,那魔将的慌乱和担忧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可阎罗思索片刻,否定了这个可能。旁人或许会有疑虑,但他思路很清晰,因为骨戒在他手中。如果冷玥没事,在人间逗留只是她的计谋,那么她一定会暗中回来,找他取走圣物。 魔主的信任是很有限的,她让阎罗暂时保管圣物,已经是她为了局势,做出的最大程度退让。就算她真的在花海驻足过,也一定是处于很糟糕的状态下。以冷玥的戒心,若是平安无事,必然不会让骨戒继续停留在臣子手中。 “你们不必再去人间探查了,剩下的事情我会解决。”茫茫人海,让心腹去逐一排查,太不现实。圣物和魔主之间存在感应,但阎罗不放心骨戒交与旁人,故而寻找冷玥的人类宿主,此事必须他亲力亲为。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人间 闪电撕裂天空,雷声在沉闷的乌云间轰响,雨倾泻而下,好似要冲刷掉尘世里的所有阴晦。 夏玥站在教学楼下,看大雨瓢泼。身边的同学结伴而行,撑着伞陆续离开,屋檐下很快空旷起来。 程瑾钰早已盯上了她,这会趁着人少才有所动作,几个大跨步来到夏玥背后,伸手想把女孩推进雨幕。她有心让夏玥狼狈跌进泥水里,故而使上了七八分的力气。不曾想,夏玥身后好似长了眼睛,分明连头也没回,却是准确地往旁侧了两步。程瑾钰陡然没了施力点,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便摔进了外面的水洼里。 她的几个小姐妹赶紧去扶她。程瑾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满脸怒容,正欲发号施令给些教训,抬头对上夏玥的眼睛,却忽然噤了声。 夏玥站在高两节台阶上,垂眼睨着她。那双眼睛里分明没有什么鲜明的情绪,却无端让人觉出危险的意味。她的神色,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程瑾钰寒毛直竖,像被捕食者锁住的猎物,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逃离。她纵然乖张,但是拎得清情况。兔子急了尚且知道咬人,这会夏玥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她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于是程瑾钰压下心里的火气,一声不吭带着几个姐妹匆忙离开。 等她们消失在视野里,夏玥才懒懒地收回目光。倒是省的她动手了,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雨势迟迟没有减弱的迹象。徐紫妍没有选修课,这会也不在学校。夏玥不愿麻烦别人,略作思索,便径直迈入了雨幕。 “早上看天气预报还说是晴天,结果倾盆大雨说下就下。”苏源嘟囔着坐进迈巴赫,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被他胡乱地拨弄了一番。 御千洛耸耸肩不置可否,偏头吩咐司机开车。车平稳地向前行驶,苏源靠在椅背上,神色懒散地望向窗外。 “等一下。”他毫无征兆地开口,司机吓了一跳,略急地踩下刹车。苏源借了车上的备用伞,转身就开门撑伞,走入雨中。御千洛示意司机稍安勿躁,目光紧紧追随着苏源,看他快步走到女孩身边。 “没借到伞?”清亮的嗓音响起,夏玥头,我和她不可能的。” 尤子惠站在店门口,落入耳中的就是这样一段对话。她慌忙后退两步,躲到店内的视线盲区后,眼泪才簌簌而下。 她的心意尚没能宣之于口,就被谢冠言一句话断然否定了所有可能。 在不远处等她的尤梓逸察觉到了不对,快步到她身边,“怎么了?不是去见朋友吗?” 尤子惠掩面不语,过了半晌止住眼泪,才红着眼抬头,满怀苦涩地笑笑,“哥,我们回家吧,我有些累了。” 尤梓逸远远瞥见了奶茶店里的郎才女貌,再结合尤子惠的情绪变化,事情始末便猜出了个大概,心疼道,“子惠,这世界上有些人,不值得你交付真心。” 尤子惠闻言和哥哥对视,神情空洞了一瞬,最后琥珀色的眼睛垂下,藏起了隐晦的黯然。 章节目录 第六章 魔界 用作议事的房间中央摆放着长桌,黑色的大理石桌面折射出冰冷的光泽。长桌两侧有序摆放了数把椅子,椅背高度均不超过上座。五位魔将各入己位,皆是怀揣心事,望着为首的空座。 “我族在人间施展不开手脚,遍寻吾主不得,反会引得人间天象异常,恐被别族察觉,搜寻之事只能暂且搁下。吾主迟迟不归,有自己的谋划也未可知。”迦蓝晃着折扇,桃花眼里晦暗不明。 “对外且称吾主闭关,但为保朝堂安稳,我等应择一位魔君,暂代魔主之任。”湫璃低头擦拭着眼镜,似浑然不觉周围射来的锐利目光,自顾自地说。 妖魅尖锐的指甲划过桌面,刺耳的摩擦声过后,便是她出言冷嘲,“吾主情况尚不明确,你便想另立魔君,做何居心?” 湫璃神色漠然,不紧不慢地戴上眼镜后,才徐徐伸手,赫然露出惨白的骨戒。 “我乃奉主之命,谈何居心。” 阎罗心中骇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吾主将圣物交与你了?” 湫璃只略一颔首,并不多言。 阎罗仔细地审视那枚骨戒,可无论怎么看,好像都同自己身上的这枚别无二致。但骨戒并非凡物,仅此一枚,乃是魔祖用指骨所造,认其血脉为主,象征着一族皇室的传承延续。 冷玥不在,旁人无法直接分辨出骨戒真假。但伪造圣物一举实在太过大胆,以至于所有人都下意识否决了这个可能。几位魔将即便心有不忿,见湫漓拿出骨戒后,便都噤了声。 “阎罗,勿轻信旁人,十二魔将中,恐有内鬼。”阎罗蓦然想起冷玥此前的叮嘱。若非是冷玥亲手把骨戒给他,他现在恐怕也会听信湫漓,以为其所言所行,背后均是魔主授意。 仿制圣物以掌握话语权,这个内鬼还真是有所筹备。 阎罗再望向湫璃时,眼底便暗藏了几分杀意。 “若是吾主的意思,这个魔君自然得立。”暮雪缓缓开口,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骨戒上,没移动半分,“此位我认为阎罗可胜任。” 妖魅唇线微微绷紧,可思索后也不得更合适的人选,遂接道,“如此我也举荐阎罗。” “这怕是不妥,身为人臣,怎可立为魔君。”湫璃把骨戒放在桌子上,嘴角浮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强硬得不容置疑,“阎罗若为魔君,恐被议为僭越。” 妖魅性情乖戾,眼下已是脸色微沉,“湫漓你在打什么算盘?真的奇怪了,论地位,你不及阎罗;论偏宠,你不及暮雪,你甚至不是纯正的魔族血脉,吾主为何会将圣物交给你?” 湫漓轻叹口气,却是没有直接回应妖魅的质疑,只耐心道,“关于魔君人选,吾主已做好了安排,权贵中能与骨戒产生共鸣的,即为她选定的魔君。” 迦蓝摇扇的动作略有停滞,神情有些古怪,“骨戒不是只认魔祖血脉吗?怎么能和其他魔气产生震鸣。” 湫漓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面不改色地解释,“吾主是魔祖独女,当然是圣物唯一认可的主人,所以骨戒能在权贵中有所感应,只可能是吾主提前在其身上留了魔气标记。我即便真打了算盘,也没本事仿出吾主的魔气,去影响魔君人选。”这后一句话,是对着妖魅说的。 理论上确实找不出错处,可妖魅心底仍存了几分疑虑,但也没再置喙。 “那便按我所说的执行吧。”湫漓等了片刻,确定无人有异议后,才一锤定音道。 阎罗缓缓闭上眼睛。短期之内,魔主待在人间恐怕更为安全。 人间 御千洛走进公司,来往的人看见他,皆是恭敬地鞠躬,唤一句“少总。”他径直走进电梯,看电梯门将那些谄媚的笑脸隔绝在外。 电梯是银灰色的金属质感,宛若囚笼。代表楼层的红色数字飞快上涨,最终停在了18。 有人早已在电梯门口等候,把御千洛领到董事长办公室,敲门道,“董事长,少总到了。”随后便埋着头地利索退开。 御千洛细不可闻地叹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迎面是一整块落地玻璃,辽阔的天空和繁荣的街市都一览无余。玻璃窗前是黑色沉木制的办公桌。西装革履的男人立于桌旁,闻声偏头看向御千洛。 男人脸庞轮廓分明,眉眼深邃。岁月虽在他面容上留下刻痕,同时也加剧了他久居高位的压迫感。 “御天”两字在舌尖转了转,御千洛最后还是没有直呼其名,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公司的运营情况和各类业务,你可以着手开始了解了。”连基本的寒暄都没有,御天的语气如同在下达命令。他像是在面对最普通的下属,而非自己的儿子。 “我不想接管公司。”御千洛的语气稀松平常,却引得御天眼神逐渐冷厉。“我没兴趣当生意人。”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御千洛,子承父业,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御千洛攥紧了拳头。他的态度得强硬些,把戏做足,后续不得已的“认命”可信度才更高。只有让御天降低戒心,他出国的计划才有实施的可能。 而他现在应有的状态,该是去不管不顾地顶撞御天。恰巧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触怒这位董事长。 “子承父业,像你一样当个冷血的生意人?像你一样,为了签订一份所谓重要的合同,没去见妻子的最后一面?我母亲在病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你却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真令人恶心。” 话音落时,御天的巴掌也重重落在了他脸上。御千洛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 盛怒之下,御天什么话也没说,放任御千洛转身离去。 “少总,墓园到了。” 御千洛左侧的脸微微肿起,发麻作痛。他从放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让司机留在车上,自己一个人走进墓园。 天空有些阴郁,好似是下雨的前兆。 地理位置最好的墓碑,面前却连束花也没有,孤零零立着,莫名让人心酸。 御千洛到墓前上了香,久久凝视着照片上妇人温柔的笑脸,“妈,对不起。” 难得提及,却是为了惹御天动怒。对不起。 他坐在墓碑旁,也不多言,就这么坐着,看着天一点点暗了下去。临近黄昏时,见天色已经昏沉,御千洛才缓缓起身,扭头却注意到不远处有些熟悉的身影。 “夏,玥?”御千洛喃喃道。女孩闻声望了过来,乌黑的长发半遮住脸庞,手捧着鲜红的花,在昏暗的光线里竟显得艳色逼人。 对上夏玥透出警觉的目光,御千洛才想起两人并没有过直接的交集,他此番直呼对方姓名,倒是有些唐突了。 出于礼节性考虑,御千洛上前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只道自己是苏源的朋友。 夏玥神情没有半点波动,敷衍地朝他点点头,眼里仍存着戒备。 尴尬的静默下,御千洛觉得很不自在,绞尽脑汁找话题,“你也是来墓园祭拜亲人的吗?” “不是。我听人说墓园的河边生长了很多彼岸花,所以好奇来看看。”夏玥垂眸,手指拨弄着娇艳的花瓣。她始终记着上次昏倒后,到达的那个奇怪的地方。她是坐以待毙的人,遂到处打听。可罂粟的种植是违法的,只有彼岸花尚有迹可循,但墓园里的也只是临水处小范围的生长,无法称之为花海。 夏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去理会御千洛探寻的眼神。 无边无际的彼岸花和罂粟,回想起来,真是酷似地狱的盛景。 章节目录 第七章 魔界 阎罗置身于花海中,看着周围展露出惊人活力的彼岸和罂粟,便知冷玥确乎曾来过这里。 他眉间染上愁色。根据他找到的那个人类宿主状态来判断,冷玥大概率是出现了记忆紊乱。那么她回魔界恐怕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受归属地吸引的影响所导致的。 魔主固然强大,可眼下失去记忆,且屈居于人类身体中,若被觊觎王位者发现,定是难以招架,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暂时匿于人海是最好的选择。 魔族一向自私暴戾,唯有对自己的“心脏爱人”是例外。这个种族有心脏,却没有心跳。能让一个魔族心脏开始跳动的,也便是这个魔族誓死相随的人,称其为“心脏爱人”。 而关于“心脏爱人”的选择,在魔族有很多个版本的说法。有的说是主观感情决定的,也有的说是巧合,更甚者把这论为了虚无缥缈的“宿命”。具体是哪一种,阎罗不得而知,他唯一能笃定的是:冷玥是他的心脏爱人。 闭上眼,便能听见自己左侧胸膛下的某处,传来缓慢平稳的跳动声,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佑她高立于王座,直至他心脏重归死寂的那一天。 冷玥只当他是忠臣,浑然不知,他对她充满了私心。 人间 夏玥捻着花茎,看着花在手指间飞快旋转,模糊成一团殷红。尽管被摘取下来,但花在她手里似乎没有颓靡的意思,一直出于最娇艳的状态。 告别了御千洛,离开墓园往家走,夏玥思绪始终系在那个不经意的念头上:既然诡异的花海不似人间,那么来历与其相关的自己是否并非人类。 可若不是人类,她到底算是什么呢?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昏黄的路灯把夏玥的身影拉得很长。 巷子空无一人,寂静中似乎暗含着几分不详。夏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得其解,就在小巷的转角处险些撞上来人。 借助幽暗的灯光,夏玥看清了面前的情况,不由一惊。 尤梓逸抱着一个瘦小的女生,脸色沉得吓人。他怀里的女生模样异常狼狈,头发上沾着口香糖,身上全是泥水,鞋也少了一只,被扯坏的领口处更是露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夏玥认出了这是上次唤尤梓逸“哥”的那个女孩。 尤梓逸不留痕迹地侧身,挡住了夏玥看尤子惠的视线。夏玥有所顿悟,便假装无事地挪开目光。她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好奇心之类的也甚少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略一颔首算作打招呼后,就准备擦肩离开。 “夏玥。”尤梓逸却突然出声叫住她,“今晚所见还请不要出去乱说,人言可畏。” 考虑到学校里八卦的传播速度,他有这种顾虑倒也正常。夏玥敷衍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往家走去。 眼下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没弄明白,哪会有闲心八卦别人的事。 夏玥家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区里,居民楼甚至称得上破旧。她家楼上住的就是苏源。 苏源和御千洛、尤梓逸同属校园风云人物前列,家境差得却不是一星半点。自小父母离异,他和苏淇跟父亲住在一起。父亲酗酒好赌,近两年更是连工作也不要了,三个人的生活开销靠着苏淇的工资和苏源的奖学金艰难支撑。 夏玥走到楼梯口,感应灯迟迟未亮,正欲摸黑上楼,却惊觉楼梯上坐了个人。 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后,夏玥蹙眉看着台阶上的苏源,“你坐这里干什么?” 男孩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周遭的气压低得吓人。楼梯间本就狭窄,他坐在台阶上,压根没法饶过他上楼回家。 夏玥掂量了下前几日大雨时他送伞的情分。接受别人的好意让她心里始终存着芥蒂,眼下不如主动还个人情,刚好两清。 念及至此,她上前两步,走到苏源面前,兀自凑近了去看他。这会离近了才看得清,他额角有青紫的淤血,嘴唇擦破了还带着血迹。 苏源被她突然地举动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后仰,抬头跟她对视。黑暗中人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女孩几缕发丝垂在他脸侧,散着不明显的清香。她的眼睛黑亮,却又像无底的渊,引得人在其中迷失沉沦。苏源呼吸一滞,心跳竟错了一拍。 “跟人打架了。”夏玥细细打量后得出结论,然后低头审视他的指关节,见没有损伤,便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没打架,完全是单方面被打了。” “真没用,被打都不还手。”她又小声嘀咕一句,以示不理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她看来是最基本的处事原则。哪怕实力相差悬殊,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让对方讨到好处。 苏源被这无厘头的一出逗笑了,郁结心里的阴霾不觉间散了不少。“是我爸。他一喝多就会,情绪激动。”一句话带过事端后,他胳膊倚在后一节台阶上,好整以暇地看她,“我比较意外的是,你竟然会主动关心人。” 当然是为了避免落人话柄,受制于人。夏玥腹诽着,面上却显得很坦然,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回家去拿东西。 一进门,肖忆晴便往她怀里塞了医药箱,“先头楼上一直有摔东西的声音,闹得挺厉害的。今天苏淇好像不在家,你快去看看苏源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夏玥都没开口,就顺利拿到了医药箱,只来得及把手里的彼岸花抛到鞋柜上,又被肖忆晴推着出门。 往楼下走了两步,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应该拿个手电筒的。不过她夜视能力出乎意料得好,想来也无伤大雅。 她坐在比苏源高两节的台阶上,借着高度的优势,一手扶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用棉签蘸了药膏,毫不客气地按在他破皮的嘴角上。饶是苏源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是多大的仇怨啊,你下手这么狠。” 手腕受到桎梏,身体本能的警铃声大作,夏玥瞳孔猛地一缩,幅度很大地挣脱开,迅速起身拉开距离。 指尖还带着女孩皮肤上的凉意,苏源晃神间想到,她的体温真的很低。 黑暗中他看不清夏玥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绷紧的身体线条。他猜或许是自己无意间犯了她的忌讳。怕戳破了引得她难堪,便装作无事地抽出她手里的棉签,自己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其实这么点小磕碰,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中学时期,他打架最凶的那几年,骨折进医院的情况都时有发生。 不过他没打算跟夏玥说这些。 擦好药膏,又贴上创口贴。有模有样地处理好后,苏源把东西整整齐齐地归置回药箱里。他能感觉到夏玥始终绷紧肌肉,密切注意着他的行动,如同受到惊吓后过度谨慎的小兽,所以他动作放得很平缓,旨在表达自己没有恶意。 “没事了。你快回家吧。”他把药箱递到她面前,语调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夏玥微僵的手指勾过药箱,一言不发,转身就往楼上走。 当纤细的身影快消失在楼梯道的转角时,苏源突然出声道,“夏玥。”见那模糊的剪影顿了顿,他便笑着郑重道,“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夏玥知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但她无意解释。此时面对苏源的道谢,也只是神色恹恹地“嗯”了一声。 回到家,背靠着紧闭的门,她紧张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并非是排斥肢体接触,她是不喜欢那种受到牵制、陷入被动的感觉,她更习惯一切尽在掌握中,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的预期和节奏进行。 肖忆晴来找她问苏源的情况。这一打岔之后,等夏玥再想起来柜上的彼岸花时,发现花瓣已经有了颓靡衰败的意思。 她捏起花茎,手指抚过花瓣,略有些惋惜。但那花在她手里,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花瓣,半分钟不到,便比最初娇艳更甚。 夏玥心中一凛,猛地松开了手。花晃悠悠落地,与暗色的地板相称,血红的生机,宛若恶魔吐纳的蛊惑。 本地新闻 近日市内多次发生气象局无法预测的特大暴雨,部分地区已出现少量积水。据气象局相关工作人员所说,可能是全球变暖引起的气象异常。但本地一位痴迷异端研究的聂老先生说,气象异常是因为有邪祟出没……市民近日请减少出行,注意安全。 章节目录 第八章 魔界 妖魅侧身挡在阎罗面前,挑着一双凤眸瞧他,“你前几日是不是去了人间?可是有吾主的消息了?” 阎罗闻言脸色微沉,眼底浮现出狠厉的杀意。妖魅立即有所察觉,迅速又补充道,“我知你偷偷前往,定是心存顾虑,所以没有声张,只有我知道此事。” 虽暗自松口气,可阎罗并没有全然放下戒备。湫漓拿假圣物独揽大权,居心不良确是事实,但这也不意味着其余几位魔将就值得信任。即便为他马首是瞻,又怎知不是阳奉阴违。 自私自利是魔族骨子里的劣根,现在又逢局势混乱,忠心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阎罗不得不多加提防。 “吾主自有安排,还需事事跟你禀明?”冷玥失忆的事,越少人知情越好。妖魅既已看到他前去人间,这事难以糊弄过去,阎罗索性拿魔主来压她。 妖魅了然地笑笑,“吾主圣明,想来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是我僭越了。吾主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我随时待命。” 阎罗心思微动,若是借魔主之名,让妖魅为自己所用也未尝不可。他孤身一人,分身乏术,行事难免不便。 “恰有一事我正发愁,不如就交由你去办了……” 人间 夏玥一走进教室,就敏锐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所有人都拿着手机在交头接耳,满脸看热闹的戏谑神情。 徐紫妍凑到她面前,见她面露困惑,便解释道,“你没看学校论坛吧,现在大家都在上面吃瓜呢。”夏玥“嗯”了一声,却没有想深入了解的意思。她对别人的事不敢兴趣,虽然有校园论坛的账号,但基本上从未用过。 “尤子惠你认识吗?学生会会长的亲妹妹,也是我们这届的。”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夏玥动作一顿,蓦然想起那天晚上撞见的兄妹俩,心头陡然掠起不安。 “有人在论坛上匿名爆料,说尤子惠好像被几个混混围了,被勒索不说,有可能清白都没了。论坛上还有图片呢,虽说是夜里拍的,像素很差劲,但还是能认出是尤子惠。这两天她也没上学,更是坐实了这件事。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被毁了。” “尤梓逸估计都气疯了,但又找不到那几个混混,现在据说在查爆料的匿名账户,应该是想让人删帖吧。不过看帖子的热度,恐怕全校都知道了。” 这么巧吗?那天晚上除了她,还有别人撞破了尤子惠的狼狈。夏玥只觉的疑窦丛生,鬼使神差打开了校园论坛。 99+的点赞和评论信息。寒气一下子蔓延上脊背,夏玥头皮发麻地点进自己的私密主页,引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条热度爆表的匿名贴。 有人想诬陷我。 她迅速删除掉帖子,然后在大脑里飞快盘算,这可能是出自谁的手笔。和她有过节的人里面,似乎没人有这等心计,能将尤氏兄妹都算计进去。 希望她发现得不算晚,尤梓逸只要尚未查明,这盆脏水就泼不到她身上。 周围议论声陡然变大了,“帖子怎么没了,啥情况?”“好像是删帖了。”“服了,我还没看完。”“我有截图,发你。” 徐紫妍余光瞥见了夏玥的手机屏幕,心里疑虑陡生。还没来得及询问,教室外突然一阵喧闹,一个同学敲门进来询问,“谁是夏玥?学生会会长找。”有人起哄似的吹口哨,夏玥却是心里一沉。 看来不甚凑巧,已经被尤梓逸查出来了。 徐紫妍觉得不安,下意识想拦住好友,“别去,快上课了。”但说完她也发觉可笑,尤梓逸作为学生会会长,弄个请假条岂是难事。 夏玥朝她摇摇头,随即眸光冷了下来,在同学们的注视下走出教室。 尤梓逸倚在墙边,身旁跟了一个矮胖的男生。这位学生会会长一反往日的温和模样,脸上的阴霾似在酝酿一场风暴。但夏玥面不改色,径直走到他面前。 “是你发的匿名贴吗?”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尤梓逸的语气里透出的失望,已经把罪名砸在了夏玥身上。 “是我的账号发的,但不是我发的。我也才发现。”夏玥坦然道。尽管听起来很荒唐,但她只实话实说,信不信就是别人的事了。 尤梓逸还未作声,和他同行的男生却忍不住先质疑,“胡说八道。我们学校的论坛要求实名注册,账户都是由学生会在管理,哪是能随便盗取的。” “那便是你们要去弄清的了。”夏玥抱着双臂,冷眼相待,并没有因为自己理亏就放低姿态。她没有做过的事,自然毫不心虚。但在旁人看来,她却是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傲慢。 夏玥的态度似乎对尤梓逸有所刺激,后者握紧了拳头,强压着愠怒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你是咬定了自己的账户被盗,整件事都与你无关是吗?就这么巧,那天晚上除你以外的另一个人撞见此事,还刚好盗了你的号来曝光。” 夏玥叹了口气,懒得多费口舌,索性不再回答。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不在乎所谓的真相。 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几乎将她淹没,她却在人言中安之若素。 “嚷嚷什么,她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帖子不是她发的。”人群自发的让出一条路,熊雨琦叼着棒棒糖,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定在尤梓逸身上。“你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生会会长啊,怎么仗势欺人,乱安罪名。” 尤梓逸眉头蹙得更紧了,他身旁的胖男生很有眼力见,立即朝熊雨琦发难道,“同学你不要多管闲事,为了这个不清不白的夏玥得罪学生会会长,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熊雨琦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学生会干事的工作证,反手甩在了男生身上,“狗屁的学生会,我忍你们很久了。说人家夏玥不清不白,我还说你们是自导自演的呢。” 胖男生脸涨得通红,还欲再争论几句,被尤梓逸抬手制止了。 “既然夏同学执意否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毕竟对子惠造成的伤害已无可挽回。但还劳烦二位以后跟我妹妹保持距离。若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绝不姑息。” 直到尤梓逸撂下话后走远,夏玥都始终不发一言。她目光掠过周围逐渐散去的人群,忍不住猜测始作俑者会不会藏在其中。 “想啥呢?”熊雨琦突然凑过来,挤进了夏玥的视线里。夏玥后知后觉地对上她的眼睛,生硬地朝她道谢。 有一些人类似乎很喜欢施以援手,且毫无企图。尽管夏玥依旧不理解这种行为逻辑,但她好像开始习惯这种善意了。 “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朋友?夏玥若有所思。她常听到这个词汇,但直至此刻,方才有了点切实的定义。原来那些彼此间无所图谋、倾力相助的关系,就是人类口中的“朋友”。 章节目录 第九章 魔界 妖魅眉间隐隐带着愁色,垂眼望着杯盏酒水中倒映的艳影。她对于魔主自是忠心不二,可阎罗交与的安排,实在是折煞她了。 现在是魔君确立仪式的前夜,置办了一场颇盛的酒宴,阎罗想让她借着觥筹交错之际,对湫漓试探一二,只是并未吩咐,这“试探”具体需要获取哪些信息。 都是久居高位者,有些话不必挑明,妖魅便能从中窥得端倪。既需要试探,就说明是出了问题。妖魅若再往大胆些猜想,或许湫漓拿出的不是真的骨戒,奉的也不是魔主的命令。 虽有如此猜测,妖魅却仍是犯了难。湫漓作为魔将之一,绝非等闲之辈,她若把握不好分寸,怕是会打草惊蛇。 “妖魅大人,湫璃大人已经微醺了。”一个侍女扮相的魔族欠身向她行礼,是她派去陪酒的魔女。 眼下只能见机行事了。妖魅掂掂手里的酒杯,起身朝湫漓的方向走去。 风流韵事对于魔族来说,只当是漫长生命中的消遣,皆是率性而为。而论容貌姿色,妖魅都属上乘,拜倒在她裙下的不计其数。此事若能设法拉入床笫之间,她的把握本会更大一些。 可惜现在对上的湫漓,却是一向清心寡欲的做派。妖魅只能用上灌酒这种最低劣的套话手段。 湫璃坐在位置较偏的一处沙发上,已然是有些醉了,往日里清明的眸子染上了迷离。身边的侍女依旧不断地给他添酒,他也来者不拒。 侍女看见妖魅,识趣地行礼离开,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便只剩下两位魔将。 妖魅坐到沙发上,魅若无骨地倚着,斜着凤眸瞥向湫漓。“湫大人为何在这独自喝闷酒。事情按计划顺利进行,不多时我们就可以迎接魔君了,该是喜事一桩。” 湫漓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并不答话,只兀自喝酒。 妖魅也不气馁,继续道,“可是因为此前在会议上,我质疑了你的居心,你还存有气恼?若是这般,那我给你赔个不是。”说罢,她爽快地一饮而尽杯中酒。 湫漓终于用正眼相看,镜片后的眸色却晦暗不明。“妖魅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如此迂回试探,湫某定是知无不言。” 妖魅心里暗叹一声。看来湫漓还没有醉到大脑宕机,现已是有所防备了。不过无功而返也算在意料之中,如果让她这么轻易就得手,湫漓的魔将之位也不必坐下去了。 当下最重要的是,此事该如何圆过去,才能避免湫漓心生猜忌。 妖魅抛开空酒杯,顺势伏进了湫漓的怀里,媚眼如丝,“不过是觉得漫漫长夜无趣,想享个良宵罢了。” 妖魅的动作来得突然,湫漓让她扑了个满怀,猛地变了脸色,近乎失态地把她推开。“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撂下话就步履飞快地走远。 留着妖魅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在暗中观察的阎罗见此情形,便知此番是有所收获了。妖魅看似喜形于色,实则城府颇深,流于表面的都是伪装。现在湫漓已经离开,她的发怔恐怕不是在作伪演戏,而是真的感到诧异。 单纯被拒绝、驳了面子,可不至于令她失神。 “有何发现?” 妖魅转头看向阎罗,神色里依旧带着讶然,“湫漓竟有心跳,他已经遇到了自己的心脏爱人……” 人间 “子惠,出来吃点饭吧。”急促的敲门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但尤子惠充耳不闻,只是更紧把自己地裹进被子里,似乎这样就可以抵御外界的一切伤害。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子惠,对不起,我无法堵住悠悠众口,也不能处罚罪魁祸首……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门外尤梓逸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尤子惠听到哥哥道歉,眼泪便又如断线的珠子开始滚落。她竭力控制,开口时音调却仍带着明显的颤抖。 “哥,我没有被毁清白,我没有……被勒索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他们都骂我……他们说我品行不端,说我穿着有问题才会被盯上,可明明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要把别人的罪过怪在我头上……” 尤梓逸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受害者有罪论”何等荒谬,却占领了舆论高地,很难说清是谁一手造成的,或许每条相关的评论者和点赞者,都不无辜。 “哥,是谁把这个事发到论坛上的?”是谁把她推上了解剖台,让她被凌迟得体无完肤,沦落到毫无尊严。 尤梓逸依旧沉默着,面前的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尤子惠模样极为憔悴,原本娇小匀称的身材,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衬得一双眼睛越发大了,眼里弥漫着浓郁的绝望,却让人感到一阵喉咙发紧的窒息。 尤梓逸微微闭眼,阻隔了妹妹的凝视,沉默良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了“夏玥”两字。 “夏玥?”尤子惠喃喃地重复道。尤梓逸只得又补充道,“上次大雨天,你有过一面之缘的。” “但她说不是她发的帖子,而是有人盗号做的。” 尤子惠仰头,目光放空望向天花板,似乎在回忆那张清丽的面孔,随即兀自笑了一声。“还真是蹩脚的理由。” 尤梓逸不好做多评判,便撇开话题,领着她去吃饭。 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后,尤子惠又返回房间里独自待着。她实在没有胃口进食,也提不起兴趣做别的事情,所有的时间就都用来发呆。 眼泪断断续续地流,直到再也流不出了。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对时间的感觉逐渐模糊。或许依旧深夜了,但她毫无睡意,想到还要去学校,面对同学的指指点点,她就浑身发抖,不停地冒冷汗。 “如果真的存在神明,请救救我吧。”黑暗中,女孩的声音低哑,在房间里回荡。 一阵困意陡然席卷而来,尤子惠闭上眼睛,转瞬间就进入了梦乡。与此同时,房间里忽而多了一个身影。 来者的动作很轻,把状似人骨的戒指用细绳穿过,作项链戴在尤子惠脖子上,又施了一个禁制,防止被旁人取下,随即便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中,隐去了踪迹。 章节目录 第十章 人间 夏玥余光瞥见走廊上徘徊的身影,便颇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清楚躲不过这一遭,索性坦然地走了出去。 尤子惠把头垂得很低,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仅管带着口罩,依然可以看到她眼底淤青,模样憔悴。 “我上次跟尤梓逸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那天晚上我出现在巷子里,只是个巧合。帖子不是我发的,我在发现后的第一时间也删帖了。你没必要再来找我了。” 夏玥即便对尤子惠的遭遇存有几分同情,如今耐心也逐渐被消磨殆尽,神色里带着冷倦。 似乎又想起那晚不堪的记忆,尤子惠畏缩了一下,脖子上用细绳坠着的戒指随即露了出来,瞬间夺去了夏玥所有的注意力。 “这枚戒指,你哪来的?”尤子惠闻言大梦初醒般,慌忙把戒指塞回衣领里。她一觉醒来,脖颈间便多了这枚戒指。她虽不是怪力乱神之说的虔诚信徒,但联系上睡前的祈祷,这枚戒指除了是神明赐予,好像没有更合理的说辞,能解释它的凭空出现。 “你没资格戴它。” 尤子惠愣在原地,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几经翻涌,最后归于冰冷的沉寂。“我没资格?是觉得我脏,所以不配吗?” 夏玥只觉得头痛难忍,一时间耳鸣得厉害,什么也没听清。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竞相浮现,却又如浮光掠影,怎么也抓不住。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枚戒指意义非凡,不应出现在尤子惠手中。 “它既出现在我这里,不管我配不配得上,它都是属于我的。” 尤子惠后退几步,和夏玥拉开距离。“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做过事情感到后悔。” 夏玥头脑一片混沌,早已无心关注旁人,便没发现尤子惠压在衣领下的戒指,萦绕着暗紫色的雾气,不觉间让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阴翳。 熊雨琦刚端着奶茶坐下,就听到邻桌的两个女生正讨论着夏玥和尤子惠的纠葛。她“啧”了一声,扭头就想去搅和掉她们的兴致,却见谢冠言挡在了两桌之间。 “大小姐,别开罪我的顾客。”迎着熊雨琦不满的目光,谢冠言叹口气,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等她们出奶茶店后,你随意。” 熊雨琦用鼻音哼了一声,明显地不赞同,却也没去为难邻桌的女生。“我既然当夏玥是朋友,就听不得别人说她闲话。” 谢冠言当然清楚她的性子,路见不平都会拔刀相助,对于朋友的事就更是上心。有时候行事冲动些,免不了捅娄子,都是他暗中摆平的。 “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和尤子惠熟识吗,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关心?” 见话题突然抛向自己,谢冠言佯装没听见,径直回吧台去招待客人。 他确实一点也不关心。虽然给人的第一印象,可能是绅士又体贴的,但他实则是个极为冷漠的人,对自己没有影响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熊雨琦重情重义,恐怕不会理解他这种生性凉薄。所以每每遇到类似的问题,他都索性装傻充愣,搪塞过去。 尤子惠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夏玥难逃其咎,熊雨琦为了朋友,必然也会趟这趟混水。她只知道两肋插刀,从来不懂得明哲保身。 谢冠言想到这,无奈地摇摇头,嘴角的笑却透出宠溺的意味,把旁边瞧着他的女生迷得心跳加快。 随她去吧,她开心就好。反正随她怎么闹,他都会帮她兜底,护她周全的。 魔界 确立仪式上,骨戒选中的魔君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在场的权贵皆是家世显赫之辈,可最终圣物发生嗡鸣,却是因一位男爵家半大的侄儿。 阎罗没有错过湫漓眼底浮现的愕然。 骨戒既然是假货,那么最后挑中的魔族,应当是湫漓已经内定好的人选。可他的诧异,竟不像是作伪。 莫非这个男孩不在湫漓的计划之中? 贵族们议论纷纷,皆是对这个结果存有异议。魔君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世家都对这个位置垂涎欲滴,如今却不明不白地落入一个小孩手中,他们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阎罗只看重一点:这个男孩既然不是暗桩,那么就具有可控性,若是能拉入己方阵营,为冷玥效力,便能与湫漓相制衡。 他立即抓住这一点,赶在湫漓说话前,抢先一步敲定了这位魔君。 “既能与骨戒产生共鸣,便是魔主已物色好的人选。” 全场骇然,却又鸦雀无声,画面说不出的滑稽。阎罗作为魔将之首,地位举足轻重,实力更是仅次于魔主冷玥。他已然发话,此事便再无商榷的可能。 家族势力再庞大也是徒劳。在魔界,话语权只掌握在强者手里。 “不知阁下名讳?” 男孩有些怯怯地抬头,略长的黑发后面是一双浅紫色的眼睛,“穆九渊。” 阎罗假装不经意地瞥了眼湫漓。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那因受力而发白的指节更加确定了阎罗的判断。 他不再犹豫,朗声道,“魔主闭关期间,全族上下听命于魔君穆九渊,其地位暂与魔主视作等同,违令者将一律按族规处死。” -------------------------------------------------------------------------------------------------------------------------------------------------------------------------------------------------------------------------------------------------------------------------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人间 “呼呼呼……”夏玥调整呼吸,竭力往巷子外面的繁华街区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杂着男人咒骂的粗鄙词汇。 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夏玥却丝毫不敢懈怠,逼着自己加速奔跑,后脑却突然受到一股强劲的冲击力,伴随着剧痛蔓延开。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因为惯性向前扑倒,手心在水泥路上擦出长长的血痕。 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和她同时落于地面,随即便感受到温热的液体从脑后流出。她趴在地面上,尚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人拽住头发,生生拎了起来。 整个头皮都火辣辣地疼,夏玥不禁倒吸口凉气,原本昏沉的神思清明了几分,强忍下痛意,撑起眼皮打量来者。面前是个极为健硕的男人,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横贯鼻梁,显得越发面目可憎。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猴似的男子,此时正在大口喘着粗气。 “妈的,这小娘们真能跑。”瘦猴上前一步,甩手就给了夏玥一耳光。“跑什么跑啊,怎么着你们家借的钱是不想还了?” 夏玥被打得偏过头,牙齿咬破了舌头,浓烈的血腥气立即充斥满整个口腔。她呛咳一声,微微舔了舔嘴唇。原来是讨债的。之前为了给她父亲治病,家里借了不少钱,结果人还是没留住,另外欠了一屁股债。 “麻烦再通融一下,家里现在真的拿不出钱。”她垂下眼睑,收敛起眸光里的冷冽,尽可能表现得低声下气。 “拿不出钱?”刀疤脸用手卡住她的脖子,两指法,搪塞搪塞你们魔族的子民便罢了。移魂术一事冷玥早告知于我,她现在去了人间杳无音讯,必然是出事了。君主没了音讯,你们作为臣子竟毫无作为?” 龙吟声震得阎罗耳膜发痛,幸而他提前弄了结界让声音不会外扩,否则这般音量,整个皇城都该知道魔主失踪了。 “魔族内部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不劳费心。反倒是你子夜,身为兽王长子,常年逗留于魔界,不回兽族的翡灵山,怕是不合规矩。” 子夜嗤之以鼻,“你所谓的处理好,就是推选一位魔君代职?我只追随冷玥,眼下她不在了,魔界我自然不会久留。你们这些魔将,假情假意,虚伪至极,真是枉费了她的栽培提拔。” “若是有消息,我会遣人去翡灵山相告。”阎罗只能如此说道。他纵然居高位,享权势,但同时也有太多掣肘,牵一发而动全身。子夜虽与冷玥关系亲厚,可毕竟是异族,阎罗无法向他严明魔族内部的暗流涌动。 黑龙不再与他多言,振翅而起,径直朝兽族地界的方向离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阎罗警觉地回头,见是妖魅后才略放下戒备,“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湫漓不近女色,连和侍女的交流都少之又少。对于他心脏爱人的身份,仍是毫无头绪。” 阎罗闻言不禁蹙紧了眉。湫漓鲜少离开皇宫,他的心脏爱人若非宫中女子,他该是如何认识的? 究竟是哪里还存有纰漏? -----------------------------------------------------------------------------------------------------------------------------------------------------------------------------------------------------------------------------------------------------------------------------------------------------------------------------------------------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人间 意识昏昏沉沉间,夏玥感到手臂上传来刺痛,她出于本能地挪动胳膊,试图规避伤害,却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制住。脑海中警铃大作,她挣扎着清醒过来,睁眼陡然见到光亮,刺得视觉神经发痛。在她眯眼的瞬间,一只手适时地伸过来,为她投下了一片阴影。 “没事了,放松。” 她的心莫名安定下来,停止了大幅度的动作,偏头去看自己的胳膊。握住她小臂的手修长漂亮,指节处的擦伤却破坏了线条的流畅,血污显得异常突兀。但手的主人好似浑然不在意,仍尽职尽责地稳住她的手臂,让输液管得以顺利地运送药物。见她醒来,才松开了钳制。 环顾四周,见是医院病房的陈设,她终于彻底舒展了紧绷的脊背,这才缓缓抬眼去审视坐在床边的人。 苏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除了衣服上沾有尘土和指节处染着血污外,实在很难把这个瘦削的男生,和那个一股狠厉劲、出拳带风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你会打架。”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个没头没尾的肯定句。 短暂的愣神后,苏源旋即笑着反问道,“我即便没来,你也有办法脱身吧。”他后来看到了她手上残留的沙土,她一声不吭地挨打,并不是在坐以待毙,而是在等待时机。 “孤注一掷罢了。”夏玥也很坦然,她虽然耐疼,却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承伤能力,差点被打掉半条命。 “你看起来可不像会打架的。”她不动声色又把话题扯了回去。苏源一副乖觉的好学生皮相,没想到衬衫下倒是藏的一身劲骨。 “称不上会打架,胜在出其不意而已。”然而这话毫无说服力,即便出手是攻其不备,那刀疤脸也不是善茬,怎么可能任人胖揍,让苏源全身而退。 看到夏玥眼底分明的探究之意,苏源便知道没法敷衍过去了,于是略叹口气,尽量轻描淡写道,“以前中学的时候,同学之间经常有些……小打小闹,所以我也就会了一点。” “是他们欺负你吧。”夏玥直接一语戳破了所谓的“小打小闹”,见苏源流露出诧异,她又续道,“我之前就有过好奇,同样是家境不好,性格温和,甚至你眼睛的颜色还异于常人,为何只有我受尽欺辱,你却被高高捧起,还被评为风云人物,受众人仰慕。” “所以我去稍微了解了一下:你是以远远高于录取分数线的成绩考进来的,因为中学有过处分,导致很多高校把你拒之门外,最后接受调剂来的h大。” 成绩优异却被记过,再结合他口中的“小打小闹”,不难猜出他受处分的原因。“你以前受到欺负,是把那些人打服的吧。你得到的尊重,是靠拳头赢来的。” 苏源不置可否。高分录取和曾被记过,这些在校园论坛上都有讨论贴,不是什么秘密。也正是这两者产生的矛盾反差感,让他颇具争议,一跃而上校园风云榜。只是他上大学后,没在人前展露过打架的本事,也只有御千洛对此了解一二。 他没想到夏玥会深究至此。 打架哪有什么会不会的说法,是他骨子里自带着困兽犹斗的疯劲,所以每每出手才格外暴戾,方可占据上风。 他无意自我剖析的阴暗面,好像莫名被夏玥看出来了,万幸她没有点破。 反观是他,越发读不懂眼前的女孩了。她似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偶尔不经意的瞬间,甚至让他产生出同类相惜的荒谬错觉。 说了好一阵话,夏玥顿觉疲惫,蔫蔫地在床上蜷成一团。 “你后脑缝了两针,肋骨几处骨裂,都要静养,平时也要注意饮食清淡。”苏源见她状态不佳,便多叮嘱了几句。 “医药费我帮你垫付了,但我还没联系肖姨,需要帮你打电话吗?” “不用,不用告诉她。”夏玥缩进被子里,声音有些闷闷的,“那些人是来讨债的,如今被你揍了,该是会消停一阵子。肖忆……我妈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别再让她担心,我就跟她说是摔伤的。” 苏源不赞同地拧紧了眉,但夏玥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医药费我会还你的,这次谢谢你了。” 手机铃声忽而响起,她迅速接听电话,听那边说了几句后,猛然坐起身子,“啊,你今天不值夜班了……嗯,我在家的……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后,她直接拔掉了手臂上的输液针,苏源来不及制止,就看着针头带出一连串血珠,但夏玥好似全然不在意,只抽了张卫生纸随意地按住针眼。 “肖忆晴今晚不值班,我得赶紧回家了。” 苏源知道拦不住她,便不再多劝,“我送你回去。你的伤记得要静养,别剧烈运动。” 夏玥偏头瞅了他一眼,少见地没有驳他的话,低声应了。垂眸看见自己手上缠绕齐整的绷带,她略一犹豫,又补了一句,“你手上的擦伤,记得涂药。” 她这一晚说了很多出人意料的话,却是这句让苏源愣神的时间最长。 总算是赶在肖忆晴前到家了。 “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后脑勺包着纱布?”肖忆晴看到女儿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慌忙凑近了查看她的伤势。 夏玥依旧不习惯这种亲密的举动,于是侧身拉开距离。肖忆晴却以为是自己碰疼了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是不是学校里又有人欺负你了?”夏玥怔了一下,对上那双泛泪光的眼睛。 她不曾提起那些欺辱,可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 “没有,是我不小心磕到的。”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抚肖忆晴的情绪,“学校现在没有人欺负我了。” “是妈没用,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瘦小的妇人掩面哭泣,夏玥看着她,心上泛起一阵细密的痛意。最后僵直着身体,给了她一个浅浅的拥抱。 相拥的时候,两颗心脏离得最近,彼此袒露了最脆弱的地方。 但她觉得,眼前这个一心为她好、苦苦操劳了半生的女人,值得她摒弃一些危机意识去拥抱。 于是在她不自知的情况,对人类的亲情已有了体悟。 魔界 “阎罗,你是要外出吗?”湫漓扶着眼镜浅笑道,分明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这段时间常不见你身影,是在忙些什么?你不在的时候,都恰逢人间气象异常,若是被有心者诟病,怕是会说你擅闯人间。” 阎罗暗自紧握拳头,但很快松开了。他自然听得懂那言语下暗含的警告之意,可又偏偏不能翻脸。魔将之间那层浮于表面的和平,还需继续维系着。 “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方才有探子来报,北方出现百姓暴乱,阵势颇大,恐怕需要魔君亲自出面镇压。此事关系到新立魔君的威信,非同小可。”湫璃正色道。 在魔界疆土上,自从冷玥登基后,便鲜少出现子民暴乱的情况。而现在魔主“闭关”,魔君代职,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好此事,怕是会引起民心惶惶,甚至导致内部战乱,魔族的昌盛将毁于一旦。 阎罗知情况严峻,去人间护佑冷玥的事只能先暂时搁置,沉吟片刻,便朝湫漓吩咐道,“召集各位魔将议事吧……也请魔君到场。” 黑色大理石质地的长桌,几位魔将依旧散坐于两侧,只是这一次,最高的那把椅子上坐着比暮雪都矮半个头的穆九渊。 虽位于上座,穆九渊却始终垂着头紧盯桌面,像个做错事心虚的孩子。 好在阎罗本也没打算让他撑起场子,便还是按照往日的流程主持会议。 “北方百姓暴动的问题,相信各位都已知晓。我建议派两位魔将协同魔君前往,以谈判为主,另有两位魔将领兵,防止暴民不予配合,便用武力镇压……诸位若有想法,此时可直言。” “我没有异议,我自荐去谈判。”妖魅抬手出声道,阎罗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到湫漓身上,但后者坐得稳当,完全没有请缨的意思。 阎罗猜不透他的想法,但眼下平息暴乱为重,他便揽下了此事,“那我与妖魅随同魔君谈判,湫漓和暮雪去向镇守北方的魔将借兵,随时听从调遣。迦蓝留在皇城,安排其他事宜。” “各司其职,不得有误。”几位魔将皆是应下了自己的任务。 把兵权交到湫漓手上,看似是个很冒险的决定,但魔族只效忠于强者,在兵营中更是如此。听从圣物号令,是因为圣物主人是无可比拟的魔主冷玥,但如果骨戒拿在湫漓手中,那么威慑力将大打折扣,士兵会更偏向于追随实力强悍的阎罗。 所以他并不担心湫漓会借机策反。 “穆九渊阁下,可还有什么疑问?”出于礼节,阎罗朝上座的孩子询问道。 穆九渊依旧低头沉默着,其余四位魔将听到此言,却是神色各异。以魔君的地位,魔将称其为主并不为过,可阎罗却是唤的“阁下”,无疑是在表明立场:他此生除冷玥外,绝无二主。 在这个局势微妙的节骨眼上,任何不起眼的细节都会让人思绪万千,各自在心里有所盘算。 “阎罗。”穆九渊忽而开口,细声细气的,嗓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魔主为什么会选我当魔君?”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在座的只有阎罗和湫漓知晓内情:他并非是被魔主选中的,而是内鬼揽权计划中一个不明原因的意外,让事情脱离了湫漓的掌控,也使得阎罗看到转机。 “吾主选中阁下,想必是有她的考量。”最后阎罗只能挑了最中规中矩的话,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 穆九渊飞快地朝阎罗投去一瞥,他眼中的情绪尚且让人来不及捕捉,便又恢复为垂眸畏缩的模样。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人间 苏淇大概是从苏源那里得知了夏玥受伤的消息,在一阵关心慰问后,还动用了作为辅导员的权利,很利索地给她批了大半个月的假,让她好好养伤。 夏玥并不太重视身上的伤,但肖忆晴态度坚决地让她休息了近一个月后,才允许她返校上课。 返校的当天,夏玥到教室后迟迟未见徐紫妍,随即又发现,一同不见踪影的还有程瑾钰和那几个跟班,她的心便猛然沉了下来。 她太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最近的一次相关记忆,是她被程瑾钰从楼梯上推下去,摔伤头进了医院。 也正是如此,后来才会有“她”在医院里悠悠转醒,状似失忆的一幕。 趁着老师低头看书的空档,夏玥俯身从后门跑了出去。 她早已洞悉程瑾钰几人动手的地方,目标明确地往监控死角的位置找去。路过三楼的女厕所时,她瞥见门口立着“清扫中”的提示牌,便心下了然,毫不犹豫地踹开牌子冲了进去。 徐紫妍蜷缩在角落里,衣服全湿透了,几个女生正围着她拳打脚踢。 “你跟那个姓夏的是好姐妹,你就替她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吧。”程瑾钰拿着口红,直往徐紫妍的嘴里怼。 她们刚听到厕所外有声响,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清来者,夏玥动作流畅且速度极快,一手拎起程瑾钰的衣领,把她抵在墙上,一手握拳狠狠地砸向她的面部。 女孩尖锐的惨叫声立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淡淡的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夏玥瞳孔收缩,变得细长而略显妖异,眼底泛起了戾气横生的暗紫。 程瑾钰的几个跟班在短暂的惊骇后,赶忙上前试图拉开两人。但夏玥化拳为掌,用双手环住了程瑾钰的脖子,力道之大,后者的脸已经因呼吸不畅涨得通红,而几个人合力竟也拉不开这双手。 眼看程瑾钰意识就要模糊了,脸都憋成了猪肝色,那几个女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都吓得哭哭啼啼的,只能央求夏玥松手。角落里的徐紫妍此时才勉强缓过劲来,趔趄着站起身,把手搭在夏玥的小臂上。 “我没事了……快放开吧,别真的闹出人命。” 夏玥方才像回过神,松手让程瑾钰跌坐在地上。暗紫色如潮水般从她眼中褪去,瞳孔又恢复成了不见底的黑,眉宇间的戾气也随之涣散。 程瑾钰跪坐在地上,脖子上的指印触目惊心,她急剧喘息着,竟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再抬头望见夏玥那张清丽的面孔,只觉得酷似地狱罗刹。 她刚才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若有实质的杀意。如果不是徐紫妍出声制止,夏玥真的会生生掐死她。 这何止是性情大变,简直像是被恶鬼附了体。早知如此,程瑾钰是万万不敢再招惹她的。 夏玥扶住徐紫妍,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卫生间,留下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直到把徐紫妍送进医务室,夏玥才松口气,得已细想自己方才的异样。 体内某种力量诡异的汹涌,使杀戮变得轻而易举。人类温热的血肉之躯,在她手中,只如玻璃制品般脆弱。 她低头审视自己的双手,分明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她却好似透过它看见了另一番光景,一双骨感苍白,指甲尖锐的手——能取人性命的手。 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她闭上眼,略觉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乎是个异类,不属于人间,可对自己的来历又毫无头绪,只能继续当个不知归途的孤魂野鬼,暂据于夏玥的身体里。 尖锐的呼救声自远而近,夏玥睁眼便看到有人冲进医务室,继而是一阵喧闹,她只听清了一句,“有人跳楼了!”值班医生迅速赶往教学楼的方向。 确认徐紫妍无恙后,夏玥也跟了过去。 教学楼底下围了几圈的人,堵得密不透风,但夏玥还是凭借瘦小的体格挤到了最前端。 几个医生捣鼓着各种叫不上名的仪器,试图挽救这条年轻的生命。但夏玥看得很清楚,那躺在地上的人,头已经拧成了一个恐怖的角度,再无生还的可能。 夏玥只觉得手脚发凉。倒在血泊里的这个人,她再熟悉不过,那断掉的脖子上,还清晰可见她手指造成的勒痕。 程瑾钰死了。 魔界 九头鸟日夜兼程的飞行,抵达暴民驻扎的营地也需七日。 魔族疆域极为辽阔,正因如此,阎罗才会选择借兵,而非直接从皇城出兵。 湫漓和暮雪在中途便改道,前往有魔将驻守的城池,而九头鸟载着魔君和余下两位魔将,径直飞入暴民营地。 放眼整个魔族,能以高等魔兽为坐骑的,唯有冷玥和阎罗二者。所以看见九头鸟,便可知来者身份。 九头鸟降落后,不等阎罗开口,就有人恭敬地上前,将他们引至主帐。这里的人对于他们的来意似乎早有预料,让阎罗不免生出几分警觉。 走进主帐,入目就是壁挂的巨大兽类头骨,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在审视来者,吓得穆九渊下意识想后退,却被阎罗的手掌抵住了脊背。 “阁下还是不要露怯为好。”阎罗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穆九渊能听到。“若是搞砸了此事,臣不介意先斩后奏,为魔主择一位新魔君。” 穆九渊僵直着身体站稳,再不敢萌生退意。 体态臃肿的暴民领袖半躺在兽骨搭建的座位上,懒洋洋地闭目养神,一个气宇不凡的男子浅笑着上前,率先开口道,“诸位前来,寒舍可谓是蓬荜生辉。久闻魔君与魔将的名讳,今日得此一见,实属我鎏钬的幸事。这位是奥德大人,是这里的首脑,在下是他的副手。” 鎏钬的礼节异常得体,比起暴民,倒更像位贵族公子。相较之下,始终闭目假寐的奥德就显得粗鄙无礼。穆九渊毕竟是新任魔君,竟如此懈怠,分明是不把王权放在眼里。 阎罗面上不动声色,手中已是开始凝聚魔气,有心让奥德吃点苦头,手背却忽觉被人轻碰,侧目望去,见妖魅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鎏钬似乎也明白奥德的行为有失礼数,满怀歉意道,“诸位此番前来路途遥远,想必甚是疲惫,不如先行歇息,我们择日再商谈要事。” 百姓暴动,无非是心存不满或有所图谋两种情况。听鎏钬话里的意思,大抵是后一种了。 但阎罗冷眼看着奥德,仍是有意发难,可妖魅开口截住了他的意图,“既然如此,我们便依你所言先作休整,烦请为我们安排营帐。” 安顿好穆九渊后,阎罗前往妖魅所在的营帐,见她已等候多时。 “我知你希望我对今日的所为做出解释,但事关前尘过往,我实在难以启齿,抱歉。”内心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妖魅又续道,“如若最后不得已,需要武力镇压,我想留鎏钬一条性命。” 阎罗没有多问,只点头算作应允。以他的地位权力,赦免一个暴民不是什么难事。 魔将对于自己的过往秘而不宣,是不成文的规定。所以既然事关妖魅的过去,那么阎罗就不会再深究。 因为十二位魔将,没有一位出身显赫,全是由冷玥从底层筛选提拔上来的。在成为魔将前,他们可能做着最卑贱低劣的勾当,身居高位后不愿提及,也是情理之中。 阎罗是奴隶出身,因性情顽固,狠决嗜血,被冷玥相中带回培养。对于妖魅的来历,他略有耳闻,据说这是魔主从烟花之地赎回的女子。 那个鎏钬,大抵是她的故人,只是命运无常,再见已是各为其主的立场。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魔界 阎罗的睡眠很浅,帐帘被撩开的时候,他便立即醒了。他头也没回,甚至还保持着躺卧的姿势,一缕魔气便从指尖窜出,在半空中凝出实质,瞬间了结潜入者的性命。 两具尸体软绵绵地倒下,从头至尾没弄出任何动静。 深夜到访,不请自来,目的不言而喻。 阎罗只觉得可笑。这群暴民恐怕对他的能力不甚了解,才会妄想派人刺杀。估计是看到魔君身侧守卫薄弱,只有两位魔将随行,误以为能有可乘之机。 如此背后捅刀,怕是议和无望,要开战了。 魔主尚未找回,魔界又要起纷乱。阎罗倍感疲倦,但眼下的危机尚未解除,只能先打起十二分精神,动作迅速、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帐。 四周静的瘆人,似乎都还在睡梦中。阎罗并不担心妖魅,于是径直往穆九渊的营帐赶去。虽说提前留了结界,却仍是不敢掉以轻心。若是这位魔君惨遭不测,魔界便是要彻底乱了。 穆九渊的营帐离得不远,阎罗很快赶到,却没有着急现身。有三个拿着兵器的男子,正在试图突破结界,大概是奉命前来刺杀穆九渊的。 阎罗若有所思,旋即默不作声散去了结界。 他一直对假圣物选择这位魔君存有疑虑。湫漓计划缜密,行事大胆,连骨戒都敢仿造,阎罗不相信这么重要的安排,竟会轻易出纰漏。如果湫漓没有在演戏,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个穆九渊有问题。 若是在扮猪吃老虎,那么总会露出些破绽。阎罗恰好借这次刺杀试探一二。 刺客在短暂惊愕后,还是将结界消失归为自己的功劳,没起疑心,拎着刀剑进了营帐。阎罗隐去身影,紧随其后。 营帐中一片漆黑,只能看清床上有个隐约的轮廓。三个男子分散开,高举兵刃,从不同方位包抄,缓步靠近。 阎罗屏住呼吸,手中已经凝出了魔气,若情况不对,他会立即出手绞杀刺客。 危险逐渐逼近,但床上的人似乎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刀刃落下的瞬间,阎罗终是沉不住气,动手取了这三条性命。 试探归试探,他不可能真的至魔君生死于不顾。 他快步走近,准备叫醒穆九渊,掀开被子却发现,里面只有堆积的被褥枕头,一颗心陡然凉了。在这个节骨眼弄丢了魔君,该如何向族人交代。 好在他的惊骇没有持续太久,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随后就看到穆九渊探出头来,“阎罗?发生什么事情了?” 确认魔君安然无恙,阎罗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便觉得愠怒,“你为什么没待在床上?” 听出了他语气生硬,穆九渊有些畏缩,小心翼翼地措辞解释,“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夜,我有点害怕,躺在床上睡不着,就去角落里蜷着了,比较有安全感……我是不是做错了?” 阎罗一时语塞,慢慢冷静下来后,自觉失言,“阁下没有做错,是我僭越了。” 莫非真的是自己多虑了?他抿了抿嘴,压下心底的不安,“此处不宜久留,抱歉打扰阁下清梦,还请现在随我离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面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摩擦声。穆九渊还面露茫然,阎罗便顾不得君臣之礼,直接拽着他疾步撤离。 他弹了一缕魔气升至天空,在暗沉的夜色中绽开。不到半分钟,便见九头鸟呼啸而至,直直落在阎罗面前,用翅膀扫开周围的追兵,圈出了一块安全的空地。 阎罗把穆九渊推上九头鸟的脊背,一边收割冲上前的暴民性命,一边环顾四周,却迟迟不见妖魅的身影。 这些虾兵蟹将肯定不是妖魅的对手,可她许久未能脱身,只怕是被人绊住了。阎罗想起她曾提到的故人,心下暗骂一声。只是她顾及昔日情分,不知那个鎏钬是否也会手下留情。 整个营地似乎都被惊动了,亮起无数火把蜂拥而来。眼下的情况不允许阎罗再逗留,他翻身跃上九头鸟,引导其展翅飞向夜空,没入黑暗之中。 人间 程瑾钰的死亡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其家属强烈要求彻查此事,警方随即介入其中。 离奇的是,顶楼的监控摄像头都恰好故障,且无人知晓程瑾钰上楼顶的原因。案件的性质迟迟无法敲定,但警方的调查重心还是落到了夏玥身上。她事发前与程瑾钰发生过冲突,仅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她在卫生间里掐人脖子,险些导致对方窒息而亡的行为,仍是构成了“故意杀人未遂”的罪名。 这点夏玥倒是没法反驳,毕竟事实如此,她当时确实起了杀心。 可介于程瑾钰霸凌同学在前,她动手伤人在后,最终还是以正当防卫为由,宣判她无罪。 这次的坠楼被定性为失足造成的意外。 卫生间里的闹剧,以夏玥和那几个女生拘留数日结尾,就此落下帷幕。 听说程瑾钰的父亲对这个处理结果极为不满,奈何事情已成定局,他即使位高权重,亦是无力回天。 肖忆晴几乎哭肿了眼睛,心疼女儿刚养好伤,又要去拘留所受罪,只恨自己不能代她受过。 反观夏玥这个当事人,倒显得格外平静,顺从地被押至拘留所。 可仅管有所准备,她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 -------------------------------------------------------------------------------------------------------------------------------------------------------------------------------------------------------------------------------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魔界 正如阎罗所料,妖魅确实是因为鎏钬,才没能及时撤退。当时她杀掉进帐的刺客,准备前往穆九渊的营帐汇合,却在转角处撞见了人。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尚未看清对方面容,妖魅的鞭子已经在半空掠出一道残影。长鞭即将缠断对方脖颈时,她方才认出眼前的是鎏钬,急急地卸力收鞭。 可同时鎏钬的匕首长驱直入,刺进了她锁骨下方。 魔将的愈合能力很强,不会被寻常的兵器危及性命,但鎏钬事先在刀刃上淬了毒,而创口靠近心脏,毒素迅速随血液蔓延至全身,达到麻痹神经的效用。妖魅很快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浮沉挣扎的过往。 妖魅并非本名,她曾叫鎏芸,是侯爵家的小女儿,理应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却因恰逢魔祖殒落的乱世,沦落到苟且偷生的境地。 魔祖唯一的妃子,怀着身孕失踪,生死不明。在没有血亲继任的情况下,魔族尊崇“强者为王”的铁律。 贵族之间开始相互残杀,意在夺得那个空置的王位。鎏芸一家无心于王权之争,却仍是受到波及,整个家族几乎被屠戮殆尽,只有鎏芸和哥哥鎏钬逃出生天。 后来在流亡的路上又出了差池,兄妹二人走散。鎏芸因为容貌姣好,被贩卖到了烟花之地。而鎏钬遍寻妹妹无果,以为她已曝尸荒野,悲痛欲绝。 鎏芸想法设法地逃跑,每次被发现后都免不了一阵毒打。她也曾寄希望于哥哥,幻想他能找到此处,为她赎回自由。可数百年过去,始终无人问津,她终是心灰意冷。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模样越发娇艳,一举成了当地的花魁,花名便叫“妖魅”。无数客人闻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与她云雨。可她性情古怪,出手杀害客人的情况都时有发生。美艳的容貌与狠辣的作风,却更让性情暴戾的魔族趋之若鹜。 她名声大噪,在烟花柳巷里无人不晓。 后来有人花重金赎她,其金额庞大得令人瞠目。她死寂的希望几乎复燃,以为是鎏钬来接她了,却被引见至一位陌生的女孩面前。 女孩身着华贵的服饰,倾世之貌让人挪不开眼,可妖魅对上那双暗紫的眼睛,便知无人敢觊觎这份绝色。 眼前正是魔祖的遗腹子,新登基的魔主冷玥。 妖魅被冷玥相中,以魔将候选者的身份进入皇城,结束了在烟花之地的苟且。 凭借体内优越的贵族血统,她迅速成长起来,在一众候选者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魔主的左膀右臂,助其管理族内事务。 她身上再不见昔日鎏芸的影子,她亲手杀死了那个软糯的小姑娘,摇身一变,蜕变为心狠手辣的魔将妖魅。她并不避讳用曾经的花名,也不否认那段烟花柳巷中的过往,可唯独对自己的家世讳莫如深。 她灵魂深处的某一部分,依然停留在鎏芸时期,仍是那个以为被哥哥遗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 她幻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却独独没料到,他们会站在对立面上。 鎏钬的变化不大,妖魅只一眼便认出了。可是鎏钬全然没有把眼前强大的魔将,和记忆中温软的妹妹联系在一起。 千年沧海桑田,没等来殊途同归。 妖魅眼底泛红,从梦境中悠悠转醒。她被铁链缚住双手,吊在营帐正中,面前站着阔别已久的哥哥。 鎏钬本在望着她发愣,没料想她会突然醒来,神色间的怅然尚未收敛,便被妖魅尽收眼底。他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随即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妖魅索性又闭上了眼睛。当下的处境和立场,她实在无法与他相认。 见她闭上眼,鎏钬也没有恼,而是细细打量她的五官轮廓。没有了举手投足间展露出的骄恣,她安静的模样像极了他的妹妹。 妹妹……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忽而自嘲地笑笑,这还真是个无比遥远的词汇。 他唯一的妹妹,千年前,被他弄丢了。 一时间,营帐内的气氛略有些微妙。两人各怀心事,陷进回忆织就的大网里难以逃离。 人间 夏玥靠在墙角,发呆打发着时间。今天便是拘留的最后期限,如果顺利的话,她明天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正想着,她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另一头的骚动。一个剃着寸头的女生吹了声口哨,其余四个人便相互交换眼神,心领神会地向夏玥所在的角落逼近。 夏玥警觉地直起身子,四下张望寻找趁手的武器,却一无所获。她只能攥紧拳头,以此获取微薄的踏实感。手上所用的力道之大,指甲全部陷入了掌心的软肉中。 寸头女上下打量她一番,颇为惋惜地叹口气,“真是白瞎了,多标致的小姑娘。妹妹你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替人办事的。毕竟拿了钱财,就得替人消灾。” 说完不等夏玥反应,一记重拳就直落在她的太阳穴上。眼前瞬间浮现出细碎的光点,夏玥后脑磕碰在墙壁上,旧伤又开始作痛。她来不得喘息,无数拳脚便纷沓而至。 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蜷成一团,尽量护住头部。 混沌的意识中陡然闪过陌生的画面: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被一群少年团团围住,拳脚相向。女孩脏乱的发丝下隐隐露出一双紫眸,其中的情绪让人难以捕捉,淤青遍布这个瘦小的身体,让她显得更为弱小可怜。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刚在场上出风头杀掉巨蟒,现在怎么不反抗了?你个垃圾,我打死你,让你出风头。”少年们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画面和当下的场景逐渐重合,一种电流般的战栗划过夏玥的脊髓,戾气开始在她眼底蔓延。 寸头女浑然不知,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兀自蹲在她身旁。“都结束了,妹妹。有人会保释我们,而你的性命将交代在这,最后被冠以‘意外’的缘由,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 “别的废话不多说了,给你个痛快。”刀锋反射冰冷的光泽破空而来,却在半空被一道强硬的力道截住了。夏玥一手撑起身子,一手稳稳地握在寸头女的腕骨上。 她眼眸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暗紫。 一声脆响后,随即是人的惨叫。寸头女的手腕被扭成诡异的角度,一节骨头戳破皮肤露了出来。其余的几个女生都吓呆了,怔怔盯着那只明显残废的手,又去看夏玥鬼魅般的眼睛,纷纷歇斯底里地尖叫。 夏玥轻啧一声,像突然按下了静音键,房间里陷入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女生们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地挤作一团,尽可能和夏玥保持最远距离。 夏玥站起身,略一活动筋骨,确认自己没有太大的伤处。她对于疼痛耐受度很高,所以这些寻常的击打伤,她并未放在心上。 她注意到了从寸头女腕上掉落的手链,是一款样式秀气、坠着字母的银饰。由于两者的风格实在相差甚远,所以她能立即断定,寸头女不是手链的原主,于是俯身拾起。 z、h……尤子惠?这倒是出乎夏玥的意料。她一脚踩上寸头女的断腕,后者嘴巴张到了极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面容扭曲的模样令人不忍直视。 “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明白了吗?”夏玥微微抬脚,松了力道。寸头女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 “这条手链是你抢来的吗?”点头。 “被抢的女孩是不是容貌姣好、个头娇小?”点头。 “你们盯上她,就为了她的钱财?”寸头女略显迟疑,夏玥便踩上她另一只手腕,“你最好想清楚再回应。” 寸头女遂摇头,狠狠地摇头,生怕夏玥再弄断自己的另一只手。 “难道是有人指示你们去的?”夏玥只是胡乱猜测,随口一提,没想到真的得到了肯定的回应,不禁愣神。 若是如此,从尤子惠被勒索,到她被诬陷,整件事都是由人一手策划的。 不知是何人苦心布局至此,最终目的又是为何?竟不惜牵连无辜之人。 夏玥颇有些懊恼,她废掉了寸头女的嗓子,现在能问出的信息实在有限。 “你们去勒索的人里面,总得有个领头的吧。”如果能顺藤摸瓜,揪出那个幕后之人,便再好不过。 寸头女用完好的那只手,在地板上写了两个字。夏玥眯眼睨着那个字形轮廓,确认道,“周明?”点头肯定。 没想到来趟拘留所还有意外收获,她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拘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满脸错愕,审视着房间里诡异的场景。他确实是收了些好处,受程瑾钰父亲之托,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闻不问,可眼前的画面着实和意料中的有些出入。 夏玥恢复正常的黑眸注视着他,他本就心里有鬼,这下更是心虚地避开视线,也不敢过问寸头女的伤势,只能佯装无事地吩咐道,“夏玥,有人来接你了。” 踏过满屋的狼藉,夏玥走出拘留所,陡然的光亮让她一时有些眩目。 一只青筋分明的手伸过来,替她擦去额角凝固的血迹。眼睛适应光线后,她认清来者,颇感意外。 “御千洛?”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人间 御千洛看着面前模样狼狈的女孩,不禁蹙眉,这才领悟到苏源嘱托的意义所在。 苏源该是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所以托他亮明q公司少总的身份,来接夏玥离开。某种意义上,便是带着震慑的意味。程瑾钰的父亲若再想发难,也该掂量掂量能不能得罪的起q公司。 旁边几个警察打量着御千洛的神色,暗暗心惊。毕竟人是在拘留所里受伤的,若是真的追究起来,他们难辞其咎。 比起追责,眼下夏玥倒是更好奇,仅有一面之缘的御千洛为什么会来接自己。 “受人之托罢了,不用挂怀。” 夏玥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不由心里暗叹一声,这算又欠他一份人情。她所期望的“两清”,好像越来越难了。 “去哪里?我送你。既是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夏玥没再推脱,承下了这份好意,坐上迈巴赫后座。 “回……先去墓园一趟吧,麻烦了。”在回家之前,她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捋一捋思路。御千洛示意司机开车,随即便望向窗外。 车窗玻璃有些反光,他能隐约看到夏玥的侧脸。这个女生的相貌算不上惊艳,可她眉眼舒展时,神色自带着冷倦,就莫名有了蛊惑人心的魅力。眼光流转,是浑然天成的倨傲。 御千洛察觉到了苏源的态度转变,倒是不觉意外。 他不太清楚夏玥曾经怯懦的模样,但就如今来说,她和苏源真的很像。他们的行为举止都带着分寸感,与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骨子里却蛰伏着狂徒般的疯劲和狠厉。 如果苏源对她的惺惺相惜,最后发展成了暧昧的情愫,也算情理之中。 拘留所的警察目送迈巴赫离去,这才长舒了口气,匆匆折返去安排寸头女等人的诊治。 见夏玥没有避讳的意思,下车后御千洛便保持一定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随她轻车熟路地翻过小山坡,视野陡然开阔,便见到河道旁生长的彼岸花,随风而动,显出血红妖异的生机。 这个地方大概鲜少有人前往,花草都生长得极为茂盛。夏玥径直爬到河边的一块巨岩上,就着河水简单清洗掉额角的血迹。血色散进河里,很快被稀释殆尽。 御千洛为了避免踩踏到花草,破坏了这一处的景致,索性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坐上了岩石的一角。 夏玥对他视若无睹,兀自仰躺在岩石上闭目养神,回忆着在拘留所中脑海里闪过的画面,还有那随之而来的力量。 似乎每次触发这种情况,都是以强烈的情绪作为诱因。比如极致的愤怒,又或者是难耐的屈辱。 可是在那些瞬间,和力量一同涌现的,还有杀戮的欲望。她需要调动自己所有的理智,才能克制住嗜血的冲动。分明从未体验过,但杀伐的快感是如此清晰,挑逗着她的神经,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来历。 如果她本是杀人如麻的地狱恶鬼,恢复记忆后又该如何自处? 她现在的状态很是割裂,没有自身完整的经历和记忆,且被困在人类的身体里浑噩度日。即像是个独立于原身的个体,又只是攀附在夏玥生活里的一缕孤魂。 她陷入纷杂的思绪中,眉头紧锁。一旁的御千洛侧身打量,无意间瞥见她上扬的衣角露出平坦的小腹,光嫩的皮肤几乎白得发光。他的心莫名乱了一拍,慌忙挪开视线,可那画面却似烙在了脑海中,竟总在眼前浮现,怎么也抹不去。 手机铃声响了,把他从心慌意乱的状态中解救出来,可在看清来电显示后,他的脸色又陡然沉了下去。 夏玥被铃声所惊扰,睁眼正瞧见他蹙紧了眉头。 铃声不知疲惫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可御千洛始终没有接听电话的意思,最后干脆把手机设为了静音。 这个小插曲就算揭过了,夏玥也没准备多问,只是在打道回府的中途,司机改了路线,径直把车开到了q公司楼下。 无视御千洛的怒斥,司机朝着夏玥低声道,“我们董事长已等候多时,还请姑娘上楼一见。” 魔界 阎罗没有试图营救妖魅,而是带着穆九渊直接去与湫漓、暮雪会合。 以妖魅的实力,只要她处理好和鎏钬的关系,再加以善用,便可轻松全身而退。身为魔将,若是坐以待毙、沦为人质,那么也没有居于高位的必要了。 “暴民意图行刺魔君,当采取武力镇压。两军交战在即,魔将妖魅若五日内未归,便默认其叛变,再见时杀无赦。” 妖魅再次睁眼时,营帐内多了奥德肥硕的身影,鎏钬在一旁垂眸而立。 “早听闻魔将中有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这会仔细瞧瞧,还真是名不虚传。”奥德打量的目光很露骨,脸上带着兴致盎然的笑,让妖魅直犯恶心。她被缚的手微动,奈何凝不出半分魔气。 “别白费力气了,知道你们魔将个个实力超群,我特意在用毒上多花了些心思。即使你们受过训练,耐药性远胜常人,眼下这两日,你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美人。” 奥德笑得越发得意,手掌径直抚上妖魅的细腰,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的惊叹。 妖魅在烟花柳巷里混迹数百年,对这些腌臜的事早已习以为常,但她现在居于魔将之位,代表的是皇城的权势和魔主的脸面,怎能随意由着暴民轻薄。 她动了动手腕,确认自己用不出任何魔气后,看向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鎏钬。 在其位而谋其职,她实在不可为了私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误事。 奥德已经不满足于只过手瘾,扭头吩咐鎏钬给妖魅松绑,将她送至榻上。鎏钬踌躇许久,直到奥德面露不耐,才缓缓走近去解铁链。 妖魅终于寻得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趁着铁链松开的间隙,偏头凑到鎏钬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唤了声,“哥。” 没有平日里说话的乖戾感,她刻意放软了语调,使得声音更像百年前的鎏芸。鎏钬猛然一颤,如遭重击,再审视面前女子,只觉得其眉眼越发熟悉。 奥德不明就里,还在催促他动作麻利些。但鎏钬松开铁链,却没有按命令进一步行事,而是转身行礼,尽量语气平稳地劝谏道,“大人,她毕竟是魔将,在族中举足轻重。未来若想稳坐王位,还需要她的辅佐支持,实在不宜把她当作寻常俘虏,随意戏弄轻贱。” 鎏钬虽自谦为“副手”,奥德却对他很是重视,把他看作暴民阵营的“军师”,习惯性采纳他的意见。 这次也不例外,奥德虽然心里窝火,但也将腌臜的念头搁下了,嘟囔着转身离开。 目送奥德走远后,鎏钬才低声确认道,“芸儿?”妖魅坦然迎着他的目光,答案已在不言中。 鎏钬细细打量着她,甚至查看了她锁骨上的痣,随后眼眶发涩,才露出颇显欣慰的笑,“芸儿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软糯的小姑娘了,真的是让哥哥没认出来。” “芸儿,这数百年间,你过得好吗?” 妖魅垂眼,揉着酸痛的手腕,并不答话。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若非形势所迫,她本不准备与鎏钬相认。 或许是她心里还存着几分对哥哥的怨怼。这数百年间,她经受折辱,沦为妓女伶人时,鎏钬又在何处? 似乎是从妖魅的沉默中有所顿悟,鎏钬长叹一口气,松开了她手腕上绳子的束缚。“你怨我,我便受着,你不要与自己过不去。绳子我给你解了,但你身上的余毒未清,别心急离开,先耐心调理身体。明晚夜深时,我会再来找你的。”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人间 御千洛想跟着夏玥上楼,却被司机拦住了,“少总,还请在车里稍等片刻,董事长想单独接见夏小姐。” 御千洛怒不可遏。他一直知道御天有暗中派人监视,实时了解他动向的习惯,而他也始终装傻充愣,佯装不知情,避免和他这个父亲正面冲突。但眼下他刚把夏玥从拘留所接出来,御天就立马要求“亲自接见”,未免做的太过分了些。 御千洛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像铁铸的怪兽般将夏玥吞噬腹中,不由攥紧了拳头。他真的受够了御天神经质般的掌控欲,这个老家伙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拔除他身边的一切不稳定因素,把独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夏玥走进董事长办公室,迎面的落地窗透出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半阖眼睑。御天背光而立,神色冷峻地打量着来者。 “夏小姐是吧,你好。” 他打招呼的语调,实在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尊重,像唤狗似的轻漫,他甚至无意多言一句“请坐。” 夏玥轻嗤一声,对方既然是这种态度,那她也不必保持虚假无谓的礼仪了。 “有话不妨直说,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御天转过身,到落地窗前俯瞰下方的楼宇,“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搭上的御千洛,但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奉劝你还是跟他保持距离。” 夏玥神色未变,径直走到御天身旁,随他一起俯视下方渺小如斯的行人。“你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且不论御千洛是受人之托与我接触,而非我主动攀附。就算我真与他有什么,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两句话,就和他断掉所有往来?” “恕我直言,但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夏玥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的姿态便是与生俱来的皇室尊荣。她的语调没什么抑扬,却莫名让人觉出压迫感。御天不禁错愕,这才用正眼瞧她。 她酷似上位者的举止,并不是娇柔捏造的惺惺作态,而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刻在行为习惯里的倨傲。 可御天调查过她的家世背景,她分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 “夏小姐不妨开条件。你家里似乎还有巨额负债,想必也不忍心看着母亲独自操劳。” 夏玥的嘴角线条瞬间绷直了。她一向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受制于人。 “你们有钱人都散发着这种铜臭味吗,真是令人作呕。看得出你很喜欢‘规劝’别人,可惜我这个人不爱听劝,所以就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 “最后我也送你一句话,有钱不是无理取闹的理由,你别太荒谬。” 说完她也不去看御天的反应,直接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带着愠怒的呵斥,她只是斜眼飞去冷冷的一瞥。宛若古代帝王对于喋喋不休的臣子,投去的带有震慑意味的睥睨。 直到女孩摔门而去,御天仍有些出神,他再一次翻看了夏玥的背景资料,确定无误后,不禁若有所思。 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娃。抛开门当户对的苛求,也不失是个良配。 御千洛一看到夏玥出电梯,便立即迎了上去,面露愧色,“抱歉啊,让你走这一遭。御天他……没有为难你吧。” 夏玥面色如常,实在让人辨不出情绪,连语气也是淡淡的,“没事了。还劳烦送我回家。”等候的司机忙不迭帮她拉开车门,点头称是。 御千洛略有些诧异,夏玥并不是第一个被御天“接见”的女生,却是反应最稀松平常的。而以他对父亲的了解,那个男人的嘴里从来说不出好听的话,所以思来想去,他只能把女孩的平静,归结为她喜怒不形于色。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子这次顺利地开到了夏玥家楼下。 楼梯口倚着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点着地上的石子,见到迈巴赫停在门口,便停下动作大步走近。 上前替夏玥拉开了车门,随即朝车内的御千洛笑了笑,“改天我请客,地点随你定。”这倒是颇有兄弟间最高礼遇的意思。 有女生在场,不好说调侃的话,于是御千洛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没再多言。 关上车门,迈巴赫便绝尘而去。 不等夏玥开口,苏源先熟练地撕开一个创口贴,按在了她的额角。“你的受伤频率也太高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她们这么欺负你,你不追究?” “我挺好的,那几个女生可伤得比我重多了。”她少见的神色灵动,上扬的语调透出几分得意。她本就生的漂亮,眉眼含笑的模样就更显娇丽。 苏源呼吸一滞,随即也受她情绪感染,露出了笑颜,从善如流地夸赞道,“真厉害。” 不远处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频频回头朝这边打量,似乎是经过几番商榷推搡,最后走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女生,犹犹豫豫拿出手机,对着苏源嗫嚅道,“那个,你好,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夏玥只简单地扫了一眼,小姑娘长得挺秀气的,大概是被同伴怂恿过来搭讪。 考虑到毕竟算别人的私事,继续逗留有些不合时宜。她转身欲走,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紧随而来的施力让她陡然失去平衡,近乎半跌入男生的怀里。 “不好意思,恐怕不太方便。”头顶传来苏源微凉的音色。 女生瞬间涨红了脸,“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然后逃也似的回到同伴身边。 夏玥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靠在苏源的怀里。直到那几个女孩走远,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拉开距离,揉了揉方才磕到苏源锁骨上、隐隐作痛的下巴,“你在拿我挡桃花?” 苏源说了声“抱歉”,可语气里分明毫无歉意,嘴角的笑甚至流露出几分狡黠。 夏玥也没在此事上多计较。其实她一向讨厌肢体接触,按理来说该是生气的。可对于刚才苏源的触碰,她竟没有产生特别反感的情绪。 勉强把话题拉回原本的节奏上,“今天谢谢你了,托御千洛接我的事。” “借了御家的威势,程瑾钰的爹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嗯……你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会尽力帮忙的。”她欠苏源的人情着实有些多,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努力揣度了一下人类寻常的交往礼仪,最后选了两句中规中矩的回答。 虽说完全没想过要回报,但看到女孩郑重其事的样子,苏源还是笑着应下了。 魔界 夜色浓郁,寒风凛冽,鎏钬如约出现在妖魅面前。 “我已经调整了巡逻的班次,方便你顺利离开。不过你体内的余毒清得差不多了,即使遇到阻碍,也没人是你的对手。”鎏钬笑得很温和,眼底细碎的光带着骄傲的意味。 妖魅花了一天多的时间调整状态,可面对鎏钬仍有几分不自在。 虽说还存有芥蒂,但这是她仅剩的亲族了,重要性不言而需,所以她希望鎏钬平安无恙。 “你随我一起离开吧,以我的身份在魔君那里保下你不是难事。” “芸儿,你要报答魔主的知遇之恩,愿意为她鞍前马后,我又何尝不是呢。”鎏钬分明是笑着说的,却无端让人品出苦楚的滋味。 他领着妖魅到了营地的边缘,唤来一只脚程较快的低等魔兽。“你知道魔君他们驻扎的位置吧,这魔兽灵智低下,还需要你时时给它指明方向。” 妖魅抱着双臂看他,没去理会一旁的畜生,“我是你们最重要的俘虏,就这么逃走了,得有人出来担责,而你调动过守卫,嫌疑最大,你准备怎么应付奥德?” “不用担心我,我会处理好的。”这句话着实没什么说服力,他犹豫一下又加了一句,“你放心回去吧,我有自己的计划。” “确定不和我一起离开吗?”妖魅向他确认道,可依旧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她便不作声了。 都已做出了选择,要侍奉自己认定的君主。所以彼此也心知肚明,下次恐怕就要兵戎相见。 妖魅翻身骑上那只魔兽,鎏钬归还于她的长鞭,恰好可以用来驱使坐骑。 “芸儿,多保重……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要记住,哥哥永远不会害你的。” 妖魅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扬鞭落在魔兽身上,疾驰而去。再回头张望时,鎏钬的身影已没于夜色。 “妹妹,对不起……”最后一句呢喃被撕碎在了风里,无人听闻。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人间 程瑾钰坠楼一事很快被人们淡忘。 人类是个很奇怪的种族,明明寿命短暂,却喜欢花大量时间“吃瓜”,以满足自己的新鲜感和猎奇心理。 六界之中,唯有人类没有统一的领袖,或许正因为人类只忠于自己。 拘留结束后,生活还要继续。夏玥硬气地拒绝了御天的“施舍”,代价就是辛苦了自己去找兼职,以偿还债务。 熊雨琦很热心地帮忙,把夏玥推荐到了谢冠言的奶茶店里打工。 谢冠言的家境较为殷实,他出来开奶茶店,用熊雨琦的话来说,就是富家少爷体验生活。夏玥在奶茶店打工,一来工作轻松,距离学校近,二来报酬比寻常的兼职更为丰厚。 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夏玥便跟着熊雨琦去了奶茶店,见到了老板谢冠言。 这个男生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点白面书生的感觉,但稍一观察,夏玥就笃定他并非看上去这般简单。 他的目光很凌厉,带着掂量审视的侵略感,只有在看向熊雨琦的时候,才有几分切实的温和。 他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板戒,通体漆黑,辨不出材质。拇指上的戒指,一般是权力地位的象征。 想到戒指,夏玥无意识地去摩挲自己的手指,可所触之处空荡荡的,让她没由来的焦躁不安。 谢冠言同时也在打量着她。他听说过关于这个女生的不少事情,以前是人尽皆知的好欺负,后来性情大变,跟程瑾钰大打出手,还因此进了拘留所。 虽然熊雨琦每每提起她,字里行间都是欣赏袒护的意思,但谢冠言不得不存有戒备,如今见面,更是加深了他的警觉。 这个女生实在不像善茬。 无论是极为松弛的状态,还是过于冷漠的眼神,都不像一个花季少女应有的。 熊雨琦站在两人中间,莫名闻到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具体的工作事宜,你们再详细交流。我还有课题作业没完成,就先回去了。” 快走出店门时,熊雨琦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谢冠言,夏玥是我朋友,你照顾着点,不准欺负她。” 谢冠言暗自发笑,即便他有心为难,这个夏玥恐怕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可虽说心理活动如此,他还是煞有其是地应了一声。 熊雨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后,店内的两个人连礼貌性的浅笑都懒得伪装。 奶茶店里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在无声的焦灼中,最后是夏玥先低了头。毕竟是她“寄人篱下”,必然要拿出点诚意。 “之后挺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在这里打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如先彼此交个底。” 谢冠言的神色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你猜为什么这个奶茶店,只有我一个打理。我本来也不想雇用你,但奈何拗不过熊雨琦……你可以留在这里,但最好放聪明一点,不要过问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夏玥闻言环顾四周,若有所思,“这倒是出乎我意料,奶茶店里还有连熊雨琦都不知道的秘密。” 谢冠言咬紧后槽牙,额角隐隐绷出青筋。 势均力敌的对决,胜负往往就决定在瞬息间。 他仍是轻敌了,三两句话就暴露了软肋,被对手死死制住。 短暂僵持后,他盯着夏玥的眼睛,冷言道,“我可以不藏着掖着,但希望你也懂得分寸。” “放心,熊雨琦不会从我这里知晓一星半点。” 跟聪明人打交道确实方便,却确实危险。不过夏玥若是言而无信,谢冠言也有相应的手段能解决问题。眼下他姑且相信她的承诺。 他兀自唤了一声“敖辰”,可奶茶店里分明没有旁人。正当夏玥要开口询问时,奶茶店最靠里的一面墙,打开了一道暗门。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走出来,瞥了眼夏玥,随即朝着谢冠言恭敬道,“老大。” 谢冠言点头算作回应,然后向夏玥做了个“请”的手势。夏玥也毫不露怯,径直走过那道暗门。 门后面有不小的空间,但只有一张褐色真皮沙发和一个木柜子。单从置备的物件上来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夏玥耐心地等着谢冠言详解。 谢冠言坐上沙发,摩挲着拇指的板戒,掂量着要透露多少信息。敖辰垂眼站在他身后。 “每个城市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地下组织,做着见不得光的营生。我五年前吧,机缘巧合加入了组织。因为学过金融,运用相关知识帮组织盈利,混上了较高的位置……只不过这两年颇觉厌倦,很少过问组织上的事情了。” “这个房间。”谢冠言抬手比划了一下,“以前用来处理一些不守规矩的玩意,可是见了不少血腥,墙上的白漆一层叠着一层涂。” 夏玥的神色依然毫无波澜。地下组织的高层人员而已,她还是附人身上的孤魂呢,真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说起来,地下组织的人脉广,她郁结于心的一件事,谢冠言或许可以帮上忙。 “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 谢冠言显得很诧异,但尚未开口,他身后的敖辰先惊道,“你把老大当什么了,以为是你的私家侦探吗?” “无意冒犯,我是诚心求助。” 谢冠言抬手示意敖辰安静,“我凭什么要帮你?”但他也知自己这句话实在毫无底气。他被夏玥捏住软肋,现在又交了底牌,已经没有什么筹码谈条件了。 电话铃声恰逢其时地响了,夏玥按下接听,又点开了外放,熊雨琦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谈的怎么样了?谢冠言如果敢为难你,你就直接跟我说。” 夏玥有意地顿了一会,没有立即回话,好似有所为难。最终还是谢冠言按耐不住,败下阵来,认命般地点了点头。 夏玥见好就收,立即对着电话那头道,“谈妥了,他对我很客气,你不用担心。”熊雨琦又问了几句,夏玥都一一回复,最后和平地结束了通话。 “说吧,你要找什么人。如果还有别的要求,现在都一并说了。”谢冠言颇有破罐破摔的架势,烦闷地揉着额角。 “一个叫周明的人,应该是个混混。他之前去勒索尤子惠,是受人指使,我想知道他背后的是谁。” 谢冠言偏头吩咐道,“派人去找,找到了直接把人绑来,记得动静小点。”敖辰低声应下,领命出去了。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寂,夏玥犹豫了一番,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喜欢熊雨琦吗?” 谢冠言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夏玥不解道,“为什么呢?这所谓的‘喜欢’分明毫无益处,反而让你受制于人。” “感情是无法界定好坏的,喜欢就是喜欢,无关利弊。”谢冠言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是软肋也是盔甲。你若是有了心仪的人,便会理解这种感受了。” 夏玥没有应答。她并不知晓,这个在当下看来荒谬的逻辑,也将在未来把她裹挟其中。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人间 程瑾钰坠楼一事很快被人们淡忘。 人类是个很奇怪的种族,明明寿命短暂,却喜欢花大量时间“吃瓜”,以满足自己的新鲜感和猎奇心理。 六界之中,唯有人类没有统一的领袖,或许正因为人类只忠于自己。 拘留结束后,生活还要继续。夏玥硬气地拒绝了御天的“施舍”,代价就是辛苦了自己去找兼职,以偿还债务。 熊雨琦很热心地帮忙,把夏玥推荐到了谢冠言的奶茶店里打工。 谢冠言的家境较为殷实,他出来开奶茶店,用熊雨琦的话来说,就是富家少爷体验生活。夏玥在奶茶店打工,一来工作轻松,距离学校近,二来报酬比寻常的兼职更为丰厚。 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夏玥便跟着熊雨琦去了奶茶店,见到了老板谢冠言。 这个男生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点白面书生的感觉,但稍一观察,夏玥就笃定他并非看上去这般简单。 他的目光很凌厉,带着掂量审视的侵略感,只有在看向熊雨琦的时候,才有几分切实的温和。 他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板戒,通体漆黑,辨不出材质。拇指上的戒指,一般是权力地位的象征。 想到戒指,夏玥无意识地去摩挲自己的手指,可所触之处空荡荡的,让她没由来的焦躁不安。 谢冠言同时也在打量着她。他听说过关于这个女生的不少事情,以前是人尽皆知的好欺负,后来性情大变,跟程瑾钰大打出手,还因此进了拘留所。 虽然熊雨琦每每提起她,字里行间都是欣赏袒护的意思,但谢冠言不得不存有戒备,如今见面,更是加深了他的警觉。 这个女生实在不像善茬。 无论是极为松弛的状态,还是过于冷漠的眼神,都不像一个花季少女应有的。 熊雨琦站在两人中间,莫名闻到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具体的工作事宜,你们再详细交流。我还有课题作业没完成,就先回去了。” 快走出店门时,熊雨琦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谢冠言,夏玥是我朋友,你照顾着点,不准欺负她。” 谢冠言暗自发笑,即便他有心为难,这个夏玥恐怕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可虽说心理活动如此,他还是煞有其是地应了一声。 熊雨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后,店内的两个人连礼貌性的浅笑都懒得伪装。 奶茶店里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在无声的焦灼中,最后是夏玥先低了头。毕竟是她“寄人篱下”,必然要拿出点诚意。 “之后挺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在这里打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如先彼此交个底。” 谢冠言的神色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你猜为什么这个奶茶店,只有我一个打理。我本来也不想雇用你,但奈何拗不过熊雨琦……你可以留在这里,但最好放聪明一点,不要过问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夏玥闻言环顾四周,若有所思,“这倒是出乎我意料,奶茶店里还有连熊雨琦都不知道的秘密。” 谢冠言咬紧后槽牙,额角隐隐绷出青筋。 势均力敌的对决,胜负往往就决定在瞬息间。 他仍是轻敌了,三两句话就暴露了软肋,被对手死死制住。 短暂僵持后,他盯着夏玥的眼睛,冷言道,“我可以不藏着掖着,但希望你也懂得分寸。” “放心,熊雨琦不会从我这里知晓一星半点。” 跟聪明人打交道确实方便,却确实危险。不过夏玥若是言而无信,谢冠言也有相应的手段能解决问题。眼下他姑且相信她的承诺。 他兀自唤了一声“敖辰”,可奶茶店里分明没有旁人。正当夏玥要开口询问时,奶茶店最靠里的一面墙,打开了一道暗门。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走出来,瞥了眼夏玥,随即朝着谢冠言恭敬道,“老大。” 谢冠言点头算作回应,然后向夏玥做了个“请”的手势。夏玥也毫不露怯,径直走过那道暗门。 门后面有不小的空间,但只有一张褐色真皮沙发和一个木柜子。单从置备的物件上来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夏玥耐心地等着谢冠言详解。 谢冠言坐上沙发,摩挲着拇指的板戒,掂量着要透露多少信息。敖辰垂眼站在他身后。 “每个城市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地下组织,做着见不得光的营生。我五年前吧,机缘巧合加入了组织。因为学过金融,运用相关知识帮组织盈利,混上了较高的位置……只不过这两年颇觉厌倦,很少过问组织上的事情了。” “这个房间。”谢冠言抬手比划了一下,“以前用来处理一些不守规矩的玩意,可是见了不少血腥,墙上的白漆一层叠着一层涂。” 夏玥的神色依然毫无波澜。地下组织的高层人员而已,她还是附人身上的孤魂呢,真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说起来,地下组织的人脉广,她郁结于心的一件事,谢冠言或许可以帮上忙。 “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 谢冠言显得很诧异,但尚未开口,他身后的敖辰先惊道,“你把老大当什么了,以为是你的私家侦探吗?” “无意冒犯,我是诚心求助。” 谢冠言抬手示意敖辰安静,“我凭什么要帮你?”但他也知自己这句话实在毫无底气。他被夏玥捏住软肋,现在又交了底牌,已经没有什么筹码谈条件了。 电话铃声恰逢其时地响了,夏玥按下接听,又点开了外放,熊雨琦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谈的怎么样了?谢冠言如果敢为难你,你就直接跟我说。” 夏玥有意地顿了一会,没有立即回话,好似有所为难。最终还是谢冠言按耐不住,败下阵来,认命般地点了点头。 夏玥见好就收,立即对着电话那头道,“谈妥了,他对我很客气,你不用担心。”熊雨琦又问了几句,夏玥都一一回复,最后和平地结束了通话。 “说吧,你要找什么人。如果还有别的要求,现在都一并说了。”谢冠言颇有破罐破摔的架势,烦闷地揉着额角。 “一个叫周明的人,应该是个混混。他之前去勒索尤子惠,是受人指使,我想知道他背后的是谁。” 谢冠言偏头吩咐道,“派人去找,找到了直接把人绑来,记得动静小点。”敖辰低声应下,领命出去了。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寂,夏玥犹豫了一番,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喜欢熊雨琦吗?” 谢冠言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夏玥不解道,“为什么呢?这所谓的‘喜欢’分明毫无益处,反而让你受制于人。” “感情是无法界定好坏的,喜欢就是喜欢,无关利弊。”谢冠言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是软肋也是盔甲。你若是有了心仪的人,便会理解这种感受了。” 夏玥没有应答。她并不知晓,这个在当下看来荒谬的逻辑,也将在未来把她裹挟其中。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人间 敖辰半架着一个寸头男生,把他带进打烊的奶茶店。暗门背后,夏玥和谢冠言已等候多时。 周明被推得半跪下,他想抬头看坐在沙发上的人,却先瞥见了那人搭在膝上的手,拇指上的板戒毫无杂色。他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当下的处境之凶险,慌不迭垂下头,不敢再多张望。 他只是一个小混混,对于地下组织的“权戒”,仅仅是略有耳闻。但结合眼前的架势,实在不难猜出沙发上的人是何身份。 冷汗涔涔,周明拼命回想自己何时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 谢冠言朝夏玥投去一瞥。人已经带来了,剩下的就全权交给她了。 夏玥略微颔首,并不急于审问,而是耐心地等着周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密闭的空间里,长时间的死寂让空气如同凝滞。周明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他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惨烈的死状。 夏玥好整以暇地睨着他,见威慑的效果达到了,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你之前在巷子里勒索过一个女生,可还有印象?”她掏出那条银手链,yzh三个字母相互碰撞,垂在周明眼前。 周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茫然,但他很快点头,承认确有此事。 “你去勒索她,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次周明流露出了真切的困惑,他的眼神短暂失焦后,支吾道,“我……我不记得了。” 谢冠言状似无意地清了清嗓子,敖辰闻声去开一旁的木柜子,在里面摸索时,引起了一阵金属磕碰的声响,把周明吓得直接以头抢地。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称自己不记得了。 这个说辞未免太过荒唐,距事情发生尚不足两月,怎么会遗忘得如此之快。但周明的表现又不似作伪,一时间夏玥竟是无言。 最后还是谢冠言打破的僵局,“你的意思,你不记得指使你的人是谁了?” 周明点头又摇头,整个人显得很恍惚,饶是敖辰都看出不对劲了。 “他是磕坏脑袋了,还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啊,怎么神叨叨的。” 这话倒是点醒了夏玥,不论是哪种情况,眼下都没法从周明这里知道更多的信息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勒索尤子惠一事,背后确有人指使。 她朝谢冠言摇了摇头,后者心领神会,示意敖辰可以把人丢出去了。 扯着周明的衣领,把他推出奶茶店时,敖辰适时地补了一句,“要是有人问起今天的事,你知道该怎么答吧。” “我就是来这喝了杯奶茶。”周明抢答,随即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 谢冠言瞧着夏玥的脸色不太好看,出声提醒道,“你要求的事,我已是尽力相助,审问结果也不是我能左右的。熊雨琦那边,还望你信守承诺,守口如瓶。” 夏玥敷衍地应了一声,思绪已然飞远。 尤子惠把写满字的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抛入垃圾桶。因为笔触极为用力,本子的下一面也印上了字迹,密密麻麻遍布整张纸,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话。 “是我杀的她。” 尤子惠紧盯的纸张,脑海中却在不断上演那一天的事情经过。 她在楼道的拐角处撞到了程瑾钰,对方头发散乱、脸色煞白,被突然出现的尤子惠吓了一大跳。认清来人后,程瑾钰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当即指着尤子惠的鼻子大骂。 在注意到尤子惠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脖子上后,程瑾钰的反应更为强烈,捂住颈部红肿的指印,同时嘴里蹦出了最为恶毒的话语,“看什么看!你怎么还有脸乱晃,你怎么没被男人弄死在那条巷子里。” 尤子惠只觉得如坠冰窟,身上的血都凉了。继而她听到同样冷酷的话语,从自己嘴里吐出,“程瑾钰,你去死吧。” 伴随着这句话,她胸前垂挂的戒指散发出暗紫色气体,其中一缕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钻入了程瑾钰的鼻腔。 程瑾钰的眼睛瞬间失去神采,如提线木偶般僵直地朝楼顶走去。后来的事情便是人尽皆知,程瑾钰在顶楼一跃而下,坠楼身亡。 程瑾钰真如她所言,去死了。 没有摄像头拍到她们这段冲突,加之两人此前几乎毫无交集,所以程瑾钰的死,从始至终都没有波及到尤子惠,这盆脏水还成功泼在了夏玥身上。 如有神助。当整件事尘埃落定,自身却撇得干干净净时,这是尤子惠唯一能想到的评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为她推波助澜。 莫非真的是祷告起了作用。她再次审视颈间的戒指时,目光变得痴迷狂热,五官都因此微微扭曲,流露出魔怔般的贪恋。 她看不见的是,周遭弥漫着浓郁的魔气,将她重重裹挟,挥之不去。 魔界 妖魅端坐在营帐中,地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身旁的火盆烧的“噼啪”作响,但带来的暖意微乎其微。所幸魔族体质特殊,才不致丧命于严寒。 帐外偶尔传来守卫的交谈声。妖魅的行动并不受限,但时刻有士兵随行。他们美名其曰“行护卫之职”,实则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必猜也知是湫漓的授意。 两军交战在即,妖魅不便与他彻底撕破脸,遂忍下此等行径,没有多置喙。 角落里的灰焰低声嘶鸣,妖魅略一招手,它立即快步上前,用湿润的鼻子蹭她的手心。它虽不懂得认主,但顺应趋利避害的天性,待在妖魅身边很是乖觉。 靠着上等魔血的滋补,它原本灰沉的鬓毛泛起了银白色光泽。椭圆的瞳孔此时在火光的映衬下,深处隐隐闪过一抹浅紫。 妖魅心中陡然警铃大作,兽族的瞳孔里怎会有魔族独有的紫色? 她把手放在灰焰的额头上,凝出一缕魔气探进它的神识,后者仿佛有所感知,开始剧烈地挣扎。妖魅直接用手臂环住它的脖颈,强硬地止住了它闪躲的动作。 随着魔气的深入,她在灰焰的神识里探到了熟悉的气息。 发觉自己暴露的瞬间,那团魔气便消失殆尽。作为承载者的灰焰感受到割裂般的痛楚,兽性大发,低头狠咬住正环着它的手臂。 疼痛让妖魅分了心,等她回过神来时,那抹气息已再不可寻。 受血腥味的刺激,灰焰顺势啃食她的血肉,以满足口腹之欲,妖魅却似无知无觉,脸色煞白地僵直在原地。 将魔气种在兽族的神识里,可以时刻掌握其行踪轨迹。 而灰焰体内的那抹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实在无法自欺欺人。 那是鎏钬的魔气。 妖魅突然倍感疲惫。她在皇城中立身,打起十二分警觉,对一起共事的魔将都心怀戒备,不敢掉以轻心。然而她还是没想到,连唯一的亲族也要设计陷害于她,这种落差下的无力感几乎令她窒息。 可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驻军所在的位置大概率已经暴露,她需及时上报情况。 然而若是如实上报,她势必要坦言自己和鎏钬的关系,以及鎏钬所做之事,这是她不愿面对的。 此举意味着彻底宣判了鎏钬不可恕的死罪。 帐外传来些许骚动,接着暮雪走了进来。守卫随即识趣地退到听力范围外。 灰焰餍足,便松开了妖魅的手臂,齿间还残留着血肉,龇牙朝暮雪低吼。 “低等的畜生,不知尊卑。”妖魅沉下脸,用魔气凝成绳索,将这孽畜紧紧捆住,令它动弹不得,唯有呜咽讨饶。 暮雪略显错愕,目光定格在妖魅手臂血肉外翻的伤处。她在营地里听到了不少碎语,关于这只来路不明的低等魔兽,以及妖魅用血肉饲养的荒谬举措。可当亲眼看到,那白皙皮肤和血腥肉糜引发的视觉冲击,暮雪浮现的第一念头,是担忧妖魅的精神状态。 她极少见到妖魅如此倦怠消沉的模样。 “可还安好?”因是十二魔将中仅有的两位女性,暮雪和妖魅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谊,私下交流时并不讲求繁文缛节,“若是那些守卫惹得你不快,你尽管教训。只是眼下这个节骨眼比较敏感,我也不好违逆湫漓的意思,去擅自遣散士兵,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了。” “大局为重,我明白。”妖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还记挂着驻军位置可能暴露的问题。 “暮雪,有个事情……” “敌袭!警戒!”营地某处突然传来高呼,接着便是兵刃碰撞的声音和士兵的惨叫声。 一瞬间,妖魅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暴民的动作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来不及阐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她松开灰焰身上的束缚,一刻不敢耽搁,和暮雪迅速冲出去加入战斗。 然而关于心计与权谋的斗争,这才刚刚拉开序幕。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魔界 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但对魔族来说,却是兴奋剂一样的存在,激化他们的杀戮欲望。 魔族内部的大规模战斗,皆是以冷兵器为主,因此战场也格外惨烈,随处可见残肢断臂。 妖魅垂鞭而立,目所能及之处,尸骸遍野。 这次敌袭来得突然,将士们没有防备,死伤惨重。但在几位魔将加入战斗后,对方很快收兵撤退,毫不恋战。 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正面冲突。 妖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望见湫漓向她走来,面色不善。 他们是来坐实她的嫌疑的。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鎏钬的意图。 他想逼她反叛。 “妖魅,你刚返回营地,此处就遭遇敌袭,对此你作何解释?”湫漓擦拭着镜片上的血迹,语气平缓却暗藏锋芒。 “另外你也该如实坦白那只低等魔兽的来历了。” 灰焰正站在尸堆中央,兴致甚高地啃食残肢,享受这场饕餮盛宴,全然不知自己成了目光焦点。 妖魅自嘲地笑了笑,摇头放下长鞭。她背上通敌的罪名,此番恐怕正中湫漓的下怀,再加上她仍有心隐瞒和鎏钬关系,索性不再为自己辩解。 放下武器的举措,无疑算作认罪了。 “魔将妖魅,通敌叛主,拿下。” 妖魅没有挣扎,任几个士兵上前将她押解。 阎罗站在不远处,将事态发展尽收眼底,只能沉默着静观其变。 事已至此,他亦无力回天。族内纷乱未平,他还需与湫漓分庭抗礼,相互掣肘,眼下不可彻底撕破脸皮。 “将罪臣妖魅和她的孽畜分开关押,严加看守,等候魔君发落……” 人间 h大旁边新开了一家茶馆,装横雅致、价格亲民外,还请了一位说书先生。 自开张起,茶馆日日门庭若市。学生们耐不住好奇,都想前来感受一下,这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说书人的魅力。 这位说书先生倒也没让人失望,讲的皆是闻所未闻的奇人轶事,吊足了客人们的胃口。 苏源拗不过几位朋友,半推半就地进了茶馆。店内的陈设都带有古色古香的韵味:照明的是纸糊的灯笼,桌椅摆设状似树墩,侍者穿着宽袖的服饰,半掩紫砂茶壶穿梭于客人之间。 他们坐到了二楼的栏杆边,正好可以看清大堂中央端坐的老先生。老先生左手抚茶壶,右手持一柄折扇,微微阖着眼睑。这悠悠然的架势,咋一看确实能唬住人,苏源撑着头兴味索然,默默腹诽。 只见那老先生慢条斯理地用扇柄叩击木桌,待众人的注意力都聚焦过来后,才懒洋洋地起了个腔调,“今儿且来说一桩不知发生于何代的诡事。当时在位的皇帝,膝下共有十个子女,这件异闻便事关最小的那位皇子。” “十皇子的母亲并不受宠,早早驾鹤西去。而十皇子自幼体弱多病,全靠着药材吊着性命,苟活至弱冠之年,也不曾有一日离开过皇宫……” 苏源觉得无趣,又不想扰了朋友的兴致,便四下张望打发时间,却意外看到了角落里的夏玥。她坐在屏风的阴影下,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只一双眸子格外明亮,竟是听得入迷。 苏源索性转过身,认真地瞧她。少见她如此专注,连旁人直白的打量都无知无觉,苏源见此便又分出些注意力去听书。 “……当时的江湖上有个神秘的组织,名唤雪月阁。在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明码标价,兵刃、情报乃至人命,只要能拿出足够的金钱,天下就没有雪月阁不做的生意。” “而这样的一个诡秘组织,其阁主的真实身份更是鲜为人知。江湖上对此传闻各异,却无人能求证。” “直到一次意外的邂逅,将雪月阁阁主拉入了光亮之下,却也将她拉入了宿命的死局中。” 只听折扇在木桌上又是掷地有声地一敲,似在宣告结局的惨烈,令人心头一凛,可随即那说书人轻描淡写,却是给今日的讲述画了句点,“欲知后事如何,烦请诸位明日再光顾小店。” 茶馆里响起一阵唏嘘声,但前来凑热闹的都开始老老实实地往外走,不一会儿便只剩下喝茶的客人。 苏源寻了个借口跟朋友作别,然后向夏玥所在的角落走去。 “我以为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夏玥脊背一僵,余光扫见熟悉的身影站定在旁边。 自从上次捡猫之后,她有意在回避他。因为对自己的异样无所适从,遂她采取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案:逃避问题根源。 可显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还是让他撞见了。 “是不喜欢热闹,但这儿的故事很有趣。”夏玥抿了口茶水,佯装平静,可苏源的视线落到她捏茶杯的手上,看见她的指尖因用力而略有些泛白,不禁轻笑。 她惯于不动声色,这会强装镇静的模样,倒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有时间吗?你还没去看过早烟。”他郑重其事地邀约道,把女孩神情微妙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夏玥垂眸紧盯着杯中的茶水,闻言无意识地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她才勉强平息住心脏不明原因的悸动,低低应了一声。 “走吧。” 虽然就住在上下楼,但这还是夏玥第一次来苏源家。 他家里的陈设极为简单,以致于显得缺少人气。似乎猜到了夏玥的疑惑,苏源适时地解释道,“之前也置办过一些摆件,但全被我爸砸了,还险些伤人,后来就索性空着了。” 他翻出钥匙打开卧室房门,连唤几声“早烟”。床边的纸箱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黑色小母猫冒出脑袋,奶声奶气地回应。 苏源走过去很自然地单手把它托起,另一只手端起箱子里的牛奶喂它。 男生的手指修长,微微收拢护住小猫,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猫毛形成鲜明的对比。阳光恰巧从窗缝漏了一缕,落在苏源的眉眼处,照着他眼底的碧色更为清透,他脸上浮现出近乎神性的悲悯。 眼前的画面似乎带有某种冲击力,夏玥呼吸一滞,难以形容的酸涩感在心脏处炸开,激得她眼眶发热。仿佛有电流窜过脊背,引起身体不可控的战栗。 刹那间,她听见体内有两种不同节奏的心跳,而其中一种越发沉重有力,强硬得令人难以招架。 她只来得及偏开头,热泪便从眼眶坠下,没入地板瓷砖的缝隙间。 她错愕地拂去脸上的泪痕,怔怔注视指尖蹭上的湿润。 为什么会落泪,为什么这么难过?整颗心都被无声的悲痛裹挟充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湿着眼眶又去看苏源,恰与他对视。她恍惚觉得,自己曾被这双漂亮的眼睛满怀缱绻地注视过,千千万万次。 “嗡——”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鸣,于是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她陡然从沉重的情绪中抽身出来,紊乱的心跳也渐渐归于平稳。她略清了清嗓子后接通电话,谢冠言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确保熊雨琦今天不会来奶茶店,我有组织上的事情要处理。”谢冠言的语速很快,近似命令的口吻。似乎也意识到不妥,他短暂停顿又续道,“作为报酬,我会帮你盯紧周明,调查你要的信息。” 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对于这样的合作,夏玥没有拒绝的理由,随即拨通熊雨琦的电话,约她出来逛街,对面很爽快地答应了。 在夏玥做出一系列安排的过程中,苏源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结束了和熊雨琦的通话,她终于后知后觉地转向身边人,迟疑道,“抱歉,我一会有约,可能要先走了。” 苏源依旧有一搭没一搭抚着早烟,整个人处于很松弛的状态,可夏玥莫名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不禁绷紧脊背。 小猫似乎也对微妙的气氛有所察觉,蹿回纸箱里,颇有隔岸观火的意思。 房间彻底静了下来,继而便听男孩轻笑一声,只是毫无愉悦之意,“夏玥,你好像在躲我。” “我没有。”她下意识否定,可迎着苏源的目光,随即又有几分心虚。 “确实是临时有事,我……” 苏源突然抬手,指节擦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一触即分。可她却因此大脑宕机,语言系统也罢了工,只觉得短暂触碰的那处皮肤在逐渐升温,最后烧得滚烫。 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女生。话到嘴边转了转,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苏源又恢复了那副好相与的和善模样,通情达理道,“既然你接下来有安排,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去赴约吧。” 那种让她觉得危险的压迫感随之消失,夏玥暗松了口气,道了一句“再见”就迅速转身离开。 她走得匆忙,所以不知苏源的目光久久凝在她背影,其中的情绪晦涩不明。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人间 奶茶店门被推开了,谢冠言抬头看清来人,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可熊雨琦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往沙发里一窝,朝他招招手,“要两杯奶茶,我给夏玥带一杯,一会跟她去逛街。” 谢冠言勉强维系住镇静,低头跟敖辰发消息,吩咐他在周围守着不要进店,然后动作利索地做好奶茶,期望熊雨琦能快些离去。可惜后者对焦灼的气氛一无所知,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出门。 确认熊雨琦走远后,谢冠言才如释重负,身上都被激起了一层薄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奶茶店对街的长椅上,一个穿着牛仔外套、压低鸭舌帽檐的男生,将店内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鸭舌帽下露出几缕金黄的卷发,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都隐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一个魁梧的男人在他身旁负手而立,恭敬地微微俯身,听候差遣。 男生是偏欧洲人的长相,张口却是流利正宗的中文,“去查查那个女孩。” “晋哥,我们不是要去见谢冠言吗?” “暂时不见了,我想到了更有趣的玩法。”男生露齿一笑,阳光帅气的外形使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的笑容比毒蛇吐信更危险。 “老大,晋卓川那边刚传消息,说今天不来了。” 见谢冠言沉默不语,敖辰没忍住嘀咕道,“那家伙不是个善茬,这次估计就是冲权戒来的,老大你给个准话,我们要怎么对付他?” 组织对于内部的权力斗争向来是装聋作哑。只要能带来利益,他们并不在乎权戒的拥有者是谁。 晋卓川是近两年炙手可热的新人,心狠手辣的同时喜欢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组织上面有意栽培他,眼下便也纵容他挑战谢冠言的位置。 “先静观其变吧,看看对方想耍什么花招。”谢冠言揉了揉额角,把心里莫名涌现的不安强压了下去。 深夜 夏玥在床上蜷成一团,手指痉挛般地捏紧被角,眉头紧紧锁成“川”字形,冷汗涔涔浸透了单衣。 她被囿在梦魇中。 女孩举着沉重的铁剑,腕骨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胳膊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但剑锋始终不偏不倚地正对前方。 她的对面是一只身长数米的锯齿虎。斑驳的血迹遍布锯齿虎的皮毛,它正啃食着一条大腿,用利齿撕碎人体组织,而断肢的主人早已变成了一团不辨面目的血肉。 女孩的目光一刻不敢离开这头凶兽,深知稍不留意下一坨模糊的肉糜就会是自己。 锯齿虎低头进食,迟迟不进攻,周围座无虚席的看台上爆发出唏嘘声,随即一根极长的鞭子破空而来,重重落在锯齿虎身侧的地面,扬起一阵血沫。 锯齿虎受到惊吓,陡然从原地跳开,继而晃晃脑袋,被激怒地亮出了獠牙,动作迅猛地几个扑跳,目标明确地冲向场内唯一的活物。 女孩来不及调整姿势进行抵御,锯齿虎已经跃到了面前,咬住她单薄的肩膀豁然甩头,她如破布娃娃般飞向场地的另一端,铁剑掉落在地。 掌声雷动,叫好声似潮水般将她包裹,她的眼眸漠然得近似无机质,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好像此刻命悬一线的不是自己。 在这片不受六界管辖的灰色地带,斗兽场一直是人气高居不下的娱乐场所。看幼童为了生存抵死顽抗,看少女香消玉殒在野兽口中,视觉上的冲击直叫人血脉偾张。 看台上视人命如草芥的观众,比场内的凶兽更为可怖。 女孩趴在地上,久久没能起身。五脏六腑仿佛被放在火上烫烤,每一寸骨头都似散架般难以发力,肩膀处直接被锯齿虎的獠牙贯穿,随着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她的意识逐渐有些昏沉。 锯齿虎赢得太过轻松,大概是觉得索然无味,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杀死女孩,反而坐下慢条斯理地顺毛。 没有了刺激的厮杀场面,观众兴致缺缺,主办方很快又推上来一个男孩。 男孩只持了一个半人高的盾牌,整个人形销骨立,宛若行走的骷髅架子,和皮毛油亮、肌肉紧实的锯齿虎形成了鲜明对比。 男孩眼眶深陷,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有神。他紧盯着锯齿虎,余光看见女孩在血泊里艰难爬行,挪向铁剑所在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后竟是以拳击盾,对着锯齿虎挑衅。锯齿虎后腿屈蹬,直扑男孩面门,将他掀翻在地,虎牙直逼那脆弱的咽喉,却被盾牌所阻拦。 生死存亡之际,男孩负隅顽抗,一时间竟也与健硕的野兽僵持不下。 锯齿虎一心要将碍事的盾牌撕成碎片,脆弱的脖颈暴露无遗。虎口的腥臭熏得男孩两眼发黑,就当他快要力竭时,身上的压力忽然一轻。 铁剑划开锯齿虎的大动脉,滚烫的鲜血喷溅了女孩一身。 看台上陷入短暂的沉寂,女孩身形晃了晃,再也无力支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彻底失去意识。 夏玥在床上倏尔睁眼,不可抑制地大口喘息。梦中所见太过逼真,那些疼痛和恐惧若有实质,攀附在她的每一寸筋骨,盘踞在她的心脏上。 这些频繁浮现的鲜活梦境,大概率就是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了。 自己原本的生活过得这么艰难吗?她望着天花板出神。 或许就这样以夏玥的身份活下去也不错。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却让她难以忽视。 如果她的归宿之处是地狱,那么现在有亲人有朋友,活在阳光下的日子,真好。 魔界 “罪臣妖魅,通敌判主,暴露营地位置,致使我军伤亡惨重,请魔君论处。” 几位魔将立于两侧,中间跪着长发散乱的妖魅,一同等候着上座的穆九渊做出最后的裁决。 穆九渊目光飘忽,一会儿看看阎罗,一会儿又看看湫漓,支吾半天却始终敲定不下。 湫漓索性上前一步,直谏道,“叛变应是死罪,但考虑到妖魅曾为种族利益殚精竭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臣认为应当革除其职位,施以流放。” 穆九渊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连声应允,“那就按此处置吧。” 阎罗略觉惋惜,失去了妖魅的助力,他又将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随着籍贯被剥夺,沦为一介流民,那根魔主御赐的长鞭也被上缴,妖魅的所有物最后只剩下灰焰。她不免觉得可笑,颇有些造化弄人的感慨。 穆九渊派了数十人押送,确保她远离驻军位置,而她从始至终也都异常配合,甚至依旧带着一贯懒散的漫不经心。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妖魅有她自己的傲气,即便境况不尽如意,也不会因此失了体面。 在擦肩离开的瞬间,只听阎罗朝她低语,“静待魔主归来,你多保重。” 妖魅没有侧头回应,却是兀自粲然一笑。这个笑容不见半分媚态,而是带着冷然的嘲弄意味。 纵然论智谋,她不及其余几位魔将,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根本不存在魔主运筹帷幄、掌控大局,冷玥在人间恐怕自顾不暇,事态发展早已失控。 魔界要变天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人间 夏玥有几天没见到苏源了,心跳也没再出现紊乱的情况,她本该因此松口气的,可不知怎得反而心烦意乱起来。 这天周末在奶茶店里兼职,临近下班时徐紫妍找了过来。 夏玥熟练地把奶茶做好,推给吧台另一侧的好友。徐紫妍低头啜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但仍记着今天自己的来意,“别以为用奶茶就可以贿赂我,快快从实招来,你和苏源是不是有情况?” 夏玥闻言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漩涡,可鸦羽般的睫毛无意识颤动,还是暴露了她的心神不宁。来自闺蜜的第六感总是格外敏锐,徐紫妍立即斩钉截铁地下了论断,“好呀,果然有情况,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发展到哪一步了……夏玥蹙起眉头,虽然和苏源之间的氛围总是很微妙,但关系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她不明白徐紫妍何出此问。 “我感觉苏源对你有点意思,你呢,你对他什么感觉?”徐紫妍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除了家境差一点,其他条件完全挑不出毛病,你如果喜欢他,也算情理之中。” 夏玥流露出些许茫然,并非是出于女孩子的矜持而羞于承认,她只是依旧不太理解这种名为“喜欢”的感受。 似乎也意识到了闺蜜是个“情感白痴”,徐紫妍拍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现在不清楚没关系,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的……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夏玥眸光微动,抬手压住心口,此刻心脏的跳动平稳有力,全然不似面对苏源时那般毫无章法。 所以那就是心给出的答案吗? 御千洛在奶茶店门口放慢脚步。曾听苏源提起过夏玥在这里打工,用余光在店内搜索,果真在吧台后寻到了熟悉的身影。 心脏毫无预警地开始加速跳动,他想起了梦中的那个紫眸女子。女子绝色的容颜自带摄人心魄的力量,那双眼睛的注视更是击人灵魂。 明明容貌上毫无相似之处,可夏玥的气质却和女子如出一辙…… 御千洛赶紧扼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若是再想下去,怕是要生出别样的情愫了。 那是苏源在意的女生,他在心里反复向自己强调。念及至此,出现在店门口的行为也变得不合时宜。 他步履匆匆地离开,近乎落荒而逃,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免那荒唐的感情萌芽。 可是“喜欢”本身,就是自由意识的沉沦。 熊雨琦低头看手机的空当,就跟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手机摔出去老远,抱着的资料也散了一地。她捂住被撞疼的额头,还没来得及出声问罪,对方已经反应迅速地开口道歉,并蹲下身帮她捡手机和资料。 金发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看得熊雨琦一时有些发怔。男孩利索地帮她整理好东西,带着歉意的笑递还给她。 极为立体的五官和漂亮深邃的眼睛,饶是熊雨琦自诩阅帅哥无数,也被面前的男生惊艳住了。 “真的很抱歉,你没有伤到吧。”他的中国话是与模样不相符的标准流利。 熊雨琦连忙摆手,对方如此客气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男生却是很自然地打开话匣子,“刚帮你捡资料的时候,看到了上面印的校徽,我也是h大的,不过已经毕业两年了。” 出于作为学妹的礼节,熊雨琦又客套地寒暄了几句,才道别离开。 目送熊雨琦走远后,晋卓川立即收敛笑容,眼中浮现起嘲弄的冷意,露出了属于猎食者的锋芒。他回忆起刚才捡资料时看到的署名。 “熊雨琦。”他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好似在品味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这就是谢冠言看重的女生……希望会是个有趣的猎物。” 他用手机拍下熊雨琦远去的背影,又拨通了电话,“把图片拿给谢冠言看看,告诉他,游戏开始了。” 谢冠言的理智勉强维持到男人离开,敖辰识趣地在门口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店门关闭的瞬间,谢冠言的拳头重重落到墙面上,力道之大,指节处立即血肉模糊。 敖辰缩了缩脖子,垂手在角落立着,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不用猜也知道,事情跟熊雨琦有关。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谢冠言才会如此失态。 敖辰追随老大已经一年多了,暗中帮熊雨琦摆平的事情不计其数,多少懂得了谢冠言不曾言明的——女孩于他的重要性。 地下组织的人皆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晋卓川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被捏住软肋,就会难以施展拳脚,受制于人。现在这场博弈刚开始,谢冠言就已落于下风,形势不容乐观。 这是晋卓川为他定制的一场攻心游戏。 谢冠言按压着太阳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贸然向熊雨琦坦白地下组织的存在,知道太多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危险。 可几番思索后,他无力地发现,眼下最保险的措施,是并不作为,静观其变。 至少现在明晰晋卓川的目的了。谢冠言自嘲地笑笑,颓然闭上眼。 晋卓川想以他的痛苦为基石,登高夺权,斩获桂冠。 骨节上的血顺着手背滴落,在洁净的台面留下刺眼的嫣红。 敖辰见谢冠言状态不佳,原本的汇报工作只能暂时搁置。他去找了尤子惠,跟她说明了夏玥的清白,以及幕后之人指使勒索一事。这也是谢冠言跟夏玥合作,承诺践行的一部分。 尤子惠的反应极为平静,脸上的阴翳却挥之不去,让敖辰隐隐觉得不安,但眼下显然不是跟谢冠言商讨此事的好时机,可气氛又太过凝滞,踌躇片刻后,他还是尝试挑起话头。 “老大,晋卓川的事需要告诉夏玥吗?”毕竟他们现在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谢冠言这边出现了劲敌,夏玥该有权知晓。 “不必。”谢冠言断然回绝,组织内部的权力更迭,夏玥作为外人完全无法插手,况且告诉她此事会显露出自身的弱态,对于之后合作的平等性毫无益处。 所以和晋卓川的这场对弈,谢冠言唯有只身出席。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人间 等夏玥有空再去茶馆听书时,那个有关十皇子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她坐在上次的角落,听着另一个精彩的故事,却只觉得怅然若失。 她耐着性子等今天的故事讲完,茶馆里的听客陆续离开后,才快步走到老先生身边。 老先生半眯着眼,慢条斯理地饮茶,对夏玥的到来好像浑然不觉。夏玥只能自顾自地说明来意,“您好,打扰了,我想问一下之前十皇子故事的结局。” 老先生依旧置若罔闻,任夏玥杵在旁边,还是一个服务员好心地提醒道,“每个故事先生只讲一遍,这是茶馆不成文的规定。姑娘你没听完故事,说明是缘分不够,既然没这个缘分,又何必强求呢。” “我想知道结局。”夏玥的声音冷了下来。缘分一词好似戳中了她的某个痛处,激得她态度强硬起来。 “知道结局又能怎样,再多的情仇爱恨,都已掩盖于尘土。纵然曾经肝肠寸断,现在也只是个供人消遣的故事。”老先生毫无征兆地开口道。 夏玥僵直在原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等心脏的胀痛感慢慢平息后,她才缓缓转身离开。 快走出茶馆时,一个中年妇女叫住她,“姑娘,十皇子的故事我听过,可以告诉你结局。” 夏玥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但故事的吸引力让她暂时放下芥蒂,顺从地坐到了女人旁边洗耳恭听。 “简单说来,就是一个爱情故事因为权力欲望染上了血腥。雪月阁阁主是一位妙龄少女,在一次入宫行刺的任务中,被禁军重伤后躲入偏殿,意外结识了十皇子。后来两人成为了朋友,但实际上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孩动了芳心,自愿压上整个雪月阁助十皇子登基。结局是十皇子如愿登上了九五之位,女孩却烟消玉殒,连个名分都没有,真是不值得。” 夏玥眉头紧蹙,并没有因为听完故事而舒口气,反倒是心里更加沉闷发堵。 “值得的……是值得的。”她不禁喃喃道,中年妇女听了“噗呲”一笑,“你怎么知道值得,你又不是故事里的女主角。要我说,雪月阁的阁主就是个恋爱脑,被渣男骗得倾家荡产,还把命给搭进去了。” “胡说八道。”夏玥断然斥道,却又难以言明反驳的理由,只能朝妇人道了一句“抱歉”,维持住基本的礼仪后,冷着脸离去。 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先生,密切留意了全程,目光中带上了探寻的意味。 “这小姑娘……” 熊雨琦在学校操场上散步,远远地就看见了晋卓川。那头金发实在太过醒目,同时注意到他的还有另外几个女生。 她们涌上前去要联系方式,而被围住的晋卓川略显局促,熊雨琦犹豫了一下,还是犯了爱管闲事的毛病,走上前帮晋卓川解围。 女生们被扰了兴致,怏怏散去。晋卓川眼底划过狡黠的笑意,但转瞬即逝,他很快遮掩妥当,无比自然地朝熊雨琦打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上次遇见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一下,我叫晋卓川。” 熊雨琦摸了摸鼻尖,默默腹诽这人怎么比自己还自来熟,面上仍是露出和煦的笑容,“大一在读,熊雨琦。” 尚未来得及反应,晋卓川已经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他只轻轻抓握了她的手指,触碰稍纵即逝,恰到好处的肢体接触,并不显得过分逾矩,却让熊雨琦愣在原地。 指尖似乎还留有余温,她佯装若无其事,泛红的耳尖却暴露了她的慌乱。 晋卓川将这细微的变化都尽收眼底,暗自发笑。 看来游戏会比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魔界 “主要目的在于拖延时间,我们不需要跟军队硬碰硬,皇城内没有魔主坐镇,魔将这次的平乱行动不会持续太久……” “大人,帐外有人求见。” 鎏钬一哽,因为被打断思路而略起了几分火气,一旁的奥德倒是乐得清静,对于战术谋略,他向来是不上心的,全权交给鎏钬处理。 前来禀报的男子察觉到了鎏钬的不悦,连忙为自己辩解,“我并非有意打扰,实在是来者身份特殊,不好善作安排,只能先行禀告……”帐帘再度被掀开,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走入营帐,带起一阵劲风,酷似马匹的魔兽紧随其后。 鎏钬认出了那只魔兽,陡然绷直了脊背。来者缓缓解开斗篷,露出了美艳的脸庞。 “魔将妖魅?”奥德惊呼出声,戒备地拔出自己的佩刀,“这是什么情况?” “我已经不是魔将了。”妖魅摊开手,两手空空,腰间也不见长鞭,“现在只是普通的流民,特来投靠。” 鎏钬身形微晃了一下,低垂着眼睑,不敢直视妖魅的眼睛。虽然他的初衷是为了她好,但他算计她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妹妹。 奥德对标记灰焰等一系列事情毫不知情,因此花了些时间才相信妖魅确实被革职流放,将信将疑地应允了她的投诚。 临近傍晚时,鎏钬扯了个视察的由头,独自前往妖魅的营帐。 因为曾被饲养过一段时间,灰焰对鎏钬的擅入并无异议,嘶鸣几声算作招呼后,便在角落安然呼呼大睡。 “你把它养的很好。”鎏钬尽量自然地挑起话头,然而妖魅只是客套疏离地应了一声,任帐内陷入令人尴尬的静默。 鎏钬心里陡然腾起无力感,果然芸儿是怨他的。可他宁愿承受怒气冲冲的质问,也不愿面对如此的相顾无言。 妖魅不复以前的骄矜乖张,整个人略显颓靡,一头红发也随之黯淡,像一朵逐渐衰败的玫瑰。 她的模样看得鎏钬揪心,索性把话说开,“芸儿,我知道你心有怨怼,但我依然不后悔这么做,因为我不能看着唯一的妹妹在乱世里丧命。” 妖魅轻嗤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摩挲,这里曾挂着魔主赐予的长鞭,“魔主虽在闭关,可有数位魔将镇守,暴民仍无胜算,你怎知此番不是在害我。” 鎏钬以一种怜惜的眼神注视着她,声音轻缓,说出的话却如有万钧之力,“闭关这套说辞骗骗百姓也就罢了,芸儿,魔主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把事情做得这般决绝,便是料定了那边必败无疑。” “魔主自身难保,魔将相互猜忌,夺位者有备而来……魔界这次,可能真的要易主了。” 妖魅心中骇然,面上却没流露出太多情绪,“奥德是个空壳首领吧,背后的谋划者另有其人。”鎏钬微微点头,目光锐利了几分,“既来之则安之,妹妹,别再节外生枝,妄想回去通风报信了。乱世将至,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妖魅似被戳中了心思,偏开头不再接话。鎏钬知道她还需要时间接受现实,便默不作声离开了。 归于寂静的营帐,良久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人间 “因说书先生告假,茶馆今日闭门谢客。” 热闹的街市尽头,一家破旧的门面和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 说书先生与熙熙攘攘的人流背道而驰,径直走向无人问津的小店,推开贴满年画的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走入店内。 门后另有乾坤。数十个高至屋顶的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老旧书籍,昏暗的灯光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粒。书架后面摆放着原木长桌,一个瘦小佝偻的老头俯首在散乱堆放的书籍中。 老头好似对来人毫无察觉,说书人也习惯了这种忽视,于是直奔主题。 “我现在在一家茶馆说书,讲得大多是从你这看到的故事,略作编撰加工。前几日来了个女生,对十皇子和雪月阁阁主的故事异常敏感,甚至质疑结局有误。” “我记得这个故事出自的那本古籍,你一直很重视……” 翻书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老头透过厚重的镜片,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说书人,后者被这种渴求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斟酌片刻,还是没说出口“父亲”的称谓,而是唤了老头的尊称,“聂老,你的研究已经处在瓶颈期很长时间了,需不需要见这个女孩一面?” “尽快寻到她。”聂老声音嘶哑,语调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她或许会成为我毕生研究的突破口。” 深夜 女孩抱膝蜷缩在潮湿逼仄的角落,半张脸都埋进臂弯,肩膀上的伤口胡乱缠着发霉的绷带,渗出的鲜血把绷带染成了暗红色。她弓着身子,身体随呼吸频率小幅度地起伏。 旁边仰靠在墙上的男孩戳了戳她的小臂,女孩偏头,只露出了一边的眼睛审视他,凌乱的碎发略挡住视线,但她没有动。 “你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挺靠谱的。幸亏你那一剑来得及时,不然咱俩都要交代在上面了。”分明说的是生死一线的事情,男孩的语气却很是轻快。 女孩依旧面无表情,眼眸宛若死寂的深潭。男孩怏怏地闭上嘴,但很快又重整旗鼓,试图跟她交流,“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相互认识一下吧,我是鬼族的傀茫。” 女孩终于有所反应,慢慢抬起头,露出整张脸庞,即使染了血污也能辨出她容貌昳丽,“我……没有名字。” 傀茫没有太意外,流落到斗兽场的大多是孤儿,包括他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那现在想一个吧。” 女孩垂下眼眸,好似陷入沉思,但她的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冥冥中好像曾有人对她说,“姜冷月,我相信我们会在轮回中重逢的。” “冷玥。”她敲定了自己的名字。 或许有人会来找她,那么为了方便相认,名字的变动不能太大,她想到。 夏玥被身上难耐的痛楚拉出梦境,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深入骨髓的痛苦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剥离肉体。 口中充斥着铁锈味,牙龈因为大力咬合而隐隐出血。她的精神有些恍惚,神思定格在了梦境的最后一帧,“冷玥……”她真正的名字。 等疼痛开始抽离,她整个人虚脱了一样仰躺在床上。即便她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过往来历,日益频繁的剧痛却在时时提醒着她,她不属于这里。 她不属于人间。 窗外隐隐绰绰的月光,皎洁得同这个尘世格格不入。她翻过身望向月亮,却只品到了遗世的孤寂。 继而漫漫长夜,再难入眠。 魔界 魔界地域辽阔,以奥德为首的暴民始终避免正面交锋,令镇压行动举步维艰。随着耗时越来越长,皇城那边难免人心动荡。 随后正如鎏钬所预料的,这场平乱行动很快偃旗息鼓,军队打道回府。 暴民依旧猖獗,还流放损失了一位魔将。城中虎视眈眈的贵族立即煽风点火,质疑魔君的领导能力,试图将他推下高位。 豪门贵戚一向遵从血统至上的准则,对从底层提拔上来的魔将也颇具微词,只是平日里碍于魔主的威压,他们不敢妄加非议。 眼下冷玥“闭关”,魔君穆九渊资质平平,镇压暴民的失败让世族权贵找到了宣泄不满的由头。 魔将固然实力强悍,可奈何分身乏术,皇城中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一个名为霖柯的公爵呼声高涨,为众人所拥护。 霖柯曾是魔祖的旧部,在神魔大战时立下赫赫战功,连冷玥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似乎的确可以胜任魔君之位。 湫漓是第一个表决同意的,之后迦蓝复议,暮雪弃权,决定权落到了阎罗手中。 阎罗跟霖柯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但也知道这是一位德高望重、忠心耿耿的老臣。跟穆九渊相比,他显然是更好的魔君人选。 可出于对湫漓的戒备,阎罗难免多掂量几分。最开始拿着骨戒,说冷玥选好了魔君的是湫漓,现在第一个站出来,要换掉穆九渊的还是湫漓。 湫漓狼子野心,自然不能事事顺他的意,阎罗不得不考虑,或许留下穆九渊利大于弊。 随着局势愈发混乱,相互制衡显得尤为重要。阎罗不能眼看着冷玥多年的苦心经营,因为心怀不轨的臣子而付之一炬。 于是他投了穆九渊一票,拒绝更换魔君人选。 阎罗身为魔将之首,话语权比其余几位魔将重一些,这场表决最终以平票告终。按照魔族“强者为尊”的铁律,这种情况下应当是免不了一场厮杀。但介于穆九渊的岁数还不及霖柯的零头,阎罗想提议其他方式对决。 可出乎他的意料,穆九渊主动选择了以武力定胜负。 阎罗只当他是不知其中厉害,反复劝阻。这种级别的决斗,往往非死即伤,毫无退路可言。 然而一向没有主见的穆九渊,在此事上态度坚决。 阎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事情却迎来转机。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人间 雨下得很大,霓虹灯模糊成虚化的光圈,积水的地面承接着颠倒的城市。 夏玥的笔尖在文稿纸上重重划过,楼上摔东西的声响几乎像在她耳边炸开。她望着晕墨的白纸,静默良久,才将纸张揉成一团,抛入垃圾桶。 用手机给在学校加班的苏淇发了条消息,继而便望着天花板发呆。玻璃器皿的破碎声不绝于耳,在寂静的夜晚分外尖锐。 她在心里默数,已经摔了十四次东西,依照上次她在苏源家看到的简陋陈设,应当快要消停了,可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闷响。 连储物柜都不放过,她漠然地腹诽着。 肖忆晴上夜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闭眼长长地叹口气后,她拿起钥匙出门。 何必多管闲事,此前的刻意保持距离不都功亏一篑了吗? 道理都明白,可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促使她走上楼。 楼上的房门大开着,粗鄙的谩骂声充斥整个楼道,“老子要买酒喝,你他妈快拿钱出来……白眼狼,老子把你养这么大,花你点钱怎么了!” 夏玥嫌恶地轻啧一声,径直走向敞开的房门口,屋内的一片狼藉映入眼帘。碗筷的碎片散落满地,周围还遍布着倾倒的啤酒瓶,鞋柜横在客厅中央,上面放置的物品七零八落。 苏源半倚在墙上,微垮的领口露出锁骨处红肿突起的伤痕,他神情冷倦地面对房间另一侧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攥着一柄折断的雨伞。 苏源先注意到伫立在门口的女孩,脸上麻木的漠然有了碎裂的迹象,男人顺着他的目光,充血的眼睛也锁定了夏玥纤细的身影。 “别管闲事,快回家!”苏源少有的对她疾言厉色,可惜夏玥一向不是听劝的主,反而淡然地迎上男人的视线,“大晚上的,扰民了。” 男人危险地眯起眼,身体调转方向,改为面朝着女孩。 “夏玥,别出这个头,快回去!” 男人狞笑着呵斥道,“这是你在哪勾搭的小贱货,怎么,没钱给老子买酒,有钱去泡妞……看她小脸长得清纯,搞不好是个万人骑的货……”说着说着,伞柄又要往苏源身上招呼,这次却被稳稳接住了。 “道歉。”苏源手背上青筋凸起,眸光彻底冷了下来。男人骂骂咧咧地试图抽回伞柄,竟怎么也抽不动,“我说,让你给她道歉。” “老子这辈子只会给死人道歉!”男人眼睛红得好似快要滴血,松开伞柄,转身抡起地上的酒瓶,大步冲向站在门口的夏玥。 但苏源的动作更快,在酒瓶落下之前,一个箭步挡到夏玥面前,把她以保护的姿态圈进怀里。 由于惯性,夏玥整个人向后仰,险些磕上门框。苏源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适时地护在她的后脑。 好闻的肥皂香充盈鼻腔,随后耳边传来一声闷哼,继而是酒瓶碎裂的声音。越过男孩的肩膀,夏玥看到了略显惊愕的男人,和苏源衣服上晕染开的一片殷红。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几乎变为妖异的竖瞳,紧紧盯着苏源背上蔓延的血迹。伴随着心脏酸胀的悸动,暗紫色瞬间覆盖黑眸,迸发出渴望杀戮的暴戾。 男人在对上那双阴翳的眼睛后,被酒精麻痹的头脑陡然生出几分清明,生物趋利避害的天性迫使他后退数步,结果踩在酒瓶上失去平衡,整个人摔进了瓷碗的碎片中。 男人发出痛呼,血滴落在白瓷片上,狼狈的模样令夏玥滋生出了恶劣的虐杀欲。 苏淇在此刻赶到,来不及平复喘息,就推搡着夏玥让她先带苏源离开。 但夏玥没有动,眼底的戾气如有实质,翻涌成漩涡。留存在骨子里的嗜血因子伺机作祟。 “我们先走吧。”苏源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在她耳畔低语道。 温热的气息扑在敏感的耳廓,成了惊醒梦中人的契机。那些残暴的念头从脑海中撤退,她用恢复如初的黑眸跟苏源对视,后者安抚性地朝她笑笑。 夏玥体内的躁动莫名安定下来。她把苏源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架起来,扶着他往外走。 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处,男孩的呼吸声略有些急促,但依旧只是虚虚接力,没让夏玥受累。 苏淇侧身给他们让道,快走出门的瞬间,夏玥佯装不经意地回头,朝跌坐在地的男人投去一瞥。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让男人默默咽回了怒斥,任他们离开。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这点小伤对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见他不愿意去医院,夏玥也没有强求,就把他扶回了自己家里。 苏源后背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紧贴在伤口上。剥离布料时,难免拉扯到破损的皮肉,血顺着脊椎流下,在冷白的皮肤上映出靡艳的美感。 夏玥审视着他背上的伤痕,肩胛骨上大片瘀青,零星的酒瓶碎片扎进血肉,数道狰狞的红痕遍布皮肤各处,细细观察还能发现下面叠着已愈合的暗疤。苏源看起来瘦,肌肉线条却紧实漂亮,衬得伤疤更加粗粝可怖。 夏玥强压下心里渐起的愠怒,拿消毒的镊子小心捻出那些玻璃碎渣,“你明明很会打架,为什么不反抗?” “那毕竟是我的父亲。”苏源语气里是认命般的无可奈何。 父亲……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是一个只存在于“夏玥”记忆中的角色,于她而言太过陌生遥远。 “我要用碘酒了,你忍着点。”苏源顺从地应了一声,然后似乎想起什么,拧过头去看她,“你今晚为什么要上楼?” “不知道。”她回答得毫无心理负担,这确实是实话。苏源静默片刻,随即轻轻笑了,“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夏玥,你总是在做前后矛盾的事情……” 她没有接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苏源疼得绷紧脊背,语调却变得轻快,“虽然不知道你的想法,但还是谢谢了,谢谢你上楼……我很开心。”最后半句话,他声音低的近乎呓语,但夏玥还是听清了。 她上楼分明没起到任何作用,甚至导致他伤得更重了,为何要道谢?可她却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心里的某一处随之柔软下来。 擦完碘酒后上药,最后用绷带包扎好。夏玥动作熟练,一气呵成,似乎曾重复过无数遍,以致于形成了肌肉记忆。 “我妈今天值夜班,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去她房间里将就一晚。” “……晚安。”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人间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口倾泻,夏玥便悠悠转醒,意识尚存有几分混沌,身体就先一步作出反应,随手拿了支笔把长发绾好,起床梳洗。 卧室门打开的瞬间,正巧撞上苏源准备敲门,夏玥半耷拉着眼走路,来不及反应,鼻尖直接磕在了男孩的锁骨上,这猛然的酸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苏源按着她的肩头帮她稳住身子,忍不住笑道,“睡觉睡懵了,都忘了家里留人了?” 确实忘了,夏玥垂眼看了下自己单薄的睡衣,后知后觉不妥,返回房间又披了件外套。 “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疼得厉害的话,一会记得买点止痛药。”苏源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无碍。夏玥多看了他几眼,没有点破。 她睡眠一向很浅,昨晚听苏源在隔壁翻来覆去了半宿,猜他大概是因为疼痛睡不着觉,这会才有此一问。 “家里没速冻食品了,我们出去吃吧。”夏玥翻找冰箱无果后,很自然地建议道。 苏源越过她,伸手去拉冰箱上方的橱柜,“你起床前我查看过了,这上面有面条。”夏玥抬起头看他,额前的碎发蹭过他的下巴,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 过近的距离让她脑海中警铃大作,身体本能抗拒着亲密接触,可这一次她没有闪躲,而是安静地望着苏源的眼睛,听自己心跳渐乱。 所以这就是心脏给出的答案呐。 她冷静得如同旁观者,仔细分析后慎重地得出结论。 原来这就是喜欢。 心中已百转千回,但她神情未变,只平静地接上对话,“我不太会下厨,怕招待不周。” 苏源取出面条,闻言无意识地揉了下她的头发,“没事,我来做吧。” 这种极其自然的亲昵,让两人一时都有些错愕。 夏玥出了厨房,倚在墙边看苏源忙碌的身影,看他的面容在蒸腾的水雾中变得隐隐绰绰。 这个早晨因此变得宁静可爱,而她温顺地接受了自己心动的事实。 或许冥冥中,她对自己的沦陷早有预料。 苏源端着热腾腾的面条出来时,便对上了夏玥直勾勾的视线。她的眸光不似平日里那般冰冷,明亮得近乎带着暖意。他的手指不留痕迹地一颤,佯装无事地招呼她吃早饭。 他比夏玥更早明确自己的心意。他喜欢她的锋芒和韧性,也理解她的戒备和冷漠,更好奇于她的洞悉人心,却不通人情。 她是个很矛盾的个体,偶尔古怪得与世界格格不入。 他想一点点教她,教她如何敬畏生命,教她如何放下防备,教她如何爱人。 他也曾经历黑暗,也曾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可仍有一小部分,值得为之努力,值得为之停留。 他想在她荒芜的感情原野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碧绿。 两人埋头吃面,没再过多交谈,但某种心照不宣的情感,已经开始悄然开花。 魔界 温度陡降,寒潮席卷了整个魔族疆域,暴风雪将至,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不祥之兆。 但这并不妨碍城内民心躁动,翘首以盼关于魔君的角逐。 这场决斗将在一处擂场上展开。魔族本性嗜血好斗,观看他人生死厮杀,能在极大程度上刺激感官,体会到欢愉。而强者间为了权贵斗争,更是让人血脉偾张。 擂场呈漏斗状,看台上坐的尽数是达官显贵,最前排的是几位魔将。百姓没有资格旁观王权纷争,无法进入擂场的他们纷纷登上周围的高塔,试图窥见这场对决。 阎罗看着擂场上干涸斑驳的血迹,略觉荒谬。一族的上位者在最为原始的竞技场中决出,似乎充满讽刺意味。 可野蛮暴戾确实是刻在魔族骨子里的劣根。 就在阎罗晃神之际,霖柯已经走上了擂场。灰色长发编成一股搭在背上,优雅干练,这位老臣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岁月流逝的痕迹,只是整体气质更为沉稳,不露锋芒。 霖柯手持一柄细长的利剑,握剑姿势却略有些古怪,细看便会发觉,他右手仅剩三指,堪堪环握住剑柄。 他的出现让看台上一阵骚动,似乎所有的贵族都已默认了这场胜利。 霖柯对于场内的欢呼声置若罔闻,漠然地执剑而立,面朝擂场的另一端。仅管对手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依然毫不轻敌,给予尊重,尽显身为老将的风度。 穆九渊也站上了擂场,拿着一柄宽过手臂的长剑,模样说不出的滑稽。看台上隐隐传来窃笑声,但随着阎罗沉下脸回头环顾,擂场内很快安静下来。 双方出于礼节相互点头致意,随即便各自举起刀剑。 没有一个明确的信号,但角逐已经开始了。 霖柯率先有所动作,运剑流畅漂亮,招招直击要害,看的人眼花缭乱。穆九渊仓皇抬手抵挡,顿时有落于下风的狼狈之态,节节败退。 可只有正与其交手的霖柯知道,那些看似毫无章法地招式背后,是恰到好处阻碍他攻势的剑法和力道。 霖柯心下惊诧不已,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剑术,且完全不显山露水,看来这个穆九渊并不似传闻那般无能,倒也是个狠角色。 可尽管如此,他依旧只是个不及千岁的孩子。 霖柯嘴角划过冷戾的笑,陡然改变了进攻方式。细剑虚晃一招,穆九渊如他所料进行防守。对手破绽近在咫尺的喜悦,让他忽略了男孩眼底闪过的狡黠。 剑锋轻松地没入血肉,刺进侧腹。穆九渊似乎是放弃了抵抗,手无力地下垂,武器落地。 胜负已定,场内掌声雷动。 然而就在此时,穆九渊不留痕迹地迈步靠近。剑刃撕扯血肉,更深地刺入体内,他却恍若无感,甚至略微踮脚,几乎是冲着霖柯耳语。 紧接着,在数千双紫眸的注视下,活了数千年的老将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我输了。” 那柄细剑甚至还插在穆九渊的腰间,霖柯却主动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魔君之位。事态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阁下的意思,是自愿退出竞争吗?若是如此,魔君一位将继续归穆九渊所有。”阎罗倍感诧异,反复确认道。 霖柯抬眼看向穆九渊,血已经染红了男孩的衣衫,他浅紫色的眸低低垂着,显得弱小又无助,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可霖柯知道他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我投降,愿为魔君效力。”在全场的一片死寂中,霖柯深深鞠躬,朝向穆九渊,行标准的臣子之礼。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人间 “听说茶馆的说书先生在打听我们学校的一个女生,也不知道是出了啥事……”两个女生聊得热络地进店,夏玥帮她们做完奶茶,收拾东西准备提前回家。 敖辰被派了新任务,已经许久不来奶茶店了,夏玥隐约听说是跟尤子惠有关。谢冠言似乎是掐准了女孩高度敏感的弱点,让一根筋但是为人真诚的敖辰去同她相处,以期能擦出火花感化她,真正解决掉这个隐患。 夏玥跟谢冠言打过招呼后,先一步离开了奶茶店。她刚走片刻,玻璃门上的招牌又发出磕碰的声响,谢冠言头也不抬,以为是她又折返回来了,“忘拿东西了?” 来人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吧台前。谢冠言余光扫见雪白肌肤上张扬的刺青,脸色一沉,缓缓抬起眼。 女孩穿着深v短上衣,外面挎着大红的外套,露出的肩膀上纹着大片骷髅玫瑰,漂染成雾霾蓝的长发挽在耳后,发梢一直垂到吧台上。金色的眉钉和眼角的伤疤,都给她漂亮的脸蛋平添上狠戾。 谢冠言下意识想喊人送客,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没有能使唤的人,堪堪止住话头。碍于有其他客人在场,他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欢迎你,魏晗。” “怎么对追求者这么冷漠啊,老大,避我如蛇蝎。”女孩笑容灿烂不减,朝谢冠言凑过去,半个身子都趴在吧台上,宽松的外套下隐约可见纤细的腰肢。谢冠言不自觉后退一步,错开目光。 魏晗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用精致的美甲轻叩台上的饮品栏,“老大……啊不,应该叫店老板,请我喝一杯呗。” 魏晗若是以下属的身份自居,谢冠言尚能命令她离开,可她自诩是客人,那么作为奶茶店的老板,他就没有立场逐客。 女孩的打扮太过惹眼,已经陆续有客人留意这边的情况了。谢冠言踌躇片刻,还是妥协地回身去做饮品。魏晗也懂得适可而止,规矩地落座,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我听说晋卓川最近很活跃,天天在你的心上人周围刷存在感。” 魏晗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谢冠言的反应,不放过他任何微小的情绪反馈。她在组织里也颇具声望,消息很是灵通,尽管谢冠言和晋卓川的“游戏”没有公之于众,但源于女生特有的敏锐直觉,魏晗还是猜到了个大概。 谢冠言捏茶杯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魏晗有意激他,继续调笑道,“现在这个情况看似死局,其实也挺好破的,只要你‘移情别恋’,跟我在一起,晋卓川也就会放过那个妹妹了……” “啪!”茶杯被大力拍在吧台上,顿时横生裂纹,店内的客人纷纷扭头看向声源处。 谢冠言缄默不语,褐色的眼眸像是最精美的玻璃珠,不带任何感情,折射冰冷的光泽落在女孩身上。魏晗不合时宜地笑了。 “谢冠言,你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但凡有半分对我时的狠辣果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进退维谷的地步。” 魏晗理了理头发,梗着脖子走出奶茶店。她希望让自己的背影尽可能看起来飒爽洒脱。 然而谢冠言低头看着泼洒的奶茶,始终没有施舍她所期望的那一眼。 熊雨琦没想到会受到晋卓川的邀约,在她印象里,他们仅是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但她仍是换上了为数不多的裙子,背着斜挎包,以极为淑女的扮相去赴约。 对于这场邀约的缘由,晋卓川毫无心理负担地信口胡诌,“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要找最新认识的女生约会……如果给你造成困扰了,真的很抱歉。” 这个说辞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熊雨琦散去了最后几分疑虑,“不碍事的,我刚好出来散散心。” 就在这说话的间隙里,晋卓川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左侧,把她和湍急的车流隔开。 体贴的细节总是更容易打动女生,他作为一个老练的“猎手”,深谙这个道理,于是游刃有余地设计好每个小动作。 刚从奶茶店离开的魏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咂舌。别说熊雨琦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即便是流连花丛的她,面对这样一个帅气体贴的男生,也难保不会动心,乖乖上钩。 魏晗对晋卓川的态度很微妙。在地下组织里,她是谢冠言的下属,和他是对立阵营。但出于私心,她对晋卓川的胜利倒是喜闻乐见。 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魏晗顽劣地勾唇一笑。介于谢冠言对她的糟糕态度,她不介意助敌方一臂之力。 正相向而行的晋卓川同样注意到了她,他之前做过功课,对谢冠言身边的人都了解一二。 魏晗,女,二十二岁,高中文凭,混混出身,凭借不要命的疯劲一跃成为组织里的女打手,现在是谢冠言的狂热追求者。 晋卓川刚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魏晗的信息,便看到女生直直地朝自己走来。“帅哥加个v嘛。”她极为熟练地搭讪,裸露的肌肤白得晃眼。 晋卓川在对上她的目光后,立即心领神会,顺势把熊雨琦往身侧一带,“抱歉,恐怕不太合适。”魏晗创造了这个拨撩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熊雨琦云里雾里就险些被人勾进怀里,耳尖一下子就发红了。 魏晗嘴角的笑意不禁扩大,“那你可盯紧了,别让人抢回去了。”撂下意有所指的话,她哼着曲扬长而去。 熊雨琦听得满头雾水,此事却被晋卓川三言两语揭过了。 得意于游戏顺利进行的同时,晋卓川又隐隐觉得无趣。还没有掀起风浪,鱼儿就乖乖咬钩了,真是毫无挑战性。 但他很快压下这一点不忿,继续维持绅士体贴的人设,和熊雨琦并肩前行。 魔界 妖魅从营帐里走出来,一处篝火旁边聚集了数十个魔族,言语粗鄙地互相开着玩笑。尽管哄笑声并未停止,但妖魅知道他们在默默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奥德对她的态度很微妙,连带着他的部下立场都很模糊。他们想把妖魅当作普通士兵对待,却又忍不住猜疑、忌惮、防备。 妖魅表面上在营地里来去自如,实际上每时每刻都被无数眼睛密切注视着。她稍有异动,这里的兵卒都会采取行动。 她毕竟曾是魔将,是魔主的心腹,如今被轻率地流放,而她恰巧选择投敌,很难不让人去揣摩其中深意。 妖魅知道自己不受信任,也无意去证明,只每天在营地里闲逛,并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却意外发现了不少耐人寻味的细节。 这些所谓的“暴民”大多有打磨兵器的习惯,虎口处皆是一层厚茧。 妖魅很快意识到,除了少数为掩人耳目的民众,这个阵营半数以上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鎏钬没有骗她,暴乱并不是巧合,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夺位。 妖魅侧耳倾听帐外狂风大作,恍惚想到,魔界或许要迎来数百年间最难熬的一个凛冬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人间 苏源伤势未愈,为了避免再跟酗酒的父亲起冲突,索性先暂住在御千洛家里。 偌大的复式楼只住了御千洛和一个上年纪的管家,苏源轻车熟路找到客房,扑进柔软的大床里。随着他大幅度动作,背后的伤又开始隐隐渗血。 御千洛靠在门框上,瞅着那见红的绷带,好心提醒道,“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吧,下周可就是你期待已久的校庆了。” “学校下文件通知了?”苏源来了兴致,“具体怎么安排的?” “露天舞会的形式,穿插节目演出。这次还对校外人员开放。” “舞会……有要求正装出席吗?”苏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御千洛颇感意外,以他对好友的了解,苏源并不会在意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没有明文规定,但估计多数同学都不会放过这个出风头的好机会,尤其是大一的……” 御千洛说完,自己先愣了愣。他好像隐约能猜到苏源的意图了。 “不知道上次那下还是请回吧,您身份尊贵,不该如此自降姿态。” “夜羯性子古怪,认定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哪怕今日兽王亲临,也是一样的结果。” “魔祖的女儿失踪了。”子夜低沉的声音,有一丝难辨的喑哑,“夜羯曾隶属魔祖麾下,当真不愿出手相助吗?” 瑰雀好像突然变得不安起来,抖了抖翅膀,突兀地回了句“抱歉”,就飞回了树梢。 “不见到他,我是不会离开的。”黑龙在树下咆哮。 “请便。”远远的,瑰雀的声音从茂密的树冠中传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人间 夏玥被徐紫妍磨得没了脾气,只得接过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若换做是别人,她定然不会承这份情,但徐紫妍毕竟是她相识多年的好友,饶是她心肠再硬,也不好驳了闺蜜的面子。 “待会换上晚礼服,我再给你化个妆,保证你今晚在校庆艳压群芳。” 夏玥对人多的活动实在提不起兴趣,正想找个理由推脱掉。“我可是听说,今晚苏源有节目表演哦。”徐紫妍佯装无意地随口道,“他作为风云人物,还是很受欢迎的。” 夏玥依旧兴致索然,闻言却是老实待在原地,由着她摆弄了。徐紫妍忍不住露出笑容,看来这棵铁树总算要开花。 半个小时后,徐紫妍看着自己的“杰作”,发出半是满意半是艳羡的长叹。 夏玥如瀑的长发被编作几股,尽数绾在脑后,额前留了几缕碎发,微微打卷搭在耳边,平添了几分温柔知性。她难得略施粉黛,没有夸张的眼妆,只是在腮红和唇彩上下了功夫,依旧是清冷的气质,却多了鲜活和明艳,弱化了她生人勿进的气场。 礼服以黑色为主,裙摆末端渐变成了一种较深的紫色。没有多余累赘的设计,只用简单的水钻做装饰。v领高腰的设计把夏玥身材上的优势放大,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肢和漂亮的锁骨都一览无余。同时较长的裙摆也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不足——过分骨感的腿显露出一种病态的孱弱,有失美感。 夏玥摸着裙子光滑柔软的缎面,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不高调张扬,也不失优雅华贵,她很喜欢这件礼服。 “这个应该价格不菲吧……”即便不曾涉猎过相关知识,她也能看出这条裙子做工精良,必然不是寻常商场里能随便购买到的。 “嗐,别瞎想,我们该出发了,校庆快开始了。”徐紫妍赶紧转移话题,却也暗暗咂舌:苏源这次可真是下血本了。 天色暗了下来,操场上挂满五彩的氛围灯,照亮了一张张年轻朝气的脸庞。 徐紫妍一进校门就跑没影了,夏玥从提供饮品的长桌上拿了杯鸡尾酒,找了个角落独自小酌。到处是结伴而行的同学,她孤身一人略显突兀。 坐下不到半刻,便有男生上前搭讪。 因为怕错过节目,夏玥没有直接离开,神色恹恹地搅着杯子里的冰块。那男生却开始侃侃而谈,试图点燃这座冰山。 “夏玥。” 有女生小声地惊呼,随即议论纷纷。但御千洛好似浑然不觉,径直走到夏玥身边。男生见状识趣地退回到人群中。 御千洛今天没有穿正装,气场却丝毫不减。原本尚在观望的几个男生,只得去另寻佳人。 夏玥一下子成了女生目光的焦点,多是不友善的目光。但她对人类的恶意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多谢。”她朝御千洛举了举杯,点头致意。总算是清静了。 御千洛眸光掠过她的礼裙,眼底满是惊艳之色,“裙子很适合你……” 他向来寡言少语,却在此时深感到词不达意。 夏玥略微思索后,斟酌着开口,“你应该很了解晚礼服……你觉得我身上这件,大抵是什么价位?” 亏欠的感觉始终如鲠在喉。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毕竟不是夏玥。 “如果是别人的心意,用钱衡量恐怕不太妥当。他既然送给你了,便说明是你值得。” 夏玥垂下眼睑,没有应声。那些关于人情世故的曲曲绕绕,她还是没能完全弄懂。 “下一个节目就是他了,我们往前站。” 夏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随即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分明她什么也没有说过,但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是来看他的——尽管某种意义上,事实的确如此。 她站起身,看向舞台前密不透风的人群,不禁蹙眉。人挤人的感觉,光是想想都叫她窒息。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御千洛宽慰道,“不必担心,你跟着我就好。”他的手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带,蜻蜓点水般稍瞬即逝,“走吧。”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人群隔开,御千洛经行之处,周围都被留出了足米的空当。女生们眼巴巴地看着,却无人敢上前。 “和我有交集的人,甚至是跟我搭讪的女生,都会被御天找去约谈。”御千洛轻描淡写道,“你是唯一一个,面谈后还敢和我有来往的。” 夏玥侧头看他,正欲说些什么,舞台的光陡然暗了下来。报幕员的声音响起,情绪高昂,“下一位,有请大三的苏源带来弹唱曲目《寂寞星球的玫瑰》。” 人群掀起的尖叫声将夏玥淹没,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校园风云人物的人气。不像对御千洛那般有所克制,女生们的表白声混杂着男生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把晚会的气氛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灯光亮起来,男生穿着白衬衫,坐在漆黑的钢琴前。那双显得好脾气的杏仁眼低垂着,令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清冷起来,像是精心雕刻的玉瓷,美好得不真实。 “这首歌,我做了一些改编,想送给一位女生。” 台下爆发出起哄的叫好声,苏源不为所动,抬眼目光便准确地落到前排的夏玥身上,再没挪动分毫。 猛然对上视线,夏玥心脏漏跳一拍,然后的每一次心跳,都开始变得震耳欲聋。 她看到他笑了,笑意深至眼底,璀璨如星,那种冷淡的距离感随之荡然无存。 他按下琴键,音符开始在夜色中流淌。 “遥远612星球,一无所有。” “最荒芜的沙丘,根本看不到尽头。” “降落612星球,缘分是理由。” “最无限的宇宙,从此她变成独有。” ………… “他知道她的困惑,和她的难过。” “听过她的沉默,感受过她的冷漠。” “日落在寂寞星球,谁陪在左右。” “玫瑰带刺背后,是伤过的心在颤抖。” 操场上极为安静,只有乐声在回荡。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他却始终只看着一个女孩。 “你是那小小玫瑰,害怕心碎。” “天真用刺来防卫,针锋相对。” “怕幸福太美,乐极会生悲。” “亲爱的小小玫瑰,你最珍贵。” “请你要卸下防备,放下怨怼。” “不要再后退,请用心体会……” 似乎是情感太过浓烈,以至于体内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冲破桎梏。夏玥弓起背,有些痛苦地压住心口,眼底隐隐泛起暗紫。 身旁的御千洛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伸手想扶她的臂膀。夏玥却猛然转身,快步冲出了人群。 舞台上的歌声戛然而止。苏源不顾四起的惊呼声,跳下舞台,径直追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人间 场面有短暂的失控,但随着主持人紧急上台补救,后面的节目表演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刚到场的熊雨琦对发生的小插曲浑然不知,正竭力在人群中拨开一条路,挤到摆放饮品的长桌旁,伸手去够罐装的啤酒。 奈何人实在是太多了,她能施展的空间有限,总差那么一两寸。 侧后方的有人越过她,握住了一罐递进她手里。熊雨琦熟练地拉开易拉罐,猛灌一口,快活地长舒口气,这才转身准备道谢。 然后正对上晋卓川含笑的眼眸。 “咳咳咳咳咳……”她猛地被啤酒沫呛住了,晋卓川连忙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熊雨琦低头看着自己松垮的t恤和牛仔裤,不禁暗叹:今天该好好捯饬一下再出门的。 “你怎么来了?”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晋卓川在h大毕业的,来参加母校的校庆再正常不过。 但出乎意料的是,晋卓川很是认真地看着她,郑重道,“我来找你。” 随即不等她反应,便往她手里塞了个盒子,“送给你的。”打开是一条极为华丽的蓝色长裙,熊雨琦刚想拒绝,却被他截住话头,“收下吧,我就是挑给你的。如果实在是不喜欢,那就直接丢掉吧。” 见晋卓川态度坚决,熊雨琦最后还是收下了裙子,转身去卫生间更衣。 晋卓川嘴角上扬,歪头跟不知何时出现的谢冠言,隔着人群遥遥对望。 夏玥趴在教学楼顶的栏杆上,吹着微凉的晚风,心跳终于逐渐趋于平缓,眸子也恢复了漆黑。 她解开头上的皮筋和夹子,失去桎梏的长发便倾泻而下。 今晚的夜色很美,月光如水,风里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草木香。 隐隐能听到操场上的喧闹,夏玥撑着下巴,仿佛受到蛊惑般,望着空中高悬的皎月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为什么突然离场?” 夏玥闻言转身,对上苏源的眼睛。他的白衬衫有些褶皱,顶端的两枚纽扣不见踪影,领口外翻,露出一侧线条优美的锁骨。 看来他是费了些气力,才从现场脱身的。 “你为什么跟来?” 苏源一哂,走近几步,拉进了两人的距离,“装傻?我是唱给你听的,你都离场了,你说我为什么跟来。” 尽管已有所预料,但听见他亲口承认,她的心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所以,小玫瑰,你现在是什么想法呢?” 她怔怔和男孩对视,感受爱意在夜色中疯长,无端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就此可以抵达永恒。 永恒,一个好生虚妄的形容。人类的寿命不足百年,谈何永恒。 苏源缓步靠近,而她后背抵着栏杆,早已没了退路,只能略微后仰,看着男孩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愈发清晰。 心脏忽而泛起一阵细密的疼,像是复发的陈年旧伤,因为幸福即将降临而敲起了警钟。 “我喜欢你,夏玥。” 男孩清亮的嗓音,如利剑般划破了她混乱的思绪,所有纷杂的情绪在瞬间抽离而去,只留下作为躯体的这一具空壳。 她低头笑了,嘲弄的意味溢于言表。在所谓的情爱中浮沉太久,险些丢了自知自明。 她不是夏玥,她只是个寄生的冒牌货,有什么资格去回应苏源的爱意。 月亮再皎洁明亮,也不过是盗取着太阳的光。 她笑容中的嘲弄太过鲜明,激得苏源停住脚步,绿眸中浮现不解。 “为什么……” “砰——”漆黑的夜空被烟火撕碎,宛若梦境的光景映射在她眼眸。在烟花的爆破声中,女孩的声音微不可察,“对不起,我不是你喜欢的人类……” 口腔内侧的软肉被无意识地咬破了,却仍难以分担来自心脏的锐痛,她兀自品着满嘴的苦涩。 烟火绽开的瞬间是极致的美丽,随后便四下散落,隐没于黑暗,如同人类炽烈却短暂的一生。 如果人的一生不过须臾,为什么不尽可能多地去创造美好时刻呢? 既然已经鸠占鹊巢,为何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竭尽所能去相爱呢? 难以自持的,自私贪婪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肆虐。 如果真正的夏玥,永远不会醒来了呢? 烟火落尽,世界归于沉寂。浓重的夜色再次将他们包裹。 如果做错了,她愿意为此赎罪,哪怕下地狱也无所谓。她冷静地想到。只是此刻,她不想失去他。 她想爱他。 如同在黑暗里跋涉已久的旅人,不顾一切地抓住微光,渴望被救赎。 她分明才学会爱人,却好似爱他已久。 爱意如毒藤,在不知不觉间,攀附扎根于心脏,成为了魔念。 苏源垂着眸子,因为被拒绝,整个人显得有些蔫儿。她毫无预兆地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带着不计后果的决绝,踮脚吻上他的唇。 两人的气息一下子都乱了,缱绻地交织在一起。她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属于人类的温热。 苏源手臂环住她的腰,让她更加贴近自己,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莫名的,她鼻子有些发酸。好像为了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前尘都沦为故事,楼宇都化作尘埃。只有故事里的人,不依不饶跟宿命作对,一次又一次在轮回里相拥。 “我也喜欢你,苏源,我也喜欢你。”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夏夜草丛深处的萤火。手顺着她的胳膊下滑,找到她纤细的五指,紧紧与之相扣,好像在确认真实性。 苏源的手温暖干燥,指腹带着一层薄茧,蹭的她有些发痒。笑颜回到他的脸上,受到感染似的,她也忍不住笑了,眉眼间自带的冷感一扫而空。 “玥。”她的呼吸随着这个昵称微微一滞。她喜欢这个称呼,这样她就可以假装当下的幸福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是属于冷玥的,而非从夏玥的生命中窃取得来。 苏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银项链,串着一枚戒指。 “做我女朋友吧。”他顿了顿,略显局促又补充道,“现在还没能力送你很昂贵的礼物,戒指是我自己做的……以后我会努力给你更好的。” 他取出项链,给她看戒指内圈的刻字。 “玥源。”她轻念出声,不断回味着发音,好似在品尝珍馐美味,最后神色温和地笑了,“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 苏源帮她带上项链,链长恰好使戒指垂在锁骨之间,衬得她脖颈更为修长。他忍不住低头,在她白皙的颈侧落下一吻。 心里的某一块空缺得以填满。 就像是没吃过糖的孩子,在尝过甜头后,就再也戒不掉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人间 谢冠言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和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他的神情很平静,褐色的瞳孔被彩灯染成橘调,其中却全无暖意。 不远处,晋卓川挽着熊雨琦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魏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冠言身旁,也注视着那对起舞的璧人,“看来这场游戏,你要输了。” “其实她很讨厌穿裙子,因为长裙会限制行动,让她觉得被束缚。”谢冠言兀自开口道,魏晗没料到他会如此心平气和,一时有些发愣。 “以她的性子,愿意为别人委屈自己……她大概是真的动心了。” 谢冠言的声音陡然变轻,魏晗要很努力才能听清楚,“可我喜欢她,喜欢她神经大条、热情仗义……偶尔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也不要紧,我会帮她摆平。”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喜欢她的全部吗?她不需要为了得到喜欢,做出任何改变的。” “丢失自我的爱情,有什么意义?” 魏晗没有办法回答他。主动活成别人喜欢的模样,和被动等人来喜欢完整的自己,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这注定是个没有标答的问题。 那如果是她呢,她会怎么选?魏晗看着谢冠言的侧脸,极为冷静地想到,如果真的很喜欢,那改变一点点,或许也无伤大雅……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女伴。” 今晚第一次,谢冠言的目光没有回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真的是一双极为漂亮,也极为冷漠的眼睛。其中像是盛了诸多情绪,又像是空空如也,仅仅是光线折射而已。 “没有必要。”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我说过了,魏晗,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把拎着的商品盒甩到垃圾桶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浪不浪费时间,不是你说得算的。魏晗在心底默默道,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本性,放下骄傲去拾起垃圾桶上的商品盒。 里面是一件利落飒爽的女式西装。 魏晗抱着盒子的手臂紧了紧,又抬头望向熊雨琦的方向。女孩正穿着裙子起舞,对这边悄无声息的心碎浑然不知。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总是这般复杂可笑。 一个人弃如敝履的东西,却是另一个人不敢奢望的珍宝。 舞会的另一处,尤梓逸一边和身边搭讪的女生周旋,一边留意自家妹妹的情况。 尤子惠一袭淡雅素净的黄色长裙,在人群中并不算惹眼。但因为她是学生会会长的妹妹,尽管之前事发导致名誉受损,但周围依旧不乏套近乎的同学。 健忘好像是人类的通病。伤害别人后,再给予拥抱,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功抵过。 但只有当事人知道,那些留下的伤疤,仍会在无人的夜里暗自生痛。 尤子惠勉强维持着微笑,看着面前一张张虚伪献媚的面孔,只觉得反胃。 直到她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心里的阴霾才略略散去,“敖辰。”不知不觉中,这个男生已经获得了她的信任。 敖辰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眼前仍是谢冠言黯然立场的背影。本来是打算看热闹的,他没想到老大真的会输。 似乎察觉到他不在状态,尤子惠晃了晃他的胳膊,面露疑惑之色。他忙打起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人。 尤子惠一向敏感,他不能露出端倪。 校庆的后半程风平浪静,慢慢落下帷幕。有人提前离场,也有人粉墨登场。 但命运之河依旧滚滚向前,不会为任何人驻足。 魔界 穆九渊继续担任魔君,霖柯则补上妖魅的空缺,成为新任魔将。 关于魔君之位的争议刚告一段落,麻烦事接踵而来。妖界突派使者,邀请魔主冷玥参加妖皇寿宴。 看着阶下站立的三名女子,穆九渊在上座略显拘谨,忍不住朝阎罗投去求助的目光。 女人服饰的质地皆是如纱般轻薄,妖族的媚气扑面而来。 为首的女子长相优越,细长浅黄的瞳孔却令人毛骨悚然,让人联想到蛰伏的毒蛇,在蓄力着致命一击。 她身后的两名女子模样相对平庸,但身姿是同样的曼妙绰约。 为首女子上前几步,向穆九渊行了个屈膝礼,“我乃妖族使臣姒绥,奉妖皇之命,呈上请柬。妖皇寿宴在即,静候诸位莅临,愿两族友谊长存。” 余光瞥见穆九渊不安地挪动着身体,阎罗于是主动上前,接过那份墨蓝色的烫金请柬。“感谢妖皇盛情,我族必将怀着最大的诚意前去贺寿。” 姒绥闻言歪下头,这个动作流露出的孩子气,和她自身的危险气质混合在一起,直叫人寒毛倒立。 阎罗隐隐觉得不详,下一刻便听女子带着笑意道,“妖皇向魔主致以亲切问候,数百年未见了,希望能借此次寿宴好好叙一叙旧。” “吾主尚在闭关修炼,恐怕要辜负妖皇的一番美意了。”阎罗沉着应对,并不自乱阵脚,“我在此代吾主谢过了。” 姒绥莞尔一笑,露出细密尖锐的牙齿,“那真是太遗憾了,我会如实向妖皇禀明情况的。” 她说完抬眼瞧向高位上的穆九渊,遂又压低声音道,“说句僭越的胡话,阁下别放在心上,贵族挑选魔君的标准,还真是别出心裁。” 不等阎罗有所回应,姒绥一挥手,便从容地领着随从离开了,留下殿厅内的几位魔将神色凝重。 “这个姒绥,句句绵里藏针,定是居心不良。” “魔主长时间闭关不出,看来妖族已经起疑,寿宴就是个为了试探的幌子。” 霖柯上任魔将后,阎罗就将冷玥失踪的情况如实相告。毕竟每日共事,这个消息难以长期隐瞒。 但他仍没透露分毫,关于冷玥人类宿主的线索。他始终牢记魔主临走前的叮嘱: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已经经不起又一次背叛了。 “这次寿宴非常重要,万不可在妖族面前露怯,让他们有机可乘……” “所以,阎罗大人心里有合适的贺寿名单了吗?”湫璃径直打断他,“说到底,不就是派遣谁去的问题。” 阎罗略过湫璃,转向始终默不作声的迦蓝。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迦蓝的脸色比往常更为苍白,嘴角绷得紧紧,不见丝毫笑意。 “迦蓝,我记得你被选为魔将之前,曾在妖界待过一段时日。” “……是。”迦蓝缓缓点头,握扇的手指节发白。 “你应该比我们更加了解妖族,若没有异议,赴宴贺寿的任务,就交给你去处理了。” “他要是和妖族勾结,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湫璃取下眼镜,擦擦镜片,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阎罗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怎会看不出湫漓是在有意找茬,不放过任何一个唱反调的机会。 “既然如此,我协助前往吧。”暮雪连忙出声打圆场。 时局混乱,过多的外派魔将不是明智之举,但眼下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安排。两位魔将前往贺寿,既能彰显出魔族的诚意,也能起到威慑的作用。 可迦蓝始终没有表态,最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折扇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却仿佛和平时别无二致,“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阎罗总算得以松口气,“我会差人备好贺礼,迦蓝和暮雪把手上的工作交接给霖柯,三日后出发。”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翡灵山 子夜的耐心在数日的等待中逐渐告罄。他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却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此事若是传出去,他怕是会沦为全族的笑柄。 他的确有求于夜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活该被晾在树下,无人问津。 龙族一向性情高傲,子夜可不会让自己受气,吃这个哑巴亏。 他伸长了龙颈,张嘴倾吐出近百米长的烈焰,点燃树梢。木头燃烧的爆裂声不绝于耳,被火焰裹挟着的枝条纷纷坠落,像自苍穹陨落的流光。 然而下一刻,树冠上的火焰就尽数熄灭,只剩下缕缕黑烟,提醒着刚才所发生的并非幻觉。 子夜丝毫不觉得意外,仅管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他也能看出瑰雀的属性同样与火有关。 烧树不是目的,他是为了逼夜羯现身。 子夜用肩颈处撞上古树,树干自是岿然不动,但震感传递到树梢,却是引起落叶无数,甚至掉下来几个鸟窝。低等鸟雀蜷缩在一起,尖叫个不停。 他正准备故技重施,背上却忽然传来刺痛。一根古铜色羽毛锋利如箭,准确地刺入龙鳞间的缝隙中。 子夜忙昂起头颅,目光在层层枝丫间搜索,最后定格在一道黑影上。 那是一只比寻常鸟类大上数倍的鹰。说是鹰也不够准确,他的头顶处骨骼突出,形似独角,瞳孔呈钴蓝色,冰冷的眸光让人不禁联想到剔骨刀。 但子夜毫无惧意,无视伤口流下的汩汩鲜血,急切道,“夜羯阁下。” 可惜夜羯没有听他细说的打算,展翅一挥,数十只羽箭射下,根根避开龙鳞,直逼血肉。 子夜无从闪躲,庞大的体格反成劣势,无奈之下,只得化为人形。 新一轮羽箭射了个空,夜羯停下攻势,审视着树下的男人。 即使以兽族的审美来看,男人的长相也是极为俊朗出挑的。身形高大挺拔,墨色的长发高高束起,颇有人类所说的“君子之范”,暗红色的兽瞳又给他平添几分野性,眉宇间是帝王般的不怒自威。 子夜竭力回忆两足生物的文化礼仪,最后谨慎地朝夜羯拱了拱手。他鲜少主动化作人形,眼下只希望自己没有记错礼节,闹出笑话。 夜羯没有动,倒是瑰雀自高处翩然落下,化身一位红衣女子。女子面容已有沧桑的疲态,却仍是风韵犹存的美人。 瑰雀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望向子夜被鲜血浸透的玄衣,满怀歉意,“何至于此呢,远道而来,却受这一身血污。夜羯他不愿出山,也无意搭救什么魔祖之女,您还是请回吧。” 子夜直接无视瑰雀,向着夜羯直言道,“前辈避世千年,究竟在躲什么?你既然曾效忠于魔祖,那现在他的独女有难,你自当义不容辞、全力以赴,为何一再推脱?” 夜羯发出嘶哑的鸟鸣,瑰雀侧耳倾听片刻,末了,神色略显凝重。 “他的嗓子坏了,接下来我会帮你转述他的意思。” “你无需对我使用激将法,昀子,我在躲什么都与你无关。你烧树,我伤你,姑且算作扯平。你走吧,别逼我下杀手。” 昀,现任兽王的名讳。夜羯不直呼子夜的姓名,而是称他为“昀子”,便是从年龄和辈分上压了他一头。 只是变了个称谓,却显得子夜所作所为,尽成了后辈的无理取闹。 可惜子夜并不吃这套。 “你去人间找到她,然后在她返回魔界前护她周全。此事成后,我任你差遣,绝无怨言。” “任我差遣?”夜羯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那魔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堂堂兽王长子,不惜一切也要救她于水火。” “她救过我的命。”子夜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兽族的思维一向简单,爱憎分明,恩仇皆报。 夜羯的音调低了下去,瑰雀抿唇缄默半晌,才缓缓转述道,“你要报恩,无可厚非。可我和她之间尚有仇怨,父债女还,你竟妄想我去救她。” “她的父亲,魔祖夜脩铭,我鞍前马后,供其差遣数百年,最后得到了什么?” “他永久地废掉了我的嗓子。” 这下轮到子夜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夜羯与魔祖君臣一场,最后却是落得如此惨淡的结尾。这般想来,自己的请求确实强人所难了。 只是他真的没办法了。夜羯是最熟悉冷玥魔气的魔兽,唯有他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迅速地寻得冷玥。 “若是魔主死在了人间,你岂不是报仇无门?为何不先救回她,之后再来清算仇怨也不迟。” 夜羯慢条斯理地梳理羽毛,钴蓝色的眸子斜睨着他,“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我很欣赏你,子夜,你身上的劲头,很像千年前的我,固执、满腔热血、忠心不二。只是希望你,不会落得和我一个下场。” 子夜没有应声,他察觉到了这只老鸟的态度已有所松动,于是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 “我会到人间去,但只负责她在人间时的安全,其余的事概不插手。” “另外,我自知无力找一族之主寻仇,所以我的报复,由你子夜来承担。” 平白受下一场仇怨,子夜却毫无怨言,甚至如释重担地松了口气,“多谢前辈。” 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他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他从未效忠于冷玥,他是作为朋友在尽己所能地相助,而非是作为臣子。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魔界 奥德的阵营在不断壮大,每天都会有新人前来投奔,但妖魅已经不甚关心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靠在灰焰身上,望着魔界亘古不变的苍穹发呆。 鎏钬忙于冗杂的事务,根本无暇顾及她。 有时候,妖魅会恍惚觉得,当魔将的日子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无趣地进行下去,却意外地迎来了变数。 这天她照常领着灰焰,在营地周围巡视。灰焰始终焦躁不安,频频低声嘶吼,随即她也捕捉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拍了拍魔兽的脖颈,后者立即会意,带着她直奔血腥气的源头。 妖魅本以为会遇见负伤的兽族之类的,却是发现路上横了一个人。 血腥味到此处已经浓郁得让人无法忽视了,很难想象流了这么多血的人,还能留有生命体征。 打起十二分的警觉,妖魅抽出绑在腰间的匕首,缓步靠近。她过去惯于使用鞭子,鲜少用冷兵器近战,但这并不影响她依靠出众的身体素质,将短刃发挥出十分的威力。 走近些,饶是她自诩见过不少战场上的伤员,也忍不住倒吸口气。 那人趴在地上,衣衫褴褛,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划至右胯,周围的皮肤已呈衰败的青白色,伤口中流出脓水,血腥中隐隐泛着腐臭。 妖魅用脚尖在他肩膀处轻踹,那人似被惊醒的野兽,陡然以手为爪,极为凶狠地抓向她的脚踝。妖魅早有防备,敏捷地闪身躲开。 此举大概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攻击落空后,他瘫软在地上,再没有动作。 妖魅在心里啧啧称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有如此强的攻击性,此人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身受重伤,又来路不明,妖魅自然不能留他在这自生自灭。 她把他架起来,扶到灰焰的背上。 男人身材高大,却出乎意料的轻。妖魅捻了捻指尖沾染上的体温,眸光渐冷。 是妖族。 她歪头审视男人的样貌。长发凌乱,刘海遮了大半张脸,下巴上全是胡茬,几乎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种家伙,妖魅见过太多了,得罪了只手遮天的大家族,在本土待不下去了,于是设法偷渡到异界。 按照魔将的行为准则,可以直接进行击毙。但她现在已经不是魔将了,所以没必要按照那套标准行事,领回去由奥德和鎏钬定夺好了。 男人趴伏在灰焰背上,乱糟糟的刘海下,眼睑飞快地一开一合。 若是妖魅注意到了,估计免不了一番暗叹。和邋遢的外表大相径庭,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眼角呈上扬的趋势,标准的狐狸眼,鸦羽般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却如幽深的古井,弱化了眼型带来的媚气,多了几分凌冽的冷意。 他只是轻飘飘地睨了妖魅一眼,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背后的伤痛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他终是难以抵御痛楚,彻底昏死过去。 妖魅对于他的小动作浑然不知,返回营地便直奔主帐。 奥德懒散地躺在兽皮上,被温暖的火堆烤得昏昏欲睡,鎏钬在一旁低声跟下属吩咐事情。妖魅拉开帐帘,冷风随着她的动作涌入营帐。奥德哆嗦一下,正要发作,看清来人后只得怏怏地闭上嘴。 鎏钬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妹妹,挥手遣走下属,但碍于奥德在场,不能表现出亲昵,便中规中矩询问道,“何事?” 妖魅将事情如实相告,等着他们拿处理方案。奥德平民出身,不懂种族间的利害,随意道,“捡回来就养着呗,反正不差这一口吃食。” 鎏钬仔细斟酌后,难得同意奥德的决定。 据线人来报,皇城那边正在筹备给妖皇贺寿一事,如今妖、魔两族关系微妙,在这个节骨眼上救下一个妖族,利大于弊,加以培养,说不定能为己所用。 于是照顾监视妖族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妖魅身上。 妖魅轻啧一声,突然就有点后悔。早知道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当时应该直接解决掉那个妖族。 鎏钬差人在妖魅营帐旁另支了一个偏帐,把妖族安置其中,又遣了一个姑娘去帮忙处理伤口。 妖魅站在营帐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灰焰的鬓毛。帐内突然传来惊呼声,她立即抽出匕首闪身进入——她是领教过这个濒死的家伙爆发出的凶悍攻击力。 但他并没有醒。脏兮兮的衣料黏在化脓的血肉上,带来很强的视觉冲击。女孩大概只是个普通的百姓,面对如此可怖的伤口束手无策。 妖魅无声地叹口气,挥手把小姑娘打发走了。 魔族生来带着一股野蛮劲,受伤是不兴医治的,经常是依靠自身的愈合能力,扛一扛就过去了,所以族内少有专业的医师,一般只是简单地处理伤口。而在这一块上,妖魅可谓是经验丰富。 她利索地用匕首把他的上衣划烂,逐缕撕下,避开伤口。男人身上肉眼可及的每寸皮肤,都交错着伤疤,很难想象之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妖魅动作顿了一瞬,掂量了下他的自愈能力,该是不会太差,这次应该也能成功捡回条命。 她把匕首放在火焰里烤热,算作消毒,然后略一比划,手起刀落,剔除伤口附近的烂肉,又剥离凝结的脓块。新鲜的血液涌了出来,转眼染红床榻。 男人发出低吟,似乎是疼醒了。妖魅没有理会,出去找人借来银针穿线,顺便把匕首丢进沸水中杀菌。 “咳咳咳……”男人微微弓起身子,捂着嘴一阵剧烈的咳嗽,指缝间隐约渗出血色。 “我这里没有麻痹神经的药物,你最好找个东西咬着,别一会儿咬断了自己舌头,我可不想白忙乎一场。” 男人偏头,挤出生硬的笑意,“美人在侧,我也不好太过失礼……我忍得住。” 妖魅略微蹙眉,但没再劝阻。这种为了面子逞强的,她见多了,一会开始缝合,就会被打回原形,哭爹喊娘。 她把伤口两侧的皮肉捏住,用银针贯穿,把线拉紧。男人因为疼痛,绷紧的肌肉小幅度地高频颤抖,冷汗直冒,却始终一声不吭,硬生生抗住了。 妖魅手里的动作丝毫不拖沓,针线宛若银蛇,在伤口处迅速游走。 随着两侧的皮肤慢慢紧绷,盖住伤口,血流的速度缓了下来。妖魅又用绷带在伤处缠绕一圈,算是处理完了。 男人艰难地撑起身子,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口腔内侧的肉都被咬烂了,他却只是面不改色地擦擦嘴,把余下的血腥咽进肚里。 “多谢救命之恩,在下晢枢,敢问美人芳名?” “妖魅。”她言简意赅,并不想同他多说,“在魔族地界,你老实养伤,别惹事。” “明白,悉听尊便。”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完全不像重伤后的状态。妖魅的戒备不禁又重了几分,但在她眼皮底下,这个异族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出了营帐,正对上鎏钬的目光,短暂地僵硬后,妖魅礼貌地微微颔首,“鎏钬大人有何指示?” “我见你打发走了侍从,怕你需要帮助……看来是我多虑了。” 妖魅语调依旧是公事公办地平缓,“若是无事,我先告退了。” 鎏钬抿了抿唇,只得转移话题,“给他疗伤,可有发现?” “他自称晢枢,确实是妖族,却不是从妖界来的。” “妖、魔领地的交界处全是水路,气候恶劣,风暴不止。这个晢枢身上满是污垢,皮肤皲裂,伤口因混了泥沙而有所感染,不像是经水路来的。” “另外他身上疤痕遍布,很多陈年旧伤……” 鎏钬领会到了她的意思,神色不由有些微妙,“从灰色地带跑出来的?” 妖魅不置可否。 灰色地带不受六界管辖,充斥着血腥暴力,里面都是一些目无法纪的亡命之徒。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从灰色地带出来的,会比同族更为聪明机警,性情坚韧。 妖魅对于那里的人不抱偏见,魔主冷玥同样出身于灰色地带,但不比任何人卑贱。 她不喜欢鎏钬提到灰色地带时,下意识流露出的排斥和警觉。 “我会盯紧他的。”妖魅兀自撂下这句话,便结束了话题。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人间 “你好,麻烦收一下桌子。”夏玥后知后觉地抬头,望向面露愠色的客人,连忙应了一声,走过去收走桌上的奶茶杯。 客人们不满的碎语传到耳边,夏玥略一抿唇,瞥向坐在吧台后的谢冠言。这位店老板近日显然有些魂不守舍,吧台上残留了不少奶茶的渍迹,价格栏因此都变得模糊不清。 夏玥过去用抹布细细清理干净,朝谢冠言低声道,“今天早点打样吧。”再这么下去,仅有的客源都快败完了。见谢冠言没有反应,等送走了剩下的几位客人,夏玥便自己做主挂上了“打样”的牌子。 她大概能猜到是因为谁的事,让谢冠言如此失魂落魄,但介于她一向不擅长安慰人,能做的实在有限。 这会儿闲下来了,她就忍不住开始拨弄银戒,止不住地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银饰的光落进她眼里,照得她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那场舞会宛若一个盛大的梦境,唯有这枚戒指能带来些许的真实感。 夏玥余光瞥见店门口的来人,眼皮不禁一跳,把戒指放回衣襟里。 熊雨琦推开玻璃门,兴致甚高地朝她打招呼,然后就跑到吧台前,冲着谢冠言打了个响指,“想啥呢?魂都跑没了。” 谢冠言听到她声音的瞬间,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她身上,仿佛带有万钧之力。熊雨琦吓了一跳,但眼前的人很快变回了她所熟悉的模样,刹那间流露出来的繁杂情绪,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以后我就不陪你一起喝酒了,谢冠言,我现在可是名花有主了。”女孩语调上扬,颇显得意。 夏玥恍然,略觉不忍地瞧了瞧谢冠言。她已基本通晓了人类所谓的“喜欢”,大概也能想象到谢冠言此刻的感受:大脑空白、心跳骤缓。 谢冠言轻轻眨了眨眼,木然地一遍遍告诉自己,别让她看出端倪。指甲抠得掌心瘀青,他却像全无感觉,机械般地提起嘴角,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缓道,“不知是哪位大侠为民除害,舍身把你收了?” 熊雨琦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下次带来给你介绍一下,长得很帅的……其实还挺突然的,才认识不久,校庆上一起跳了几支舞后,他就跟我表白了……” 她后面还说了很多话,但谢冠言什么也听不见了。许是身体的应激反应,他陷入了长时间的耳鸣中,只能看着女孩眉飞色舞,嘴唇张张合合,像一出荒诞的默剧。 心脏没有想象中那样剧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疼得麻木了。 夏玥暗自叹气,不忍再继续待下去。走出门,恰撞见来接她的苏源,陡然生出几分不真切的幸福感。 幸而她没有错过他。 熊雨琦注意到他们举止亲密,停下了侃侃而谈,惊喜地挑眉,“你俩这是什么情况,成了?” 苏源只轻笑着揽住夏玥的腰,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这么巧,双喜临门!这校庆的效果真是,堪称当代红娘。”夏玥没有应声,只能报以微笑,她已经很难想象谢冠言此刻的心情了。 “先走了。”她拽了拽苏源的衣角,后者立即会意,牵起她的手离开,把奶茶店抛至身后。 “怎么了?感觉你情绪不是很好。”夏玥便把谢冠言和熊雨琦的事情如实讲给他听。 苏源若有所思,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他们既然已经认识很长时间,怎么都会有些感情基础,他没能好好把握住机会,就怨不得别人后来居上。” 夏玥愕然,细想却觉得这番话不无道理。感情是很自私的事情,它不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的。谢冠言顾虑太多,瞻前顾后,反而错失了良机。 “就像我跟你表白,说实话我自己心里都没底,但人生不过百年,我不想留有遗憾。” 夏玥猛然止步,颇显无奈地看着他,“怎么说着说着绕到我们身上了。” 苏源笑得很孩子气,“因为追到你,我很得意。” 夏玥妥协般地耸耸肩,心里却柔软得一塌糊涂。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如此。 “你原来是不容易被别人的事情影响情绪的。”苏源微微正色道。 她过去像是个看客,纵观旁人的七情六欲,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而现在,她也能同感别人的悲苦了。 夏玥闻言按向心口,热烈的心跳总让她觉得陌生。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眼前的男生彻底拉入了十丈软红。 “挺好的,现在更可爱了。”苏源无比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毫不掩饰宠溺的意味。 女孩的头发柔软蓬松,像只无害的动物幼崽。 但他知道,她从来不是惹人怜爱的小动物,只是为他收敛了锋芒。 “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家装潢简陋的面馆前。招牌已经褪得看不出原本的字样了,地板是灰色的水泥地,墙体上贴满了广告。 似乎是担心她失望,苏源频频侧目留意她的表情,但夏玥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或者鄙夷之类的情绪,反而兴致略涨。她知道苏源挑中这里,必然是有他特别的理由。 “我从小在这吃饭,这里的店老板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很好……我想带你见见他。” 苏源领着她进店,轻车熟路地找了张桌子坐下,随后朝后厨喊了一嗓子,“张叔,两碗重庆小面。”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哟,小源带同学来了。” “女朋友。”苏源扬了扬两人紧扣着的手,夏玥紧跟着唤了一声“张叔”。 “小伙子出息了!郎才女貌,般配般配,今儿叔给你俩好好露一手。” 男人粗犷的嗓音盖住了瓷勺磕在碗上的一声脆响,但夏玥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循声望去,昏暗的小店角落里还坐着一位客人。 女孩低着头,咖啡色的卷发遮住脸庞,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光线不足,相隔数米,夏玥仍能看清她在微微颤抖。 明明碗里的面基本没动,女孩却猛地起身离开。仓皇间,险些撞倒了椅子。她转身的瞬间,恰对上夏玥的视线,随即像被烫到了似的,飞快挪开目光,闷头往外疾走。 这是个挺漂亮的女生,柳眉星眼,眼角带有泪痣,美而不妖。此时眼眶略微发红,显得人楚楚可怜。 夏玥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的感官敏锐度已经远胜于人类,在短短数秒钟就能捕捉到大量信息。 女孩的难过和敌意,她也能感知到。 大概是苏源的某个小迷妹吧。 夏玥歪头看看自己的男朋友,平心而论,确实长得抢眼,光是安静坐着都赏心悦目,桃花多些也实属正常。 她不是胡乱吃醋的女生,但是……她讨厌自己的人被惦记的感觉。 魔族偏执的占有欲按捺不住地翻涌,她的眼底不受控地泛起暗紫。 “想什么呢。”苏源飞快弹了下她的脑门,“面来了。”他转身笑眯眯地接过面条,“谢谢叔。” “跟我客气什么……哎,小玫这孩子,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小玫?”夏玥不露神色道,“刚看到一个女生走得挺急的,可能有事吧。她是……” “哦,她叫沈沫玫,跟你们一个学校的,今年大二了吧,也是我店里的常客。”张叔毫无防备地随口道,“小姑娘挺善良的,就是性格有点孤僻,没见她有什么朋友。” 夏玥也就顺口一问,没太放在心上,苏源却是神色微微一动。 沈沫玫这个名字,除了大一新生,h大的应该都有所耳闻。说她性格孤僻并不准确,她是个很古怪的女生,爱好鬼神一类的诡事,自称是除魔世家。 在二十一世纪还如此神神叨叨,她在学校自然不受欢迎,甚至有一些女生恶意揣测,她是为了博人眼球才装神弄鬼。久而久之,尽管她不再提起关于鬼神的只言片语,却还是备受孤立。 没人想过探究她所言虚实。 苏源看着夏玥,大概是因为辣椒的缘故,女孩的鼻尖有些泛红。她认真地挑着面条,同寻常女生别无二致,方才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暗紫色,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垂下眼睑,神色在蒸腾的雾气间,也变得隐隐绰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魔界 在给妖皇选择贺礼上,阎罗丝毫不敢马虎,翻遍了整个魔族宝库,最后挑了一件法器,玄愔幻镜。 半人高的银镜周围是镂空的边框,雕刻着百鸟朝凤的盛况。镜面呈古铜色,使用时会如水面般泛起波纹,并变成浅金色。 它的作用如其名,以制造幻境为长。玄愔幻镜不算是强悍进攻属性的法器,却胜在杀人于无形。无论实力强弱,神识被困在幻境里走不出来,现实中的肉体都会化为枯骨。 妖皇是六界第一美人,赠美人以镜,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 不同于冷玥的女承父位,妖皇幽婼岚羽的皇位,是凭一己之力夺下的。踏过无数挑战者的尸骸,力排众议,一朝登临。 妖族的政权结构较为复杂,妖皇之下,设有长老阁,由族中德高望重的权贵组成,对妖皇的行为具有约束效力。 如果说岚羽对魔族的态度尚不明确,那长老阁的野心便是昭然若揭。 冷玥刚即位时,长老阁欺负她年少,想通过两族建交,在魔界矿产上占几分便宜。然而冷玥手段强硬,丝毫不亚于其父,反倒给长老阁立了下马威。两族因此生了间隙,全靠岚羽在中间斡旋,才堪堪维持住和平。 不同于上位时的杀伐果决,岚羽在外交上极为圆滑,可谓是八面玲珑。外界有谣言说,她有意拉拢魔主,旨在借力推翻长老阁,独揽皇权。 岚羽对此不置可否,但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传言虚虚实实,为这位妖皇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对不同的人,带着不同的面具,没有一副面孔触及真心。喜怒不形于色,情感不源于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玥,更让人恐惧。没人能窥探到她内心的分毫。 魔将中,唯有迦蓝和她有过直接接触。 迦蓝正是岚羽举荐给魔主的。 穿过一片常年暴雨如注的水域,终于见到了阳光。 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紫眸,瞳孔皆被刺激得收缩。迦蓝手指痉挛般的微颤,垂眸敛起满眼的复杂情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回到这片土地。 妖界到了。 又赶了两日的路,方才抵达妖族皇宫。 琉璃瓦造就的穹顶折射着阳光,美轮美奂。没有高耸的尖塔,也没有气势磅礴的护城河,不像魔族皇城那样带有骇人的压迫感,碧绿的藤蔓攀附在银白色的宫墙上,妖族的皇宫显得典雅贵气。 但真正熟悉这里的就会知道,这座宫殿和它的主人一样,秀丽的外表下暗藏着凌然杀机。 宫门口已有一位妖族在等候迎接,迦蓝的眸子终于有所聚光,恢复神采。 没想到刚来,就碰到了熟人。 面容姣好的短发女子走上前,提起裙摆微微欠身,带着格式化的笑容熟练道:“恭迎魔界远道而来的贵客,愿两族……” “允儿,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 女子愣了一下,然后猛然抬头,对上迦蓝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小,小魔族?”眼前风度翩翩的魔将,逐渐和当年那个胆怯的男孩重合在一起。 迦蓝慢条斯理摇着折扇,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算是默认了。 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点,允儿暗自腹诽,面上还是不留痕迹地把话题拉回正轨,“其他几族的使者尚未抵达,我先领你们去住所休息,贺礼还请等到寿宴上再献给妖皇。” 交代完事情,允儿也不去看两位魔将的反应,自顾自地往皇宫里面走。 暮雪和迦蓝紧随其后。 关于妖族,暮雪虽少有接触,却也了解一二。 世间有灵之物修成人形,即为妖。所有的妖族都是有原形的。 “这个妖族的本体是什么?”暮雪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同迦蓝耳语,前面的允儿却是立即停住脚步,回头时隐有愠色。 但她并未多说什么,又继续埋头带路。暮雪用目光无声地询问迦蓝,后者耸耸肩,侧头解释道,“妖族比较忌讳谈论这个。”末了,他用指尖捎了一缕魔气,在虚空中写字给暮雪看。 “允儿听力极佳,她是只猞猁。” 暮雪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在房间安顿下来,确认允儿走远后,迦蓝简单地介绍了下相关信息。 允儿是妖皇近臣,在皇宫里地位颇高。据说是岚羽随手捡回来的,修成人形后就做了其心腹,协助管理宫中琐事,偶尔充当侍从。 妖皇没有贴身侍女,连寻常侍奉的人都少之又少,这一点和魔主冷玥如出一辙。 或许对于这些上位者来说,信任实在是件太过奢侈的东西。 “迦蓝,你对妖皇了解多少。” 迦蓝的眸光慢慢变得绵长,陷入了回忆。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弱小惶恐的男孩,误打误撞闯进迷宫般的花园。容貌绝色的女子用细长的手指环住他的脖颈,扼住他的呼吸,温柔的嗓音却是不疾不徐。 “小魔族,你迷路了吗?” 往事浮现眼前,还宛若昨日般历历在目。迦蓝喉间泛起丝丝血腥气,被他强压了下去。他努力从回忆中抽身,目光重新聚焦在暮雪身上,言简意赅地总结。 “她是个很恐怖的存在,我们敬而远之。”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蠢蠢欲动,试图挣脱桎梏,推翻他的记忆。 “你才不想敬而远之”,脑海中的某个角落,有声音在窃窃私语。 但迦蓝佯装不闻,他隐隐感到,真实的答案只会令他更加惶恐。 似乎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的记忆出现了扭曲和偏差,只反复地向他强调:妖皇是一个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女子,万不可靠近。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早点歇息吧。”迦蓝不愿再细想,许是真的乏了,他一沾上床榻,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人间 “老大,周明好像失踪了。”谢冠言大脑缓冲了半分钟,才想起周明这么个人,神色恹恹地应了一声。 敖辰已经习惯了他长时间的沉默,便自顾自地往下汇报,“因为答应了夏玥帮忙调查,我们一直派人跟着周明,昨天看到他进了茶馆,结果再没等到他出来。那么大个人,像人间蒸发似的,突然就没影了。” “感觉茶馆有些古怪,就前一阵子,里面那个说书先生还在打听夏玥。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此事好像不了了之了。” 谢冠言情绪全无波动,淡淡道,“周明不见就不见了吧,本来也没想能从他身上查到什么。至于茶馆的问题,去提醒夏玥一句,让她多留意,然后静观其变吧,有些事防不住的。” “事情过去有一阵了,这个时候突然处理掉周明,大概率是又要有所动作了,所以先彻底解决掉上次的遗留问题。” 谢冠言的思路依然很清晰,似乎并未受到熊雨琦脱单的影响。但正是如此,敖辰才更觉得不忍。 越平静的海面下,酝酿的漩涡越骇人。 “明白了,老大……那周明失踪的事情,我可以告诉尤子惠吗?她毕竟是当时的受害者……” 谢冠言偏头睨了他一眼,“你对这个姑娘倒是上心。” 敖辰略显慌乱,笨拙地想解释,但谢冠言挥手打断了他。 “我不是组织里那些只重利益的冷血东西,不会说‘你只需帮我稳住她,不要节外生枝’之类的屁话。她是你的一个任务,但事情结束后,你们有任何发展,我都不会过问干涉。” 敖辰松了一口气,语气轻快不少,“好的老大,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躲在暗处的人心满意足地笑了,把录音笔收入口袋,随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淇知道夏玥和自家弟弟在一起后,立即盛情邀请她来家里吃饭。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功夫,夏玥到房间里去照看早烟。 苏源蹲在纸箱旁,小猫便很主动地攀住他的裤脚,试图往他身上爬。苏源两手一圈,把它抱起来,朝夏玥示意,“你好像还没抱过它,不试试吗?” 女孩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个脆弱的小生灵。 小猫的肚皮柔软温热,随着呼吸节奏上下起伏。它比刚捡回来时长大不少,黑色的皮毛缎子似的油光发亮。 夏玥觉得神奇,这么弱的小家伙竟然真的活下来了。明明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生命力却是异常顽强。 早烟顺着她的臂弯,蹭到了她脸颊旁,墨绿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亮晶晶地看着她。 小猫身上淡淡的奶香钻入鼻腔,温热的皮毛紧挨着她的脸庞,她忽地笑了。 “春庭早色和烟暖,午夜书生带月寒。” 她突然好奇,那时她当着苏源的面险些掐死了小猫,苏源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说出这句诗的。 既然有此疑问,她索性直接问了。 可苏源只是冲她笑,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事实上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都历历在目。 他记得自己一瞬间的惊惧,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才会如此面不改色地将手指环住小猫的脖颈。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她的观念中根深蒂固,可她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诗句是脱口而出的,后来他才品出这名字间的联系。 其实细细想来有些奇怪,夏玥性情大变后,冷漠、狠戾、不近人情,与施暴者直接起冲突,他也亲眼看到她想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猫。 可纵然如此,他脑海中始终有一个念头在蠢蠢欲动,或许可以教会她呢?或许可以让她有所改变呢? 尽管“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确是铁律,但来到世上的每条生命都在努力地生存,没有谁应该被轻易地否定存在的意义。结局终难逃一死,但活着是一个过程,来世间走一遭,总要到处看看,晒晒太阳,才不虚此行。 苏源看着女孩无比自然地亲了下肩头的小黑猫,忽然间十分庆幸,因为那无厘头的直觉促使,他好像真的成功了,动摇了她生杀予夺的本能。 苏淇在客厅招呼他们吃饭,夏玥把早烟放回纸箱,跟着苏源走了出去。 简单支起的圆桌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家常菜,苏淇放好最后一副碗筷后,满足地长呼口气,拉着夏玥坐下。 “谢谢老师。”夏玥习惯性用了在学校的称谓。 “还叫什么老师,多见外,都是一家人了,你随小源叫我声‘姐姐’吧。” 夏玥毫无芥蒂地应下。苏淇一直待她很好,这声“姐姐”她担得起。 “你们俩在一起,我心里也踏实,苏源这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收拾他。” 苏淇明明笑着,眼里却隐有泪光。夏玥看着这个刚满三十岁的女人,鬓间已有了白发。 父母离异时,苏源尚小,父亲长期酗酒不着家,他是被这个大九岁的姐姐拉扯大的。 苏淇已经过了三十岁,却还迟迟未成家,无非是放心不下这个弟弟。现在苏源也大了,有了自己想守护的人,不再需要她庇护了。 长姐如母,她作为姐姐的职责已经尽到了,可以彻底放下包袱,为自己而活了。 夏玥跟着苏源一次次将杯子斟满,敬眼前的女人。 于是下楼回家时,她的头开始晕的厉害。在属于冷玥的朦胧印象中,饮酒并不是件需要注意的大事,导致她忽略了人类夏玥的酒量。 夏玥是个安分守己的大学生,鲜少饮酒,这次猛然灌了大半瓶白酒,身体难免吃不消。 拖着越发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便不省人事。 然而梦境却再次鲜活起来。 肩膀上的痛楚不断折磨着神经,但她的奔跑速度丝毫不减。深宫中的沉寂被打破了,无数火把聚集,撕开夜色,伴随着“捉拿刺客”的喊叫。 一支箭矢贯穿了肩膀,她利索地把露在外面的部分折断,又撕下衣角,胡乱地绑住伤口。 留在血肉里的箭头已经来不及处理了,当务之急是及时止住血,避免暴露自身行踪。 她侧身翻进一个庭院荒芜的偏殿,暗自祈祷能躲过这一劫。 将门栓好后,她轻舒口气,借着月光打量藏身的房间。 这里的陈设极为简单,房间整洁得毫无居住痕迹,因此她完全没怀疑此处会有人,若是有侍女和守卫,早该被外面的动静所惊动。 她摸黑在房间里寻找能处理伤口的工具,内侧的屏风后面,却突然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她陡然一惊,抽出随身携带的淬毒匕首,绷紧全身肌肉,缓步走过屏风。 月光落入屋里,像是地上结的薄霜。帐帘撩起的床铺上,隐约可见一个平躺着的身影。 伤口因为肌肉蓄力,再度往外涌出鲜血,但她不予理会,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举起的匕首折射出幽蓝色光泽。 床榻上是一个苍白的少年,同她差不多年岁的模样,脸颊微瘦,鼻梁高挺,眉眼俊朗,露出的手臂却是病态的瘦削,半透明的皮肤下,青白色血管清晰可见。 少年倏而睁眼,平静地注视着床边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双很奇特的绿眸,让人联想到幽深的潭水,美丽,却过分死寂。 这是一双让人心生悲悯的眼睛。 她的心猛然一痛,强烈的情绪撞碎了按部就班的梦境。 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她陡然失声道。 “苏源?” 梦境轰然崩塌。 夏玥从床上惊坐起,心跳频率快得吓人,梦里的一帧帧画面犹在眼前。 那个男孩的长相与苏源并不相似,可他身上有某种东西,直令她心颤。冥冥中,好似久别重逢。 天刚蒙蒙亮,借着微薄的晨光,夏玥突然觉出了异样。 柔顺的黑发铺满了整张床,甚至垂落到地上。她的头发一夜之间,长得长至脚踝。 手指甲呈现出锐利的弧度,她无意识的动作便轻易划烂了床褥。 夏玥足足愣了两分钟,确认自己不是仍在梦中。 她把头发拢在一起,在腰间缠了两圈防止被绊倒,然后迅速去客厅找来剪刀,对着镜子比划半天,按照原本记忆中的长度,在及腰处剪断。 断裂的青丝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没留下半分痕迹。 可当她处理指甲的时候,工具却应声断裂。她想尽了方法,可这层结缔组织变得坚硬无比,宛如从指尖衍生出的兵刃。 最终直到窗外的晨光一点点明亮起来,她只能怔怔地坐在床边发呆,漆黑的眼眸紧盯着阳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妖界 迦蓝被敲门声吵醒了。 窗外的天空依然黑着,尚处于深夜。在陌生的环境里他习惯和衣而眠,所以只是略整理头发,便径直去开门。 女子倚在门框旁,半侧着身子,栗色的长发遮住了脸庞。但迦蓝还是立即认出了来者,迅速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谨慎地拱拱手。 “妖皇。” 女子偏过头,露出一双异瞳。左侧是浓郁的金,有着帝王般的尊贵;右侧却是近似冰川的银蓝色,显得目光格外冷冽。 迦蓝不知她深夜造访的来意,垂着眸子不敢擅动。岚羽却不发一言,直接掠过他走进房间。 迦蓝心底陡然腾起疑云。 岚羽坐到沙发上,撑着那张堪为绝色的脸,轻笑道,“太久没见了,小魔族,你我都生疏至此了。” 迦蓝刻意忽略掉她言语间流露出的亲昵,中规中矩道,“妖皇深夜驾临,不知有何吩咐?” “怎么,还在为当年的事心存芥蒂,就因为我把你送给了魔主?”岚羽好似颇觉无奈地叹口气,“冷玥是个贤明的君主,你在军事谋略上的天赋,在她麾下才能更好地发挥出来……” 迦蓝抬起眸,用目光细细描绘岚羽五官的轮廓。 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既不会给人凌厉的侵略感,又不会显得柔弱。如果说冷玥的美,像是宝剑出鞘的冷厉剑锋,那么岚羽就像是昙花绽开时的艳绝,更容易让人心向神往。 她的容颜还是如记忆里那般完美无瑕,但迦蓝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并非真正的岚羽。 当年冷玥登基,到访妖界时,岚羽随手将迦蓝赠予她。 真正的妖皇是不会对此事上心的,迦蓝只是她一时兴起救下的异族,挥之即来,招之既去,她怎会在他身上浪费心力。 是被轻易舍弃的他心有不甘罢了。 这是迦蓝自己的心魔。 面前的岚羽消失了,迦蓝仍身在房间里。离他数步远的地方,玄愔幻镜泛着淡金色的波纹。 法器被人开启了。 看来他刚到妖界,就有人等不及要动手了。 如果他真的被困在幻境里没能脱身,肉体化为枯骨,不明不白地死在妖界。妖、魔两族的和平表象将会被彻底打破,甚至引发战争。而魔族现在内忧不断,根本难以抵抗外敌,等待他们的只会是一场浩劫。 迦蓝不禁掩面叹息,看来这次的妖界之行,要比他想象的更为棘手。 人间 夏玥收拾好东西出门,苏源一如既往地在楼下等她。 他们在校园里并不避讳,一起上学,没课就约会,恋爱的消息转眼传遍全校。女生们捶胸顿足,明里暗里跟夏玥较劲,然而当事人并不把这些小打小闹放在心上。 “晚上我去奶茶店接你。”苏源挎上夏玥的背包,很自然地想去牵她的手,却捞了个空。 他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把手揣进兜里,假装没注意到她故意错开身子的小动作。 他一直知道夏玥的心思敏感难测,她带着极深的戒备行走在人群中,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垒砌自我保护的高墙。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以为她已经开始接纳,学着去爱人了。然而一夜之间,她好像又变回了那株与世界针锋相对的玫瑰。 夏玥垂头看着地面,不敢去看身边人的神情,手心被尖锐的指甲抵得一片血肉模糊。 苏源不知道,他的女孩这一次拒人于千里之外,并非是为了自我保护,而是为了保护他。 下课后夏玥照常去往奶茶店,今天却不见谢冠言的身影,只有敖辰在房间里等她。 敖辰讲了周明失踪的情况,以及茶馆的异样,可夏玥始终反应平平,似乎毫不关心。 又或者说,是她早有预料。 “周明就是个不堪大用的‘弃子’,从他那里根本查不出什么,现在他失踪了,反倒是个好消息,说明幕后之人要有所动作了。” 夏玥和谢冠言的想法不谋而合。和聪明人打交道总归是轻松些,很多事情不用点破,彼此都心知肚明。 敖辰见她看得通透,不禁腹诽自己是瞎操心了。这个女孩虽然看起来柔弱,却实在算不得良善之辈。 气氛有短暂的凝滞,敖辰还惦记着去找尤子惠,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奶茶店最近没什么生意,夏玥也就提前关门打烊了。 可她盯着自己没电的手机良久,却是在店里坐了下来。直到天色微暗,男孩准时出现在了店门口。 苏源看着打烊的店内,只有夏玥孤零零地坐着,不禁满怀愕然,“今天是提前下班了吗?你怎么没有直接回家?” “手机没电了,我怕你找不到我。” 苏源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涩,他刹那间想到,不管这个女孩藏有什么秘密,他都不会放手了。 “不用担心,以后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他不会辜负她的等待。 跨越山海也好,贯穿时间也好,他都会前来赴约。 这个他暗自许下的誓言,将以永远为期限。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魔界 妖魅在喧闹声中醒来,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她入睡一向困难,因此尤为讨厌被打扰休息。一把扯过前几日自制的藤鞭,她撩开帐帘走了出去。 外面聚集了相当多的暴民,大多执着武器,将妖魅和晢枢的营帐团团围住。见到妖魅后,人群里一阵骚动,然后推出了一个独眼的男人。 男人长得极为高大,相较之下,妖魅凹凸有致的身材也显得弱不禁风,只听对方瓮声瓮气道,“听闻阁下带回了一个妖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等请愿,将这个异族就地正法。” 妖魅遥遥望向奥德所在的营帐,毫无动静。看来意思很明确了,这烂摊子完全甩给她处理了。 晢枢拖着残躯,不知何时已倚在了帐口。他的长发依旧乱蓬蓬地挡住脸庞,但妖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紧紧相随。 他在等待她的裁决。 妖魅很是窝火,因为作壁上观的奥德,也因为扰她清梦的这群暴民。 她费劲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妖族,凭什么他们说杀就杀。 妖魅绷直了脊背,仰起下巴,昔日上位者的倨傲回到了身上,她勾起一个极为媚态的笑,眸光掠过周围的一张张面孔。 “若是我偏要护着这个异族,你们又能奈我何?” 独眼男低吼一声,拎起了身侧的斧子,但妖魅动作更快,藤鞭在她手上如有生命般,凌厉地缠上男人的脖颈,藤上的倒刺瞬间割烂了他的咽喉。 连一声惊呼都没能发出,独眼男便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妖魅气定神闲地踏上尸体,借着男人尸身的高度,俯瞰四周的暴民,“你们一起上吧。”她笑得无比娇艳,语气却稀松平常,“早点闹完,我还想睡个好觉。” 暴民们一拥而上,但妖魅靠着绝对的实力压制,无人能伤她分毫。 周围的尸体越堆越多,而妖魅体态轻盈地站在中央,被血腥气环绕着。她笑容不减,攻击的动作狠辣更甚。 这些暴民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以卵击石,于是进攻的频率缓了下来,没有人愿意再主动送命。 有人率先放下了武器,转身返回自己的营帐,随后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形成的包围圈很快散开了。 这场闹剧不了了之。 随着翻涌的杀戮欲望逐渐平息,妖魅陡然感到一股倦意,血腥味也变得刺鼻。 余光瞥见鎏钬朝自己走来,但她此刻实在提不起交谈的兴致,索性视而不见,直接回营帐休息了。 而被忽略的晢枢站在尸堆旁,细细打量一番散落的尸体后,若有所思。 灰色地带的势力竟已蔓延至此…… 人间 苏源挑着碗里的面,余光留意着角落里的女孩。女孩总是借低头吃面的空当,朝他的方向飞快一瞥,也不多停留,只装作是无意之举。 苏源掐准了时间,在她下一次看过来时,直接抬起头跟她对视。 沈沫玫像做了亏心事被抓,立即慌乱地收回视线,起身就要离开。但苏源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同学,可以聊聊吗?” 沈沫玫惶恐地看着他,棕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对……对不起,我……”她语无伦次,像只受惊的小鹿。 “是我有事相求。”见张叔闻声走出来查看情况,苏源压低声音飞快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公园的小径上铺满了落叶,踏在上面伴有轻微的脆裂声。 沈沫玫跟在苏源身后,不安地绞着手指,整个人局促不安。 她暗恋他两年,习惯了以仰望的姿态,从未奢想过同行。 知道苏源常去那家面馆,她就在那默默守着,期待有机会相遇。 看到苏源向旁人介绍自己女朋友时,她几乎被满心的苦涩和悲哀淹没,可同时又有几分释然。 那个女生和他是相配的,无论是优越的皮囊,还是那种由内而外流露出的锋芒,都是她这样平凡到尘埃的姑娘无法比拟的。 就像是主角和配角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沈沫玫想得有些出神,没注意到前面的苏源放缓了步伐,险些一头撞在他肩膀上。 苏源纠结了很久,想该如何自然地引出自己的疑问,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合适的说辞,索性放弃了铺垫,直接开门见山,“你对鬼神之类的事了解多少?” 沈沫玫闻言僵住了,她怎么也没料到苏源找她是为此事。 那些玄幻的诡事让她受到了太多的冷眼和讥讽,几乎成了她的噩梦,她已经很久没有同旁人说起过了。 “你相信鬼神吗?”沈沫玫的声音很轻,转瞬被风吹散开了,但苏源还是听清了。 “我要是不信,就不会来找你了。”他带了几分笑意,语气却是笃定的。沈沫玫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你想了解什么?”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身上是否会存在两个的灵魂?” 沈沫玫把忸怩的少女心思抛到脑后,开始回忆从小阅读的各类文献。 “正常情况下鬼怪是不得擅入人间的,寄宿在人身上的多是心怀怨气的恶灵,会表现出明显的暴戾和杀意……” “不是恶灵,还有其他情况吗?”苏源神情依旧很温和,但话语里带了不容置疑的意味,“比如,会有紫色的眼睛之类的……” “紫色的眼睛……”沈沫玫喃喃地重复道,想起了文献上的只言片语。 “紫瞳,戴罪之族,性嗜血,好杀戮,俗称之为魔。” 关于这个种族的古籍少得可怜,沈沫玫的祖上曾与他们打过交道,所以文献中略有提及,但也极尽简略。 这是个被世人们刻意忽视的种族,似乎仅是提起都昭示着不祥。 他们存在的全部证据,只是发黄书页上的寥寥几笔。 沈沫玫没有言明是魔族的可能性,而是避重就轻地讲,“可能只是个迷失的魂灵,误打误撞寄宿到人的身上了。” 她无法仅凭一双紫眸,就骇人听闻地宣称,是魔族降临了人间。 “那这个魂灵,能一直寄宿下去吗?” 沈沫玫咬紧了嘴唇,她听出了男孩声音里轻微的颤抖。他心里大概已经有答案了,可还抱着一丝念想向她确认。 残忍的是,她不得不亲手打碎他的希望。 “不管是多么无害的魂灵,长期寄宿都会对他和宿主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他终归是要回到自己所属的地方。” 苏源站在那里,没有动作,沈沫玫却感受到了他身上浮现的沉重哀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无端的,她艳羡起那个不明来路的魂灵,阴差阳错地逗留在人间,竟让身边的人这般惦念,难以割舍。 她看着眼前神色黯然的男孩,觉得不忍,便又补充道,“我回去翻翻文献,说不定会有特例呢……我该怎么联系你?” 苏源留下联系方式,简洁地道谢,随即告别,留下女孩在原地怅然若失。 沈沫玫忍住了没出息的泪意,收拾好心情后,步履匆匆地踏上回家的路。 何必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光,这一点点的交集,于她而言已是弥足珍贵。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妖界 关于那晚玄愔幻镜被人开启的事情,迦蓝只与暮雪进行了讨论,并未声张。 几日后各族的使臣陆续抵达,寿宴如期举办。 岚羽位于最上座,稍低一点的位置坐着三位老者。魔族作为六大族之一,在使臣的席位安排中是最靠近妖皇的,鬼族紧随其后,其次是兽族。 几族的君王都未参加此次寿宴,兽族使臣是兽王的二儿子,鬼族则直接派的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臣子。 岚羽脸上覆着半副银白面具,遮盖了左侧灿金的瞳孔,露出的银蓝色眸子不辨喜怒。 新鬼君上任不过百年,架子倒是端得大,此番是摆明了不把妖族放在眼里。暮雪正想着,手臂突然被轻撞一下,偏头看过去,迦蓝用眼神无声地示意,上座中间的老者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 暮雪微微蹙眉,被盯得很不自在。那是一种审视货品、掂量斤两的眼神。 “狐族在妖中的地位颇高,堪比龙族在兽界的尊贵。他就是狐族的首领,隶属长老阁,一般称其为狐老。”迦蓝压着嗓子跟暮雪介绍。 “狐老一直垂涎于魔界的矿产,这些年却迟迟没能得手,对魔主存有极大的敌意,我们需多加防范。” 暮雪小幅度地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 各族献上贺礼后,宴席正式开始。 媚眼如丝的舞姬鱼贯而入,佳肴被送至使臣面前。暮雪正欲抬筷,被迦蓝从旁压了下去,“别急。” “妖族的待客习俗,主人先吃第一口食物,意在表明食物无毒无害,请宾客们放心用餐。”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岚羽从容地捻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品尝,丝毫不显局促。 她似乎生来便是要受人瞻仰的。 待岚羽动筷后,使臣们才接连开始享用美食。 岚羽左手玩弄着一柄折扇,垂眸俯视着下方的众人,她嘴角始终噙着浅笑,银蓝色眼睛里却空无一物,宛若神祗在旁观俗世。 迦蓝看得晃了神,但随即而来的几声惊呼把他的注意力扯回寿宴上。 只见一个衣着简陋的男人不知从何处冲出,推开舞姬直奔妖皇,侍卫们立即拔剑,把他押解到岚羽座前。 岚羽的神色毫无波动,倒是狐老先开口斥道,“胆敢扰乱寿宴,冲撞使臣,冒犯吾皇,该当死罪!” 男人急忙跪下叩首,“草民罪该万死,但有要事禀告。” “擅自闯入人间,贪恋人间景致,自知罪不可恕,但草民在人间时……”男人停顿了一瞬,斜眼瞥向魔族使臣所在的方向。迦蓝心中警铃大作,可尚来不及动作,便听到男人陡然提高的音量,“……察觉到了强大的魔气!” 整个宴席上鸦雀无声。 狐老眼底得逞的笑意没逃过迦蓝的眼睛。 这个老家伙自导自演这出戏,就是为了当着各族使臣的面,彻底撕破“魔主闭关”的说辞,把魔族推到进退维谷的处境上。 所以这出戏,是妖皇的授意吗? 迦蓝忍不住扭头看她,正对上岚羽投来的目光。她神情依旧漠然,迦蓝却在她眼里看到了森然的冷意。 她动怒了。 看来狐老事先没有同她商量,便擅自做了安排,这已是岚羽不能容忍的僭越。 “草民不敢撒谎,请……”没人看清妖皇出手,男人已血溅三尺。 狐老的面部表情僵住了,大部分的血都溅到了他桌上,猩红一片。 这是来自君王的警告。 岚羽偶尔对他的小动作视作不见,不代表他就可以如此胡作非为。在明面上挑拨两族的关系,试图掀起战争,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族中败类扫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抱歉,现已清理门户,宴席继续。” 身首异处的尸体还躺在正中,但各族的使臣都仿佛无事发生,照旧饮酒进餐,舞姬们在血泊里歌舞,似乎没有人把那番对魔族的指控放在心上。 迦蓝和暮雪即使心有不安,也没有表现出分毫。宴席顺利地进行下去,狐老再没有动作。 宴会结束后,迦蓝晃到天台上吹风,思绪因为饮酒而略有些昏沉。 “魔族使臣。”身后突然传来冷淡的语调,让他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连忙回身行礼。 面具泛着清冷的色泽,大致勾勒出岚羽的脸颊轮廓,是极为流畅的线条。 “魔族已衰败至此,无力保全君主了么。” 迦蓝无法反驳,方才若非岚羽出手扼住事态,任事情发展下去,其他几族动了心思,想趁魔界内乱分一杯羹,那么等待魔族将会是灭顶之灾。 “迦蓝在此多谢妖皇相助。” 岚羽有刹那间的晃神,但没有忆起这个名字。于她而言,迦蓝待在皇宫里的百年,不过是她漫长生命中再渺小不过的插曲,没留下丝毫痕迹。 这次的帮忙也仅是点到为止,她不打算多管闲事。况且以她对狐老的了解,这个老东西大概率已经有所行动了。 人间 夏玥打开手机,顶置的聊天框里显示有新消息,但她看也没看,直接设置成已读状态,然后把自己深深地窝进沙发里。 她近日一直在躲着苏源。 没课的时候就待在奶茶店,苏源如果来找,那就藏进后面的房间。 她想把他推开,于是乖戾、阴晴不定,可苏源始终耐着性子,变着法子哄她开心,于是她只能采取最笨拙的方法,逃避问题。 手机屏幕上满是细密的划痕,夏玥垂眸看向自己尖锐的指甲,发出一声近似困兽的呜咽。 她有点后悔了,后悔因为一时的贪念,回应了他的爱意。现实一再提醒她,她是个不知归处的怪物。 他的好,她配不上。 她陡然升起了强烈的自我厌恶情绪,发狠地把手往水泥地上凿去,用尽了全力。 坚硬的指甲在根部断裂,伴随着锥心的痛楚,她却盯着血肉模糊的十指,轻笑出声。 恶魔自折羽翼,淌血也要去拥抱自己的爱人。 动了凡心魔鬼,足以比肩神明。 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夏玥仰躺在沙发上,胳膊压住微涩的双眼,指尖的血珠不断滴落。 当刺鼻的汽油味窜进房间的瞬间,某种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叫嚣,令她迅速坐起身。 打开房门的时候,奶茶店外已经烧起来了。火顺着渗进来的汽油点燃了店内的装潢,店门处亮如白昼。夏玥后退几步,融入房间仅存的阴影里。 她透过火光,注视着尤子惠洋娃娃般精致的脸庞。 尤子惠的眼眸被火光映得发亮,她没有发现夏玥的存在,很快离开了现场。 店内不大的空间里转眼充斥满浓烟,夏玥蹲在墙角,掐着嗓子抑制不住地咳嗽,烟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摸索着打开手机电话簿,凭着感觉拨出去号码,电话响了两声,接通了。 夏玥也不知道对面是谁,只能哑着嗓子,语速飞快道,“h大附近的‘雨言’奶茶店失火,一人被困,麻烦帮我报j……”话音未落,手机因为电池过热,自动关机了。 火势已经蔓延到附近的桌椅,把她苍白的皮肤烤得通红。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她强打起精神,浮现的念头却是自嘲的玩笑话:是不是所有的怪物都注定了被烧死的结局。 不论生前辉煌还是落魄,终只是一抔灰土。 最后映入眼帘的画面,是玻璃门炸得粉碎,飞散的晶莹碎片映衬火光,巨大的鸟类裹挟着热浪,直奔她而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源突然觉得心慌,下意识去摸手机,才想起手机落在了御千洛的车上。他借沈沫玫的手机给夏玥发了消息。 应该不会这么巧,在这个时间段出什么意外。他看着聊天框,定了定神,安抚自己。 可心跳就是乱得厉害,他逐渐坐立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吗?”沈沫玫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了翻找资料的动作。 “没事。”他扯了下嘴角,笑得很敷衍,“只是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有些心烦。” 沈沫玫抿了抿唇,几番犹豫后,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项链,“我想,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项链底端是一个权杖形的挂坠,镶有淡红色的晶体。 “这算是我家传家宝之一吧……但除魔世家有规定,法器传男不传女,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一个独女,这东西也用不上了。我想着,你身边有不明魂灵的宿主,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似乎猜到了苏源会拒绝,她赶紧又补充道,“即使对方只是个无害的魂灵,相处久了,身体还是会受影响的,你戴着这个,可以防患于未然。” 其实这个项链的主要作用,是抵御异族对人类的蛊惑。对于那个来路不明的魂灵,沈沫玫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 苏源最终还是接受了。虽然他不想再多承沈沫玫的人情,但若要长久地待在夏玥身边,这个项链确不可少。 救护车在马路上呼啸而过,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 浓烟滚滚,夜幕彻底降临。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人间 苏源整宿都睡得很不踏实,起的也比往常要早。天刚蒙蒙亮,他拉开窗帘,竟意外看到御千洛的车停在楼下。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披了件外套就赶紧下楼,走近些才发现,御千洛似乎是一夜未眠,眼下淡淡的乌青,显得异常憔悴。 “昨晚夏玥给你打电话了。”苏源闻言去接手机,御千洛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苏源不解地对上他的眼睛,却被其中沉重的情绪压得心里“咯噔”一声,那种挥之不去的心慌在瞬间被无限放大。 “她出事了。” 心率仪单调的声响在病房里回荡,夏玥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昨晚她被困在失火的奶茶店里,拨了你的电话,我接到后立即报警,联系了救护车。” “赶到时,她人已经在奶茶店外面了。没受什么伤,但是吸入的烟雾过多,陷入了昏迷。医药费我支付好了,只是此事还没通知她家人……” 苏源点了点头,目光一刻不离病床上虚弱的女孩,心里陡然腾起一阵酸楚。 她最无助的时候,下意识地给他打了电话,他却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打扰一下,请问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苏源回过神来,匆忙应了一声。医生抬眼瞧了瞧,微微蹙眉,但没有提出异议,“你是家属是吧,病人她是否有家族遗传病史?” “没有。”苏源回答地略有迟疑,他从未听夏玥说起过。 医生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屈指在病历板上敲敲,“那麻烦你去确认一下。病人年纪轻轻,体内器官却已经有了衰竭的迹象。这样长期以往,身体机能会出问题的。” 苏源木然地看着医生,似乎是在消化所听到的内容。医生见状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御千洛以为苏源魂不守舍,是在忧心夏玥的病情,忙宽慰道,“她毕竟还年轻,及时治疗,不会有事的,费用方面我可以帮忙。” 但苏源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寄宿的魂灵开始反噬宿主,不知道夏玥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他们的故事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苏源向肖忆晴隐瞒了夏玥的伤情,只通知了她的几位朋友,麻烦他们轮流帮忙照看,随后他行色匆匆地离开医院。 谢冠言处理好烧毁的奶茶店后,便买了果篮去看望夏玥。 还未走到病房,他突然停住脚步。果篮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苹果“咕噜咕噜”乱滚,恰到了金发男孩的脚边。 晋卓川俯身捡起水果,用袖子擦干净,带着纯良无害的笑容递还。 谢冠言没有接,眸光冷得像刀锋,“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陪我女朋友来的。”晋卓川回答得理所当然,眼里闪动着恶劣的狡黠,“她在里面看望朋友呢,我们不要打扰到她了。” 仅两句话,就让人溃不成军。 谢冠言垂下眸子,方才骇人的戾气荡然无存,整个人显得内敛而克制。 他不允许自己失态,于是经过数次深呼吸后,尽量平静地从晋卓川手中接过苹果,仔细地擦拭,然后把果篮重新摆放整齐,直接走向病房。 夏玥仍处于昏迷中,熊雨琦坐在病床旁,如数家珍地跟她讲学校的新鲜事。 谢冠言目光不觉变得温柔绵长,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心上人的头发,却在半路中慌乱收回,最后只能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熊雨琦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正低头帮夏玥掖被角。 晋卓川也走进房间,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有朋友来帮忙看着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你担心好友,但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呀。” 熊雨琦顺从地应下,目光却是看向谢冠言,“奶茶店怎么会突然失火?” 他听出了话里的潜台词。她最初让夏玥在奶茶店里兼职,便是希望他能帮忙照应,可是现在他搞砸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保持沉默。 “发生这种意外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但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追究责任没有意义,眼下病人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晋卓川轻拍女朋友的肩膀安抚道,眼睛却斜睨着谢冠言。 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谢冠言偏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他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想把仇敌撕成碎片,却又被理智化成的枷锁束缚。不论处于何种境地,谢冠言都不会放任自己感情用事,习惯性地深思熟虑,权衡利弊。 可感情这件事,谁又能真正算清得失? 与窗口平行的百米开外,一棵生长茂盛的大树枝桠间,隐约可见鸟类的身影。一双钴蓝色的兽瞳紧盯着病床上的女孩。 然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远不止于此。 他们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垂涎着失忆君主身后的辽阔疆域。 魔界 晢枢象征性地通报一声,便直接拉开帐帘走了进去。灰焰嘶吼着拦在他面前,警觉地盯着他。 妖魅头也不抬,只呵斥一声让灰焰退下。 晢枢毫不见外,径直坐到妖魅对面,“为了报答你上次的挺身而出,我这里有些信息,想来你可能会感兴趣。” 但妖魅并不理会他,依旧闭目养神。她不管这个妖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都不想再多管闲事了。 “美人还真是冷漠。”晢枢也不气馁,自顾自地往下说,同时目光灼灼地观察妖魅的反应,“不知你们魔界现在是什么形势,竟雇了这么多灰色地带的佣兵……” 妖魅倏而睁开眼,却在看清晢枢的模样后愣了神。 他打理好了头发,除去满脸胡茬,露出俊朗异常的五官。漂亮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挑起,漆黑的瞳孔却将那点微薄的笑意吞噬殆尽。 妖魅缓了两秒,才找回自己的思路,“你的意思是,外面大部分都是雇佣兵?” 她没有太意外,想在短时间内得到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雇佣兵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晢枢夸张地叹口气,后背的伤依旧存在感极强,时时传来痛楚,“你应该猜到了,我确实是从灰色地带逃出来的,但你知道我为何会被追杀吗?” 在灰色地带,佣兵是一个很吃香的职业。入职门槛低,酬劳却相当可观。 正式成为佣兵,需要以血立誓,与佣兵令结下契约。 而得兵令者,即可号令灰色地带的全部佣兵。 佣兵令一直被安置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地方,由所有的雇佣兵轮番看守。然而就在不久前,佣兵令突然失踪了。 “很不巧,那天我刚好出现在附近,就被当成了贼。”晢枢摊开手,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之前邋遢的模样都是为了乔装,不过看起来效果不太理想,所以现在就干脆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晢枢已经和盘托出,然而妖魅心底的疑虑并没有打消。 “你当真没拿佣兵令吗?” 晢枢似乎很委屈,“美人不信的话,可以搜我的身。” 对于他这种不正经的调侃,妖魅全当没听见,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晢枢凝望她良久,眼眸深处好似有某种情绪在沸腾,“你救了我两次,妖魅,我会偿还这份恩情的。” 自他记事起,便在灰色地带见惯了血腥屠戮,习惯了在各种追杀下苟延残喘。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下了那些仇视和杀意。 红发女子睥睨上千士兵,笑得格外娇艳,“若是我偏要护着这个异族,你们又能奈我何?” 那个瞬间真是美得不可方物,晢枢在心里怅然想到,几乎令他生出了隐秘的贪念。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人间 大火在周遭肆虐,木头燃烧的爆裂声时时响起,但她宛若未闻,拖着剑一步一步走向华服半褪、跌坐在地的一对男女。 “我不管他给你许了什么好处,我可以给你更多!我是太子,你现在放过我,我可以既往不咎,给你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男人竭尽全力地嘶吼,试图阻止死神的逼近,却因此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她的脚步毫不停顿,剑锋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能给我的,别人都给不了……你不会懂的。” 兵刃直接划破了男人的喉咙,鲜血全溅在了旁边的太子妃身上。 “你会下地狱的!你会在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在女人撕心裂肺的咒骂声中,雕梁画栋轰然倒塌…… 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得嘈杂起来,身体无比沉重,嗓子火辣辣地疼。 “请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我们只是简单地问几个问题,很快可以完成的。” 夏玥想开口说话,可刚张开嘴,便难以自控地剧烈咳嗽起来。 胸腔里仿佛有一台巨大的鼓风机,她呛咳得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护士急忙过来帮她顺气。 一男一女穿着警察制服站在床尾,女警手里拿着纸笔,看到夏玥狼狈的模样,她神情略有不忍。 护士又准备劝说警察先离开,但被夏玥拦住了。 “我没事。”她的嗓音异常沙哑,像有无数沙粒在相互摩挲,护士适时地给她递上水。 “夏同学,打扰你片刻,我们是公安局的,就奶茶店失火一事来例行询问,你不用紧张。” “请问奶茶店失火的时候,你在房间里做什么呢?” “在休息。”夏玥尽量言简意赅,嗓子依旧疼得厉害。 “你的十指指甲全部断裂的,不知是什么原因?” “是逃生过程中的意外。” “那么据我们初步调查,起火点在店门口,有泼洒汽油的痕迹,暂定是人为纵火。你是否有看到可疑的人,或者是怀疑的对象?” 夏玥想起了隔着火光,远远望见的尤子惠,不禁眸光微动,可她最终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 “好的,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是如何穿过火势最大的店门,几乎毫发无伤地逃离出来的?”警官的目光逐渐锐利,夏玥却只是摇头。 失去意识后,她对后来发生的事都无知无觉。 “同学,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真的不记得了。”夏玥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善。 见问不出什么结果,两个警察又交代几句,便悻悻离开了。 护士也退出了病房,留夏玥一个人休息。伴随着心率仪单调的声响,强烈的孤独感席卷而来。 她好想苏源。 想念那种被拥住的暖意,想念有人倚靠的安全感。 她突然想起自己昏迷前拨出去的电话,还不知道是拨给谁了。四下翻找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手机,却意外带出一根古铜色的羽毛。 羽毛的边缘异常锋利,轻而易举划破了她的皮肤。 隐约记得昏迷之际,看到了一个裹挟着火焰飞入的鸟类。再结合刚才警官透露出的信息,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昏倒在门外,看来是有人把她救出去了。 或者是动物救的也未可知。 她没有深究此事,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古怪事,她已经习以为常。 收好了羽毛,开始翻看手机的通话记录。 看到最新一条是苏源的电话号码,她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她知道他会把相关事情都安排好的。 醒来后一直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她才惊觉身体上的酸痛不适。闭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苏源放下手中的古籍,微微按压太阳穴,眼睛酸痛不已,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得知夏玥的身体状况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上沈沫玫,加快了查阅资料的速度。他得尽快解决魂灵和宿主内耗的问题。 他的女孩等不了多久。 沈沫玫用余光留意着苏源,心里纠结不已。前几天她托老家的人找到了相关文献,略有收获,但她不确定要不要说。 “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沈沫玫心虚地应了一声,试图掩饰好自己的心神不宁,却在对上男孩的眼眸后,不争气地丢盔弃甲。 “有一些资料里面有所记载,只是还无法确定其真实性……”沈沫玫垂下眼睑,回避他探寻的目光,整个人都显得局促。 苏源调整好坐姿,大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沈沫玫权衡再三,选择性地阐述了部分内容,隐去了关于魔族的身份信息。 “这些……魂灵存在某种羁绊,会对他们的情绪造成较大影响,而心绪上的强烈波动,则会直接加速他们与宿主间的相互排斥,导致宿主的身体每况愈下。” 苏源手指微颤,但仍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他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 沈沫玫嘴里发苦,这是个太过残忍的论断,她接下来说的字字句句,对苏源来说,都将宛若凌迟。 “这种羁绊,来源于她的爱人。” 沈沫玫不傻,她猜到了身上存在魂灵的,就是苏源的女朋友,那个她在面馆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 她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夏玥的“事迹”。在性情大变这一点上,确实无比契合魂灵寄主的说法。 “你的出现和陪伴,都会加剧她肉身上的衰败。” 似乎为了缓解这句话造成的伤害,沈沫玫又轻声补充道,“但这也证明,她是真的很爱你。” “可这份爱意,却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苏源自嘲地笑了,颓然闭上眼睛。 夏玥再次醒来时,徐紫妍陪伴在她身边。 “快起来吃点东西吧,你都要饿脱相了。”徐紫妍撑起病床上的桌板,仔细地替她张罗好饭菜。 夏玥没什么食欲,但还是逼自己吃完了。这个身体太过虚弱,已经由不得她折腾了。 徐紫妍收拾好碗筷后,又推给她一堆瓶瓶罐罐,耐心地讲明每个药的功效和服用时间。 “医生说你存在器官衰竭的问题,不过你还年轻,所以先服药保守治疗。”徐紫妍脸上难掩的担忧,但还是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不给好友造成心理负担。 夏玥盯着面前颜色各异的药丸,难得乖顺地应下。 她大概猜到了,这具身体开始衰败的原因。 自己果然是个害人的怪物。 手机漆黑的屏幕上映出她瘦削的脸庞,两颊已有凹陷的迹象,衬得颧骨越发突出,整个人都显得病态,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黑亮。 她不忍再看,便按亮了手机,将黑屏上的倒影打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手机软件里干干净净,没有未读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她陡然愣住了,随即抱着最后的侥幸心理,向徐紫妍确认道,“苏源来过了吗?” 徐紫妍眼神有些闪躲,支吾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是他通知的我和熊雨琦,让我们这两天轮流照顾你……” 所以他没有来。 夏玥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因为她之前躲着他,所以他在赌气吗?可是她出了这么大的事,险些丢掉性命,他竟都不愿来看望…… 她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总在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可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问题了,她想在自己彻底变成怪物前,尽可能地多陪伴他一段时间。 徐紫妍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最后斟酌着开口,“我不知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下校园论坛……” 夏玥不带感情地嗤了一声。迄今为止,她还没在校园论坛上看到过好消息。 打开论坛,热度最高的是一组匿名发出的照片,全是苏源和一个女生的同框照。 隔得有些距离,拍的不是很清晰,但夏玥认出了这个女生,是之前在面馆见过的那位。 照片中的两人举止谈不上亲密,但通过衣着的变化,可以看出他们来往颇为密切。 夏玥默不作声地翻看着发布日期。 她躲着他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她身陷火海的时候,他们在一起;今天,他们也在一起…… 最新的三张照片是一小时前更新的。 评论区各抒己见,有些话说的很难听。 “有没有人认识这个女的啊,真是有点东西,这么快搞上苏源了。” “是大二的沈沫玫,就是那个自称除魔世家的怪胎。” “苏源不是跟现女友刚在一起嘛,这么快就另觅新欢,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 “楼上的闭麦吧,嘴巴恶臭,仅凭几张图就断章取义,让你读书你非骑猪……” 徐紫妍从她手里抽走手机,“别看了别看了,影响心情,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之后再去找苏源问清楚,有什么误会都当面说清。” 掌心不知何时被参差的断甲割破了,在不断往外渗血。夏玥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直接把血口按住,没让徐紫妍察觉。 “好,那你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徐紫妍见她神色如常,便没有多想,放心地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又剩下夏玥一个人,她把头埋在膝盖,蜷成一团。 理智和本性在不断交锋,折磨着她的神经。源于魔族的偏执狂热,浇灌出暴戾的念头。 “怪物就该匹配暴烈的爱意,要窒息的拥抱,要融入血肉的亲吻。” “可如果他是个不忠的爱人,那就让他死掉吧,让他们都死掉!” “不属于我的,也永远不能属于别人。”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人间 等身体稍微好转,夏玥便不顾医生的极力劝阻,立即办了出院。 器官衰竭的问题,她心里清楚,医疗设备是无法根治的,只能先靠药物缓解。问题的根源在于她,她一日不离开宿主,夏玥的身体就不可避免地衰竭糜烂。 出院那天,苏源来医院接她。 这是她自昏迷醒来后第一次看到他。 他状态很差,也像大病初愈一般,小臂上青筋凸显,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眼底下深深的乌青,倦容难掩,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陌生的项链。 但看到夏玥,他脸上还是浮现出笑容,那种令人安心的、她最熟悉的笑容。 那些狂乱的情绪在瞬间乖顺,她很冷静地想到,他应该好好活下去。 不论是否属于自己,他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她从人类夏玥的生命中窃取得来的,她怎敢奢求更多。 她怎敢因为私欲,妄图把他永远困在自己身侧。 即便她爱他,他也应该是自由的。 她在他唇边印上一个轻柔的吻,随即退后两步,神色冷了下来,平静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苏源默然不语。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已隐隐有所预感。 两人沿着大路前行,走了约莫十分钟,路过一处冷清的公园。 夏玥看向鲜有人光顾的游乐设施,终于敲定了坦白的地点。不出意外的话,这也将是他们的结束地点了。 “去坐摩天轮吧。” 轿厢在金属摩擦声中关上门,开始缓缓上升。天色渐暗,城市里已经陆续亮起了霓虹灯。在有限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她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头上是苍白残月,脚下是惶惶人间,她再无法逃避了。 城市灯火倒映在眼中,好似点燃了她沉寂的眼眸。 “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可能很荒唐,但我希望你认真听完。” “我并不是夏玥,只是一抹寄宿在此的灵魂,失去了记忆,不明来历……我应当是个怪物,而现在开始蚕食宿主的身体了……” “我知道。” 苏源的语气温柔,三个字却如有万钧之力,彻底打乱了她的思路。 “我一直都知道,但你才不是怪物,你只是比较特别。” “夏玥身体出问题,我也难逃其咎。我查了相关资料,是我们之间存在的一种羁绊,在加速这种衰竭……” “你明知道我可能不是人类,还敢和我在一起,你不害怕吗?”她兀自打断他的话,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捕捉到不安和恐惧的情绪。 “我经历过人类的恶意,和你相比有之过而无不及,至少你从未伤害过我。” “如果一定要说害怕,我会害怕我们因此没有未来。” 她呼吸一滞,他清亮的眼眸中,没有迟疑,没有畏惧,只是坦然盛满爱意,簇拥她的剪影。 难以形容的感受裹挟住心脏,等她反应过来时,温热的液体已经溢出眼眶,滑下脸颊。 大滴的泪水砸在手背上,几乎要灼伤她冰冷的皮肤。 苏源替她拭去眼泪,无奈地笑了,“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我就害得你哭了。” “或许我们的相爱真的是个错误。” “那也要继续错下去。”她的声音带了点鼻音,语气却分明染上狠戾,“你如果离开我,我会彻底失控,变成怪物伤害所有人。” 骨子里的劣根是无法根除的,她只是为他抑制住了本性。 就允许她再自私一回吧,能陪伴他的时间不多了。当她彻底变成怪物的时候,她会主动推开他的。 而在此之前,她想多爱他一些时日,以冷玥的名义。 这幸福的滋味,让她好生贪恋。 “我听说,关于摩天轮有个传说:所有一起坐摩天轮的情侣,都会以分手结尾。” 轿厢上升得越来越高,几乎要没入夜色,逼近月亮。底下城市的霓虹已经看不真切了,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 “但如果情侣在摩天轮到达顶端时亲吻,他们就能一直走下去。” 苏源略微前倾身子,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未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她没有应答,只是很用力地朝他挤出一个浅笑,苍白面容上陡然的艳色,宛若盛开的荼蘼花。 苏源缓缓靠近,直到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她却忽而伸手,轻轻抵住他的嘴唇。 然后隔着手指,郑重地吻了下去。 泪水渗入指间。 苏源抬眸,流露出短暂的错愕,却见她流着泪,笑着摇了摇头。 她真的,很想很想留在他身边,直到人类的生命尽头。 但她尚有自知之明,她是个卑劣的小偷,龟缩在夏玥的身体里,怎敢去许诺的未来。 她终归是要离开的。 这是一个结局已有定数的故事。 苏源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退回座椅上,眼睑微合,抑住泪意。 轿厢开始下降,即将返回俗世中,万家灯火逐渐有了轮廓。 “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一下。”他突然出声,“我叫苏源,苏铁的苏,起源的源。” 相同的自我介绍,一如当时初见。 “冷玥。寒冷的冷,夏玥的玥。”她粲然一笑,湿润的眼眸中蕴着暗紫。 轿厢下降到最低端,逐渐与地面相平。 两人并肩走出轿厢。 朦胧的月光下,破旧的摩天轮都显得格外温柔。 尽管我知道我们不是同路人,可还是无可救药地想陪你走一程。 “玥,我们回家。”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人间 奶茶店被烧毁,谢冠言暂时没有重新装修的想法,夏玥找不到更适合的兼职,此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接下来的时光,是难得的一段安宁。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将那些异族诡事抛之脑后,绝口不提那随时可能到来的离别。 然而仅管已有心里准备,当这种平静真的被打破时,还是免不了感到悲戚。 夏玥停下步伐,身后的“窸窣”声也随之停滞。她用指腹摩挲着新长出的尖锐指甲,回头冷声道,“滚出来吧。” 只见数个身影自夜色中逐渐显现,皆是衣着古怪,手持武器。 认出那双不加掩饰的紫眸,他们面面相觑,竟是一时间都不敢有所动作。 夏玥轻嗤一声,她过去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以至现在失去记忆,赤手空拳,依旧让人心存畏惧。 为首的男子反复打量她的模样,偏头朝同伴斥道,“慌什么,她现在只是个人类,杀了她立功,我们便可以回去向长老阁复命了。” 长老阁。夏玥在心里默默记下,极为漠然地想:他们最好是有本事弄死她,不然日后这一笔笔账,她都是要加倍讨回来的。 他们举起兵器,正要发起攻击,只觉一阵狂风刮过,数根羽箭破空而来,直击面门。 巨大的黑影投下,遮蔽住单薄的月光,转眼路上便横满尸首,旋即这些尸体又化为了各类动物的残骸。 夏玥的长发被风刮得飞散,脚步却没因此挪动半分,她平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近似鹰隼的鸟类缓缓降落,她的目光掠过那古铜色的羽毛,心里已有了定论。 “多谢阁下两次出手相救。” 上次她能从火场全身而退,大概也是他的功劳。 那钴蓝色的眸子像是刀刃折射出的冷光,夏玥却无比从容地与之对视,“阁下如何称呼?” 四下一片沉寂,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夜羯。” “阁下露面,是要带我离开吗?”她仍抱有侥幸心理,想延续这在人间偷得的片刻欢愉。 吃过糖的孩子,是忘不了甜头的。 夜羯眼中的凛冽淡去,注视着她,近乎怜悯。 “我只是来提醒的你,冷玥,别忘了肩上的责任,也不要去妄图改变宿命。” 他曾想象过,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故人之女,或是仇恨,或是厌恶,但他独独没想到是同情。 他隐于暗处观察了一段时日,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平凡的人类,和印象中杀伐决断的魔主联系在一起。 她有着人类的体温,人类的心动,人类的喜怒哀乐。她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热烈地爱人,同时也被人所爱。 夜羯恍然,自己对魔祖的并不全然是恨意,还有悲悯。 冷玥同她的父亲一样,他们在深渊里蛰伏了太久,直到一切都万劫不复时,才迟迟遇到自己的光。 有了愿景,却发现已身陷囫囵,难以从黑暗中脱身。 他们的前半生苦苦挣扎,而往后的漫长岁月,则都用来缅怀逝去的微光。 很难说清,那个人的出现于他们而言,是惩罚还是救赎。 数百年后,坐在王座上的女子思及这个问题,晃了神。 或许有些遇见,本身就是用来怀念的。 尽管如此,她亦不后悔。 入夜后下起了细雨,映得霓虹灯光旖旎。 谢冠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给熊雨琦打电话了,对面依旧是机械化的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他再也坐不住了,顶着淅沥的小雨冲了出去。 熊雨琦常去的地方有很多,但她的庇护所从始至终只有唯一的一个。 谢冠言在焦黑的废弃奶茶店里找到了她。 她大概是坐很久了,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正屈膝把自己缩成一团。谢冠言慢慢走到她身边,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像是受委屈的小孩突然有了依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熊雨琦紧咬住嘴唇,声音支离破碎。 “我曾坦白过的弱点,全成了他伤害我的利刃……他把我贬得一文不值,谢冠言,他用最难听的词汇形容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刹那间,谢冠言真的清楚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失控的情感打破了他权衡利弊的惯性,他猛然把她搂进怀里,几乎要将她揉入血肉。 “别听他胡说,你当然值得被爱……我就在这陪着你,我一直都在……”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孩,被别人伤得体无完肤。 他认输了,这场游戏,他不奉陪了。 马路对面刻意压低的黑伞此时微微上扬,谢冠言似有所感地偏头,隔着雨幕和金发男生遥遥相望。 他揽在熊雨琦背后的手,把权戒抛到路面上,然后帮女孩整理好衣帽,兀自带着她离开了。 象征着权力地位的戒指,孤零零躺在水坑里,被雨水冲刷得冰凉。 晋卓川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去捡权戒。 好像并没有想象中胜利的喜悦。 他真的算赢了吗? 晋卓川摩挲着手里的权戒,眸光晦涩不明。 雨势渐渐大了,打在伞上“噼啪”作响。 要降温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魔界 帐帘被撩起的瞬间,晢枢便醒了,他睡眠一向极浅。 只听帐内多了数道呼吸声,他稍作权衡,还是选择继续装睡。在伤势尚未恢复的情况下,他以一敌众,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想知道佣兵令的下落,那么在找到佣兵令之前,他都会是安全的,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脖颈处传来刀刃冰冷的触感,他佯装悠悠转醒,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茫然和惶恐的情绪。 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力度拿捏得很有分寸。他的皮肤被划破了,血沿着颈部线条往下流。伤口看起来骇人,但实则不会危及性命。 “东西在哪?”喑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晢枢的思绪却还在飘忽,略感苦恼地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换上的新衣服要被弄脏了。 “不说是吧,老子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男人扯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床榻上拖下来,钳制着往营帐外走。 但刚走了几步,男人就陡然顿住,其余几人则纷纷拔刀,如临大敌地朝向帐口。 妖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扫视着营帐内的众人。 对于晢枢之前的说辞,她并未完全相信,因此多留了个心眼,在他的营帐外加了个小法术,确保有人进出能第一时间察觉,没想到还真逮到了这些“不速之客”。 就眼下的形势来看,晢枢的话倒是可信度颇高。 看来是她上次给的教训不够深刻,让他们的贼心还没死透。 “大半夜的,诸位在此做甚?” “奉劝你别多管闲事,这个异族与你毫无瓜葛,何必一再为他出头。” 妖魅低低地笑了,她只着了简单的衣裙,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这般一笑,说不出的风情。男人即便心存畏惧,此时也挪不开目光。 晢枢看在眼里,眸光陡冷,隐有杀意流露。 “许是上次我未说清楚,这个妖族的命是我救回来的,那便算是我的私有财产了,你们现在如此兴师动众地要抢我的东西,怕是不合适。” 上次被妖魅单方面屠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男人不免生了退意,悻悻放下刀,招呼着同伙撤离。 没人料到晢枢会突然出手,等众人反应过来时,男人已跪地哀嚎,眼球被生生剜出,血流如注。 饶是妖魅也愣住了,再看向晢枢的目光中便带了探究之意。她一直知道这个妖不是什么善茬,不过他既然想扮猪吃老虎,那么这最后一下属实多余。 可晢枢却显得无比坦然,从男人身上跨过,径直走到妖魅身侧,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她披上。 “更深露重,美人别凉到身子。” 妖魅本想冷嘲几句,但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最后竟是由着他动作。 其实魔族体温较低,并不惧寒,加上她曾为风尘女子,衣着单薄于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担心她受凉,给她披衣服。 许是今夜风大,吹得心颤了颤,妖魅莫名接受这份好意。 外衫上残留的属于妖族的体温,竟让她生出了几份贪恋。 被剜了双眼的男人由同伴们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撤离,营帐里转眼只剩下了妖魅和晢枢。 妖魅扫了眼满地的狼藉,心里没由来的腾起几分火气。 奥德对营地内的骚动坐视不理,有意给她添堵,就为了靠这种方法维持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到底是不成气候的暴民,对她过去的威势仍心有余悸。 妖魅转身欲走,却被握住了手腕。晢枢不知何时已紧靠着她而站,此时正借着身高的优势垂眸看她,鸦羽般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瞳清楚映着她的面容。 “美人要把我独自留下吗?”他的语气显得很委屈,颈部的伤口还在冒血珠,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殷红的痕迹。 若他方才没有面不改色地挖别人眼球,现在这番示弱的可信度会更高一点。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私有财产,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账了?” 妖魅自认是见过无数优越的相貌,此时面对晢枢,也忍不住暗暗咂舌。 不愧是妖族,那种眼波流转间流露出的勾人之态,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我这里满地狼藉,怕是不能待了……把我带去你的营帐吧,我可以睡在地上的……”晢枢循循善诱道。 真是色令智昏啊,妖魅颇为感慨地想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漂亮的皮囊蛊惑,默许如此荒唐的请求。 不过留在身边也好,出了问题方便她及时解决。 晢枢毫不掩饰眉梢眼角的笑意,跟随妖魅去了她的营帐,在床榻旁的地面上铺好被絮。 灰焰被抢了位置,不满地朝晢枢嘶吼,但被对方不善的眼神扫过后,陡然噤了声,怏怏地缩进角落。 地面上结了冰霜,单薄的被子完全无法抵御寒气侵入。晢枢不似魔族体温低寒,故而无法适应这种极端天气,只能蜷成一团,勉强维持住微薄的暖意。 床榻上的妖魅动了动,随即她的被子便落了下来,恰罩在晢枢身上。 “别冻死了,我不接受我的私有财产贬值。” 她只披了那件外衫,说完话便翻身背对着晢枢,闭眼进入浅眠。 “好梦。”一句带着轻笑的呢喃很快融入夜色,却不知拨得谁的心弦颤了颤。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人间 “老大,你,真的放弃权戒了?”敖辰盯着手里的酒瓶,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谢冠言倒是格外坦然地应了一声,“以后不用叫我‘老大’了,按规矩,你该去追随权戒的新主人。” 敖辰嗤笑一声,“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嘛,竟然让我去跟晋卓川那个混蛋,纯纯膈应人。既然你不混了,那我也退出组织便是。” 谢冠言猛灌几口酒,没有作声。组织不是什么来去自如的地方,敖辰又是他的手下,晋卓川恐怕不会轻易放人走。 这个道理敖辰自己也是明白的,他心里已有了考量。 “熊雨琦……她没事吧?”夏玥用手指绕着玻璃杯口画圈,看着啤酒泛起的白沫下,晶莹的气泡上浮。 “我把组织上的事情都如实相告了,她大概需要点时间接受。” 可惜他的坦白还是太迟了,对她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得到原宥。 夏玥不便妄加评价,只能顺着谢冠言的话宽慰道,“她会想明白的。” 饭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酒杯碰撞的声响。 谢冠言偏头打量着夏玥,自出院后,她的身体状况似乎愈发糟糕了,原本相貌清丽,如今形容枯槁。 “我不在组织里待了,很多事情恐怕难以帮你打点,之前周明牵扯出的事端,估计无法继续彻查了……” 仅管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夏玥依旧会被无力感压得喘不上气。近日里积攒的负面情绪一同涌上心头,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冥冥中,一种名为“宿命”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她无力挣脱桎梏,只能靠酒精短暂地麻痹自己。 不知何时,她竟也学会了如此消极应事,成了逃避现实的懦夫。 在理智尚存时,她给苏源发了自己的定位。 而等苏源赶到时,她已经把自己灌的有些迷糊了。 跟谢冠言打过招呼后,苏源背起女孩,带她往家的方向走。 背上的人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苏源用手托住她的大腿,几乎可以忽略皮肉,直接感受到骨头的质感。 她似乎又瘦了,与日俱增的易碎感让她变得不真切,像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幽灵。 滚烫的液体落在了苏源的颈窝上。 女孩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脸颊染着不自然的绯红。苏源偏头看她,对上那双暗紫色的眸子,正蓄着晶莹的泪珠。 一双那么冷的眼睛,溢出的泪滴却烫得吓人,仿佛要烙进他的灵魂。 夏玥放轻了呼吸,她可以听见急促的心跳声,却已分不清是谁的了。 世界好像陡然间沉寂下来,心跳声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令她觉出了安全感。 “苏源,我爱你。” 她的声音很低,他却字字听得分明,猛然止住脚步。 夏玥歪头靠在他颈窝处,像是寻求温暖的小兽。她知道夜羯此刻若在暗处随行,必然嗤笑不已。 明知道结局还逞强,在倒数的时间里,徒劳地倾诉爱意。 苏源回头,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 “我也爱你。”他刻意加重语气,强调她的身份,“我也爱你,冷玥。” 一句话,媲美漫天星辰。 为了这一刻,在这人间走了一遭,值得。 她兀自笑了。没有未来又如何,至少他们拥有当下。 至少眼前这个男孩的爱,此刻是完完整整属于她冷玥的。 她本是过客,飘若浮萍,竟意外收获到了爱人,她该心怀感念。 哪怕终有一日要归于深渊,这段过往也会在记忆中熠熠生辉。 人类用爱给恶魔镀上金边。 酒过三巡,敖辰也有些醉了。谢冠言酒量极好,少有人能喝过他。 “老大,夏玥跟我说,说是尤子惠放的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会害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谢冠言缄默不语,并不同他争辩。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柔软,不容侵犯。 等敖辰嘀咕着醉倒在酒瓶间,睡得不省人事,谢冠言垂下的眉眼间,才显露出悲伤的情绪。 “我准备出国了……”他朝着浓郁的夜色倾吐秘密。 家里的生意早有向国外发展的趋势,只是为了他这个独子,出国计划一再拖延。 而如今,他好像没有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了。 即便熊雨琦原谅他,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恢复如初了。 晋卓川进入了组织高层,想找麻烦轻而易举,他不想再牵连她了。只有他彻底离开,此事才能完全揭过。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行人来来往往。 谢冠言把头靠在椅背上,仰望夜空中的月明星稀。 半年之内,他就要离开了,离开这座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 从此再无故乡的春夏秋冬。 从此再无她。 这一走,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他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以后思念再强烈,都跨不过七个时区。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肖忆晴今晚值夜班,苏源用夏玥的钥匙打开她家门,把她抱进房间里安顿好。 在酒精的作用下,女孩已有睡意,但还是本能地攥紧他的衣角。苏源坐在床边,帮她拂开脸上的发丝,耐心地陪伴左右。 得到了切实的安全感,她很快进入浅眠,呼吸声逐渐平缓。 苏源怕惊扰了她,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只不厌其烦地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描绘她的五官轮廓。 他偶尔也会好奇她原本的容颜,夏玥的长相太过温和,她的美应是更具侵略性的,才会蛰伏着如此孤傲的灵魂。 隐隐绰绰的月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摇曳。 他有一瞬的晃神,待目光重新聚焦后,面前的女孩好像真的变了模样。 她的眼尾上扬,眉梢细长,即使闭着眼睛,也显出几分戾气。 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苏源不自觉地俯身,去亲吻她的眉心,似想拂去其间的森然冷意。 女子倏尔睁眼,暗紫色瞳孔宛若引人沦落的深渊。 就在苏源发愣之际,她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借力支起身,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气息里还混着酒香,苏源的呼吸陡然乱了,把她压在床上加深了这个吻,手自然地抚上她的腰,肌肤相接,触感却是粗糙的坑洼。 她畏缩了一下,侧身想避开,却被拥得更紧了。 自腰间滑到后背,苏源的指尖开始颤抖。她的身上处处纵横着伤疤,很难想象曾经过的怎样的日子。 “疼吗?” 她闻言愣住了,幸而黑暗中他看不到她发红的眼眶,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笑笑,“你忘啦,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可尽管她什么都记不得了,这种被心疼的陌生感受,仍是让她清楚地明白,从前不曾有人关心过她疼痛与否。 她好像理所当然地要坚强,学会独自舔舐伤口。 原来被爱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被爱着的人,是可以委屈地喊疼的。 她本来害怕丑陋的伤疤会引来他的厌恶,可他的眼里只有不忍和怜惜。 她体内那只敏感暴戾的小兽,终于乖顺地缩进洞穴里,不再出来了。 困意渐渐又涌了上来,她枕在他臂弯里进入了梦乡。 乌黑的长发铺满了大半张床,苏源用指尖绕着她的发丝,柔声低语道,“晚安。”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妖界 妖皇寿宴结束后,迦蓝和暮雪出于礼节多逗留了几日,才动身返回魔界。 临行前,迦蓝前去向岚羽辞行。 皇宫的后花园无人看守,迦蓝凭借记忆,向中心的那片空地寻去。花园的景致与印象中的别无二致,迦蓝走在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慨叹。 岚羽席地坐在草坪上,栗色长发堪堪及地,她半张脸上仍覆着面具,手中握着一柄折扇。 看到迦蓝,她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孤的花园形似迷宫,少有人能顺利到此。” 迦蓝行了一个标准的妖族礼仪,“冒然来访,还望妖皇海涵,魔族使臣迦蓝特来辞别。” 岚羽站起身,异色的眼瞳睨着他,沉吟半晌,却是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迦蓝不明就里,一向机敏的大脑宕了机,岚羽则缓缓靠近,若有所感地眯起眼,“汝身上有冰雪的味道。” “汝去过妖界北境的极寒之地。” 迦蓝瞳孔猛得一缩,后退数步与妖皇拉开距离。他直觉这对话不能继续下去了,那些关于过往的模糊记忆,参透了对他毫无裨益。 “妖皇事务繁多,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岚羽也不阻拦,目送迦蓝略显失态地离开后,她银蓝色的眼眸里,显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兴味。 人间 早晨醒来时,她已变回了夏玥的模样。床边空荡荡的,昨晚发生的事情宛若一场幻梦。 简单洗漱后,在厨房里发现了温好的粥,一旁还有苏源留的纸条,叮嘱她趁热喝掉。 夏玥揉了揉太阳穴,因宿醉而昏胀的头脑勉强挤出几分清明,方才想起来苏源跟她说过,今天要去学校处理事情。 一碗热粥下肚,总算有了些安稳的踏实感。夏玥瞥见敞着门的主卧,后知后觉肖忆晴还没有回家。 肖忆晴的夜班是晚上五点到次日凌晨五点,现在已经八点半了,即使她去买菜也该回来了。夏玥给她拨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忧惧逐渐占据了心脏。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夏玥紧绷的神经猛然一颤,继而如释重负地去开门。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徐紫妍神色惶恐的脸庞,她手里攥着一个碎了屏的手机。 夏玥目光停留在那部手机上,熟悉的款式让她有短暂的眩晕感,竭力稳住自己的音调,“你在哪里找到的?” “你家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我经过的时候,这个手机在下水道旁嗡鸣,我看上面显示的是你的电话号码,就想着捡回来问问你……阿姨没在家吗?” “恐怕是出事儿了。”夏玥披了件外套就准备往外走,但被徐紫妍拉住了,“你上哪找啊,效率太低了,我们报警吧。” “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才能立案,我等不了那么久。” “说不定阿姨一会儿就回来了呢,可能只是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而且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要先确保自身安全……” 夏玥彻底失了耐心,用力甩开徐紫妍的手,后者毫无防备,侧身撞在了鞋柜上。 夏玥的情绪有些失控,眼瞳已经完全被紫色覆盖,她没有去扶徐紫妍。 她大抵猜到了是谁劫走的肖忆晴,看来那些讨债的垃圾货色又卷土重来了。 “我要,杀了这群畜生。” 她径直转身出门,错过了好友眼里的惊愕和恐惧。 “夜羯。”她在脑海中唤道,不带任何礼节性的称谓,直呼其大名,“你能找到她吗?” “可以,但我没有义务帮你。”沙哑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你最好有能力找到人。”一反往日对夜羯的恭谨,她的语气冷硬,句末音调是不容置疑地下沉。 这是一道命令,而非请求。 夜羯缄默不语,看久了人类其乐融融的生活,他险些忘记了眼前女孩的真实身份。 年轻有为的一族统领,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善茬。 夜羯只能为她领路。遵从魔主的命令,是他身为魔兽无法抗拒的本能。 夏玥跟着他到了一处尚未拆迁的老楼,这里距离菜市场很近,喧闹盖住了所有的动静,地上满是丢弃烂臭的蔬果,少有人经过此处。 没有玻璃的窗口漆黑,明明是白日却显出阴森之感。 夏玥掀起眼皮,晦暗的眸色加上外溢的杀意,让她看起来比面前的建筑更为瘆人,她毫不犹豫地走入老楼,夜羯低飞着紧随其后。 咒骂声和击打声在破旧的建筑中被无限放大,夏玥悄无声息地朝声音源头靠近,视野里很快出现了四个男人的身影,以及中间蜷成一团的肖忆晴。 肖忆晴似乎是受了伤,额头处流有血迹,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个男人正用脚踹她的后脑,嘴里嘀咕着粗鄙的词汇。 那个男人夏玥认得,是之前在巷子里伤过她的刀疤脸。 刚好新仇旧恨一起清算,夏玥从暗处走出,手腕反转间,另外三个男人便被 无形的力量抛起,随即重摔在地上失去意识。 不等刀疤脸有所反应,夏玥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尖锐的指甲在他的颈部两侧留下划痕,鲜血糊满了她的手。 她力气大得惊人,直接依靠惯性把他逼到墙角。刀疤脸双手攥紧她纤细的手腕,捏得她骨骼隐隐作响,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深红的指印,试图瓦解她的钳制,然而夏玥恍若无感。 她锁着男人的脖子,把他的头狠狠撞向墙体,震落下灰白的粉尘。 刀疤脸的挣扎更为剧烈,把她的小臂抓得鲜血淋漓,几次重踹她的腹部,但也只是让夏玥的动作有短暂的停滞,她手上的力道毫不松懈。 她一次又一次按着刀疤脸的头,用尽全力撞向墙壁,不断重复着机械化的动作。随着灰白色墙壁上溅染血迹,男人的反抗渐渐微弱。 “快停下。”夜羯在她脑海里低吼,“杀了他只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已经受到惩罚了,剩下的就用人类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夏玥置若罔闻,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慢慢蚕食男人的生命力。 夜羯知道她恐怕是失控了,被魔族的暴戾彻底侵蚀了理智,他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制止她了。 锋利的羽毛精准刺入夏玥的肩关节,令她手臂陡然失力,刀疤脸随之瘫软在地,满脸是血,生死不明。 疼痛勉强拉回几分神智,夏玥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眸光晦涩不明。 胳膊和肩头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连淤青都全无痕迹,皮肤白皙如初。 她想去扶肖忆晴,却因存着几分怯懦,又匆匆收回手。 她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报警让人类来处理,你快些离开,记得要和这里发生的一切撇清关系……人类容不下超出他们掌控能力的异族。”夜羯催促道。 “你在暗中盯着,要确保肖忆晴被安全送进医院。”她没有反驳夜羯,只是多吩咐了一句。 她没再称呼肖忆晴为“妈”,她将自己与夏玥区分开了。 用袖子遮挡沾染的血污,又处理掉肩膀上的利羽后,她神色黯然地离场。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人间 老楼里发生的事第二天就登上了本地新闻,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却终不得其解。 刀疤脸等人被查出暴力催债,需赔以受害人高额补偿金,同时被处以三年有期徒刑。 肖忆晴身体积劳成疾,经过这番折腾后一病不起,只能住院休养。 家里只剩冷玥一个人。 苏源想去陪她,却被拒之门外。其实他大概猜到了老楼里的情况,是出自她的手笔。说不心惊是假的,但他知事出有因,也相信她下手会有分寸。 逗留在窗棂上的阳光尚未散去,豆大的雨滴便开始敲击窗户。 冷玥窝在沙发里,似有所感地直起身子,眼前紧闭的房门自动打开了,神色冷峻的男子站在门口。 分明于她而言,这是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她却依从惯性,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阎罗。” 男人和她相似的紫眸里涌现出复杂的情绪,他低头行礼,“吾主,幸好你没事……” 他险些铸成大错。 迦蓝和暮雪已返回魔界,子夜捎来消息,说魔兽夜羯在人间寻到了冷玥,阎罗即可交接手中的事务,马不停蹄地赶往人间。 魔主在人间的位置若是瞒不住了,他需要在心怀不轨者之前抵达,确保冷玥的安全。 阎罗到了曾留下骨戒的那户住所,却只看到一个被魔气侵蚀了心智的人类。 何等荒谬,身为臣子,他竟错认了自己的君主。 但准确而言,是圣物骨戒的错认,给他造成了误导。骨戒在这个人类的附近产生了共鸣。 在察觉魔主记忆受损后,阎罗留下骨戒,是希望圣物可以促进冷玥恢复,没想到竟误交到人类手中,使其受魔气侵害,逐渐迷失自我。 趁着夜色,他匆忙取回骨戒。等遗留的魔气消散殆尽后,人类女孩便可恢复神智。 处理好了自己的疏漏,阎罗这才根据夜羯的位置找到冷玥。 阎罗郑重地把骨戒递到她面前,戒指如有生命般嗡鸣不止,“皇城中的内鬼均已露出尾巴,吾主可以回去清理门户,稳定局势了。” “臣前几日查阅古籍得知,记忆受损是移魂术失败导致的,如今有了圣物的辅助,相信很快可以恢复,吾主不必担忧。” 冷玥注视着惨白的戒指,她能感受到它的召唤,这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在循循善诱。 但她始终心存畏惧,对于她的真实身份,对于他们不可知的未来。 结局会是宿命般不可避免的惨烈崩坏,她能感觉到。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个……圣物,暂交由你保管吧。” 她拖延着、抵触着、逃避着,和看不见的命运之神抗争,和步步紧逼的不得善终赛跑。 阎罗察觉到她的畏缩,顺从地收起骨戒,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您恢复记忆后便会知晓,这段时光于漫长的岁月而言,是多么微不足道。它只是一个再渺小不过的插曲,终会归于沉寂。” 会是如此吗?她不敢相信自己会遗忘这里的一切,但同时她也恐惧着,拥有完整记忆的自己,真的会对这些感情嗤之以鼻,成为嗜血好杀的怪物。 “臣近日暂留在人间,您可随时借夜羯传唤。” 圣物错误的震鸣始终让阎罗惴惴不安,恐生变故,故而暂待在人间待命。 他并不担心冷玥会在此久留,她的人类宿主就快支撑不住了。 夏玥身体崩溃之际,便是魔主回归之时。 谢冠言找到敖辰时,他的周围已遍地是空酒瓶。看着闷头灌酒的男孩,谢冠言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一旁。 自从上次一起喝酒后,敖辰有段时间没联系他了,大概是一门心思在查尤子惠的事情。这会突然约着见面,想来是有所收获了。 敖辰灌完一瓶,抹了把嘴,径直去握下一瓶,然而手上动作不稳,把酒瓶碰倒在桌上。 金黄色的酒水混着泡沫,沿着桌边倾泻而下,可谢冠言只是怔在原地,连啤酒流到裤脚上也浑然不觉。 他看到了敖辰的右手缠着纱布,只剩下三根手指。 他还是低估了晋卓川的狠毒。 敖辰似乎注意到了谢冠言的视线,默默收回残废的右手,兀自开口道,“尤子惠去自首了……” “她承认自己纵火烧了奶茶店。” “我查了一下,故意纵火要判三年,自首减刑也要至少一年……她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 即使只判一年,尤子惠的人生也全毁了。再漂亮的履历,人们只会看到那一笔刺眼的墨痕。 一念之差的失控,推翻了女孩光鲜耀眼的前十八年。 男孩的声音里隐隐透出哽咽,“她说很高兴认识我,说我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她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明是笑着的,但我感觉她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谢冠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在组织里待过几年,接触过社会的黑暗面后,他们已经算不得清白了,因此才会更为迫切地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可以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敖辰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然后抛给谢冠言一支录音笔,“她最后给了我这个。” 谢冠言打开录音笔,却意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只需帮我稳住她,不要节外生枝……她是你的一个任务。”继而是敖辰的声音,略显轻快地应道,“好的老大,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寥寥几句,却和当时所表达的意思大相径庭。 是有人故意剪辑了对话,促使尤子惠情绪失控,致使她做出过激行为。 “你觉得剪辑录音的,和之前指使勒索的是同一个吗?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毁掉一个女孩?” 谢冠言难以言明自己的感觉,他直觉那人的目标并不是尤子惠,而是夏玥。 由尤子惠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中,夏玥无一不受牵连,都归于巧合恐怕毫无说服力。 尤子惠更像是个被用废丢弃的棋子。 这般残酷的论断,谢冠言没有说出口,他只能用苍白的言语安抚敖辰,“不管是谁谋划的,我们都会把他揪出来的。” 可纵然如此,也无法弥补尤子惠被搅得天翻地覆的生活了,谢冠言和敖辰对此都心知肚明。 现实总是格外残酷,让人不甘面对。 啤酒入喉,尽是苦涩。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魔界 一觉醒来,妖魅发现周围的营帐开始陆续拆卸,部队隐有开拔之意。询问后才得知,奥德已经下令向皇城进军。 妖魅觉得荒谬,即使雇佣兵数量庞大,训练有素,可直驱皇城未免太过自不量力。此等以卵击石的愚蠢之举,鎏钬竟也默许。 等她找到鎏钬时,对方只兀自说了一句,便令她哑口无言。 “据线人来报,阎罗离开皇城,孤身前往人间了。” 妖魅听得懂这句话的潜台词。 阎罗不在城中,暴民与内鬼里应外合,皇城不攻自破。等冷玥回来时,王座已然易主。 妖魅无话可说,以她现在的立场也不可多置喙,只能默然回营帐整理东西,准备拔营,而晢枢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妖魅头也不回,手上继续收拾着行囊。 晢枢得到了准许,便直接走到她身旁,歪头打量她的神色,“就这么认命了?真不像你的作风。”在这待了一阵子,从佣兵们的闲言碎语中,他大概了解到了妖魅尴尬的处境。 “别用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来评判我,你以为你是谁,别太自以为是了。”妖魅毫不客气地冷嘲,却在低头看到藤鞭的瞬间,有短暂的愣神。 “我以为曾经贞烈的风尘女子,会以命相搏,只侍一主。” 这句话说的颇为无理,甚至戳到了妖魅过往的痛处,但她意外地没有生气。某种意义上,晢枢说得确实没错。 “可惜过去和现在,我都对自己认定之事无能为力。”她耸了耸肩,尽量轻描淡写。因为能力不够,所以只能一再选择认命。 晢枢毫无预兆地伸手,捧起她的脸,逼她跟自己对视。 妖魅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放肆的举动,愣愣地望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其中翻涌的情绪,于她而言太过陌生。 “只要你想,我就帮你改变现状。”不惜一切代价。 他在妖魅额头上飞快一吻,继而后退几步,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似方才的所言所行,只是他心血来潮的恶作剧。 妖魅心口传来陌生的胀痛感,她分得清玩笑和调情,可晢枢落下的这个吻,却有着她不懂的虔诚。 额头上残留的热度,烫得她心头发颤。 人间 因为阎罗这个强大的魔族停留人间,气候变得极端恶劣,整日暴雨如注。 冷玥木然地看着瓢泼大雨,已然习惯了这种常态,径直迈步朝雨幕中走去,小臂上却陡然受力,被人拉回了雨伞的庇护之下。 冷玥回过头,眼神略有些失焦,待看清男孩的脸庞,她眼中才泛起亮光。 似为了确认他的真实性,她毫无预兆地踮起脚去吻他,温热的触感,终于让她胸腔里的某处被安稳地填满。 纵然天空整日阴郁,她的光,在这里。 “我们逃走吧。”逃脱所谓的命运轨道,去改写那个注定的bade di g。 去背离世界,以性命为赌注相爱。 即使未来永无宁日,至少还有彼此在身边。 她攥紧他的手,与之十指紧扣,无视倾倒的雨伞,拉着他冲进雨幕。 他们在街道上狂奔,被溅起的水花浸湿裤脚。 在旁人眼中,他们大概是荒唐可笑的,但冷玥从未觉得如此自由。 街道两侧的景物模糊着后退,世界在大雨中隐去轮廓,只有手心传来的热度越发清晰。 苏源沉默地与她并肩奔跑。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陪着她。 哪怕有一日,她成为了世人眼中的“怪物”,他也愿意陪在她身边,出席她的每一日“晚安”。 他们一直跑,用尽全力地跑,把俗世抛之身后,直到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仰躺在公园的草坪上,看灰紫的天空落下豆大的雨滴。 雨水砸在脸上,传来轻微的钝痛。 冷玥眯眼看着苍穹,忽而笑了。她笑得很用力,眼里泛起生理性的泪花,最后不得不坐起身,抱膝蜷缩,以抑制自己的歇斯底里。 自阎罗到来后的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冷静克制。她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人间的种种不过尔尔,恢复记忆后,即使失去现有的一切,她一样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若是她高估了自己呢?那她该如何承担后果,度过痛苦煎熬的日夜。 被扼住喉咙般的窒息感向她袭来,失去他的未来,光是想象都叫她难以招架。 苏源用自己的风衣外套把她裹紧,搂进怀里,安抚性地拍她的后背。冷玥环住他精瘦的腰,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慢慢恢复平静。 “如果我是夏玥就好了。”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能和你安稳地过一辈子就好了。 苏源对她失常的原因猜到了一二,闻言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传递微薄的暖意。 口中擅自承诺的未来,对于他们而言太过苍白,也太过残忍。充满未知性的“明天”,注定福祸相依。 “前几日,有个男人出现,说要带我回去了。” 苏源身子一僵,手握住她的肩头,拉开些距离,不可置信地望向她的眼睛。可冷玥垂着眸子,避免与他对视,语速飞快。 “我剩下的时间不会很多,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走后,你不要苛待夏玥,鸠占鹊巢这段时日,令她身体抱恙,我对她有愧……如果因为她性情大变,而被人察觉出端倪,还要请你帮忙搪塞……” “别说了!”苏源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发红。 “会有办法的,冷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你冒然闯进我的世界,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后,现在准备轻飘飘地叮嘱两句,然后就潇洒离开吗?”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走,所以我也想自私一次,不惜一切代价把你留下来。” 苏源第一次这么生气地对她,手下意识捏住了她的肩骨,可又怕弄疼她,最后只得握拳抵在地面上,手背青筋凸现。 冷玥不知该作何回答。郁结于心的痛苦好像快溢出来了,她只能咬紧口腔内侧的软肉,以此来转移痛楚。 苏源不愿跟她争吵,所以先一步离开,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即便正在气头上,他也担心她淋雨着凉,把外套留给了她。 大雨倾盆,砸在身上,当真是又冷又疼。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人间 冷玥把苏源的外套整理好,紧抱在怀里。上面属于人类的温度已经快被雨水冲散了,她埋首其间,泪水渗入衣料,大雨依旧在无孔不入地落下,好似在嘲笑她的无能。 冷玥知道自己所说的对苏源是多么残忍,可于她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晃神间,在口袋里摸到一块糖果,便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试图缓解心中的苦涩。 可当发腻的甜味充斥满整个味蕾,冷玥却下意识蹙起眉,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不曾买过任何糖果。 电话铃声恰在此时响起,接通的瞬间,便听到徐紫妍在那头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那个,我塞到你口袋里的糖,我刚发现好像……过期了,你,你别吃……” 冷玥没能听她把话说完,手机就摔落在地上。剧烈的痛楚从心脏处开始蔓延,她捂着嘴一阵反胃,吐出的糖块掺着带血的唾沫,五脏六腑拧在一起绞痛。 脑袋里仿佛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尖叫,纷杂的思绪和混乱的记忆交替翻涌,她蜷缩在草地上,呻/吟着用头去撞击地面,可依旧难以缓解痛苦。 暗紫色的魔气在她周身萦绕,随着疼痛的愈演愈烈,迅速向周围发散性弥漫。 夜羯离她有些距离,此时在她脑海中焦急地询问情况,音调是少有的急促,“集中注意力!你的魔气在扩散,再这么下去方圆几里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公园有处后山尚未开发,少有人至,你快点过去,以免造成人类伤亡,我在那等你。” 冷玥喘着粗气,几番尝试后勉强扼住了魔气外溢,用仅剩的力气撑起身体,踉跄着往后山的方向去。 淋雨的皮肤冰冷,她体内的温度却高得吓人,烧得她心脏胀痛。 路过人工湖时,在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的湖面上,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除了眸色变化外,眼眶的轮廓也发生了改变,眼角凌厉地上扬,眼部周围的皮肤皲裂,裂纹下是更为苍白光洁的肤质。 她匆忙地一瞥,便能看得如此细致入微,视力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嘈杂的暴雨声和生理上的痛苦,降低了她对周围环境的敏锐度。等她注意到时,苏淇也同样看到了她。 “小源跟我打电话,说你在这没有伞,刚好我从学校下班,顺路过来接你一起回家。” 苏淇说着就把雨伞往冷玥手里塞,冷玥担心她注意到自己容貌的异样,只得一味地低头后退。 苏淇当是她还在闹脾气,便带着笑意安抚道,“是和小源吵架了吧,等我回去批评他,你别把自己弄感冒了……” 头痛欲裂,暴虐的念头止不住地往外冒。 冷玥眼前开始出现幻影,尽是血流成河的惨象,她好像置身于血海尸山中。耳边出现嗡鸣声,她已经听不清苏淇说话了。 当苏淇再一次凑近,想给她递雨伞时,冷玥猛地推开她,跌跌撞撞朝后山跑。 身后传来水花声和苏淇的惊呼,但冷玥没有回头。她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了,魔气随时可能不受控地外溢,仅存的理智逼她远离人群,前往后山。 天空惊雷滚滚,风暴已至。 徐紫妍放下一阵忙音的手机,心里陡然腾起强烈的不安感。她后悔往好友的口袋里放那颗糖了。 起因是肖忆晴出事的那次,冷玥的反应真的吓坏了她。 夏玥是个胆小怯懦的女生,即使再愤怒,也不会有如此蛮狠的戾气。徐紫妍终于意识到,她的闺蜜并非是性情大变,而是彻底变成了另一个冷酷阴鸷的女生。 当她忧心忡忡地走上街头时,被一个老者拦住了去路。 老者佝偻着身体,佩戴着厚重的镜片,目光却显出咄咄逼人的锐利。他稍作打量后便不顾唐突地询问道,“姑娘近日,可是遇见怪事了?” 换作平日,徐紫妍定然将他当成江湖骗子打发走,但她刚见识了好友的失常,此刻心里又急又怕,索性对老人和盘托出。 老者听完后,给了她几颗糖果,告诉她夏玥是被邪物附身了,而这些糖有驱除邪祟的功效。 半信半疑地收下后,她问了老者的名讳。 “聂老。” 徐紫妍回忆完糖果的来历,再次陷入深深的懊悔中。她竟然轻信了一个陌生人的话,去给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明成分的糖块。 如果因此铸成大错,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后山一片荒芜,人迹罕至。冷玥在山壁一块突出的岩石下避雨歇息,夜羯和阎罗几乎同时赶到。 冷玥的长发已经铺满了周围的地面,眉眼完全变了模样,露出睥睨旁人的凌厉倨傲,下半张脸却仍保持着夏玥的清丽,让整张面孔显得不伦不类。 她倚在岩壁上大口喘息,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中流动的鲜红都清晰可见。 阎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里握着的骨戒嗡鸣愈发强烈。 冷玥误食了什么导致异变,眼下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人类的身体濒临崩溃,她必须尽快返回魔界。 再待下去,人间恐要大乱。 可冷玥还不愿走,阎罗也明白了其中缘由,他听到了她身体里节奏不同的两种心跳。 魔族遇上心脏爱人才会产生的心跳,如今在冷玥的胸膛里清晰可闻。 她爱上了一个人类。 她有了自己的心脏爱人,即使恢复记忆,变回纯粹的魔界之主,这种出于本能的羁绊,她也将难以割舍。 可人类和魔族,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人类的寿命太短了,百年间便会化作白骨,去冥界饮下孟婆汤,然后迎来新生。魔族却始终不入轮回,世世为魔,永困地狱。 思及至此,阎罗甚至有些庆幸。他纵然不能与冷玥厮守,但至少可以常伴其左右,共度漫长的岁月。 冷玥竭力抑住脑海中杀戮的念头,低低喘息着,试图挽回人类身体的寸寸崩裂。手指无意识地扣住岩壁,坚硬的指甲和石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还没有,好好地和他告个别。 她不想留给彼此的最后记忆,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争吵。 毕竟此去经年,恐怕将永无再见之日。 肉身上的痛楚,以及精神上执拗的抗争,终是使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前世 她与床上绿眸的男孩面面相觑,她愣在原地,似在反应当下的情况。 “给我搜!别让刺客逃走了!”外面的叫喊声和盔甲的碰撞声唤回她的思绪,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她是雪月阁的阁主姜冷月,刚在重兵把守的皇宫里刺杀了当朝太后,现在正在被御林军搜捕。 反应过来情况后,姜冷月毫不犹豫把淬毒的匕首抵在了男孩的脖子上。 然而男孩的神色依然平静,带着病气的倦怠。似乎猜到了她的目的,他好心提醒道,“我的命若是值钱,又怎会被遗弃在这处偏殿自生自灭,拿我作人质恐怕毫无威慑力。” 御林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冷月飞快地思索对策。她肩上有伤,强行突围成功率很低……不知这屋里有没有可躲藏之处。 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杂乱的脚步声在偏殿内响起。人高马大的统领只微微向男孩颔首示意,“十皇子,得罪了,宫中有刺客,末将奉命搜查。” 十皇子勉强撑起身子,身形在黑暗中更显单薄。他注视着屋子里的陈设被逐一推翻,沉寂的眸子里没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御林军一无所获,留下满地狼藉,统领毫无歉意,敷衍行礼后,便匆匆领兵前往下一处搜查。 十皇子只是个虚名,宫里人趋炎附势,没人会尊重一个无权的皇子。 男孩确定御林军走远后,才掀开床内侧的被子,语调几乎算得上轻快,“他们已经走了,你现在安全了。” 姜冷月小幅度地起身,肩膀处的伤痛让她出了一身冷汗,男孩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却在无形中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为什么?”她眼里依然存着戒备,但眸光已不如之前那般冷冽。 她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深谙人没有无目的好善乐施的道理,所以她在等男孩开“报酬”。 可对方只是温和地笑笑,向她伸出一只手,做自我介绍,“我叫君书源。” 他的模样,认真且傻。 后来她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都觉得匪夷所思。利益至上、不择手段的雪月阁阁主,对着眉眼干净的少年,轻而易举地缴了械。 后面的故事像按了快进似的飞速发展。 十皇子没有提任何要求,只道是交个朋友。姜冷月偶尔会翻越高高的宫墙,跟他分享江湖上的异闻趣事。 君书源因为是早产儿,自幼体弱多病,已是束发之年,却从未出过皇宫。 而姜冷月恰恰相反,从小在外摸爬滚打,在豆蔻年华就坐上了阁主之位,身上已背负无数人命,行事作风都是不符年纪的狠辣。 她讶然于他的清白干净,他艳羡于她的潇洒自由。两个世界的人相互吸引,彼此引诱着共同沦陷。 她承认,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角逐中,是她先丢盔弃甲,输得一败涂地。 她很清醒,没有少女怀春的小心思。君书源纵然无权无势,也属于皇室贵胄,他们身份悬殊,注定不会有结果。 她暗自立誓,此生不作婚配,自愿当君书源身侧的阴影,当他手中的利刃。 老皇帝病危,太子即将继位。 皇帝子嗣众多,却只有四位皇子。现任太子疑心病极重,登基在即,为防止出现意外,他直接向自己的亲兄弟动手。 一个被他发配边疆,另一个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地牢。十皇子因为在朝堂上毫无存在感,暂时逃过一劫。 皇子和公主的序次本应各论各的,十皇子其实是四皇子。但由于所有的皇室贵族都不待见他,将他论为最末,这才得来了“十皇子”一称。 这个毫无尊重之意,反而满含旁人优越感的称谓,只有姜冷月从未提及过。 自初见那天起,她便是直呼他的名讳,君书源。 她告诉他,等到了江湖上,就不必讲求这些虚礼了,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于是他对高墙外的世界,满怀憧憬。 然而他没想到,他的亲哥哥还是决意要让他这只病鸟,彻底命绝囚笼之中。 “带我逃走吧,世界之大总有容身之处。”他如此对姜冷月说道。 但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女孩,看他的眼神近乎哀伤。她用了毕生所有的虔诚,吻了吻他的嘴角。 “可我不希望你余生只能躲躲藏藏,你应该站在至高点,站在阳光下,去看这大好河山。” 你喜欢的万千繁华,我会送给你。 我会祭上我的一切,给你这份生命的献礼。 她赌上了整个雪月阁,成为他的“兵器”。拦下所有暗杀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开始在朝廷中培养势力。 不少权臣都与雪月阁做过交易,如今那些见不得人的买卖都成了姜冷月的筹码,铺就十皇子逆风翻盘的坦途。 民间关于十皇子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风头已渐压当朝太子,甚至传到了病重的老皇帝耳中。 老皇帝深知太子眼高于顶的毛病,意在警醒其几分,再者为顺应民意,便赐了十皇子封地和爵位。 太子和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弟之间,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这种矛盾在皇帝驾崩后,瞬间达到顶峰。 姜冷月决定先发制人。 在她动手的前夕,君书源找到了她。他虽不知道她的计划,但仍敏锐地察觉出她神色有异,直觉有事要发生。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他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向她伸出的手,一如初见那日, “无论未来如何,我都希望你在我身边。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姜冷月只笑着轻吻他,没有作答。 有他这句话便足以,她不会奢求更多了。 次日凌晨,突如其来的大火席卷整个东宫,包括太子、太子妃在内的上百号人,无一生还。 那抹纤细的身影,也再没能出来。 大火肆虐的宫殿里,太子歇斯底里地嘶吼,那帝王位分明已近在咫尺,他竟无福消受。 他试图说服姜冷月,向她许诺各种好处,以期能捡回一条性命。可女孩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 太子不会明白的,她从始至终都是自愿被驱使。如果一定要说君书源许了她什么好处,或许是一个正妻名分吧。 看着太子在面前惨死,太子妃赤红着眼尖叫,“你会下地狱的!你会在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我诅咒你,在地狱永无宁日!” 说完她扑上姜冷月的剑,直到咽气之时,双眼依然满怀怨恨地大睁。 宫殿的装横随着火势逐渐瓦解,姜冷月置身于火海中,皮肤被火舌舔舐地发烫。女人的咒骂犹在耳畔,她松手放开沾满鲜血的兵刃,慢慢屈膝跪地。 她短暂的一生中从未拜过神佛,因为不曾求过什么。 可这一刻,她无比郑重地双手合十,向虚空的神明祈愿。 “神明在上,我姜冷月此生罪孽深重,若是来世需堕入地狱,来偿还这一身杀孽,我认,我不怨。” “但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再见他一面。不求生同衾,死同穴,只短暂地陪他一段时日就好。” 她在烈焰和浓烟中,虔诚地祷告,直到奢华的大殿彻底崩塌。 她被压在横梁之下,大口地咳血,下半身全部失去知觉,只勉强维持住意识。 听说人死之前会回看自己的一生,她如数家珍地念起与他的过往。 她十三岁遇见他,在此之前的日子都显出浑浑噩噩的颓废感。起初,她确乎是被他的干净纯良所蛊惑,像是黑暗中独行者的趋光性,忍不住向他靠近。 可后来,她却是真真切切着迷于他骨子里的韧性。 虽然出身大相径庭,但他们都有着相似的、野草般的生命力,不屈不挠,跟不公的命运抗争。 自古女子囿于情而薄命,她懂得,但自觉值得。 她自知只是一条贱命。 她要他不染血污,干干净净地登上那至高之位。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在太子倒台后,她这柄“凶器”的自毁。 死无对证,就再没有人能把太子的死亡和他联系在一起。 所以她放任自己葬身火海,同日,雪月阁销声匿迹,从此在江湖上消失。 十皇子君书源登基继位,一生无嫔妃,无所出。 在他称帝期间,民间常流传他和雪月阁阁主的异闻情事。 有人在研究魔族的书籍上,着重记下了这个故事。雪月阁阁主杀孽深重,心怀执念,无比契合转世为魔的条件,故而特别记载。 随着时间流逝,朝代更迭,这本古籍几经周转,最后落到了痴迷异族学说的聂老手中。 种种的因果巧合,只能归咎于命运无常。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人间 “警方通报,昨日在公园人工湖中打捞起一具女尸,经确认,死者为h大的教职工,初步判定为失足溺水致死。公园缺少监控,目前不排除他杀的可能,若有相关线索,请及时与警方联系……” “请问你是死者家属吗?” “……是,我是她弟弟。” “请节哀,麻烦到这边签字。” “死者平日里精神状态如何,此前是否有过轻生的行为?” “当日她为何在那样恶劣的天气下只身前往公园?” 苏源一天内在医院和警局间来回奔走,整个人都被茫然和不真实感占据,直到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眼泪才陡然决堤。 他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没有姐姐了。 所有的感官后知后觉地开始钝痛,他俯下身,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浑身发抖。 从小护着他长大的苏淇,还没有组建自己家庭的苏淇,去世前都在挂念着弟弟喜怒哀乐的苏淇,从此与他天人永隔。 他把头埋进臂弯里,发出难以抑制的呜咽。 公园后山上的冷玥,心脏有所感应似的传来锐痛,她猛然惊醒,发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千年前他们纠葛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她望着青灰色的苍穹,噙着泪笑了。 她曾不止一次询问过虚空中的神明,两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人为什么要相遇。 现在她找到答案了。 这一世的相遇,是她上辈子磕破头求来的。 拥有了短暂的幸福,她该知足的,可为何还是难以释怀? 大抵是因为觉得,眼下这个轻率的结局,配不上他们两世的抵死相爱。 夜羯和阎罗沉默地守在她身边,等待她与自己的宿命和解。 冷玥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庞,手指滑过皮肤上的一寸寸皲裂。她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面容可怖。 她想再见他一面,可她不能顶着这样一张脸。 “阎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风一吹便会消散,那双狭长的眼眸低垂着,暗紫的瞳孔如凝固般死寂,再难敛入光亮。 后面的话,她没有勇气说出口,幸而阎罗领悟到了她的意思,手捧着骨戒呈给她。 误入人间的魔鬼,该回归深渊了。 嗡鸣的骨戒泛起冷白的光泽,召唤着它的主人。 女孩用颤抖的手将它攥紧。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纷乱庞大的记忆涌上来的瞬间,她晃神想到。 索性有过那么几个瞬间就够了。人活一世,不就为了那几个瞬间吗? 脸上纵横的裂纹如潮水般退去,白嫩的皮肤宛若新生,睁开的紫眸里,是一种经岁月沉淀后的冷寂。 旧主之女带来的熟悉的压迫感,让夜羯忍不住心生排斥,遂展翅而起,盘旋在上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阎罗则是恭敬地行礼,“参见吾主。” 可魔女只是久坐在原地,歪头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心跳。 她曾在臣民口中听说过“心脏爱人”的羁绊,只是不曾想自己也会有切身的体会,把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以爱之名高高供起。 着实荒谬,她冷静地下了论断。 她低头审视自己的双手,收敛住自身魔气后,指甲恢复成光洁圆润的弧度,堪堪维持住了人类夏玥的模样。 这副身躯异常孱弱,且毫无攻击力,但她竟无端感到羡慕。 原来被爱着的人类,是可以柔柔弱弱喊疼的,是不必在尸山血海里拼得满身伤痕的。 原来被爱着的时候,即使攻击力为零也没关系。 然而她自出生起,世界就在以各种方式教会她残忍,把她磨成一柄杀人利器。 没有人告诉过她,个体之间除了利害关系,还有感情羁绊,还有拥抱和亲吻。 苏源是她世界里的意外。 她可以爱他,但也只能爱他,不能奢求相伴。她背负着一族兴衰,她的子民还在等她。 与整个魔族相比,他只是她渺小如斯的私心。 “吾主,现在返回魔界吗?”阎罗打量着她的神情,适时地开口道。 冷玥站起身,捋清思绪后,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日移魂阵被扰乱,偷袭孤的刺客被一并卷入,他应该也到了人间。在彻底根除这个祸患前,孤还需留在人间。” 冷玥用指腹摩挲着圣物,眸光阴晦不明。 与她对弈的幕后者尚未露面,她怎能先显出退败之势。能致使她失忆流落人间的,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过如此有能耐的对手了…… 夜羯的声音突然在冷玥脑海中响起,所见带来的惊愕,几乎让他短暂地放下心中芥蒂,俯冲落至她身侧。 “人工湖旁有几个警察在盘问路人,我飞近听了他们的对话,说是昨日有一个女人溺毙湖中,现在正寻找相关目击者……那个时段正是你失控的时候。” 零碎的细节被拼凑起来,冷玥想起自己转身逃离时,背后传来的落水声…… 苏淇。 苏淇死了。 是她害死了她。 突如其来的恐慌将她淹没。 她不解于这种慌乱,她早已习惯了掌控生杀予夺,手上沾满同族的鲜血。况且苏淇的死并非她本意,纯粹只是个意外,她试图按耐住自己疯长的负罪感。 可那是苏淇,是他的姐姐。 受人类影响而滋生出的人情伦理,存在感强得让她无法忽视。 冷玥倍感疲倦地抬手,抵在眉眼上。没办法再以夏玥的身份回去了,苏源知道情况后,现在一定恨死她这个怪物了。 等处理完姐姐的后事,从悲痛中缓过劲来后,苏源方才意识到,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冷玥了。 冷玥不是赌气耍性子的女生,迟迟未出现只有一种可能,她出事儿了。 恰在此时,满心愧疚的徐紫妍找上他,告知糖果的事情。 一向好脾气的他,发了很大的火。 “她伤害过你吗?徐紫妍,她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吗?你就因为陌生人的两句挑拨,把她臆想成一个无恶不作的罪人。” 徐紫妍无言以对,可她的初衷,仅仅是想让她最好的朋友回来。 苏源深爱冷玥,但人类夏玥,也有人在等她回家。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魔界 皇城已经遥遥在望了,而暴民阵营几乎毫无折损,只遇到过几支小规模的军队,对方都是象征性抵御后,便利落地收兵回城。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可妖魅还是会觉得失望。 阎罗不在城中,魔君穆九渊不谙世事,迦蓝懂得审时度势,霖柯立场不明,而暮雪人单力薄,最终促成了湫漓独揽大权的局面。 放任暴民进城,再以权贵相诱,收编这股势力,进而提升自己的威望,湫漓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一个冷硬的位置,引得无数人头破血流,前仆后继。他们只看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不懂同时要肩负的种族兴衰的重担。 冷玥冠着“夜脩”的姓氏,在王位上从不曾露出疲态,所以族人便把看到的光鲜,视作统治者的全部。 他们忘记了冷玥登基前,魔界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沌和黑暗,他们只垂涎于权势,却从未想过承担“皇冠之重”。 妖魅抚着灰焰的鬓毛,看着周围的士兵来来往往,却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行军这几日都不见晢枢,不知道这个妖族在忙些什么。按理妖魅应时时监察他的行踪,但此前他落在她额头上的,那个意味不明的亲吻,让她近日心神不宁,故而有意避之。 不过已经冷静好几天了,也该摊开说清楚了。 妖魅找遍了所有的营帐,最后在最边缘的一处找到了他。 行军途中临时驻扎的营帐都极为简陋,破败的布料难抵魔界凛冽的寒风,晢枢蜷在几近熄灭的火堆旁边,脸色惨白,皮肤上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妖魅骇然,立即去试他的鼻息。晢枢眉头轻蹙了一下,费力地抬起眼睑,看清来人后,随即露出往常一样轻佻的笑意,“美人主动来找,可是想我了。” 妖魅没理会他的调侃,伸手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好像随时都可能消失。 明明之前受那么重的伤都抗过来了,怎么会突然…… 她少见地不知所措起来。 晢枢带着点轻微的喘息,措词安抚她,“我没事,背后的伤已无大碍,现在这……只是妖族必经的一个阶段。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不想让你看到,等下次要拔营,攻取皇城时,你再来看我吧……” 妖魅垂眸不语,她不曾听闻妖族有这样濒死的阶段,可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驳,最后只得轻缓地询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晢枢漆黑的瞳孔凝着她的倒影,似要把她刻进脑海里,嘴上却依旧不着调地调笑,“若能得美人一个吻,那当真不枉此生。” 妖魅看着他愈显单薄的身形,仿佛就快要化成虚影,鬼使神差地低头,遂了他的愿。 唇上传来冰冷柔软的触感,晢枢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艳脸庞,不合时宜地想,自己的眼光真的是无可挑剔。 这计划之外的相遇,真是神的垂怜,让他得此殊荣。 如果是归于她手,那么他甘之如饴。 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去让曾混迹于烟花之地的妖魅罕见地流露出无措。她始终垂着眸,不去看晢枢的神情,留下灰焰守在他帐前。 走出晢枢的视线范围后,她微微抿唇,唇瓣上还残留着些许温热。这个吻帮她确认了一些事情。 她早已不是扭捏作态的小姑娘,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情欲,并不觉难以启齿。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下一次要见到他,竟需熬过数百年的沧海桑田。 人间 苏源想尽办法寻找冷玥的下落,可始终一无所获。 即便心乱如麻,他也周全地安排好了所有事宜,包括对肖忆晴的隐瞒,让其能在医院安心养病。 御千洛在不惊动警方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动用自己的权势帮忙,以人工湖为中心,在方圆十里展开地毯式搜寻,依旧毫无线索。 若是冷玥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那就没有人能找到她。苏源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需要冷玥主动来找他。 他已经失去苏淇了,不能再失去她了。 冷玥仰望灰调的天空,鲜艳的红气球倒映在她的瞳孔里,成为深渊中唯一一抹亮色。 成百上千的红气球,带着男孩的期冀,被风吹遍整座城市。 冷玥手指微动,一只气球便脱离风的轨迹,摇晃着奔她而来。 她依稀记得,曾与他说玩笑话,“若是有一天我们走散了,你会怎么办?” 男孩在笑她胡思乱想后,仍是认真地做了回答。 “那我就买很多的气球,多到它们能飞遍整座城市,这样无论你在哪里,看到天上的气球,就知道我在找你。” 我在等你回家。 冷玥垂眸看着手中的气球。如此脆弱的东西,传递出的讯息却异常坚定。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继续糊里糊涂地活在人间,留在他身边。哪怕注定是个不为世人所容的异类,也好过当孤独永世的高位者。 魔界疆域辽阔,纵有万千灯火,可无一盏为她而亮。 最富裕的君主,却只在流落于人间的瞬息中,找到过一个近似“家”的存在。 她该如何忘却,又该如何释怀? 她这最渺小,却也最奢望的愿景。 冷玥极力压下心头的涩意,骨子里的疯戾开始撕咬理智,难以自持的欲念萌动,令她想将他拉入深渊,得永世相伴。 可她还记得前世的初衷,她的万劫不复是为了护他不染血污。他该做个平凡的人类,度过短暂幸福的一生,然后忘记前尘,进入轮回转世。 而不是像她一样,坠入魔道不见天日,受困于永恒的岁月。 冷玥的瞳孔因为失神而略微扩大,神色显出几分茫然。阎罗来到她身边时,便是看到她这样一副状态。 在阎罗的印象中,魔主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那本是一双冷漠、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眼睛,俯瞰自己的子民,神袛般居高临下。 而如今,魔鬼误入人间,迷途忘返。 她的眼中映了七情六欲,她有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阎罗压下心底升起的微妙不忿,专注于禀报内容,“昨日有处店面失火,一位痴迷于异闻诡事的老者丧命其中,店内有诸多关于异族的古籍,都被尽数烧毁,此事以意外草草结案。” 冷玥收起自己繁杂的情绪,闻言毫不意外地应了一声。 徐紫妍给的糖有问题,直接促使她失控,其背后必然是有人哄骗指使。 依照那位幕后之人谨慎的作风,自然不会亲自下场教唆。痴迷于异族学说的孤寡老人……这确是个理想的“死士”,现在用完了的“棋子”,也就逃不掉被丢弃的命运。 “吾主,接下来该如何?” “静观其变。汝去苏源身边,暗中相随,务必保其无恙,近日不必跟着孤了。” 阎罗蹙紧眉头,僵在原地没有动作。身为臣子不得抗命,但他明显不赞同冷玥如此安排。 “摆正自己的位置,阎罗,汝虽是魔将之首,但那人类若是去了魔界,便该是坐于后位,与孤平权。”冷玥的目光放空在飘浮的气球上,语气平淡地阐述。 阎罗无言以对,最终只能暗自握紧拳头,领命而去。 支开了阎罗,冷玥并不担心夜羯会多管闲事,现在她可以去做自己思虑好的事情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冥界 游荡的鬼祟紧跟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他们垂涎着生人的气息和血肉,却又畏惧于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只能望而却步,眼睁睁看着女孩凭借惨白的戒指,长驱直入冥府。 冷玥谨慎地动用少许魔气,以确保夏玥的躯体不被阴气侵蚀。 因为她寄宿体内的缘故,夏玥对于魔气的耐受力较强,反倒是幽冥之地的阴邪,会折损人类的阳寿。 无常鬼认得魔族圣物,恭敬地把她引至鬼君面前。 青灰色的王座,体态颀长的男人斜倚其上,垂至肩头的长发略遮住阴柔的五官,宽大的衣袍下露出的手臂瘦削惨白,宛若白骨。 无常向鬼君通报后,便识趣地遣走侍卫,只留两位君王在殿内各怀心思。 冷玥有求于鬼君,于是主动开口说明来意。她希望能带苏淇的魂灵返回人间,让她与弟弟再见一面。 这是她亏欠苏源的,她愿意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鬼君久久没有言语,在冷玥以为他不会作声,准备加大筹码时,却听他拖长了音调,语气难辨喜怒,“魔主竟纡尊降贵,屈居于人类身体里,如此狼狈,险些叫本君没认出来。” 冷玥没有图这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是耐着性子等他下文。 鬼君不直接拒绝,反而在这冷言折辱,倒是让她看到了此举的可行性。若是不想卖这个人情,鬼君大可闭门谢客,没必要得罪于她,这对两族交情毫无裨益。 男人自王座上起身,缓步走到冷玥面前。他银灰色的眼眸像是散不尽的迷雾,压抑着无数情绪蛰伏其中。 “看来魔主不仅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连记忆力也有所下降了。” 冷玥略眯起眼,重新审视一番鬼君的样貌,在记忆中仔细搜索。 她登基后少与鬼族往来,面前这位鬼君上任不过百年,不曾有过交集,可他的话外音,分明是与她相识已久…… 银灰色的眼睛…… “我是鬼族的傀茫。”瘦削的男孩向她伸出手,自我介绍道。 冷玥眨了眨眼,幼时在斗兽场,和她一起杀死剑齿虎、存活下来的那个男孩,逐渐与眼前的鬼君重叠在一起。 “傀茫?” 鬼君猛地拍手,壁挂的幽蓝色火把都随之颤动,他眼里勉强浮现出能归为愉悦的情绪,却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唤这个名字了。” 冷玥蹙起眉头,虽然不知道傀茫近百年里经历了什么,但他显然已经不是那个单纯想与她交朋友的男孩了。 弑君夺位、手段强硬、喜好杀戮,传闻里他是个不得民心、喜怒无常的疯子。 “孤不是来与故人叙旧的,鬼君有话不妨明说。”冷玥没时间同这只恶鬼拐弯抹角地相互试探,因此刻意换上了“孤”的自称。 这里没有冷玥和傀茫,只有魔主与鬼君。 眼底零星的笑意瞬间消散殆尽,男人的目光变得凛冽,直剜在冷玥身上。 “都开始称孤道寡了,看来魔主是想借用自己身份的便利,来满足一己私欲了。” 冷玥不置可否,只要不会危及整个魔族利益,那么她不介意以魔主的名头许下些好处。 “既然如此,本君向魔主请一门亲事可好?” 鬼君突然倾身靠近,冰冷的气息拂过冷玥的额头,“不妨我们联姻,想来此事对两族都将大有裨益。” 冷玥不留痕迹地后退半步,试图从他眼中找到嘲讽的意味,可竟一无所获,他是认真的。 两族君王的联姻,时效只有百年,而这百年间两族会增强贸易往来,消息互通,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鬼君提出如此诱人的条件,让她可以在促进两族交好的同时,安然带走苏淇。 然而她却沉默了。 她无法想象自己穿上嫁衣,背叛自己的本心,走向除苏源以外的人。哪怕只是政治性的联姻,她也做不到。 “看来魔主有所顾虑啊,既然没有诚意,何必前来叨扰。”鬼君嗓音喑哑,字句间都染上了冷意。 见他欲下“逐客令”,冷玥慌忙开口道,“这个人情姑且欠下,来日孤必定偿还,孤……这个事情真的很重要,不会耗费太长时间,还望鬼君通融。” “为何?”“那个人类因我而死,我心有愧疚。” “本君问,为何拒绝联姻。” 冷玥有片刻的愣神,再此开口时,眉眼间都流露出温情。 “因为我已有爱人了……一位无法公开的爱人。” 在漫长的缄默中,鬼君退回自己的王座,倚着闭目养神。 “故友重逢,本君今日心情甚好,便卖这个人情。去把逝者的信息报给无常,他会帮你安排好的。”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冷玥长舒口气,向他道谢。 当冥府的门即将在身后合上时,鬼君的声音悠悠传来,“未来记得要偿还我,夜脩冷玥。” 人间 亡灵的模样是停滞在生前的最后一刻。 苏淇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皮肤惨白,脸颊浮肿,身形飘渺,好像随时会被风吹散,归于虚无。 虽然还未饮下孟婆汤,但在冥界游荡几日,属于生者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她的神色透出茫然,目光涣散。 苏源若是看到姐姐这副模样,恐怕只会更加难过。 冷玥略经思索,割开了自己的皮肉,让苏淇吸食些活人的鲜血,继而又动用自己的能力,促使夏玥的身体愈合。 在血气的滋补下,苏淇的身形大致有了实体,更接近于生前的状态。反观冷玥,在被吸食了生气后,脸色透出不正常的灰白。 为了减缓夏玥躯体的崩坏速度,冷玥一直在有意收敛自己的魔气,可这种长时间的自我消耗,令她的状况不容乐观。 她本可以不管夏玥的死活,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容器,使用完后径直离开。 作为一族之主,以消耗自身为代价,去保全一个寻常人类,实在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可生命不分贵贱,这是苏源教给她的。那么她与夏玥,便没有孰轻孰重的道理。 她学会用人类的道德理念思考问题了,而非一味地遵从魔族本性。 苏淇的神智恢复了清明,看到冷玥不免诧异,可在短暂的惊愕后,她猛然上前抓住冷玥的手臂。 “我的溺毙不是意外,是谋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看清了凶手的脸。”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人间 苏源颓然地歪坐在椅子上,下眼睑有明显的青黑。他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安眠,几乎买遍了城里的红气球,可她还是不愿意出来见他一面。 窗外的夜色浓郁,似墨般晕染开,让陡然出现的那抹亮色,异常惹眼。 苏源猛地起身,直勾勾盯着窗外的红气球,眼睛一眨不眨,生怕自己一错眼,就会破灭这希望。 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红气球耐心地飘在窗前,一动不动的任他注视。 他恍然顿悟,推开门飞奔下楼,一口气越下五级台阶,震得脚底发麻,可他动作丝毫不停顿,紧跟着气球拐进一道僻静的小巷。 月光朦胧,大致勾勒出女孩的轮廓。 冷玥打了个响指,红气球便失去束缚,晃晃悠悠飘向天空,沿着风的轨迹消失在夜色中。 下一秒,她被狠狠锁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融入血肉。 她组织好的措词,建立好的心防,在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汹涌的爱意将她吞没,她遵从加速的心跳,伸手回抱住男孩,如同溺水之人抱紧最后的浮木。 她短暂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抛之脑后,这一刻,她只是想拥抱爱人的寻常女子。 隐于暗处的阎罗默默移开视线,攥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心绪不宁。而停驻在他身旁的夜羯,将这些细节都尽收眼底,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世人皆知:罪不可赦者,将转世为魔,永沦地狱、不见天日为惩。可实际上,魔族在拥有心脏爱人后的种种,才是真正折磨的开始。 情意无法割舍,结局却难善终,无一例外。 “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你了。” 冷玥闻言微微松开他,拉开些距离去看他的眼睛。他显得很憔悴,但倦意也难掩他此刻失而复得的喜悦。 人类最纯粹的爱意,直让她心颤。 “客观来讲,我的生命便趋近于永恒,而我只要存在着,就是属于你的。” “所以即使人类的寿命短暂,你也永远不会失去我。” 苏源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她已恢复了记忆,便由衷地替她感到开心,“来世的事我无法保证,但这辈子余下的时间,我定会牵紧你的手。” 誓言是很无用的东西,但心脏仍不可避免地被它触动。 冷玥等心跳缓和些后,才试探性地再次开口,“苏淇的事,虽然不是我有意为之,却是因我而起,你……不恨我吗?” 想起过世的姐姐,苏源心脏传来锐痛,可仍是轻缓地揉了揉冷玥的头发,尽量不让悲伤表露在脸上。 “别胡思乱想,徐紫妍跟我坦白了糖果的事,你也算是受害者……悲剧已然发生了,现在你没事就好。” 冷玥暗叹一声,转身朝巷子深处唤道,“苏淇……姐,出来见见他吧。” 黑暗中慢慢显现出苏淇的身形,晶莹的泪水蓄满了女人的眼眶,她疾走几步冲到苏源面前,却在意识到自己没有实体后,只得怏怏地止住动作,收回已伸出的手。 “小源。”怀着难耐的欣喜,她满含热泪,望着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弟弟。 苏源神情中还存着一丝愕然,但下意识抬手去帮她擦拭眼泪,却只拂过一团略冷的空气。 苏淇的身形因为他的动作虚晃着,过了片刻后才重新清晰起来,他便不敢再乱动,不知所措地把目光投向冷玥。 “她只能在人间待片刻,之后就要去投胎转世了,还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在此刻说了吧。” 冷玥只字未提自己在冥界欠下的人情债,她不需要苏源知晓这些。 苏淇看着冷玥,心情略有点复杂,她是很喜欢这个弟媳的,但现在看来,这个女孩并非凡人,也不知道自家弟弟能不能驾驭的了。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了。她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言明自己死亡的真相。 “我的死与小玥无关,我失足跌下水后,凭自己的力量游到了岸边。可就当我要上岸时,却被人按住了肩膀,强行沉入水中,几番挣扎无果,这才导致溺亡。” 苏淇讲得轻描淡写,可苏源的手仍是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他无法想象,在被按进水里的瞬间,苏淇该是何等的绝望。 “尽管水面波光粼粼,看得不真切,但我还是认出了岸上那个人,我曾在学校里见过他无数次……” “学生会会长,尤梓逸。” 沈沫玫有所察觉地去摸包里的法器,却在下一秒被掐住脖子,狠狠抵在墙上。 昏黄的路灯下,她看到了尤梓逸脸上温和的笑容,和他眼底阴鸷的光。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你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护着苏源,真是大大降低了我计划的趣味性。” 钳制她的力度不断加大,沈沫玫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徒劳地去掰尤梓逸的手。 “多管闲事的时候,就该想清自己能不能承担起后果。况且你以卵击石,赌上一切,对苏源情根深种,可他眼里从始至终只有那个异族,你如此自我牺牲,岂不愚蠢。” 沈沫玫的挣扎弱了下去,眼里泛起生理性的泪花,可她依旧努力挤出不连贯的字句,说的极为认真。 “爱无药可解……所困者甘之如……人类的力量……正是源于你口中可笑的……爱意,为所爱抗争……直到最后一刻……不死不休。” 尤梓逸闻言,反而松了力道,凑到她耳边,宛若恶魔低语,“那我便操控你去杀掉苏源,让你切身感受一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爱是多么无用的东西。” “那所谓的爱,不过是弱者为自己注定的失败,寻求的自我慰藉。” 沈沫玫的泪水夺眶而出,飞快滑下脸颊。在落地之前,晶莹的液体映射出女孩逐渐坚毅的目光。 尤梓逸对待她,宛若在戏弄猎物,所以对她的小动作并不放在心上,即使沈沫玫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一件法器,他也只是戏谑地冷眼相看,只当她是困兽犹斗。 直到沈沫玫把金刚杵模样的法器尖端,刺入自己的心脏,尤梓逸散漫的状态才有了崩裂的痕迹。 女孩呛咳出一口血,却是粲然地笑着,连眼角的泪痣都变得格外明艳鲜活。 “我,除魔世家,第二十四代传人,沈沫玫,今以……生命献祭给法器,佑……受益者,永不被魔族所害……直到他主动放弃庇佑,或抵达生命尽头……” 法器发出光亮,如有生命般吸食着沈沫玫的血气,而法器的另一端,是她提前收集好的苏源的血液。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她宁可自戕,也绝不做尤梓逸的杀人傀儡。 生命最终被法器蚕食殆尽,直至最后一刻,沈沫玫都噙着笑容,向尤梓逸证明着:人类纵然弱小,也同样可以为了所爱不死不休。 法器幻化成一只矫健的黑豹,朝尤梓逸发出一声长啸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尤梓逸面对女孩失去生气的躯体,久久没有言语。 明知得不到任何回馈,为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 人类的爱真是可怖的东西,让向日葵自愿死在无人问津的黎明。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魔界 奥德下令隔日攻城后,妖魅便前往晢枢所在的营帐。 向皇城进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凭一己之力无法改变,也就放平了心态顺应天命。 而相较之下,倒是情况不明的晢枢更让她担心。 灰焰依她命令,寸步不离守在营帐前,见妖魅前来,立即亲昵地去蹭她的衣角,带着点邀功的意思。 妖魅站定在帐口,面前的帐帘破败,只虚掩着,却叫她踌躇不前。 在害怕什么呢,羞于即将说出口的话,还是怯于看到他的反应? 妖魅垂下眼睑,睫毛小幅度地轻颤。 都不是。她害怕的,是他再也听不见她说的话了。 他的异状,他的避而不见,让她生出诸多不愉快的猜想。 她几乎想转身离开,任营帐内的情况成为“薛定谔的猫”一般的存在。可最后经过几番心理挣扎,她还是理了理头发,面色如常地撩开帐帘。 营帐里的火堆已经完全熄灭了,上面覆满冰霜。帐帘撩开的瞬间,一团黑气带着劲风朝妖魅直冲而来。 妖魅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黑气却在她面前骤然停住。 似乎在确认来者的气息,短暂地悬停后,黑气四下散开,虚虚地将她笼罩其中,宛如一个轻柔的拥抱。 妖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僵直着身体立在原地。 可给予拥抱后,那团黑气好似了却了心愿,转瞬消弭于空气中,留下妖魅徒劳地环住自己的臂膀,试图留住那微弱的、属于妖族的温度。 像是年久失修的设备,在重新开始运作时异常艰难,酸胀感在身体里的某处磨人地啃咬着。 而在妖魅的目光接触到火堆旁的物件时,这种酸胀却陡然锐化成痛意,爆发性地蔓延开。 黑亮的令牌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勉强抑住指尖的颤抖,将其拾起。 玉质的牌面上雕刻着奇异的花纹,触感犹带着几分暖意,她却径直去翻看背面。 温润的玉面有一道碍眼的裂痕,自左向右斜切而下,一如初见时,男人背后那道从左肩贯至右胯的伤口。 妖魅握紧佣兵令,捂住胸口,弯下腰喘息。隔着一层血肉,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如雷。 直到此刻失去,她的心脏才向她确认,是爱意而非情欲。 这个妖族,是她的心脏爱人。 她低头看着佣兵令,露出惨淡的笑容。 她早该料到的。他对兵符了如指掌,却又表现得毫无求取之欲;即使被误会成小偷,受尽追杀,也始终无法为自己开脱。 因为兵符的失踪确与他有关。 他就是佣兵令。 能以契约之力,号令全部佣兵的令牌,怎会是凡品?常年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加之吸食佣兵起誓祭予的鲜血,让他成功修炼成妖,凝出了实体。 自睁眼起,便是无休止的追杀,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舍弃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然而妖魅的出现,却令他自愿变回兵符,放弃了数百年的修炼心血,以成全她的忠心。 他承诺过,要帮她改变现状,不惜一切代价。 就当是回报她的两次庇护之恩了。 妖魅坐在营帐正中,感受烈风从破洞的空隙中挤压而入,带来的寒气充斥满整个营帐。 在他失去意识,彻底变回兵符前,那最后一刻的感受会是什么样的呢? 妖魅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浮的薄霜。她恍然这片生活了数百年的地域,当真是寒气入骨。 在最后的瞬息间,他会不会觉得冷? 他最后的思绪,又是否在叹魔界的凛冬不绝? “等过了这一遭,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她把佣兵令按在心口处,郑重地许诺道。 而现在,她要去向自己的君主,尽最后一次忠心,以报百年前的知遇之恩。 妖魅疾步走去奥德的营帐,全然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手中的藤鞭一抖,便直接缠上了奥德的脖颈,拧下了他的头颅。随行的士兵纷纷兵刃相向,呼叫同伴前来围剿妖魅。 可站在包围圈中的女人,一脚踢开奥德的首级,带着旁人不懂的倦怠,高举起黑色的兵符。 “这里的领导者,该换人了。” 佣兵令适时地发出红光,似在响应妖魅的言语。 结过契约的佣兵自然有所感应,尽管心有不甘,也只能放下刀剑,表现出追随的姿态。 鎏钬站在佣兵聚集圈的外围,远远地看着接受众人俯首臣服的妖魅,怅然地想到:或许是他错了,那早已不是他的妹妹鎏芸了。 那是魔将妖魅,高傲骄矜,宁可为君而死,也绝不倒戈苟活。 既然如此,他也该决定自己的立场了。 可是做哥哥的,哪有不偏袒自己妹妹的道理,所以于他而言,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哪怕明知面前是条死路,他也会义无反顾地,陪着妖魅走下去。 鎏钬穿过众多佣兵,走到妖魅身侧,颔首示意,相互交换个眼神后,妖魅挥手遣散了周遭的士兵。 “之前我和你说过,奥德只是一个棋子,背后的执棋者另有其人。这场博弈,魔主的胜率很低,但你现在拿到了佣兵令,并决定誓死忠君,那么我亦会全力助你,让这场必败之战迎来转机。” “皇城里有内鬼,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建议先如奥德计划的那般,明日发起进攻,之后再根据情况应对。” “如果事情顺利,不费一兵一卒,我们就会被迎进皇城。而所有的佣兵都供你驱使,若是形势不利,我们也可以随时发动兵变,为魔主争取时间。” 鎏钬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妖魅也懂得他想表现的诚意。 但即便他不来投诚,她也会设法让他妥协。现在奥德已死,若是身为军师的鎏钬也不在队伍里,怕是会让皇城中的内鬼起疑心。 于情于理,妖魅都会和他冰释前嫌。 “你对幕后之人了解多少?” 鎏钬闻言显得有些不安,但仍是一五一十地交代道,“我们走散后,我遍寻你无果,以为你已身死,悲痛欲绝下起了轻生的念头,却意外被他救起。后来为报恩情,我便答应助他夺位……” 妖魅闻言蹙起眉头,家族虽已不复存在,但他们身为旧时的贵族,仍会格外重视皇室血脉的纯粹性,这也是为何她会如此忠心效命于冷玥。即使是为报救命之恩,鎏钬也不该允下此等谋逆之事,除非…… “那个人叫梓逸,随父姓夜脩,是魔祖的长子,冷玥的哥哥。”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人间 夜羯在听到“梓逸”这个名字后,就开始心神不宁。等冷玥送回苏淇的灵魂,又暂时与苏源作别后,他便给她讲诉了一段不为六界所知的秘闻。 那是上一代的爱恨纠葛,已是千年前的旧事。 那时的夜羯年轻气盛,是魔祖麾下的得力干将。在神魔大战时,他冲锋陷阵,立下战功累累,后来魔祖被众神围剿,重伤逃至人间,魔族军心涣散之际,他也表尽忠心,不眠不休地在人间搜寻魔祖的踪迹。 可当他精疲力尽,在人间寻得魔祖时,却见君王已散了野心,安于和一个人类女子相爱,且女子已有了身孕。 尚处于青年时期的夜羯一腔热血,心直口快,以下犯上地斥责魔祖。 当时的魔界同样有一位女子怀有魔祖的血脉,虽说是魔祖为了揽权而纳娶的,但仍是实实在在地赐予了妃位。 放任皇城内的妻儿不管,与人类结为爱侣,夜羯将其归结于魔祖的一时兴起,直骂他玩物丧志。 夜羯终归是兽,不懂魔族偏执的爱意。因为冒犯了那位人类女子,他被魔祖废掉了嗓子。 魔祖带着爱人再次隐于人海。 之后夜羯再次听到魔祖的消息,便是魔祖夜脩铭与上千神族同归于尽的讣告。 不难猜出那个人类女子的结局,因为她孱弱的血肉之躯,注定无法承受孕育魔祖后裔的代价,只是夜羯没想到,万人之上的君王会选择殉情,与之同去。 神魔大战至此落下帷幕。 神族死伤惨重,封闭了神域,淡出各族视线。而魔界皇城里,那个怀有身孕的魔妃失踪,整个魔族因王权的归属问题,展开了长达数百年的内乱。 关于魔祖在人间的爱人,知情者甚少。 就连夜羯也不知,那人类虽是难产,仍拼尽全力诞下一女。而这个小姑娘被暂时压制住血脉特征后,被秘密地藏进了灰色地带。 后来夜羯远离纷争,归隐避世,只偶尔听闻魔界传来的消息:失踪的魔妃后来被发现已自缢身亡,而在斗兽场觉醒了血脉特征的冷玥,理所当然被认作是她的女儿,由族人迎回皇城继位。 可夜羯心底始终埋了一颗疑虑的种子。 直到现在听到“梓逸”一名,他猝然想起了那位自缢而死的魔妃。 或许冷玥并非是她下落不明的孩子,而是人类女子与魔祖的爱情结晶。 梓逸,这才更像是满怀怨恨、以自缢结束性命的弃妃,诞下的魔祖长子会拥有的性命。 夜羯如实相告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包括对于冷玥血统的猜测。 可冷玥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或者说她对自己的身世不甚在意。 她只是惊讶于残忍暴戾的魔祖,竟也会沉沦于女子的温柔乡里,不免有些好奇:自己的母亲该是何等特别的人类,才能让她那野心勃勃的父尊,自愿俯下身去俗世里爱人。 如果夜羯所言非虚,那么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拥有着纯正的魔族血统,这恰能合理地解释骨戒异常的嗡鸣。 这位长子蛰伏多年,此番向她发难,必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魔界恐怕已生动荡,她现在应该回去稳定局势,夺回掌控权了。 她找不出继续留在人间的理由。 冷玥让阎罗去探查尤梓逸的行踪,不到半个时辰,阎罗神色冷峻地返回复命。 “尤梓逸似乎是胁迫了一个人类女孩,女孩自尽身亡,尸体在一处深巷里,现已不见尤梓逸的踪迹。臣见那个女孩死状有异,身侧有金刚杵模样的法器,猜测她是献祭而死,便去周围寻找相关线索,最后……在苏源家中发现了一只守护灵兽。” 冷玥陷入了长时间的缄默,这位自少时便称王的君主,露出了不曾有过的疲态。 “阎罗,汝带些珍贵法器,去冥界走一趟,劳烦鬼君为沈沫玫来世寻一户好人家。” 这个人类姑娘舍命保护苏源,这份恩情,便由她替苏源偿还了。 阎罗不赞成地拧紧眉头,“吾主,现任鬼君性情古怪,喜好杀戮,鬼族民众都对他怨念颇重,还是不要……” “晚了,不必要的纠葛已经产生了,孤欠他人情,” 阎罗欲言又止,冷玥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已经为了苏源,徒增太多业障。 但她并不在意,她身上的杀孽深重,又何差这几笔业障。 可是她不能不考虑到,她如果继续留在人间,梓逸可能会对苏源下手。 或许是时候,把身体的掌控权交还给夏玥了。 “汝见完鬼君,处理好相关事宜后,便直接返回魔界……准备迎孤归城。” 魔界 穆九渊漠然地听着湫漓侃侃而谈,这个僭越的臣子想不费一兵一卒,直接放那些如狼似虎的暴民入城,美名其曰“招安”。 阎罗不在城中,迦蓝冷眼旁观,暮雪凭一己之力难有作为,湫漓干脆撕掉了面具,毫不避讳地表明自己与外面的暴民有所勾结。 穆九渊对暴民进城没有异议,反正已受到了妖魅传来的讯息,说这股势力现在由她掌控。 这些时日,他与妖魅之间一直有消息往来,只是妖魅并不知,信息互通的对象竟是魔君穆九渊,她只当是魔主忠心的旧部。 霖柯默默观察着上座穆九渊的神色。 没有穆九渊的授意,他行事都极为低调,顺应着湫漓的谋划。霖柯心如明镜,这看似傀儡的穆九渊才是局势真正的掌控者。湫漓能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源于穆九渊的默许。 想到决斗场上那耳语的瞬间,霖柯依然会脊背发凉。这位大人到现在仍然对自己的身份秘而不宣,实在叫人难以琢磨其目的。 穆九渊在座位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微微阖上眼睑,似在打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实则他头脑清醒,在掂量着人间的进程。 差不多她该回来了。 这些烂摊子也该收拾收拾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人间 冷玥在人间全须全尾,很快就会安然返回魔界,夜羯也算完成了子夜所托,便利索地离开,回到自己的隐居之所。 冷玥开始一点点跟结识的人类道别。 去医院看望了肖忆晴,甚至还去狱中探望了尤子惠。可随即她就发现,自己除此之外,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她想发给徐紫妍的“没关系”,她想发给熊雨琦的“留意身边人”,她想发给御千洛的“以后麻烦多照看苏源”……但到最后,她什么都没发出去。 夏玥需要接手眼前这一切,所以她应该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能让旁人察觉出异样,于是她只能悄无声息地,在心里一一告别。 最后的最后,是她一直试图逃避、竭力拖延的,和苏源的诀别。 苏源的父亲夜夜在外酗酒,醉倒街头,家里只有苏源一人。冷玥尽量表现如常,直到午后才去找他。 进门时便见到早烟朝她小跑而来,她习惯性弯下腰,伸手欲抱,却看见黑豹形态的幻影在冲她低吼。 冷玥怔了片刻,才默默收回手。沈沫玫祭献换来的守护灵兽,竟是附在了早烟身上。 小猫可以常伴苏源身侧,确实是附身的最佳选择,此事本无可厚非,但冷玥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冰冷的杀意。 早烟算是她与苏源情愫萌发的见证,现在无端被他人染指,以魔族偏执的占有欲,她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可在短暂的愠怒后,却是大梦初醒般的不知所措。 她作为一个即将离开的异族,有什么立场去拈酸吃醋呢? 他是她永无重逢之日的爱人。 窗外惊雷滚滚,大雨转瞬倾盆,雨滴击打窗棂的声响,在冷玥听来震耳欲聋。 苏源似习以为常,招呼她到沙发上坐。 她的到来总是伴随着暴雨,连绵不绝的雨季,一如他们缠绵纠葛的感情。 “你们人类是喜欢阳光的吧。” 好像察觉到了这句话暗含的沮丧,苏源望向她时,带了温柔的笑意,吐字清晰,语气笃定,“以前是,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在期待每一场大雨。” 雨来,恰逢你至。 冷玥把视线投向窗外,透过雨幕,遥看远方,兀自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初遇的场景吗?” “是在医院里……” “不是。”冷玥收回视线,抬手覆上男孩的眼睛,“那晚暴雨骤降,乌云遮月,街市上的人慌忙避雨……” “你说我的脊梁,生来便学不会弯曲。” 冷玥的手冰冷,盖在他眼睑上,鲜活的画面凭空浮现。 记忆中的那晚,神秘女子的模糊面容,开始逐渐清晰。 “那是你……” “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有预谋地避开那个时间地点。” 她收回手,将他眼里的情绪都尽收眼底,但他只是略显茫然,耐心地等着她说下去。 “我们不应该相遇的,苏源,我们不属于一个世界……” “我知道苏淇的事你不怪我,可归根结底,这是我引来的祸事。” “我们之间,是种族差异这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更是你缺席了我的那近千年岁月。当相爱没有用的时候,两情相悦便成为了一种不幸。” “现在该结束这个错误了。” “我们分手吧。” 她带着近乎自虐的残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她要看着其中的温柔轰然崩塌,她要看着他的爱意一寸寸凋零。 可男孩的眼眸始终清澈,倒映着她佯装冷酷的模样。 他的眼角略有湿润,但并不予理会,反而伸手捧起她的脸庞,用拇指贴在她的嘴角处,轻缓地牵出一个柔和的弧度。 即便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以后的日子,也希望你能快乐…… 维持理智的弦猝然崩断,冷玥遵从本心,吻上男孩的嘴唇。 而此时楼下的房间里,躺着安然入眠的夏玥。 其实冷玥已经结束了寄宿的状态,现在幻成夏玥的模样,只是想假装一切如常地来偷偷跟他告别。 她本来已经做好狠心离开的准备了。 可真正面对他的瞬间,却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如果注定以后再不复相见,便让她放纵这一回吧。 瀑布般的黑发铺满了沙发,她散去了伪装,在亲吻的辗转间,也逐渐染上温热的人类气息。 苏源尽管心存诧异,但下意识回应她的动作,搂住她的腰加深了亲吻。 直到冷玥的手指柔若无骨,绕上衬衫扣子时,他幡然醒悟,后撤半寸,满怀愕然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撕扯、碰撞,又被冷静表象强行遮盖的矛盾光景,他读懂了。泪水先一步作出了反应。 孤注一掷的爱意,令人窒息的无望。 他以后该如何去遗忘释怀呢?爱人的眼眸,日后每每想起,都会引得心脏震颤,泪流满面。 冷玥没给他多想的时间,闭眼敛起情绪,亲吻带上了狠戾的攻击性。他脸上未滴落的泪水,在肌肤相触时,烫得她有一瞬的畏缩。 苏源没再回避,温柔坚定地扣紧她的手,慢慢拿回了主动权。 衣衫落地时,她冷白皮肤上纵横的暗色伤疤,刺得苏源眼睛发酸。冷玥下意识想抬手遮挡,手臂却被苏源拉住,桎梏在头顶。他低下头,认真地轻吻过每一寸疤痕。 她很瘦,但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疤痕在她身上,平添了危险凌厉的美感。 可这一条条一道道的旧伤,无一不在告诉苏源:她曾经过得是怎样艰难的日子。 在对上苏源眼中的怜惜时,冷玥恍惚想到,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她一定设法除掉身上的暗疤。 她希望在这仅此一次的时刻里,以最完美无缺的模样定格在他记忆中。 大雨敲打玻璃的节奏逐渐急促,风拂动窗帘,映在其上的剪影隐隐绰绰、起起伏伏。 窗外花盆中悄然生长出的彼岸花,迎着雨水绽放,愈发娇艳可人,娇翠欲滴。 冷玥不堪疲倦地入睡,醒来时已经入夜了。 他们中途转战到了卧室。此时床榻上略显狼藉,昏暗的房间里还残留着欢好后的暧昧气息。 冷玥小幅度地侧身,细细打量着熟睡着的男孩。 听说遗忘一个人是从声音开始的。她会先忘记他的笑声,忘记他说“我爱你”时的语调,然后他的模样会慢慢在记忆里褪色,最后只记得他带来的感觉,记得相处时自己心脏的悸动、亲吻时的张弛和温柔…… 记得最初的最初,大雨倾盆中的惊鸿一瞥,似电流窜过脊背的战栗感,足以让她用漫长余生去怀念。 这就足够了。 冷玥起身,微微舒展酸胀的身体后,施法让苏源能酣睡至天亮。 她到底没勇气直视他的眼睛,说出那句“再见”。 早烟凑上来蹭她的脚踝。因为她不带恶意,所以附在小猫身上的守护灵也很安稳,没有采取任何攻击措施。 她轻柔地捧起早烟,把它放在苏源枕边。“以后就拜托你照看他了。”她竭力抑住了声音里的颤抖。 久久凝望,道出了一句“晚安”后,她掩上了房门。 悄无声息的,她把他归还于人类平静生活。 悄无声息的,她放弃了混沌千年里唯一一抹光。 所有咆哮的偏执、盛放的爱意、割裂的痛楚,随着最后一句“晚安”,归于沉寂。 她只带走了定情那晚,苏源赠予的银戒,内圈“玥源”二字仍清晰可见。 可他们再也等不来属于他们的月圆。 苏源,终成了她的夙愿。 苏源醒来时,天光乍现,他看向身侧空荡荡的床铺,心没有来地一沉。 这一觉睡得太踏实了,一夜好梦,像是刻意安排,为了让他规避开什么似的。 床头的早烟发出呜咽声,似有所指地朝向门的位置。 苏源套上衣服,一刻不敢耽误冲下楼,按响夏玥家的门铃。 瘦削的女孩应声打开门,苏源提着的气刚要放下,却在对上她的目光后陡然止住。 夏玥的装束如常,但眼神闪烁,只一瞬苏源便辨出了区别。 她不是她。 强压下心头疯长起来的恐慌,他开口询问道,“她去哪了?” 夏玥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她被冷玥的灵魂压制在身体角落,模模糊糊能看到发生的事情,对很多情况的来龙去脉都有了解,但无法干预,直至昨日冷玥归还她身体的掌控权。 “她托我给你带话……不必寻她,就此别过。” 苏源伫在原地良久,再出声时却是异常的平静,“好,我知道了……以后旁人若问起,便说我们分手了。你因此情绪不好,性情有变。” 夏玥细声细气地应下。她有自知之明,苏源爱的是那个女子,与她夏玥全无瓜葛,所以并不奢望他对自己能有所改观。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艳羡。如果她也那般的强大自傲,不知会不会更容易得到他人的尊重和青睐。 苏源说完便转身上楼,直到关上房门,才像无力支撑一般,靠着门滑落,跌坐在地上。 他望着冷清的房间,发出一声自嘲的轻嗤,泪水先一步坠地。 原来她是在告别啊,自己却傻傻地毫无察觉。 连告别都这么决绝,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还真是她的行事作风…… 最可悲的是什么呢,是他甚至没有办法向别人倾诉痛苦,没有人懂得他真正失去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她来过。她恍若他的一场空梦。 或许若干年后,他也会开始自我怀疑,那个和他在大雨里奔跑、亲吻的女孩,是否真的存在过。 连一张合影也没有,只能依靠记忆去缅怀。 不会圆满的月亮,像是梦了一半的荒唐。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魔界 妖魅裹紧身上的衣袍,让自己彻底融入暴民的队伍。 道路两侧的百姓都在窃窃私语,目光透出疑虑和警觉,但面对这些大量的不速之客,他们并没有采取任何抵御措施。数百年的安稳,已经让他们习惯性地相信上位者的决定。 鎏钬跟妖魅坦白,他此前和皇城中的内鬼常有讯息往来,但并不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对面单方面传递命令,而鎏钬只是被动地服从执行。 包括离间几位魔将的关系,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因为鎏钬存了私心,所以在针对妖魅的方案上稍作调整,让她能够进入暴民的阵营明哲保身。 奥德只是个傀儡领袖,实则作为队伍首脑的就是鎏钬。梓逸对他颇为信任,而若非有妖魅这个变数,鎏钬也确实会尽心尽力地为他效命。 可梓逸敢把雇佣军队交给他率领,却也向他隐瞒皇城中内鬼的身份,足以见得梓逸对那个“暗桩”的重视程度。 湫漓在魔主失踪后,立即依靠假圣物掌控局面,似乎的确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但妖魅仍隐隐觉得不安。 内部离间魔将,外部雇佣军队,比起直接纂位,这个家伙更像是在享受过程,要一点点摧毁掉冷玥数百年苦心经营的成果。 妖魅担心他还留有杀招,眼下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多加防范。 她对冷玥的忠心丝毫没有因为这个魔祖长子而有所动摇。 魔祖殒落后,魔族陷入王权争夺的混战中,内耗严重。冷玥花了近百年,让魔界逐渐恢复秩序,又花了百年的时间厉兵秣马,这才造就出魔族后来的日益强盛。 她能成为一位明君,靠的并不是她的血统。她继承了父亲的冷酷果决,却从未苛待过子民。 纵然她并非魔祖独女,也是德配其位的君主。 湫漓站在皇城的高台上,已经可以遥望到入城的暴民队伍了。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顺利,他却并未松口气。 他心知自己的价值已经被利用殆尽,所剩的时间无几。 所以当巨龙的阴影掠过城墙,直奔高台而来时,他只是坦然地望向龙背上衣袍翻飞的女子。甚至在子夜降落的间隙里,平静地擦拭镜片,整理好衣襟。 几位魔将在听到震天的龙吟后,皆是第一时间赶到高台,行礼恭候。穆九渊在较远处默默观望。 只有湫漓依旧站得笔直。 子夜猩红色的瞳孔不善地锁住这道突兀的身影,冷玥自龙背上一跃而下,安抚性地拍了拍黑龙的眼侧,她指间惨白的骨戒异常醒目。 湫漓见状,轻笑着摇摇头,毁掉了手中的假圣物。 当这一刻真的要到来时,他竟觉得如释重负。 冷玥连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只朝着阎罗吩咐道,“魔将湫漓,觊觎王位,僭越揽权,杀无赦,斩立决,汝代为执行。” 金丝眼睛摔落在地,碎裂的镜片映出湫漓心口处的血窟,银白色的发丝逐渐被血迹侵染。 阎罗面色如常地清理手上的血污,将尚存一息的湫漓丢下高台,三秒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曾经儒雅书生气的男子,就这样成了一滩不辨面目的血肉。 阎罗名号的由来,便因他从不徇私情,是魔主座下最残忍的行刑官,宛若地狱阎罗。 杀鸡儆猴的作用已经起到了,冷玥也无意去追究其余几位生过多少异心。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臣子,没有一个善茬,她心知肚明。 野心勃勃在魔族算不得贬义词,冷玥不指望他们毫无二心地追随,只希望他们足够聪明,懂得审时度势,选对阵营。 冷玥略过几位魔将,走向始终不发一言、存在感极低的穆九渊。 阎罗跟她简单禀告过,这个半大孩子身上存有疑点,立场尚不明确。不过客观来讲,他还没有做过任何危及魔主利益的事情。 冷玥没有拿君王的气焰压他,甚至微微颔首致意,而穆九渊浅紫的眼眸显得清澈通透,他毫无避意地跟冷玥对视。 有侍卫前来禀报,说暴民的领袖求见,但两人都没有动作。 在这场无声的相互试探中,最后还是穆九渊先打破僵持的局面,抬手指向宫殿外的暴民队伍,“妖魅现在是他们的领袖,她应该是来向你尽忠了。” 冷玥没再为难他,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既已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无论这穆九渊是何底细,她都会将掌控权重新握在自己手中。 “去宣暴民领袖入殿。” 妖魅看到子夜从皇城上空呼啸而过,便知是冷玥回来了,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宫殿拜见。 魔主已然归城,她便不必再顾及内鬼,隐瞒自己接管佣兵的情况了,索性直接以暴民领袖的身份求见。 偌大的殿厅只有冷玥一人,坐于高高的王座之上,妖魅抬眸望去,竟生出几分宛若隔世的感慨。 她们上一次见面时,她仍是一头红发,恣意张扬,而她的君主冷酷独断,好似永远都从容不迫。 距离那时分明没有过去太久,现在却只剩下两个略显疲态的女人。 妖魅禀明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种种,她以为冷玥会着重过问鎏钬的情况,甚至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如何为哥哥辩驳,担保他是真心投诚,然而魔主开口却出乎了她的预料。 “那个妖族,是汝的心脏爱人吗?” 妖魅明知会犯大不敬的忌讳,仍是冒着被降罪的风险,斗胆抬头,去看语焉不详的上位者。 原来冷若冰霜的魔主,也会流露出如此强烈矛盾的情绪。妖魅在望去的瞬间想到。 嘴角勾着极浅的弧度,分明是带着笑的,眼底却是难以遮掩的痛苦。 冷玥偏爱的黑色服饰,让她颈间垂坠的银戒格外抢眼。 妖魅的目光接触到那枚银戒后,她恍然有所顿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收于衣襟下的兵符也开始隐隐发烫。 原来再强大的魔族,在面对心脏爱人引起的羁绊时,都会束手无策。 妖魅在这瞬间做了决定,她已知道自己所求为何,她受够了那些不间断的猜忌和陷害,她想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等待与晢枢的重逢。 依靠时间的堆砌,总有一日,晢枢会再次凝出实体。也唯有此时,妖魅方才会庆幸自己拥有接近永恒的生命。 “吾主,待一切尘埃落实,我想离开魔界……” 冷玥垂着眸没有言语。 有了爱人的牵绊后,权重更似枷锁。冷硬的王座抵着她的脊背,时刻提醒着她不可逃避的责任。 纵然对苏源牵肠挂肚,她也寸步不能离开魔界。 她在心底无声的叹息,手中则幻出长鞭——这是此前妖魅被流放时,一并被剥夺的鞭子,也是最初冷玥提拔她时,赐予的武器。 长鞭被抛至妖魅手中,后者身体僵直,却也不敢冒然丢弃。 魔主亲赐武器,是魔将才有的殊荣。 妖魅以为魔主这是拒绝了她的请求,是不愿赐她自由,刚想跪下请愿,冷玥出声打断她,“这是孤赠予汝的,是赠予妖魅的,而非赐予魔将的。” “汝的请求,孤允了。” 希望你如愿得到心中所求的归宿。 冷玥大抵会被子民的愿景,永远桎梏于王位之上。但至少她可以做主,归还妖魅自由。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人间 天放晴了,阳光把前几日暴雨造成的积水蒸发得干干净净,阴霾都一扫而空。但看不见的疑云,却笼罩在每个h大学生的心头。 先是大二的一个女生,被发现横死在胡同里,警方调查无果,案件被暂时搁置。 随后是学生会会长休学,而他妹妹尤子惠去警局自首,坦言自己纵火烧了雨言奶茶店,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相较之下,苏源和夏玥的分手就显得微不足道,所以少有人关注。 苏源去打听了尤梓逸休学的原因,据说是其身体在一夜之间衰败严重,已经到了要靠药物续命的地步。 联想到夏玥之前身体出现的问题,不难猜出人类尤梓逸也是受害者,而寄宿在他身体里的魂体,才是杀害苏淇的罪魁祸首,眼下应是随着冷玥的离去,一并离开人间了。 好像事情都开始慢慢回到正轨。然而苏源看得分明,已有数个无辜之人的生活被毁得满目疮痍,再难恢复如初了。 苏源还记得徐紫妍之前受人教唆,害的冷玥失控一事,她也算对冷玥的存在有所察觉。 可当苏源找过去时,徐紫妍的言语间都明确表明,她对糖果的事全无印象。 那段跟冷玥有关的记忆被抹去了。在她的印象里,夏玥只是这一段时间因为情绪不好,和她略有疏远。 苏源没再多问。 是冷玥为了维持住他们生活的安宁,纂改了身边人的记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提了,旁人听来只会是不知所云。 她曾来过,他记得便好。 他应当庆幸,她没有狠心到把他的记忆也一并删除。 他宁可承受失去的痛苦,也不愿余生都浑浑噩噩,在遇到的每个人身上,下意识地去寻找一个影子,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这种下意识。 那该多可悲,后来心生好感的人都像她,他的记忆里却再没有她。 他就应该铭记一辈子,铭记那个月色渐浓的夜晚,微醺的女孩伏在他肩头,流着泪对他说“我爱你”。 只那一刻,便值得他用一生去怀念。 刻骨铭心。 对于苏源的分手感到最诧异的,恐怕就是御千洛了。作为兄弟,他看得清清楚楚,苏源对那个女孩的上心,绝非是一时的新鲜感上头。 这也是为何他极力压抑自己,没有去试图争取,就选择了成全祝福。 御千洛也考虑过情侣间吵架赌气的可能,但苏源当真再也没去找过夏玥,连在路上擦肩而过,两人也都是神色漠然,形同陌路。 出于私心,御千洛承认自己有一点小确幸,但苏源的状态又让他隐隐觉得担忧。 苏源开始抽烟,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很少笑了,整个人呈现出颓靡之态,那双绿眸透出死水般的寂寥。 甚至有一日,御千洛去他家时,发现他竟瘫倒在地,喝的烂醉如泥。 要知道因为父亲酗酒的缘故,苏源一向是最反感放纵饮酒的。 酒瓶滚得到处都是,地板上还散落着烟头。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隐约冒出胡茬的脸上布满泪痕。 御千洛认识他好些年了,第一次见他如此。 苏源仿佛没察觉到有人到来,自顾自地说着不着调的话。 “偶尔觉得……遗忘也算是恩赐吧……什么都不记得了,会不会过得轻松一点……” “事情都解决了吗?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以后不要再过得那么辛苦了……” “百年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御千洛没有在意他的胡话,只当他是喝得神志不清了。 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谁还能记得谁呢。 御千洛收拾掉地上的酒瓶,清理出一条能通人的空当,这才把苏源扶进卧室里休息。 “我们放弃,以为只是一段感情,后来发现那其实是一生。” 这句话说的口齿清晰,御千洛愣了一下,扭头去看苏源。后者仰躺在床上,安静地闭着眼,眼角还有未落的泪滴。 御千洛忽然觉得,或许他并没有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倾诉的对象是谁。 帮他盖被子的时候,御千洛在床上发现了一根长发,尾端能一直垂落到地上,是极少见的长度。 惊愕之余,御千洛似乎略窥见了谜底。 或许苏源心心念念的并非夏玥,而是另有其人。 尽管不知个中缘由,御千洛也无意探究。他只是略觉庆幸,自己对夏玥的喜欢终于不必再带有负罪感。 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他向苏源坦白,“我好像,有点喜欢上夏玥了……” 对方的无动于衷,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苏源的头脑尚存着几分清明,但他不愿去细想,御千洛喜欢的究竟是夏玥,还是披着人皮的冷玥。 冷玥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回来,所以对于其他人而言,夏玥始终是夏玥,所有的异样都归咎于她的情绪不稳。 仅此而已。 那日略为失控的拥抱后,熊雨琦恍然惊觉谢冠言的爱意,但因她尚未捋清自己的感情,所以不敢贸然回应。 是习惯,是依赖,是感动,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她已经分不清了。加上晋卓川对她造成的伤害还有隐痛,所以熊雨琦选择暂时对谢冠言避而不见。 直到一个不速之客找上门。 女孩穿着肥大的衣服,染黑的头发规矩地扎成马尾,眉骨上还留有穿孔的豁口,一道扭曲的伤疤横在她漂亮的脸蛋上。 似乎是料定了熊雨琦不记得自己,女孩勾起嘴角,露出娇艳的笑容,却意外牵扯到刚结痂的伤口,脸侧又隐隐渗出鲜血。 “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我变化挺大的,你认不出来也正常。”她耸了耸肩,随手抹去脸颊的血珠。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魏晗,之前在组织里是谢冠言的下级。” 听到“组织”两字,熊雨琦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毫不犹豫准备下“逐客令”。 谢冠言和晋卓川为了权力,把她当作竞争的牺牲品,让她对那个所谓的组织深恶痛绝。 “现在我已经退出了。”魏晗飞快又补了一句,“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她虚点了点脸颊的伤疤。 熊雨琦看着那道狰狞的伤痕,轻而易举毁掉了魏晗出众的样貌,同理心让她不忍再说出重话。 魏晗察觉到熊雨琦的态度软了下来,也不着急说明来意,闲扯起了自己的近况。 晋卓川上位后,立即扩张自己的势力,大肆发展黑色产业链,一手创建属于他的帝国。 魏晗对经营地下生意毫无兴趣,晋卓川也猜到她不会为自己所用,便让她自毁一件重要之物,然后就放她离开。 魏晗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摒弃的了。晋卓川细细打量她后,漫不经心地建议道,“不如你自毁容貌吧。” 于是她照做了,换来了来之不易的自由。 “我用之前存的钱,找了所私立学校,现在开始重新拾起学业了。虽然跟的有些吃力,但确实在逐步进入正轨。” 说完魏晗自己都笑了,“挺荒谬的是不是,我厮混了这么多年,突然整这一出悬崖勒马。” 熊雨琦没应声,她不太明白魏晗铺垫这么多的意义,她们之间分明毫无交情。 “我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可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愿意为他变好。” 魏晗直勾勾地盯着熊雨琦,毫无芥蒂地坦白道,“没什么羞于启齿的,我是喜欢谢冠言,我追他这件事曾在组织里人尽皆知。” “他拒绝过我很多次,让我把热忱和聪明劲用在正道上,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听进去……不过现在我决定试一试了,像同龄女孩一样,为考试发愁,而不是在组织里当打手,在深夜的巷子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熊雨琦不知该作何评价,只能继续保持缄默。索性魏晗也不需要她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 “说实话,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只需要好好地做自己,不用做任何改变,他就会爱你。” “他没有输给晋卓川,他只是心甘情愿地败给你了。” “我觉得你有权利知晓,他默默守护了你很多年。” 熊雨琦深吸一口气,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能憋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我知道他的心意了,不需要别人反复向我强调这一点。我很感谢他这些年的照顾,但如果因为他喜欢我,我就要脑袋一热,立刻跟他在一起,这才是真正辜负了他的喜欢吧。这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是一种不负责任。” 魏晗被这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弄得一愣,随即笑出了声,看来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我前面说的,你就当听个玩笑话,别放在心上。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东西要给你。” 她略微收起笑容,把心里的苦涩往下压了压,将完好无损的礼品盒推给熊雨琦。 “这本来是谢冠言在校庆那晚要给你的,可惜当时你……不过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魏晗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撂下话转身就走,“有空去见他一面吧,他快要出国了……”这是她离开组织前,相关的人脉调查到的消息。 只能为你做这些了,谢冠言,以后估计不会再见了。我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你却始终认为我是新鲜感作祟。 若只是新鲜感,我又何故如此。 泛红的眼角和滑落的泪珠,魏晗没让任何人看到。 熊雨琦愣了半晌,才缓缓去打开礼品盒。 一件女式西装静静躺在其中。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翡灵山 把冷玥送回魔界皇城后,子夜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即飞往古树。 兽族重诺,子夜尤为如此。他始终谨记着自己揽下的这份仇怨,眼下该是他偿还的时候了。 抵达古树时,瑰雀已在树下等候。子夜化作人形,略略拱手以礼。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承受夜羯的愤懑,哪怕被重伤致残,也绝不会还手。 早在百年前冷玥救下他时,他便有了此后以命相护的决心。 兽族的大小事务,他的弟弟比他更上心,这些年都处理得妥当。所以纵然他真的出了事,兽族也不会因此乱套。 此时此刻,他是作为冷玥的刎颈之交,而非是兽王长子。 瑰雀噙着温和的浅笑,转述了夜羯的要求,“他希望得到龙族颈部的一块鳞片。” 子夜不可置信,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向她确认道,“只要一块鳞片,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瑰雀加重了语气,肯定道。 片刻后,巨龙振翅离开,掀起风浪震得古树枝桠晃颤。瑰雀拿着足有巴掌大小的龙鳞回到夜羯身侧。 “我还担心你会为难他,都想好要怎么劝你了……幸好你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不然兽王那边真的是不好交代。” 夜羯没有回答,瑰雀以为他看在兽王的面子上,才选择了息事宁人。 可事实上,他只是没有那么深刻的愤恨了。 他以前不明白,为何自己多年的鞍前马后,最后却换来这样惨淡的结果,所以他恨。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魔祖心狠,对追随者的生死视如草芥。 可在他亲眼看到冷玥和苏源相爱后,他恍然自己当年的谏言有多么荒谬可笑。他把魔祖唯一良善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还把魔祖的爱人骂得如蝼蚁般低贱。 这般想来,他能留住性命已经是魔祖仁慈了。 夜羯垂眸,久久凝视着墨色的龙鳞。 就到此为止吧,过去赤诚的忠心和多年的怨怼,都在今天一笔勾销罢了。 魔界 压抑的咳嗽震得胸腔闷痛,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 冷玥拂去嘴角溢出的血丝,眸光阴晦不明。 为了防止夏玥身体彻底崩坏,她以耗损自身为代价,强行结束了寄宿状态。然而还是低估了其中的厉害,眼下日渐虚弱,法力只能堪堪维持到平日的五成。 那日处置湫漓,也是因此让阎罗代为执行。她若是出手,必然会叫人察觉出端倪。 近日皇城里流言纷纷,都是关于她血统不纯的论调,冷玥不用查也知道是谁蓄意传播的。 碍于她往日的威严,那些贵族即便心中存疑,也不敢来找她求证。 在这个节骨眼上,冷玥若是稍显出弱势,便如同落入狼群的肉糜,会被他们一拥而上,分食殆尽。 身处王位之上,注定了永无宁日。 因为有趋近于永恒的寿数,所以觊觎王位的权贵有足够的耐心,等到魔主势微,再采取行动。 现在他们按耐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 冷玥心知,她应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稳固王权上。梓逸在离开人类宿主后,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难保没有下一步谋划,她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可她难以自控地分神想,苏源在人间过的如何了? 对于她的不辞而别,他会不会恨她? 那日的意乱情迷后,他以为她睡熟了,自顾自地说了好些话,其实她都有听到。 他说“我查阅过很多资料,大概能猜到你是属于异族。资料上说,除人类以外的种族,大部分都是接近永恒的存在。” “所以在你漫长的生命里,我大概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你的过去和未来,都会有其他人陪伴在侧。” “在人间的这段时光,或许只是你的一时兴起,但于我而言,我真的很开心能遇见你。” “你说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有预谋地避开那个时间地点,但我不会。无论重来多少次,哪怕已经知道结局,我也会如期而至。” “就算我们的相爱是个错误,我也想和你一直错下去……” 她背对着他,所以他没有看到她鸦羽般的睫毛,小幅度地颤抖。 她很想告诉他,不会有别人了,过去和未来都没有旁人。 他不是意外的插曲,他是她心脏选择的,唯一的爱人。 如若她只是个普通的魔族,哪怕会背弃族规,哪怕会因此丢掉性命,她也会转身去亲吻他,去倾述爱意,留在他身边永不离弃,直至死亡把他们分开。 可她是冷玥,冠着魔祖的姓氏。 所以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装睡,感受心脏酸涩的欢喜,和撕裂般的痛楚。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在失去记忆的那些日夜里,她真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纵然因为这情动而魂飞魄散,她也绝无悔意。 她愿意赔上自己的一切,去换取多一秒的相拥。 然而她万万不能辜负一族的子民,去沉迷于儿女情长。 千年前,她父亲做出的选择,致使整个魔界陷入内乱中,而他最终也没能护住自己的爱人,甚至间接导致了梓逸如今的报复。 冷玥不敢赌,若是她做出相同的选择,会引发什么后果。她怕自己承担不起。 娶妻生子,老有所依,寿终正寝。这才是人类应有的最好结局。 所以背道而驰,永不相见,这是她为他们的故事选择的beste di g。 人间 夏玥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也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然而她的生活里,还处处残留着冷玥来过的痕迹。 曾经欺辱她的同学,现在对她敬而远之;她多了几位好友,连风云榜榜首的御千洛也对她照顾有加……这样的生活,于夏玥而言,惊喜又陌生。 于是她小心笨拙地模仿着冷玥的行为模式,维持着这种被人尊重、受人青睐的现状,竟也没被人瞧出端倪。 她不禁好奇,为何当时苏源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分辨出了她和冷玥的不同。 尽管心存疑惑,她却不敢真的去问苏源。总是带有几分羞愧的,毕竟她正拙劣模仿着他的爱人。 她本想着,他们之间该是不会再有交集了,直到这日,夏玥在茶馆门前被人拦下。 因为有冷玥寄宿时的大部分记忆,所以她认出了面前的是茶馆的说书人。 说书人看到夏玥,宛若看到了救命稻草,不顾旁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径直去拉女孩的衣袖。 夏玥不由后退几步,面上仍竭力保持着不显山露水的淡漠。说书人压低些声音,颤抖的语调却暴露出他难掩的恐惧。 “我父亲……聂老,是被人杀害的,他和一个神秘的家伙做了交易,那个家伙说,愿意如实相告关于魔族的事情,帮助聂老完成他的研究……结果事后不久,聂老就和他的那些古籍,被一把火全烧没了,我不相信是巧合……” “我在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记录本,我没敢仔细看……你,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这个本子,你快拿着……” 不等夏玥反应,本子就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强塞进她手里。然后说书人如释重负,快步折返回茶楼,只留下夏玥在原地不知所措。 本子里面的内容,大抵是冷玥会感兴趣的东西。可她夏玥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她无意再招惹麻烦。 但直接丢掉,又叫她隐隐觉得不安。 经过思索后,夏玥在回家时多上了一层楼,敲响了苏源家的门,简单地说明来意,然后把本子交给了男孩。 若说这人世间,还有谁惦记着与冷玥有关的字句,便只有苏源了。 看着苏源微亮的眼眸,夏玥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让她困惑已久的问题,“那天你是怎么认出我不是她的?” “我送她的项链——坠着戒指的项链,她从不离身。” 夏玥恍然大悟,看着苏源慢慢关上了门。他们好像也就此分割为两个世界,苏源还停留在有冷玥的时光里,甚至亦步亦趋地向冷玥的世界靠近。 但总要允许有人平凡,允许有人选择向前看。 所以夏玥毫不留恋地转身下楼。她还要去医院给妈妈送饭呢。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苏源低头点了支烟,烟头明暗不定,映在他眼中,好似眸光在闪烁。 其实不是靠项链认出来的。 那一瞬间,他压根没想到去确认项链在不在,他只是对上那双眼睛,便知道她们是不同的。 没有缘由,他就是知道,就是能笃定。即便是同一副皮囊,又或是她幻作千万般不同的模样,他也能一眼把她认出来。 心脏总会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判断,有所响应。 或许是他太过偏执了,可事实就是,现在的生活空虚得让人不堪忍受。 苏淇的逝世,冷玥的离开,让他彻底没了精神支柱,也失去了对未来的憧憬。时间流逝毫无意义,只是反复提醒着他,在孑然一身地苟活。 苏源将一口没吸的烟按灭在花盆里。花盆里的彼岸花已经枯萎了,但他不舍得丢,看着花瓣一点点腐烂在泥土中,感觉心里的某一处好像也随之溃烂发臭了。 苏源背靠着墙,席地而坐,翻开了聂老的记录本。 里面详细地记录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种族,所用皆是负面不堪的形容词。 苏源手指微曲,面无表情继续往下翻。他当然意识到冷玥是属于魔族的,但他不需要通过这些口耳相传的“恶名”,去了解他的女孩。 在他心里,他的爱人配得上世间最美好的褒义词。 可当那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时,他的后颈传来一阵酥麻之意,手指不自觉地用力蜷曲,纸张随之皱折。 “魔族现任君主,名曰冷玥,冠以父姓夜脩……” 她骨子里的倨傲,和习惯性地掌控生杀予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这就是你必须回去的原因吗……”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兀自笑了,“我的魔主殿下。” 他也不知自己具体在笑些什么。可能是在笑自己的“高攀”,又或是在笑,以“残暴”为名的一族之主,竟寻了个人类谈恋爱,何等荒谬。 苏源的眼底泛起了暗红,颈部的项链开始发烫。他垂眸看去,记起了是之前沈沫玫赠予他的,说是可以防止冷玥对他造成影响。 他的笑容染上了嘲弄之意,狠狠扯下项链,远远抛至沙发上。 现在看来多么讽刺,他若是真的受到影响,魔怔了,倒是可以不必面对眼下这般困局了。 本子后面的字迹逐渐潦草,苏源得花些时间逐一辨认。 “魔族没有转世改命的机会,死后直接魂飞魄散。人类如果自发地放弃所有庇佑,立誓自愿永沦地狱,不见天日,不入轮回,则可入魔道,得永生……” 苏源满腹狐疑地眯起眼,这本记录来得未免太过巧合……就好像有人知道他在人世间苦苦支撑,已有不堪忍受的迹象,故意把这个记录本送到他面前。 关于入魔的记载过于详尽,透出古怪,好似在循循善诱,引他堕落。 可他若成为了魔族,谁能从中得利呢? 苏源正欲合上本子,一团暗紫的魔气从中溢出,直扑向他面门。角落里的小猫猛然惊起,隐约可见黑豹形态的守护灵发出咆哮,却是无计可施。 这道法术并不存在杀意,而是类似“吐真剂”的作用,让人暴露出最真正的想法。守护灵的任务是保障苏源的安全,对于这种没有实质伤害性的法术,它无法进行干预。 苏源的目光逐渐失去聚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道,“我自愿放弃所有形式的庇佑,永沦地……” 窗外天色陡暗,暴雨转瞬即至。苏源被雷鸣声打断,眼中刚恢复清明,便发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身影。 “可笑的人类啊,竟真生出了入魔的想法。” 体态颀长的男子摸着下巴,瞥向沙发上的挂坠项链,笑容扩大了几分,露出尖锐的牙齿,“本来对这个小把戏不抱太大希望的,没想到你这么配合,恰巧取了项链。” “既然让我得手了,你就好好发挥你的价值吧,苏源……又或许,我该称呼你为,妹夫?” 附在黑猫身上的守护兽发出痛苦地哀嚎,消失不见了。苏源主动放弃了庇护,它失去了存在的价值,结局只能是消散。 苏源失去意识前,在闪电照亮房间的瞬息里,看清了男人暗紫色的眼眸,和冷玥如出一辙。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魔界 皇城里一片热闹祥和,百姓们夹道跪拜,献上供品以表心意,庆贺魔主出关。他们不知冷玥流落人间,只道她是闭关了数月。 冷玥垂眸,看着自己的子民。他们恭敬臣服,她却只觉得怅然。 阎罗站在她身边,似猜到了她心中所念,僭越地出声询问道,“一族之主,得族人叩拜,享繁华万千,为何对那个人类不舍?” 料想中的君王震怒没有到来,回答他的声音很轻,轻柔得不像出自冷玥之口,她甚至没有以“孤”自称。 “我的子民,敬我、惧我、怕我,千年来皆是如此。唯有他,是来爱我的。” 所以她为何会不舍。因为只有在他面前,她是冷玥,而非魔主。 阎罗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他终是囿于臣子的身份,不能向君主吐露心意。 他大概知晓,那个人类赢在何处了。 “暮雪昨日向孤提议,以庆贺出关为由,宴请百位贵族入殿。孤允了,汝去着手安排宴会吧,暮雪那已经备好了权贵名单。” 冷玥话锋一转,又恢复了往日独揽大权的倨傲,不容置喙地下令。方才刹那的温软,仿佛只是阎罗失神的错觉,他便也迅速收拾好心绪,低声应下。 作为魔主的心腹,他自是明白这场宴会的重要性。贵族间盛传魔主血统不纯的流言,人言可畏,冷玥不能坐视不理。宴请他们入殿,便是带有震慑警示的意味。 既然她冷玥仍坐在王位上,那么身为臣民的,他们就该掂量掂量: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说不得。 宴会当日,冷玥寻了个理由,让穆九渊留在房间里。她尚不知其底细,总要有所防备。 这场宴会不可出任何差错,她容不得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冷玥最后一次打量镜中自己的模样。深色华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垂地长发挽成发髻,并不带夸张的装饰。已然拥有倾世之貌,过度的修饰只会显得累赘。银戒项链隐藏在衣襟之下,冷玥微微调整手上的骨戒,迈步朝殿厅走去。 所幸她皮肤冷白,平日里便少有血色,不会让旁人窥出她现在身体虚弱。 冷玥走进殿厅,立即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各怀心事的贵族们俯身行礼,皆是带着忠心无二的虚伪面具。 “恭迎吾主出关。” 冷玥径直走向台阶上的高位,无意去看那些千篇一律的谄媚嘴脸,四位魔将分散站在她身侧。 妖魅和鎏钬作为接受招安的暴民领袖,也受邀在宴席中。 苏源是因腹部受到踢踹而被疼醒的,他喘息着睁开眼,却仍见一片暗色。短暂的慌乱后,他方才意识到面前是墨色的墙体。 微微偏转目光,对上一双深紫的眸,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那眉眼虽酷似冷玥,但其中流露出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却直叫人毛骨悚然。 见苏源醒了,男人装模作样地朝他点点头,似乎担心他搞不清当前的状况,还“好意”地给他解释,“我换了个皮相,估计你也认不出了。我是梓逸,夜脩梓逸,冷玥同父异母的哥哥。” “瞧你这副茫然的样子,啧,看来我那个好妹妹是一点没告诉你,真是让事情少了很多趣味性。”梓逸似乎颇感苦恼,但随即猛地一拍手,露出一个标准和善的笑容,眼底却绷出几分狠戾。 “那些扯皮拉筋的过往不提也罢,不妨碍我们接下来看一出好戏。” 苏源扶住墙壁,勉强站起身,只觉得身体异常疲软,完全使不上劲。 梓逸见状,不甚在意地又补充一句,“人类的孱弱之躯,吸入了魔界瘴气,会导致四肢乏力,神思恍惚,时间长了还会被侵蚀内脏,折损寿命。” “不过无伤大雅,你也不需要活那么久。” 梓逸略一挥手,面前就像被撤去一道无形的幕布,觥筹交错的宴会引入眼帘。苏源远远望去,只一眼便看到了高位上的女子。 她不施粉黛,已然胜过世间的所有颜色。 所有人都在俯首称臣,没有人敢去直视她的面容。 所以只有苏源看到了,她神色里流露出的轻微的厌烦和倦怠。 梓逸抱臂环顾四周,最后也把目光定格在冷玥身上,轻嗤一声,“我和她都是魔祖的血脉,魔气属于同源,旁人察觉不出区别很正常,但她竟也对我的存在无知无觉。” “看来尊贵的魔主冷玥,近日的状态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冷玥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刹那间她生出了荒谬的错觉,仿佛苏源也在这里,正在注视着她。 但怎么可能呢,这里是魔界,人类甚至难以在这里存活。冷玥赶紧打消了自己荒唐的念头。 眸光扫过下面的一众权势,她迅速压下心脏莫名的悸动,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场面。 “前些日子,孤闭关之事,似乎让尔等颇为上心,甚至还另立了魔君。在孤闭关期间,魔将湫漓扰乱朝纲,觊觎王位,现已被处死,望尔等以此为戒,勿行僭越之事。” “暴民接受了招安,孤赦免他们罪责,允他们自由之身。” “吾主仁善!”下面传来奉承的声音,继而贵族们纷纷附和。她冷笑一声,殿内便又安静下来。 “这句仁善,孤可当不起。”冷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凉薄。 “但即便是孤残暴嗜血,罔顾族规,兴起而杀戮……只要孤仍在这王座上一日,无论贤明与否,尔等也只能俯首跪拜,一声不吭地受着。” 殿厅里鸦雀无声。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冷玥的警告之意,她甚至懒得去回应那些关于她血脉的流言——只要她身为魔主一日,即便是她血脉不纯,她的权势和地位也容不得任何人撼动。 尽管心有不甘,却没有哪个贵族再敢置喙。魔主对他们是绝对的实力碾压,他们都心知肚明。 冷玥口中又泛起了粘稠的血腥气,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只想快些离开目光的焦点。 身体的不适感时时传来,她担心会被看出端倪。 “孤言尽于此,开席吧。” 暮雪斟了一杯六分满的酒,走至冷玥左侧,恭敬地双手奉上。魔界的习俗,宴席上由主人饮第一口酒,以表开席。 暮雪站的很近,能清晰地看见,冷玥唇齿虽已接触到杯壁,但还尚未饮入酒水。 因为同样出身于斗兽场,所以暮雪知道这种小习惯,是为了防止酒水被人下药的。只是曾经要耗费五分钟,现在的冷玥只需停顿两秒钟,就可探查完毕。 但这短短的两秒钟内,却是冷玥对周遭防备最低的时候。 魔气在瞬间凝为实质,化作匕首,刺入血肉的过程中,传来滞涩的阻力感。 苏源看着高台上陡生的变故,心跳好像也随之停滞。 深色的华服看不出鲜血晕染的痕迹,只见一抹银亮的刀尖,穿透血肉,从心口处冒出。 冷玥流露出一丝错愕。 梓逸陡然爆发出笑声,在死寂的殿内异常突兀,但只有苏源能听到。 “那是我的魔气凝成的匕首,也是为数不多能重伤她的武器,因为她的自愈能力派不上用场。” “我深埋的棋子终于起作用了,一举让不可一世的魔主,直接跌下王座……”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魔界 剧痛从心口处蔓延开,但冷玥没有第一时间回身杀掉行刺者,而是站在原地,面露困惑之色。 “暮雪?为何……” 为何是你?为何是魔将中,我最为优待的你? 暮雪松开匕首,任它插在冷玥的血肉中,“抱歉。”她眼中毫无愧色,也不做无用的挣扎,随即被冲上前的阎罗断掉了双臂, 冷玥微提口气,反手从背后拔出匕首。 她本会被这一击直接贯穿心脏,但因为有了心跳的缘由,心脏的位置和原来有所偏差,这才险险地躲过一劫。 伤口没能立即愈合,反而像个无底的黑洞,在不断蚕食冷玥的力量。 骨戒泛起白光,帮忙止住了如注的鲜血。可冷玥也再难掩饰身体的虚弱,捂嘴呛咳间,指缝中溢出殷红。 各自掂量着情况的权贵们,见状猛然起了骚动,有位伯爵壮着胆子吼了一声,语调里是不加掩饰的兴奋。 “她受伤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魔主重伤,此刻是夺位的最佳时机。 “强者为尊”是魔界不成文的铁律,那么弑君者,即可继位。 虎视眈眈的群狼,现在如愿嗅到了血腥味。 陡生的变故让苏源大脑一片空白,但他本能地想冲上去,护在她面前,然而被梓逸缚住手脚,限制了行动。 对于苏源这种不知死活的下意识动作,梓逸只觉得可笑。 “不要心急呀,还没到你的上场时间,好戏才刚刚开始。” “欢迎来到地狱,人类。” 即便几位魔将反应迅速,挡在了魔主身前,可一拥而上的权贵实在太多了。 冷玥用魔气凝出一柄细剑,挥手割断碍事的衣袍下摆,随后便陷入了鏖战。 用着最原始的冷兵器战斗,让她好似又回到了幼时的斗兽场中。周遭充斥着兵器的碰撞声,以及血肉飞溅的粘腻触感。 杀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直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索性放弃了所有格挡技巧,集中气力在进攻上,手中的剑宛若游蛇,精准地咬入敌人要害,收割其性命。 然而高效杀敌的代价是,她以血肉身躯硬抗下了所有伤害。 自愈速度已然赶不上受伤的频率,华服上满是破损,露出的皮肤没有一块完好。肩膀上几处贯穿伤,已经开始影响她的运剑动作了。 骨戒传递出的力量,支撑着她不会倒下,但痛楚带给的折磨,却是切实撼动着她的神经末梢。 冷玥的周围已经堆满了尸体,可仍有数不清的魔族嘶吼着,踏过同族未寒的尸骨,举剑砍向自己的君王。 名义上的守卫士兵,此刻却是暗中观察着情况。当局势明朗时,他们便会及时现身,向胜利者俯首称臣。 魔族全然没有仁义、礼信、忠孝的概念,近百位享尽荣华的贵族,只有一对姐弟在迟疑之后,选择了护卫魔主。 布置华丽的宴会,眼下如若炼狱。 浓郁的血腥味令苏源直作呕。 梓逸带着讥讽的笑,兴致颇高地欣赏着血肉横飞的厮杀。 “看到了吗,人类,这才是魔族的真正面目,姣好的皮囊下是泛着腥臭的灵魂,所以我们才为世俗所不容。” “你的爱人不过是个披了人皮的魔鬼,她与你十指紧扣的手,可是沾满了鲜血,造就过无数亡魂的。” “看到她的这幅模样,你还敢说喜欢吗?” 苏源看向血泊中那个伤痕累累的女子。她的脸上浸满血污,眼神透出麻木的空洞,一次又一次割开敌人的咽喉,刺穿他们的心脏。 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只是单纯重复着杀戮的动作。 可苏源最终把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的唯一一抹亮色上——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戒指,他曾在内圈无比郑重、一笔一划地刻下“玥源”。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每当刀锋要划断项链时,冷玥变换身形,恰用身躯抗下了兵刃。 她分明已遍体鳞伤,可项链竟始终安然地挂在颈间。 “笨蛋。”苏源无声道,继而噙着泪光笑了。 “经受那些黑暗不是她的错,在无法决定自己出身的情况下,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我既然爱她,就会连同她的那些阴晦不堪,一并爱着。” 早在被遗忘的前尘中,他就已下定了决心,要作她的归宿。 几经轮回,恍然隔世,依旧从一而终。 梓逸冷下脸,舌尖抵住牙齿,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 他想看到的,是苏源被眼前所见吓得六神无主,然后对魔族心生恐惧厌恶……而不是给他讲,关于人魔间荒唐的爱情故事。 梓逸的思绪猛然被牵扯回过往。 千年前便是如此,冷玥那该死的人类母亲,轻而易举得到了魔祖的全部身心,而他的母亲,用尽了浑身解数,却仍逃不开被抛弃的命运。 当魔祖在人间陷入温柔乡时,奸臣掳走了怀有身孕的魔妃,以期待能在魔祖遭遇不测后,扶持傀儡幼子上位。 魔祖只有这一位妃子,因其家族手握重兵,为了一揽兵权,方便发动神魔大战,这才将她纳入为妃。 魔妃被囚后,看守始终深严,但在她生产前夕——守卫最为薄弱之时,她强撑起一口气,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去。 她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中诞下梓逸,可紧接着,却是听闻了魔祖殒落的讣告。 作为世上魔祖仅存的血脉,这个孩子若被发现,便会成为众矢之的。魔妃的家族在神魔大战中折损近半,已无力自保,她唯有独自带着幼子躲藏。 接下来是长达百年的流亡,她唯一的念想,就是等孩子长大懂事了,带着他回去继承王位。 可就当她快要熬出头时,她遇到了故人霖柯。 霖柯作为魔祖的心腹,知晓那段在人间的露水情缘,便也如实告知了这位昔日王妃:魔祖的殒落,实为殉情。 从被囚禁到艰难产子,再到流落逃亡,这些苦难她都一声不响地担下来了,却在听此消息后,粲然一笑,决然自缢。 魔族终究会败给心脏爱人的羁绊,亘古至今皆是如此。 梓逸过惯了不受拘束的日子,对于那个又高又冷的王位,并无太大兴趣。 但当冷玥以失踪魔妃之女的身份,出现在族人面前,继承那份王权时,梓逸的怨怼到达了顶峰。 冷玥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他母亲被弃如敝履,一腔爱恋被当作笑话,最后还因此丧失生欲,丢了性命。 于是他誓要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以告慰母亲的亡灵。 而今日,他终于得报此仇,毁掉冷玥苦心经营的一切,让其付出迟来的代价。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魔界 宴厅中横尸遍地,意图夺位的贵族终于有了被杀尽的迹象。 弥漫的浓郁血腥味,让空气都变得粘稠。精致的杯盏倾倒,玉瓷尽碎,幽暗的灯光下,酒水与血液交融,显出诡异的奢靡感。 几位魔将皆是浑身浴血,但都无性命之忧。魔族的愈合能力很强,只要没有伤及要害或失血过多,不日便可恢复。 冷玥站在尸海中央,用细剑抵住地面,勉强维持住身形。 她皮肤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自我修复,但心口处的血窟仍在不断消耗她的气血。 她的身体还处于兴奋状态,肌肉紧绷,手控制不住地微颤。 杀戮会带给魔族最原始的快感,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杀敌的意犹未尽。但此刻这种身体的本能,只会加重她对自己的厌恶。 下意识地去摸颈部的项链,却又在中途急忙收手。 在破损的衣袍上擦去指尖的血迹,确保手上没有血污后,她才小心地去捻银戒。内圈刻痕那种凹凸粗粝的触感,无端让她的心沉静下来。 她或许注定要在永无休止的纷乱中腐朽,最后连灵魂都染上血腥的恶臭。但她的心脏既是为他而跳,便要始终为他盛着爱意,为他不染阴晦。 他是她最后的本心,让她不致于彻底迷失在这片地狱中,成为只知杀戮的疯魔。 冷玥垂眸轻捻银戒,沾满血污的眉眼间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而目光不曾从她身上挪开的苏源,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兀自询问梓逸道,“聂老笔记中写的,人类堕入魔道的方法是真的吗?” 梓逸嗤笑不已,这人类何其愚蠢,直至现在还没意识到,那个聂老的笔记是他故意设下的圈套,意在除去那只碍事的守护灵。 “这个种族的存在宛如诅咒,怎会有人主动下地狱。”梓逸说到此处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斜眼瞥了下苏源,他将苏源生出过入魔的荒唐念头,归咎于人类的无知。 “魔族的精血强悍霸道,对人族尤为如此,哪怕只沾染分毫,都会有在转世时,误入魔族轮回道的危险。” 所以世人对魔族,讳莫如深,避之不及。 计划进行得顺利,梓逸心情甚好,这才多说了几句,随即煞有其事地整理好衣领,歪头看向苏源,眼睛亮得让人心里发毛。 “该你上场了,妹夫,把这出好戏推进高潮部分吧。” 他似随手搭住苏源的肩膀,实则掌中带力,半是推搡地引着苏源走。他们到了距离较近的鎏钬身侧。 “第一幕,清理门户。” 话音落时,梓逸撤去周遭无形的结界屏障,伸手直取鎏钬的心脏。 刚结束一场酣战,鎏钬已经精疲力竭,眼下甚至来不及挣扎,就在瞬间被贯穿心脏。 妖魅的尖叫在死寂的殿厅中分外凄厉。 鎏钬只来得及最后看她一眼,身子就无力地瘫软在地。 梓逸扯出那颗已经破碎的心脏,颇为遗憾地叹气,“怪我失察,竟不知他有这么个血缘至亲的存在,真是白费了我这些年的信任和栽培。” 冷玥的目光却径直掠过梓逸,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绿眸,整个人如坠冰窟。 鏖战时都不曾有过的巨大恐慌,扼住她的喉咙,紧攥她的心脏。 男孩的白衬衫与溅满鲜血的殿厅格格不入,他站在那里,却并不露怯,只静静地回望着她,眼中甚至带了歉意。 他是那么的平静,可她却怕到了极点。 霖柯在认出梓逸后,便疾步从侧门离开。梓逸看见了,却并没有出手为难。 之前霖柯答应过相助,却在与穆九渊决斗后,单方面断掉了联络。梓逸虽不知其中缘由,但眼下这些通通不重要了。 他随手甩掉刚剜出心脏碎块,面露嫌恶之色。妖魅的长鞭在空中掠出残影,他只佯装无意地侧身,把苏源往前一推…… “住手!” 鞭子陡然失了准头,在地面上击出点点火星,末梢在苏源鼻尖擦出一条血痕。 妖魅的手腕被人攥住,腕骨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她的满怀怨恨,却在和冷玥对视后偃旗息鼓。 数百年辅佐相伴,这是她第一次在魔主眼中读出恐惧。 不加掩饰的、近乎失态的恐惧。 见此,几位魔将都不敢再有所动作。冷玥松开了妖魅的手腕,慢慢转身,面向梓逸和苏源。 “不过是王权之争,别把人类卷进这场恩怨里。”她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声音却异常喑哑。 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她毅然离开人间,不留余地,永不再见,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狠心了。 可当他出现在这充斥瘴气、绽放着死亡的地狱中,看着满身血腥、大开杀戒的她时,恐惧开始疯狂侵蚀她的理智。 梓逸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兴奋,一如她记忆里那些斗兽场看台上的观众,他们以看她的殊死抵抗为乐,欣赏着她的羞耻、愤怒和无助。 “玥。”苏源突然出声唤她,依旧是平和的语调,却带有不容置喙的意味,“别犯傻。” 他知道她骨子里偏执的不稳定因素,开始影响她的决断了。 一场险些迷失自我的厮杀,再加上心脏爱人的受迫……梓逸是在逼她失控。 冷玥舔了舔嘴角,鼻尖萦绕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心底的小兽探出头来,在声嘶力竭地尖叫。 从始至终,在她怯懦、敏感、濒临崩溃的时候,都是苏源坚定地走向她,无条件地选择她。 直到现在,她在脱轨的悬崖边摇摇欲坠,他即便冒着会被凶兽扑咬的风险,也要不顾一切地伸手拉住她。 可她没有在犯傻,她很清醒。她从未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王座之上,尽是牺牲。她已经为之舍弃太多了,而现在,她遇到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的。 梓逸所求,无非魔主一位。他既同为魔祖血脉,且身为长子,比起她这个混血种,统领君权也名正言顺。 那么她将王位拱手让与,又有何妨? 这数百年对魔界的治理,她自认对得起身上流的那一半魔祖血脉了。 她想为自己做一次决定,为了她那渺小却不可撼动的私心。 冷玥取下了骨戒。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魔界 “这场闹剧该收一收了。” 穆九渊从侧门走进,迈过地上的血水,环顾满是狼藉的殿厅,流露出几分厌恶之色,霖柯毕恭毕敬地跟他身后。 分明是半大孩子的模样,施放的威压却叫几位魔将都抬不起头。 他拂袖散去伪装,露出一双暗紫的瞳孔,其中裹挟的疯戾比梓逸更甚。 霖柯率先俯身,跪地行礼,“拜见魔祖!” 短暂的惊骇后,阎罗、迦蓝以及妖魅都纷纷效仿跪拜。 冷玥僵直着身子,愣愣站在原地。“父亲”作为一个无比遥远的字眼,眼下突然切实地出现在面前,巨大的转变让她无所适从。 而梓逸在百感交集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在瞬间捏碎了苏源的肩骨。后者不堪忍受地发出痛呼,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度集中过来。 陡然的痛楚让苏源咬烂了嘴唇,唇齿间都染上血色,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他发出抑制的低吟声。 冷玥暗自握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直陷入掌心,握着的骨戒几乎嵌入血肉。她看向梓逸的目光中,逐渐浮现露骨的杀意。 “啧啧啧,瞧瞧,魔祖装傻充愣、甘居人下这么久,现在爱女遇到问题了,立即现身相助,真是感人的父女情,可歌可泣。”梓逸讥笑着,毫不掩饰自己言语间流露出的怨怼。 “这千年里,你可曾有一刻想起过我这个儿子?” 魔祖危险地眯起眼,却按耐住了自己汹涌的魔气。 他若是动手,那个人类会在瞬间命丧黄泉。他体会过失去爱人的痛不欲生,所以不愿再让冷玥步自己的后尘。 似乎知道他们有所顾虑,梓逸笑得越发肆意,“不愧是父女俩,行一样的荒唐事,爱上人类就变成拔了牙的猛兽,行事束手束脚。” “你对我这个儿子,以及你那位自缢而死的妃子,可曾有过一丝愧疚?” “吾剥夺冷玥的皇权,将她驱逐出城,责令永不得返。而汝以魔妃之子,吾的长子身份,昭告全族,即可登基,如何。”魔祖的语气稀松平常,在场的几位魔将却皆是骇然。 可冷玥听完后,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惟愿苏源平安顺遂,再别无他求。 “谨遵父命。”冷玥朝向同父异母的哥哥,摊手露出骨戒,配合的态度很明确。 然而梓逸却猛然沉下脸,眉宇间浮现出阴翳,“你们在这一唱一和的,场面话倒是说得漂亮,可我何时说过要那把破椅子?” 冷玥心中一凛,恐惧无端开始发酵。 魔祖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若非顾及那人类的死活,他当下就会杀掉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哪怕这是自己名正言顺的长子。 不同于寻常魔族,魔祖是由天地间的浊气凝成的,情感伦理的概念更为淡薄。 他不死不灭的永生里,仅存的良善都给了千年前遇见的那个人类女子,而如今对冷玥的袒护,也不过是出于爱屋及乌,把她看作了爱人生命的延续。 察觉到魔祖的不耐,梓逸警觉地变化了姿势,原本搭在苏源肩膀上的手,覆上了人类脆弱的脖颈。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完全是因为手握着苏源的性命。 肩骨碎裂引发的疼痛,已经磨得苏源的神志有些昏沉。梓逸指尖用力,指甲直接戳破了他的后颈皮肤,扎入血肉半厘米深,尖锐的刺痛感逼得苏源清醒过来。 男主角若是陷入昏迷,这场好戏的观赏性可就大打折扣了。 梓逸紧盯着冷玥的眼睛,确保不会错过其中的任何情绪,一字一顿地开始阐述。 “靠着暮雪的帮助,我潜入皇城蛰伏,在你进行移魂术时前去干扰,破坏法阵,让你失忆流落人间,遭受诬蔑、暗杀以及迫害。” “我想让你体会一下,我这数百年所经受的痛苦。” “然而我发现还不够,这些远远不够。这些只是小打小闹,实在便宜你了。” “刚被心腹捅的那一刀疼吗?被最信任的下属背叛,会失望难过吧。我曾几次三番地因背叛而险些丧命。” “但你知道哪一刻最痛吗?是我看着血脉至亲、生我养我的母妃,自缢而死在面前,而我却束手无措、无力回天的时候。” “我久跪在她的尸体旁边,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换做是你,冷玥,如果是你,在最痛苦的那个瞬间,你会是什么感受呢?” 说罢,他的手离开了苏源的脖颈。 “不要。”似有所感应,冷玥喃喃道。骨戒从手中滚落在地,但她已全然不管不顾,拼命冲向苏源的方向。 “不要!” 可梓逸的速度更快。 转瞬间发生的事情,在她眼中变成了一帧一帧的慢放。 她看到梓逸掌心凝出澎湃的魔气,尽数打向苏源的后背,苏源被推得向前踉跄,鲜血随即从口中喷出。 明明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却成了她穷尽余生都抵达不了的彼岸。 她只来得及拥抱到已无力支撑、前倾着倒下的爱人。 同一瞬间里,梓逸被魔祖挑断了四肢筋脉,瘫软在地。 然而他大笑着,酣畅淋漓、痛快地大笑,“是什么感觉呢,夜脩冷玥,永失所爱的感受如何啊?” 苏源靠在冷玥身上,难以稳住身子,一寸一寸地向下跌落。鲜血不断从他口中咳出,染红了白衬衫,大片大片的殷红,刺激着冷玥的视觉神经。 她抖得很厉害,只能勉强减缓苏源的跌落速度。 “别,别离开我……”她的语调都带上了颤音,用破败的华服一遍又一遍拭去他嘴角的鲜血。 “求你了,苏源,别走,别离开我……” 高高在上的魔主,无助得像个孩子。 她随他跌坐在地上,想为他疗伤,可他的五脏六腑已俱毁,她根本无从下手。 梓逸那一掌用尽了全力,直接毁坏苏源的内脏器官,却又不会让人瞬间死亡,仍吊有一口气。 这就是他想看到的。他要冷玥亲眼看着爱人生命流逝,却束手无策。 他要冷玥体会到那种无解的绝望。 心脏疼得快不堪忍受了,痛意远胜过暮雪捅出的那一刀。 如果可以,她希望现在濒死的是自己。 “对不起……” 错了,都错了。从相遇那一日起,就大错特错。 地狱的魔鬼,怎可贪恋人间的温暖。 她以为的救赎,代价却是他的万劫不复。 苏源忍着痛,抬手蹭去她脸颊上的血污。 不要自责,这一世的所有选择,他都不曾后悔。 从相遇、相识到相恋,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只觉得幸福。 可惜,不能再多陪她些时日了…… 掌心贴着她的脸,手指抚过她的唇瓣,苏源轻柔地印上一个吻,带有安抚的意味,止住了她的道歉。 转瞬即逝的亲吻,他尝到了她唇上的血腥。魔族的血液是辛辣的,刺得他舌尖发麻。 身体愈发沉重,疼痛感开始变得遥远。苏源下巴抵在冷玥的颈窝处,气息越来越微弱,巨大的困倦席卷而来,他慢慢闭上眼睛。 “我相信我们会重逢的。” “晚安,冷玥……” 我爱你。 冷玥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拥抱着他。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在随着苏源的呼吸,一同消失溃散。 搭在她腰间的手,一点一点垂下,最后无力地跌落在地面。 失控暴涨的魔气在瞬间充斥殿厅,并如兵刃般外扩至整个皇城,甚至引得城墙震颤,全城的百姓都被压得跪倒在地,直不起身。 紧接着,所有人都在翻涌的可怖魔气间,听到了一声困兽般的悲鸣。 从眼眶中溢出的血泪,缓缓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晚安,苏源。 可惜我们不会再重逢了。 泪水滴在苏源的肩头,异常夺目的一抹鲜红。 冷玥久久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属于苏源的暖意彻底消散,魔域的空气似乎比往日更为寒冷。 所有崩坏的情绪,都随着血泪的滴落,开始慢慢抽离。 她仔细地帮苏源整理好头发,神情肃穆得近乎虔诚,又施法除去他白衬衫上的血污,只留下肩头的那抹殷红。 他的神色很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冷玥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双生机盎然的绿眸,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盛着笑意看她了。 漫长余生,她支离破碎的灵魂再无人拼凑。 冷玥站起身,开始环顾周遭的狼藉。阎罗在对上她的眼神时,心猛地一颤。 曾经魔主的眼睛是冷的、倨傲的,现在却只剩下空洞,其中什么情绪也没有,仿佛只是一具空壳的躯体。 苏源的离去,彻底带走了她仅有的鲜活。 “我杀了你的爱人,不想手刃我吗?魔主大人。”梓逸刻意地挑衅,他仇怨已报,了无牵挂,只一心求死。 冷玥看出了他的意图。他自然该死,他泯灭了她无尽混沌中唯一的光亮,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凌迟折磨。 然而即便如此,苏源也不会回来了。 无论她做什么,苏源都不会回来了。 “魔祖可要这王位?”冷玥朝向父君,目光却落到地面的骨戒上。 魔祖打量着她,试图在女儿身上找到自己已逝爱人的影子,可一无所获。 已经过去千年,他早记不清那人类女子的模样了。曾经痛彻心扉的死别,只剩下模糊的隐痛。 魔族的寿命,太长太长了。 “汝比吾更能胜任。”魔祖俯身拾起骨戒,交于冷玥。 他桀骜自私,千年前为爱人抛下子民,弃责任于不顾。他这个女儿比起他,更是一位合格的君主。 冷玥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默然把骨戒重新箍在手指上。 “那孤且以魔主身份,请魔祖带走梓逸,此后再不踏入皇城。” 在场者皆是愕然,可冷玥依旧面无表情,只抬眼确认魔祖的反应。后者虽然诧异,但仍点头答应了这个荒唐的请求。 既然冷玥愿意放梓逸一条生路,那他也没必要强取这个长子的性命。魔界地域辽阔,不入皇城委实算不上苛刻的要求。 “暮雪叛主,压入地牢,等候处置。” “助孤平反的姐弟,升为魔将,即刻任职。” “厚葬鎏钬,择日出殡。”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若非冷玥的眼角仍残存泪痕,她看起来与往常别无二致。 她好像依旧是冷静强大的君主,然而半刻钟前的悲鸣还犹在耳畔。 “那……该如何处理?”阎罗几番思索,还是没想出合适的称呼,但若不得到明确的命令,又无人敢动那人类的尸身。 长时间的缄默。强撑起的平静,险些有了崩坏的迹象。 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可最后冷玥只是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佯装从容地吩咐道,“悄悄葬于人间,葬在他姐姐身边……不必写碑文了。” 她不知该如何用字句去总结他的一生,所有的辞藻称谓都显得太过苍白了。他此生光阴虽短,于她的意义却深刻绵长。 “也不必刻他的姓名。” 她宁可他“失踪”,在人间去向成谜,也不想他因不明的死因,受尽人们恶意的猜度,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刻一轮圆月吧……” 其实魔界是看不到月亮的,更谈何月圆? 从一开始,故事就注定了结局,只是他们不甘心,于是苦苦挣扎,可还是没能逃过残酷的宿命。 墓碑上的月圆,是他此生的句点,也是她最后的妄念。 下辈子,当个平凡幸福的人类吧,别再遇见她了。 那就祝你岁岁平安吧。 即使我们生生不见。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大结局 人间 苏源的失踪,再次在h大掀起不小的风波,最后还是御千洛出面,宣称好友是家里有急事,因此暂时办理休学了,这才勉强平息愈演愈烈的流言。 苏源的父亲在不久前因酗酒,失足跌下楼梯,被人发现时已没了生命体征,苏源在这座城市里再没有别的近亲,故而御千洛的话就显得可信度颇高。 可实际上,御千洛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寻找好友,但都无功而返。后来是夏玥找到他,说了好些奇怪的话,劝他不必再寻了。 “或许苏源正在世间的某处,和心爱之人过的很幸福。”她如是说道。 御千洛想起那根长至落地的黑发,莫名认可了这种说法。 那么他希望,在某个他所不知晓的地方,苏源一定要万事顺遂,和爱人长相厮守。 彻底放下心中芥蒂后,御千洛也便对夏玥展开了追求,而夏玥一直对他怀有仰慕,两人很快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她把冷玥的事藏进心底,至于御千洛真正喜欢的是谁,她无意深究。 因为夏玥家境不好,还有积劳成疾的母亲要赡养,御千洛为她放弃了出国闯荡的想法,顺应御天的意思,毕业后回去接管公司,并且与夏玥完婚。 有了御家的支持,肖忆晴得到了最好的治疗,身体好转后安然出院。 谢冠言出国的当日,熊雨琦到机场相送。 她穿着一身飒爽的女式西装,在步履匆匆的人群中特别显眼。谢冠言认出了这是在校庆上没能送出去的那身礼服。 幸而在离开前,他亲眼看到了她穿上的模样,和他想象中一样好看。 “若不是魏晗告诉我,你就准备这么不辞而别了?” 谢冠言垂着眼,努力压下心中的期许,朝她温柔地笑笑,“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其实他想问,问她是否愿意回应他的感情。只要她开口,他就会为她留下。 然而熊雨琦拍了拍他的肩膀,“国外挺好的,会有更多的发展机会,你去那边好好干,肯定可以赚大钱。” 于是他说不出话了。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还是不要他。 “谢谢你送我的这套西服,很好看。不过我最近瘦了,所以裤腰有些大,不太合身了。” 他听懂了她话里的隐喻,但仍是撑起笑容面对她。 会释怀的吧,时间和距离都是爱意的克星,他终有一天会释怀的。 青梅竹马数十载,仍是不得其爱。 “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支舞,下次见面,记得要补上。”他故作轻松地笑,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但终究是忍住了。 她笑着应下,陪他走到登机口,挥手跟他告别。 其实他不准备回来了。欠下的那支舞,他不会回来讨了。 但他没有说。他跟她道别,叮嘱她回家注意安全,一如他这些年做过无处次的那样。 然后他拖着行李箱走入登机口。 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敖辰不知道谢冠言出国的安排,直到收到告别短信,才恍然觉察。 离散来得如此突然,之前一起经历的种种,都仿佛变成了可笑的闹剧,如今仓促落幕。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毁掉尤子惠的人,没能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 敖辰去找过夏玥,但夏玥好似变了一个人,对此讳莫如深,甚至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要再郁结于心了,过好当下的生活吧。” 敖辰认命了。好像除了认命,他也做不了别的了。一个人势单力薄,再怎样投入精力,都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他每天都会去探视尤子惠,跟她分享最近发生的事情。 听狱警说她表现很好,有机会申请减刑。 不论多久他都会等她的,等她重新站在阳光下的那天,他会站在她身边。 魔界 暮雪要求在湫漓死去的地方受刑,冷玥默许了,但当日没等到行刑的时辰,暮雪便一跃而下,自戕身亡。 阎罗请示尸体的处理方法时,冷玥只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魔将里竟还出了一对苦命鸳鸯。”阎罗心领神会,给暮雪收尸后,将她和湫漓的骸骨葬在了一起。 在鎏钬被厚葬后,妖魅便向魔主请辞,带着灰焰和佣兵令,消失在了魔域边界。 魔祖留下霖柯继续辅佐冷玥,自己则带上残废的梓逸,从此销声匿迹。 在离开前,他找过冷玥。 对于这个女儿,他是怀有愧疚的,终归是他千年前种下的祸根,让冷玥承受了永失所爱的痛苦。 而如今,她还不得不继续担着一族兴盛的重负,连自私地殉情都无法做到。念及至此,饶是魔族也生出几分怅然。 “当年你的母亲魂飞魄散,是毫无回转的余地了,但那个人类男孩并不是,你现在去冥界,尚可赶在他轮回转世前,见他最后一面,你为何不去?” 高台之上,凛冽的寒风吹乱了冷玥的发丝,她目光放空,遥望皇城中的万家灯火。 这片辽阔疆域都由她统治,然而千万盏的灯火,却无一盏为她而亮。 她没有家。 “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他拉入魔族的轮回道,让他来这里陪我……” 我知道我会贪心,会想让他来深渊里永远爱我。 所以我不敢见他。 听闻从不曾露面的“魔后”薨逝。 此后魔族举族大丧百年。 冥界 四下都是飘荡的亡魂,在依次排队等候饮下孟婆汤,然后投入轮回转世。因为在冥界待了有些时日,生前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所以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空洞的茫然。 但苏源全然不受影响,甚至慢慢记起了前世的过往。他想起了女孩曾是如何以一己之力,揽下了所有的罪恶,只为他清清白白地高登帝位。 前世今生的因果有了答案,她是为他才沦落成魔族的,可是这一世,他仍没能给她一个家。 苏源能维持住神智的清明,大抵是那最后一个吻起了作用。 想来梓逸所言非虚,魔族的精血当真霸道。既如此,他现在应是可以进入魔族的轮回道了。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要永远地陪在她身边。 她大概会因为他的擅作主张而生气吧,不过所幸魔族与天同寿,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哄好她。 苏源笑着,与人流背道而驰。路的尽头,是暗紫色的轮回入口。 有她的地方,才是他的“人间”。 无常惴惴不安地走进冥府,向鬼君行礼。 “大人,方才有个人类不曾饮下孟婆汤,就直接跃入了魔族轮回道……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实在不能怪他玩忽职守,魔族的轮回道因为存在条件禁制,再加上亡灵都会本能地敬而远之,所以没有派人巡查。 像这种人类擅入魔道投胎,还成功进入了的情况,也是头一次发生。 鬼君在王座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他忽然想起那日,冷玥站在冥府里,神色温柔地说自己有个无法公开的爱人。他若有所思地笑了。 “不必管了,随他去吧。看来魔主又要欠本君一个人情了。” 魔界 冷玥依旧是合格的君王,将魔界治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她的话越来越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阎罗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地帮她把政务都处理好,让她肩上的担子尽可能得轻一点。 在大事的决议上,冷玥一向能拿捏好分寸,唯一一次有失考量的行动,是她去妖界虐杀了狐老。 魔族本性睚眦必报,曾对冷玥落井下石的,她一个也没放过。 好在妖皇早已对狐老颇有微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罪名推给了狐老的仇家,随即草草地结案下葬。 子夜常陪在冷玥身边,偶尔带她去翡灵山散心。 然而兽族对情爱纠葛不甚了解,所以他不懂冷玥为何在眺望远方时,神色带着悲戚,也不懂冷玥无名指上的银戒是何意义。 当拥有了无尽的寿命,时间的流逝就变成了很模糊的概念。 魔族百年丧期结束时,冷玥已经记不起苏源的声音了,就连他的模样在记忆里,也开始看得不真切。 她晃神时想到,他在人间该是又过完了一生。 而她的一生,却如此煎熬,始终看不到尽头。 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开始遗忘他的事实。终有一天,她痛彻心扉爱过的人,只剩下隐约的轮廓。她最后记得的,只有爱他时的朦胧感觉。 她竭力试图挽留的,全部在一点一点狠心地离她而去。 她好像已经死了,死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存在于世的是魔主,而冷玥已经死在了那一声绝望悲鸣中。 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度日,或是又过了数百年。 冷玥倚在王座上,墨色的长发披散着,一直坠落到地上。她修长的手指上环绕着一个怪状的戒指,惨白似人骨。紧靠在旁边的,是一枚极为普通的银戒。 自远而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冷玥闭着眼,似毫无察觉。 阎罗俯身行礼,语气情绪难辨,“吾主……有人求见,臣擅自做主,领他进来了……” 不等冷玥吩咐,他罕见地失仪,步履匆匆地离开殿厅。 冷玥倦怠地睁眼,却意外跌进一双带着笑的眸子。 熟悉的战栗感窜过脊背,让她瞬间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生怕惊扰了这场美梦。 男孩的笑容在嘴角绽开,他迎着冷玥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高台上的王座。 每一步,都恰似踏在冷玥的心脏上。遗失已久的心跳随着男孩的脚步,逐渐回到她的胸腔中,格外鲜活。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仰视她。 他的眼中再不见生机的绿意,变成了魔族特有的紫瞳。但他的眸色很浅,可以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庞。 纯粹盛放的爱意,簇拥着她小小的倒影。 “好久不见……我的魔主殿下。” 她离开了王座,几乎是跌进他的怀抱里。 她环住他的脖子,而他的手臂勒在她腰间,用尽全力的拥抱,好似要和对方血肉相融。 冷玥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数百年的痛苦和入骨的相思,都在这个拥抱中有了归处。 万家灯火,从此有一盏为她而亮。 孤寂的君主终于有了家。 几世的抵死相爱,嘲笑所谓“宿命”的无能。 我终于得以在万家灯火前,亲吻我的人间。 我们在地狱里称王,造一场永不落幕的月圆。 章节目录 子夜篇 五百年前 子夜伏在溪边,猩红的舌头卷起一连串的水花,打乱了倒映的影像,他已经同成年龙的体型相差无几了,只是心智仍未完全成熟。 “子夜,魔族来贵客了,父王唤你去招待。”绿色的巨蟒盘踞在子夜背后的大树上,说话间伴随着吐信的窸窣声响。 子夜略一点头,算作应答,随即展开翅膀,腾跃而起,朝着高耸入云的山顶飞去。 刚一落地,子夜便看见了兽王司昀。司昀一头银色长发,淡黄的瞳孔里隐约显露出原始的兽性。司昀向来以人的形态现身,至于他兽身为何,六界无人知晓。 山顶雾气弥漫,子夜漆黑的鳞片很快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正当他感到不耐时,忽见司昀朝向白雾茫茫的一端拱手,“恭贺登基。” 子夜也赶紧垂下头颅,心里对来者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听闻魔族寻回了魔祖的独女,尊奉其为主。 白雾间隐约浮现出一个轮廓,是一个过分纤细的身影。子夜不禁在心里嘀咕:身形如此单薄,怎能担起一族兴衰的重担。 一个面容绝色的女孩由雾气中缓缓走出。饶是以兽族的眼光来看,她的这副皮相也足以担得起“倾国倾城”之名。 女孩深神色漠然地施以回礼,“后生乃冷玥,魔界新主。愿两族友谊长存。” 子夜侧头打量她,而女孩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一双紫得发黑的眼眸像是没有星月的夜空。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 十年后 子夜将身体浸没在湖水中,只露出鼻尖供给呼吸。 他很快就要进阶为高等魔兽中最顶端的存在了,体内的兽核已大部分变为灵核。他耐心地等待着,呼出的龙息在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进阶是兽族独有的变强方式,实力会因此得到质的飞跃。只是进阶条件极为苛刻,对食物、环境、机遇都有很高的要求。 子夜在灵气充裕的湖水中卧了两日,以湖中的鱼蛟为食。进阶过程中他尤为虚弱,不能冒险四处走动。待他结出灵核,便可以化为人形,吐出龙焰了。 湖边树木葱郁,此时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子夜微微调整身形,露出一侧眼睛观察周边的环境。 这个湖泊临近妖界,或许是路过的妖族。妖、兽两族关系尚可,他们应当不会也不敢打扰子夜进阶。 一小队人马拨开灌木,出现在子夜的视线里。十来个男女拿着奇怪的武器,一双双眼眸警觉地四下打量。 只看了一眼,子夜便陡然警惕起来。龙族视力极佳,在那拨人尚未发现湖中有龙时,子夜已经看清了他们的装束和各异的瞳色。 这是一支混杂了妖、鬼、魔三族的队伍,而只有在不属六界的灰色地带,才会出现各族混杂同行的情况。 眼下他们携带大量武器,偷潜入兽族地界,只有一种解释…… 子夜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吼。竟然让他逮住了,盗猎者。 他猛地从水中立起身子,全然忘记了自己进阶期间身体虚弱的情况。看见突然自水中咆哮而出的黑龙,盗猎者们先是惊慌失措地四下散开,继而兴奋地在湖周围成一圈。 子夜在湖中卧了太久,陡然起身竟是有些脱力。短暂的停顿,却给了盗猎者可乘之机。 伴随着生涩的咒语,一张金色的大网从盗猎者手中腾起,笼罩在湖面上空。子夜发出雷鸣般的咆哮,振翅想飞离水面。然而金网从天而降,将他紧紧包裹其中。 正在转化的兽核受到影响,牵扯出一阵剧痛。子夜无力挣脱,重重坠入湖中。盗猎者爆发出欢呼声,庆祝自己擒获了巨龙。 子夜喘着粗气,后悔自己不计后果的冲动行径。龙在浅水被虾戏,换做平时,收割这些人的性命只是分秒间的事情。 在湖的一侧,三个盗猎者正兴致勃勃盘算着子夜的价钱,下一秒却倒在了血泊中,笑容永远凝固在了脸上。他们身后的树林里走出了一个瘦削的女孩,黑发及腰,暗紫的魔气萦绕在周围。 其余的盗猎者都被这陡生的变故吓住了,有两个魔族认出了女孩梦魇般的紫眸,“魔、魔主……” 冷玥踏过地上的尸体,一言不发地伸手,直接隔空拧断了他们的脖颈, 眼看着同伴惨死,剩下的几个尽数朝着森林里逃窜。子夜终于完成了灵核的凝结,仰天喷出十余米长的烈焰,火焰在他周遭燃起,金网化成了灰烬。 他腾飞而起,方圆几里的森林随着他的吐息燃起大火。木头燃烧的炸裂声夹杂着盗猎者的惨叫。 子夜轰然落下,尘土飞舞,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他俯下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阴影中身形单薄的女孩。 冷玥仰头看他,熊熊火光在她眸中凝为一个小小的红点,子夜周围翻腾着的热浪,伤不到她分毫。 “我欠你一条命,魔主。”低沉的龙吟宛若闷雷,呼出的气息吹乱了冷玥的衣带。“若有需要,子夜定全力相助,以报此恩情。” “族中常起内乱,孤想要一位永不背叛的伙伴,不知可否如愿。” 冷玥第一次流露出小姑娘应有的鲜活情绪,眼神中透出一抹期待。 魔族纷乱不断,她无人可信,无枝可依。兽族心性纯良,没有那么多算计和猜忌。于是她向子夜伸出援手,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狡黠,默默期许着。 子夜不知她的小心思,爽快地答应了。 “那以后就是伙伴了。同生死,共患难。”黑龙许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