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章 真的不用了 崔礼礼再睁眼,已日上三竿。 “姑娘可算是醒了。”丫头春华伺候她梳洗。 “昨晚我怎么回来的?”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进了间黑屋子,还跟一个男人说了好些话。 “您不记得了?”春华心事重重的样子,“姑娘以后少喝些酒吧,醉了可是什么都敢做了。至少出门带上奴婢,也好有个照应。” “我做什么了?”崔礼礼觉得脑袋胀得如同被门夹过一般。 “您钻狗洞,钻一半就在洞里睡着了。”春华撇撇嘴:“幸好昨晚院子里闹猫儿,奴婢出来撵,猫没撵着,倒把您撵着了,换作别人,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钻一半?”那是什么情形,她想不出来。 “一半身子在院子里头,脚还在狗洞外头呢,怎么叫都叫不醒。满脸都是......”春华指了指水盆里的污泥和角落里的枯草。 昨晚明明在屋子里跟一个男人说话,怎么就稀里糊涂地钻狗洞了? 不过,钻狗洞这事儿,确实像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虽然丢人,只要没爹娘发现,那就不算事。 崔礼礼不由地暗自庆幸。 不料才过了两天好日子,天就塌了。 “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春华慌慌张张跑进来,“县主府派人来,喊着要取走画像。” “县主府?哪个县主府?” “还有哪个?就是清平县主啊。也不知道哪些个嚼舌根的,竟满京城传姑娘那日在九春楼喝醉了。” “我娘呢?”崔礼礼下意识地问道。 “夫人方才去请那嬷嬷进屋说话,可那人偏要站在门口,夫人气得心肝疼,老爷扶夫人回房了。现在那嬷嬷还在门口不肯走。” 好啊,真是欺负到头上来了。 县主是个极看重名声之人,听说了九春楼之事,必是觉得折损了颜面,派嬷嬷来当街羞辱自己一番,以彰显县主府的家风严正。 也不知是谁将九春楼的事传了出去,倒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春华,你去将画像尽数取来。”崔礼礼站了起来,一边吩咐一边向外走。 大门外站着好几个家奴和老妈子。 为首的是一个白脸精瘦的锦衣妇人,是清平县主府的管事杨嬷嬷。 前世守孝三年,她每日都睡在崔礼礼的房中,时时刻刻盯着崔礼礼,生怕她勾引沈延,污了他誉满天下的孝名。 沈延死后,杨嬷嬷更是得了县主令,将她困在县主府的高墙大院之中十余年,连鬓边的发丝都要规规矩矩地守节。 崔礼礼也想不到重生之后,这么快就会遇到老熟人,当真是冤家路窄啊。 见她一人出来,杨嬷嬷眼神里满是讥诮:“九春楼的梅花酿甚是醉人,崔姑娘的酒可醒了?” 她顶着十六岁少女天真无邪的脸,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杨嬷嬷也去喝过呀。梅花酿就是挺醉人的。” “你!”杨嬷嬷活了几十年,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爹娘都无颜出来见人,竟教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娃娃抛头露面。” “此处人多眼杂,实非谈事之地,”崔礼礼眼眸微微一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拽拽嬷嬷的袖子:“嬷嬷里面说话可好?” 杨嬷嬷只当她怕了,气势更盛,冷笑着抽回袖子:“不必了,崔家这门楣,我们怕是半分也不敢沾染的。县主派老奴来取回画像,姑娘若顾及颜面,还请快些还了画像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章 盛情难却啊 一匹黑马踢踢踏踏地走过来。 马上坐着一男一女。 那年轻男子穿着绛红的丝袍,眉眼俊朗又张扬,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铜钱。身前的女子姿容艳丽,一脸娇羞地依偎在他怀中。 一个眼尖的路人认出来了:“是陆将军的小儿子陆铮。” 陆大将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陆钧从小养在军营,十二岁便入伍从军,人称小将军。 二儿子陆铮出生时,正好北方有战事,陆大将军出征前将他留在外祖家。外祖疼他如心肝宝贝一般,不想却养成了一个纨绔。 对这个纨绔,崔礼礼也略略听到过几句,似乎是谁家千金为他跳了湖,又有谁家的寡妇为他投了缳。他甚至还为一个妓子与人大打出手,闹到圣人跟前,被圣人斥责过。 许是念在陆家功勋,圣人发善心让陆铮做了银台司誊录卷宗的执笔。将军之子,却在文职,虽时常伴驾,可说出来是总是惹人耻笑的。 “男女共乘!实在有伤风化!” “小将军绝不会如此行事!” 路人耳语,陆铮充耳不闻,搂着女子跳下马,丝袍翻飞如一片晚霞。 “陆某路过此处,似乎听见有人提到崔姑娘去九春楼之事。” 陆铮嗓音懒懒的沙沙的,带着几分调笑,“刚好,我昨日将九春楼盘了下来,今日便赠与崔姑娘,日后姑娘嫁人,权当是我们将军府添妆了。” 只见他手伸进艳丽女子怀中,取出一张温香的纸,女子娇笑着,粉拳轻轻捶了他一下,说了一句“讨厌”。 他的手指夹着房契晃了晃,挑衅地看向崔礼礼。 吃瓜百姓们纷纷笑了。 今日这出戏实在是好看。 都说陆家老二是个浪荡风流的主,果然如此。 房契放在妓子怀中,但凡是个贞洁女子都不会去拿的。 添妆?还是小倌馆?谁敢要?这根本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再说,首富千金名声都这样了,哪里还嫁得出去? 沈延皱着眉上前一步挡在崔礼礼前面,沉声说道:“陆执笔,你如此妄为,实在有辱将军府的门风!速速收回去,莫要再惹非议。否则,本官必参你一本。” 哪料到崔礼礼听见“九春楼”三个字,丝毫不觉得受了折辱,竟喜笑颜开地去取:“无妨的,无妨的。” “崔姑娘——”沈延忍不住再次阻拦:“你可知此举,便彻底断送了日后的好前程。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崔家想想。” “实在是盛情难却——”她绕开沈延,将房契取了过来,仔细看过再揣入怀中。 “陆二公子如此大礼,小女子无以为报。”她取来将军府的画轴,双手奉上:“画像奉还,感谢将军府的错爱,以后陆二公子便是九春楼的贵客。” 陆铮掐着身边女子的纤腰,挑着一双黑眸审视着崔礼礼,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羞恼的蛛丝马迹:“哦?贵客?” 崔礼礼忽地心中一动,来不及发问,手中画像就被陆铮抽走,一撕两半,扔在地上。 “不过是一卷画而已,用不着就扔了吧。”他说得轻描淡写,搂着女子翻身上马,又拽着马儿在画像上踏了几脚,才缓缓离去。 春华捡起画像,拍拍灰再拼在一起,忽地愣了:“姑娘——” 崔礼礼垂眸一看,也愣了。 这竟是陆铮的画像。 前世议亲时,娘说沈延好,她就满心满眼都是沈延,再不曾看过别家。甚至不知道将军府也曾送来过画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章 我们打个赌 崔礼礼缓缓抬起头:“县主明明派人来要取走画像,为何沈延却又来说不退?” “对呀,为什么?”崔万锦看看傅氏,又看看女儿。 “我去九春楼的事,一夜之间,就传得沸沸扬扬。谁传的?” “对呀,谁传的?”此事确实透着古怪,崔万锦又望向老婆。 傅氏冷哼了一声,仍不松口:“你想说什么?有人陷害你这个女娃娃,把你拖进九春楼灌的酒?今日也是那姓陆的强迫你收的房契?” 崔礼礼抿了抿被咬破的嘴唇,摇摇头道:“女儿想说,若将事情串起来,似乎就有意思了。” “各家刚送来画像,就传我酒醉一事,这就断了各家的念想。这时县主府若说一句求娶......” 傅氏闻言一怔,只幽幽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那稚气未脱的脸蛋因疼痛有些苍白,明艳的眼眸散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的光。 “娘若不信,我们打个赌。”崔礼礼又道。 见老婆不说话,崔万锦立马接过了话头:“打什么赌?” “嗯,刚才沈延的画像被钉在了我崔家的门框上,就赌我进来这么久,他沈延仍没有取走画像。” 崔万锦立马着人去看。 很快,下人回来说,画像还钉在门框上。 傅氏心间一紧,哪里还顾得上追究女儿去九春楼喝酒之事,蹙着眉将女儿扶了起来:“你可是察觉了什么?” 崔礼礼知道危机已过,便半真半假地说道:“沈延说是得了县主应允,女儿就觉得不对了。恰巧将军府来人送九春楼房契,女儿就借着又试了试,才发现他们打定了主意要我。” “打定主意”四个字,意味深长。 傅氏与崔万锦对视了一眼,叮嘱春华伺候女儿上药,夫妇俩漏夜出了门。 爹娘一走,崔礼礼紧绷着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春华,快,扶我起来。” “夫人打得也太重了。姑娘怎么就不服个软?”春华抽抽搭搭地给她上药。 “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礼部侍郎家的小姐,若非庶出,也是能进宫做个娘娘的,从小又养在主母膝下,行事为人最是循规蹈矩。 “姑娘既然知道,怎么偏要去做那些事。岂不是自讨苦来吃。” 因为再也不想被困在一方院落之中啊 崔礼礼几不可闻的浅浅叹息。 前世守寡多年,曾想过离开县主府,娘却只是叹她命运不济。后来县主请赐贞节牌坊,在礼部处受阻,还是娘出面去求的外祖。 若想要自由,娘必然第一个不同意。所以,只能将事情引向性命之忧了。 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终归是利用了爹娘的疼爱之心。崔礼礼心底有些愧疚,但不多。 累了一整日,精疲力尽,她阖上眼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睁眼便看见娘坐在床畔替自己扇蚊子,礼礼眼框一热:“娘——” “身上可还疼?” 崔礼礼摇摇头:“外祖怎么说?” “你外祖说九春楼是不错的产业,叫我们好好经营......” “县主那边呢?” “县主府那头,外祖会寻个机会,找绣衣直使问问。”傅氏检查着女儿后背的伤,见只是一些淤痕,稍微放心了一些。 崔礼礼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爹是卖马出身,外祖一直看不上他,但却看得上他的银子。若只是寻常嫁娶,外祖自然求之不得,但若有旁人觊觎崔家家产,便是冒着风险也要去找绣衣使者打听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章 久旱逢甘霖 春华生怕崔礼礼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便扬声道:“大家报个名字,让东家认识一下。” 小倌们一一行礼,自报家门:“奴叫白飞”“奴叫舒栾”“奴叫如柏” “好,好!”崔礼礼笑得愈发灿烂了,“都是好名字!” 原以为俊俏是一种模样,想不到在这里,竟能见识三十八种不同的俊俏。 人,都是贪心的。她已全然忘了,前世咽气时的怨念是“有一个男人便知足了”。 现如今,就算她日日都来,一个月都可以不重样。 当真是久旱逢甘霖啊。 见她两眼发直,活似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春华忍不住拽拽她袖子,悄声道:“姑娘,他们都等着您发话呢。” 崔礼礼清清嗓子,却始终端不起东家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语调更是格外温柔:“为何云衣不在此处呀?” 吴掌柜道:“东家有所不知,陆二公子买下我们九春楼时,便收走了云衣的卖身契。” 原来如此! 崔礼礼渐渐敛去笑容,愈发肯定云衣和陆铮宣扬了醉酒一事。 从九春楼出来,崔礼礼的手指绞着帕子,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着。 春华知她气得不轻,悄声道:“这陆二公子实在欺人太甚了,要不要奴婢找人教训他一顿。反正京城里想打他的人不少。也未必能追到我们头上来。” 崔礼礼斜斜地睨了春华一眼:“打?你没见那枚铜钱钉了一半在门里,你找什么样的人能打得过他,打得过他爹,他哥?” “那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受了辱,还要供他吃喝玩乐。” “不急。” 看那陆二显然是个沉不住气的,做事不顾首尾。这几日天天去九春楼,分明就是等着自己去找他算账。 她偏不。 想她上辈子熬的十几年,练的就是一个“忍”字。 思定此事,崔礼礼来了精神,带着春华沿街逛着。被关了十几年,看街上什么东西都新鲜,什么都想买。直至晌午,主仆俩都觉得饥肠辘辘,突然记起从早上溜出家门到现在,不曾进过水米。 正巧路过临隆食肆,便进去寻了个雅间坐下来。点了一碟子梅子肉,几样小菜,菜还未上,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女子的谈笑声。 春华探出脑袋去看了看,面露喜色:“姑娘,你猜是谁?” 那声音有些耳熟,应该是未嫁时的小姐妹。可时隔十多年,崔礼礼竟想不起是谁了。 见她神色晦暗,春华以为她还在为陆家的事生气,便自说自话道:“是何四姑娘和黎九姑娘呢!前几日何四姑娘不还请您过府去一起打络子吗?” 崔礼礼记起来了。 何四姑娘的祖父是太学博士,黎姑娘的叔父是钦天司的主簿。她俩与自己年纪相仿,议亲也是一同的,这段时日总约着一起绣喜服。 前世,何姑娘嫁到了礼部尚书府,对了,就是那个“下一日雨便要咳嗽五日”的谭五郎。后来她一直无所出,谭五郎便又收了五房妾室,子嗣也并不多。 至于这个黎姑娘,她隐约记得是嫁了一个武将之后。 出嫁前,她们曾约定嫁了人也要多走动。可她守寡之后,便极少来往了。 “我听着不止她俩,可还有其他人?” “还有一个,被黎姑娘挡住了,奴婢看不清。管她是谁,姑娘出来散心,不如过去打个招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章 能扛人就行 沈延的画像不见了。 谁摸黑来摘的? 崔万锦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那画像钉在那里,我就觉得不妥。如今被人取走了,我觉得更不对劲了。” “你少说几句废话罢,”傅氏靠在床头,皱着眉头将参汤喝完,用帕子沾沾嘴,才道:“会不会是县主那头又变了想法?” “不会。”崔礼礼摇摇头,接过盛参汤的空碗,“县主若要退,必然是敲锣打鼓地来,敲锣打鼓地走。” “究竟是何人,竟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们家礼礼?”崔万锦站在窗前,叉着腰生气。 崔礼礼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陆家那个纨绔。 这几日各家都在看县主府的动向,如今没有了画像,必然都会闻风而动,只怕场面不太好看。 莫非是那个陆二见用九春楼羞辱自己不成,又想到了这个新法子? 原本想忍的,可已经忍无可忍了。必须要去会一会那个姓陆的。 傅氏见她垂眸不语,心中不免忧虑重重,红着眼眶轻轻抚上她的脑袋:“礼礼,莫怕,待此事过去了,娘一定去求你外祖出面,替你寻个好夫家。” 崔礼礼握住傅氏的手,试图将自己的坚定之心传递给她:“爹,娘,眼下并非议亲时机,而是要找到取画之人。” 顿了顿,她又道:“不破不立,我们主动归还各家的画像,人前留一分情面,日后也好相见。” 崔万锦思来想去,觉得女儿说得有理:“对对对,我这就遣人去办。” 崔礼礼不觉有他,便站起来要走,被傅氏叫住:“你又要去哪儿?如今京城里都在传你的事,此时怎么还要出去?” “此事说到底由我而起,与其在家躲着,不如来个引蛇出洞,将画像找回来。” 崔礼礼带着春华到蛇洞——不,是到将军府递了拜帖。不料守门的小厮却道陆二公子不在府中,叫她过两日再来。 过两日? 崔礼礼可没这耐性。她回九春楼挑了十余名小倌,梳洗打扮一番,又浩浩荡荡地去了。 十来个风姿绰约的簪花男子跟在马车后面,顿时便叫那小厮不知所措,只得将春华拉到一旁低声道,“我们二公子当真不在。请你们崔姑娘回去吧,这样站着不合适。” 春华递上账目:“你就说九春楼的东家要见一见云衣。他的兄弟们也想找他叙叙旧。” 十来个小倌也不说话,只靠在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眼波流转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寻常女子见了只是羞红了脸,掩面走开。可将军府门口是什么地界?若有熟识之人与这些小倌攀谈起来,那还得了? 小厮连忙进去禀报。 不过片刻,门就开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跑了出来,隔着帘子对崔礼礼好声好气地道:“崔姑娘,我们公子请您一人进去。” 说着,他掏出了一锭银子,托春华转递进了马车:“这些银子请诸位小哥去喝茶吃酒,还请崔姑娘体谅。” 就知道那陆二是在耍弄自己。 崔礼礼拿着银锭抛了抛,得逞地笑了:“转告你们二公子,我九春楼今日已备好了他和云衣常喝的酒,还请二位移步一叙。” 来都来了,怎么又要走? 管事想劝她留下,但目光扫过那十来个小倌,便知是崔姑娘给将军府留了面子,又赶忙应承下来,“多谢崔姑娘了。” 回到九春楼等了半日,还不见陆二,春华有些按捺不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章 换来一句话 “我说的也是风流债。” 崔礼礼伸出纤纤玉指,将算盘推向前:“陆二公子在九春楼的几日风流快活,一共一百五十七两。” 陆铮笑道:“记得崔姑娘那日当着京城百姓的面说,以后陆某是你们九春楼的贵客。” “贵客,自然要贵一些,算你二百两吧。”崔礼礼竖起两根戴着宝石翡翠戒指的富贵手指,晃了晃。 陆铮闻言根本不恼,伸手取过崔礼礼面前的酒盏:“崔姑娘大费周章邀陆某前来,只为这二百两银子,说出去,只怕折了京城首富的颜面。” 见他端着自己喝过的酒盏,指腹摩挲着杯沿残余的口脂,显有轻薄之意。 她脸色一冷,正要说话,春华带着几个人进来摆饭。 一桌子都是绿油油的青菜,陆铮不由地失笑着往杯子里倒了些酒,将杯子又推还给崔礼礼:“当真有些小气,请我吃素。” “陆二公子天天开荤,吃点素,积德。”崔礼礼给如柏使了一个眼色。 如柏接过酒盏,放在一侧,又摆上两个干净的酒盏,逐一斟上热酒。再安静地将艳丽的女子引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二人对坐。 “我想请陆二公子帮个忙。” “帮忙?来此之前,陆某听说崔家门框上的画像不见了。” “正是,我想请陆公子帮忙,将画找回来。” 陆铮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忽地失了玩笑的兴致:“崔姑娘这是怀疑我拿了。” “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是这么想的。”陆二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伪装。 “陆公子,我崔家确实不易,如今少了这画卷,退,退不成,收,收不了。县主府那边不好交代。” “与我何干?”陆铮微愠,“你当真以为我会为了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半夜去偷画像?” 谁知道呢?你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崔礼礼腹诽不已。 陆铮见她的表情便明白了七八分,站起身一甩袖子:“二百两,我明日着人送来。画像一事,恕陆某无能为力。” “我还有一事不解——”崔礼礼怕他要走,连忙倾着身子问道,“长幼有序,如今你的兄长尚未成亲,将军府为何会送来你陆二公子的画像?” 陆二冷冷瞥她一眼:“我兄长自有贵女相配,你莫非还想着做将军夫人?” 崔礼礼挑挑眉:“你家既看不上我这样的,偏将你的画像送来,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必是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 说着,她双手托腮,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清纯又无辜:“陆公子将云衣弄回将军府之事,京城里可没几个人知道呢。” 威胁他?陆铮抿唇不语。 崔礼礼继续道:“本来我也没那么确定的,今日去将军府试了一试,便确定云衣就在府中了。” 府里的管事五十来岁了,心机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女子。陆二公子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冰冷: “云衣不过是个玩物,若宣扬出去,我找个由头打杀了便是。崔姑娘若想替他收尸,便试试看。” 危险的身影将她笼罩,无法喘息的压迫感袭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从他的气息中撤了出来。可仍觉得自己在气势上输了不少。 她咬咬牙,提起裙子站上凳子,烛光顿时将她放大好几倍,投影在身后的墙上,像是一个膨胀的妖怪。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章 佛也要金装 “你进过宫吗?”春华叱道,“可别信口开河。” 如柏匍匐在地:“奴的娘亲曾是司织局的绣女,所以识得。” 崔礼礼不曾进过宫:“宫中人有何不同之处?” “宫中的所有绣品、帕子和衣裳,在分发至各宫之前,在针脚上都做了宫中记号,若宫人夹带出去卖是会被查了杀头的。” 说到此,他的身子伏更低,肩膀微微颤着: “奴的娘为了养奴,偷偷卖了自己的绣品。她用的是宫里剩的布料,就因着针脚被查出来了,杀了头。” 如柏抬起头,双眼泛红:“奴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东家。” 崔礼礼将他扶起来:“那天夜里,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如柏低声道:“那日,奴在楼下厢房中伺候。贵人要添些酒,奴就出来唤人。正巧二楼有两个人相撞,摔了一壶酒。其中一人转身便往楼下跑。” 是她听到的那一声吧?崔礼礼皱起了眉头。当时自己喝太多,不曾追出去,云衣却出去了。 “那你看清楚了是谁?” 如柏摇摇头,回忆道:“那人戴着帷帽,看起来有些慌张,下楼时提起裙摆,奴正巧看到了裙摆里侧的针脚。此人不熟悉九春楼,出门时还跑错了方向。” “那楼上的人呢?”崔礼礼追问道。 “奴没有看清。” 崔礼礼让春华取来笔墨:“你将那种针脚记号画给我看看。” 如柏接过笔,在纸上画了一串柳条纹样,又在末尾处左右各画了小小的圈。 “宫里的套结一定是左右各一个。再将结反缝回布面,以求没有线头。” 见她神色晦暗不明,他又道:“奴也不确定此人是否与您的事有关联。但奴在九春楼这几年,只知凡事涉男女,常常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东家兴许查错了方向。” 崔礼礼有些头疼。 跑走的女子莫非就是云衣的意中人?不对,云衣并未去追她,而是进了二楼尽头的房间。 自己跟过去,没看到云衣,却遇到了陆二。 一想到陆二,就想到狗洞,想到自己睡在狗洞里,她有些恼,前世竟不曾遇到这样的一号赖皮人物。 旋即,她的眸光又一闪。 怎么忘了自己重活一世,做了不同的选择,必有不同的境遇。 沈延的样貌家世,想嫁他的女子成百上千,若其中有人见自己进了九春楼,宣扬出来,那人就多了几分机会。 只是,心仪他的女子太多,如何去找?又如何让此人知道她没有嫁入县主府的心思。 如今爹娘已察觉了蹊跷之处,定然不会逼迫自己嫁过去。前世县主府是中秋时到家中下定,眼下离中秋还有两月,却不知他们会换谁家姑娘呢? 忽地,后背吹来一阵阴风,暮色中几人几马卷着尘土冲了过来。身着绣袍之人目不斜视地纵马飞奔,所过之处,百姓皆忙不迭地往后躲,生怕冲撞了马背上的人。 见她发愣,春华拉了她一把:“姑娘,可小心些,绣衣使者可厉害着呢。” 崔礼礼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走在长街之上。 “不知又是哪家要遭殃。”有人啧啧地道。 “低声些吧,是嫌活太久了吗?”虽值盛夏,这些人一看到绣衣使者,却都瑟缩着脖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章 外账和内账 鲜少见这么富贵的施主,小沙弥左脚踩右脚地跑去报了方丈。 方丈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不急不缓地走出来,双手合十地将她请进禅房。 “不知女施主想要为哪尊佛像贴金身?” 崔礼礼将银票放在桌上,假做羞涩地道:“我只是......想求个上好的姻缘。” “阿弥陀佛——”方丈抡着念珠,“婚嫁之事,理无十全,并无上好之说。” “大师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懵懂无知出了些岔子,议亲都受了阻碍,爹娘也寻过师父看过,说我命中带煞,且难消解。” 崔礼礼捻起手绢沾沾眼角,浅叹着继续道,“我也是四处打听,才听说贵寺可消灾解煞,特来此处想着捐个金身化解。” “原来如此。”方丈点点头,神色有些为难,“女施主莫急,此事虽难,却也不是不能解。老衲有一同门师兄,通天晓人,解灾化煞颇有造诣。” 崔礼礼双眸一亮,将银票推了过去:“若能解,贴十座金身我也愿意的。” “阿弥陀佛——”方丈双手合十,闭着眼说道,“佛本无相,泥身、金身都是施主的功德。只是师兄他并不在此处修行,而是在奉国寺中为国祈福。” “奉国寺乃是皇家寺庙,岂是我们这种寻常百姓可以进的?”崔礼礼一手捧着心口,一手按住那一叠银票,垂泫欲泣,“当真要我孤独终老么?” 春华在一旁瞠目结舌,姑娘这是演的哪一出? 只听见方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女施主此事非寻常之难,可留下生辰八字,老衲亲自去寻师兄一趟,请他为你寻个化解之法。” “不知——可否为我约见面谈?此次之事错综复杂,三言两语实难说清。”崔礼礼又掏出一叠银票,“关系小女子终身大事,贴金身之事不敢马虎,还请大师亲自操持。若嫁得如意郎君,我必来还愿。” 这一叠银票少说也有百两,而寻常百姓一年的嚼用不过二十两。 一听要想面见,方丈警觉了起来:“师兄日夜为国祈福,老衲也只是体谅姑娘,才想着去叨扰他片刻。” “您说的,莫非是弘方大师?” “阿弥陀佛,正是。” 竟然是他! 早该想到的。 崔礼礼暗暗冷笑。 奉国寺住持元白和尚被圣人奉为国师,常年在宫中伴驾,寺中诸事皆由弘方操持。 前世县马去世前后,县主凭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明明可以请奉国寺的和尚来做法事,却偏偏请了此处的。 爹常说生意人都有内外两本账。内账是给算缗衙门看的,这外账才是自己的。 如今看来,当年县主走的就是弘方的外账了。 “是我唐突了,大师能替我请到国师那样的人物,我的终身大事,还有何难,爹娘也可放心了。”说着,崔礼礼又别过头去擦擦眼泪。 随手写下生辰,又约好十日后再来此处听回信。 从禅房出来,春华满腹不解终于问了出来:“姑娘当真要求姻缘?” “非也。” “姑娘怎能将八字随意给出去,要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了,可就......” “放心,我自有用处。”崔礼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她倒要试一试,到底事情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出来半日,也该回去了。” 春华望望四周:“曾老四不知跑到哪里乘凉去了,奴婢去找找他。”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章 劫财还是劫色 丫头正搀着黎夫人上车,未曾料到崔礼礼带着满脸是伤的马夫去又复返。 “你还来纠缠作甚?” “你家马夫,伤了我家的。总要赔一些伤药的钱。”崔礼礼双眸闪着光,“我看了看伤情,就赔一百两吧。” 黎夫人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家马夫伤的人?” 崔礼礼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去拉黎家马夫的手,指着他手背上挥拳的新伤道:“这就是证据。” 同行的妇人们看见这头动静,快步走来,拉尖了声音帮腔: “你竟还与马夫拉拉扯扯?没有父母教养吗?” “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黎夫人用扇子掩着嘴,一脸的嫌恶:“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是你家马夫和你一样,做了什么不雅之事。我们黎家家风清正,就算打了,也是在替你调教。” “黎夫人说的道理我好像听过,不就是近墨者黑嘛......”崔礼礼也不恼怒,微微一勾唇,上前一步,用半大的声音说道: “黎夫人莫不是忘了,我与黎九姑娘十分要好,听她说,家中正在相看一个武将,前些日子,她喜帕上的凤尾总是绣不好,还是我替——” “你住嘴!”黎夫人怒视着她,攥着扇子的手微微颤着。 当真不要脸到家了,竟敢提喜帕之事!九儿也是,什么都往外说也就罢了,喜帕还让外人帮忙?必须盯着她铰了,重绣一个! “不能说吗?”崔礼礼天真无邪地捂嘴,看看四周的人,“呀,像我这样黢黑的烂泥,你们一碰,就一身脏。可得小心了。” 说罢,摊开手,勾勾手指头。 黎夫人示意身边的丫头取出银票交给她,幸好今日出来上香,随身带着些银票,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黎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你若乱嚼舌根,我必叫你好看!” “黎夫人大可放心,花钱消灾……只要你不惹我的人,我们便各自安好!” 将银票给了曾老四,站在马车上回头看着脸色铁青的妇人们,崔礼礼笑得通身舒畅: “诸位,今后就是我九春楼的贵客了。” 很贵的那种。 妇人们一辈子都不曾进过那样的小倌楼,平日路过九春楼,更是目不斜视,连头都不敢偏一偏的。 听她说“贵客”二字,又气又臊,只觉得已经污了自己的名声,纷纷指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怒骂了起来。 崔礼礼哪里听得见,从车窗伸出一只带满戒指的小手,挥了挥,算是回应了。 “姑娘,她们那样说您,您都能忍,怎么为了曾老四还......”春华甚是不解。 “你就说解气不解气吧?”崔礼礼笑道。 “真解气。那些老虔婆还有脸说姑娘,奴婢看她们的污言秽语也不少,哼,教养?她们也欠着呢!”春华嘴里念叨着,倒了一杯青梅饮,递过去。 青梅饮凉悠悠酸溜溜,崔礼礼心情好极了:“春华,你最近倒是看得透彻些了。” “姑娘教导的好,”春华笑着将玉席铺开,又将靠枕压了压,“回城还要一两个时辰,姑娘早上出来得早,休息一下吧。” 再醒来时,天色已暗,车子已进了城。 将曾老四放回去养伤,主仆二人先去临隆食肆吃得酒足饭饱,因睡了一觉,崔礼礼觉得自己精神十足,又拖着春华去柳河边散步消食。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章 不行,换一批 崔礼礼被春华压在身下,扭头一看,屋里果真站着几个绛衣的绣使。 歹人见屋里都是绛袍官服,腰间还配着刀,立时就慌了神,转身想逃,却被人拦住了去路。他只得四处闪躲。 崔礼礼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一柄银刀从眼前闪过,噗地一声,刺进歹人胸口又拔了出来。 一股腥热的血恰喷在她的脸上,黏糊糊湿嗒嗒。 崔礼礼半晌才睁开眼,血顺着眼眶滑进眼里。黑暗的屋子,在眼中变成一片血红。 绣使走了过来,用滴着血的刀,抵住她的咽喉,另一把刀架在了春华的脖子上。 崔礼礼懵了。 刚救了她,怎么现在又要杀她? 那人俯视满脸是血的她,厉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 “马粪——”崔礼礼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门外,“有印记往这头来......” “我是问,你如何知道是我们?”那人没什么耐性。 “大人们的马吃的草料不一样。” “你也懂马。” 一个“也”字,说明他知道崔万锦当年是做马匹生意起家的,她连忙道:“崔家为宫里的马匹供草料,所以我略懂一些。” 刀子撤了。 崔礼礼这才得了喘息之机,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迹,垂首行了一礼:“多谢绣使大人救命之恩!”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那张刚毅的脸有几分熟悉。 仔细回想,竟是前世沈延死后,奉皇命到县主府吊唁的绣衣副指挥使,韦不琛。不过看他现在穿的衣裳,似乎还只是个普通的绣衣使者。 “你认识我?”韦不琛眼神犀利,抓住了她脸上的那一闪即逝的恍然。 崔礼礼飞快地摇头否认:“敢问大人名讳,改日必让家父登门致谢。” “致谢?!”旁边的绣使冷哼一声,“只怕是要问罪!若非你胡乱喊叫,我们何至于暴露行踪。” 他们在此处追捕几个叛军,计划了多日,不料她这么横插一杠子,必定打草惊蛇了! “罢了!”黑暗之中走来一人,绛袍上绣的图案多了几只兽,显然官阶更高些。 他眯着狭长的眼打量着形容狼狈的崔礼礼:“本使晓得你,崔家的独女。近日在京城里有些名气。” “既已定了县主府,便踏实在家待嫁,莫要再乱闯。今日之事本使不再追究。”那人又对韦不琛吩咐道,“你送她二人回崔家。” 崔礼礼也不分辩,低眉顺目地行礼道谢,乖巧地搀着春华上了马。 骑马走了一阵子,她才道:“大人,可否寻个医馆,我的侍女需要包扎一下。” 韦不琛没有说话,却引着马找了一家医馆。 春华的伤口虽浅却很长,大夫缝合起来费了一些事。 见崔礼礼担忧,趁大夫出去换水,春华惨白着脸打趣道:“姑娘方才跟那歹人说你是县主的儿媳——可是想定了?” “哪里是想定了。我知绣使在屋内,若我说是崔家和外祖,他们未必肯开门施救。但县主就不同了,毕竟她是太后的外侄。”崔礼礼攥着帕子替春华擦汗,“以后不许干傻事,天大的事,也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你可记住了。” 春华点点头:“天大的事,都没有姑娘的小命重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章 钱多了烧的 崔礼礼将她推上了马车,在车上三言两语地讲了去偃建寺的目的。 “你是说偃建寺的方丈替你寻到了弘方大师?”傅氏觉得难以置信,“他说是便是了吗?讹了你多少银子?” “不能说讹......”崔礼礼摸摸鼻子,“也就三百来两吧......” “你傻吗?钱多了烧的?“傅氏戳戳女儿的脑袋,“弘方是什么人,这种小寺庙能请得动他?” “多少假和尚假寺庙,说你这有劫那有劫,就等着你捐香火。这三言两语的就骗了你三百两,你的钱当真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看他说的挺真的。”崔礼礼笑着吐吐舌头。 “你还小,哪里懂得世间险恶。也好,今日我与你同去,看娘如何拆穿他们的把戏,好过你将来再偏信这些江湖和尚。” 崔礼礼也不解释,只笑嘻嘻地靠在傅氏肩头:“是是是,女儿自然一切听娘的。” 到了偃建寺,小沙弥得了方丈的话,引着她们往后院禅房走去。 路过大雄宝殿时,殿前香火甚旺。 傅氏不由地惊奇:“今日并非什么大日子,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上香?” 小沙弥道:“前两日寺中刚做了一场大法事,闭了寺门,故而这几日香客多了些。” “竟还能闭寺?”傅氏也是头一次听说。 “是,本寺的规矩,超度亡灵时,不接待香客。” 前两日有人去世吗?若这里真是弘方的外账之处,这超度之人必然来自权贵之家。崔礼礼撅着嘴道:“那若是人人都来这里做法事超度,其他香客还怎么进香?干脆专门做法事算了。” 小沙弥皱着眉:“佛家慈悲,自是对天下善男信女广开大门的,我们一年不过十来次法事,闭门为的也是不受惊扰。” “礼礼不可信口胡说,这样的规矩极好。”傅氏压住女儿手,低声警告,又对小沙弥道,“小女骄纵,口无遮拦,小师父莫要气恼。” 崔礼礼微微一挑眉,嗯?娘在马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进了方丈的静室。 方丈命小沙弥沏茶,又上了一碟子茶果:“施主请坐。这位是?” “我娘听说今日之事,特地前来,”崔礼礼拉着傅氏的手,怯生生地问,“不知可有了答复?” 方丈却只是将茶盏推了推:“施主一路奔波,先喝口茶歇歇。” 傅氏捧着茶盏,打量了一圈静室。 古朴雅致,除了经书再无装饰之物。再看那方丈白发白须面带红光,确有几分大师的风骨,加上方才小沙弥的话,她的信任似乎又添了几分。 见方丈不说答复,傅氏问道:“莫非此劫难解?” “施主莫急,此事说来话长。”方丈缓缓说道,“那日小施主前来,第二日老衲便去了奉国寺,将此事说与师兄听了。师兄便在寺中为小施主供灯七日,昨日老衲又去奉国寺,师兄说灯芯竟炸开三次,实属罕见。” “这灯芯炸开三次,是何寓意?”傅氏手指抠着桌沿急切的问道。 “寻常之难,不过一波三折。而小施主之事,原有个极好的机遇,却出了岔子,还是接连出了好几个岔子。” 傅氏似乎是彻底信了,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如此!” 崔礼礼不由失笑,握着傅氏的手,紧了紧,示意娘要记得自己在马车上的话。 不料,傅氏却嫌她不认真,甩开她的手,又用眼神警示她乖乖聆听住持教诲:“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章 起了色心了 方丈沉声说道:“自古婚姻之事,难有十全,师兄说:小施主行差踏错深陷风波,如今树欲静而风不止,恐还有一难。” “什么?还有一难?”这是要去西天取经吗?傅氏捂着心口,只觉得天旋地转。 崔礼礼轻抚着娘的胸口:“娘别急,大师必有应对之策。” “阿弥陀佛,众生众事,福祸必相依,风雨且由它。”方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福袋, “此物被供奉在奉国寺中数年之久,师兄托老衲转交给小施主,切记每日随身携带,可驱邪避难。待到七夕,小施主便能收到好消息。” “当真?太好了!” “只一点,七月十五之前,务必将它送回本寺还愿,老衲在寺中加持,才能圆满。” “大师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啊!”傅氏缓了过来,双手接过红福袋,摩挲了一番,郑重地系在崔礼礼腰间,又训诫道,“你可要仔细些,别弄丢了。” “师兄还有一句叮嘱——” “大师请讲。” “佛度有缘人,若非小施主诚心礼佛,纵是师兄也难以扭转乾坤,良机仅此一次,小施主切莫再要错过。” 傅氏连忙双手合十,虔诚地连声称“是”,又道:“我们必谨遵大师之言,待到愿成,十倍还愿。” 十倍?崔礼礼不禁腹诽:马车上说“江湖和尚”的人哪儿去了? 从静室出来,傅氏拉着她去各个神像前逐一顶礼膜拜之后,才肯离开。 崔礼礼累得腰酸背痛,哎哟哎哟地靠在车壁瘫坐着。 傅氏自进了车,始终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直至到了家,拉着崔礼礼回到卧房,屏退仆妇丫头之后,才说了第一句话。 “礼礼,将你腰间的那个东西取下来吧。” 崔礼礼错愕地看着娘。 傅氏见她不动,干脆自己上手将红福袋取下来,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娘?” 傅氏拉着女儿坐在榻上,言辞尤为恳切:“那日,你说县主府‘非你不可’,我是有几分不信的。可今日跟你去了偃建寺,见识了这一场好戏,方知你所言不假。” 崔礼礼眨眨眼,娘怎么就想通了?白天不还在寺庙里要十倍还愿吗? 傅氏淡淡一笑:“娘也是后宅纷争里长大的,什么内宅手段没见过?这神力之说,骗骗别人还可以,我小时候就见过这一招了。” “内宅手段?” 傅氏没有解释,反倒说起另一件事。 “前日工部李大人家的贵妾没了,因门上挂了白,昨日我遣人送了吊唁礼去,谁知到了李府,门上的白又收了,我们送去的都给退了回来。 “贵妾也是妾,便是再得家主宠爱,也断没有在家办丧事的道理。” “非也,”傅氏摇摇头,“李家家仆说是主母信佛,昨日是六月十九,不让在家中挂白。李大人只得请和尚在寺庙里念了一天经。” “六月十九是什么日子?” “观音得道日,天底下任是哪个寺庙,都不敢在这一日闭门谢绝香客。” “李家的主母倒也颇费心机了。”崔礼礼突然对自己母亲佩服至极:“所以您怀疑偃建寺了?” “那小和尚一说,我便怀疑这个寺庙与朝中官员暗中有往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章 他没穿抱肚 正午时分,崔礼礼如约站在了浮思阁。 和前几次不同,今日她和春华都带着幂笠,薄纱掩住了面容。 进了天字号的房间,她才取下幂笠。 原以为陆铮还那副德行,穿得花里胡哨,再搂着一个女人。 不想他今日也格外正经。 天气闷热,连带着空气也黏黏的。他将头发束了起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天青色绸衫。 只是那绸衫太薄了些,布料就这么贴在他身上。 似乎看到他胸前起伏的线条,以及隐隐约约的 嗯......该怎么称呼呢?诗人笔下的相思豆? 他莫非没穿抱肚?有这么热吗? 算了,算了,非礼勿视。 崔礼礼的视线不好乱飘,只得落在桌上。今日他面前放着的竟是文房四宝,看来真是正经事。 “崔姑娘很是守时。”陆铮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看着她手中的幂笠,笑着道,“也知道掩藏行踪了。” “以陆二公子平日的为人,怎会将纸条送得如此隐蔽,想来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你我见面。” “崔姑娘果然聪慧。”陆铮提起笔,手指抚过纸面,“陆某今日公务在身,要单独问崔姑娘一些话。” 他若不提,没人记得他是银台司的执笔。 银台司掌管奏状案牍,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 简单地说,整个芮国的消息,都由银台司誊抄成卷,唯有圣人可查。为求真求实,执笔渐渐又多了调查之职。 所以,今日陆铮是来调查案子的?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执笔,圣人怎么会用这吊儿郎当的人做这严谨之事? “陆执笔请问,民女知无不言。”崔礼礼嘴里说得客气,却径自坐下来倒了一杯凉茶,又让春华点了几道好菜,嘱咐一定要有盐水鸭信。 “十二日前的夜里,柳河边遇到劫犯之事,还请崔姑娘详细讲述此事经过。” 凉茶下肚,似乎也解不了这屋内的闷热,她从春华手中取过一柄玉骨团扇,扇了起来:“既是公事为何不在银台司里做?偏要到此处来?” “银台司又不是审案子的县衙,不过是问问经过,记录在案。” 好吧。崔礼礼耸耸肩,与春华仔仔细细将那夜之事说了一遍,从卸金饰被刺到撞门板获救。 “马粪?”陆铮抓住了重点,停下手中的笔,“有何不同?” “马料分干料,湿料和精料,军马、官马和宫马,所食之料自是不同。绣衣直使的马,马粪中多干料和精料,而少湿料。” “就这样推测出是绣使的马?” “哪有那么简单?绣使的马多食木粟,这木粟草料中会带着紫色花朵,所以马粪中也会带着花瓣。加上绣使的马蹄印子也不同,当时情况危急,我也只是大胆一试。” “大胆一试......”陆铮放下笔,松间上前掀开写满字的纸,又铺了一张新的。 他为自己添了一盏凉茶,手指抚平纸张,又将金麒麟镇纸压了上去,才继续道: “你可知你这一试,绣衣直使上下百名绣使自请降罪。” “降罪?”这么严重?崔礼礼心头一紧,可别把爹给坑了啊,“圣人怎么说?” “如今指挥使拿着‘县主的儿媳’作幌子,说是要保护皇亲才出此下策。圣人命银台司彻查此案。” “我爹可会受牵连?” “令尊何罪之有?是绣使自己忘了隐藏踪迹。” “那就好。”崔礼礼松了一口气,夹起一只鸭信啃了起来。这么热的天,吃点咸鲜适口的鸭信,最最开胃了。 “好?崔姑娘不担忧吗?” “你是说‘县主的儿媳’那事?”崔礼礼摇摇头,“我不担心。”娘说了,不让她去县主府。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章 有什么私情 冒雨前来的三人,在廊下卸下蓑衣斗笠,露出白净的面孔。 是宫里的内官。 为首之人是太后跟前的,姓何。他瞟向陆铮,光溜溜的下巴抬了抬:“陆执笔这是歇着了?” 说着,将滴着水的蓑衣抛了过去。 陆铮微微一侧身,蓑衣与他擦肩而过,“啪”地掉在地上。 “你!”何内官面色铁青。 “此衣乃圣人所赐,不敢弄脏。下官得罪了。”陆二公子笑嘻嘻地掸了掸自己的绸衫。 何内官鼻孔哼着出气,将下巴收回来,对准了屋内:“太后有话要问首座。” 里面的小吏早就去报了银台司首座汪忠成。汪忠成一边跑一边整冠,微弓着腰将内官迎了进去。 很快小吏又跑出来叫陆铮进去。 陆铮一挑眉,太后也是为了绣使而来? 进了屋,何内官坐在上座,一看到他心底就一团无名火:“陆执笔,老奴知道你,大将军家的幺儿。” “正是下官。” “既在公门,为何不穿官服?” “下官今日出门办差,不宜着官服。” 汪忠成道:“是,银台司有此惯例。” 何内官捉不住小辫子,皮笑肉不笑地敲打他:“听说汪首座说,这次办绣使案子的也是你。陆执笔可要仔细些,这案子不好断。” 陆铮道:“银台司并无断案之权,陆某也只是尽职做个记录,是非功过全凭圣人裁断。” 真是有丁有卯!何内官白了他一眼,站起来:“太后有话说——” 汪忠成和陆铮跪下听训。 “太后说:‘绣使之案,哀家本不该过问,只是这其中牵扯了哀家的外侄清平县主,才叮嘱一二。银台司办案要仔细些,别写少了,也别写多了,更不能写错了。’你们可听明白了?” 何内官凝视陆铮片刻,才拍拍屁股走人。 汪忠成五十多岁,坐在银台司这个位置上十余年,很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你去问话的卷宗拿来本座看看。” 陆铮将几页纸呈了过去。 “你平日里做人做事大开大合,每次梳理案情倒是条理不紊。”汪忠成读了两遍,赞赏地敲敲纸面,“还是圣人独具慧眼,将你留在银台司。” 陆铮赖赖地一笑:“战场杀敌我不行,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汪忠成没有接话。宦海沉浮多年,他深知官场如战场,银台司的几句话,几个字,都能左右命运,定人生死的。 “崔家小娘子为何要自称是‘县主府未来的儿媳’?可是与县主府定了亲?” 陆铮眉心一牵,道:“为求自保,随口胡诌。” “为何不写?” “忘了。”陆铮道。 “忘了?”汪忠成当然不信。 这崔家娘子正值议亲的年纪,偏去了九春楼,还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又被人宣扬了出去。 清平县主最在意名声,遣了个下人去退画像,就在崔家门口,闹得极大。 整个京城都知道此事。 “本座怎么听说你不但撕了画像,还买下九春楼送给崔家添妆,你小子没安好心啊。” 陆铮嘿嘿笑着,一副得逞的样子:“谁让她拿我跟九春楼的小倌比,这口气,我气不过!她不是喜欢九春楼吗,我送给她,让她带着出嫁!” “太荒唐!你这事言官没少进折子,不过是圣人替你压下来了。” 陆铮满不在乎:“又不是第一回了。” 汪忠成也不再追究。圣人爱用有瑕疵之人,圣人都能包容,自己为何不能? 旋即敲敲桌上的纸:“把这句话加上吧。” 陆铮老老实实提起笔来,正要写。 “且慢——”汪忠成脑子转得飞快。 圣人要银台司查绣衣直使,最终要查到什么结果,并未明示。可绣使终归是圣人的刀,所谓查,不过是敲打。 如今绣衣使者拿着“保护皇亲”作借口,若写一句“信口胡诌”,那绣使就又多了失察之罪。以圣人的性子,极有可能就将婚姻坐实,大事化小,再调换几个人便罢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章 一碗绿豆汤 “被自己口水呛着,还能有比这个更粗蠢的吗?” “别人没喝的绿豆汤,你倒是去喝了一大半。” 她想不通,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京城首富的。 两世为人的崔礼礼却想通了。 爹时不时地扮傻充楞,只是为了哄娘开心。娘的嫌弃在脸上,却仍将自己贴身的帕子递过去给爹擦嘴。 此时此景,不适合她。崔礼礼默默地退出了花厅。 这头陆铮一离开崔家,见暴雨已收,便骑马到了桃花渡。 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每次带出门招摇过市的艳丽女子,蓝巧儿。 “公子可算是来了。”蓝巧儿迎了上来,“奴家可等了好久。” 二人腻腻歪歪地穿过桃花渡的主厅,躲开熙熙攘攘的花客和花娘,顺着蜿蜒的长廊走进后院。 “今日怎么候在门外?” 蓝巧儿依偎在他怀中,低声:“公子,有个俊俏小生在里面候着您呢。” “哦?俊俏小生?”陆铮笑着将她的柳腰搂得更紧了一些,“比我如何?” “奴家看着,模样虽不如公子,可那气概似乎比公子倒还英挺几分。” “你这么说,也不怕我再为你打一架?” 蓝巧儿捂嘴笑着:“打不起来,那小生是个正人君子,坐在屋里,都不曾正视我一眼。” 陆铮将她抵在门上,伸出食指轻勾着她下巴:“妾有心,郎无意,实在可惜。你还是踏踏实实跟着我吧。” 蓝巧儿媚眼如丝地看着他,涂着丹蔻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从下巴底下挪开。 “得了吧,你是个没心肝的。” 她潋滟的红唇一勾,转过身,将门推开,对着里面端坐着的背影娇声道:“公子,您久等了。” 那人穿着一身板正的荼白窄袖衣裳,头发也束得严谨。闻声便站了起来。 “陆执笔,在下候您多时了。”声音沉稳,目光如炬,正是绣衣使者韦不琛。 陆铮一看是他,便掐了一下蓝巧儿的腰:“去弄些酒菜来。” 待她走了,才又道:“我与绣使可没有什么私交。怎么竟找到这里来?何事?说完便快些走吧。” 韦不琛挺直了腰坐在桌边:“听闻陆执笔乃是此次踪迹暴露一案的主笔,在下受指挥使所托,前来提供一些线索。” “今日我已累了,不办案子,你若有线索,改日我去你们直使衙门里说去。”陆铮摆摆手,径直走到屏风后褪下绸衫,又换了一件靛蓝丝袍。 原本这案子并不复杂,可首座得了圣人的意思,问什么话,问谁的话都要静候圣喻。看来绣衣直使内部的调动,在所难免了。 韦不琛握了握拳,又松开。才说道:“陆执笔今日既问了崔家娘子的话,便应该知道那晚在下的刀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门板也不是我们开的。” 陆铮闻言,在屏风后警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今日崔礼礼穿成那样,仍被绣使发现了行踪。都说绣使是穿着锦衣的狗,果然不假。哪里有点味儿,寻着就来了。 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毫不避讳地将领口大大敞着,露出壮实的胸膛。 他勾起唇角,靛蓝的丝绸泛着光,投映在眼眸: “我看使者更像是为了自己而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章 谁又不是狗 “在下无需自证,”韦不琛说道,“只是崔家娘子其人颇有些心机,陆执笔若只询问她一家之言,恐有偏颇。” 陆铮眼前浮起那个八百个心眼子小丫头的模样,必须承认韦不琛识人无误。 他仰头饮下一杯水酒:“是吗?我看她挺蠢的,要议亲了,还敢去九春楼。” 一说起此人此事,韦不琛实在是目不忍见,耳不堪闻:“一个女子不在家好好待着,做出如此多的伤风败俗之事,简直是亘古未闻。” “韦使者一身正气,自是见不得这样的人。但不巧的是,在下也是这样的人。”陆铮半笑不笑地说着。 韦不琛怎会不知,却道:“当时情况紧急,她自称县主儿媳,指挥使自然是要救的,陆执笔既得圣人信任,想必会如实上禀。” “既然使者说到此事,陆某就多问一句:你们莫非不知道沈延尚未娶亲?又或者,救她时,你们已确定她就是县主未来的儿媳了?” 韦不琛剑眉微动。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说不确定,绣使有罪,说确定,又要背锅。 当然是确定的。但怎么知道的呢?为县主开了案牍库查生辰? 这是更大的罪过,没有人担待得起。圣人与太后是母子,总不会撕破脸皮,若事情追究起来,绣衣直使只能背这口黑锅。 可圣人总不能将直使里的几百个使者都杀了或放了,有人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人自然不能是自己。 “皇亲之事,岂敢托大?”他如是说道。 陆铮没有追根究底:“请转告指挥使大人,请他尽可放心。银台司办案,观其言,闻其声,审其行。今日陆某问话时,那崔小娘子言语流畅,神态自若,一边说还一边吃盐水鸭信,没有矫饰之嫌。” 韦不琛也知道。 他们的人汇报说:陆铮问完话就走了。崔礼礼留在浮思阁,吃了一碟鸭信,两颗狮子头,一盘煮干丝,就着一碗粳米。 有时候查案,也要从饮食来佐证,若焦虑不安,食量会锐减或暴增。 既然问不出什么来,指挥使的话也带到了,韦不琛便起身告辞。 从蓝巧儿的香房出来,天色黑沉,长廊上点着一排鲜红似火的花灯。酒色正酣,花客们正搂着花娘们三三两两地往香房走。 他极不耐这样的场景。 酒色财气,是人间最龌龊的欲念。 他大步走在花灯下,想要快些离开这花花绿绿的楼阁,却被人一把拉住。 “韦使者?”那人脚下虚浮,一不留神,自己绊了自己一脚,酒气混着脂粉气冲着韦不琛扑了过来。 他的眼眸一冷,退了两步,这才看清那人是刑部的李主事。 此人曾与他的父亲有十年的共事之谊,所以他没有冷着脸离开,而是耐着性子行了一礼。 李主事红着脸,用长长的小指甲剔牙:“韦使者怎么一个人?没有花娘陪你吗?来来来,下官请客,” 又对身边的花娘道:“你去找几个漂亮懂事的,好好伺候使者,都记在本官账上。” 说罢,他将指甲里剔出的菜叶弹飞。 韦不琛只觉得一阵反胃,生怕他用那只手来触碰自己的白衣,退一大步:“韦某还有要事要办,失陪了。” “小韦——”李主事喊住他,因着喝了酒,说话也大胆了些,絮絮叨叨地说起旧事来, “我每每想到你父母走得早,就有些愧疚,你说你从小就在刑部里呆着,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进了绣衣直使了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章 两世修来的 崔礼礼知道今日要去武馆,特意打扮了一番。 一身鹅黄软云纱裙,绣着翩翩蝴蝶,用鹅黄的锦带编了细细的辫子,发髻里也簪着蝴蝶式样的簪子。整个人娇俏又清丽。 崔万锦不由地笑道:“我女儿这姿色,至少要买十个护卫才防得住的。” 崔礼礼的杏眼弯了弯:“爹,这可是您说的,十个,一个都不许少。” “呃,我也就是说说。”崔万锦挺着将军肚,气喘吁吁地下了马车,“买一个都不好藏,要买十个,你娘非打断我的腿。” “不需要藏呀。”崔礼礼今日心情极好,嗓音又娇又软,“买个小护卫,正巧长得好看些罢了,娘说不出什么的。” 崔万锦板着脸:“你以为你娘是吃素的菩萨?她若不知道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我跟你姓。” “爹,您跟我本就一个姓啊。”崔礼礼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拉着他就往太虚武馆里走。 太虚武馆在京城武馆中不算最大的,但学武的弟子却不少。 过了照壁,诺大的院子里,站满了赤膊的男子。左侧的正在提着石砖练手臂,右侧的正蹲着练马步。 崔礼礼连忙掐掐大腿,确定自己的血肉都疼着。 重生真好! 特!别!好! “崔爷——”武馆的掌事笑着迎了出来。看到崔万锦身边站着一个眼睛滴溜溜转的小姑娘,又笑道: “还是崔爷想得周到,为令爱挑选贴身护卫,自然是要她亲自挑个合眼缘的。” 崔万锦哈哈笑道:“我家孩子主意正,我和她娘都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她要来,我就带着来看看,虽说有些不适宜,但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这句诗似乎不是这么用的。 院内的一个小屋内,韦不琛正拿着一卷书读着,听到这句话,手也不住一抖。 身边的人忍不住嘲讽道:“当真是个土老财,这都能胡乱扯上。” 韦不琛不予置评,站起来走到窗边,从窗缝中看到一抹鹅黄:“你安排好了?” “您亲自挑的人,不会差。这头属下也安排好了。一会就上‘菜’。” 掌事一脸歉意地对崔家父女道:“早上功课刚做完,失礼了,两位贵客坐下来喝口茶。” 又将院中学徒们都叫到一起:“去擦擦汗,穿上衣裳再来。” “不用了——”崔礼礼娇声打断了众人,“既然是选护卫,自然要看功夫,你们谁最厉害呢?” 崔家小娘子转性了? 掌事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些都是我们甲等学徒。自然都是差不多的。”又意有所指地说道:“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崔礼礼根本没听清。 细?不细啊! 看看这些学徒的胳膊个个都壮实得咧…… 学徒站作几排,汗涔涔地。若仔细看,的确模样都不错。 可她哪里有功夫看脸? 这时候,谁还看脸?? 这些深深浅浅的健硕体魄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当真是开了眼了! 太快乐了,怎样才能更快乐呢? 她清了清嗓子,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你们打一架吧,谁最厉害我买谁。” 掌事不由腹诽:不是说要俊俏的吗?怎么又要最厉害的了? 可既然买主都这么说了,自然要照做。 不过是比试一场,学徒们两两组队,紧绷的线条,贲张的肌肉,打得叮叮咣咣,好不热闹。 第一轮结束,淘汰了一半,又比第二轮。 崔礼礼拉着崔万锦又喝茶,又嗑瓜子,甚至还搭配了西域的葡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章 路子有点野 富户顿时心虚,一只手拿不动,两只手握着,刀尖不停晃:“我砍啦!真砍啦!” 崔礼礼指了指少年的脖子,还贴心地拉着刀刃比划了一下:“我教你,这里,一刀下去就可以了。脖子比较硬,要稍微用点劲。” 见少年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富户,她又拍拍少年的肩,劝慰道: “放松些,闭上眼,你盯着人看,人家怎么下手?难道你准备死了回来寻仇吗?” 富户哪里杀过人,一听说还要回来寻仇,再看见少年血红的双眼,吓得将刀一扔。 掌事连忙打圆场,取了六十两银子,拉着富户往边上走:“买卖不在情意在,天气热,我们请几位爷去喝点凉茶,爽快爽快,消消气。” 富户转过头,正好看见一脸天真却催他杀人的女娃娃,拿了钱抬腿就溜了。 “多谢崔小娘子替我太虚武馆解围,在下感激不尽。”掌事深深地作了一揖,又拉着少年冲她磕头。 那少年叫了一声“恩主”,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叫什么名字?”崔礼礼问道。 “我叫十叶。” “哪两个字?” 少年用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拾叶”二字。 “你竟识字?” 掌事道:“我们会教他们一些粗浅的文字,也是方便伺候。” “多大了?” “十六。” “他们为何退你?” “他要我贴身护着,他进内院,我跟着进了,他们就把我抓起来了。”拾叶语气里仍是不服。 “抓你,你不会跑吗?” “不能跑,我卖了命的。” 掌事连忙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认死理。教过多少次都学不会。” “你打得过他们吗?”崔礼礼的纤指一抬,指着众多学徒。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拾叶言简意赅。 “车轮战,你打过了,跟我走。” 一个一个打不是对手,可车轮战考的是体力。跟几十名甲等学徒打,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掌事赔笑着,以退为进,“崔姑娘不如换一个吧,这孩子倔,不好调教。” 拾叶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对学徒们道:“进去比一场。” 一群人又回到院子里。 崔礼礼回到崔万锦身边坐下来,笑道:“这孩子叫拾叶,我看着不错。” 崔万锦正打呼噜,一听女儿看中了,迷迷糊糊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来。 “别急,再看看。” 只见站在场地中央的少年,将衣袖卷了起来,露出满是血痕的手臂。他握紧了拳头,对着学徒们道:“来,谁先来?” 小屋里,韦不琛看了身边的下属一眼:“这‘菜’上得不错。你可叮嘱了?不可让他胜得太容易。” “都是营子里的老人了,做事有分寸。” 近两个时辰,学徒们一个一个地败下阵来。 拾叶擅使剑,拼拳脚赢得并不轻松,浑身血迹斑斑,新伤旧伤,加上一整日水米未进,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晃晃。 即便如此,这对一个绣衣使者的线人来说,也是最轻松的一条路了。 没有复杂的圈套,不牺牲同伴,不过是赤手空拳地打一下午架而已。平日在营子里训练,比这个残酷多了。 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滴。他浑然不觉,猩红的双眼看着周围的学徒:“还有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章 你就从了吧 洗干净的拾叶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被仆妇带进崔礼礼的屋子。 “怎的去了这么久?”崔礼礼已卸了钗环,靠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头。 仆妇捂着嘴笑:“他刚才在水房里睡着了。老奴叫半天没答应,又让我家的进去将他捞起来的。” 崔礼礼挥挥手,让仆妇退下。 拾叶没有说话,头发还湿着,水珠从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按说武馆里的学徒风吹日晒,肤色应该黝黑,可他的面孔却有些苍白,显得那双墨色的眼睛格外明亮。 下巴尖尖的,看着也并不健硕,反而有些瘦削,甚至不像是个习武之人。 崔礼礼打量了他好一会,才问道:“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他老老实实地道。饿了一整日,方才洗澡时偷偷喝了不少水,才些微缓过来。 春华指挥小丫头端来一个小几,摆在贵妃榻前,丫头们进进出出摆了不少菜。 “坐下,吃完再说。” 拾叶一看,竟有鱼有肉,有豆腐,有青菜和热汤,一大海碗米饭。 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坐在垫子上,认真地一口一口吃着。 “怎么不吃鱼?姑娘特地给你留的。”春华点了点鱼碟子。 他咽下米饭,才一板一眼地道:“护卫不吃功夫菜。” “这可不是功夫菜!这就是鱼......”春华觉得他多少有些不懂事了。 “鱼有刺,挑刺费功夫。”崔礼礼淡淡地笑了,“下次给你做真正的功夫菜。” 前世为了消磨时间,学着做些功夫菜。比如她最爱吃的梅子肉,又比如鱼糕。 她就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六七个时辰。将鲜鱼的刺一根一根地挑出来,剩下的鱼肉,搅拌成泥,倒进模具里蒸成鱼糕,切片后入菜。 待鱼糕做成,再吃进腹中,一整日就这么熬过去了。 一想起前世那数着时辰熬的十八年,她有些意兴阑珊。 见他吃完饭,便道:“我原是不用二主之仆的,但今日之事又有些不同,便不再提了。只是我家规矩你要记得,没有我的召唤,不得进内院。” “是。” “我的事,我家的事,我不许说的事,你要烂在肚子里。” 拾叶闻言立刻跪了下来,额头顶着冰凉的地砖:“奴绝不敢做背主之事,如有违背,奴必身首异处,永不复见。” 这么重的誓言。崔礼礼听着都有些心惊肉跳的。 “我知你受了伤,这有些伤药,你拿去上药。”她示意春华递上几个小药罐。 “多谢主人赠药。” “不用主奴相称,实在是别扭。你就随春华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姑娘’就行。” “是,姑娘。” 忽然记起他后背也有伤,她不由地添了一句:“后背不方便上药,你把衣裳脱了,我帮你。” 拾叶早听说她有些离经叛道,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出门之前,教习对他说:“你生得好,本不适合做线人,这次机会当真是非你莫属。该有的手段要有,如若她实在要用强,你就从了吧。” 想到这,他的喉头紧了紧,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拒绝了她的“好心”:“不劳姑娘费心,奴自己可以。” 一夜无话。 第二日,崔礼礼吃过早饭就带着春华和拾叶上街。 先带着拾叶去买了一身青色的衣裳,又去兵器铺子配了一柄好剑,最后去玉石铺子挑了一个树叶形状的剑穗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章 散财老童子 舒栾惊慌失措地抱着琴,依在崔礼礼脚下,仰起头,眼眸里尽是惶恐:“东家,奴的琴弦从来没有断过,方才那一声着实吓着奴了......” 看着“娇弱无力”的小倌,崔礼礼有些乏味:“下去吧。” 舒栾不愿意走,轻轻牵着她的罗裙:“奴不是故意的。东家别不要奴——” 春华挡在姑娘身前:“我看吴掌柜恐是最近事多,忘了调教你们,一点规矩都没有,东家让退下,你倒还贴上来了。” 又投给拾叶一个眼神,拾叶立马将舒栾提溜起来。 崔礼礼竟不忍心,胆子小又不是他的错,想要讨自己欢心,也不是他的错,便和声细语道:“去把琴修好,下次弹给我听。” 得了这句话,舒栾心里才踏实一些,抱着琴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楼下动静愈发大了。 春华出去又回来道:“姑娘,楼下那人一来就说要找您,吴掌柜拦着,他就掀了桌子。您看可要报官?” 崔礼礼摸着腰间的红福袋,心定下来了。 偃建寺方丈不早就说自己还有一难?等了这么久,七夕都快到了,他们不出手,自己还觉得奇怪了。 “走,随我下去看看。” 刚下楼梯,就看见大堂满地狼藉,杯碗瓢盏碎了一地,吴掌柜和几个小厮的脸上都挂了彩。 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椅子上,身边站着四个帮手。 那男子悠哉地捧着茶碗,嘴里不知吃的什么,满嘴血红。 见到她来了,那年轻男子吐了一口血色的唾沫,露出黢黑的门牙亵笑:“崔礼礼,你可终于出来了。” 崔礼礼没有理他,反倒低声问拾叶:“这几个人你打得过吗?” “他们很弱。”拾叶道。 有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我出来是来找你算账的。”崔礼礼从怀中掏出八宝金算盘,稀里哗啦地一晃。 “不用算,”那年轻男子挑衅地笑着,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甩在她身上:“喏!” 拾叶持剑正要上前,却被春华拦住。 早已习惯姑娘处变不惊的性子,春华从地上将银票捡起,一张一张地点了。 “姑娘,五百两。” 这么多银两,这人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目的? 来人显然是为了羞辱自己,幸好,她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没有发问,她神色如常地颔首行礼:“多谢,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以后您就是我九春楼的贵客了。” 年轻男子没有自报家门,挥挥手,十分大方的样子:“不用谢我,这都是你家赔给我的钱。” 莫非是爹生意上招惹了谁? 崔礼礼心底莫名地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眼前这男子小眼小嘴,眉毛极淡,牙齿黑烂,努力搜索记忆,却仍想不出任何线索。 没有发问,她转过身对吴掌柜道:“砸也砸了,赔也赔了,吴掌柜,你让人打扫一下,别影响做生意。” 吴掌柜知道此事未了,那几个帮手人高马大的,叫小厮去打扫,只怕会被一个拳头抡倒在地吧 可崔礼礼十分坚持地看着他,迫不得已,叫了一个壮实一些的小厮过去收拾。 果然,那几个帮手抄着手往小厮面前一堵:“我们公子有话要说。” “几位爷有话不妨进厢房中慢慢说,这里有好些贵人,冲撞不得。”吴掌柜这句话说得巧妙,既是邀请,又是警示。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章 长相在其次 崔万锦反而教育起她来:“毕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家,寻常红白之事,也要送二百两银子的。这种事,更要大方些。再说,他们也不想告诉别人给我们送过画像,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这事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结了。” “爹!您盘算这么多,怎么就忘了人心叵测四个字?收了钱还倒打一耙的人太多了。钱是小事,女儿更不怕别人说什么,可娘呢?传出来的话,她能受得了? “我倒也想过,不管怎么退画像,他们都有话说。”崔万锦顿时老了好几岁,坐在椅子上沉思许久,“你娘那边,暂时莫让她知道,我来想办法。” “爹,事已至此,您别再想办法了,您只管哄着娘。其余的事,我来应付。” 昨日那混球先扔出五百两,又大喊大闹,显然是决心将此事宣扬开去。只怕瞒是瞒不住了。他背后是否有人唆使? 沈延的画像,会不会也是他拿的?又或者,自己去九春楼醉酒之事,也极有可能是他传的? 门外,春华急切地喊了一声: “夫人,他当真不是小倌,是姑娘的护卫!” 崔礼礼连忙拉开门,见傅氏正站在门口,拾叶跪在地上。 “夫人,你怎么来了?”崔万锦快步迎了过去,恰巧挡在拾叶身前。 “他是哪儿来的?”傅氏将他拉开,指着拾叶,问的却是崔礼礼。 “买的。”崔礼礼刻意忽略掉崔万锦警示的眼神,上前挽着傅氏的胳膊,“女儿自上次遇袭后,就一直想寻一个身手好的护卫。否则日后哪里还敢出门了?” 确实要有一个可靠的人,可是 傅氏围着拾叶转了一圈,总觉得这护卫长得有些“红颜祸水”的意味。再联想到九春楼那些小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的小算盘。 崔礼礼见娘面色不好:“爹说过,长得太好的,不可放在内院。” 女儿果然贴心!崔万锦连忙称:“是是是,确实说过。毕竟男女有别嘛......” 傅氏眼神一凛,看着丈夫道:“这么说,你知道她买护卫的事了?为何不跟我说?” “怪不得爹,不过是前日的事,又放在外院,便没有提。”崔礼礼假意叹息道:“娘若觉得不好,我们便将他退了吧。” 春华哪里不懂姑娘的路数,犹豫又惋惜地道:“姑娘,若再退回去,拾叶恐怕就没活路了。” “再退?”傅氏抓住了字眼,盯着拾叶,只觉得他就是一坛子祸水,得赶紧扔出门去,“这么说,你还是个二主仆?” “是,奴是。”拾叶跪在地上,额头顶地。 “礼礼,你难道不知道——” “娘,”崔礼礼拉着傅氏往屋内走,“我跟您说,是这么回事......” 她舌灿莲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将武馆门前的事说了。 “您没看见,武馆的甲等学徒都不是他对手,可那主人要杀他,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把脖子伸了过去。” 傅氏脸上一松,又回过头去看拾叶。那身影和侧脸,即使跪着也显得孤高倔强。不由地心头一软,叹道:“竟是个这样认死理的孩子,不过当了两日的护卫,怎么就不跑......” 崔礼礼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腰间的红福袋:“女儿心想,长得如何倒在其次,这心性实在难能可贵,便作主买下来了。” 傅氏看着红福袋微怔了片刻,觉得此言有几分道理。人终归是住在外院,不过是出门带着,也并不会碍着什么名声。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章 两家是一家 宣平候夫人放下帕子,对着傅氏冷笑道:“你是她母亲,自然会护短!她打伤我家十七,我们因与你父亲有些旧谊,想着不要闹到两家生份,才特地来此商讨解决之策。” 崔礼礼分毫不怵:“是他们先动手砸店,又口出恶言,对我百般侮辱,我才让护卫出手制止。” “究竟是谁侮辱谁?”宣平候夫人自然不认,颐指气使地说着, “你养着几十个小倌,议亲不成,退画像倒贴钱,早成了京城的笑话,我幼子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了?昨日他不过去抱怨几句,砸些碗盏出出气,你们倒好,反纵容下人伤人!如今他还在家里躺着呢!” 倒贴钱是什么意思?傅郢和傅氏齐齐看向崔万锦和崔礼礼。 宣平候擅于察言观色:“看样子,傅大人还不知道?你这女婿退画像时,给每家倒贴五百两。如今全京城都在笑,说你这外孙女赔钱都嫁不出去了。” 当官的谁不爱惜颜面? 再说,傅家还有嫡孙女未嫁,外孙女议亲却声名扫地,只怕傅郢要断臂求生了。 宣平侯想着,颇有些得意,甚至掏出一把玉制的小梳,梳起自己的长须来。 傅郢果然勃然大怒,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女婿面前:“你干的好事!!我傅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傅氏更是心口如被万马踏过一般疼,顿时天旋地转,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众人连忙将傅氏搀扶进了内屋,又是推宫活血,又是掐人中捏虎口。 好一阵子,傅氏才缓了过来,可刚微微睁开眼,一想到那些破箩烂兜子的事,心口疼得眼泪都止不住地掉。 崔礼礼摘下身上的红福袋,叫小厮送去前厅,悄悄递给傅郢,说这头傅氏病得严重,请傅郢到内屋一趟。 傅郢看到红福袋,想起傅氏的小娘来,心头一软,还是来了。 结果进屋看到崔家父女在那儿杵着,心烦意乱,只径直坐到床边,手指着崔万锦:“你,滚出去!” “岳丈大人——” “爹,您先出去,女儿同外祖说吧。” 关上门,崔礼礼立刻跪下来:“恳请外祖为我做主。” “你名声就跟井底的泥一样,捞都捞不起来。这时候想到我了?”傅郢怪笑道,“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我可做不了你崔家的主。” “我的名声,的确是崔家的事。”崔礼礼仰起头,看着想要置身事外的老头,“但九春楼是整个傅家的事。” 傅郢闻言更是一甩手背过身去:“九春楼是你接下的,写的是你崔礼礼的名字,与傅家何干?” “九春楼中往来皆是玉带金闺,非富即贵,的确是个好生意。我接下九春楼的第一天,外祖也是这么对我爹娘说的,不是吗?” “那又如何?你爹本就经商,多份产业而已。” “的确,”崔礼礼站了起来,微笑着:“权贵们匿名取乐,可脸在那摆着呢,就算别人不认识,您还能不知道吗?” 她缓缓走到傅郢身后,轻声细语地掷出定锤之言: “楼里那些秘辛若流出去......权贵们声名扫地,到时,别人会认为只是崔家在捣鬼吗?”崔家不过是个商户,可毕竟连着傅家,谁又会这么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章 祸事变喜事 拾叶被人押上来,跪在地上:“是奴之过错,要打要杀,奴一人承担。” “当真是忠奴,忠心可嘉。”宣平侯鼓起掌来,“来人,将他带回侯府,交给公子发落!” “谁敢?!”偃旗息鼓的崔礼礼突然娇喝一声,震住了众人。 就等着你这话!宣平候夫人勾起一个嘴角嘲讽道:“你尚未出阁,却为一个白皮护卫出头,这和无媒私奔有什么分别?只怕传出去......” “我本来就臭名远扬了,还怕这个?” “小姑娘,你还太小,不知道名声坏了是什么下场。” “能有什么下场?”崔礼礼眨巴着杏眼,一脸懵懂。 “别说你崔家,连傅家的嫡亲孙女议亲都成问题。别为了一个家奴把傅家和崔家的前途都丢了。” 都来威胁我是吧?傅郢心一横,抛出鱼饵:“宣平候夫人所言甚是!只是,侯爷,随意动用私刑,只恐惹言官弹劾。也非您此行本意,不如另外想个法子。” “哎呀!傅大人所言甚是!”宣平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好似恍然大悟一般,“我们两家也犯不着为一个家奴闹成这样。” 宣平侯夫人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生气。 “我知道你心疼十七,”宣平侯走了过去,拍拍她的背,好言相劝:“你不是最担他的婚事吗?我倒是有一个好法子。” 看到众人都望着自己,宣平侯特地挂上以和为贵的神情,语重心长地说: “此事皆因崔家小娘子而起,傅大人又一直为家门着想,不如,咱们将祸事变喜事......” 喜事?崔礼礼眉心微动,原来还是冲着崔家家产来的。这么说来,此事没有县主在后面捣鬼,更不是弘方“掐算”出来的那一难。 宣平候夫人闻言,果然缓和了许多,可仍不依不饶: “什么喜事?怎么喜得起来?她名声那样败坏,谁敢娶她?要喜事也行,不如,就与我家十七做妾吧!” 这简直是欺负人到家了! 崔万锦恨不能扑上去撕了宣平侯夫人的这张方脸!再将宣平候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拔下来烧了 “奴不过一条贱命,赔就赔了!拿剑来!”拾叶挣扎着要起身去偿命。 崔礼礼拉住父亲,又按住他的肩膀: “你以为侯爷和夫人真想要你的命吗?不过是看我们是文官清流之家,重良心、重名誉,用我的名声和你的性命来压价罢了。” 宣平候立时脸色铁青,却被胡子挡住了一半,气得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傅郢差点为这句话叫一声好,只是场面仍要维护一二的,压着眉毛却没有半分怒意地警告:“礼礼,不可造次!” 宣平侯满腔怒火无处发作,握紧拳头深呼吸好几次,还是忍住了:“本候也理解,毕竟是崔家独女,做妾确实有些委屈,这样,我做主,让十七收她做平妻。” 如同在恩赐一件极大的荣誉。 他大手一挥,就要将事情敲定:“傅大人,此事您做个主?” “此事,我外祖可做不了主。” 崔礼礼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叠成块的绣帕。再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竟是两颗黑黢黢的牙齿。 “这是十七公子的牙齿,昨日我捡了起来,原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带着我的护卫登门致歉,”她拍拍拾叶的肩膀:“此事因你而起,你要认罪伏法。” “奴认罪。”拾叶伏身磕头。 傅郢见状点点头,极配合地道:“既已认罪,又有证物,此事下官的确做不了主,来人!将他押送京兆府!” “你们什么意思?”宣平侯夫人觉察出了不对,皱起眉头,五官缩在一起,显得脸更方了,“进了京兆府,只怕你与这护卫的丑事就遮不住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章 全靠穷撑着 折腾一整日,傅郢只催着他们回家,别再烦他。 回到崔家,傅氏想到亲眼看着崔礼礼拿九春楼威胁自己的外祖,深深地扫了女儿一眼,至于一旁战战兢兢的崔万锦她是看都不想看。 心力交瘁地将房门紧闭,谢绝任何人的探望。 一连两日家中都冷冷清清,像是没住着人一般。 林妈妈悄悄找到崔礼礼,说起傅氏早上觉得嘴里寡淡,天气又热,想吃点辛辣的。 “林妈妈多费心了,我这就去茱萸楼买。” “姑娘,”林妈妈拉住她,“这几日连庄子上来送菜的都在打听退钱之事,你让春华去买吧,免得又惹出什么麻烦。” “放心,我戴着帷帽。” 崔礼礼对自己戴帷帽很有信心,可不能给拾叶也戴帷帽,那样反而更招人注意。 所以她自己带着春华走在前面,拾叶远远地跟着。 饶是如此,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路边茶馆的二楼,正巧坐着韦不琛和下属郭久,原本是约了人谈话,不料那人迟到,反而碰到了拾叶。 “大人,拾叶前面那两个戴帷帽的,其中之一就是崔家娘子。”郭久有些分不清,“也不知是哪一个。” 韦不琛眼神落在瘦削却洒脱的那个身影上。这不是极易分辨吗? 郭久见他表情没有那么严肃,也玩笑起来:“拾叶传回来的消息说,前几日宣平侯闹到了傅家,想让她入府为妾。您猜怎么着?” 不用猜,她肯定不同意。韦不琛还是没有说话。 从遇袭那日,她跟丫头的谈话可知,她不想嫁入县主府。她这样的人,配沈延已是高攀,若不选沈延还能选谁?莫非还想要进宫? 郭久早已习惯这有来无回的交谈,自顾自地说着:“她竟然用两颗坏掉的牙齿,就断了宣平侯府的心思,反而逼得他们将十七公子的全口牙齿拔掉。” 手段真狠。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女子绝不能小觑。 门口有人来报:“人已经进了对面的茱萸楼,拾叶守在外面,传信说他们离开崔家就一直有人跟着,身份未明。” 郭久转过头来笑道:“想不到一个小姑娘,这么多人‘惦记’着。” “郭久,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郭久仍看着窗外:“韦大人,您等的人来了。” 没多久,门开了,进来一个紫衣姑娘。 她坐在韦不琛面前,一开口,又是那软软糯糯的声音:“韦使者,久等了。” 。 被许多人惦记的崔礼礼,戴着帷帽大摇大摆地进了茱萸楼。 茱萸楼是蜀菜食肆。 蜀地人好辛辣,但京中人口味偏淡,又正值酷暑时节,楼里没有什么食客。 她点了细索凉粉和酸笋腌鱼,又叮嘱多添一些茱萸干。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菜才上来。 酸笋腌鱼一上桌,那香味直往鼻子里窜,崔礼礼咽了咽唾沫,看看同样嘴馋的春华,吩咐小二赶紧再做一份。 主仆俩摘下帷帽,埋头苦干。 酸笋腌鱼又酸又辣,俩人吃得满头大汗,辣得嘴不停嘶哈嘶哈出气,却越吃越想吃。 等到吃完,通身如同洗了澡一般,汗涔涔的。 将新上的腌鱼放进食盒里,她俩又戴上帷帽出门。 可没走两步,就有个人不长眼似的撞了过来。 拾叶离得远,只得将剑鞘扔了过去。剑鞘打在那个人身上,那人吃痛倒下,脚一勾,将春华手中的食盒掀翻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章 前世的缘分 崔礼礼拿着手绢替春华擦汗:“道理讲得极好,你看她们都心悦诚服了。” 谁心悦诚服了?怎么就心悦诚服了? 几个恶妇婆子说不过,心中更是火大。有一膀大腰圆的,看到茱萸楼门口有一筐烂菜叶子,悄悄端来就倒向崔礼礼。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家丁冲上前来,抓住拿恶婆子的臂膀,扭到了一旁。 沈延来了。 路过街口,听见几个婆子拦路欺负崔家千金,他匆匆赶过来。原以为她会泣不成声,他也可以出面救她于水火。 现在即便看不见她的表情,沈延也能感受到她的气定神闲,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 他一身竹青色的直裰,立于人群中,女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可崔礼礼眼里只有自己的丫头。此时的她正提着油污的罗裙,戴着白纱帷帽,毫不掩饰地夸奖自己的丫头骂人骂得好,险些被人泼脏衣裳都不知道。 母亲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母亲找人查过,说崔家千金被教养得极好,大家闺秀,温婉可人。最重要的是,她生在腊月十二,正是弘方大师推演的最适合为父亲冲喜的生辰。 一个多月前,全京城都在传她去九春楼买醉,母亲气不过,让杨嬷嬷去退画像。又后悔了,让他去救场。若是寻常女子,早就感恩戴德了,她崔礼礼却收下陆二送的九春楼。 沈延每每想到那一幕,就觉得母亲调查有误。万贯家产,又容貌出众,娇生惯养出来的,怎会循规蹈矩呢? 前些日子,母亲将全京城的适婚女子又捋了一遍,能娶的,仅她一人。不管她是什么样子,都要娶。 沈延彬彬有礼地唤了一声:“崔姑娘。” 崔礼礼身子微微一顿,手下意识地捏住腰间的红福袋。莫非这几个妇人就是他给自己安排的一难了? 俗套!恶心!前世怎么不知道他喜欢玩英雄救美的把戏?这是第二次了吧? “沈公子。这是巧还是不巧呢?”她笑得意有所指。 “巧,也不巧。”感受到她的敌意,沈延有些不明所以,“本想这几日去贵府拜访,刚路过前面,听人说你在这里遇到了点麻烦,就赶过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下:“你的衣裳脏了。” “回去扔了就是。”崔礼礼无所谓地拍拍罗裙,又吩咐春华再去买一份酸笋腌鱼和细索凉粉。 春华戒备地看看沈延,嘟哝了一句:“这都买第三份了。”才扭身进了茱萸楼。 “可还有事?” “我想要问——” “姑娘,”拾叶提溜着小乞儿回来,打断沈延的话头,“有人给了银子,让他想法子戏弄您。” 沈延闻言一皱眉,刚才崔礼礼对自己的敌意恐源于此,为证清白,便指着被抓在一旁的恶婆子厉声问乞儿:“这几个婆子也是那人安排的?” “我不知道。” “那人是何模样?穿什么衣裳?”崔礼礼问。 小乞儿咧着嘴嚷嚷,准备否认到底:“我不知道!” “那你悄悄告诉我吧。”崔礼礼摘下帷帽,四处张望了一番,再附身到小乞儿身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住点头:“好!放了他吧,我知道是谁了。” 小乞儿知道自己上了当,百口莫辩:“小贱人,老子什么都没说!” “芝麻大的孩子,还说什么‘老子’?”崔礼礼笑道,“有个没有牙的公子,说话漏风,一直坐着,他身边的人给了你银子,让你跟那几个婆子在闹市中羞辱我一番。” 见鬼了,说得像是她亲眼看到的一样。小乞儿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怎么知道?”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章 七夕和谁过 崔礼礼正要张口拒绝。 却又因那一句“前世修来的缘分”,有了几分犹豫。 弘方这么坚持要到七夕,莫非还有什么动作,要不要再看看呢? 沈延怕她犹豫一久就反悔,连忙说:“不见不散。”便匆匆离开了。 她总不好一同出去,加上有些头疼,又等了一会,再喝了一盏茶。 头越来越痛,她一遍又一遍地敲自己的脑袋,最后被春华拉住:“好姑娘,再敲就真傻了。奴婢想不通,您为何答应他呢。” “我被恶鬼附身了,你信吗?”她站起来,“走吧,这一身酸笋味儿实在受不了。” 待主仆三人走远之后,韦不琛才笃定地说道:“那几个人是你安排的。” 紫衣姑娘似乎没有听见,站在窗口,望着崔礼礼的背影出神。 良久,她才喃喃地道:“我很想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呢。” 说着,她转过头来看韦不琛,天真又烂漫地问道:“使者不好奇吗?” “欲擒故纵的手段而已。”韦不琛太了解她了,男女之事于她就是玩笑一般。 “有道理。”紫衣姑娘一抿唇,粉嫩的脸颊上陷出一个酒窝,“哪有七夕不与心上人过的?这么说,她的心上人就是沈延了......” 韦不琛心底泛起一丝不清不楚的烦躁,不愿再讨论那个劣迹斑斑的女子,皱着眉问:“方才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紫衣姑娘点点头:“我干爹亲眼看见圣人写下旨意。” “为何告诉我?” “因为我想要‘韦副指挥使’欠我一个人情啊。”紫衣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刚垂髫的小女孩,“旨意密而不发,必有缘由。您不妨想想如何早些让旨意下达,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韦不琛站起来抱拳行礼:“多谢了。” 紫衣姑娘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地忽闪着:“那就别忘了。” 既然要说的话说完了,她也起身告辞,撑着伞走出茶馆,丫头小厮们跟了上来,东弯西拐,走到一处巷口。 她将随从都留下来,自己带着一个贴身丫头进了巷子。 巷道深处开了一扇门,远远地就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刚走到门口,就有人腆着脸迎出来:“姑奶奶,您可算来了。” 紫衣姑娘取出丝绢掩着口鼻,蹙着娥眉问道:“他呢?” “在里面,等了好一阵了,一直闹呢。”那人吸溜着鼻子,露出黑黄的牙,“怕是再晚来些,他就要躺地上了。” “掌嘴!”贴身丫头瞪着那人,“黄有德,你还敢嫌我们姑娘来晚了?” “瞧我这贱嘴,”黄有德连忙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小人没这意思!” “把他叫出来,我们姑娘有话说。” 门一开,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一拐一瘸地扑了过来,浑身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要去抓紫衣姑娘的绣鞋,被黄有德一脚踹开。 “作死的玩意儿,还敢动手动脚吗?” 十七公子丢了门牙,本就漏风,加上药瘾犯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姑......奶......秋......你,系......系好,桑小人一点吧!” 贴身丫头训斥着,从怀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瓷瓶,丢在黄有德面前:“姑娘说,今天十七公子办事办砸了,大的给你,小的给他。” 黄有德连忙将两个瓷瓶收进怀中,趴在地上不停磕头:“谢谢姑奶奶!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章 礼礼的樊笼 “不!名声,是你的所言所行所想,是你自己挣下的。”这是傅家家训,傅氏记得很清楚。 “挣?娘说得对,就是挣来的。我苦着我自己,顺着你们,让你们开心,你们就称我善。可到了要让你们顺着我,让我开心的时候,你们就不乐意了,就说我恶。” 崔礼礼苦笑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梦呓,眼神渐渐涣散: “好名声,不过是苦着自己换来的。” “他是个大孝子,是用我的苦换来的。” “贞节牌坊,”她浅浅一笑,眼泪愈发汹涌,“的确是家族荣光!又是谁的苦换来的?还是我,用我的苦换的。” “母亲,名声于我不过是一只樊笼,我好不容易活着了,凭什么又要囚禁我一辈子?” 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加上她游离的神情,就如同被孤魂野鬼附了身。 她的身体更像是疾风中的枯叶,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傅氏吓坏了,连忙蹲下来抱住她:“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礼礼,可是方才出去中了暑气?”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烫得惊人! “哎呀,快快快,快躺下。”傅氏扶着她躺下,连忙去唤林妈妈去请大夫,又命人去叫春华来伺候。 待大夫开了药,傅氏亲自喂了药。崔礼礼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春华看着姑娘,瘦瘦的,脸烧得通红,左脸脸颊上还有重重的指印。心头一酸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夫人,奴婢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说罢。”傅氏有些疲惫的撑着头。 “姑娘真的是个好人。她只被婚嫁之事困扰着,寻不得出路,才走了这偏道。” “黎家那么羞辱她,她都能忍,却为了曾老四强出头,这才惹得黎家不高兴。那次遇到劫匪,姑娘说什么都要拉着奴婢一起逃。今日那小乞儿设计欺负她,她还给了他五两银子。” “奴婢打小跟着姑娘,姑娘的仁善宽厚,奴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都是您教养出的一副菩萨心肠啊......” “是京城那些人不怀好心,又不懂姑娘的好,姑娘还不愿意去争辩,这才......” 说到最后,春华已泣不成声,只伏在地上:“夫人,您就疼疼姑娘吧......” 傅氏何尝不知自己女儿是什么心性。一想到方才她疏离地叫自己母亲,就心如刀剜。又悔恨自己冲动口不择言,又担心女儿从此与自己生份了。 她是妾生女,在傅家循规蹈矩,深耕妇德,潜心侍奉母亲,才挣得了这首富的正妻之位,哪怕只是个商户之妻呢。 在她心中,女儿将来是要做正妻的,那妇德更是必不可少的修行。 “好孩子,快起来。”她将春华扶起来,又替她擦去眼泪,“我怎会不疼她?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将来,她会懂的。” 缓了缓,才又问起小乞儿之事。 春华便将晌午的事仔仔细细说了,又说遇到了沈延,约姑娘七月初七去游柳河。 “礼礼可是要去?” “是,姑娘说要去。” 傅氏有些迟疑。 明知道是县主跟弘方串通起来下的套子,还赴约做什么。 又或者女儿还是对沈延有些好感? 春华马上打消了夫人的疑虑:“姑娘跟沈公子说她有心悦之人了,要他死心。沈公子一再央求,姑娘一时心软,就说再见一面。” “她有心悦之人了?”傅氏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春华的额头,别是跟礼礼一样烧糊涂了,说起胡话来。 春华看看姑娘脸上肿起的五指印,咬咬唇,犹豫着点了点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章 心悦之人们 傅氏追根问底,崔礼礼心悦之人到底是哪一个。 姑娘心悦之人,何止一个?拾叶,九春楼的三十八个小倌,太虚武馆里的学徒们 春华哪里敢说说姑娘有心上人,也是为了让夫人别逼得太紧。 她不停摇脑袋:“奴婢也是今日听姑娘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姑娘不说,奴婢不好追问。总之,不是沈公子。” “你最近跟着她见过谁家公子?”总能有些蛛丝马迹吧? 姑娘最近见过的男子太多了啊......春华咬着手指头苦思冥想。 对了! “有陆家二公子——”姑娘可是盯着他的胸口看了很久。 春华话音未落,傅氏就一脸的不高兴:“不过是来家里问了几句话,公事而已。肯定不是他。” “还有那个韦使者。遇袭那次,他送我们回来。不过也是公事。” 绣使?这个官职不太好。但说不定他英雄救美,女儿就看上了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崔万锦那天夜里见过。傅氏暗暗将此人记在心里,决定等崔万锦回来好生问问。 到了七夕这一日。 崔万锦赶在晌午之前回来,一身风尘仆仆,只擦了一把脸,换件衣裳就坐下来吃饭。 崔礼礼基本大好了,笑嘻嘻地坐下来:“呀呀呀,糖醋鲤鱼,我最爱吃了!” 她探出小手,捏住一块鱼皮和着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嗯,好吃,好吃!” 傅氏下意识地要用筷子去敲她的手,想起那日打她也是用的筷子,旋即又忍住了。 先盛大半碗蕈子鸡汤放到女儿面前,又给崔万锦盛了一碗:“先喝口汤暖暖胃,再吃饭。” “爹,你这次去怎么就几日?” 看女儿的脸上仍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好似那些争执和疼痛她已全然不记得一般。可傅氏始终觉得隔着点什么。 想跟女儿说那日是自己冲动,说错了话。可哪有当娘的给女儿认错的道理? 再说崔礼礼的眼神始终落在崔万锦身上,傅氏也没找到机会再提那日之事,便转过头来也问道:“对啊,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崔万锦唏哩呼噜喝完汤,鸡肉一口没吃,他握着筷子对着满桌的菜挑挑拣拣,没什么胃口,叹了一口气:“今年北边的铺子,收入大不如以前。” 崔家在北方有不少布庄和南北货铺子。北方寒冷,他每年都趁着入秋去盘账。 “这是为何?”傅氏问道。 “我这次去才知道,邯枝国那头起了内乱,打了一年多了,你烧我的粮仓,我烧你的粮仓,三下两下,存粮没了。” “那怎么办?” “我当年买马的时候去过邯枝,是一块水田都没有的。没粮怎么办,可不就南下来抢呗。”崔万锦摇摇头,有些无奈。 “他们要南下打我们?”傅氏低声惊呼,这才安生了多少年?又要打仗了? “所以,我也没盘账,等着明年开春去关一些铺子,把那些跟我十来年的老人,都接回来。” 崔礼礼记得明年三月,陆大将军就要北征了,前世爹没有及时收回来,损失了不少。连忙道:“爹,要去就中秋之后吧。” “为何?” 总不能说是自己未卜先知。她找了个不错的理由:“他们是没粮,必然是要在入冬之前抢些东西的。” “有道理。我也别等十五了,北方入秋就冷。我这几天安排一下,争取早些过去把人和东西都接回来。” 傅氏也有些食不知味:“但愿别打仗,这要真打起来,可就没个头了。” “也不用太担心。”崔礼礼夹起一块最肥美的鱼腹放进嘴里,“陆家军不是浪得虚名。我看也就大半年?一年?保证让邯枝那帮马贼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章 要不就他吧 夜幕未沉,天边已点亮几颗星。 柳河沿岸的柳树上,挂满各式的灯笼。沿河的店铺也开着,桌椅都摆在路边,供路人坐着休息乘凉,顺便卖些七彩凉羹和七巧果。 微风徐徐,细柳依依,琴音靡靡。 年轻男女执着丹桂,从石桥两端拾阶而上,相会在石桥中央,倾诉、祈祷,再携手漫步于河边。甜腻的桂花香气,缠着琴音在夜空中弥漫开来,任是谁,都不忍破坏这静谧美好的秋夜。 “咚——” 崔礼礼投了一块石子进柳河,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不喜欢七夕,讨厌牛郎织女的故事。 七月又称鬼月,鬼月里能有什么好日子?骗那些痴男怨女的罢了。 织女一年只见一次牛郎,这与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孩子被牛郎带走了,她孤苦千年,这是忠贞吗?这是蠢吧? 她踢踢柳树下的石子,旁边就是鹤影桥。桥上沈延的身影颀长,她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往年的七夕夜,柳河上九座石桥都人满为患,可今晚只有八座桥可以走,鹤影桥上,除了沈延没有旁人。这种桥段可能只在话本子里出现。 “崔姑娘。” 身后响起一个小厮的声音,“我们公子在桥上候着姑娘呢。” “不如请公子下来一叙吧。” “公子说,这都是些虚礼,不过是想请你观赏人间银河,请姑娘莫要推辞。” 崔礼礼沉吟片刻,还是登上了鹤影桥。 沈延微微笑着,手中也执着桂花,但没有递给她,而是用花枝指向天边空中若隐若现的玉带:“这里风景独好,崔姑娘不上来看,可惜了。” 桥下许多小厮将收集来的银桂,撒入河中。 花瓣纷纷,伴着星辰汇入涓涓流水,和着琴声,再映衬着灯火,人间柳河便是天上银河。 桥上两人,身影在夜色中朦胧得有些亲昵。 “礼礼不会上当了吧?”傅氏在窗口看不分明,急得直摇扇子。 崔万锦却悠哉悠哉地剥葡萄皮,一颗一颗地剥好,放在小碟子里,又用银签子串好,将傅氏推回桌边坐下,将葡萄送进她嘴里:“你那个女儿啊,主意正,只有别人上她的当,哪有她上当的?” “哎呀!”傅氏烦躁地将葡萄串一推,“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清平县主当真不好对付,沈延将整座桥都拦下来,就他俩这么公然站在桥上,得多少双眼睛看着?这还说得清吗?” “礼礼是怕说不清的人?”崔万锦干脆把葡萄塞进自己嘴里。 知女莫若父啊。 待桂花顺着河水淌走,崔礼礼转过身,清冷地看着沈延:“沈公子,我今日前来其实是——” 沈延探出手,炽热的掌心压住她的手腕:“别急,还有。” “砰砰”几声,柳河边绽放起一串一串绚烂的烟花,将他二人映得透亮。 沿河两岸的路人聚集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了: “七夕节,清平县主的小公子和崔家小姐在柳河放烟花。” 这句话的意义,他沈延懂,崔礼礼也懂。 若是放在前世,她要么被沈延感动到以身相许,要么跳进河里以证清白。 可她这一世不会被名声裹挟,也不会舍弃自己富贵又美丽的小命。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不喜欢?”沈延察觉出来了。 “你可知我为何不喜欢烟花?”她冷冷地看着他。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1章 知道她在玩 陆二闭着眼:“我不去。” “主人说了,陆二公子若是不愿意来,就要把新得的图给撕了。” “什么图。”他挑着眉睁开一只眼,懒洋洋地问道。 仆人有些为难,大庭广众的,说那三个字不好吧。他别有所指地道:“那个图。南边来的。” 陆二闻言竟坐了起来:“当真?” 仆人使劲点头:“您快些随小人去吧。” 陆铮纵身一跃,跳上岸来,路过面露尴尬的崔礼礼,发出了诚挚的邀请:“崔姑娘可要随陆某去观赏‘那个图’” “那个图”,说得如此暧昧。 想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是她一个未嫁之女能看的吗? 再说,即便她愿意看,他这么公开地邀请,她好意思答应吗? 当然好意思!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答应下来:“想来是个新奇的,陆公子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陆铮朗朗笑着,看到沈延铁青的脸色,就知道这小丫头又得逞了:“望江楼天字一号房。” 沈延心中一动。 那日约了崔礼礼之后,就遣人来定望江楼,掌柜说天字一号被订出去了。他还动用县主府的名头想换,掌柜却说换不了。 原来是他们。 捏着袖子的手放开又握紧:“你不该和他那样的人来往,你忘了那日在你家门口,他怎么羞辱你的?你爹娘更不会允许的。” “沈延,没有人能羞辱得了我。”崔礼礼疏离又冷漠地道,“你我之事强求不来。人生未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放下执念,海阔天空。” 沈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人生的确不止一条路,可眼下看来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他对身边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负手立于柳河边。 崔礼礼从下游沿着河边往回走,眼看着望江楼就在不远处,不知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对着她喊道:“你去死吧!” 人还未看清,她就被一股强力推入河中。 七月初秋,河水并不太凉,还混杂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她不会凫水。 不断挣扎,呛了几口水,人就往水底沉。 拾叶想去追人,转头一看,姑娘正在往下沉,将剑一丢就要跳入水中。 却听见扑通一声,沈延先跳进了水里。 不对,姑娘是上游落水,沈延人在下游,还隔着好几十米。 春华急得也要往水里跳,却被拾叶拦住:“去找根长麻绳来。”说完就跳进水中。 习武之人,闭气凫水是基本功夫,他往水下探,很快便抓住了崔礼礼的手,用力往水面带。 春华眼疾手快地将绳子扔了过来,拾叶将绳子套在崔礼礼腰间,另一端套在自己身上,向岸边游去。所幸柳河水流并不湍急,两人很快就上了岸。 崔家夫妇闻讯赶来,只看见女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手指一探鼻息,竟没了气。 “礼礼——礼礼——”夫妇二人急得腿一软,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快让开,或许还有救!”有人快步赶了过来。 傅氏抬头一看,是陆家那猢狲,这时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起身哭泣着哀求:“陆执笔,求你快救救我家礼礼。” 陆铮手指探了一下崔礼礼的脉搏,皱着眉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你们让开些,再退远些。” 他将她放平反复按压腹部,见她没有醒,又将她身体掰起来侧卧,手掌击打着她的后背。 再低下头在崔礼礼耳边低语:“差不多行了,你娘都要晕过去了。” 见她睫毛湿漉漉的,一动不动,似是没有听见。 他再次用手掌拍着后背了几下,力度有点大,这次,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2章 天字一号房 崔家夫妇想要跟着进去答谢,却被拦在外面:“主人只请崔姑娘一人进,二位请还在二号房喝杯茶。” 崔万锦还要再说,被傅氏拉住。 从护卫和侍女的衣裳,可见这家“主人”绝非寻常权贵。连县主府都只能订到望江楼的天字二号房,今日又是七夕,那这天字一号房中的贵人,只能是那一个人了。 夫妇二人不敢走开,却又不好一直站在门口。 正巧陆铮迎面走来。 女儿在里面换衣服,他却要进去,这如何使得?傅氏没法不多想,一把拦住他,往远处拽:“陆执笔,感谢您救了我女儿。” 陆铮笑道:“崔夫人不用担心。天字一号房内有两层,崔姑娘应该是在阁楼上换衣裳,在下进去不会撞见什么的。” 毕竟人家刚救了礼礼,自己还小人之心,将人拉那么远,傅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崔万锦抱拳道:“内人忧女心切,陆执笔海涵。” “父母之心,陆某明白。” 陆铮拱拱手,刚一进屋,就听见有人在嗔骂他: “好你个陆铮,又躲到哪里去偷女人了?” 陆铮广袖一抛,斜靠在一张软塌上,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想要女人,还需要偷?” 骂他的人,是个女子。 一张满月银盘脸,粉腮红唇,秀眸惺忪,看不出年岁,却看得出风情。她倚在贵妃椅上,白腻的手支撑脑袋,有些浅浅的醉意。 两个极儒雅的白衣少年,不谄媚,也不附和。一笔一纸,安静地跪椅边在作画。仿佛周边的一切与他二人无关。 女子听得陆二这么一说,睨了他一眼:“你做的坏事人尽皆知,如今你想偷都未必能偷来。” “谁这么小瞧我?” “老十说的。” “他懂什么?有些是犯不着偷,有些是偷不着的才香。再说,我做什么坏事了,我怎不知?” “今年端午,你看上户部高主事家的小娘子,弄湿人家的鞋,惹得小娘子要跳湖,这算是犯不着偷的还是没偷着的?” “这也是老十说的?”陆铮抛了几粒葡萄进嘴里。 “都传遍了,高主事逢人便说要把你扔进漠湖里去喂鱼。”女子勾着红唇,笑得春风化万物,“我处处替你解释,一定是有误会。” “您能有这么好心?” “那高家小娘子我见过,瘦得像是一根通草,稍一用力,就要散架似的,不是你喜欢的。” 陆铮满不在乎地嗤笑道:“你看那姓高的,可敢到我跟前来说这话?那小娘子对我有什么心思,岂是我能掌控的?若是个个都喊着跳湖跳江,我娶八十个也是娶不过来的。” “你从来都是惹了就跑的,自然是说不到你什么。没想娶人家,就别去招惹。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娘子们面皮子薄。”女子涂着丹蔻的手指,戳戳阁楼的方向:“这个呢?偷着了没有?” 陆铮顺着手指看了一眼阁楼,脑子里又浮现起她湿漉漉的模样,嗓子仍有些发紧,别过头道:“我就没想偷。” 女子不信,扬着唇,似是看穿了一切:“今晚谁不知道崔家姑娘正跟沈延打得火热,先是独占鹤影桥,再是桂花撒满河,最后放烟花。” 天字一号房,能将整个柳河夜景尽收眼底。这话本子上才有的大戏,她可是在这儿看了一整晚。 “你去帮忙,不就是为了偷?”刚才一听楼下在喊崔家姑娘落水了,他可是屁股还没坐稳就站起来,急头白脸地要去帮忙。 陆铮站起来靠在窗边,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酒盏,笑道:“你不知道她。她这样的人,我就没动过什么念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3章 有个好女儿 陆铮觉得崔礼礼太大胆了。 元阳与驸马,是七夕之时在这望江楼的天字一号房相看的。 她站在屋檐下,用扇子半遮着脸,看着楼下骑马的男子慢慢经过,只一眼就认定了是他。 成亲十余载,前年年初,驸马去世之后,每年七夕,元阳都会来天字一号房。 他与元阳是多年的旧识,这两年都特地来此陪她,喝喝酒,说说话。 这样特殊的日子,崔礼礼竟邀请元阳公主去九春楼?公主怎么会去? “我不去!”他决定先替元阳拒绝她,“桃花渡还有人等着我呢!” 元阳斜睨他一眼:“崔姑娘邀约的是我,不是你。” “我不去,您还要去?” 元阳没有回答,站起身,也走到窗边,看着柳树下的男男女女,失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面上的云淡风轻:“或许,下次吧。” 崔礼礼心中了然:“民女明日便差人送三坛荷花醉给陆执笔,殿下记得按照顺序尝尝。” 送酒成双,岂有送三坛子的?陆铮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惊天之事了。 元阳果然问道:“这酒还有顺序?” “回殿下,九春楼的酒只酿三年。第一年色泽极美,第二年口味醇甘,第三年,回味悠长。若是侍酒倌人在,他会按照顺序倒三杯酒,说‘一年在眼,一年在心,一年在忘’。” “第三年竟是在忘吗?”元阳公主喃喃自语。 看元阳神色晦暗不明,陆铮心知不好。去年有个宫娥劝她出去散散心,却被拖出去掌嘴一百,以儆效尤。 “不过是卖酒,讲什么故事。好了,你今日落了水,脑子想必也进了水,回家去吧。”说罢,他看看一旁的侍女,示意她们将崔礼礼带了出去。 待崔礼礼离开,他又从白衣少年手中抽出画纸,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他看着手中那一叠画纸,轻轻摇摇头。 每一张画纸,画的都是天字一号房。一个年轻女子斜靠在贵妃榻上,身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手掌温柔地抚在她的肩上。 那女子面若满月,眼带桃花,含羞带怯,正是元阳公主。 而她身后的男子,不知是白衣少年来不及画,抑或是忘了画,竟没有容貌。 “三年在忘,”陆铮低声劝道:“你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何不放过自己?” 窗下,元阳的金色披帛飘扬在夜风中,衬着她丰骏的面容,像是要随时飞天的神女。 良久,她转过头来,眼眸带着暧昧的笑意:“你是担心我要掌嘴那崔小娘子,才这么认真哄劝我的吧?” “与她有什么关系?我跟她才见过六次,我跟您是多少年的交情?”陆铮拒不承认。换作是其他女子,他也会这样做的。当然,得漂亮些的。 数得这么清楚,元阳懒得拆穿,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图纸,递给他:“我知道,你哄我这个寡妇这么久,就是为了它。拿去吧!” 陆铮展开一看,果然!就是他找了很久的“那个图”! 画得真仔细啊!他的双眼黑亮得如天边的启明星。 “合该你孤寡,”元阳摇摇头,“你的七夕就跟它过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4章 六次变七次 元阳有些后悔。 她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就这么大喇喇地去九春楼,明天不知道言官会怎么说。言官说什么其实也不重要,可父皇就头疼了,到时太后那边又要不高兴,必然是要拿着父皇教训的。 她坐在马车里有些犹豫,想调头回宫,可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实在不愿半途而废。 车停了下来,她偷偷掀开车帘,外面乌漆嘛黑,看不出个名堂。 车帘门打开,侍女递进来一个帷帽。 “崔姑娘给的。” 倒是想得周到。元阳戴上帷帽下了车,崔礼礼在一扇小门候着,低声道:“贵人请。到了这里,我们都只尊称贵人。” “这是何处......”侍女有些迟疑,让侍卫也跟了上来。 崔礼礼不以为意,推开门,在前面引路,不过拐了几道弯,便豁然开朗:“九春楼有八处暗门,为的就是贵人们方便进出。” 七夕这样的日子,九春楼没有什么贵客。她早早地遣春华过来,让吴掌柜关了门,又仔细收拾了各处,让小倌们穿戴整齐候着。 吴掌柜上前迎客:“贵人安好,九春楼已备好酒菜,酒器茶具餐盘碗筷都已用沸水煮过。” 又奉上一个小本子:“这是侍酒倌人名录。” 元阳翻开名录一看:有三十八名小倌的名字,和各自擅长之事,琴棋书画茶酒,都做了详注。 “这是何意?”几乎每个名字旁都有一个奇特的花朵符号。 崔礼礼笑而不答:“女贵人请先进屋吧。” 引着元阳进了最大的厢房,屏退左右之后,崔礼礼亲自奉茶,才解释道:“吴掌柜不知您身份,一切都是按照九春楼的惯例来的。留了净倌的记号,以便留宿。” “真有人留宿吗?”元阳以为自己已经是极风流之人了。 寡居三年,父皇担心她寂寞,悄悄送了两个少年,后来言官们知道了,大书特书她的龌龊行径,她干脆敞开门,收了几个面首,这下言官们更是跳得三丈高,却又拿她没有半分办法。 “有,但极少。”崔礼礼笑拍拍手,小倌们鱼贯而入,摆了一桌子佐酒小菜。 每道菜不过一口的份量,都用巴掌大小的琉璃碟子盛着,菜色诱人,琉璃溢彩,再配上鎏金的筷著和小勺,映着摇曳烛光,屋内霎时浮翠流丹。 引得元阳不禁赞叹道:“我宫中也有琉璃的,却极少用得像你这样极致。” “不过堆金砌玉罢了,少了几分雅致,贵人莫要嫌弃才是。” 元阳眼眸扫了扫上菜的小倌,对崔礼礼耳语道:“这些小倌也标致。” 崔礼礼笑着点点头:“还得多谢陆大人。” 元阳忍不住笑出了声。陆二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不由地,又打量起她来。 被人推入河中,遇到这样大的事,寻常千金小姐怎么也要卧床半个月,吃吃药收收惊。而她,只是换了一身衣裳,将发髻一挽,喝茶谈笑,仿佛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陆二说她才十六岁。 十六岁就能处变不惊,当真少见。再看她美丽稚嫩的脸上,唯有这对杏眼里流露出来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透彻。 元阳忍不住探询:“你说句实话,这三年之酒,可是你的杜撰?” 崔礼礼抿唇笑着,轻轻摇头:“您一会听侍酒倌人怎么说吧。” 小倌在门口站了一排。元阳挑花了眼。三十八个俊俏的小倌,比公主府里还多,谁来谁迷糊! “贵人可还记得我如何识得针脚的?”她指向门口的如柏:“就是他教我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5章 一碗八泪引 (新年快乐,加更一章) 陆二公子一脸的不乐意:“不去!” 这次数有什么好记的?多见一次面又不多块肉。 他调转马头,一扬鞭,纵马而去:“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还是桃花渡的酒适合我。” 仆从到九春楼将这话回了。元阳皱着眉,暗骂陆二是个蠢的。 崔礼礼反倒松了一口气,不来才好呢。伺候公主要全神贯注,陆铮若在,她还得分神提防自己说话露出马脚被他发现。 此时如柏揭开白瓷酒坛:“此为三年之酿,名为‘在忘’。” 如柏双手将一盏“在忘”奉到元阳手中。 琼浆清亮似水,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酒香扑鼻。 元阳接过酒,并未如前两杯一般一饮而尽。而是握在手中,摩挲着酒盏,好一会,才喝了下去。 “不能光喝酒不吃菜。”崔礼礼暗暗动了动手指,如柏上前来替元阳接过酒盏。 崔礼礼又道:“跟别的酒肆不同,别的酒肆是行酒令,掷骰子。九春楼是猜谜。我们这一套菜,都是谜题,贵人若能说得各菜所用之材,我自罚一杯!您要猜错了,您也要自罚一杯。” 元阳将那杯酒喝了下去,心中五味杂陈,难以消解。听崔礼礼这么一说,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似乎都不曾见过,提起兴致,笑着答应下来。 如柏奉上一只赤金的高脚琉璃碗。一朵洁白似雪的莲花,含苞欲放立于碗中。 “贵人,此菜名为‘一朵芙蕖’。”他温柔地说着,提起搭配的小壶,将壶中的汤汁倾入碗中,那朵芙蕖,见水即开,露出粉嫩的花蕊。 元阳笑道:“这菜我见过,名为开水白菜。‘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到你们这里,名字倒雅致了许多。” “一颗白菜,如何卖高价,可不就靠这意境吗?”崔礼礼老老实实地道,端起自己的那杯酒,“这道题简单,我认输,这酒我干了。” 脖子一扬,喝了个杯底朝天。 如柏又上第二道菜。 碟子用的是荷叶形状的白瓷碟,碟中菜肴圆润如珠,青翠如竹,晶莹剔透,与瓷碟白绿相映,煞是惹人垂涎。 “贵人,此菜名曰‘芰荷堆绿’。”如柏用金匙舀了几颗,送至元阳唇边。元阳就着尝了一口,清甜爽口,唇齿留香。 “芰荷堆绿珠露冷,兰杜秋香风正吹。啊呀,我的天,有雅韵有雅色!只是你还是哄不了我,这是绿凉粉。” 元阳有些得意,又奇道,“只是你们怎么做得溜圆?此菜当真是在工不在料。” “工比料更费银子,您当真是行家。”崔礼礼笑道,又饮一杯,“这一局是我输了。” 一连猜了好几道菜,崔礼礼与元阳五五开,不输不赢。各喝了几杯水酒。 两人脸上红晕似霞,眼眸如雾,皆有了几分醉意。 “最后一题,你我谁输了,谁就把那一坛子喝了!”崔礼礼指了指白瓷坛。 云阳虽有醉意,却还留有几分清醒,知道那一坛是装的是“在忘”,只轻点了一下头。 如柏上了最后一道:竟是一碗无色清汤。 “贵人,此汤名为‘八泪引’。” 云阳浅尝了一口,竟是苦的。 “这是......” 相传孟婆汤用八种眼泪为引:生泪、老泪、苦泪、悔泪、相思泪,病中泪,别离泪。剩下第八味,是孟婆的伤心泪。有了这八种眼泪,孟婆汤自然是极苦的。 她猜出来了。 是苦瓜煮过的水,真苦啊。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哪一样不苦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6章 礼礼想歪了(新年快乐,今日双更) 崔礼礼的确是刻意的。 在阁楼里更衣发现宫中针脚时,就想到必须要借助元阳之力。 天字一号房只会留给公主,不会留给县主。太后的侄女是比不过圣人的女儿的。 崔礼礼抿紧了唇,看向陆铮,手指捏着半干的红福袋。 弘方的预言也不算错。若落水算是一劫,“福祸相依”,抓住元阳公主这一线生机,一切就会不同。 她凝视着陆铮,这才留意到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丝袍,应该是睡觉的衣裳,所以没穿里衣,也没穿抱肚。 陆铮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低头一看,自己露着胸膛,拢了拢衣襟。解释道:“我都睡着了,被挖起来,赶得着急,无暇更衣。” “陆执笔可做过一举两得之事?” 做过,当然做过。上次银台司调查绣使案写的卷宗,不就是一举两得吗? “你是何意?” “我想借公主东风不假,我杜撰酒名设此酒局也不假,但我想将公主拉出樊笼的心,更不假。一举多得的事,为何不做?” “别人会认为你发心不善,你所行之善,就不是善。” “我崔礼礼会在乎别人怎么想?” 崔礼礼清冷的声音敲击在陆铮的心头。 她好像生气了。 这个“别人”又不是他。 “我说的别人,就是公主。”陆铮耐着性子解释道,“去年有个侍女也是好心,元阳知道她有个情郎,认为她就是想早些了事去与情郎幽会,便赏了那侍女掌嘴一百。” 原来是为了她好啊。崔礼礼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银台司卷宗里的那一句话,陆铮是帮了忙的。今晚几次被他撞破,可他也并未当众拆穿。 至少,他不是敌人。 “你说——”她的脖子有些不自然,脸没有转过去看他,而是靠在屋檐下望着夜空,“公主今晚几次着人去找你来,莫非是想给你我做媒?” 陆铮回想了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来,崔礼礼这些手段没有惹恼元阳。 再看她的侧影,没有一脸的娇羞,却有一种“你惹的麻烦,你自己解决,别来找我”的生硬。 他无所谓地笑笑:“这人嘛,一上了年纪,就喜欢做媒。” 崔礼礼皱着眉,眼神凌厉地扫过来:“公主风华正茂。” 公主保养得好,除了情伤,便再无忧愁,自然华发不生。女人对年龄总是介意的,上至八十岁的老太后,也不例外。 陆铮握着酒坛子走过来,坐在屋檐下,靠着门柱,灌了一口酒:“看在你也是为元阳好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你一个小丫头,自己在九春楼里玩玩就算了,别把长辈扯进来。” 言官们整日盯着元阳,恨不得要啖她肉茹她血,杀她以正国典。再要传出她来了九春楼,只怕更加麻烦。 “切!说得你多大似地!”崔礼礼靠着另一根门柱,远远地白了他一眼。 “我本来就很大。”陆铮只当她是个小丫头片子,望着夜空随口一答。他这年纪早该娶妻纳妾,家里一群孩子满地撒欢了。 然而,这话不能这么说。 这么说,崔礼礼就会想歪了。 他那声调,本就有些慵懒沙哑,在黑暗中说这一句暧昧的话,钻进她耳朵里,刷地一下,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7章 墙角的小狗 (新年快乐,第二更) 画中有一个女子。 身姿娉婷,衣袂翩翩,提着竹篮走在繁花丛中。远处楼宇飞檐,在濛濛细雨中,若隐若现。斜风细雨,花红锦润,正是“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陆铮将箱子里的画卷一一打开。 不是花,就是鸟,不是树,就是草。 除了名字里有“春”字,当真是半点不沾荤腥。 “陆执笔若肯把去桃花渡的光阴,用一半在诗词上,也不会想歪了。” 陆二自然不服气:“我想歪?那你方才说的‘都是差不多的姿势’,这‘姿势’又是何意啊?” “恐是陆执笔听错了,”崔礼礼刻意重重地咬着“执笔”二字,“我说的是差不多的‘制式’。画的制式不都差不多吗?不是竖着就是横着。” 横竖还需要你说? 陆铮将羊皮画卷仔细收了起来,挑起唇角道:“你这个小丫头,心眼子比狐狸还多。你既知道我是银台司执笔,我能没读过诗句?不过是逗你玩笑而已。” 反正抓不住什么把柄,大家都打死不承认就对了。 今晚第一次战胜陆铮,她扬起小巧细滑的下巴,有几分得意地指了指他怀里的羊皮画卷,“你这个图,莫要再拿出来害人!” “你为何识得此物?”始帝时期,曾绘制了芮国周边海域的详细海舆图,后来颁布禁海令,海舆图也被列为禁物。多少人见都不曾见过,她竟然认识。 崔礼礼没有回答,边收拾画卷箱子边道:“你随随便便拿这种东西给人看,也不怕别人把事抖出来。” 他突然伸出大手按住箱子,凑过来,笑着问道: “你会抖出来吗?” 他凑得太近了。 问句带着酒气,但不浓烈。 他声音暗哑,似乎带着几分诱哄。 跳跃的烛火下,他的轮廓忽左忽右,衣襟之间的喉结,上上下下地滚动。 崔礼礼缩了缩,指尖下意识地抠着箱沿上的漆珠,眼神不自觉地顺着他的咽喉往下看,很快又拉回来,挺直后背:“你若惹恼了我,我就抖出去!” “那你还是要多斟酌一下,反正这图是元阳给的,抖出去了我也死不了。” 这世上所谓的禁书、禁物、禁令,都是禁的百姓。皇室何曾遵守过戒条? 陆铮又恢复了那一副无赖的表情,甩甩袖子,“走了。” 崔礼礼到家已是深夜,原以为爹娘都睡了,不想二人都坐在堂屋里,焦虑不安地候着,直到看到她进了屋,才放心下来。 傅氏又将拾叶叫了过来:“可查出什么来了?” 拾叶道:“当时夜黑,许多人只看到身影,没看清面貌。说的都是不好查的特征。” “此事,我估摸着跟宣平侯府那个脱不了干系。”崔万锦思忖了片刻,“那对象牙我还不曾送过去,明日我亲自去一趟,探探风声。” 傅氏将拾叶扶了起来:“今晚多亏了你,我跟老爷商量着,给你加些工钱。” 崔万锦走过来拍拍拾叶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将他与傅氏隔开:“小叶啊,你虽刚进我崔家,这工钱要从低等护院开始算,但你舍身救主,实乃忠义之举。今日便给你升做一等护院。额外赏银五十两。” 拾叶跪地谢赏。 第二日一早,崔礼礼便找人叫了他来。 看他穿着自己给他买的衣裳,显得人清冷又出挑。崔礼礼十分满意,正要说话,发现他挂剑的地方皱巴巴的,便招招手,让他上前几步。 “你的衣裳怎么了?”崔礼礼探过头去看。 拾叶有些窘迫地跪下道:“奴不慎弄破了。” 丝绸的薄衫,又挂着棱棱角角的剑,不过几日就挂抽了丝,又过两日,衣裳被扯出一道丁字形的口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8章 狗与狗不同 “来得正是时候,”郭久说道,“大人在里面呢。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今日还问起你来。” 拾叶跟着进了里屋。 韦不琛不怒自威地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见他进来了,笔也未停:“说罢。” 拾叶便从茱萸楼遇到沈延开始说起,崔礼礼回家被傅氏责罚,打得起不了床。 韦不琛停了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埋头写字。 郭久在一旁道:“这个傅氏倒是个知轻重的。这时候不教养,只怕去了县主府,更麻烦。” 拾叶又将七夕柳河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你救了她,可有奖赏?”郭久问道。 “虽不能进内院,但已升至一等护院。”拾叶老老实实地道。 “好!”郭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毕竟是大人挑出来的人。” 韦不琛头也未抬:“继续说。” 拾叶又说了公主一事,从带着崔礼礼去了九春楼,到半夜陆铮出现,公主带走了一个小倌。 “这九春楼是什么地界,竟能将公主从那个屋子里吸引出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郭久笑道,“再后来呢?陆铮又怎样了?” 拾叶有些为难,昨晚他守在门外,听不真切,只知道姑娘让春华搬了一箱子“带春的图”进屋。后来屋里陆铮笑得放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嗯?”韦不琛停下笔看了过来。 拾叶还是捡着能说的说了。 韦不琛脸色阴沉。 孤男寡女,饮酒做乐,闭门看图,成何体统? 郭久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问道:“那她今日怎么放你出来了?” “她让奴去跟着十七公子,查一下推她入水的人是否是十七公子指使。” “她倒是有些头脑,竟然猜到是那个怂货。”郭久看看韦不琛,见他没有说话,脸色仍是不好。不敢多说,只等着韦不琛发号施令。 原来真是那个黑牙所为!拾叶不敢宣之于口。这事终究是自己急功近利所致,才使得姑娘遭此横祸。这一等护院,他哪里当得?姑娘缝衣之恩,又如何受得? 想着想着,握着剑柄的掌心出了一层汗。 韦不琛眼神犀利,看出了他与往日有些微不同。冷着眼神审视着这个线人,最终目光落在了他挂剑的部位。 一只墙角的小狗。 拾叶似乎感受到他冷冽的目光,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又立刻控制住了。 韦不琛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只狗是她给拾叶缝的。 看那线脚密实,图案生动,是用了心的。拾叶显然也被这种廉价的温情给影响了。 她倒是会收买人心!尤其是收买男人心! 想他韦不琛站在绣衣使者之中,衣服上绣着人人恐惧又轻贱的犬牙。而拾叶,她却绣了那样一条俏皮讨喜的小狗在身上。 第一次,他察觉了狗与狗的不同。 握笔的手,骨节渐渐泛白。 “拾叶,”韦不琛放下笔,走了过来,嗓音冷得没有一丝情感,“你离开营子之前,教习跟你说过什么,你可忘了?” 拾叶低下头,跪在地上:“教习说,此次是奴难得之机,定要好好做。”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9章 有事“陆大人” 崔礼礼记挂着被元阳公主带走的如柏,早早地就去九春楼候着。 直至晌午,始终不见如柏回来,心中愈发不安。又担心如柏得罪公主被罚,不敢直接去公主府,只得带着春华去了银台司。 银台司大门半开半不开。 崔礼礼托人去通传,一下子出来了好几个人,挤眉弄眼地热情接待: “崔小娘子,你来得太早啦,陆执笔只怕还在桃花渡睡觉呢。” 另一人连忙打掩护:“别胡说,陆执笔日理万机,自是辛苦,可能要睡到下午才来的。” “你有何要紧事,不如我帮你留句话?等他来了,我叫他去寻你。” 怎么都是这样的人?跟这银台司的门一样,半不着调。 崔礼礼摆摆手想离开去寻人:“不用了。也没什么要紧事。” “没有要紧事,正好留下来喝茶,等他来啊。” “对对,我们这里还有早上刚送来的白玉瓜,你进来尝尝吧!” 银台司是她可以进出之处吗?这么随便? 她转身要上车,却远远地看着有人骑着黑马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地来了。 “哟,是心有灵犀呢,陆执笔怎么恰巧就来了。”同僚也发现了他,又打趣起来。 “陆执笔啊,最见不得漂亮女子等他了,打个赌,他看见你了,保证快马加鞭赶过来。” 陆铮大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银台司门口,还有人穿着一身绯衣,以为是绣衣使者来了。 仔细一看,竟是崔礼礼。 她被几个同僚围着,莫非害怕了?这几个同僚爱开玩笑,倒不是猥琐之徒。 不对,她怎么会怕男子,只有她调戏人家的份儿吧。 再仔细看,她眉头紧锁,红唇抿得发白,似是十分着急。 他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快步到了银台司大门。 “找我?”他没有下马,由着马儿在几个同僚之间踱来踱去,自然地将他们与崔礼礼隔开。 “陆执笔,关于案子的事,我还有话要说。”崔礼礼仰视着他,语速极快。 不是说完了?陆铮看看身边几个好事之徒,便明白过来。 “你上车,随我来。” 找了一个僻静之处,陆铮翻身下马,来到车前。 “你出门怎么不带你那个小护卫?” “如柏还未归来,陆大人能否帮帮忙去公主府看看?” 二人异口同声。 就知道她是为了那个如柏。 陆铮转过身整整马辔:“你将他引到元阳面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我以为她就是——” “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说说而已,嘴上过过干瘾?”陆铮没有看她,仍整理着马背上的马具。 “陆大人,”崔礼礼一把按住马鞍,软着嗓音央求起来,“可否帮我看看他是否一切安好?如柏毕竟是九春楼的小倌。” 陆铮看着马鞍上白净的手指,摇摇头:“男女爱之事,谁又强迫得了谁?焉知你的如柏不是心甘情愿留在公主府?” 这话说得没有错。 崔礼礼的肩膀耷拉下来。 一个小倌,他的宿命就是如此。如柏到九春楼也有好几年了,他应该心中有数的。如柏是个本分之人,可侍奉公主又是另一回事。京城那么多贵女,谁又比得过公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0章 密室里的茶 韦不琛眼神犀利,一眼就看见崔礼礼跟陆铮站在一起。 不知陆铮说了什么,她后退了半步,似乎有些抗拒。 她容貌姣好,陆铮动了心思他并不意外。然而陆铮什么性子,全京城都知道,她若再与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嫁入县主府就难了。 他纵摇缰绳,驱马上前,坐在马背上睥睨着崔礼礼,话却是对陆铮说的:“陆执笔,韦某前来复令。” 陆铮没有错过崔礼礼畏缩的神情,来不及分析。脸色一正,对韦不琛拱手道:“韦使者,请到银台司说话。” 二人骑马一前一后进了银台司,下马,进屋。陆铮将他引入银台司的问话密室之中。 密室不过十步见方,只置了一桌两椅。桌上有两盏茶,和笔墨纸砚。 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屋里,密室显得有些逼仄。 关上门,屋内一片死寂。 陆铮一扫平常玩笑的姿态,整肃地展开卷宗:“银台司与绣衣直使不同,我们不搜身。也只是寻常记录,密室也只是防止他人偷听。韦使者不用紧张,请坐。” 桌上的两盏茶,陆铮拿起一盏,将另一盏茶推到韦不琛面前:“先喝盏茶吧。” 韦不琛没有动,这屋子没有窗户,总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但习武之人,敛气并不难。 陆铮身为将军府的二公子,功夫也不弱,加上常年在银台司,在屋子中更为自在:“前些日子韦使者特地跑到桃花渡去提供线索,那日所说并不能作数,我们今日还要重新问一遍。” 他例行公事地将整个事件又逐一过问,事无巨细都详细记录在案。韦不琛所言,与崔礼礼所说并无二致。 询问了两个多时辰,韦不琛并不知光阴流逝,只觉得在这个小屋子里呆了很久很久,烛光渐弱,说明空气越来越稀薄了,他逐渐感到吃力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陆铮提腕书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一字不差,毫无窘迫之感,中气十足地问道:“是谁杀的劫匪?” 崔礼礼说她当时慌乱之中,未曾看清,刀是从她身后飞出来的,又被拔了出来,血喷了她一脸。 “副指挥使。”韦不琛额头泛起薄汗,口干舌燥,却仍旧没有碰面前的茶水。 “为何要杀了劫匪?” “副指挥使做事,我们怎可置喙?当时情况紧急,绣使暴露行踪,劫匪要逃,杀他也无可厚非。” “行迹已经暴露了,杀他又有何用?”陆铮笔不停歇,“谁拔的刀?” “我。我将刀拔了出来,问她是如何知道我们在此处的。” “后来副指挥使劝崔家娘子的话,你可还记得?” “他说:既已定了县主府,就踏实在家待嫁,莫要再乱闯。” 灯光愈来愈弱,豆大的火焰,如同韦不琛的神志。他也是习武之人,功夫也不算太差,在这小屋中,竟如同瘦弱的书生一般毫无力气。 “副指挥使如何知道她定了县主府?” “因为庚——”韦不琛立刻醒悟过来,“崔家娘子自己说的。” 陆铮恍若未闻,转而询问其他:“蔡胜远等人可落网了?” “不曾。” 吹吹墨迹,陆铮将卷宗合上,这才将门打开。 烛火一跳,屋内恢复了光明。 “陆执笔所写,不给我画押吗?”韦不琛如大梦初醒,掌心大汗淋漓。 “卷宗仅圣人可读。又不是衙门讯问,不需要画押。” “韦某如何知道你所书是否属实?” 感受到了韦不琛的敌意,他也不奇怪。银台司与绣衣直使一直就没有和平相处过。这也是圣人乐于见到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1章 我是大头菜 “里面裹的东西吃不出来,但外面的面糊挂的厚薄适中,酥脆可口。” 韦不琛只浅咬了一口,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笋丝?”崔礼礼问着,又夹了一根放嘴里。 “我以为你要说是大头菜丝呢!”陆铮笑得肆无忌惮,好一阵子才勾着嘴唇说道:“这是取双须鲇鱼的胡须炸制而成。” 鲇鱼?一条鲇鱼就两根须,这一盘子少说也要三十条鱼吧!鲇鱼在京中价贵,这一碟子炸鱼须,怎么也要二三十两银子。多少普通百姓一年的嚼用。 再想想,九春楼也是他盘下来丢给自己出气的。崔礼礼不禁怀疑究竟谁才是京城首富。 转过头看一身绣衣洗得泛白的韦不琛,这面无表情的朴素绣使才是她今晚要好好招待的客人。 反正陆二公子掏银子,她自然慷他人之慨,取来一双干净筷子夹了一大夹:“陆执笔所赠之菜着实金贵,难得一见。韦大人多吃些。” 陆铮一听,挑了眉。这小丫头,叫自己“陆执笔”,叫他“韦大人”。果然是有求于人,身段低啊。 “哦,对了,”他放下筷子,“我方才是准备回桃花渡的,后来得了一个消息,顺道来了茱萸楼。” 那是顺道吗?桃花渡在东南,茱萸楼在西南。陆铮一定是特地过来的。莫非是如柏有消息了? “不知陆大人有何消息?” 啧啧啧,果然称呼又变了。 “松间!”陆铮叫来了候在外面的人。 “公子。” “说吧。” 松间看看坐在一旁的韦不琛,当着绣使说? 那肯定不能说公子养了多年的舲卫。 “那日姑娘落水,公子就遣奴去追那个凶手,可巧今日就追到了。” 韦不琛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原来陆铮来此是为了这事。拾叶慢了。不,是绣使慢了。他们为何要当着自己面说此事?是要借绣使之力吗? “只是那夜天黑,面容看不真切,崔姑娘说那人身上有些怪异的气味,小人便想了个取巧的法子,勾下来他身上的布料。” 崔礼礼接过布料,一闻,连忙问道:“你在何处找到他的?” “奴跟着那个人,一直跟到城南的宣沟巷,竟发现了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 “我猜得没错!他定是怀恨在心。可我记得城南宣沟巷附近都是卖鱼卖虾的,十七公子为何会在那里?” 崔礼礼不记得前世十七公子是怎么被抓的了,但是这一世,他对她不仁,她自然不会任人宰割。 松间想了想,说得活灵活现:“方才公子遣奴去买鲇鱼,正好路过看了一眼。原来这巷子尽头有一间屋子,只站在门口都能闻到这味道。奴扒着窗户看,正好看见十七公子和那凶手在说话。” 陆铮取过布料递给了韦不琛,又说道:“韦使者可识得这气味?” 韦不琛手搓了搓布料,是寻常的粗布,闻起来又香又腥,放在鱼虾市场之中,定然能够掩盖。 有掩盖,就有见不得人的事。 这是何物,他不确定。但是他确定的是十七公子的背后是那个紫衣姑娘。 而他,欠紫衣姑娘一个人情。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2章 公子的夙愿 “陆某不过是银台司执笔,若非圣人发话,绝不会越矩调查此事。但事涉勋爵之家,报京兆府自是行不通的,韦使者可能要费心了。也不枉崔姑娘这一桌酒菜。” 崔礼礼觉得陆二这两句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再看他眉眼,顿时顺眼又顺心了不少。 长得漂亮的人,就该说漂亮话,办漂亮事,当什么纨绔?! 她站起来,款款地对着韦不琛行了一个大礼:“七夕之夜,我被歹人推入水中,若非家中护卫,早已命丧黄泉,还请韦大人帮忙查清此事。” 韦不琛想拒绝的。 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一把芝麻落地上,都能沾上几个权贵。绣使即便是监察百官和权贵,却也不可能芝麻绿豆大的事都管。 更何况他还欠着一个人情。 若是只有崔礼礼一人在此,他便会想法子让拾叶抓住那个凶手,捉拿归案,送到京兆府,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现在多出一个银台司执笔,偏又让他的小厮查到十七公子,这就不好办了。 后发制于人,留在此地等拾叶回话的意义已经不大,不如早些回去将布料上的味道彻查清楚。 再转念一想,崔礼礼将来是要进县主府的,还真要出出力才行。 他站了起来:“此事,我会禀报指挥使。” 崔礼礼原想着再把爹娘的结交之心表达一下,陆二在此,也不方便,只得作罢。 一桌子重油重盐的蜀菜,吃得寡淡无味,三人很快散了场。 陆铮还想多问几句,哪知崔礼礼扭身就上了车,眼看着马车吱吱呀呀地渐行渐远,他站在原地,有些失趣。 黑马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胳膊,他回过神道:“松间,你派人去查那玩意的来源。” 布料上味道的特征,他记得清楚,银台司也有记录,应该是底耶散。早被圣人下诏禁止之物,为何又会出现在京城? 松间跟随他多年,早就做在了前面:“已遣人去查了。宣沟巷那里,奴也留了人手盯着。” 陆铮再抬头,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他总觉得她知道点什么,没跟他说。 “公子为何要将此事当着绣使说出来?银台司这边也可以直接奏请圣听。” “事涉权贵,若只是我们上奏,圣人即便要查,也会暗中进行。” 松间懂了。 绣衣直使与银台司早已成对立之势,若都上禀了,圣人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事势必要公开调查,自然是好过不了了之。 陆铮回到桃花渡,蓝巧儿迎上来,见他面色严肃,媚眼一抛,嗔他来得太晚,将他推进了屋。 蓝巧儿关上门,整了整衣襟,一转身,脸上已无媚态。 陆铮脸上一扫裘马轻狂的模样,黑眸深不见底:“底耶散查得如何?” 底耶散源自贤豆国,跟着船队进了芮国。先帝弥留时曾风靡京城,后来禁海令一下,就不从海上走了,而是从西域走马进来。 圣人登基后发现此物致幻致死,便将此物列为禁物。京城之中几乎绝迹。 蓝巧儿半跪在地:“公子,奴今日看到布料就遣舲卫去查了,尚未得到消息。这东西味道腥,从沙漠走马极易被人发现。跟渔船进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奴让舲卫去查渔船的上货记录,只是京城离南海距离远,需要一些时日。” 能从沿海进到京城,沿途关卡层层,这岂是寻常百姓和商贾可以做到的? 银台司汇总了芮国各关卡文书,应该是可以有迹可循。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3章 贵人的药渣 崔礼礼没有进屋,在门缝里“咘嘶”了两声。 崔万锦转过头来,见是女儿在朝他招手,将碗一放,呸呸呸地将嘴里的药渣吐了出来,对傅氏低声说道:“礼礼找我有话说,我先去听听,再回来告诉你。” 傅氏心中不免又起了龃龉。 自从那次打了女儿,她离自己就越来越远了,什么话还不能当面说,要背着自己讲呢? “你让她进来吧,我出去。”傅氏有些赌气。 崔万锦拉了她一把:“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罢,推门出去,还贴心地将门拉紧了。 “爹,娘在里头,有些话我不好说,怕她担忧惹得心疾犯了。” “究竟何事?” “您去北方收铺子,收得了多少收多少,有些损失也无妨,铺子不用卖。务必要在入冬之前回来。今年夏季炎热,冬季必有大雪,若不及时回来,堵在路上,若邯枝人再来,可如何是好?” 崔礼礼记得前世入冬后,北方有一场大雪,冻死了不少人,这也是邯枝人南下的主要缘由。 崔万锦拍拍肚皮:“你放心,我用不着那么久,现在才七月,我九月必然能回来。只是今年中秋没法子在家中过了。” “您安心去办事,早些回来,我和娘才踏实。中秋不中秋的,也不在这一个节日。” 和女儿说完,崔万锦推门进屋,笑道:“你听见了吧,女儿是怕你担心。” 傅氏稍微放宽了心,捧着心口道:“你说,我哪一点不是为她好。自己的亲骨肉,怎么可能舍得受苦?” 崔万锦挥挥手让林妈妈带着仆妇们下去,才又劝道: “我原先也认为你说得极对,只是自从画像议亲之后,礼礼性格再不如从前那般。” 议亲之前,女儿根本就是傅氏的模样,温良恭俭让,妇德妇工都是极好的。可议亲那段时间,女儿一夜之间长大了,想法也变了,性子也变了。 傅氏也是一怔。 “女大十八变,你还没看出来?从接九春楼开始,她就没想着嫁人这件事。”崔万锦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又说道,“你若一味强逼她再按着你的路子走,只怕她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女子怎能不嫁人?难道老了,还待在崔家?就算我们容得了她,别人容得了她吗?”傅氏急得脸又白了。 崔万锦一时语塞,他知道她说得对。这个世道容不下出格的女子,除非一辈子不出门,否则谁又顶得住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 “我的意思是,你慢慢来。她这样的想法不过是没有遇到可心之人,待有了心仪的人选,你还担心什么?” 傅氏想起春华说礼礼有已有了心仪之人,觉得崔万锦说得不无道理。女子一旦动了情,就巴不得长相厮守。到时候就自然会素手烹羹汤了。 “你也莫要再打她。她是个主意极正的,你看她在望江楼安排春华去九春楼置办的那些手段,哪里像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倒像个当家主母。说句你不愿听的,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喽。” 崔万锦三言两语将傅氏哄得心情平复了不少。第二日一早就离家北上。 也不知是不是崔万锦的话入了傅氏的耳,崔礼礼出门,傅氏也没有再管,只叮嘱她带上拾叶,注意安全。 崔礼礼带着春华和拾叶先进了九春楼。 吴掌柜迎上来说,如柏回来了,又面露难色地说:“只是有些不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4章 十六字箴言 崔礼礼自认为说得很透彻了。 小倌们却不这么想。 他们满眼都是如柏的那一身从官衣裳,满心都是重蹈覆辙后的富贵荣华。 舒栾眼神幽幽地黯了:“奴除了伺候人,其他什么也不会啊。” 小倌们纷纷点头。 “奴反正是认命了,只要能多伺候些女贵人就好。” “对对对,就算是药渣,也要做女贵人的药渣。” “她们也规矩,不过是逗逗乐子,连手都不怎么碰。”不像那些油腻的男客,动不动就扯腰带。 小倌们身形虽高,志向不高。 谁都可以选择做个附庸,尤其是他们这样出身贱籍的人,生如浮萍,命如草芥,不应该被唾弃。 崔礼礼走到小倌中间,像是崇山峻岭中的一块洼地。 “你们长得好,是老天爷赏饭吃。可是女贵人上九春楼图什么?跟你们吟诗作对吗?还是听你们说几句奉承话?” 吟诗作对自有书院的先生。听奉承话就更不用他们了。 她拉起几个小倌的胳膊,挨个捏了捏,有些失望地摇头。 人果然是贪心的。 初见他们时,觉得这也好,那也好。仿佛老鼠掉进蜜糖罐子里。现在再看,觉得他们这也欠缺,那也不足。 “知道女贵人喜欢什么样的吗?” 小倌们面面相觑。 “孔武有力,面若冠玉,饱读诗书,进退有节。”崔礼礼说出了心中的十六字箴言。 再纤纤玉指一抬,小倌们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 是拾叶。 在众人的注视下,拾叶眼神闪了闪,姑娘是在说她喜欢自己这样的吗? 他的手覆在腰间的那只小狗上,只觉得心跳的声音都变成了三个字:“从了吧,从了吧。” 姑娘会不会只是打个比方? 他会识字写字,作为护卫和线人足够了。可饱读诗书,这四个字实在是够不上的。 在他看来,这世间能符合这十六个字的,也只有韦大人了。 正想着,只见崔礼礼手指头抬了抬:“拾叶,别发呆,你去扛几袋子米,带他们去后院练练,教几个动作。” “东家这是何意?”吴掌柜甚是不解。 “他们年纪见长,心思自然多起来。要想有出路,除了琴棋书画这样的风雅之技,还要有体力。让他们每日抽空练练。这胳膊、腿、还有腰都要练。” 胳膊,腿,和腰 吴掌柜一下子就懂了。只是他没想到这小丫头一般的女东家也懂这个。 富贵人家的女儿果然是懂事早啊。 “吴掌柜也要物色一些新倌人才是。这人就像菜,今天吃蜀菜,明日吃扬州菜,后日吃京菜,九春楼来来回回这几个人,我都看腻了,更何况贵人们。”崔礼礼把陆铮的话送给了吴掌柜。 吴掌柜也觉得这些日子,流水不如从前了。好几年都没有招过新人,还走了云衣和如柏,的确该进一些新鲜的面孔了。 安排妥当九春楼的内务,崔礼礼踏上阶梯,想要回到自己的厢房之中,不料一个不留神,踩着自己的裙裾,绊了一跤,双手扑在楼梯上。 “姑娘——”春华跟在身后没来得及扶,急切地上前来查看,只见她雪白细嫩的手腕被木刺刮出几个伤口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5章 宣沟巷遇险 崔礼礼低呼了一声,想要挣扎。 络腮胡罢,他的眼神又在崔礼礼身上扫了几下,虽然戴着幂笠,但这身段弯弯曲曲,实在是绝妙至极! 十七公子常年吸食底耶散,早已没了兴致,挥挥手:“赏你了。” “谢公子赏!”刀疤脸就要过来抓她。 “且慢!”崔礼礼急忙喊着挣扎了几下,身边的络腮胡立刻钳住她的手臂。 “十七公子,你我无冤无仇,不过是议亲失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我的性命?!” “无冤无仇?”十七公子顿时就来了火气,从神仙椅上出溜下来,跛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到她面前。 他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嘴:“你说无冤无仇?要不是你,我能没有牙?!” “你吸食底耶散,没有牙是迟早的事!” 这句话激怒了十七公子,他怒不可遏,让人去找来一把榔头:“来!把她的牙给我敲碎了!” 说罢,他一把掀开了崔礼礼的幂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6章 到底有多软 掀开幂笠,露出一张男子的面孔来。 他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梳了发髻,挂了耳环,抹了口脂, 男子一张嘴,竟是女人的嗓音,娇滴滴地说道:“哎呀,你竟然说我软?我哪里软?我一点都不软,我相当硬!” 最后一句,又恢复了男子粗声粗气的嗓音。 “糟了,上当了!”络腮胡喊了一声,只觉得抓在掌心的胳膊像泥鳅一般滑了出去。 “抓住他!杀了他!”十七公子惊吓之中,嘴忘了闭上,口涎四处飞溅,他跛着脚不住往后缩,拉来旁边的帮手替自己遮挡。 那男子身量不高,却极其灵活,猫着腰专攻下盘,这几个帮手不过学了几天粗浅的市井功夫,几下就被打倒在地。 十七公子见状已站立不起来,瘫在地上。 男子捉住他衣襟,将他提溜起来,举起拳头就要开打。 “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 “叫声爷爷,我就放了你。” 十七公子连忙挤着脸上的皮肉喊道:“爷爷,爷爷——”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男子笑嘻嘻地“哎”了一声:“想不到我未娶妻,就先得了一个便宜的侯爷儿子。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将十七公子如扔破鞋一般,丢在了地上。 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崔礼礼,以及神色莫测的韦不琛。 “多谢了,松间。”崔礼礼施了一礼。 “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松间挥挥手,将塞在胸前的两坨破布扯了出来,扔在那刀疤脸的脸上:“软!让你说我软!” 松间又对着韦不琛拱拱手:“方才的对话,韦使者可都听清了吗?可还需要小人去直使写口供?” 韦不琛抿着唇,眉头微微一皱。站在一侧的郭久道:“不用了,我们都听清了。” 松间抱拳:“那小人便回银台司复命了。” 郭久一挥手,招呼几名绣使,将十七公子等人架了起来,再将屋内瓶瓶罐罐一应用具全都收走。 “且慢。”崔礼礼拦住了十七公子和刀疤脸, “你我不过是议亲不成,我家还送了你家五百两银子。你却要做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就只能你死,我活了。” 说罢,她抬起脚狠狠地踹向十七公子的小腿胫骨。 吸食底耶散多年,他的腿骨已虚如空竹,咔嚓一声,硬生生地断了,骨头从皮肉中穿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 十七痛得如一条病犬狂吠不已。 一旁的刀疤脸已吓得屏住呼吸,生怕这凶狠的婆娘想到了他。 “崔姑娘,不可!”郭久上前拦住:“此人乃重要人证,不可伤害。” 崔礼礼指向一旁的刀疤脸:“他不算重要人证吧?” 郭久有些为难地看向韦不琛。 韦不琛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她眼神坚定,便转过身,冷声道:“带十七公子去治伤。” 郭久哪还不明白?下令几个绣使带着人走,独独留下刀疤脸。又怕出人命,自己守在门外。 崔礼礼冷声唤来拾叶:“他说我软,我也想看他究竟有多软。”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7章 呀!采花大盗 崔礼礼回到家中,将刀疤脸伏法之事,说与傅氏听了。 傅氏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女儿仅用几日就将凶手抓住了,还......劁了那歹徒。 “好!就该这样!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做这种事。实在是......” 傅氏觉得解气,又下意识地觉得这报仇的法子说出去不好听。 刚想说什么,眼前又浮现起七夕女儿一脸煞白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的模样,又关切地问道:“可被人看见了?官府会不会追究你伤人?” 春华拉拉拾叶:“夫人,不是姑娘,是拾叶手起刀落。” 傅氏放下心来,唤林妈妈取一些银票来,赏了拾叶。 拾叶一看,竟有六百两之多。连忙跪下来推辞,又被傅氏拉了起来。 她越看拾叶越觉得是个可靠之人,拿着银票往他手中塞:“你是个男子,我总不好赏你什么首饰,这些钱你好好存着,将来给你找个好一些的丫头配了,娶亲生子,这钱总能用得着的。” 拾叶想说自己不会娶妻生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得磕头谢赏。 大仇得报,崔礼礼却并不安心:“娘,宣平侯府那边得了消息,势必要找我们的,这几日最好闭门谢客,直到绣使那头给出个说法。” 傅氏点点头:“这个我倒也想到了。上次他们去你外祖家闹成那样,如今十七公子被抓,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您也不用太忧虑,毕竟他家嫡子还在户部,又是吸食底耶散这种杀头的事,我料定他们不会将事情扯到台面上来。” 傅氏摇摇头,抚了一下女儿的头:“你呀,还是太小。你想想,越是这样杀头的大事,他们越不会认。” “今日可是韦使者亲眼见了,亲耳听了,他抵赖不得的。” 竟然还有韦使者! 傅氏觉得这一下子得到的消息太多,人也太多,女儿都能指挥他了?还是说他为了保护礼礼,亲自出马? 门上来了一个仆妇,说曾老四寻春华有急事。春华出去了一会子,回来又递给崔礼礼一个裹成细棍的纸条。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陆二那个讨债鬼遣人递来的。 原来今日去宣沟巷之前,她担心自己去抓了十七公子出气,得不偿失,必须要有官府的人出面。便去寻了陆二帮忙。 陆二想也未想就拒绝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银台司查不了案子。 崔礼礼气得跺脚,咬着牙就要去寻韦不琛。又被陆二给叫住了,说是虽然查不了案,但是可以出个人。 让她带着松间去寻韦不琛,又设下以桃代李的计策。松间学过唇语,更学过口技,模仿女子的声音不在话下。 可那陆二又说了,出人可以,但她必须要付出点代价。崔礼礼抓人心切,自然是应了。故而才有了宣沟巷的这一场。 讨债鬼来讨债,崔礼礼哪还有心思和傅氏闲聊,随口应付两句,便出了爹娘的院子,展开纸条一看:“我要看北边的‘那个图’”。 纸条边,还是画了一个狗洞和露在外面的狗屁股。 恬不知耻! 得寸进尺! 斯文败类! 崔礼礼哪能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8章 是不是外人 崔礼礼也很吃惊,忘了问他怎么翻进崔家的。毕竟崔家是首富,家中护院也是不少的,更何况还有拾叶在外院。 “不是送去绣衣直使了吗?怎么又在刑部大牢?” 陆铮看看窗外,天边不停扯着闪电,打着惊雷,雨却一滴都没下来。 “应该是圣人下了旨。” 崔礼礼拢了拢外衣,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窗边,思索了一会子,道:“十七公子肯定不是畏罪自杀。昨日松间要打他,他‘爷爷,爷爷’地求饶,这样的人,不可能畏罪自杀。” 陆铮与她并肩站着,淡淡地讽刺道:“刑部现在一团乌糟。他的腿骨被你踢断了,还能上吊呢。” “圣人为何要放到刑部来查此事?” 陆铮摇摇头:“以我对圣人的了解,他应该是将此事丢给绣使,再让银台司暗访。可不知这次怎么又变了。” “即便如此,陆执笔也不应该半夜闯进我一个未嫁女的房中。” 陆铮脸上的表情被雷电衬得讳莫如深: “此事紧急之处,不在于十七公子死了,而是银台司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旨意,绣使那边,韦不琛也被调离了。所有证物连绣衣直使的门都没进,直接被转到刑部。你说幕后之人会怎么对付你?” 崔礼礼显然没有想得这么透彻。如果是要查禁药,前世十七公子的事爆出来也并未引起轩然大波,更不曾听说谁家死了什么人。 她沉默了一会,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了陆铮:“陆大人,这个瓶子是我让拾叶从宣沟巷中取回的。里面残余的粉末就是底耶散。” “你还有证物?!”陆铮接过瓶子仔细端详了一番,“此物在你手中,作不得证物,自己查案的缘由是为了出海。 不料,崔礼礼却抢先说了话: “如今你也看了我家的舆图,大可放心,我不会抖出去了。” 陆铮有些气结。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事,可再一想,便明白过来。 刚才自己说幕后人会对付她,半夜赶来送信,又找她要图,她多半误会自己怕她泄露秘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9章 回头不回头 王管事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傅氏不敢晕,只靠着一口气强撑着。 若崔万锦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独活了。留在世上守着那些钱和铺子又有何用。又想着女儿的婚事还未有着落,若此时没了爹,又没了娘,女儿只怕更难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又怕女儿着急,背过身去硬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崔礼礼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前世爹可没有出现查缗的意外。显然这个意外是因为自己作为而导致的。 那根源还是在宣平侯府。 她转过身,看着母亲背对着自己偷偷抹泪,轻轻叹息,安抚道:“娘,爹不会有事。您现在不能光想着哭,而是要想想我们如何能帮到爹。我觉的此事与宣平侯府脱不了干系。” 傅氏含着泪,想了一想,薄唇紧紧绷着:“定是与他家干的!宣平侯的嫡长子包宗山就是在户部!” 这就对了。 崔礼礼记起上次在傅家,宣平侯话里话外都有恐吓之意,爹的应对之策也只是花银子。当时她不曾细想,现在想来,爹当时定然已经想到了包宗山的威胁。 商贾最怕的是查缗。哪怕爹是京城首富,也逃不过这一道关卡。 家中做着马匹生意,尤其是官马和马粮,就少不了跟朝廷官员们有些往来,而这种稳固的关系,通常都是银子堆出来的 崔礼礼拉着傅氏一起坐在书房中,待王管事回来,问了他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爹外账的账本在何处?” 王管事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无奈地摇摇头,作为仆从,知道主人的外账是大忌。:“姑娘有所不知,老爷这账都是自己做的,有些账也只能自己做,自己收。” “王叔,我知道您的顾虑。您跟随我爹几十年,几个管事之中,您到书房是最勤的,就算猜也能猜出来,只是您不敢说而已。” 崔礼礼行了一个大礼,“若我爹在,我自然会问他,只是如今我爹下落不明,只得恳请王叔指点,我们护住外账,就护住了我爹。您就是我家的功臣。” 王管事连忙侧身不受礼,又扶她起来,长叹一声“也罢”。 他看看门外是否有人偷听,又关上门,示意母女俩到书房内屋说话。 “老爷每年去北方查账,也是为了做账。只是怎么做的,我不甚清楚。但我跟着老爷去过几次,定县有几处铺子应该是销账用的。” 崔礼礼再要行礼,王管事连忙抬住:“我跟着老爷三十多年了,老爷还是学徒时,我就一直跟着,老爷起家属实不易。如今这世道,为商艰难。要挣钱,就要先花钱。哪个关节不用钱打通?就算有外账,也不过是用来填给那些当官的罢了。” “毕竟是犯了王法......”傅氏喃喃地道。 “夫人,小人说句不怕杀头的话,如今这算缗之法,查则死,算也是死,若严究起来,天底下商户没一个能活,商户死绝了,就没有缗钱可以收,国库又靠什么来充?各地的缗钱官,都是懂这个道理的,靠的是‘民不告官不究’,再花些银子通融通融,便罢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0章 傅氏的南墙 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傅氏已在傅府门口站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夫人......”林妈妈欲言又止。 自己家庶出的姑娘,回娘家还需要通传,到哪家都没有这样的道理,但傅家就这德行。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至于什么时候泼出去,就要看傅郢的心思了。 以前崔家红火的时候,傅郢也没将傅氏“泼出去”。 如今崔万锦出了事,那头又担着宣平侯府的人命,哪怕人是在刑部没的,可终究是崔礼礼带人去抓的。傅氏就只能是泼出去的水了。 傅氏抱着银钱箱子,站得太久,身子有些摇摇晃晃。 林妈妈替她撑着伞:“夫人,要不咱们回去吧。您的身子要紧。” 傅氏倔强地摇摇头:“你再去问问。” 林妈妈一顿,问什么呢?问为什么不让自己家女儿进娘家吗?还是问外太老爷为什么在家却谎称不在? 但凡他心中还念着点血肉亲情,也不至于让自己女儿冒雨站上一个多时辰。 高门大院里子女太多了,除了嫡出的那两三个,剩下的又有几个可以分到父亲和母亲的亲情呢? 林妈妈还是问了,小厮仍旧是一问三不知。 傅氏抱着银钱箱子的手紧了紧,这箱子里是她的嫁妆,有父亲和主母给的,也有小娘悄悄替她攒的。小娘最珍贵的玉镯,傅氏已取出来戴在手上。剩下的银钱和铺子,对于崔家家产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将银钱箱子托给小厮带进了府,又托了一句话:“求父亲大人帮忙周旋,崔万锦他罪不至死。” 小厮掂掂银钱箱子,抱着进了府。 傅家主母王氏是个富态的女人,穿着棕色的锦缎褙子,端端正正地站在傅郢身边。看到银钱箱子,她在心底暗暗皱眉,表面上却平淡地问道:“老爷如何想?可要写一封信去樊城?” 傅郢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走了几步,又坐了下来:“不能写这信。” 王氏嘴角微微一动:“为何?” “如今国库空虚,邯枝国又有南下之势,军饷还没有着落。若要出兵,只怕还要重查缗钱。”傅郢想得的长远。 “还是老爷深谋远虑。”王氏眼睛落在银钱箱子上:“那这头怎么办?” “退回去吧。”傅郢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王氏却道:“的确是要退回去的。自古嫁女,只有女儿死了,才会将嫁妆退回娘家......”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傅氏这是在以命相逼。当然,傅家也可以就此断了关联。 “随便你。”傅郢拂袖而去。 王氏目送着他离开,手才按在箱子上,身边的嬷嬷上前问道:“夫人,老爷这话是何意?” “如果要退,他就会说退了。”王氏嘴角挂着的皱纹愈发深了,“他说随便我,这意思不就明白了吗。” “还得是夫人通晓老爷的心意。老奴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层的。”嬷嬷又道,“旭哥儿的三姑娘正议亲,少些这样的瓜葛,总是好的。”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将箱子收起来入库,遣人去大门:“就说老爷不在家。我们只是替老爷收了东西,有什么事,等老爷回来再说。” 下人得了话要走,王氏又叫住:“闭门谢客吧。”总不能一直这么站着,万一倒在家门口,倒教街坊邻居逮着话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1章 首访桃花渡 崔礼礼的车停在桃花渡外。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青楼。 桃花渡修在漠湖边上,如一只大雁掠过水面。 华灯初上,漠湖湖面影影绰绰,歌舞丝竹不绝于耳。 崔礼礼穿着男装下了马车,拾叶偷看了几眼,觉得怎么看她都不像男子,忍不住道:“姑娘,您真的不像男子。” 男子可不是唇红齿白,更没这么婀娜的身姿。 崔礼礼不以为然:“这世上,既然有去小倌楼的男子,就有逛青楼的女子,不稀奇。” 她也知道自己不像,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让她畅通无阻——金子。 老鸨看见金子,哪里还管她是公子还是小姐,堆着笑就带她往里走。 “贵人要找谁?”老鸨伸手就要去拿那金疙瘩。 “我要找陆铮。” 老鸨的手在空中一滞,打量了她一番。估摸着陆铮又惹了哪家千金,这也不是第一次找上门来了,便赔着笑道:“我得去通传一声,毕竟他也是我们这儿的贵客。您且在这儿稍候片刻。” 说罢便扭着老腰往里走。 崔礼礼点点头,站在拾叶身后,看着来来回回的花娘,新奇得要命。 那个真白......这个真大 “拾叶,你喜欢哪种?”崔礼礼拽拽拾叶的袖子,“要不是明日出远门,我定给你安排几个。” 拾叶气息有些不稳。垂着眸没有说话。 “别害羞,你看好了,等我爹的事解决了,一定再带你来。”崔礼礼见鸨母带着两个花娘回来,又悄悄撂下一句“我娘给你那六百两赏银,总要花出去。” 鸨母堆着笑:“陆大人说,没想到姑娘讨债讨到这里来,可他只见姑娘一人。”说着,鸨母一挥手,两个花娘扑向了拾叶,“这位公子还请稍后片刻。” 崔礼礼冲拾叶挤了挤眼,跟着鸨母沿着长廊走向后院。 鸨母通报了一声,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娇娇柔柔地道:“请姑娘进来吧。” 推开门,好一副活色生香的场景。 陆铮正斜靠在软椅上,怀中的蓝巧儿像猫一般趴在他胸口,雪白纤细的手指,捏着一颗葡萄喂进陆铮的嘴里。 鸨母看看崔礼礼,这么标致的姑娘,非要腆着脸跑到这里来受这份屈辱,何必呢? 崔礼礼关上门,对眼前的景象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站在屋中央:“陆大人,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只是想跟您说几句临别赠言。” 她叫他陆大人。 她说她要走了? 陆铮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捏捏蓝巧儿的下巴:“你去沏壶茶来。” 待蓝巧儿一走,陆铮也没有解释刚才的举动,又似乎还在为那天夜里的事耿耿于怀,他的语气有些淡,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已知晓令尊之事,你如此急迫地赶过去,未必有用。” “是我娘的意思,樊城知县是外祖的学生,外祖已修书一封,我娘因记挂我爹,自然是要越早动身越好。” “那是令堂的意思,”陆铮站了起来,扯扯衣襟,走到她面前,低着头看她:“你呢?你预备如何做?”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2章 我俩很有缘 崔礼礼觉得这辈子一定是走了什么大运! 在桃花渡,陆二答应了要帮她,虽然有交换条件,但陆二那人看着吊儿郎当,每次帮忙倒是都实实在在。 现在她单枪匹马到定县,还没进城,就遇到了熟识的绣使。 上次在茱萸楼就想笼络他的,被陆二给搅黄了,这次陆二不在,怎么也要把未来的绣衣副指挥使笼络到手。 再说,定县的账,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风波,有了韦使者在,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了。 崔礼礼一想到这里,一扫疲惫,神色飞扬起来。 她一身灰扑扑的男装站在城楼上,秋风掠过额边的碎发。风尘仆仆的脸上,黑白分明的杏眼闪着狡黠的光芒。 她似乎从来不曾落魄过。 每次看到她,韦不琛心底会泛起几许浅浅的羡慕。 半夜遇劫匪、偃建寺群嘲,茱萸楼被辱,七夕节落水。不论那些人怎么对待她,她的心情都没有被影响半分,脸上总带着他从来没有过的气定神闲。 就像现在。 她一身脏污,满脸都是土,可他为何觉得她在发光? 他从未见过的光。 可她分明是个行为乖张,声名涂地,轻浮狂浪的女子,和陆家老二一样,都是他最瞧不起、最不屑成为的人。 “韦大人——”崔礼礼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还是哑的。应该是跑马时吸了凉风所致。 韦不琛袖子里的手,捏了捏,忍住给她递一杯水的冲动。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制的扁口小水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清凉的水珠一颗一颗地从唇边划下来,裹着她脸颊上的尘土,落入衣领之间。 她用袖子擦擦嘴,脸顿时更花了,这下嗓子算是舒坦一些,露出贝壳般的牙齿:“韦大人,您说我俩是不是有缘?跑到定县来,都能相见。” 她跟每个人都这么热络吗? 韦不琛不适应,也不喜。 他控制着情绪,仍旧抬出冷蔑的眼神,看着她:“为何女扮男装?” 崔礼礼正要回答,郭久从外面进来,绕到前面一看,哟,怎么是崔家那个小娘子,再看看大人脸上的嫌弃之色,心领神会地道:“崔小娘子,你怎么跑到定县来玩了?还穿成这样。” “我孤身一人出门,自然是要乔装改扮的。”崔礼礼将身后地斗笠往头上一套。诺大的斗笠下,只露出她不施脂粉的唇瓣。 韦不琛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那粉粉的唇上掠过,落到眼前的路引上,声音愈发冷淡:“你父亲被打进了牢狱,你却在这里游山玩水。” “我应该怎样?哭哭啼啼?急得跳脚?”崔礼礼越听越不爱听。就算前世十几年不曾出过京城,她也知道救父之事迫在眉睫,“再说,定县有什么好玩的吗?最多也就是城郊的那块草甸子可以溜达溜达。” 韦不琛没有说话。他对她的看法是根深蒂固的。即便有可能误解了她,他也不愿意承认。 这样,他就有了继续厌恶她的理由。 崔礼礼伸手从桌上将路引收了回来:“我还有事要办,韦大人,等我事情办完了,请您吃饭喝酒啊。” 郭久有些可怜韦大人。 这崔小娘子是当真看不懂别人的脸色,韦大人明明都这么厌恶她了,还要上赶着来。 不过,韦大人的确一表人才,又洁身自好,官职虽还只是绣使,但直使内九个旗营,他负责其一。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3章 她心悦于你 比对之后,掌柜们信服了。 这东西他们从未留意过,原以为是蹭到了印泥,哪知是防止被人调包的记号。 崔礼礼关上门,示意两位掌柜坐了下来,亲自为二人斟了一盏茶,才蹲下来行了大礼:“请叔叔伯伯救我爹爹。” 李掌柜闻言一惊,忙扶她起来问缘由。 崔礼礼这才将崔万锦被查缗入狱之事说了。 “不好办呐......”两个掌柜思索了许久,异口同声地说了这四个字。 有利就有缗。现在人已被抓,说明已有了实证,再做虚账,实在是难。可若商户们真按着律法上交,再好的营生也办不下去。 “我想着,是否能将所有获利的钱都归结到咱们这里?咱们这里亏空大,自然能做平。” 李掌柜摇摇头:“这划拨银钱之事,并非如姑娘想的那样简单,首先要有约定的文书,票号划银子抑或是押送银两,都是有记录的。查缗官最懂这个,势必要查,作假恐难上加难。” 张掌柜是个矮矮胖胖的老头,他想了想,试着问道:“若是做几个欠款的文书呢?” 李掌柜闻言瞪了他一眼:“蠢啊,曲县等地离此处尚有几天路程,再说那边铺子都封了,如何做得了?” 商量来商量去,一整日,没有寻出一个解救之法。 崔礼礼听着他们商量,心思飘得有些远。 算算日子,娘一定到了樊城,也必然已经发现自己不在车上。 出发前,她已给了春华一封信,让春华务必交给娘。只希望娘在担忧父亲安危之余,能够担当起来,做好自己安排之事。 崔礼礼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两个掌柜:“我有一策,虽不算高明,但或许可行。” 离开京城之前,她特地去寻陆铮。银台司掌管天下案牍,自是也包含了各城各县的文牒。 陆铮说,入城出城都有记录,但有一个遗漏之处,是当年始皇帝在位时,刻意留下的。 所有进出城路引和公文,都只写了人和货,却从未写过马匹。 崔家本就做马匹生意的,之前为朝廷买过几批战马,这才起了家,才有了今天的京城首富。恰巧在定县有一个经营多年的马场。 “姑娘的意思是......”李掌柜听她一说,似乎明白了一半。 再一想,他抚掌而笑直呼“妙极!” 三人商量了一阵,二位掌柜立刻起身前往草甸子的马场清点马匹。 崔礼礼为了赶路,几日未曾认真合眼,这才得空回客栈,一沾着床铺就睡着了。直至第二日晌午,才醒过来。 可李、张二位掌柜迟迟未归,她又等了一日,眼看着过了晌午,仍旧未得消息。她不由地有些心慌起来。 莫非他二人得知父亲入狱的消息,起了叛心?那马场里的马 糟了!! 她来不及多想,纵马飞奔,直直冲向城外的草甸子。 草甸子是位于山顶上的一处平坦的草地,四周皆是丛林,水草肥沃,是极好的养马之处。 崔礼礼小时候曾跟着父亲来过这里,依稀还能记得马场的位置。 待她赶到时,天色暗了,凭借着远处几点火光,驱马向前。 入秋之后的山顶,夜风渐凉,四周响着高低起伏的虫鸣。 她揪住自己的衣襟,顺道又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 匕首是在桃花渡那一晚,陆二“借”给她的,说是要她看到匕首就想着她欠他人情。要她回京城时,必须“完匕归陆”。她笑着答应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4章 礼物是条虫 崔礼礼刚准备扭头解释,想想,还是算了。 这几日在定县很可能要仰仗他,未来的副指挥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韦不琛没有听到她的反驳,松开手,放她自由。 “这是我家的马场。”崔礼礼没有转身,直直地望着灯火之处,悄声问道,“韦大人怎会在此?莫非是我家马场里出了反贼?” 李掌柜和张掌柜两日未归。是反贼,还是遭了横祸? 没有回复,崔礼礼撇撇嘴。 不说一句话,把人直接从马背上揪下来,按在这里不准动,也不给个理由。 人家武力高强,还把自己的匕首给拿走了。能怎么办?乖乖待着呗。 既来之则安之。 她蜷缩着身子一转身,乌漆嘛黑一片,原来是韦不琛的披风。她的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探出披风的遮盖,摸索着找了一片干爽的草地,坐了下来。 没多久,有个人猫着腰过来:“韦大人,线人留下消息,让我们亥初二刻动手。” “现在何时了?”韦不琛问道。 那人望了望天,迟疑了片刻:“大约戌正四刻。” “不对。” 韦不琛循声看向崔礼礼。她正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仰望夜空。 “什么不对?” “是戌正三刻。”她轻轻地说。 下属不知她来历,不敢否认,只得望向韦不琛。这一刻之差,至关重要,若错了时辰,部署已久的计划又要落空。 韦不琛挥挥手,让下属退下,低声问她:“如何确定?” 反正时辰还早,她决定为未来的副指挥使献言献策。于是勾勾手指头,示意韦不琛坐下来。 韦不琛在黑暗中一皱眉,还是坐了下来。 崔礼礼抬起手,在点点繁星中一划:“你看到那一颗红色星星了吗?” 韦不琛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是七月流火的商宿。 “亥初二刻,它应该在这里。”她的手往西偏了一分。 “你会观星?” “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前世那三千多个夜晚,若无风雨,崔礼礼大都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和星星。 一年四季,明月星辰什么时辰该在什么位置,她再熟悉不过。 韦不琛怀疑她在说笑:“这么一点差距,如何分辨得出来?” 崔礼礼转过头,将手指头凑到他眼前比划着:“每过去一刻,这颗星星会移动小半个手指头的距离。就这么多。” 简直是胡闹! 黑暗中看着她夜星般熠熠生辉的眼眸,韦不琛心底愈发烦闷,竟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听她这样说笑?传出去,他还如何在绣使之中立威? 他准备站起来,却被她拉住了袖子:“我知道韦大人不信。何不等上一刻看看,我说的可对?” “是又如何?”韦不琛的言辞之中泛着刺骨的冷意,“你如何确定现在就是戌正三刻?” 在屋内还有滴漏可以确定时辰,出门在外,计时多靠观测星空。她说的又无从保证,教他如何信她? 崔礼礼拉着他看自己的身后:“我的影子啊......七月十八的戌时,就应该是这样。”她蹲下来,用手一掌一掌地丈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5章 大人有危险 理虽没错,可搏一搏,万一能挣到一个旗营官呢,就像韦大人那样,多威风。 他没有说话,垂下头摆弄着草虫子。 反正一个认路的绣使,别人眼里就是只狗,在直使里,也是只狗。 崔礼礼也没有说话,听着马场那头叮叮当当的打杀声,她只有两个愿望——两个掌柜不是叛军,还能活下来。 突然曹斌趴在地上,他耳朵贴地,听了又听。 崔礼礼有些奇怪,也跟着附耳在地。什么也听不见。 曹斌蹦了起来,又看看远处,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了?”崔礼礼悄声问道,手已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我听见不少脚步声。”曹斌又贴在栅栏背后,从木缝之中望出去。 看着看着,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来了百十个人。看这身手,一点不弱,他们黑衣夜行,显然是做好万全准备而来。 这么说来—— 线人叛变了,大人他们危险了。 崔礼礼也看到了人影攒动,知道大事不妙。赶紧用铁丝将小门封得紧紧的。 “崔姑娘,你赶紧找一个马厩躲一下,我去通知大人。”曹斌说完猫着腰就往马场内冲。 崔礼礼只得依着记忆,找到堆放草料的地方,在角落里寻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干草垛子,藏了进去。 脚一伸,嗯?怎么有人?! 她掏出匕首,正要刺过去。 里面的人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们就是个管事的。” 这声音听着耳熟,崔礼礼拉开干草一看,正是两日不见的李掌柜和张掌柜。 幸好。他们不是反贼,幸好他们还活着。 她将干草重新架好,自己也缩在里面,只留了一个缝观察外面的情形。 “两位掌柜为何在此?” 李掌柜叹道:“说来话长。” 原来那日他二人到了马场,准备清点马匹,将账簿拿出来做新账。哪知刚进了草甸子,就被蔡胜元等人给抓了起来。他们这才知道马场被蔡胜元给控制了。 定县离邯枝虽有一定距离,但这里马多草足,顺着山路往北一路前行,就能到达最北的落英关,出了关就邯枝。当年崔万锦选择在此修建马场,为的就是从邯枝买马回来,可以囤在此处。 “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张掌柜躲在草堆里,大汗淋漓,他扯着袖子擦擦汗:“他们今夜应该是约好了要出发北上,我俩就自告奋勇地说要来喂马,我俩刚进来搬草,就有人杀进来了。” 想想还后怕,如果不是来喂马,刚才惨叫的就是他俩了。 崔礼礼拿草杆在地上摆了一个马场的图,又用摆了几个人马的位置:“绣使人数不多,现在外面又来了很多反贼,只怕我们这里也不安全。马场翻修过,我很多路不熟悉,两位掌柜可有法子带着绣使杀出去?” 张掌柜连忙甩脑袋:“这是个口袋马场,出不去的。只有这一个出口。” 李掌柜抓了一把草放在马场图的后方:“这边是座山,直直的,爬不上去,当时东家选在此处,就是看上这座山了。” 崔礼礼看着图,沉吟片刻道:“我有办法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6章 干草与烈火 他们再悄悄将马匹干料和干草沿着马场栅栏堆上,推着载满干料的推车到了马场门口。 过了一阵,“哧——”的一声,天空中一声异响。 成了!崔礼礼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松开,掌心全是汗。很快又握得更紧。 她和那两名绣使举起火把,翻身上马。将沿路的干草点燃。 天干物燥,干草烈火。 火,列列地舞着,卷噬着马场,将她的脸和眼眸都映得通红。 骑马是父亲教的,这个马场是她幼时玩耍之处,更是父亲的心血。 若没有自己重生,若没有遇劫,她就不会跑去拍门喊绣使救命,逆贼就不会逃脱,爹的马场更不会遭此一劫。 然而现在不是后悔难过之时。 不知道韦大人他们如何了。抽调了那么多绣使去拦截马匹,这边敌众我寡,势必是一场血战。 她一挥马鞭,驱马到了那扇小门。这是她跟韦不琛约好的通道,只要火起,他就带着人从这里出来。 很快有人冲了出来,那群人冲得极快,一边跑一边看后方是否有人追赶。用手臂挡住脸,从小门跳了出来。 正巧撞上崔礼礼。 崔礼礼抬头一看。 糟了,不是绣使! 这四五个人看到崔礼礼一个弱女子带着两名绣使守在这里,心里顿时明白这火是她放的,这下哪里还能容她苟活? 一个壮得出奇的大汉双手握锤跳了过来,提起铁锤就朝崔礼礼脑袋上抡,崔礼礼连忙躲闪,那人一个纵身跳起来,用脚一点,她后背一阵剧痛,扑倒在地,那人举着铁锤就要砸下来,幸好两个绣使举着刀将锤子隔开。 崔礼礼忍着痛,向前爬了两下,又滚了两圈,正想站起来跑。另一个白脸粗眉的男子将她拦住,手中持着大刀朝她脖子上砍。崔礼礼匍匐在地,准备受死。 身边又窜出一人来提着剑与那男子厮杀在一起。 崔礼礼定睛一看,竟是拾叶! 她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 有他在,她就不怕了。 不怕个鬼! 她还未缓过神来,又有一人手就朝她面门袭来,这次没兵器,可她怎么觉得这人的手就是兵器!看着跟夺命阎王一般。 她闪闪躲躲,这次真没多余的人救她了。 那手像死人的手,冰冷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崔礼礼挣扎着,从腰间掏出匕首,狠狠朝着那人的手臂上一刺。 那人吃痛,崔礼礼只觉得颈间一松,摔落在地。 她抓住匕首不断后退,后背越来越热,回头一看,自己几乎就要贴在着火的栅栏之上。 夺命的手换成了左手,又来抓她。 拾叶看她又要被抓,连忙提剑来救。一分神,他的后背被那粗眉男子砍了一刀,险些栽倒在地。他咬着牙转身将剑刺进那粗眉男子心口。 拾叶后背血流如注,他忍着伤,提着剑又来抵挡夺命手。被夺命手一脚踢到十米开外。 “拾叶——”崔礼礼大喊一声。 又被抓住了。她举起匕首,想如法炮制刚才的那一刺,却被夺命手占了先机,打飞了匕首。 完了,她富贵又美丽的小命。 彻底完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7章 孤男与寡女 这个时候叫自己去,莫非是要交代后事? 她摇摇头。 好不容易投诚成功,傍上未来的副指挥使,她以后要每天烧高香,祈祷他平安无事。 这句话,她一进屋就说了。 “韦大人,您救了我,小女子感激不尽,日后我定天天为您烧香祝祷,为您祈福。” 郭久听了这话,觉得这姑娘还算是孺子可教,至少知道知恩图报。他暗暗点头,看向韦不琛,却发现韦大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顿时恍然大悟:“知道大人为你受伤,以后就少惹事,少来叨扰大人,我们大人可不吃以身相许那一套。” 以身相许吗?崔礼礼眨眨眼,偷瞄了一眼韦不琛,想起他冰冷的手,再看现在这虚不受补的样子,撇撇嘴,她可没想过。 韦不琛抬起眼,对郭久说了两个字:“出去。” 郭久一头雾水,紧闭着嘴出了门。 屋内,是孤男寡女。 韦不琛知道不合礼数,仍旧让崔礼礼关上门,才冷声问道: “为何来定县?” 崔礼礼没有说话。韦不琛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看穿。 没有得到回答,韦不琛有些不悦,想要厉声说话,却咳嗽起来。 崔礼礼连忙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韦不琛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示意她来取杯子。 崔礼礼伸手去拿,手腕一下子被他抓住。 “说。”韦不琛哑着嗓子,掌心滚烫。 “为了我爹。我过来想法子。”她想一笔带过。 韦不琛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就......就是......”崔礼礼怎么敢说? 她原先想的是,路引官牒上不记录马匹,她就以各地利润都已折换成马匹运往定县为由,重新做一笔账。这样查无所查,数只要对得上,就算过关。 经过昨晚一事,她这个谎就更好圆了。绣衣使者抓捕叛军,她为国之大义,火烧马场,马匹的数量和账都不用对了。反正也无从查起。 韦不琛从她躲闪的眼神就猜出,她一定又想到了损人利己的法子。 崔礼礼想了想,此事终归是需要绣使出面作证的。只是韦不琛现在还有伤在身,说这个不合适。要不要晚一些呢? “说!”韦不琛逐渐失去了耐心,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 手腕吃痛,崔礼礼不敢龇牙咧嘴,连忙说道: “我父亲各处铺子的利润,早就折换做马匹,运到定县马场,原本我是遣了我家两个掌柜去将账簿带回来,送去樊城,好做个证。这不巧就赶上了绣使追查叛军。只是昨晚烧得七七八八,估计账簿也没了。马儿倒是还在,但也不齐全了......” 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当真是工于心计,手段极多极狠。 昨晚她说要烧马场,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果然另有所图。 一想到她又一次利用自己,韦不琛怒不可遏,一把甩开她的手腕。 嘲讽地看着她:“可是要绣使出面作证?” 崔礼礼想点头,又觉出他这话的味儿不对。想了想道:“韦大人能亲自说明,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不愿......” “如何?” 崔礼礼谄媚地一笑:“韦大人,可有什么喜好?我送给您,一定让您满意。” “贿赂。” “不是贿赂,是感激。”说罢,她跪了下来,这次是发自肺腑的真诚,“感激韦大人网开一面,救我父亲一命。”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8章 一朝被蛇咬 “崔小娘子,好算计。”看着跪在地上的崔礼礼,韦不琛怒极反笑,“如今我不答应作证又能如何,叛军尽数落网,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也不是我能改变得了的。” 崔礼礼突然想起陆二说过:在别人眼中,发心不善,所行之善,就不是善。 “韦大人莫要动怒,”崔礼礼抬眸缓缓说道,“您若出面说一句话,既可忠君之事,又可救我父于危难,一举两得,为何不能做。” 忠君之事? 韦不琛心中一动,那日查到马场中有战马时,他就怀疑了。 崔万锦其人,绣使也查过。 他年轻时以走马为生,后来做起了马匹的生意,关内关外来回跑。有一年,宫里进了几批马,需要不少精贵的上等马料,他的仓库里正好有,就此一朝登了富贵。 富贵之后求娶了礼部侍郎傅郢的十九女,傅氏。崔万锦惧内,对夫人女儿几乎是百依百顺。没有娶过小妾,也不敢去秦楼楚馆。平日里最喜欢的事,不过是打打瞌睡,数数银票。 这崔万锦胸无点墨,又非商贾世家,马场里有这么多上等良驹确实匪夷所思。这些马匹稍加训练便充作战马,故而引来蔡胜元等人的垂涎 莫非他是替宫里买的? 不可能! 韦不琛想起崔礼礼为了自保,而说她是县主儿媳的事。如今焉知她是不是为了自保,又想将绣使架在火上? 一朝被蛇咬。 他选择不信。 “既是忠君之事,自有天助。”说着,他又咳嗽起来。 崔礼礼站起来再次替他斟了一杯水, 韦不琛这人阴晴难辨,她还摸不着他的命脉。刚才似乎信了,转眼又拒绝。 拒绝就拒绝吧。这事有他作证,锦上添花。没有他,火烧马场一事,也应该能保住父亲的命。 看着他将水喝了。崔礼礼又开了口:“我还有一事,请韦大人相帮。” 韦不琛觉得她实在是得寸进尺。如今他没给她寸,她也进了尺! “我家护卫拾叶,昨日为杀叛贼身负重伤,自是不能再随我前往樊城,还请韦大人收留他,带他回京养伤。” 见他不答话,崔礼礼只当他是答应了,福了福:“拜托大人了。” 像他这样别扭的人,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时不时地不说话,时不时地问你好多话。他多思,又多疑。若非定县无人可托,她也不会托付给韦不琛。 “大人伤重,好生将养。” 她打开门,轻提起裙摆正要跨出门槛,听见身后韦不琛冷淡地问道:“何时走?” 看吧,不明不白地又冒出来一个问题。 她转过身恭顺地回答道:“今晚。” 早上她去看了拾叶。 傅氏得知她孤身一人来了定县,急得不行。看了她留下的信,才平稳下来。 一到樊城就带着傅郢的信去见了林知县。果然如崔礼礼所料,那知县只是让娘进牢狱跟父亲见了一面。什么也不肯多说。只说是上面督办的案子,查缗官都是京中来的。 傅氏担心她在这边出事,又打发拾叶来定县。幸好拾叶来了,否则她定会做了刀下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9章 樊城的风俗 如此大辱,娘岂会受得住? 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几个相熟的夫人,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这几个人讨债,不过是看她是个女人家,想逼她将家底交出来罢了。 也不知道她心疾的药带了没有。 崔礼礼心如芒刺,想着要从人群中寻出条路来:“能否让一让,我是她女儿。” 前面的人嗤了一声,岿然不动:“我还是她爹呢。” “我真是她女儿!” “我真是她爹!”说罢,前面的人反而将胳膊摆得更宽了,生怕崔礼礼挤过去挡在他前面。 崔礼礼气得直跺脚。若以后有人问她樊城的风俗是什么,她一定会说:看热闹。 “诸位——”人群中传来傅氏的声音,她的气息不太稳,语速缓慢,“并非我们不给银钱。铺子被封了,银钱取不出来。” “我不信,你家钱全存在铺子里吗?我知道你们那几个铺子,一年少说也能挣一二千两银子,总不能这些钱都被封在铺子里了吧。” “你们就是有钱不愿意拿出来还!” 傅氏捂着心口,额头上沁出细汗,心中百转千回,哪怕面前的人再恶言相向,她也绝不能倒下,也绝不能赔这笔钱。 林妈妈扶着她,颤巍巍地站到人群中央,面对着几个讨债之人,傅氏一字一句地说道: “熟悉我夫君的,都知道他是做马匹生意起家的。” “他说边关吃紧,马价势必会涨,所以樊城这些铺子的余钱,早就换作了马匹,送至了定县崔家的马场。” “我愿与诸位签下文书,按市价折算,去定县马场领马。” 讨债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盯着傅氏看: “我们才不去定县。” “万一你们使了什么手段,做了什么手脚,岂不是人财两空?” 傅氏的帕子已经被她捏得不成样子了,她绷着牙继续说道:“诸位若信不过我,这便随我去官府,找个中人来做见证。” 见讨债之人面色松动,傅氏让林妈妈去取来早已备好的文书,又道: “我们崔家在樊城开了二十多年的铺子,凭的不光是一纸文书,更多的是信誉二字。我夫君行得正坐得端,如今官府尚未定罪,家产也只是暂封。等到还了清白,诸位还做我们崔家的生意吗?” 这话,柔中带刚,言语之间不容置疑。 崔礼礼突然就不急着挤过去了。 面对那样的侮辱,娘竟能稳如泰山?自己在信中所说,她一字不落地讲出来了。不仅如此,还能拿出备好的文书,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是樊城风水养出了不一样的人吗?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商人之道在于:“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几人签了以马抵债的文书,也没去官府,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几句歉。 人群渐渐散去,崔礼礼挤到傅氏身边,扶住她,这才发现衣衫底下的手正不住发抖。 娘害怕极了吧。 “娘,女儿来晚了。让娘受了这番罪。”崔礼礼眼眶一红。 傅氏后背汗涔涔地湿了一片,抓紧她的手,支撑着身体:“走,回家再说。” 回到崔宅,傅氏腿一软,强撑了一下午,终于还是倒在了榻上。 林妈妈急急忙忙掏出心药瓶子,取了三颗药丸喂进她嘴里,又扶着她喝了些温水顺药。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0章 是他安排的 余知县见崔礼礼如此执拗,心想,莫不是崔家的家眷在信封之中备了银票? 信封,不薄。 这倒是对得起像首富之家的名号。他的八字眉垂得更低了,眼角都和善了起来。 他的手按在信封上,并没有打开。温声道:“罢了,本官念在你一片孝心,信就放这儿吧,允你去牢中探一探老父亲。” 又加了一句:“一炷香。” 崔礼礼连忙磕头:“谢谢知县大人。” 待崔礼礼一走,余知县拿起信封正要打开,张师爷从后面跑了进来,一把按住信封:“不可,大人不可拆。” 什么不可? 余知县挑起一只眉毛看他,这是何意啊? “小人方才得了消息,京里派的查缗官,这两日就到。这里面的东西,走的是哪笔账,大人可清楚?” 师爷的手掌紧紧压住信封:“这几日多少人去要债,那崔家家眷愣说取不出银子,这时候给您这个,如何说得过去......” “再说,年底吏部铨选也快到了,大人切莫要在天亮之前......”尿了床,最后三个字实在不怎么好听。 余知县“嘶”了一声,还好师爷提醒得及时,要是拆了,可怎么都说不清了。 “那这个东西如何是好?” 师爷扒拉了一下山羊胡子:“此次漏缴缗钱一事,本就是户部下的公函,这不首不尾不当中的时节,查什么缗?一查,就抓了一个京城首富。现在还遣一个京官千里迢迢跑到樊城来查账......” 余知县绿豆眼一亮。 如此说来,这崔家是得罪了上面的人。 这时再回想恩师傅郢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信中字字都是让他秉公办理。傅家都准备弃卒保帅了,他自然也不能站错了队伍。 哎呀,倒是让那个小丫头得了便宜。 。 崔礼礼见到崔万锦时,他正在枯草上躺着打呼噜。娘给他拿的褥子,被他卷成团,枕在脖子底下。 “崔万锦——崔万锦!”狱卒拽着手臂粗的铁链晃得稀里哗啦。 崔万锦睡得迷迷瞪瞪的,突然被叫醒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 “爹——”崔礼礼喊了一声,又塞了些银子给狱卒,才得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礼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娘呢?”崔万锦往她身后瞅了瞅,没看见人。 “娘在家中。” “你娘可好?你回去让她乖乖吃药,别为我伤神。”崔万锦絮絮叨叨,“你娘上次来,就跟我说了你的打算,我就知道我女儿得我真传,是个有主意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崔礼礼抓住爹胖胖热热的手,“爹,您跟我说句实话,定县的马,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马场里有马再正常不过了。” “爹!崔礼礼急得咬牙,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定县马场已经被我烧了。马也跑了。” “什么?!”崔万锦这下彻底醒了瞌睡,语调拔高了好几层。 “对,马场烧了,马儿跑了。” “烧——烧光了?”他再三确认,“就是小时候我带着你和春华学骑马的那个草甸子马场,没了??” 崔礼礼点点头:“全是灰了。” 崔万锦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心血啊,多年的心血啊!! “您还有空担心马?如今樊城、曲县和朗县的铺子都被查封了。娘接连几日被讨债之人拦在大街上,而您只想着马?” “铺子嘛,没了再开就是了,”崔万锦长叹一口气,坐在地上佝偻着背,心疼着自己的马,“你娘,应该没事。那些人都是我相熟的老友……我也教过她如何应对。”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1章 她的中原名 崔礼礼循声看去。 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看就是木速蛮人,十五六岁光景,穿着宝蓝色的木速蛮裙,缀着百十来个丁零当啷的银铃铛。梳着满头的小辫子,眼眸又圆又亮,唇角微微翘着,极其娇憨俏皮。 那小姑娘对崔礼礼友善地笑了笑,又上前一步,对人牙子说:“你打坏了,还怎么卖?” 这小姑娘的中原口音有些生涩。人牙子眼珠子一转,将鞭子插在腰后,一把拽起番奴,拍拍番奴身上的土,腆着脸道:“您可要买?您看,都好着呢。” 小姑娘上了台子,围着番奴们转了好几圈,捏胳膊,揉胸口,还捏开嘴看了牙口,掐了掐腰,最后拍拍番奴的屁股,拉出三四个来:“则几个,都不错。” 人牙子脸上都笑开了花道:“十两银子一个。一起买,算您八两一个。” “我买不起。”小姑娘拍拍手,跳下台。 看她那一身银铃铛,扯下一串来,就够了。怎么会买不起,根本就是不想买,上台来捣乱的。 “你不买看什么看?!”人牙子龇着牙,抽出鞭子来。 “她想买,我帮她看的。”那小姑娘指了指崔礼礼。 樊城人站在后面,笑着起哄:“你跟人牙子是一伙的吧!想讹人家。” “不,”小姑娘摆摆手,又看向崔礼礼,“我跟她一起的。” 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小姑娘了?崔礼礼一楞,怎么樊城人看热闹没事,自己看个热闹,又摊上人,又摊上事儿了。 那小姑娘走向崔礼礼,一步一脚都伴随着银铃的清脆声,她眉眼亮闪闪的,操着不纯熟的中原话说道: “这几个我都看了,胳膊和腿,有劲!腰,有劲!牙都齐!屁股也够翘!”说着她的手还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你买吧,不亏。” 这一番话说下来,整个人群都炸开了锅。 都说番邦女子开化,可这姑娘是木速蛮人,木速蛮人是番邦中的异类。木速蛮人的女人是见不得光的,他们的教义之中,女人是罪恶肮脏的之源,若被阳光照耀,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一个女子,从出生就只能待在家中,万不得已要出门时,必需从头到脚蒙上白布,布上会绣着父族的姓氏。 等到女子嫁了人,布上就会绣着丈夫的名字。若丈夫去世,就会将白布换作黑布,布上改绣儿子的姓名。 这样的番族,怎么会出现小姑娘这样的人。 番奴再贱也是男子,当街摸来摸去还品头论臀,木速蛮人知道了,会剥掉她的衣裳,丢进深山里,自生自灭吧。 “你买吧,放九村楼,生意好。”木速蛮小姑娘似乎还挺真诚。 九村楼?是九春楼吧。看来是真认识自己。也不知道她什么来历,崔礼礼不敢随便回应,只摇了摇头:“我是想买,但我没有钱,也带不走。” 那小姑娘长长地“哦”了一声,有些失望:“那下次,下次,我帮你看。” 人牙子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又不要了。那怎么行?提着鞭子就跳下台来:“我的人你们就白摸了?给钱!” 小姑娘拿起身上的一串银铃铛,放到人牙子手里:“够不够?” 人牙子掂了掂,这一串少说也有五两银子,旋即笑着道:“够,够!”手正要合上,不料到手的铃铛飞走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2章 到底卖什么 崔礼礼送走春华,去见了傅氏。 傅氏问她见崔万锦的情况。 “爹说,前来要债之人,只有第一日是他安排的,其余都不是。娘,你真厉害!” 傅氏一脸的震惊:“他个混蛋!怎能戏耍我?” “那些人说的话,那么难听,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傅氏脸上有点热:“我不知道是真来要债的,以为他们是做戏。” “想到用马抵债,这可不是我爹教的。”崔礼礼笑道,“娘,你看,你只要心定,就能办大事呢。” 这话听起来是在夸奖。可傅氏越咂摸越不对劲,女儿怎么还反夸起她来了。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娘你也当做戏就好。只管自己心里想要的,别人的话一概不用听。听见了就当放屁,难听的就当一个臭屁。” 傅氏怪道:“我俩谁是娘?” 崔礼礼算了算,前世加上今生,她现在应该比娘还大两岁。旋即将傅氏手臂一挽:“咱俩是姐妹。” “没大没小。”傅氏嘴上嗔着,可心里十分受用。好像女儿又回来了。 “那你爹可说了如何应对?查缗官恐是要来了。这几个铺子的账虽做平了,可我总担心出纰漏。” 傅氏虽没有在外应酬过,但住持中馈多年,也知道法律不外乎人情。有时候家生子犯了事,她都能多宽容两分。更何况外面的事。 查缗官是宣平侯的人,人家是奔着挑刺来的。少了人情,还带着恩怨。但凡有一点对不上的账,都能定个大罪来。 崔礼礼何尝不知。 那账做得再好,他们也能找出理来,所以要做的功夫,根本不在账簿上,而是在宣平侯身上。 “咦?”傅氏拉着她转了一圈,“偃建寺给的那个红福袋呢?” 崔礼礼一摸,果然没了。 什么时候丢的? 印象中好像在定县还有。后来上草甸子,遇险获救,救治拾叶,再骑马狂奔到樊城,东奔西跑,根本没顾得上。 “丢就丢了吧,反正七夕那日,沈延也没有得逞。七月十五也过了,留着倒是个事。”崔礼礼大大咧咧地一拍腰间,现在哪有功夫管什么红福袋。 “娘莫非真要去还愿?我们许的愿,可没成啊。” 第二日,约了玛德,崔礼礼按时赴约了。 大老远就看见玛德朝她挥手。一身铃铛晃得叮当作响。 “昨日我提前走了,今日我请你吃饭吧。”崔礼礼说道。 “不,我请你。”玛德很认真地点了菜,“樊城,我请你,京城,你请我。九村楼。” 崔礼礼失笑。这陆二到哪里都是这样的朋友。 “好。”可玛德是木速蛮人。她没有披白布已经很离经叛道了,如何能走进京城?“你怎么会认识陆执笔?” “在京城认识的。”玛德说,“我跟我娘,做生意。” 崔礼礼再次震惊了。木速蛮的女人还能抛头露面做生意? “你们做什么生意?” 玛德眼眸一转,神秘地笑:“你想知道?” 这表情真眼熟,崔礼礼不由地想起陆二,拿着“那个图”的时候,也这么神秘兮兮的。 莫非玛德倒卖的是底耶散之类的禁物? “你没嫁人,肯定不懂。”玛德一副“你还小,长大了自然明白”的表情。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3章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非常感谢所有读到此页的书友。 这封信,是我给大家的新年祝福,也是我的上架感言。 评价彩蛋章,可以获得龙珠,记得评价哟。 —— 亲爱的书友们: 新年吉祥! 恰逢辞旧迎新之时,不得不感叹人生的一切际遇都最好的安排。 和很多朋友一样,阿甘也是个十多年的老书虫,第一次以萌新作者的身份来写这些话,当真是百感交集的。 作为一个热爱写作的普通人,能有这样的机会,跟你们尽情表达我心中所想,是幸运,更是幸福。 不瞒大家说,阿甘是个有点小情怀的人。 很想利用网文的形式和轻松的语言,为书友们构建一个美好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女性是自我感知的,不被束缚的。 所以,才有了这本书的名字《纾春》。 纾,解也,春、欲也。 我码字不是最快的,每天花很多时间来改稿子。 很多人劝我说:改什么?谁会认真看你这个词用得好不好。可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感受到我最大的真诚和尊重。 当然,我一边写,也一边在自省,在这样一个遍地精神快餐的时代,书友们会不会不爱看? 【如果爱,请大声说出来~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所以你们的每一条留言,我都抱着感恩的心反复阅读。留言的书友的id,我几乎都记得。有时候你们不评论,或者来晚、来早了,我都会盼望着、期待着。 我给我的书定了一个标签是“轻松”。 经常看到书友留下一串“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觉得好开心。让你们快乐,是我写作的源动力。 有一位潇湘的书友评论,我记得很清楚。她说“前文很压抑”。 我读到这条评论时,心情很矛盾。任何喜剧,它的内核都是悲剧。我既开心你们体会到了精神内核,又担忧你们从此不再愿意读下去。 有书友给我写了很长很长的建议,讲如何构建人物。也有书友,写了长长的评论,与我分析,傅氏究竟爱不爱礼礼。 还有一些书友,悄悄留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字里行间的悲凉与苦涩,同为女性,我很心疼,也感同身受。希望我能用我的文字温暖你们的心。 你们留下的字,我一边读一边感动,又十分惴惴不安,生怕写不好,无法回馈你们的爱。 当然,写到这里,必须要提到一些人: 从我第一本书(没有签约)就一直陪着我,鼓励我写到50万字,并为我投来我写作生涯的第一张月票,还时不时催更的好友“塔铃声声忆此生”。 还有互相鼓励,一起码字的姐妹作者“煦汌”,她的书《三万买房,小镇养老》也是一本非常温馨快乐的读物,值得去读一读。 感谢阿九,和这十多年来我读过的所有书的作者。你们是我的老师。 我很珍惜你们,每一个叫不出名字,或者叫得出名字的朋友。 你们给予我的鼓励,我会用努力和进步来回馈。不足之处,也请多多包涵。 我会继续在作家的话和彩蛋里,分享一些趣事。 也会持证开车,保证不超速。 请你们继续支持我,我们一起将这个美好的乌托邦构建完整。 【最后】 在龙年来临之际,信女焚香祝祷: 愿生活和岁月,能够温柔地对待你们每一个人。 愿你们继续保持“少女身,熟女心”,坐拥黄金万两,享有桃花万朵。 左手陆执笔,右手韦大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拾叶。 愿诸君事事胜意、阖家安康! 【最后的最后】 弱弱地恳求:请支持一下我这个萌新的首订。你们的订阅,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求订阅,求点评,求月票! 爱你们的~阿甘—— 特别感谢: 书友20201203203543663、刺猬宝宝、零捌柒、安兹乌尔恭陛下哦、书友20231201170654865、雨打西瓜、帕菲红兔、艾肯五十、木小鱼的鱼的打赏,和潇湘书友91538816的平安符。 特别感谢: 月月、梅落雪疏、呜啦啦丁、刺猬宝宝、anniey妮子、爱吃鱼的鱼、书友20210301104132436266、三体果皮皮皮、书友2018008002230217、书友20190527123952704、生物碱、小猪唛522、塔铃声声忆此生、废物的理想生活、蕙真1、书友161111162727427、书友20181102143529448、书友20220503130846610、书友20181220234055433、nthxy2006的月票。 飄飄、甜甜田、淡风云轻、书友72031561、希望星6、书友9084、端木風、愉悦天空、kc192、书友0688。书友42757415、书友844803、飞雪1065、书友290553、书友91867570、书友91538816、书友894235、书友2867、书友28572797、萍聚12、书友0257的潇湘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4章 她不是心急 第64章她不是心急 崔礼礼想了想,答道:“卖去木速蛮。” 前世守寡的日子,她记忆犹新,但至少偶尔能出门看看,也不用完又问:“谁负责出项?” 其中一个掌柜,立马一顶头,连声说道:“我,是我。” “进来吧。”小吏说完就往里走。 那掌柜也跟着进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小吏又出来喊人,剩下的那个掌柜也跟着进去了。 这头能做的,该做的都做完了。查缗官所为,不过是场面功夫。难的是后面的事。 崔礼礼浅浅出了一口气,没有再守在铺子前。 整个崔宅在煎熬之中,过了五日。 眼看着就要七月末了,春华还没有带消息回来。崔礼礼也有些急了。 傅氏在宅子里忐忑不安,反反复复地走来走去。 林妈妈送来的参汤,她是端起又放下,端起再放下。始终没有喝下去几口。 “夫人,参汤凉了伤身,先喝吧。” 傅氏烦躁地哎呀了一声:“你别来盯着我,不是说今日出结果?你快去门口瞧瞧,我们派去的人,可回来了?” 这时门上来了一个小厮:“夫人,门口来人了。” 傅氏将参汤一喝,捏着帕子沾沾嘴:“快快快,快让他进来说话。” 小厮有些迟疑:“这人是生人,说是要找姑娘。” 林妈妈啐了他一口:“说话怎么分两截?” “谁找我?”崔礼礼在里屋听见的动静,掀开帘子走出来,“我去看看。” 走到门口一看,有人在踢碎石头,叮叮当当的声音,还能是谁? “玛德,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崔礼礼伸手去牵她。 “早上收到信,就来找你了。”玛德直接掏出一封信来。 必然是陆二写的了。想是春华带了消息回去,他查到了什么。只是为何不是让春华带回来,而是让玛德送信呢? “怎么还托你送来?” “木速蛮在芮国北方,沿途有馆驿,不用进城,快很多。” 原来如此。 馆驿可不是寻常人可以用的。玛德的娘能用馆驿,这身份在木速蛮也不低。 “你快看看信吧。他给我的信中说,要尽快交给你。” 崔礼礼拆了信,开头第一句,就被气了个半死。 “玛德的东西,你挑了哪个?” 这么紧要的关头,千里送信,他就问这个??? 为啥晚了半小时发布?因为我在梦里梦见我设置了“定时发布” 关于崔礼礼碰头这事……是我的真实经历。啊哈哈哈!当时去阿姆斯特丹,看一个“特殊”博物馆,那东西太小,看不清,我一勾头,碰地一声,就撞在玻璃上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就说:别急,别急。哈哈哈哈哈……整个博物馆的人都在笑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5章 查缗的结果 第65章查缗的结果 樊城县衙。 崔万锦没有打瞌睡,而是早早地将傅氏送的褥子叠好,码在角落的草堆上。 如不出意外,今日就该有个结果了。 走马是他少年时的营生,积累了一些银钱,就开始辗转在关内关外做马匹生意。可这些生意再好,也只能是边角料。 别看那些官吏喝酒时,万锦兄长,万锦弟短,心中其实还是轻贱的。 这个世道,看不起商人。 再后来,他买了好几批关外的好马,在马场里驯好了,再假他人之手卖进了宫。 宫里的贵人们喜欢这种马,温顺听话,高大漂亮,又善跑跳。 而这种马,只吃关外的木粟。“恰巧”整个芮国,只有他最多。这才使他一跃成为了京城首富。 他也才有了机会娶到礼部侍郎的庶女,诞下独女礼礼。 他觉得此生已经完满了。 商人嘛,在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一个字,“奸”。 礼礼带着人将账目做平了,又如何? 账簿再干净,在他们看来也是脏的。更何况这查缗官是宣平侯的人。 当初礼礼惹到宣平侯时,他就担心会有此事,原以为送些贵重的象牙,事情也就过了。 十七公子动手要杀礼礼,礼礼将他揪出来,没有错。问题出在哪里呢。 根源不在女儿,在自己。 他若是个官,那些人也不会这么随意地摆弄自己。 “崔万锦!”狱卒打开了牢门,“出来过堂。” 崔万锦缓缓站起来。拖着脚镣去了堂前。 堂外站着傅氏和崔礼礼,以及各家铺子的掌柜。 “爹——”崔礼礼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崔万锦沉沉地点点头,跪在了堂下。 查缗官坐在堂上,余知县坐在一旁。 面前是几家铺子的账簿,查缗官拍拍账簿道: “崔万锦,这是你在樊城以及周边两县几个铺子上半年的账目,你可认?” 这么晃一眼,认不认又能怎样? “虽看不清,但应该是草民铺子的账目。” “之前樊城初查,说你设小书契若干,以三十其一算,你匿缗约五万余两。” 查缗官徐徐道来,“经吾等核实,并无大小书契之事。其中有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两已有出处,可免于责罚。至于这剩下的三万九千余两缗钱,归以五十其一算,按芮国律,应笞一百,物货一半入官。” 傅氏闻言,骤然察觉这之间的问题。抓住礼礼问道:“我们明明做平了账目,为何他们还说我们有近四万的缗钱?” 崔礼礼按住傅氏的手,发觉娘正在轻轻地发抖,便用力握了握:“别急,看他们怎么说。” 崔万锦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查缗官见他毫无反应,便道:“崔万锦,你可认罪?” 崔万锦摇摇头:“不认。” “为何不认?”查缗官眼睛一眯。来此之前,包宗山包大人就说过,崔家这些人不好对付。他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 “原本是三十其一算,为何要改以五十其一算?” 算缗。三十其一。交易三十两,抽一两缗钱。 匿缗罪,是要将交易货物价值的一半罚缴入官库。四万两按五十倍算,则是两百万两。一半就是要缴纳一百万两进官库。 查缗官胸有成竹地一笑:“芮国律,现银结账,三十其一,等价货物结账,五十其一。你们既然要改以马匹冲账,缗钱当然少了一些。你若老老实实缴纳了这部分的缗钱,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罚没?” “不服!”崔万锦申辩道:“我虽然用马匹结算,可当时的马价便宜,现在马价贵。大人用现在的价格倒算缗钱,草民不服。” 查缗官料到会有此一说,搬出法典来:“芮国律,算缗以当日价计。崔万锦,你该庆幸是本官是今日来给你算的这个价格,若再晚些,马价就更高了。” 崔万锦没有话说了,颓败地坐在地上。 查缗官得意地抓住最终的状纸:“崔万锦,你行商多年,应该知道缗钱乃是国计,不该冒此大不韪。匿缗乃重罪,好在再重也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罚没的银钱,你再慢慢赚回来便是了。” 堂下鸦雀无声。 “本官念你已近不惑,这笞刑就减去二十,罚八十吧。你可认罪?” 崔万锦垂头丧气地跪坐着,想了良久,才倾身伏地,准备认罪。 “大人——”崔礼礼在堂外喊了一声,“民女有话要说。” “堂外何人?”查缗官侧身去问余知县。 “她就是崔万锦之女,崔小娘子。”余知县看到她,手不自然地捏了捏袖子里的那封信。昨晚查缗官大人提过她,言辞之间,似乎也有折腾她的意图。 “让她进来说话。”包大人提过她几次,这次若能找到她的错处,自然更好。 崔礼礼仍旧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两只小手无处安放,只得抓着裙摆。 她眨巴眨巴杏眼,撒娇一般:“大人——我爹他年纪大了,能不能不打?挨打可疼了。” 崔万锦低声叱了她一句:“下去,公堂上哪有你说话的份?” “爹,大不了多给他们些银子罢了,干嘛要受这罪?”崔礼礼娇憨地跺跺脚。 查缗,重头戏从来都不在堂上,也不在笞刑,而是在罚没银钱上。 百万巨款,谁又拿得出现银,必然就要罚抄店铺,家产折价。说不定整个崔家都能折进去。 这个道理,崔万锦很清楚,崔礼礼也很清楚。 “下去!这里没你的事。”崔万锦皱着眉,声音极其严厉。 崔礼礼再一跺脚,仍是不依,看向余知县,意有所指地道:“余知县难道不帮帮忙,求求情吗?” 不提倒好,一提此事,余知县觉得机会来了。她想用银子拿捏自己,幸好他窥破先机,没有拆那封信!旋即从袖中取出那个信封,递给了算缗官。 “这是?”查缗官捏捏信封,挺厚。 “这崔万锦乃是礼部侍郎傅郢大人的女婿。前些日子,他们想要去狱中探望崔万锦,拿着傅大人的手书来。傅大人是下官恩师,自是要照拂一下。见一面也是情理之中。” 查缗官点点头:“嗯。” “没过几日,这崔氏又来,将此信塞给下官,称是其外祖的手书。” 崔礼礼一惊:“知县大人,您怎么没拆开啊?!” 余知县见她神色慌张,觉得愈发稳妥:“下官看这信封之上的字迹并非恩师的亲笔字迹,不敢擅拆,故而留存至今。” 查缗官轻蔑地一笑:“无妨,本官今日就做个见证,替你拆开这封信。”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6章 陆铮的正文 第66章陆铮的正文 “大人——”崔礼礼还要再说。 “若再喧哗,本官要掌嘴五十了。”余知县冷眼看她。 崔礼礼捏着裙子,紧紧闭着粉唇,委屈得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泪来。 查缗官用小刀一点点地裁开信封。 露出厚厚的一张纸来。 余知县傻了眼,不是银票? 查缗官狠狠挖了余知县一眼:这就是你要给本官看的玩意儿?说好的贿赂官员罪加一等呢? 这是——认捐书? 落款时间是七月初一。 这么说来,崔万锦早就写下书,将所有马匹捐了出去?那就算不得匿缗。 事给办砸了,查缗官暗叫不好,崔家果然不能小觑。 他捏着认捐书,仔仔细细地读了两遍,手掌一缩,啪地一声,拍在书案上:“来啊!将崔家娘子拿下!” 崔礼礼娇喝道:“凭什么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查缗官冷笑着扬扬认捐书:“此函系伪造。” “大人凭什么说我伪造?” “余知县——”查缗官淡淡地扫了旁边的人一眼,“这崔万锦捐马一事,你可知晓啊?” “下官不知。更未曾签发过任何收捐公文。” “若无余知县签发,你们这认捐书递给了谁?谁批的?” 查缗官心中一阵侥幸。 这崔家千金,长得水灵,脑袋却不水灵,拿着自己写的信送到余知县,非说是她外祖的信。本来是查抄家产的小罪,她偏要伪造一个认捐书来。 送上门来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如此,便能将她拿下了。 崔万锦突然抬起头来:“为何要经过余知县?” “这是规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认捐,自然要地方官认收。否则你也捐,他也捐,岂不乱套了?” “我们的马在定县,自然不需要经过余知县。”崔万锦继续说道。 “崔万锦,你莫要一错再错!本官在户部当差,可不曾收过你的认捐书,更不曾发过任何收函。”查缗官失去了耐性,“来人!崔家父女匿缗拒缴,伪造公函,一并收监,押送京城发落。” 傅氏闻言双腿有些发软,咬咬牙,站直了身子。 崔万锦挣了两下,圆滚滚地肚皮挡在女儿身前:“谁说要认捐到户部了?” 查缗官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心?你认捐不进入户部,还能进入——” 说着说着,突然失了声,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了。 这是马。 不是玉石玉器,不是黄金珍珠,更不是千年老山参。 马。 要么进宫里,是圣人的私产。 要么进兵部,事涉军机,也可以不用知会户部。 这两条路,都绕开了户部。 查缗官一时说不出话来。 包大人说过:崔家,不容小觑。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来人!去定县!取收捐公文来!”他就不信了,崔家莫非真能通天不成?! 崔礼礼却道:“想来大人只在户部当过差,可能不太清楚,只有户部需要各县的收捐公函。” 余知县身后的师爷上前跟他耳语了几句,余知县顿时来了底气,惊堂木一拍:“你这认捐书上,并无收讫字样。如何作数?” 崔万锦没有立刻答话。 这份认捐书他就没见过。只是傅氏第一次来,跟他提过。说是礼礼让他签印,私印还是傅氏悄悄盖的。怎么可能会有官家的收讫印记呢? “余大人,”崔礼礼浅浅笑着,“您手中的自然是抄本。正本如此重要,怎能随便送人呢?我给您抄本,是想让您知道我们已经认捐了,也好早些告知前来查缗的官老爷,谁知您竟没有拆开看.” “正本何在?”查缗官仍是不信。崔家捐那么多马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崔礼礼从袖子中取出一个信封。正是陆铮托玛德送来的信。 除了小纸条有些不正经,问她选了玛德仓库里的哪个物件。剩下的正文,就是这一份能救崔家性命的认捐书。 “呈上来!”查缗官喝了一声。 “此物,我不会假手于人。大人您若确定要看,我亲自面呈。”崔礼礼的脸上再无娇憨之色,展开认捐书,送到查缗官面前,“大人可看仔细了。” 认捐书上,赫然印着“禁卫”的字样。 查缗官胸口一闷,只觉得自己气都倒不过来了。 余知县只斜斜地瞟了一眼,手中的惊堂木悬而未落。这辈子,他也没想过能跟禁卫扯上关系啊。还是这样的关系。 “大人可要去勘验真假?”崔礼礼笑眯眯地轻声问着,“我们可以进牢里再多等两日,待你们勘验之后,再出来便是。” 查缗官自是见过这印的,真得不能再真了。只是这样的话,包大人处没法交差了。 当真是窝火。 作为京官,常年在各处巡查,都会查到铺子庄子匿缗之事。 但凡是个大户,谁又没有点皇亲国戚的关系。私底下知会一声,抓两个底下的人,再打几个板子走走过场也是有的。 可这次不一样,是皇亲国戚的关系要他来查,那就是冲着把案子往铁案上办来的,轻则要将崔家抄个干净,重则流放,路上丢条命也是可以的。 谁知,办成这样。 太窝火了! 要不再借着查认捐书真伪,将眼前这对父女押入大牢,再关上两日? 旁边的余知县发了话:“大人,禁卫那头可是圣人” 言下之意,可别再出了触怒龙颜的祸事。 别看在地方上耀武扬威,在户部就是个屁。 真要出事,自己很可能成了挨板子的那个。 也罢。窝火就窝火吧,终归能推到圣人头上去。 他咳嗽两声:“既然如此,崔家匿缗一事,已见分晓。崔万锦可归家。只是日后定要慎行,缗钱乃国之根本,你有心捐款,自然是好的。” 说罢,他颓然地挥挥手。 崔礼礼搀扶着崔万锦,出了公堂。傅氏嘴唇微微颤抖着,眼圈红红的,上前抓住崔万锦的手:“老爷” “我跟你说过,不用担心,”崔万锦还是那样乐呵呵的,“走,回家再说。” 进了崔宅,崔万锦拿着那份认捐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问道:“你说是谁帮的忙?” “马啊。”崔礼礼笑眯眯地说道。 “你去找谢大人了?”崔万锦以为那日在狱中的暗示不够明显。谢大人是兵部司马。 “我怎么去得了?托朋友去的。”原来让爹买马的官员姓谢啊。 “可为何是禁卫收讫?”傅氏端着一碗定心汤走了过来,盯着崔万锦喝了。 崔万锦一想就明白了。 这批马原就是兵部要的,签的也是暗契,养在定县马场有些时日了。只是事涉军机,哪里能说?查缗的事一出来,也不知怎的,女儿突发奇想就想到了用马抵钱的法子,误打误撞地凑到了一起来。 可闹开归闹开,能遮掩一下还是好的。很可能是谢大人出面,让禁卫认了此事。 傅氏见崔万锦没有说,自己却想到了线索。方才听见崔礼礼说了“朋友”二字。 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朋友,有机会见到高官? 想必这个“朋友”,就是传说中的绣使韦大人。 也就绣使这样的身份才能亲自面见圣人,圣人才能下令让禁卫盖这个戳吧。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傅氏开口道:“眼瞅着就进八月了,我们早些回京吧。” 八月十五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也要请无父无母的韦大人,到家中吃一顿饭。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7章 今日很反常 第67章今日很反常 京城,银台司。 陆铮一大早就到了。 穿着一身圆领窄袖的官服,头发束得正经。 “陆执笔今日这是有什么重要之约?”同僚祝必打量了他好几遍,总觉得有些别扭。仔细想想,许是他来得太早了。没有任务时,都是晌午之后才来。 “没有,没有约。”陆铮嘴角含笑,收拾起了乱哄哄的桌案。就是自己身下这把椅子有点不得劲。说硬吧,又加了软垫。说软吧,坐久了腰疼。 “对了,绣使那头押叛军回来的消息,你们可知道?”执笔巩一廉探着脖子,喝了一口新泡的火前茶,拉着几个同僚扯闲天。 一说起这个,手上有动作的几个执笔都放下了卷宗,认认真真地围过来。 “说是韦不琛杀了叛军七十多人,又烧了二十来个人。” “怎么还烧上了?” “定县有一个马场——”说着巩一廉按按手,示意大家等会,去柜子里翻卷宗,翻出来一个定县的图,铺在案上,手指点点:“定县就这一个马场,好像是京城崔家的——” 在一旁折腾椅子的陆铮一听这话,走了过来,勾着头看图:“崔家在定县的马场烧了?” “您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崔礼礼没有说,他怎么会知道? “何时烧的?” 巩执笔又转过身躯翻卷宗:“七月十八。” 就是她在定县的日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没有让春华说?! “叛军原本是要带着马奔北边的,结果没死的全抓了。一个没逃脱。” “哟,那这韦不琛岂不是要升了。”祝必阴阳怪气地笑着,“上次行踪泄露案,圣人一直没有定论,这次该定了吧。” “那要看陆执笔怎么报的了。”巩执笔笑着望向陆铮。 谁知陆铮正抄着手靠在墙边,皱着眉冥思苦想着什么,浑然不察这边的事。 “陆执笔,这是心中装了什么事?魂不守舍,坐立难安。”执笔荆学平抱着一堆卷宗凑了过来,暧昧兮兮地问,“可是念着桃花渡的美人啊?” “非也,”巩执笔老神在在,掐指一算,“更像是红鸾星动了。” 荆执笔摇摇头,表示不信:“陆执笔去年还为了桃花渡的蓝姑娘,与那定国公家的萧四郎打到圣人跟前去了。不会这么快就又换了吧?” 正说着,门外来了人,说是寻陆执笔。 陆铮懒得出去,勾勾手:“让他进来说话。” 很快进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见了他恭敬地行礼,道:“陆公子,我家姑娘说晌午请您去一趟浮思阁,有要事相商。” “可否改日?”今日他有事呢。 小厮答道:“今日之事十分重要,耽搁不得。” “知道了。”陆铮又挥挥手,让小厮离开。 荆执笔偷摸地跟着那小厮出去看了一眼,又踮着脚回来。绘声绘色地道:“是高家那小娘子,就坐在马车上,一听说陆执笔要去,脸都红了。” 祝执笔立刻叉腰得意地道:“看吧,我算得准不准?” 银台司的人都知道,这高家的小娘子来寻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换一个眼生的小厮来请陆铮相见。陆铮是从来没有应过。 今天就是挺反常的。陆铮穿得整齐,面泛红光,还早早就到了银台司 这次是真的红鸾星动了啊。 银台司首座汪忠成从里头的屋子出来,看着执笔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磕牙,心头无名火就冒起来了。 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没事做吗?” 他长了一双金鱼眼,一喊起来,浮肿的眼皮子跟着晃。 看到陆铮一身光鲜地坐着,他也很诧异。这小子居然穿着官服!银台司有个不成文的惯例,除了面圣和祭祀,不穿官服。他这是闹的哪一出? “陆铮,随本座进屋去谈。” 陆铮进了屋。 汪忠成的桌案后面是一大面柜子,柜子密密麻麻布满了抽屉,每个抽屉上都挂着一把精巧的小锁。 汪忠成取了随身的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抽屉的钥匙,取出一个卷宗:“本座昨日面圣,圣人提起你来。说你上次问韦使者的这一卷,写得很好,问得很好。” 说着,他铺开卷宗,点了点卷宗上的朱笔御批:“圣人批示之处,你要调查清楚。” 陆铮点点头,仔细一看,是韦不琛说的那个“庚”字。圣人当真是耳明眼亮,任何细枝末节都不放过。当然,这些细枝末节都是他写上去的。 着墨重,则圣人顾。 韦不琛那一日不肯喝茶,强自镇定,必然是有想要掩盖的真相,唯一的纰漏就这一个字。自然是要仔细查的。 这个“庚”是哪个字,尚未可知。他也只是随手写了一个“更”字在卷宗之上。 “你最近忙忙碌碌的,是大将军府有事?”汪忠成将卷宗一卷,收回自己身后的锁柜之中。随口一问。 陆铮笑得很坦然:“他们能有什么事?他们的事,就是我。” 倒有几分自知之明。汪忠成也懒得说教,大将军都不急,他劝什么。 “若无他事,我就去赴美人约了啊。” “站住!”汪忠成勾着手指,咚咚地敲敲桌面,“你给我脱了官服再去!” 美人又不是圣人!穿什么官服? “来不及了。美人等急了,我心疼。”陆铮一溜烟就跑了。 也不跟同僚们应酬,直直跑出了银台司。 松间候在外面,见他出来,牵着马就过来了。 “公子,真要去见高家娘子?” 要说这高家小娘子,当真是得了痴症。 上次公子拒绝相见,她要死要活地闹了好大一场,甚至用投湖要挟,公子看在户部主事高大人的面子上,只得去见上一面。 可她见了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拉公子的手。公子风流,又不下流,躲得远远的,臊得这高家小娘子一抬脚,把鞋踹进了湖里。 公子好心替她下湖捡鞋,她却以公子轻薄她为由,要自寻短见,以为这样就能逼迫公子娶她。公子自是不肯,说他以桃花渡为家,要嫁就必须住进桃花渡。这才让高家小娘子作罢。 自那以后,高大人逢人就说是公子轻薄了他女儿,要撕碎了公子扔漠湖里喂鱼。 “既然应承了,自是要去的。”陆铮穿着官服翻身上马。 松间也上了马,要跟着一起走。 哪料到陆二却道:“不用跟着我,你安排人去查一下定县马场,七月十八日那场大火。申时到北城门来寻我。” 怎么就那么巧。 叛军为什么会选择躲在那里。 “那您小心点——”眼看着公子越走越远,松间双手放在嘴边,喊了一声。 这次可不像上次在湖边。 浮思阁啊,小小的厢房,她能把公子生吞活剥了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8章 红鸾星乱动 第68章红鸾星乱动 不想耽误申时的事,陆铮快马加鞭。 黑马心领神会,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刚到浮思阁门口,早上传话的小厮就迎上来牵马:“姑娘已经候着公子了,请随奴来。” 还未进房间,陆铮就认出来,这个厢房正好是上次他约崔礼礼见面问话的那个。 小厮敲敲门:“陆公子到了。” 门一开,出来一个丫头,唇畔眉梢都带着几分担忧:“公子请。” 屋里站着一个羸羸弱弱的姑娘,清隽瘦削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溜斜的肩膀,头发也有些枯黄。穿着一身白绸衫儿,桃红的襦裙,又搭着绣桃红团花的藕荷色半臂。 这衣裳在常人穿来是略显丰腴的,可她穿着,却像是挂在竹竿架子上一般。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能为了陆二公子要死要活要跳湖呢。 “高小娘子。”陆铮一进门没有靠近,堪堪站在门口就行了一礼。 高慧儿见到心上人,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揉着帕子上前了两步,见陆铮连连后退,她咬咬唇怯怯地道:“陆公子,你别怕。” 她轻轻地后退了几步,邀请他在窗边坐下。那位置正好是上次崔礼礼坐的。 陆铮两步跨向前,推开窗,看看楼下,已想好万全之策。 万一这高小娘子又扑过来,他就可以翻窗出去,从这里跳到那里,再从那里跳到马上。 “梅间,给陆公子倒茶。”高小娘子唤着身边的小丫头。 陆铮扫了一眼那个丫头,上次还不叫这个名字呢。 这名字如此耳熟。莫不是仿着松间给她丫头改了名? 不由地后脊一阵阵发凉。 “我今日找陆公子是正事。”高慧儿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高慧儿的父亲高深是户部的主事,正好管着户部的账簿。 前些日子陆铮查底耶散瓷瓶时,发现瓷器所制造这一批瓷器的卷宗有问题。内承运库里没有划拨款项的记录。 他就假借银台司之名,找到高主事问户部可有这笔款项。可高主事却怎么都不肯说,话里话外都想让他去见高慧儿。 事关重大,他只得顶着被扑的风险,请高慧儿帮忙。 既然高慧儿回了话,看样子的确问到了,他必须要当面道谢。 高慧儿让梅间退了出去才说道:“你托我查瓷器局的事,我问到了。户部确实出过一笔。原本该内承运库划银子。但前两年出官船去谌离,圣人说要送一批熟药,就让户部借了礼部的名义,划银子给瓷器局和医药局,特制了一批。” “爹爹说——”她轻轻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悄声道,“圣人这几年修陵花了不少银子。好多散碎的银子都是从国库走的。” 陆铮明白了。 圣人的长公主远嫁谌离和亲,前些年传出长公主病危的消息,圣人就送了一批熟药和十名太医过去。这银子原本该从内承运库出,但内承运库没钱,圣人只得暗中走了户部。 难怪银台司没有收到案牍,原来是换了一个名目走了公账。反正数额不大,户部就稀里糊涂把账过了。 陆铮拱了拱手:“今日来之前,汪首座还托陆某转达他的谢意。说此事多亏了高小娘子出马,才能将卷宗欠缺之处补全。” 说罢,他举起茶杯:“陆某就以茶代酒,多谢高娘子大义相助。” 高慧儿顿时欢喜起来。 茶杯相碰,“叮”的一声。她含情脉脉地将茶一饮而尽,茶水冷涩,她却如同喝到合卺酒一般,甘甜快乐。她嘴角抑制不住地扬着。 陆铮看这神态不对,和上次在漠湖边犯痴病有几分相似,连忙扫了一眼窗外的退路,又正色道:“此次当真全仰仗高主事,还请你替陆某向高主事转达感激之情,若高主事以后有需要陆某之处,陆某定竭尽全力。” 这话说得生份。可只有生份才能斩断一些不应该的绮想。 高慧儿还是被伤到了,满心的火焰被浇了一盆冷水。 眼前的男子丰姿俊逸,容色胜人,眉眼唇角都带着玩世不恭。却是她放在心上六百四十一个日夜的人。 “此事与我爹爹无关,是我舅舅在瓷器局当差。我问的他。”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扣在桌沿,指甲因用力而泛白,“我知你穿着官服来见我,是为了告诉我,你是为了公事。可不管你如何想,我都会帮你。你也不要觉得是利用了我。” “毕竟上次在漠湖边,是我一时行差踏错,污了你的清誉,就权当我赔礼道歉吧。”她越说越卑微,带着十分的乞求,“我也知道你没有安定之心。我也早已看破红尘俗世,你我当一辈子的朋友也是极好的” 若真看破了,就不会这样说了。 陆铮不忍拆穿。 高慧儿认识自己之前,曾经痴迷了另一个男子,也是要死要活两三年,吓得那人愣是从京城搬回了岭南。 这事,全京城知道的人不多,但恰巧银台司知道。 她是个容易被执念所惑的可怜人。 可谁又不是呢? 这世间的执念千种万种,不是被这样的执念迷了心智,就是为那样的执念丢了性命。 陆铮看看天色,快申时了,必须要走了。 他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请务必替我向高主事道谢!也谢谢你。” 高小娘子也跟着站了起来,见他转身要走,又急着喊了一句:“我听我爹说,近日崔家匿缗一事,认捐了马匹,包主事气得砸了砚台。” 她怎么还知道此事?陆铮眼眸逐渐泛起一层寒意。 她又试探着问道,“这崔家小娘子,可是你的新欢?我听我爹说你曾找户部的人问过马匹认捐之事。” 原来如此。陆铮摇摇头:“银台司察觉到崔家马匹有异动,我也是例行公事。” 高慧儿见他回了头,又急急可可地道:“我爹说,包大人似乎还在查崔家,你若跟崔家没有瓜葛,自是极好的。这种世家的事,没那么容易解脱。” 陆铮再次抱抱拳,道了一声告辞。 高慧儿知道这次可以用正事约他一见,也不知下一次他还愿不愿意见她,心头一酸,终究没有忍住,张开双手红着眼眶扑了过去,想要跟他一起跳出窗去:“我愿意和你一起死的!” 陆铮之前看好的退路,成了高娘子想要殉情的绝路。他不敢用武,只得用手架住她柴火棍子般的胳膊,将她拖离了窗口,压着嗓音喊道:“高姑娘,慎行!” 梅间听见动静匆匆忙忙跑进来,见到自家姑娘又犯了病,无奈地又唤小厮来一起拉着她,催促陆铮赶紧走,又嘱咐一句:“陆公子,下次记得别开窗。” 哪里还敢有下次? 陆铮健步如飞,逃离了那间厢房,奔着北城门去了。 遇到高娘子这样的人,你们怕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9章 玛德的丑字 第69章玛德的丑字 从浮思阁出来,正好是一纵长街。 两侧有些摊贩,摆着绒花,胭脂,扇面,拨浪鼓之类的小货。 陆铮骑在马上,扫了一眼,在摊子上的小镜子里,掠过自己的脸。 刚才被高慧儿那一扑,身上的官服略有些皱,幸好头发没乱。 他轻轻夹一下马腹,胯下黑马也抖着轻巧的步子,踢踢踏踏地一路小跑,到了北城口。 松间老早就候在那里,许是晌午未吃,正抱着一个热饼子啃着。看到陆铮来了,也跟着上马。 “公子,我们去哪儿?”还穿着官服,这是要公干? “松间,送你一个梅间要不要?” “什么没见?” “高家小娘子的贴身丫头,改了名字成了梅间。跟你很是相配。” 松间慌忙摆摆手:“无福消受!公子可别乱来。” 陆铮哈哈笑了起来,正要驱马出城,远远地有人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 “二公子——二公子——” 陆铮余光扫了过去,只装作未听见,骑马往前走,到了城门口,却又被守卫拦了下来。 “陆执笔,这是去哪儿?” “外出公干。”松间有些不悦,“什么时候城卫管到银台司来了?” 那守卫首领拱了拱手,说道:“如今叛军刚除,小人也是例行公事。还请陆执笔体恤。” 这说话的功夫,从远处追来的人也到了。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又抓住黑马的缰绳:“二公子,慢些走。” 陆铮对来人没有半分好脸色:“有话就说!” “将军让奴给二公子带句话,过几日中秋,公子务必归家一聚。” 陆铮没有说话,抄起马鞭就要甩下来,吓得来人连忙松了手。 那人连忙踮着脚尖喊道:“二公子,务必回家啊!夫人也想着您呐!” “啪——”陆铮鞭子狠狠一抽,马儿冲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跑了二十余里路,最终停在一个路口。路口倒也别致,一左一右两个馆驿。 左边的是寻常的青砖白墙的驿站。右边的,却是金色圆是来收玛德姑娘的信,紧紧巴巴地赶来。 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玛德姑娘的信都是送到桃花渡的呀。公子从来没有亲自来取过。 公子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没有不高兴,可松间就是觉得好像没有刚才那样高兴了。 陆铮撕开玛德的信封,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写着寥寥几句: “陆二,崔娘回京,崔父去定县,礼礼留在樊城,要我带她多玩几日,买些番奴回去。” 信上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不,鬼画桃符。 “字可真丑!”一看,就知道心玩野了。 跟字有什么关系?松间随口道:“崔姑娘和公子有得一比。” 陆铮看了松间一眼,恢复了懒懒的笑容:“怎么说?” “贪玩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0章 木速蛮娶亲 第70章木速蛮娶亲 远在樊城贪玩的崔礼礼,睡了个囫囵觉。 很久没有睡这么踏实了。 樊城的阳光当真是好,就是干燥了些,鼻子嗓子都觉得涩涩的。她扯了一件衣裳披在肩上,寻了些水来喝。 门外的仆妇听着动静了,进来添水摆饭。 “姑娘,可是要出门?” “嗯。”崔礼礼擦擦脸,坐在妆镜前,由着小丫头梳头。 “老爷吩咐过了,姑娘出门还是带两个护卫在身边,毕竟这边的事刚了,怕出什么乱子。” 崔礼礼不由地笑了。爹是真懂自己的。明明是大家一齐出发。爹奔定县,她和娘回京城。他就能料到自己会偷溜着折返回来。 “你去把护卫领来给我看看。”崔礼礼随口说着。 仆妇有些迟疑。姑娘这衣裳还没换呢,护卫虽都是家里的,毕竟男女有别。 “去。” “是。” 仆妇只得去院子里寻人,磨磨蹭蹭,估摸着姑娘换好衣裳了,才带着人进去。 崔礼礼正在吃饭,看着几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也没有多少惊喜。 爹做事,看起来大而化之,可细节之处是见真章的。护卫年轻力壮,在女眷多的地方,容易生出事端。 不过这一身的腱子肉倒是看着挺安全的。 “呀!”仆妇惊呼,“姑娘你流鼻血了!”连忙在屋子里四处寻些干净的帕子。 崔礼礼一低头,看着红红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桌上。 仆妇找来块绸帕子,堵在崔礼礼的笔上,嘴上还念念叨叨:“姑娘这是上火了吧?” 门上的小厮来报:“姑娘,有个自称玛德的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 屋里一群结结实实的护卫,崔礼礼仰着头,用帕子捂着鼻子,模样甚是滑稽。 玛德一进来就想歪了: “崔礼礼,你上火了吧?” 她这个“上火”跟仆妇嘴里的“上火”可不是一个意思。 崔礼礼听懂了。懒得解释是天气太干导致的,只笑着让仆妇将护卫们带下去,仍仰着头道:“吃过早饭没?一起吃些。” “吃过了。你今日可有事?” “我能有何事?左右就是等着你来一起去逛逛。”崔礼礼仰天说话,眼睛瞟向玛德,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东西,“你拿着什么?” “要不要跟我去凑个热闹。”玛德晃晃手上的白巾,“就是要一边走到一个三人高的门前,门上也是镂雕着新月、老鹰与骆驼。 在门前脱了鞋,交给一旁的仆从。跨过门槛,穿着足衣踩上去,只觉得地面软乎乎的。低头一看,竟铺着织花的羊毛垫子。 进了厅堂,有一处白玉砌的水盆,崔礼礼依葫芦画瓢地伸手进去洗了手,觉得水中倒影颇有意思,抬头一看,屋内穹顶上也画着雕着各式的骆驼和老鹰。 “来,你跟我走。”玛德拉着她走进厅内,放眼望去,厅内站满了被白巾裹得只剩下眼睛的女人。 没有容貌,也没有表情,更没有喜怒哀乐。 崔礼礼拽拽玛德的衣裳:“新娘和新郎官在哪里?” 玛德戳戳大厅尽头的一个小门:“都在那里面,正在行礼。” 忽地听见钟声响起。屋子里的女人贴着墙一圈,坐了下来。 屋子里鸦雀无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小门传出来。崔礼礼听不明白,又悄声问玛德:“怎么不见你娘?” “她不能进来。” “为何?你不是说她已经来了?”崔礼礼不由地提高声音,引来四周人侧目。 玛德附耳说道:“未嫁生女,不洁,在外面观礼。” 外面能观什么礼? 崔礼礼以为她会很难过,可看玛德似乎并无所谓的样子,不好再多说什么。 玛德想了一会,又凑过来悄声道:“我也不该进来,我没来过,想来看看。” 说着她指指身上绣着的名字,压着嗓子,狡黠又得意地一笑:“堂兄的布帮忙。没人知道我是谁。” 待那小屋之中的男人声音没了,又敲了几下钟声。 屋里的女人们纷纷伏地,嘴里念叨着什么。 崔礼礼跟着做了动作,偷看玛德。 玛德也伏在地上,叽里咕噜念了几句,还冲她挤了挤眼睛:“结束了。” 就这样?连新妇和新郎的影子都没见到,就结束了? 再坐起来,几个白衣女人端着盘子,抬着大桶,鱼贯而进。 玛德一看,低呼一声:“糟了!她们要在这里吃饭!” 吃饭,就要取下白巾了。 感谢安兹乌尔恭陛下哦的打赏。 木速蛮人的婚礼,我参加过一次。 就跟崔礼礼一样,处处都很稀奇。也是没见到新婚夫妇,吃了手抓饭,就结束了。 今天过渡章,明天比较重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1章 心底的善意 崔礼礼低声问道:“我们被发现了,会怎样?” 玛德叫苦不迭,坐立难安地道:“不是我们,是我。你外族女子,可以进。我麻烦了。” 娘咧,这什么都没看见,还要惹出大麻烦。 “可以不吃吗?就说有事,要走。”崔礼礼想着自己前世嫁人,酒席未开,就有几人有事告辞,沈延特地去送。 玛德觉得很有道理,总不能逼着她在这里吃饭吧。她顺着墙根站了起来,带着崔礼礼弓着腰往外走。 那几个妇人上前来说了几句话,拉着不让走。玛德指指崔礼礼,那妇人才取了两张巨大的树叶,从桶里舀了几勺吃食放在树叶上,塞进了玛德和崔礼礼的手中。 玛德点点头,托着树叶上的饭,示意自己出去吃。 妇人这才放过她二人。 穿上鞋,从大寺里出来,玛德才松了一口气:“好险!我跟她说你好像流鼻血了,她才让我们出来。” “为何?” “见血就是不详。” 这也不祥,那也不祥。 都是别人的错就对了。 崔礼礼看看手中的树叶,上面一坨花花绿绿的米饭,凑过去闻了闻:“闻着倒是挺香的。吃起来不知道怎么样。” 话音未落,有几个木速蛮的男子不由分说地就围了上来,手中的绿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米饭溅得四散。 方才分发吃食的妇人冲到人群中,指着她二人,义愤填膺地叽里咕噜了一阵。 玛德摆摆手,耐心地解释着。木速蛮男子根本不听,抓着她的胳膊,看了一眼身上的名字,又狐疑地打量了她好半晌。 玛德说了一串话。 崔礼礼听见里面有什么鲁丁,顿时明白,这是在确认她俩是谁家的女眷。 为首的男子面色十分严肃,跟其他几个男子低声商量了几句,抓着玛德的手,松了几分。 玛德还未得自由,一胖一瘦两个道:“沙鲁克家啊!我知道你家!你有个守寡的好姐姐!可你知不知道,你娘和你守寡的姐姐,都是用的——” 话音未落,一道不怒自威的女声警告道:“法德耶!住嘴!” 来人正是玛德的母亲乌扎里,身边跟着一个俊逸的木速蛮男子。 乌扎里没有身披白巾,穿着一身紫裙,脸上带着些岁月留下的风霜。眼神凌厉地扫向玛德,手高高抬起,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什么话要一辈子烂肚子里!” 玛德的脸迅速肿了,可她没有半分委屈,更没有哭。只是垂下头认错:“我错了。娘。” 乌扎里没有再理她,而是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压迫,只是在看向会长夫人时,微微收敛,行了一个礼:“我管教不严,惊扰了。” 会长夫人没有说话。 乌扎里弯下腰捡起被踩得满是尘土的白巾,抖了抖灰尘,叠成了块。递给了身边的年轻人:“艾米尔,你给的?” “是侄儿给的。”年轻人接过白巾,含笑颔首,“姑姑莫怪堂妹了。” 瘦女子立刻质问起来:“她们不是被族中除名了吗?你为何还叫她姑姑。” 有些外地来观礼的男人听了这话,附和道:“对,当初是哲马家自己宣告的,现在又不认了吗?” “这脏东西闯进大寺,坏人婚姻,可是要哲马鲁丁家来承担?” “废什么话,直接扒了她的衣服,丢进山里喂狼!” 刚说了几句,那些外地来的木速蛮人就发现,会长夫人没有下驱逐令,她身边的女人们居然都集体噤声了。 男人哪里知道,刚才玛德那没说完的半句话,早已吓得她们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们藏在家中暗格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从乌扎里处买来的,还私底下介绍给自己信得过的女伴去买那些玩意儿。 乌扎里说的那句话,听起来是在训女儿保守秘密,可在她们听起来,倒像是在威胁自己。 若是真把玛德扔进山里喂狼,乌扎里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自己那些事不就都被抖出来了吗? 会长夫人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行了。我女儿嫁人,吉祥日子,不想听见这些血腥的。” 女人们闻言纷纷开口,皆是发自心底的善意: “孩子小,不懂事,情有可原。” “不是认错了吗?没影响里面的事。” “对对,这不是都退出来了吗?”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算了吧。” “艾米尔顾念亲情,是个好小伙。” “中原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隔着白巾,她们的眼神在半空中碰了碰,又飞快地弹开了。 暗格里的东西,都有些什么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2章 挺拔的男子 眼看着女人们纷纷倒戈,瘦女子有些气急败坏地指向崔礼礼,厉声质问着艾米尔:“那她呢?她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外族人,却说是哲马家的亲眷!” 艾米尔没有回答,却问了她一句:“阿贝,是你引着人来的?” 阿贝自然不愿承认。 在玛德进大寺之前,她就发现玛德身上的刺绣了。一直盯着她。后来分发餐食时,玛德站起来要溜,阿贝就开始怀疑。干脆引来一帮人去堵玛德二人。 艾米尔手放在心口向会长夫人行了一个礼:“哲马家的事,打扰到夫人。抱歉。” “既然是家事,我们就不管了。散了吧。”会长夫人胖胖的手,拍拍乌扎里的肩,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女人们回了大寺。 反倒是那些木速蛮的男子不能善罢甘休。会长夫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一想到自己被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牵着鼻子走,就羞恼得很。 木速蛮男子可以娶七个妻子,若个个都争风吃醋,何来安宁可言? 临走前,一人给了阿贝一句话: “一个女人,还是未嫁女,怎么可以管男人?” “这里面还娶着亲呢,你在这里闹脾气,沙鲁克家真是没有规矩吗?” “这样闹,谁还敢娶沙鲁克家的女人?” 阿贝哪里受得了陌生人的冷嘲热讽,白巾底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 她喜欢艾米尔。 哲马一族在木速蛮是望族。 艾米尔人长得极好,能文擅武,自然是不少女儿的向往之人。 她想要嫁给艾米尔,母亲也为此鼓动父亲跟哲马家谈,近日已经谈到嫁妆了,这不就说明要订亲了吗?她不自然地便将自己摆在了艾米尔未婚妻的位置上。 此时一个漂亮的中原姑娘突然冒出来,她自是十分的惶恐不安。 “艾米尔,你明知道我们.”她说不下去,白布底下的声音也哽咽得厉害。 艾米尔他上前一步,眼神毫无感情地望着阿贝,平声缓气地解释了一句:“她只是我堂妹的朋友。” 说罢,他看了一眼崔礼礼,她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对这头毫无察觉。 崔礼礼当然察觉不了。 一群人叽里咕噜说着木速蛮语,哪怕这个话题是关于自己的,她也听不懂。 她虽然低着头,却是在偷偷打量这个玛德的堂兄。不是说不在中原吗?怎么出现在樊城了?中原话还说得如此好? 他脚下蹬着一双棕靴,靴口又用银线细细地绣了一圈,腰间坠着一把镶着绿松石的弯刀。也穿着木速蛮白衣,领襟袖腕腰带上,都绣着细致的暗纹。 趁着他看向阿贝,她端详了片刻他的脸。这年轻人实在是俊朗得让人挪不开眼,鼻梁坚挺,鼻翼宽硕,眉眼深邃又开阔,像是个心胸宽广之人。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艾米尔眼神转了过来。崔礼礼立刻眼珠一溜,看向他投在地上的影子。 挺拔,长得真是挺拔。 影子拉那么长,轮廓都清晰可见。 四肢,手指,脖子,都长。 尤其这鼻子,挺拔得不寻常 忽地肩膀被人拍了拍。 “你吓着了?”玛德完,冲她眨眨眼。 两个小丫头旁若无人地低声耳语,引得乌扎里咳嗽了一声,警告她俩不要过分得意。 待艾米尔安抚好了阿贝。 乌扎里才用中原话说道:“走吧,回去。先送崔姑娘。” 马打了几个响鼻,车轮旋转着向前。艾米尔骑着马跟在车边。 马车里,玛德拽着乌扎里的胳膊:“崔礼礼,就是我跟您说过,在京城开九春楼的那个。” 这个介绍倒是别致,崔礼礼笑了笑:“伯母好。” “叫我乌扎里就行。”乌扎里一扫方才的威严,“听玛德说你是陆二公子的朋友。” “是。晚辈对您很是钦佩!一直想要拜见,苦无机会,今日倒是亲眼目睹了您的风采。” “那你可知陆二那混球叫我什么?”乌扎里笑得十分和蔼。 “不知。”崔礼礼想了想,又道:“他嘴里可吐不出什么好词。” “他叫我老妖婆!” 崔礼礼抬抬眉毛,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九春楼我几年前去过一次,不知吴掌柜可还在?” “您去过?!”玛德惊呼了一声,“为何不带我?” “那时你才十岁,去那里做什么?” 崔礼礼含笑说道:“吴掌柜还在,我是今年接手的九春楼。”说着又将陆二退画像赠房契一事,讲给乌扎里听。 “他倒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乌扎里笑得前仰后合,“九春楼的小倌还是那些?” 崔礼礼有些惭愧:“实不相瞒,我留在樊城,也是想要挑几个番奴带回九春楼去。” “这有何难?明日我亲自带你去挑几个好的。”乌扎里说得很随意,重音落在“好”上。 玛德一屁股坐了过来,耳语道:“我娘懂相面,看几眼就知道好不好” 崔礼礼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个“好”字的意思。 她俩当真是百无禁忌啊。 “吱——”的一声,马车停了,艾米尔在车外道:“崔姑娘,到您家了。” 崔礼礼谢过乌扎里和玛德,下了马车。 一抬头,艾米尔牵着马,正微笑着看她,眉骨高,眼窝深,显得他眼神愈发深邃多情:“今日之事,是我的家事连累崔姑娘了。” “无妨的。”崔礼礼福了福,说了声告辞。 一转身,有意无意地,被自己的裙角绊了一下。艾米尔上前一步,搀扶住她。 托着自己手臂的手掌,温热有力。再看这修长的手指,匀称的骨节,以及分明的青筋。 崔礼礼心里乐开了花。 正为自己又走上了重生的巅峰,而沾沾自喜之时。 艾米尔皱着眉看她:“崔姑娘,你流鼻血了。” 眼看着血淌下来,他连忙将随身的方巾递了过来,给她捂住鼻子。 “怎么了?”乌扎里探出头来一看,神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初,“崔姑娘是京城人,樊城干燥,自是不惯,记得回去多喝些水。” 崔礼礼连声应着,捂着鼻子送别了三人。 待马车走远,她一进门,面色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看看手中染血的方巾,将干净的一头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对,是底耶散的味道。 #作者菌的闲聊时刻 我曾经认识一个木速蛮人。 他家非常富有,据说是有石油矿 他的身形,怎么说呢 长一米八,宽一米八,高一米八…… 他的父亲娶了9个妻子。为了公平,他买了一栋楼,每个妻子带着孩子住一层。 这个木速蛮朋友亲口告诉我 他有64个兄弟姐妹。 那一刻,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我猜他告诉我,他家64个兄弟是为了彰显他爹的实力 可我作为中华儿女,心中正气长存 对于这个数字 我已吓得屁滚尿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3章 益气补血药 崔礼礼攥着沾血的方巾,想了良久。 底耶散既然能在京城出现,那商贾云集的樊城,自然也不会少。 只是这个艾米尔看着并不像是吸食底耶散之人。 又或者他刚开始? 玛德说艾米尔不在中原走动,可他中原话说得比玛德还好。 乌扎里也有些奇怪,她是艾米尔的姑姑,玛德却称艾米尔为堂兄。 千头万绪,叫崔礼礼有些神伤。 要是拾叶在就好了。 “姑娘,您怎么还在流鼻血?”仆妇见她,吓得不轻。 崔礼礼一摸,一手鲜红的血。 不对。 这肯定不对。 老爷夫人不在,崔宅里只有几个留守的下人,一看到姑娘身体有恙,顿时都慌了神。仆妇慌慌忙忙地着人去请大夫,正巧崔家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宝善堂,里面有坐堂大夫。 崔礼礼用布压着自己的鼻子,心中飞速地滤过所有可能。 前世,她活到三十五岁也不曾流过一次鼻血。 若说是北方干燥所致,也不应该流血不止。 有一个念头渐渐成型——中毒。 是谁下的毒?怎么下的? 县主府肯定想要自己长命百岁。宣平侯府吗?还是其他人? 她的手有些凉,心砰砰地跳着。 很快,大夫来了,摸着山羊胡子诊了许久的脉,想了一阵才说道:“秋季阴气,又遇燥火,伤其脉络,热气浮越,逼血上行,循经脉而于鼻。” 崔礼礼用冷帕子敷着,本已暂时止住了血,一听到这大夫吊书袋,说些半文不白的话,一着急,血又滴滴答答地冒出来。 必须回去。可若下毒之人要自己的命,只怕不会容许自己轻易回到京城。 算来回京城,一路不停也要五日,自己的身体未必能撑得住。 “李大夫可有补血益气的丸药?” “老朽这里没有,城中的熟药所应该有。”李大夫提着银针扎在崔礼礼的脸上。 “熟药所。”崔礼礼眉心一动,“太医局的熟药所?” “正是。熟药所没有坐堂大夫,但可以买些熟药。”李大夫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他们有一贴药,名为回春膏。名字听着平平无奇,据说是益气补血的良药。是太医局不传秘方。” 回春膏?崔礼礼心念已生,遂吩咐仆妇去买。 “且慢——”李大夫抬手阻止,又道,“老朽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据说此药实在难得,等着买它之人,已排到明年春后了。我已为姑娘施针止血,姑娘不如亲自去一趟,或许医者仁心,先排到姑娘拿药。” “多谢大夫。” 李大夫收拾了脉枕和针包,跨上药箱要走,犹豫了又犹豫,树皮般的面颊带着几分腼腆:“若姑娘得了此药,可否借老朽一观?” 崔礼礼点点头:“那是自然。这药既是不传之方,也不知道是否对路,必然是要请您帮忙参详的。” 李大夫连忙拱手施礼。 崔礼礼看手中的帕子已被血浸透,知道再不能耽搁。披上一件猩红的锦帛,坐着马车去了。 夜色刚落,街上的人零零星星地走着。 崔礼礼靠坐在车上,手紧紧抠着车窗。 月,快圆了。她会不会就死在这里?这辈子不会比前世还短命吧?她还没有享乐呢。还有三十七名小倌等着自己呢。 她掐了掐自己。咬咬牙,坐直了身子。 不行,这条富贵又美丽的小命,决不能丢! 马车很快停在了熟药所门口。官家的门脸,柱子刷着朱红的漆。挂着两只大灯笼,一只写着“太医局”,一只写着“熟药所”。 门已上了门板。但门缝透着烛光,里面还有人。 仆妇拍拍门,没有人应。又拍拍门,终于有人回应了一声。 半晌,吱呀一声,开了一扇小门。有个用儒巾包着头的人探出头来:“作甚?” 崔礼礼上前半步道:“买药。” “明日再来。打烊了。”说着,就要关门。 崔礼礼啪地一下,按在门上:“买救命的药。”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什么药?” “回春膏。” “阎王膏有,回春膏没有。”那人说罢又要关门,门关不上。他埋头一看,崔礼礼一只脚踏在门里,脚尖服掌柜的了。” 仆妇连声感谢。扶着崔礼礼上车:“姑娘您先回去,奴一会就在这儿候着,总能抢到的。” 崔礼礼摇了摇头:“去城门口。” 回春膏如此紧俏,极有可能一进城就被人拦住买走。 马车停在南城门的拐角之处,车隐蔽得很好。崔礼礼又吩咐仆妇寻个角落盯着城门。 入秋之后的樊城,夜凉如水,崔礼礼蜷在马车里,身上盖着细细绒绒的小毯。 她睡得极不安稳。 几场梦境,交错在一起,纠缠着她的神志。 恍恍惚惚地,像是回到了前世,在院子里数砖块数星星,又恍恍惚惚回到孩提时,马场里奔跑。 还梦到好多人。陆铮,韦不琛,拾叶,小倌们,如柏,舒栾,还有云衣。 乱七八糟地。 最后,竟梦到刚认识的艾米尔。 艾米尔高高地站着,指着她的脸说:你流血了。 崔礼礼忽地惊醒过来。脸上果然满是鲜血,枕头上,小毯子上,也都是血。 这次,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毒。 仆妇掀开车帘,看这状况,不由地惊呼起来:“开城门了,奴这就去抢药。” 崔礼礼捂住鼻子,却道:“不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4章 买到神药了 她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也愿意为了这说不清的预感,多淌一会血。 熬到辰时,有人赶着一辆马车进了城。 刚一到城门,果然围上来不少人。那马车没有停,缓缓向前行驶。 “跟上那辆马车。”崔礼礼沉声道。 马车转了几个弯,拐了几条小路,终于在一条背街的巷子停了下来。 随着马车一路前行的人,涌了上去,将马车团团围住。 仆妇看见这么多人抢,心中着急:“姑娘,可要去买药?” “不急。你先去问问价钱。” 崔礼礼掀开车帘偷偷看着,等了一会,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乌扎里。 她为何会在此处? 那日在她家,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她身上也没有底耶散的气味。 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姑娘,奴问了,一两金一瓶。” 崔礼礼沉吟片刻,下了决心:“走,扶我下车取药。” 什么药用得着一两金一瓶呢? 失血过多,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仆妇牢牢地撑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匹马车。 乌扎里披着一件墨黑的披风,抱着一只小箱子,这箱子有些沉,她重重地放在马车上,打开箱子,身边的人都“霍”了一声,这是整整一箱金子啊。 车里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来,那手白得近乎透明,皮下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手熟稔地点了点锭数,将箱子拖进了马车。不一会,那箱子又被推了出来。乌扎里清点了数目,没有错,合上箱子,抱起来一转身,吓了一跳。 崔礼礼面色惨白地站在她身后,身子斜斜地倚在仆妇身上,猩红的锦帛搭在她的肩上,显得她格外伶仃。 乌扎里镇定了片刻,上前关切地问:“崔姑娘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崔礼礼扯着笑道:“血流不止,听大夫说要买回春膏,或可止血。” “怎么会如此严重?”乌扎里扶着她往旁边走,“这个药不治你的病。你随我回去,我给你寻几个良医。” 崔礼礼佯作身子重,贴在乌扎里肩上,嗅了嗅,没有闻到底耶散的味道。 真的想错了? “您怎么亲自跑来取药?”崔礼礼又问道。 乌扎里摇摇头:“这个药贵,不给生人。” “您是身子不舒服吗?” “我身体好得很。这药是替几个客人买的。她们要用,可不方便出门,我就替他们跑一趟。” “听说要一两金一瓶?”崔礼礼震惊地眨眨眼,天真无邪的样子“可否让我看看,什么药这么金贵?是丸药吗?” 乌扎里看看她,十六岁的孩子,经营着九春楼,还跑到樊城来救父亲于查缗官之手,怎么可能天真单纯。 乌扎里没有让她如愿,态度也冷淡了下来:“这药,是给别人的,自是不好打开。崔姑娘身子不适,我替你请几个好大夫,好好把把脉,开几副药补补。” 崔礼礼没有再坚持。只点点头:“有劳伯母了。” “我还要去送药,就先走了。” 待乌扎里上了马车走远。崔礼礼身后地仆妇上前来悄声道:“姑娘,这神药奴买到了一瓶。” 说着,将药瓶子递给她。 一个青瓷小瓶,圆圆滚滚煞是惹人,封口是棕色的蜡。 与在宣沟巷取来的药瓶一模一样。 崔礼礼扫了仆妇一眼,心中一跳,将药瓶子握在掌心紧紧一攥:“走,回车上再说。” 进了马车,她取下头上的金簪,撬开一点棕色的封蜡,露出殷红的粉末来。 底耶散! 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闹市售卖!他们当真不怕吗? 仆妇掀开车帘,问:“姑娘,我们可要回去。” “我问你,这几日我的饮食都有谁经手?” “宅子中人多,厨房,到门上的丫头,最后是奴。”仆妇说着说着,就明白过来,“姑娘怀疑有人下毒?” “这些人都可靠吗?” “可靠,都是宅子里的老人了。老爷夫人不在时,都守在这里呢。”仆妇忽然灵光一现:“这两日有个帮厨的没有来。说是病了。” “叫什么名字?” “张阿来。” “你呢?我平日里都只叫你一声玉娘。”崔礼礼端详着眼前的仆妇,长得并不妖娆,却起了一个妖娆的名字。 “奴姓柳,”柳玉娘以为她怀疑自己,连忙澄清,“奴绝无毒害姑娘之心。” “玉娘,你速速去将昨日那个李大夫带到南城门,就说我血流不止,请他带些药来。” 玉娘转身便去了。 过了一个来时辰,她才将大夫带到南城门口。 “姑娘,奴将大夫带来了。” 见没有人理,玉娘又唤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心道不好,一掀帘子,见崔礼礼满脸是血地躺在马车上,玉娘连忙让李大夫上车。 车夫之前就得了崔礼礼的令,待两人一上车,马车就疾驰出城,奔京城而去。 马车里的李大夫有些慌,抓着药箱子义正言辞地喊:“你们要做什么?要去哪儿?我跟你们说,要有王法的!杀人是要偿命的!!” 说着,他掀开车帘,就要跳车。可车夫得了令,马是撒丫子跑的,速度极快,大夫年事已高,一想着跳下去可能会摔断骨头,他有些害怕地闭上眼,准备放手一搏跳下去,却被人死死拉住。 回头一看,正是那个玉娘。 “哎呀,李大夫,救人要紧,我家姑娘就指望您止血施救,我们哪里敢杀人?”玉娘一边替崔礼礼擦拭脸上的鲜血,一边拉住李大夫,“你要多少钱,我们都能出,请务必救救我家姑娘。” “亏我还给你们带这么多药,你们就这样对我?!” “姑娘早上去买您说的回春膏,买完回来就血流不止,这也是没法子才找您的。您好歹给看看,我们试了那么多法子,也就您施针止血是最有效的。” 李大夫只听见两句话:他们买到了回春膏,自己施针有用。 他没好气地将药箱子一放:“要看病可以,马车这么快,我怎么施针?不怕戳歪了吗?” 玉娘敲敲车壁,马车果然慢了下来。 李大夫摸着山羊胡子把了把脉,指腹之下的血脉羸弱得不成样子,他一惊:“这才过了一晚上,怎么就这么弱了?!” 他取出针包,灸了一阵,崔礼礼幽幽转醒。 看着玉娘和李大夫,她略放心了一些。 “大夫.” “正施针,别说话!小心给你扎成面瘫!” 待他收了针,崔礼礼提着气,缓缓地抬起手,取出青瓷小瓶:“这就是回春膏。” 李大夫打开,闻了闻,叹道:“这样的药方,只怕我这辈子都开不出来啊。” “为何?” “这药用的全是极腥之药,”他一边闻,一边说,“有水蛭、地龙、蛰虫、土元、全虫等,还有五倍子、五灵脂、乳香.哎呀呀,厉害,这药当真是补血的良药啊!” 崔礼礼明白他们为何敢公开售卖了,这闻起来就是补血的药。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崔姑娘这么着急走,所为何事啊?” 一匹白马拦在路上,马上坐着艾米尔。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5章 要死个明白 艾米尔骑着白马,身姿英挺。 马儿慢摇摇地来回踱着步子。 好几个木速蛮人,骑着马从四周围了过来。 “崔姑娘为何不打一声招呼,就疾驰而去啊?”他又问。 玉娘按住崔礼礼,掀开帘子出去:“公子,我家姑娘得了急症,必须要赶回京城寻良医治病。耽误不得。车上只有姑娘和大夫,还请公子放行。” 艾米尔盯着车帘,如同猎鹰盯着自己的猎物:“我姑姑取药回来说,碰到崔姑娘也去买药,不知姑娘买到了吗?” 崔礼礼咳嗽了两声,虚弱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买到了一瓶。” “一瓶哪够呢?崔姑娘身体既然如此不适,不妨随我回寒舍小住。我定为姑娘治好顽疾。” 崔礼礼掀开车帘,露出煞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喘息着:“艾米尔,你想要亲手杀了我吗?” “崔姑娘,此话从何说起?”艾米尔笑得十分开怀。 “你给我下毒,想要我死得如同重病暴毙,你现在不放我走,又是为何?” “自然是帮帮你,死得畅快一些。”艾米尔说得轻松,如同在讨论一会去哪里喝酒。 崔礼礼掀开车帘,扶着玉娘下了车。 她的身姿单薄,因失血而有些摇晃,但很快又稳住了。 “我下来了,请快一些吧。”她说得也很轻松,也如同在说她要与他去吃酒。 艾米尔担心她耍诈,翻身下马,带着几个木速蛮人,将二人围住,抽出弯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 崔礼礼淡淡地笑着:“我不明白的事情很多,能否让我死个明白?” 狠戾的眼神,从艾米尔眼中一闪而过:“我只负责杀你,不负责让你死个明白。” 这人竟然不上套,崔礼礼又道:“那一会儿,救我的人来了,你能让我明白吗?” 艾米尔这下有些心情了,冷笑着道:“有谁能救你?你爹,你娘?还是那个陆二?” “你也认识陆铮?”玛德是他介绍自己认识的,乌扎里认识他,还颇熟的样子。那艾米尔认识陆铮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何种关系。 “不用想着拖延,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他的手缓缓抚过刀刃,“你从京城一路追查到樊城,谁又容得了你?” “可我想不明白,为何你已下了毒,现在又来追杀。反正我命不久矣,何苦多此一举?” “我也想留你一条小命,慢慢死。你长得有几分姿色,死了总是可惜的。”艾米尔言辞之间似乎真的很惋惜,“谁让你要逃呢?” 崔礼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要不,我跟你回城吧。你容我再多活几日。” “晚了!”他根本不准备再与崔礼礼多说什么,面色一变,眼神扫向一旁的几个木速蛮人,弯刀纷纷一立,刀刃折射着寒光,刃峰一闪,刀子飞快地落了下来。 崔礼礼分毫不惧,甚至没有闪躲。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身边的玉娘吓傻了一般,也是一动不动。 眼看着刀子就要划向崔礼礼纤细雪白地颈项,“当——”地一声,一柄长剑挡在了刃下。 持剑之人从哪里窜出来的,木速蛮人根本没有看清。 只觉得一道影子闪过,剑在他手上如同一条泛着银光的毒蛇,飞快地缠在几个木速蛮人头颅,再收回来时,剑刃带着血。 顷刻之间,木速蛮人尽皆倒下,只剩下了一个艾米尔。 持剑人扭身挡在崔礼礼和玉娘面前。他玉面清冷,黑眸如渊,眉间浮动着强烈的杀意。 只是,他的剑柄上挂着绿盈盈的树叶玉坠,腰间又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给他浑身的杀气添了一抹诡异的生机。 “留活口。”崔礼礼低声令道。 拾叶微微侧头,表示听令,滴血的剑渐渐逼近艾米尔。 艾米尔见势不对,想要翻身上马,左脚踩在马磴子上,右脚还未翻过去,就被拾叶一剑挑断了脚筋。 那么挺拔的一个人,瞬间倒在地上。他一手拿着弯刀胡乱舞着,一手撑着身体向后挪动。沙地上拖出两条森森的血痕。 崔礼礼移步向前,被玉娘拉住,她甩开玉娘的手,踏着那两条血痕向前走。 眼看她靠近自己,艾米尔咬牙奋力甩刀,试图用身体的力量挺起来,杀了她。 无奈刀被拾叶的剑给挑飞,剑尖一落,艾米尔的手筋也被挑断。 “啊——”他痛苦地喊叫着,双目欲眦,想不通明明自己已经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对!对了!她还有中了毒,解药在自己手里!她难道不知道投鼠忌器吗? 艾米尔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问她:“解药.解药在我这里。” 崔礼礼恍若未闻,一只脚踩在他的脚腕的伤处:“那日我初见你,觉得你真是一表人才,身姿英挺,孔武有力,当真是不错的。” 一个白纸般的人,说什么都有些阴森。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这么漂亮的男人,贩卖底耶散也就罢了,还想着要我的命。你可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谁要谋害我的小命了。” 要谋害她命的人,都只有一条路—— 十七公子如是,络腮胡如是。艾米尔,亦如是。 说完,她走到艾米尔身侧,缓缓蹲下,伸出洁白如藕尖的手,拍拍艾米尔高低起伏的脸颊:“可惜了啊,本想带你回九春楼的。” 她的手很冰,很冰。像蛇,不,像死尸。 艾米尔不由地起了一层重重地鸡皮疙瘩。 她凑得很近,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冰冷的手滑到了他的脖颈上:“其他的事,我大概都明白,我想来想去,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玛德为何要叫你堂兄?” 艾米尔一愣。原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何要杀他,那他就会誓死不说。可乌扎里的事不算什么,他啐了一口血水,道:“她是我堂叔的种,不叫我堂兄叫什么?” 木速蛮有近亲通婚的习俗,尤其是贵族之间,叔伯娶同姓的女子尤为常见。女子做不了自己的主,自然是任人鱼肉。 血缘至亲,都能沾染,那包裹着女人身体的白布,究竟有哪一片是干净的?更可悲的是,那些女子竟然毫不反抗。 “你们实在恶心!” “我那叔叔天生残疾,娶不了贵女,反正她乌扎里不嫁人,自然要帮着生一个的!这有什么恶心?” 崔礼礼厌恶之情愈盛,取出陆铮借给她的匕首,就要刺过去。 艾米尔身子向旁边躲闪,看向崔礼礼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你中毒了,我有解药!” 崔礼礼轻声一笑:“你有又能怎样,莫非你还能给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6章 验证了猜想 艾米尔尝试着最后的挣扎:“放了我,我给你!” 崔礼礼收回了脚,又示意拾叶收回抵着他咽喉的剑,双手一摊:“你看,我放了你了,你走得动吗?” 一个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的人,瘫在这无人问津的小路上,能活多久?艾米尔心里清楚。 “这样吧,我把你的脚筋连起来,让你能走路,你把解药给我。如何?”也不等艾米尔回答,崔礼礼喊了几声“李大夫”,马车上掀开车帘,钻出一个老头。 “李大夫,你把他脚筋缝好,我给你一两金。” 李大夫刚才被吓得缩在车里不敢吱声,如今危机已除,一听说有活,又有一两金,还有什么不乐意,抓着药箱就来了。 “莫怕,缝好了,你就能走路了。”他安慰着艾米尔,一边说,一边准备家伙事,“缝合脚筋,我在死人身上练过很多次,有经验了。只是你要像死人一样保持不动,若切歪了,就不好缝。” 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可仔细一想,就毛骨悚然。 “首先,我要竖着切一刀,这样才能找到断掉的腿筋。”说罢,李大夫举起小刀,竖着切开脚踝的肉。 “啊——” 整条路只听见艾米尔痛苦的叫喊,惊得远处的鸟儿振翅高飞。 膝盖被李大夫踩得死死的,不能动弹分毫,剧烈的疼痛让他嘴唇不住地抽搐,浑身汗如雨下。 崔礼礼趁着他急促喘息的间隙,轻柔地说道: “好吧,没有麻沸散,关公刮骨疗伤要下棋。那你不如来说说,是何人派你来的吧。” 他不能说,说了也是死。艾米尔咬着牙,狠狠地道:“有本事你们一刀杀了我!” 崔礼礼没有理他。 拾叶更没有理他。玉娘站在一旁,只静静地看着。 李大夫絮絮叨叨:“我也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练手。小伙子,你多担待。我一定给你缝得漂漂亮亮的。再养上个一百天两百天,就能走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探进血肉里去寻那根断掉的筋,那咕吱咕吱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骇人。 “找到了,找到了!”李大夫有些兴奋,血淋淋的手指头扯着筋,嘴里叼着一根针,那头挂着长长的线。 艾米尔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不是麻木,也不是昏厥,就是疼,他甚至感觉不到李大夫的手指。 “好了!”李大夫拍拍他的右腿,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接上了,还有左腿。看我缝得漂亮吧?” “漂亮。”崔礼礼抿着唇笑着,眼神落在始终安静站立在一旁的玉娘身上。 “李大夫,多练练手,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医。”这句话是冲着李大夫说的,眼神却看向拾叶。 她的目光一飘。 拾叶心领神会,突然起剑,直直指向玉娘。玉娘并不会武,剑尖划破了膝盖窝,便直直跪在了地上。 玉娘吃痛,满脸的不可置信:“姑娘,你这是何意?” “柳玉娘,你这名字起得妖娆,可人长得朴实。”崔礼礼缓缓地走向她,“然而,人长得朴实,不代表真朴实。” 玉娘捂着受伤的膝盖窝,哭喊道:“奴不明白究竟做错了何事?!” 崔礼礼看向她,淡淡地笑着:“你不该主动去买回春膏,那东西岂是生人能买到的?你能买到,说明你曾经买过。你去寻李大夫,寻了一个多时辰,想必也是去通知艾米尔去了。” 玉娘垂着头,没有说话。 昨日听李大夫说崔礼礼要买药,她心中欣喜不已。想着姑娘买了,她也能蹭着点。谁知竟暴露了自己。 “想来,艾米尔给了你们不少底耶散。”崔礼礼淡淡地说道,“原本吸食底耶散,我也管不着什么。可你为了底耶散而背主下毒,意图谋害我性命,还反咬他人,我就留不得你了。” 玉娘见事情败露,慌忙磕头,头砰砰地磕在地上,碰得满脸是血:“我知道解药在哪儿!求姑娘放奴一命吧!” “哦?解药?”崔礼礼取出一瓶药,“是这个吗?” 玉娘一怔:“这是.” 艾米尔疼得浑浑噩噩地,看到药,他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在你那儿!!!” 旋即就想明白了,他咬牙切齿地道:“是乌扎里那个贱人!”难怪这么久没见她流血不止,气色似乎也红润起来,原来是早已得了解药!! 乌扎里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整个樊城的底耶散都是他控制着,他早就看上了乌扎里手里的客源。那几乎囊括了整个木速蛮的贵族。 为了逼乌扎里就范,艾米尔可是用了不少脑子。乌扎里虽然被逐出哲马一族,可她的女儿还是堂叔的种,女人嘛,婚事不得自控,就必然受制于人。 乌扎里很快就范了。除了为那些白布底下的女人提供自娱之物,还附赠底耶散。有了底耶散的控制,那些女人在大寺前才会主动地替玛德说话求情。 “乌扎里替你卖禁药是迫不得已,可她还存有一丝良心,将解药给了我。” 崔礼礼早上见到乌扎里,为了闻乌扎里身上的味道而与她贴得很近,没想到手中却被塞了一个小瓶和一封信。 恰逢玉娘自作主张买到了回春膏。崔礼礼心中起疑,支走玉娘,打开了乌扎里给的信。这才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另一只腿还缝吗?”李大夫年迈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跃跃欲试。 崔礼礼笑着点头:“缝吧。手筋也缝上,这样才是个囫囵尸。” 艾米尔已瘫在地上,血流得不算多,可他能想象得到的,只有剧烈的疼痛和无尽的折磨。 他知道崔礼礼不杀他,是想问什么。他自然是不能说的。说了,只怕折磨更甚,疼痛更剧。 他害怕死,可如今只有一死,方得解脱。 他心一横,将舌根咬断,鲜血汩汩从口中流出,森然一笑,倒在地上。 李大夫一探气息,又摸心脉,连声“哎呀”:“怎么不等我缝完了再走呢?” “他倒也有几分胆量,知道我要问的他不能说,不如死了干净。”崔礼礼似乎并不意外,再看向玉娘,“你呢?要我动手吗?” 玉娘知道自己死期已至,双手瑟瑟地握住拾叶的剑,冲着自己心窝狠狠戳了下去。 “找个地方埋了吧。”崔礼礼道。 “是。”拾叶得了命令,寻了一片松软的土,将二人扔了进去。 正要覆土,崔礼礼目光落在艾米尔挺拔的鼻头上,突然喊道:“且慢!” 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验证! 只见她缓缓下到坑中,看着伫立在一旁的拾叶,有些拘谨地挥挥手:“你先过去。” 拾叶背过身走远了些。 不过几息,崔礼礼就从坑中出来了。 她拍拍手,笑眯眯道:“埋吧,埋吧。”果然如传闻所说呀 拾叶转过身,正要埋土,却发现艾米尔的裤子好像有松动过的痕迹。 姑娘这是干嘛了? 他想不通。 感谢刺猬宝宝的打赏 崔礼礼到底验证什么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7章 黄色的蝴蝶 拾叶将所有的尸体收拾妥当,回到马车前。 崔礼礼正坐着让李大夫诊脉。 四周的地面还有血迹,她却恬静地坐在小马凳上,仿佛这周围的血迹与她毫无关系。 素白的皓腕放在药箱,搭着一条丝帕。李大夫的手搭在手腕上,指甲缝里还有些血没有洗干净,面露惭愧:“老夫实在是学艺不精,几次诊脉都诊不出毒来。” 崔礼礼将解药递给他:“或许不是毒。” 李大夫闻了闻解药,又用小挖勺取出一点,舔了舔,迟疑了片刻,耷拉着的眼皮一抬:“是药!” “明白了!”他一拍手:“我怎么没想到呢。” 药有君臣佐使,亦有五行生克。 制此毒者,极擅药理。 “姑娘即便解了毒,也要注意调理一阵,否则易落下病根。”李大夫说着,打开药箱,要给她开方子。 崔礼礼一抬手按住了药箱:“李大夫临危不惧,还能为凶手缝制脚筋,不知你可愿随我同去京城?” 李大夫刚刚才经历了这生杀之事,虽不惧死尸,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他一咂嘴,摆摆手:“不去不去,老夫剩不了几年啦。老老实实在樊城当个大夫,吃喝也是不愁的。终归是要落叶归根的。” “李大夫,您还未到落叶之时呢。”崔礼礼笑着推出一锭金子,“这是感谢您缝脚筋的钱。” 说着又推出一锭金子:“这是压惊的钱。” 李大夫拿走了第一锭金子,第二个,却推了回去,站起身收拾起药箱来:“姑娘家世好,还是远离樊城吧。这里水深非你能想。老夫行医,生生死死惊不了我,但还是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只怕安稳不了了。”崔礼礼抬眸望着拾叶扫埋血迹,浅叹了一口气。 李大夫收拾药箱的手一顿,抬起头来问:“为何?” “底耶散乃是禁药,如今我们查到太医局熟药所的头上,即便你不说,可艾米尔这个药犯头子已毙,樊城那么多吸食底耶散的人,会闹成何种地步?” 说着她抬起手指着拾叶,“你看他用沙子掩埋血迹,不过是得一时风平浪静,只要嗅觉灵敏的狗一来,都会被翻出来。” 李大夫听得心惊肉跳。 自己招谁惹谁了。人又不是他杀的。不过是帮忙缝了伤口,这也能有错?还是说她担心自己将她雇人杀人的事抖出去?可她也没杀人呀,她还替人收尸了呢! “我是为您好,”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缓缓说着,“老先生要想清楚,太医局是医,您也是医。然而,这医和医可不一样。到时,定是查不到太医局头上,至于你们,就未必了” 崔礼礼取下腰间的玉环,交给他:“您不愿南下,我也不逼迫。若有万一之时,可到京城崔家来找我。” 李大夫将玉环贴身放好,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方子,又将药箱中备好的药递给了她:“这些药是早上出城时就备下的,这是金疮药,这些益气补血的,姑娘路上吃着没有坏处。到了京城再按方子抓药,调养一阵子,应该会好。” “回城路途遥远,我让拾叶送您到城门吧。” 杀了这么多木速蛮人,若被发现,最危险的还是崔礼礼。拾叶担心她再遇危险,有些不愿意离开:“姑娘,不如让车夫送回去,奴可以驱车南行。万一有人追来,只怕多出事端。” 又担心她不同意:“夫人遣奴来之前,就叮嘱说,一定要在中秋前将您带回京。” 崔礼礼允了此事,拜别李大夫,一路南下。 拾叶坐在前面赶马。 崔礼礼因中毒好几日,身子终归虚弱,很快就缩在马车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梦。连马车停下来,她也不曾醒来。 月光如水,秋夜露重。 拾叶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心头一慌,掀开帘子,看见她像只猫儿似地蜷缩着,一点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他半个身子探进车里,却又不敢过于靠近,只得远远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鼻下。 有气。只是有些微弱。 他舒了一口气。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本应盖在身上的裘毯已经滑落在地。他的手指勾起裘毯,想要抛过去,可又怕惊醒了她。 指腹搓了搓裘毯的白狐皮毛,光滑又柔顺。 他站起来,弓着身子钻进马车,将裘毯轻轻覆在她身上,手背贴了贴她的手背,细细腻腻的皮肤,凉得惊人。他隔着衣袖,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也放进裘毯底下,又仔细掖了掖。 刚准备退出去,崔礼礼醒了。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迷蒙地看着他:“到哪儿了?” 他道:“刚出樊城界,进入了广平县。” 看着崔礼礼清醒了些,他连忙退出车厢,又慌慌地解释起来:“方才听不见姑娘的气息,又看见毯子落在地上.” 崔礼礼拢了拢裘毯:“无妨的。我又不在意这些。” 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她又温声询问:“你的伤可好了?” 这才养了几日,就跑来樊城。早上在城门口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也幸好有他,自己才不至于成了刀下亡魂。 “谢姑娘关心,已无大碍。” 崔礼礼辨不出这话的真假,干脆伸手去摸。吓得拾叶转过身来,一脸的惊惶:“姑娘,真好了!” “才怪!” 她抛下毯子,钻出车厢,拉着他的背转向月光底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衣裳底下垫着什么。 “脱了!”她一脸的板正。 拾叶不从。 “脱了,我要看你的伤!”她愈发严肃起来,“主人的命令都不听了?” 青色的长衫,犹犹豫豫褪去。露出白色里衣,底下垫着东西,可尽管如此,里衣上仍旧浸出了点点血斑。 “再脱。” 里衣,半遮半掩地挂在少年精瘦的肩上。银色月光,温柔地勾勒出他结实的肩膀。 衣裳底下,垫着几块碎布。碎布已几乎被血浸透,血开始凝固,碎布半挂半沾地糊在伤口之上。 “这就是你说的好了?”崔礼礼嗓音微愠。 可也不能怪他,这孩子实诚得让人心疼。 她回到车厢里,翻了一通,有些气结。离开樊城时毫无准备,车上除了李大夫给的药,就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吃食和茶。 “忍着点!”她用茶水一点点地泡开黏在伤口的碎布,轻轻地吹着,又问他痛不痛。 十六岁的少年哪里感觉得到痛,他被自己眼底泛起的一点温情麻醉了。 仿佛在太虚武馆初见时,她头上的蝴蝶,化作千万只鹅黄的小蝶,贴在伤口上,痒痒的,酥酥的。 崔礼礼见他不说话,怕他是忍着疼,又刻意问道:“回京的路上,韦大人有没有为难你?” 韦大人三个字,如一瓢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旖旎的幻象。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8章 陆二的眉心 拾叶的身子僵直着,声音没有半点情绪:“韦使者不曾为难奴。” 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他又补了一句:“韦使者自己也受伤了,托郭使者将奴送回家的。” 从定县回京的路上,韦大人根本没有召见过他,倒是郭久来看过他一次。 郭久先是称赞他得了姑娘的信任,后来又半笑不笑地问他伤真有那么重吗,竟然躺在那里起不来了。若是在营子里,一点刀伤就站不起来,是要被判为任务失败的。 忽地后背一凉,崔礼礼将所有碎布都取了下来,又用茶水冲了冲,取来李大夫留下的金疮药撒在伤口上。 这道伤口斜斜地从右肩一直拉到左腰。她探出小手比了比,有三个手掌那么长。 血肉翻着,看在眼里,心肝胆脾都跟着疼。 “你说你也是,李大夫在的时候,让他给你看看多好!” 拾叶刚张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白影向他面门袭来,他下意识地去挡,手一抓,竟抓住了姑娘的手腕。 像是被烫了一般,他飞快地松开手,又低下头整理衣裳:“奴不知道是” 崔礼礼摊开手,掌心躺着几颗黑色的小药丸。 “吃药。”她下令,“得亏李大夫留下了不少止血补血的药物。回京的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的伤好了,我才能安然无恙。” 姑娘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他根本反驳不了。 所幸,整整五日行程,他们再未遇到任何困阻,平安抵达京城。 进北城门这一日,是八月初四。 崔礼礼老远就看见爹娘翘首以待的身影。林妈妈扶着娘,爹站在一侧,挺着肚子,像是在等待出游多年的学子一般。 掀开车帘,她走下车,对着爹娘行了礼。 傅氏高悬着的心总算是踏实了:“这两日,我日日在这里等,总算把你俩给盼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崔礼礼点点头说顺利,又问爹:“爹何时回来的?” “昨日夜里。”崔万锦不愿再多谈,只催促着上车,“走吧,路上辛苦了,先回家再说。” 这一头,崔礼礼刚露面,就有人飞一般地去报了陆铮。 陆铮正在银台司喝茶扯闲天。 进来一个人说门口有人求见陆执笔。陆铮眉心一提,也没招人进来回话,放下茶盏,快步走出了银台司。 门口站着的又是一个眼生的小厮。 一见到陆铮,就上来行礼:“我家姑娘问陆执笔中秋那日可有空?柳河边有灯会,西街那头也有灯会,不知道陆执笔想去哪里?” 陆铮眉心一放,客套地道:“多谢高姑娘邀约,那日我无空。” “我们姑娘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再聚也是可以的。” 要这么说,就没完了。 离上次发癫要跟自己殉情,才没过多少日子。高家难道根本不管女儿的吗?就这么由着她疯? “你叫什么名字?”陆铮问小厮。 “奴叫月间。”小厮讨好地一笑。 这名字也是没完了吧?上次是梅间,这次是月间,下次是不是还要来什么兰间,竹间,菊间? 陆铮道:“月间,你去回高姑娘,就说陆某无心见面,以后切勿相约。” 月间闻言就跪了下来,苦着一张脸求饶:“陆大人,陆爷爷,您让奴这么回,不就是要奴的命吗?可怜可怜奴这半条小命吧。” 说完,就拉开袖子展示给陆铮看。 那是一条又一条触目惊心的鞭痕。 “你当我蠢笨?”陆铮勾着嘴角笑着,伸手去按那些淤青,“她一个骨头都要散架的人,能抽得出这么重的鞭痕?” 月间“哎呦哎呦”地喊着:“是梅间姑娘抽的。可都是姑娘下的令啊。” 陆铮却不上当,这苦肉计笨拙得很,没有什么新意:“那没法子,你的主家就是这么个德行。你既然签了卖身契,就只得受着。” 他一抛袖子,转身回了银台司,也懒得再跟同僚斗嘴皮子,径直收了东西要走。 祝执笔用手肘顶了顶巩执笔:“上次你算得准,那你算算这次陆执笔又得了哪家美人的邀约啊?” 巩执笔掐指一算,摇头晃脑地道:“还是高家小娘子。陆执笔的住处没有选好。桃花渡,渡桃花。” “玩文字就没意思了啊。”祝执笔翻了个白眼。 “你不懂,只有劫才需要渡。” 巩执笔话音一落,又有门上的小吏跑进来道:“陆执笔,门外有人找。” “可是刚才那人?”陆铮端起茶来,没有出去的意思。高家锲而不舍,莫非真是所谓的桃花劫? “不是,另一人。” 陆铮眉心又一提,踏着步子出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管事打扮,见了陆铮就问安:“二公子,将军夫人让老奴给您带句话,十五务必要回府中一聚。” 陆铮失了耐性:“知道了!” 过年和中秋。 每年就两个日子要强行拉着他凑在一起,上演一出父慈子孝,阖家欢乐,其乐融融的天伦大戏。 何必呢? 哪次他回去,不是不欢而散。 他想不通,府里的那老头子,明知道自己回去,没人过得好节,却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陆铮转身要走,又听见人喊他:“公子——” 他双眸一冷,嗓音带着几分烦躁和薄怒:“还有何事?!!” 转过身一看,竟是自己派去北城门守着的临竹。 临竹被凶得有些莫名其妙,摸摸脑勺,吞吞吐吐地回禀:“奴——奴方才看见崔姑娘回来了。” “当真?她真回来了?车夫你看见了?”陆铮一挑眉,别又是跟上次一样,只是车回来,人还在外面野。 临竹道:“她下了车,奴看得清楚。是崔家夫妇去接的。赶车的是她的那个护卫。奴前些日子找人打听了一下,曾老四就没跟着去樊城。” “很好。”陆铮眉心再一提,“松间可回来了?” “没有。不过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陆铮有些摩拳擦掌。 崔礼礼临行前,找他帮忙,他答应了,替她解决得如此漂亮。 是时候找她索要报酬了。 感谢书友91538816的平安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9章 不喜欢热闹 崔礼礼回到家,春华哭唧唧地跑上来抱住她,说是这辈子都没跟她分开过这么久。 “我想着拾叶一个人快马加鞭,好办事。”傅氏笑着,“没让她去,她硬是生了我气。” 春华只在崔礼礼耳边小声嘟哝了一句“奴婢也可以快马加鞭的。” 崔礼礼将春华拉到一旁,将李大夫给的方子交给她,悄声说道:“你去寻咱们家熟悉的郎中看看这方子。切莫让我娘知道。” “是。”春华溜了出去。 崔礼礼四处看看,发现爹不在前院,想找个空子去书房寻他,却被傅氏抓住。 “马场那边的事,自有你爹和管事们操心,你莫要再管了。我这里倒有一件急事。” 听说是急事,一只脚都跨出门的崔礼礼,又将脚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坐着。 林妈妈递了一本织锦簿到傅氏手中。 傅氏打开看了看,点了几样滋补又不油腻的,叮嘱林妈妈这几日安排灶房做了,给崔礼礼补身子。 又将织锦簿递给崔礼礼: “我这份清单,是灶房的管事拟的中秋家宴的单子,我看你瘦得紧,脸色也不好,先挑几个试着做做,给你补一补。你也仔细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此事娘做主就行了。我爱吃的不就是个糖醋鲤鱼吗?”崔礼礼的心思全在外务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她是没有一点打理的意思。 林妈妈笑意盈盈:“姑娘,夫人这是想带您学着掌家呢。” 傅氏对林妈妈这话很是满意。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嫁到谁家,都要主持中馈。更何况这次要宴请韦不琛。 前几日,她特地去绣衣直使门口,想要相看一番。可去了才知道,直使门口愣是一个茶水铺子食肆都没有。光秃秃的,站在哪里都分外惹人注意。 她只得到街口寻了一个点心铺子,边买点心边打听,才知道绣使几乎都不在直使衙门里。 崔万锦上次得了傅氏的授意,就着人去打听过韦不琛。 那些人说的都是他父亲的为人,至于韦不琛,毕竟是个绣使,即便加了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又有多干净呢? 但若拿着银台司的陆铮来比,就显出韦不琛刚直不阿和洁身自好来了。 昨日崔万锦回来,她又仔仔细细询问了一番韦不琛的相貌和谈吐,知道是个高高大大,仪表堂堂的年轻俊杰。心中便又欢喜了几分。 崔礼礼打开锦簿看了一眼,就合上了:“挺好。” 傅氏唬着脸,又打开敲了敲:“仔细看,可有韦大人不爱吃的?” 韦不琛? “中秋要请他?” 这不合适吧。 中秋这种节庆,请到家中吃饭,得是何样的关系? “人家救了你多次,不该感谢吗?”傅氏说得很理直气壮,“他无父无母,无家无眷的,过这种节,多冷清。请来一起热闹热闹,有何不对?” 崔礼礼觉得这个邀请实在是太唐突了,又想起自己之前在茱萸楼请他吃饭时,他答应得极不自在,吃得也不自在:“可是,他那种人,应该不喜欢热闹吧?” 傅氏忍不住轻叹,言辞之间多是同情:“我听说他父母在他十岁时就没了,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自是从没热闹过。这人啊,一旦冷清久了,就忘了什么是热闹,自然会说不喜欢。” 崔礼礼闻言一愣。 前世的自己,说过这句话。 逢年过节,别人家都在张灯结彩,唯独县主府是冷冷清清。她坐在院子里,听着院子外的炮竹声,笑闹声。看着屋檐边的天空,有些绚丽的光影。 春华说自己不喜欢热闹,劝她进屋,她就对春华说:“人嘛,冷清久了,就忘了什么是热闹,自然就会说不喜欢热闹。” 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韦不琛也是这样吗? 想想也是。上次她请他吃饭,似乎提到了一句冷锅冷灶,他就答应去茱萸楼。 傅氏见她有几分动容,又取出一张烫金的红帖:“这是请柬,你明日送过去。定要亲自交给他。这才显得我们有诚意。” 崔礼礼想着韦不琛毕竟又救了自己一命,不管他来不来吃饭,当面感谢总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要备什么礼给他,才能还这份人情。 她接过请柬,晃了晃:“我明日就去,万一人家不来,你可怪不到我头上了啊。” “姑娘亲自去请,韦大人不好驳姑娘面子的。”林妈妈笑着看向傅氏。 傅氏亦是点头:“湖蟹什么时候来。千万别错过了。宁可早些送来,我们去弄些漠湖的水养着,也好过到时候没有。” “夫人放心,今日初四。想必他们已经出发了,走水路慢,老奴已叮嘱他们用车送上来,八月初十,最多十一就能到。” 林妈妈每年都从扬州弄湖蟹上来,日程都掐得准,从未出过岔子,傅氏毫不担心。 崔礼礼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了。 她没去过绣衣直使,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韦不琛。但巴结未来副指挥使的心,是迫切的。 春华端来药汤:“姑娘,奴婢找郎中看了,说方子没有问题,便抓了两剂回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要喝?” “姑娘瘦了好多。奴婢昨夜抓着拾叶问,他不肯说。要没出事,他就会说没事。既然不说,就说明是真出了事了。” 车轱辘话绕来绕去。春华眼眶一红,眼泪稀里哗啦地掉下来,最后干脆“哇哇”地哭起来。 崔礼礼失笑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我也没有瘦。你不过是太久没见我,想我胖一些罢了。” 春华自然不信。可姑娘不说,她也是没法子。盯着姑娘将药喝了,又伺候梳妆。临出门,傅氏又来看了一眼,叮嘱她出门带着拾叶。 到了绣衣直使门口,森严肃穆的乌门紧闭着,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 这时候,就体现出银台司的可亲了。随时都有半扇门开着,也有小吏去通传,那些人也热情。哪像这里,冷清得麻雀都不稀罕落下来。 春华见崔礼礼踯躅不前,便对拾叶道:“一会儿要有人抓我,你得来救我。” 不等拾叶反应,她就大步走到乌门前,“棒棒棒”拍了三下门。 许久都没人应门。 春华再拍了三下门,又等了许久,还是没人应门。 崔礼礼倒也不怎么失落,这样的门,本就不是为百姓而开。 她转过身:“走吧。我们去九春楼。” 还未上车,有个小绣使跑了过来:“崔姑娘,韦使者有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0章 崔礼礼瘦了 拾叶和春华不得入内。 崔礼礼一个人跟着绣使,从侧门进了直使。 穿过长长的甬道,窗户的雕花繁杂,投下的影子也是密密麻麻,张牙舞爪,不让人舒畅。 终于到了一扇黑门之前,郭久站在那里背着手,笑道:“崔姑娘的胆量可不一般。敢只身进直使衙门的女子没有几个。” 崔礼礼盈盈一福:“都是礼礼的救命恩人,我又怎会畏惧。” 郭久摆摆手:“我可没救你。”手指戳戳门,小声道:“注意点,你的救命恩人今日不高兴。” “多谢郭大人。” 屋内,韦不琛端坐着看着公文,绯色绣衣和他的神情一样,绷得紧紧的。 “韦大人。”崔礼礼试探着唤了一声。 “有何事?” “上次定县一别,礼礼十分记挂大人的贵体,不知大人可康复了?”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韦不琛目光从公文上收了回来,抬起眼皮看向崔礼礼,仿佛是要探究这句谎言背后的真实目的。 “听说你樊城之事解决得极好。”还动了禁卫出面将马匹承担下来。当真没有让绣使出面作证。 “不过是照实说罢了。”崔礼礼不愿深谈,转而又问,“大人的伤可大好了?” “好了。你可以走了。”韦不琛又低头看公文。 崔礼礼也不想自讨没趣,将烫金的红请柬轻轻地放在案上,老老实实地后退了一步:“大人十五那日,可有约?” 韦不琛毫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崔礼礼指了指请柬:“中秋佳节,本就该吃吃喝喝。若无他事,大人可否赏光,到寒舍小聚,共赏秋月。” 大手拿起请柬,打开扫了一眼,啪地合上,又埋下头:“出去!” 这是没答应,还是答应了?崔礼礼有些吃不准。 “大人,扬州庄子上送来的螃蟹,还有漠湖的鲤鱼,我们做些外面吃不着的家常小菜,请您务必赏光。” 见他眼里满是怒火,想着刚才郭久的提醒,崔礼礼知道时机不对,多说也无益,反正还有十日才是中秋,改日再问也无妨。 她施礼告辞。 刚打开门,忽有想起来一件事:“大人,可见过一枚红色的福袋?” 韦不琛恍若未闻,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崔礼礼想着他可能是不愿意理睬这等小事,扯了一个笑:“打扰了。” 又对着郭久笑了笑,就要告辞。 郭久对屋子里说了一声:“属下送送崔姑娘。” 说着将黑门拉上,在前面引路,带崔礼礼出去。 “你今日来得不巧,并非对你,而是有其他事烦心。” “无妨的,多谢郭使者。”崔礼礼摇摇头,淡笑着福了福,离开了。 郭久看着她的身影,心头一叹。 刚才听见她在寻红福袋,韦大人也没有回答。 可红福袋明明就在韦大人的手里。他早上还看见韦大人拿着沉思了很久。当时他就再想,大人为何要拿着崔姑娘的东西。 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大人很可能并不讨厌崔姑娘。 可每次见到崔姑娘,大人那表情,的确让人误会。莫说自己这样的人精都没看出来,崔姑娘连看他都不敢用正眼的,怎么能知道大人的心思? 刚才还把人家姑娘凶了一通。 唉.韦大人不行啊。 郭久一边走一边叹气。回到韦不琛面前,看到案上的请柬,拿起来一读,才明白原来今日崔姑娘是来送请柬的。这么说,大人还有戏。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月圆人团圆。 把他当一家人才团圆嘛。 韦不琛从怀里取出红福袋,手指捏了捏,眉头一拧,将福袋抛给了郭久:“你去查一下。这东西怎么会在她手中。” 郭久接过福袋,人又懵了。 大人留着崔姑娘的福袋,不是为了睹物思人吗? 莫非他又想错了? “大人,”郭久又道,“可还是在为银台司的卷宗一事烦恼?” 早上从宫里传来的消息,银台司所写的行踪暴露案卷宗里面,说绣使是“维护天威”。 也不知道银台司抽的哪门子的疯,竟然这样写。 这样一来,正副指挥使的位置就不能易主了。 韦不琛没有回答,反问:“拾叶说什么?” “方才拾叶旁边有人,没有机会说上话,待晚上,我遣人去问话。” 韦不琛不再说话。 崔礼礼瘦了。 他想知道缘由。 这缘由。 陆二最清楚不过了。 崔礼礼从直使出来就朝九春楼去。半路就被临竹给叫住了。 她没见过这个小厮,拾叶自然挡在车前,不让他靠近。直到临竹取出搓成小棍的纸条,崔礼礼才确定是陆二。 临竹坐上马车,带着他们到了一处竹林。 留下拾叶和春华在外面等候,引着崔礼礼进了竹林深处的竹屋。 陆铮远远地就看见她了。 肩膀薄了好几分。 下巴尖了,颧骨也高了。 柳条般的腰,一看就减了一寸。 脸上还有几分嫣红,也立时分辨出她这是涂了胭脂。 陆铮没来由地心口一滞。 早上接到樊城的信,说艾米尔下毒,崔礼礼病重。他立刻让临竹去寻她。只是从早晨等到晌午才等到人。 “陆执笔,可有事?”崔礼礼坐了下来。 “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可吃了李大夫给你的药了?”语气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 崔礼礼望向他,想了片刻,才嗫嚅地道:“李大夫是你的人?” 难怪当时觉得怪异,寻常大夫即便再见过生死,也不可能如此淡然。若非他一直救治自己,她早就让拾叶斩草除根了。 “我留他在那边查底耶散。你中了毒,他自然要查那个毒的来历,只是暂时还未查得结果。” 陆二公子摊开手:“崔姑娘,敢不敢把手给我?” 崔礼礼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淡讽道:“你这激将法,对我无用。” 陆二闻言低头笑笑,最后干脆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又不是没摸过,上次在桃花渡,我不就握过你的手腕了吗?” 高大的身形,让崔礼礼不自然地低下了头:“那次是偶然。” “行了吧,别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咱俩都是什么人,你清楚,我也清楚。” 没劲。崔礼礼白了他一眼,一抬手,袖子滑至手肘,露出一截白腻似玉的手臂来:“来吧,要干嘛?” 陆二公子不为所动,手又快又准地捏住了她的手腕,布满薄茧的指腹,按在她的脉搏之上。 “你还会把脉?”她斜斜地睨他。 “嘘——”陆二很认真,伸出左手食指点向她的嘴唇。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1章 头上有点绿 陆二的手指并未碰到她的唇,停留在红唇前的半分之处。 崔礼礼的目光不自然地就被他的手吸引了去。 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手背的青筋凸起得恰到好处。 衣襟和袖口是暗绿的滚边,细看袖口,才发现暗纹绣着的是婆娑竹影。 头发用竹纹青玉冠束着,又簪了一根竹节纹样的翠玉长簪,与他这一身青竹的长衫相得益彰。 即便不说话,他的眉眼也含着温情,薄唇似笑非笑地勾着。 昂然的身姿,再配上这张风流倜傥的脸。 这样的人,才会引来寡妇为他投缳,千金为他跳湖吧。 至少传闻是这么说的。 崔礼礼盯着他的手指,有点恼火。 要不离远点,她也不至于盯得这么费劲。要不就干脆碰到,她就可以张开嘴,咬他一口。 这样的手指,咬起来应该是有嚼劲的。她不禁这样想着。 很快,那根手指撤了回去。 “嗯,除了失血,没有太大的问题。”陆二将她的手放回原位,“这点血,你吃两副李大夫开的药就好了。” 他打量了一下她,啧啧道:“还是要多补补,不然衣裳都撑不起来。”一说到这个,他脑子里蹦出高慧儿的模样,不由地摇摇头。 “陆执笔这医术可是跟着木匠师父学的?”崔礼礼的恼火还没下去,忍不住就想要惹他。 陆铮哈哈笑着,捡起窗棂上散落的枯竹叶,随手折成一个箭头,又搓碎了:“我原是担心你余毒未清,现在看来,你恢复得很快。” 他说什么?担心她?崔礼礼不怎么信。正色问道:“十七公子的死因,刑部追查得如何了?” “我又不是刑部,如何知道。”他拍拍手上的碎叶片,坐下来,“宣平侯府一直没有发丧,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二十多日过了,还不发丧,摆在哪里都化做一滩臭水了吧。 一个庶子,即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宣平侯府也定是要找补回来的。 这不关乎人命,只关乎家族脸面。 所以小侯爷包宗山才会疯了一般,想法子把崔家往死里弄。 然而圣人将十七公子弄到刑部去,又莫名其妙地死了,这背后究竟有何深意呢? 见她不说话,陆二倏然凑过来,轻笑了一声:“你可害怕了?” 崔礼礼微微垂首,思考了一阵,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平静地说着: “我不知今日会见你,没有带回春膏和匕首。回春膏的药瓶和封蜡都能跟宣沟巷的瓶子对得上。这药闻起来大腥的补血之药,若不知用法,恐无人会想到是底耶散。” 陆铮没打算放过她,俊脸凑得更近了,戏谑地看她:“你怕还是不怕?” 崔礼礼抬眸凝视他良久,一本正经地道:“陆大人,你下次别戴这个青玉冠了。头上,这个瓷瓶是瓷器局特制给太医局的。若是礼部定,自然是不允许民间所用与公主一致。” “不错。瓷器局至今还在制作。他们宣称如今流通的都是仿的那个制式,与礼部定制的那一批大不同。只是这不一样之处,如今也无从查证了” 礼部定制的瓷器,应该是有样品存留在宫里。 这是规矩。 又是谁坏了规矩呢? “去年有一只猫儿,窜进了库房,偏偏砸坏了这一批瓷器。管事的小宫人因此丢了命。”陆铮意味深长地笑着。 “碎片没有留着?”崔礼礼追问了一句。 “我看卷宗说,宫人们想着这都是些不紧要的小药瓶,就随手扔了。宫里紧要的瓷器千千万,谁会留意这几个碎片?” “所以,你怀疑,现在熟药所用的药瓶,是当初剩下的?” 天家无巧事,皆是有心人。 画蛇添足地销毁宫中的存底,就是怕人查出来是一模一样的。 陆铮笑道:“你要不要回外祖家去问问当初的礼单可还在?” “细枝末节的事,他未必清楚。”崔礼礼不愿添这麻烦。 十七公子也死了,她只想全身心地对付宣平侯府的报复,至于追查底耶散,她即便愿意查,外祖未必肯出手。 “要是能有瓷器局的往来账目,说不定就能查出外账来。” 陆铮道:“这个不难,我去想法子弄来。” 崔礼礼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起来准备离开,想着玛德和乌扎里,又道:“艾米尔一死,底耶散的吸食者无处购买,樊城定然会乱。陆大人不妨修书一封,提醒玛德她们早做打算才是。” 还想着玛德她们呐? 陆二公子不由地又起了促狭之心:“你至今未说你选了玛德的哪个物件。” “想知道?”崔礼礼抿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眸格外闪亮。 “说来听听。” “你听说过银托羊吗?” 这就问到京城第一纨绔应该擅长的事了。 不巧的是,他完全不清楚。 崔礼礼扭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玛德说,适合你,让我带回来送你。可惜我离开樊城时走得太急,忘了带。” 京城第一纨绔有点怀疑,听她这语气,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有说自己不知道,也没有说很想要,总觉得是个圈套,打个岔就过去了。 晚上回到桃花渡,他就立刻把蓝巧儿给叫了过来。 “公子!”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蓝巧儿正经得像个爷们儿,单膝跪地,等候公子差遣。 京城第一纨绔,终究没忍住,开了口: “你可知银托羊是何物?”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2章 松间回来了 蓝巧儿怪异地看着陆铮。 公子的头上果然没有簪子了。 这一切要从临竹说起。 陆二公子身边两个贴身小厮,一个松间,一个临竹。 平日里都是松间跟在公子身边,最近松间被公子派出去办事,临竹就话。 傅氏“咦”了一声,从她发髻上取下一根竹节纹样的翠玉长簪来。 这簪子,用的是水头上好的翠玉,通身绿莹莹的,没有杂质,雕的竹节纹样也是行云流水,没有匠气。 可再好,一看就是男人的物件,礼礼怎么能簪在自己头上? 崔礼礼看到簪子也是一惊。 这才想起来在竹屋时,本是要退给陆铮的,结果陆铮拿出药瓶子,她去接,一打岔,就忘了还。 这下麻烦了。 傅氏探究地看向她:“礼礼,这簪子是从何而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3章 她是一个人 崔礼礼一时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 娘对陆二的成见颇深,若知道这簪子是他的,不得跳得八丈高? 可要说自己买的呢?为什么要买一根男人的簪子。 拾叶的?他还没有及冠,自是不会用这个。 她的犹犹豫豫落在傅氏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今日去了一趟直使衙门,这簪子还能是谁的? 很可能是女儿买来准备送给韦大人,可韦大人心情不好,没送出去。现在一问,她自然不好说出口。 女儿家面皮子薄,把话说穿了,她不好意思送了怎么办? 可已经问了,总不能收回。 傅氏忽地想起林妈妈来:“我早上让林妈妈寻的那套十字莲纹月团模子,她怎么还没找出来,这年纪大一点,就不记得事了。” 说完,她喊了几声“林妈妈”,将簪子塞回给她,抛下一句“你琢磨一下十五那日的菜”,便去寻人了。 第二日一大早,崔礼礼就起来了,让春华找了一只锦盒出来,将簪子和着匕首、药瓶一并放在锦盒里。想要带着东西去寻陆铮,却又被傅氏逮着去灶房定菜式。 灶房里堆满了婆子老妈子。 一米见宽的大锅上置着几个蒸笼,腾腾地冒着热气,又有七八个小灶,灶上的瓦罐咕咕嘟嘟着。 难得见到夫人和姑娘亲自到灶房来,领头婆子使人在灶房外摆了桌椅,又讨好地用袖子擦擦桌椅:“里面油味重,夫人和姑娘要试什么,奴送过来,委屈你们在这里坐着了。” 先是几个婆子捧着各色的碗,请傅氏和崔礼礼挑。 傅氏喜欢描金团花的,觉得喜庆,又觉得青瓷素雅,还觉得青花的别致,拿不定主意,问崔礼礼:“你看哪个好?” “就那月白的吧。” 洁身自好之人,用月白脱俗。傅氏点点头:“就这个吧。” 老妈子们又端着几个酒壶来:“酒都温好了,请夫人和姑娘选一款。” “不用尝,客人不喝酒。”崔礼礼挥挥手。 傅氏暗喜,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问了一句:“昨日我让林妈妈点的几个滋补的汤膳,可都熬好了?” “熬好了,熬好了。”领头婆子一挥手,老妈子们揭开小灶上的瓦罐盖子,各盛了在巴掌大的小碗里,放在桌上。 “这是参须红枣炖鲈鱼。” “这是灵芝杞子炖乳鸽。” “.” 崔礼礼听着乏味,打了个呵欠。 “你正好需要补补,喝一碗尝尝。”傅氏挑了一碗人参炖乌鸡,看着崔礼礼喝得碗底儿朝天,又叮嘱了一句,“别光喝汤,把肉和人参吃了。” 崔礼礼胡乱塞了些进嘴里,又道:“再给我来一碗参须炖鲈鱼,大点的碗。人参,红枣,鱼都多盛点。” “这是作何?” “拾叶不是受伤了吗?我看他面色不太好,给他补补身子。” 不说此事倒还好,一说受伤,傅氏又拉着她问:“拾叶怎么受的伤?我还请郎中给他看过,伤得不轻。” “就是烧马场那日,绣使在追逆贼,拾叶也去帮忙,不小心就伤了。” “哎呀,他一个小护卫,能护你就不错了,抓逆贼是绣使的事。他凑什么热闹?”傅氏指了一个老妈子将鱼汤送去给拾叶,“务必盯着他喝完吃干净。” 崔礼礼支吾着点点头:“我也这么跟他说的。以后不许去冒险了。” 傅氏心思还在汤羹上,又问道:“你看哪个韦大人会喜欢?” “娘,他那样的人,怎会让我们猜出喜好?”崔礼礼觉得韦不琛很可能不会来,就算来了,这些汤羹他多半也不会碰。 她本来准备用这一句话就将堵得傅氏哑口无言。 岂料算盘没打好。 “这倒也不妨事,”傅氏原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个名堂来,拿着小匙将几碗汤挨个尝了一下,最终定了灵芝炖乳鸽,用帕子沾沾嘴角,又继续说道: “我想了,既然是家宴,除了一些名贵的菜肴撑场面,家里的菜式也是要有的。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你今日就挑一道菜,跟着学了,这几日多练练,到十五那日端上来,也显得亲切一些。” “那我就更不用学了。你们做一道,说是我做的就好了。客人又不会到灶房来盯着。”趁着傅氏不注意,崔礼礼跳起来,“娘,我还有些事,先走啦!” 说完一溜烟就跑出了家门,带着锦盒去了银台司。 银台司三个大字,刚劲有力,笔势雄奇,乃是圣人所题。 大门还是半开半闭。 崔礼礼着了一个小吏通传,陆铮很快就出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个茄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系着兽纹玉扣蹀躞,英姿勃发意气飞扬的模样,着实能引来无数女儿偷偷侧目。 “陆执笔,”崔礼礼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示意春华将锦盒递上前去。 陆铮没有接,随手打开盒子,一看,药瓶、匕首和翠玉簪。 都是他的东西。 “还真还回来了。”他取出匕首,直接挂在蹀躞上,得意地笑着,“用过没?削铁如泥,我及冠那年,亲手打的。” “当真?”崔礼礼以为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离京前夜,他随手就给了自己,哪里知道如此珍贵,幸好没有丢。 陆铮又将匕首拔出刀鞘,指着刃边:“看,这上面有我的名字。” 很快,他目光一变。 匕首和手柄之间的缝隙处,还有些没有擦掉的血渍。 “你用过?”他声音有些严厉。 艾米尔伏诛那日,李大夫说是拾叶出的手。那么这个血必然是在火烧马场那夜沾上的了。 崔礼礼一愣,有些歉然,取过匕首,用帕子擦了擦血迹:“可能没洗干净。” 陆二公子拧着眉。 为何松间没有查到此事?回来只说她如何智勇双全。 是了,那两个掌柜在山口堵马,绣使在拦截要下山的逆贼。韦不琛在马场里忙着杀蔡胜元立功。 而烧马场的火,是她放的。 就是那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 这匕首缝隙里见了血,就不是划伤那么简单了。 “烧马场的时候,可是遇险了?”他没有往常的嬉皮笑脸。 崔礼礼惊讶于他这一句神准的推断:“你怎么知道?可千万别让我爹娘知道。春华也不知道的。若知道了,爹娘定然再不会允许我出门了。” 难怪她没有让春华说马场之事,原来是怕自己看穿事情,揭她的底! 陆铮看看她身后,又问:“你那个清秀的小护卫呢?他当时在哪儿?” “他救我,也受了伤。” 那个叫拾叶的护卫身手不错,他都能受伤,说明当时不止一个人。 “当时几个人?”陆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先有一个耍大锤的,再有一个耍大刀的。”崔礼礼比划着,说得津津有味,全然没有后怕之心,“最后那个,没有武器,就一双手,那手跟死人手一样,把我一抓,我急中生智,掏出你这个匕首一划。” 就这,还急中生智? 陆铮干脆用手一拍她的后脑勺:“你太冒失了!” 拍完,两人均是一愣。 这时,一道怒极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4章 治病的良方 是高慧儿。 还未到中秋,她就已经穿着一件荔枝红织锦小袄了。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崔礼礼,寡瘦的脸涨得通红,浑身因怒极而不住地抖动着。声音尖锐地喊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光天化日就勾引我铮郎!” 又变成铮郎了? 陆铮下意识地看了崔礼礼一眼。 陆二公子临风玉树,崔小娘子娇俏动人,站在一起自是比高慧儿看着赏心悦目得多。 加上垂眸这一看,惹得高慧儿更怒,疯了似地,朝他们扑过来。 银台司的门后突然窜出不少人,齐齐将她拦住: “高小娘子,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 “这可是银台司,公门重地,不可喧哗打闹。” 高慧儿哪里听得进去,手指胡乱抓着,双眼布满血丝,奋力嘶喊着: “崔礼礼,你这个贱妇!我知道你!” “退画像还要赔钱的货!” “你每天跟四五个小倌睡在一起!当真是淫贱至极!” 她已彻底疯癫,手胡乱在空中划拉着,谁拦她,她挠谁,不分敌我,不分彼此。很快几个银台司同僚就挂了彩。 陆铮眼中尽是寒意,手紧紧攥着匕首手柄,关节渐渐泛白。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高慧儿的手腕,像要将她捏碎一般。 高慧儿看见是他,另一只手死死地环着他的腰,又流下泪来:“铮郎,你莫要不要我,你不要我,我就去死。” “梅间!月间!”陆铮压着胸中滚滚的怒火,喝了一声,“把她带走!” 梅间月间也是第一次见高慧儿如此疯癫,惊得立在那里,忘了该做些什么。 听见陆铮叫名字,俩人苦着脸跑过来,一想到这么疯,回去指不定还要受罪,两人反倒齐齐劝起陆铮来: “陆大人,您就说两句软话吧。我们姑娘是个病人,终归是可怜。” “对对对,哪怕是假话呢?哄哄她也好啊。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管得了她?” 陆铮大手一抬,掐住高慧儿的肩膀,嗓音冷得如坠冰窟:“我陆铮不是一个受胁迫之人。更不是什么大善人。如果你真想死,也莫要脏了银台司的门楣!” 说罢,他将高慧儿推向梅间和竹间。 高慧儿摔了一个踉跄,再抬起眼来,目带凶光地看向崔礼礼。 春华连忙站在崔礼礼身前:“姑娘,你去银台司里躲一躲。” 崔礼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高慧儿。 不知何时,巩执笔站在她身后,揣着手低叹了一句:“桃花渡,渡桃花。陆执笔这次若不好好应付,怕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桃花渡,渡桃花。 崔礼礼拨开春华,缓缓地走向高慧儿,又款款行了一礼:“陆夫人——” “你说什么?”高慧儿一愣。 “陆夫人安好,这里毕竟是银台司,陆夫人还是要以你家相公为重。” 陆铮咬着牙看向崔礼礼,正巧看见她对自己眨眨眼。这时候,还有心思玩笑! 高慧儿显然对这个称呼很受用,就要上前抓他的袖子,嘶哑着嗓子喊道:“相公,相公,跟慧娘回家可好?” 陆铮皱着眉一侧身,躲开了她的手,反手一把用力捏住她的手腕。 高慧儿痛的眼泪汪汪,正要开口,却听见陆铮冷声说道:“夫人可忘了,我还有公事要办。” 听见“夫人”二字,高慧儿的手腕也不痛了,嗓子也不哑了,脸上闪过一抹娇羞:“慧娘等着你办完事了一起回家。” 陆铮僵硬地道:“夫人先回去,我办完事就回家。” 高慧儿似乎听话了不少:“那好,我听相公的。” 偏巧不巧,她一转身,看到崔礼礼那亭亭玉立的模样,似乎又想起了方才之事,面色变得狂戾起来,张开手欲扑过去撕烂崔礼礼的脸。 忽地后颈一痛,昏了过去,身子斜斜地朝陆铮的怀里靠去。陆铮连连退了好几步,只用一只手推着她。 梅间和月间立马跑上来扶着高慧儿。连声说道:“多谢陆二公子。我们这就带她回去。” “且慢。”崔礼礼拦住了二人,“我有一方,或可治好高姑娘。” 梅间怎么会信她真能治病?刚才高慧儿骂得如此难听,找麻烦还差不多。 便跪下来乞求道:“崔姑娘,我们姑娘是个病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奴替她给您赔不是,恳请您高抬贵手,别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放过她吧。” 春华立马冲上前来:“明明是我们姑娘被你们欺负了,还要我们姑娘高抬贵手,说得倒好像是我们的不是了!我家姑娘的手是金贵,却也不会为了这个疯子一直抬着!” 梅间连忙摆手,话里话外却又带着几分威胁:“奴的错!奴回去一定告诉老爷,再不让我家姑娘出来了。” 崔礼礼岂会听不懂这言下之意,她云淡风轻地笑着: “那些话于我倒没什么。我是真想替她治病。在我看来,世间百态,不过‘酒色财气’四个字。世间百病,也由这四字而起。” “高姑娘这病,我瞧过了,是色病,自然还得用色来医。你不妨转告高大人,治病的良方,我有。高姑娘若需要,就来九春楼,我替她治上一治。” 她的声音并不大,柔柔的,一字一句说得一丝不苟,像是认真探病的大夫。 “不用了。这么好的药,崔姑娘自己享用便好。”梅间咬咬牙,与竹间架着高慧儿上了马车。 “崔小娘子,你是认真的吗?人家可不领情啊。”巩执笔走上前来,担忧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反正前世的高慧儿是养了三个面首,沈延去世时,高家来悼念,县主愣是没让高慧儿进门。崔礼礼耸耸肩: “所谓痴,不过是求而不得。陆执笔哄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少了执念,也就少几分痴。” “若能再让高姑娘在九春楼多留几日,说不定她就会明白,这世间男子又不止陆执笔一个。这一个,那一个,看花了眼,痴病也就好了。” 巩执笔一愣,掐指一算,又一拍自己的额头,哈哈笑起来:“桃花渡,渡桃花,色病,色医,原来是这么个解法。崔小娘子当真是个妙人!”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祝执笔也走了上来,晃晃他的爪子上鲜红的抓痕,调笑起来:“不才被高小娘子抓伤了,九春楼能治否?” “您这个得去桃花渡治。怎么也要让陆执笔请客——”崔礼礼含着笑,回过头看向陆铮。却发现他正蹙着眉,神情莫测地看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说下去。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树叶,在空中打着旋。 陆铮舒展了眉头,还是那个纨绔的样子,坏坏地笑着:“我请客!不过——要去九春楼!” 众人摆摆手:“不去不去,都是小倌,有何好看的?” 巩执笔倒有些通透,拽着几人低语道:“你们呀!不想去看看九春楼究竟有什么‘药’,能治住陆执笔?” 这么一说,众人又来了精神。 想看。 “那就走吧。”陆铮说。 众人有些傻眼,现在?天还没黑呢? 陆铮率先大踏步地向前走,路过崔礼礼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又是你一举两得的法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5章 当真是好药 春华看着手里的锦盒,翠玉长簪还躺在盒子里:“姑娘,这个怎么办?” “留着吧。”崔礼礼叮嘱车夫抄近道去,“快些去九春楼,仔细安排一下。” 即便她知道银台司这帮人不是色中饿鬼,可小倌们满心想的都是伺候女贵人。这么多爷们大白天就去九春楼,楼里的小倌得慌成什么样子。 但今日这酒局,还要好好应付才行。 待有了银台司的这层关系,爹万一再出什么状况,总不至于全靠着陆铮一人。 陆铮肯定是猜到她的盘算了,才说她想要“一举两得”。 主仆二人紧紧张张地赶到九春楼门口,陆铮一行人还未到,吴掌柜笑着出来迎接:“东家可算回来了。有日子不见您,怎么瘦了这么许多?” 春华捧着锦盒,嘴里念叨起来:“看吧看吧,不是我一个人说您瘦了。” “东家可要注意身子啊。”吴掌柜跨进门槛,拉着一个小厮低声道:“快去,叫大家都出来。让东家看看。” 九春楼的陈设变了。 崔礼礼唇角含笑:“吴掌柜,这是添置了什么?” 吴掌柜嘿嘿一笑,指着桌椅板凳:“上次被十七公子砸了一批桌椅和碗碟,再修再配都不好看。加上之前的也用了好些年,我就擅作主张地一并换了。” 桌椅一应改用了乌木的八仙桌玫瑰椅,又配了同色的乌木绣凳、香几、茶案和月牙桌。 桃红的帐子、帘子也都撤了,改用了妃色和绾色。 几十名小倌从楼梯上鱼贯而下,不再穿那鲜红的绸衫儿,而是穿着燕尾青的大袖直裰,腰间系着靛紫色的绞花丝绦,头发也梳得规整。 看起来再不是倚楼觅客的侍酒小倌,通身倒有几分士子文人的风流。 “这几个眼生的,是新买的?”崔礼礼知道自己在笑,可她不知道自己已然笑成了一朵花。 “是,东家那日说要添人进口,我就着手安排了。先买了这十三个,加上之前的三十七人,凑了个五魁首。”吴掌柜眼神一扫,“快来见过东家,只是调教时日少了些,规矩还不太足。” 新来的小倌们分作三排,一一弓身行了大礼。 “奴仲尔”“奴引泉”“奴观言”“奴思墨” “见过东家。” “他们的卖身契还等着东家签字。”吴掌柜又取出一叠纸,“您不签字,不敢让他们侍酒。” 看看那十来个新来的小倌,她的杏眼弯成了新月,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又盖了印。 新来的十三个小倌,见状又齐齐跪下:“奴谢主恩,必忠心报主。” 崔礼礼哪里舍得他们跪,连忙去扶:“不必跪,不必跪。” 反正有了好看的小倌,姑娘是什么都忘了。春华叹了一口气,上前低声道:“姑娘,陆大人他们要来了。” 怎么正事都忘了交代?崔礼礼一整脸色:“吴掌柜,马上会有男贵人来,你仔细安排一下酒食。” “侍酒倌人的名册可需要?”吴掌柜问得隐晦,是想要确定是否有人要留宿。 崔礼礼想了想,摇摇头:“应该不用。菜要好,酒要烈。” 醉得快,就结束得早。 吴掌柜点点头,带着几个小厮去了后厨。 这头留下崔礼礼和小倌们在堂内。 她站在小倌中央,一个一个地端详着,眼角眉梢都是无尽的喜悦,手不自觉地拍拍他们后背,语气又温柔又恳切: “你们都是苦命人,好在你们过去受的苦,如今都烟消云散了,以后在九春楼,认认真真练功学规矩,尽心侍酒待客,便能保你们衣食无忧。” “是。”“是。” “九春楼最重要的规矩是什么,你们可知道?” 新来的小倌面面相觑: “是听东家话?” “不是。” “好好伺候贵人们?” “也不太对。” 站在一旁的舒栾,靠着楼梯的扶手上,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悠悠地道:“是嘴要严。不该说的话,死都不能说。其余的话,能不说就不说。” “正是。”崔礼礼笑着看向舒栾,“舒栾,你的琴可修好了?” 舒栾原以为她有了新人不要旧人,心里攒着些酸溜溜的怨气。可就这一句问话,酸气怨气都给吹散了。 当着这么多人问他的琴,那就是独一份。 他有些得意地抬起尖巧的下巴,端端正正地行礼,要给新来的做个表率:“多谢东家挂心,奴的琴已修好了。” “今晚都是些雅客,舒栾你们几个老人要懂事一些。” 崔礼礼又转向新来的小倌,轻言细语地哄着:“你们呀,刚来,在底下伺候着。多看,多学。” “学什么啊?”有人问。 “自然是学如何——”崔礼礼转过身一看,是陆铮。 他抄着手,斜斜地赖赖地靠在门框上,似恼非恼地看着人群中最矮的某个人。有日子没来,九春楼竟添了新面孔。这些小倌的脸蛋身段,真是不错。难怪她要高慧儿来这儿了。 看看崔小矮个脸上的表情,一副眼皮子浅,没见过男人的样子。嘴咧得都合不拢了,再看那手,就放在人家后腰上,说话的音调竟也细柔了许多。 陆铮有些不解,傅氏好歹出身名门,怎么会养出她这样的千金来。 “哎呀,哎呀呀呀呀呀!” 陆铮身后冒出来一个脑袋,左看右看,是执笔祝必,“原来是这般雅致之处,之前倒是想错了。” 巩一廉背着手,大跨步地走进来,看屋里耸立着这么多高高大大的俊朗小倌,他不由地退了两步。荆学平又领着好几个同僚跟着走了进来。几人都从不曾进过九春楼,一进来也被这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小倌惊着了。 原来,这就是崔姑娘为‘陆夫人’备的药啊。 当真是“好药”!一个一个的,这身板,这鼻梁,这姿态,这风流气度,难怪崔姑娘说得如此笃定,说这一个那一个,就把陆执笔给忘光了。 见来了贵人,小倌们立刻收了闲散的模样,规规矩矩地站着。舒栾带着小倌们堪堪行一个礼,又使眼色带着小倌们退了下去。 吴掌柜脸上带着笑,迎上来,在前面引路:“贵人们安好,东家特地为诸位留了九春楼最好的一间厢房。还请贵人们移步,随小人上楼。” 陆铮故意走在最后,瞥了一眼崔礼礼:“崔姑娘新招的小倌,当真不错。” “对,我从樊城回来,也是第一次进,这几个都是掌柜给我的惊喜。说起来,还要谢谢您送我这个九春楼。” 陆二气得发笑:“不用谢,说好了给你添妆的,想必你未来的夫家会感激我的。” 这阴阳怪气的,是上了什么邪火?崔礼礼怪异地看他一眼,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明白陆二可能还在气她下套子,让他喊高慧儿那两声“夫人”。 事急从权,高慧儿发疯,喊两声“夫人”能怎么了?又不少块肉。 她转而微笑着替他打开房门:“陆大人可要记得带‘夫人’来。要不了几日,就药到病除了。陆大人也会感激你自己的。” 一听到“夫人”二字,陆铮的眼眸又暗了几分,还要再说什么,偏崔礼礼一下子将门带上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6章 陆执笔醉了 待众人落座,小倌们捧着各式茶具进来,跪在各人身侧,弓身行礼: “奴为贵人奉茶。” 因都是九春楼的旧人,小倌们垂眸不语,净手煮水奉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看起来毫不扭捏做作。 舒栾捧着一个小册子走进来,直直走向陆铮:“贵人,正值仲秋,这一碗暖胃的红茶是东家赠送给诸位贵人的。” “这是今日为贵客们备的酒菜单子,还请贵人过目。” 陆铮接过小册子打开一看,崔礼礼好黑的心! 小册子的扉页上写了八个大字:“这顿我请,还你人情。” 陆铮自是不愿,又往后翻。 册子里的菜肴,写了几十道,名字都是诗句,看不出是何食材,什么味道或者制法。 看看这道菜,名为“一朵芙蕖”,竟要价二十两银子。 这是吃的龙脑凤髓吗? “什么‘芙蕖’要二十两银子一道?” 舒栾眼波流转:“贵人,不是一道。” 不是一道? “是一位。册子上的价格,都是位价。” 舒栾脸上挂着微笑,心中不由地暗暗叫苦。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开这个价啊,那就是颗白菜,淋点鸡汤罢了。怎么就敢收一人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够买一百车白菜了吧? 陆铮今日被她下了套,不得已叫了那高小娘子两声“夫人”,已经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她还要来强还人情,他偏不如她意:天底下绝没有强送强还的人情。 他将册子一抛,将白瓷盏中艳红的茶汤一饮而尽:“很好,我也没试过,就一位一位地上菜吧。” 舒栾一愣,应了一声,退了出来。 很快,一道道菜肴被装在巴掌大小的琉璃碗碟之中,呈到各人面前。 小倌们早就轻车熟路,又得了吴掌柜的调教,舌灿莲花,噀玉喷珠,将各道菜肴的来历典故,诗句的出处与意境说得头头是道。 引得执笔们频频点头,直呼“京城至雅之处”。 隔壁的崔礼礼悠悠闲闲地听着舒栾弹琴。 春华不免有些担心:“姑娘,您说他们不会觉得菜肴太差吗?” 毕竟那些都是银台司执笔,是圣人的耳目,怎么会不知那些东西是好是坏? 可上次元阳公主那等金枝玉叶,似乎也挺受用,这些人莫不是傻吗? 崔礼礼不担心这个,隔壁这一屋子人,她只担心陆铮不吃这一套骚人墨客的说辞。 吴掌柜敲敲门,进来道:“东家,‘西风烈’已喝了两坛子了,第三坛也热上送进去了。我想着,倒是可以让新来的引泉,给他们舞剑助助兴。” 吴掌柜也看出来了,这些贵人根本不好小倌这一口,请客的是陆执笔,也算是自己的前东家。自然是要替他撑撑场面的。 崔礼礼来了兴致,眼眸闪闪发光:“还有会舞剑的?” “是,上次您身边的小护卫,我看着极好,就想着兴许也有女贵人喜欢看舞剑,就特地买了他来。” “快,先叫来让我看看。”刚才一屋子俊脸,她看着都犯晕,不太记得清模样。 很快,引泉带着一柄没有开刃的剑进来了。老老实实站在崔礼礼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还未长开,就已经眉清目秀了,等长大了,不知会有多少女贵人为他而来。 崔礼礼见他紧张得手都在发抖,拍拍他的手笑着道: “你别怕,我知你在担心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不过是来喝喝酒,吃吃饭。定是不会碰你的。若碰你一下,你就来跑,我就在这里,我替你撑腰。” 引泉低声道了一声“是”。 崔礼礼又道:“舒栾,你去陪着他,你弹琴,引泉舞剑。” 舒栾有些不情不愿,他弹琴从来都是众人关注之处,凭什么要去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抚琴?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崔礼礼一句话,哄得舒栾身心舒畅,抱着琴扭着腰就去了。 屋里弥漫着酒气。 三两个男子搂在一起喝酒,还唱起诗来。 舒栾柔柔地说道:“诸位贵人,东家特送奴二人过来,为大家助兴。” 主位上的那一位似乎没有喝醉,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恶,只是说话慢悠悠地,带着些慵懒:“助兴?什么兴?” “九春楼新来的引泉,擅舞剑,奴擅琴,这就为贵人们抚琴舞剑。以助酒兴。” 引泉看了一眼舒栾,他抱着琴坐在一旁,给自己递眼色。 引泉原跟着兄长跑江湖,后来兄长重病,无钱医治,他卖艺根本挣不着钱,这才卖身进了九春楼。他刚来没几日,九春楼侍酒的规矩他不懂,只知道抱拳向四周行礼道:“奴引泉,献丑了。” 舒栾弹的是古曲《酒狂》。 引泉从未听过,也不知曲意,只觉得这曲子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舞剑的动作也不甚流利。只是生涩地将剑招一一比划出来。 忽地,一道影子扑了过来。引泉吓得剑也扔了,还惊叫了一声。 舒栾一惊,按住琴弦,屋内的热闹戛然而止。 原来是陆铮,他手提着琉璃酒壶,纵身跳到引泉面前,捡起剑,剑尖指向舒栾。 “陆执笔!”众人低呼着上来阻拦。这小倌也没惹到他吧,喝酒喝到酣畅淋漓之时,怎么就开始刀光剑影起来? 厢房的门突然打开。 崔礼礼在隔壁听见了动静,怕是出了事,跑了过来。正巧看见陆铮提着酒壶剑指舒栾,春华要上前劝阻,被她抬手拉住。 陆铮仰头喝了一口酒,晃晃剑尖:“继续弹。” 舒栾再奏起《酒狂》来。 琴音渐起,如金戈铁马,战场箭鸣。 只见陆铮两步一跃,剑身嗡鸣,银蛇吐信,一闪而过。 他再转身一纵,如出水游龙,一啸冲天,叱咤天际,俯瞰众生。 剑过之处,嘶嘶生风,这剑风凌厉之中又带着七分酒意。 当真是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 忽而琴音减弱。 剑尖轻巧地在地上一点,如秋风拂面,带着几分萧瑟之意。 他悠然落下,斜斜地倚着剑,饮了一口壶中的西风烈,眼神里有旁人读不出的怅然。 剑花一挽,只见他轻盈如燕,翩然而起,纷纷银花,都是剑影。 最终,那剑影如秋后残叶般萧萧而下。 而最后一片残叶,恰巧落在了崔礼礼的眼前。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7章 欠他的人情 崔礼礼站在那里,像是被符咒定住一般。 陆铮眼底浓得化不开的,不是醉意,而是怆然。 《酒狂》书的是报国无门之心,奏的是壮志难酬之情。 而他,出身名门,醉卧红尘,弄桃逗梅,轻车快马,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个奇异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 “叮——叮——” “叮——叮——” 巩一廉用筷子轻轻地敲着琉璃盏,一拍一句地唱起来: “世事奔忙,谁弱谁强,行我疏狂狂醉狂。” “百年呵,三万六千场。浩歌呵,天地何洪荒” 祝必、荆学平也跟着合,他们音不着调,却有万千惆怅。 “白驹世事笑奔忙,悄悄忧心空断肠。” “好——”陆铮笑着大喝一声,将剑一抛还给引泉,又拎起一坛子酒,豪饮起来。 那巩一廉红着脸,打个酒嗝,又唱着:“何以解忧曰杜康,醺醺镇日任疏狂,会须一饮三百觞,如山大事顿相忘!” “崔姑娘这酒,当真好!”祝必看见崔礼礼,摇摇晃晃地送来一盏酒,指着屋内这一众琉璃之物,许下豪言壮语,“以后我日日都来!” “可要说到做到。”崔礼礼接过酒盏,笑着道:“我已着人在各位贵人的车上备了两坛子西风烈。” 荆学平脚高步低地过来,催促她赶紧喝下,又道:“这世、世间俗腻之物太——太多!唯有九、九春楼超凡脱俗!” “走吧,该走了,终有曲终人散时.”巩一廉特地过来拍拍引泉的肩膀:“小兄弟,刀剑无用的,看看我们陆执笔就知道了” 说完,几人勾肩搭背,断断续续地唱着走出了门。 崔礼礼叫住舒栾:“快去,叫几个人服侍贵人们上车,仔细着些。” 转过头一看,陆铮正提着酒壶站在引泉面前,他半眯着眼眸,打量着少年:“几岁了?” “十四。” “剑跟谁学的?” “我哥,”引泉忽地记起自己已卖身成奴,连忙改口,“奴的兄长。” “学了多久?” “五、五年。” “小小年纪,有点本事,不想着报效朝廷,竟卖身做侍奴。”陆铮嘲讽地笑着,手指刮过剑刃,弹了一下:“剑是好剑,可惜没开刃。” 崔礼礼蹙着眉,几步上前挡在引泉身前:“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自有他说不出的苦衷。” 说罢,她在身后对引泉摆摆手,示意他赶快退出去。 “站住!”陆铮声音大了起来,“你有何苦衷,说来听听。” 引泉跪在地上,抽泣起来:“奴的兄长得了心疾,常年用人参吊着。奴也想过投军,只是一年才十两银子,当真不够买药。东家出价高,做好了还有赏钱” “为一个兄长,就要把自己卖了?愚蠢!”陆铮将酒壶一抛,酒壶叮叮咣咣地滚落,撞在墙角。 崔礼礼挥挥手,让引泉退了下去,又从外面端了一碗醒酒汤来,送到他眼前: “陆大人,您喝碗醒酒汤,早些回去安歇吧。” 陆铮今日是极其不悦的。 喊高慧儿那两声“夫人”,让他如同咽下了一颗老鼠屎一般难受。再加上那琴曲、那为兄卖身的少年,诸般种种,让他憋着一股子火。 可眼前的醒酒汤用茄花熬制,通透的桃红汤水,荡荡漾漾,甚是诱人。扣着碗沿的素手,纤细白净。 再看她,面孔美艳而热烈,在灯下尤其显得尤为不可方物。 又想起她险些在定县丢了性命,那匕首上的血迹…… 陆铮终归没有发出火来,深吸一口气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酸酸凉凉的汤汁,提神降火。心中的翻涌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他放下碗,又顺势捞起一壶冷酒。晃了晃,只有半壶。 “崔礼礼,你说要还我人情,你要还哪一个?是还我让你结识银台司的人情,或是还我舍身让你结识高主事的人情?” 崔礼礼心头一惊,蓦然抬头,自己一举二得之计,又被他看穿了。以后除了请他帮忙,其余时候,当真要离他远些才是。 爹这次入狱,她想得很通透。 既然已经与宣平侯府结了梁子,以后查缗之事恐会层出不穷。户部若没有自己人,爹的生意也是岌岌可危。 前世的高主事为了宝贝女儿,亲自挑了面首,很快高慧儿就治好了痴病。 这一世她自然要利用这一先机,抢着将治病之功揽下,如此,户部也算是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陆铮灌了一口冷酒:“你说你一个闺阁女儿,总想着攀识官员,若不是我知道你没有嫁人之心,定然也与旁人一样,以为你想自抬身价攀高枝。” 微微一勾唇,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凉意:“再高,能有县主府高?” “那也未必。太后百年之后县主必然失势,自有人以为你想要攀更大的高枝。” “那你是怎么以为的?”崔礼礼挑衅地看着他。 “我怎么以为不重要,”陆铮看她一脸戒备,心情渐渐好起来,呵呵呵呵地笑着,浑身散发着酒意:“你看,你欠我三个人情。今晚的酒钱你只还得了一个,第二个,倒是简单,你要不要还?” “说来听听。” “你不愿嫁入县主府的缘由是什么?说清楚了,第二个人情,就了了。” 他为何要问这个? 丢失的画像,以及漫天的流言。之前请他帮忙查,他说他查不到。 如今沈延七月初七的盘算已经落空,眼看着八月十五就要到了,县主府自是不可能无媒下定的,只要熬过县马的最后几个月,便能从此安枕无忧。 此时最好还是不要横生枝节。 崔礼礼心中想定,嘴上便随意了:“谁有规定了我必须要进那县主府?就不许我想去别人家?” 陆铮哈哈笑道:“原来是有小情郎了啊。哪家的公子,我去替你打听打听。” 崔礼礼心虚地垂下眼眸,扫了扫满屋的酒壶酒坛,怎么三坛子西风烈,也没有将陆二放倒呢?早知他如此清醒,还灌什么醒酒汤。 她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马车上还有两坛西风烈,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酒留在这里,我改日还要来喝。”陆铮也没有赖在这里的意思,他挥挥衣袖,迈出门。 春华正好捧着锦盒候在门口:“陆大人,您的东西。” 陆铮取过簪子,随手往头上一插,再取了那瓶底耶散,揣入怀中,快步下楼,消失在夜色之中。 月未圆,夜未央。 秋夜凉如水。 他骑在马上,回过头再看了一眼通火通明的九春楼。 崔礼礼不愿意说缘由,是他意料之中的。 然而,圣人要他查韦不琛说的那一个“更”字。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字,但是,当执笔多年,直觉告诉他,这个字与崔礼礼有关,也与县主府有关。 她与县主府之间,一个不愿嫁,一个非要娶。 必有他不知道的来龙去脉。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8章 韦不琛的话 秋夜的韦宅,萧瑟冷清得可以。 仲秋的京城,正是梧桐落叶时,园中落叶满地,他也无暇洒扫。 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 韦不琛不养奴仆,自己一人也不愿意生火做饭。只在回家途中买了些炊饼和卤肉,烧了一锅热水就着吃了,喝了。草草了事。 然而今日有些不同,他的面前放着一本烫金的请柬。 是崔礼礼送来的。 他看了两日了。 决定不去。 她的心机太深,他不想沾染。在马场时,千钧一发之机,她都能想出一个火烧马场之计来。 直使衙门里,个个都是人精。查百官,监皇亲,追逆贼,哪件事又少得了心机?可他就是不想与崔礼礼结交太深。 身为绣使多年,他对危险之人危险之事都保持着灵敏的嗅觉。 她太危险了。 韦不琛抬手将请柬反扣在桌案之上,豆大的灯光将他紧锁的眉头映出了更深的沟壑。 忽地响起敲门声。 他低声问了一句:“谁?” 一道软软糯糯的女子嗓音轻轻传来:“韦使者,是我。” 韦不琛收好请柬,起身去开院门,来人身穿一件墨黑的斗篷,从头到脚都罩得严严实实。 见到他,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的娃娃脸来,正是紫衣姑娘。 韦不琛皱皱眉,怎么现在的女子都这么大胆了?半夜孤身一人到男人家中。 尽管如此,他还是侧身让她进来。 进到屋内,紫衣姑娘认真说道:“我听我爹说,明早圣人要你入宫?” “扈姑娘的消息当真是快。” 扈姑娘笑着,唇畔泛起梨涡:“我这不是为了韦使者好吗?那道擢升你的圣旨一日不下,我一日也不得安心呐。” 孩童般的嗓音,说着勾心斗角之事,十分诡异。 “多谢扈姑娘关心。” 扈姑娘揭开斗篷帽子:“我知道银台司那份卷宗,将你们定为了维护天威,这样一来,正副指挥使都动不了了。” 见他沉吟不语,扈姑娘又道:“我爹说,这次你去定县抓捕,圣心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能否变作圣旨,就要看韦使者如何应答了。我特来提醒韦使者,明日殿前答话,一定要仔细斟酌。” 若说崔礼礼工于心计,眼前的扈姑娘的心机更是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不琛自是不喜。 “我也不妨提醒韦使者,有时候,未必需要挪走一个人才能擢升。一个和尚挑水,两个和尚抬水,只有三个和尚,才是没水喝。” 圣心难测,可扈姑娘已经看透了圣心。 韦不琛不解:“那你要我做什么?”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到时候,韦副指挥使,可别忘了今夜的话。” 扈姑娘罩上帽子拉开门,夜风将她的黑色斗篷扬了起来。 韦不琛又追问了一句:“崔家呢?” “崔家?”扈姑娘回过头来,稚嫩的脸上,阴沉诡谲地一笑,“我要她死。” 韦不琛一怔,回过神时,她已走远。 关上门。 看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灯火,再次取出那一册请柬。 这么说,扈家要自己做的事,与崔家无关了。 可扈家与崔家又有什么恩怨,非要置崔礼礼于死地不可? 韦不琛洗了一把脸。从灶房里,寻来磨刀石。 将洗得发白的绯衣,放到磨刀石上,用力磨了几十下。彘兽的绣线断了,金丝绣的眼睛已黯然无光。 天不亮,他就骑着马去宫门口候着了。 四更二点,宫门大开,穿着各色官服的文武官员齐齐整整地跨过宫门。 圣人五门,行至心腹之处,才是玉阳殿。 绣使没有资格上参议朝政,韦不琛卸刀站在玉阳殿外,听着殿内嗡嗡的问答声,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子,不想任何人发现他眼底渴望的眼神。 朝议了很久,终于殿门开了,朝臣们三三两两走了出来。 又跑出两个小宫人,低眉顺目地匆匆离开,很快又领着侍卫带着几个人回来了。 是他留下的叛军活口。 听见殿中圣人威严,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吕奎友,吕指挥使,这次你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臣惶恐。” “应邕,上次行踪泄露一案,你可有反省?” 应副指挥使答道:“微臣知罪。” “罪?”圣人缓缓说道,“人家银台司说你们是维护天威,你们何罪之有啊?” “维护天威乃臣等本分,遇事欠缺沉稳,没有万全之策,贸然行动,以致于泄露踪迹,此罪不容赦。” 圣人又问:“韦不琛来了吗?” 韦不琛眉心一动,抬起头来。小宫人跑了出来:“韦使者,圣人请。” 进到殿中,韦不琛叩拜行礼。 “韦使者,朕听闻这次剿匪,皆由你一人指挥。马场为何会失火?那里的马匹都在朕的禁卫名下,你这一烧,朕的马差点尽数葬于火海!你可知罪?” “臣无罪!” 圣人不怒反笑:“韦不琛,你说说看,你为何无罪?” “臣无罪,但臣有两过。” “臣追叛军于定县马场,与叛军中的线人定下里外合围之计,线人早已被叛军策反,臣未能及时察觉,以致于被叛军里外包围。此为一过。” “然而,五十名绣使诛杀七十二名叛贼,烧死十九人,生擒叛军二十六人,未逃走一兵一卒,臣觉得当记无过。” “马场有上千好马,早已被叛军盯上,意欲趁乱带走,臣只得出下策,火烧马场,将叛军一分为二。敌众我寡,必要以舆图为重,未能周全,此也是一过。” “但臣设计让马场管事以哨御马,待叛军驱马时,哨声一起,马匹回厩,马匹丢失不过几十,舆图未丢,臣觉得,亦当记无过。” “还请圣人明断。” 玉阳殿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几息,圣人才道: “吕奎友,应邕,你二人好好听听!韦不琛还是应邕带出来的,现在是青出于蓝了。” 圣心不悦,声调越拔越高。 “绣使办差,要以国为重,追回舆图和诛杀叛军皆是国事,自然比朕的禁卫马匹更重要。死两匹无关紧要的马,朕不会降罪,劳什子天威,朕更不稀罕!” 话音在玉阳殿中轰隆作响,徘徊回荡。 韦不琛被震得心中微动。 圣人说的“无关紧要的马”,是指马,还是指的崔礼礼,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吕奎友和应邕闻言,只得伏在地上,称自己有罪。 “行了!叛军也剿了,舆图也寻回来了,终归是功过相抵!你二人罚奉一年!” “臣谢圣恩!” “臣谢圣恩!” “韦不琛,马场那把火,你烧得极好!当真是有勇有谋。” 圣人盯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绯色官服,彘兽都被磨得起毛绽线,看了良久,终于道:“你的官服旧了,换身新的吧。” 一抬手,身边的宫人总管捏着一卷圣旨,宣读了圣意。 韦不琛升任绣衣直使副指挥使,赏金百两。 “臣叩谢圣恩,万岁,万万岁。” 正副指挥使罚奉,自己擢升赏金。 韦不琛知道,这就是扈姑娘说的:“三个和尚没水吃。” 他抬起头来,看向圣颜。 圣人正好也在看他。 半百之人,头发胡须花白,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漆黑煞亮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每一颗人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9章 他的愧疚心 新的官服和官印,以及赏金,是下午送至韦宅的。 跟在韦不琛身边多年的几十名绣使,特来祝贺。 “大人,九旗的旗营官人选,也该定下来了。”郭久看看门外的弟兄们。 直使九营,其余八营都在正副指挥使手上,韦不琛一擢升,九营旗营官空出来,这个位置必须要有自己的人填上。 绣使与军营差不多,论功行赏。但这次略有不同。 “曹斌。” 这个人选是韦不琛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郭久想了想,点点头:“大人想得周全,属下这就去找他谈话。” 曹斌是跟着几个同袍来庆贺的,韦大人一直在屋内,大家坐在院子里聊旗营官的人选。 这种事情,自然与他沾不上边。 他垂下头,踢踢脚下的梧桐叶,反正闲着无事,干脆寻了一个扫帚扫起落叶来。 先扫出一条路,这样迎来送往的也方便行走。再将落脚的小院子扫干净,大伙进大人屋内,也不会带着叶片碎渣。 “曹文武,你现在献殷勤是不是晚了点?”同袍打趣他。“怎么也要早点来扫地,扫个几年试试看?” “别泄气,”同袍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立了功,赏银肯定会有。你带回去,你爹娘也有面子不是?” 曹斌点点头。 那晚在马场,为同袍收尸时,他就已经看开了,踌躇满志没啥用,混吃等死也是不错的路子。 就像崔姑娘说的,人活着,功勋和赏钱才是自己的。 他寻了一个箩筐,将堆成山的枯叶抱起来,塞进筐里。再抱第二次时,枯叶旁有一双黑靴。 一抬头,是郭佐使。 “郭佐使。” 郭久替他拍拍绣衣上沾着的碎叶片:“衣裳脏了。” 曹斌挠挠后脑勺:“回去洗洗就好了。” “曹斌,你说说定县马场的那场大火,怎么烧起来的?”郭久笑起来,但眼底没有笑意,看似随口一问,却暗藏玄机。 曹斌一听这问题,觉得很奇怪,怎么还要问? 火烧马场的计策,是崔姑娘定下来,骑着马冲到马场里来,带着自己去找的韦大人,韦大人在里面杀敌,自己去山口拦舆图,火,自然是崔姑娘放的, 可再一想,佐使既然问了,必然是缘由的。 “当时韦大人让属下去追舆图,属下就带着人去山口了。其实没有看见火究竟是怎么烧的。” 孺子可教也。郭久含着笑,满意地点拨了一句:“你可要记住你今日所说,曹旗营官。” 曹斌胡乱点点头,又愣住。 什么,旗营官?自己? 郭久高声说道:“曹斌追回舆图,属大功,晋九旗营官。” 又指着房门口的那一盒子金锭子:“曹斌,圣人赏的这一百金,你拿去给弟兄们分一分。” 曹斌憨憨地抬起头,拖着腿朝那堆黄澄澄的元宝走过去。 他不过是个看时辰,辨方位的绣使,虽然每日都想着立大功当上旗营官,当一个像韦大人那样的人。觉得旗营官身上的彘兽眼睛亮晶晶的,就比普通绣使的好看。 可真当上了,又威风不起来。 看看四周的同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清嗓子,他学着韦不琛的模样,说道:“阵亡的弟兄,给他们家中送去十金,剩下的,按人头排序领赏。” 韦不琛晋升副指挥使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京城。 相较于韦不琛,曹斌这个旗营官就没引起什么波澜。 一大早,他乐呵呵地穿上崭新的绣衣,从家门出来。 曹母追出来喊道:“壮蛋儿,壮蛋儿——” “孩他娘,儿子都当上旗营官了,别在喊乳名了,省得被底下人笑话。”曹父跛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出来。 “爹,娘,”曹斌喜滋滋地看着自己年迈的爹娘,“你们今日记得去看看宅子。争取年前就搬进去。再挑两个人回来。这些事你们抓紧办,儿子刚上任,事情忙,可能顾不了家。” “宅子不急,买人也不急。”曹父取出三锭金子,塞进儿子怀中,“知恩莫忘报,昨晚我跟你娘商量着,这钱你拿去买些东西,那些提携过你的,帮助过你的,点拨过你的,上面下面的人,都要一一感谢到。” “是。儿子听爹娘的。” 曹斌拿着钱,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崔姑娘。 可是人家高门大户,总不好送银钱,又是女儿家,更不好送什么胭脂水粉、钗环首饰。 想来想去,不如去挑一些滋补用的送过去。 逛了半晌,终于在一家铺子里,看中了一盒子珍珠。老板说可以做首饰,又可以磨成粉。 “就帮我包起来。” 正付钱,来了两个内官,尖着嗓音道:“我订的山参可到了?” 掌柜取出一个大大的锦盒,递了过去。 另一个眼尖,看见曹斌道:“哟,这是新上任的曹旗营官吧?” 曹斌只得转过去,拱手行礼。 “曹旗营官,你说,韦副指挥使可会收我们这礼?” 曹斌摆摆手:“韦大人不收任何人的礼。” 买都买了,总不能马上退回去。 内官拉着曹斌说道:“你们韦指挥使当真是绣使里的翘楚,一身正气,和那些自是不同的。” 另一人道:“圣人都夸韦指挥使,我听得真真的,说他有勇有谋。危急时刻,一个声东击西之计,一个人,一把火,烧了那马场,以少胜多,二百多名叛军愣是一个没跑,擒的擒,杀的杀。” 曹斌皱皱眉。 怎么是韦大人?明明是崔姑娘 是崔姑娘说服了韦大人,自己才有了领兵去山口拦截舆图的机会。 崔姑娘带着两名绣使去点火遇险,那两名弟兄死在叛贼刀下,崔姑娘也遇险,差点被叛军给杀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段吗?圣人不知道吗? 这时再回想昨日郭久的那句话,就意味深长得多了。 绣使里浸淫多年,他便是再傻,也理清了这其中的经脉。 原来自己的旗营官,是这么来的。 他低头看看木盒里的珍珠,十二颗,太少了。 回到绣衣直使,郭久正到处寻他:“你跑到哪里去了?大人有事寻你。” 曹斌放下盒子,快步跑向韦不琛的书房。 韦不琛也穿了新衣。正坐在那里看公文。 身上的绣衣改为绛紫色,除了彘兽,还多了飞鸟和祥云。飞鸟的眼睛用金线扎得闪亮。 “曹使者,晋升第一日就迟到。”他的眼睛没有抬起来,飞鸟的眼睛倒是一直盯着曹斌。 “属下,去买了些东西。”曹斌斟酌了一番,说道,“送给崔姑娘的谢礼。” 韦不琛的眼睛抬起来,毫无波澜地审视着他。 良久,才从书架上取出那本烫金的请柬,扔到他面前: “八月十五,你随我去。” 不知道你们什么感觉,我很喜欢曹文武这个角色。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0章 被她轻薄了 韦不琛立功晋升的消息,银台司的人也听说了。 陆铮让临竹给崔礼礼递了小纸棍。 很快,崔礼礼回话,说请他去九春楼一叙。 门一推开,崔礼礼正拉着引泉说话,见他来了,又对引泉道:“你若愿意,就告诉我。” 引泉点点头,退了下去。 “你又在骗孩子玩。”陆铮斜斜地坐在桌边。 “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崔礼礼给他倒了一杯茶,“那日你说了他,这几日,在院子里练功,一练就是七八个时辰。我想着让拾叶教他些功夫。若可以,将来托你带他进军营。” “你才十六,他不过比你小两岁。”陆铮失笑道,执起茶杯,喝了一口,“拾叶练的是开门功夫。你若真舍得,不如现在就交给我。” “什么叫开门功夫?” “就是不要命的功夫。护卫都是舍命救主的路数。自然不需要练太多自保的招式。” 崔礼礼不曾想到这一层:“交给你,我倒是放心。九春楼舞剑不舞剑的,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给他寻条出路,就是雪中送炭。” 陆铮没想到她说自己放心,问道:“你为小倌,为爹娘,谋划了这么多,甚至替韦不琛出谋献策,如今落得什么下场?” “你说韦不琛晋升之事?”崔礼礼释然一笑,“原就是我欠他的,还给他,也挺好。” 毕竟前世没有自己那一闹,韦不琛早就抓了叛军当上副指挥使。只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可这句话听到陆铮心里,却不是这个味儿。 他的手指摩挲着茶盏,回想起前日她说的“就不许我想去别人家”,不由地呼吸沉重起来。 韦不琛是她说的“别人家”吗? 她和韦不琛在定县,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比如私定终身? “原来他就是你的小情郎啊。” 陆铮觉得自己说得毫不在意,可眼眸又不自觉地牢牢地注视着她,等着她否认。 只见她樱红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回答。 春华拿着一张极朴素的信笺,跑了进来,欣喜地道:“姑娘,姑娘,韦使者,不,韦指挥使方才遣人送了回帖来!” 接过信笺,一看,铁画银钩的字:“诚意相邀,不胜荣幸,韦不琛携旗营官曹斌定于八月十五拜会贵府”。 太好了!崔礼礼不由地喜出望外,将信笺交给春华:“你现在就带着这信回去,交给我娘。” “是!”春华笑意晏晏,“老爷夫人定然高兴的。”这指挥使上任第一宴,是崔家。说出去,外太老爷那头不得羡慕死吗。 春华正要出门,一扭头,这才发现黑着脸的陆铮:“呀,陆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陆铮站起来,伸出两根手指,从春华手中夹走那张信笺,看了又看,挑不出错来,只得道:“这勾心斗角的人,字果然不怎么洒脱。再说,送回贴哪有送到九春楼来的。” 崔礼礼又从他手中抽走信笺,仔细叠好,压在春华手中:“你速速回去送信。” 陆铮扬扬眉,抄着手抱在胸前,靠在一旁。 “你可知道你娘要请韦不琛,想的是你的婚事。”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口,声音淡淡的,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与他毫无瓜葛一般。 崔礼礼也云淡风轻,背过身去打水,随口答道:“我知道啊。我娘这个人,除了男女之事,想不到其他的。” 今日倒是自己多事了。陆铮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薄唇一挑:“那就祝——” 崔礼礼没听见他说话,提着一小壶水走过来,自顾自地道:“人因为什么机缘认识的不重要。我和陆大人你不也是退画像认识的吗?” “所以呢?”陆二公子的嗓子突然沙哑了起来,他觉得嗓子有些痛,似乎也不是嗓子,是咽喉,或者再下去一点,好像是心口。 “所以啊,能够成为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朋友?”沉默片刻,他阴沉着脸站起来,“那天我问你的事,是银台司要查的案子,我拿你当朋友,才没有上银台司的手段。你若愿意说,就来找我。若你不愿意说,至少能守口如瓶。” 原来是公事,银台司要查只怕也快。只是看陆二这神情,似乎是生气了? “陆大人——” 陆铮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转过头来看她。 哪知她涎涎地笑着,竟对那些手段产生了遐想:“银台司对待我这种不爱说实话的人,都用什么手段?鞭子抽,滴蜡油,还是纸糊脸?” “.” “咱俩是朋友,我以后若是落在银台司手里,你别忘了告诉他们,我这人毫无仁义道德可言,不缺钱,怕疼又惜命。只要上个美男计,我肯定招了。”说完她还冲他挤挤眼。 陆铮气不打一出来,干脆手一捞,将她一把提溜到眼前。 低下头直直望进近在咫尺的杏眼,问她:“说罢,县主府为何非你不可?” 杏眼眨巴眨巴,抵在胸口的小手捏了捏。 她干脆顺手滑到他的胳膊,确定了一下他能不能扛起两袋米,最终噗嗤地笑出来:“陆大人容貌没的说,舞剑的身姿也绝妙,今日摸了摸,果然是不错的呢。这美男计不妨多施几次,我说不定就招了。” 原想着逗逗她,谁知道却反被她轻薄了! 这轻薄来得猝不及防。 陆铮别扭地放开她。 都说他是京城第一纨绔,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他觉得她才是。 见他面色又不好了,崔礼礼忍住笑,正了正颜色:“我招了,是因为县马。” “县马?” “县马病重,没几个月了。县主着人算了,我的八字是最合适冲喜的。所以才处心积虑地要尽快娶我。” 陆铮何等聪明,一点就通:“你的庚字是绣使给县主的。”绣使的案牍库里有京城官宦富商士子的生死记档。韦不琛说的“庚”字,是这个意思。 “我也只是猜测,”崔礼礼点点头:“我不愿说,是因为只要熬过这几个月,县马归西,我就安全了。这个关口,不想横生枝节。” “说你聪明,有时候又笨。”陆铮的心情莫名又好起来,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脑袋,“生死之事,你如何能料得到?冲喜一事本就虚妄,他们信是他们的事,你总不能相信术士所言,万一熬过这几个月,县马还活着,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崔礼礼竟然从来没有想过。 前世她嫁过去,县马没有归西,就以为是冲喜让县马多活了一年多。 若万一县马无论冲喜与否,都能活那么久呢 那岂不是要熬一年多?这里面的变数就大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1章 他伤着腰了 吴掌柜来敲门,探头看了看陆铮,见东家没有回避的意思,便说道:“东家,门口有个人,来来回回好几次了,我看他有些年纪,不像是来寻事的,倒像是来寻人的。” 这大白天的,九春楼倒比银台司还忙。陆铮起了好奇心:“我去看看,他要寻谁。” “一同去吧。” 下楼一看,有个穿着绀蓝色圆领织锦袍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站在门外左侧走到右侧,不一会儿,又从右侧走到左侧,眼睛不住地往堂内瞟。 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寻侍酒倌人的,崔礼礼迟疑地站在楼梯上,偏头低声吩咐:“吴掌柜,你遣个人去问问。” 陆铮笑着看向那人:“不用问。我的‘岳丈’大人来了。” 高主事? 这么快就决定了?看样子高姑娘那日回去闹得厉害呢。 陆铮拦住崔礼礼:“且让我去会会这个‘岳丈’” 他提起衣摆,咚咚咚下了楼,直直朝高主事走去。 高主事一见到他,连忙转过身,埋下头匆匆往街上走。陆铮三步并两步地追了过去,一闪身拦住了高主事的去路。 “哟,这不是我的岳丈吗?” 高主事埋着脑袋,不停摆头,双下巴抖出了波纹。:“别胡说,我女儿没有嫁人。可没有女婿。” “那您上次说要撕碎了我,扔进漠湖里去喂鱼?” “哎呀,陆执笔,你也知道我家慧儿的事,何必非得要本官说得那么透彻。”高主事不过四十,两鬓斑白,为这女儿操了不少心,“女孩子家名声重要。你就多担待担待。” “高主事此言差矣。”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主事一扭头,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光景的美艳少女站在眼前,一身芙蓉粉的襦裙,肩上挂着雀蓝的披帛。 “陆执笔凭什么要为你女儿的名声担着?”她说。 “反正——” “反正他债多不愁,虱子多不觉得痒。”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可本来就是这么回事。高主事知道这样有些不地道,可谁让他陆铮本来就是个纨绔呢,惹了京城多少女子了,多一个,于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对自己女儿的名声就完全不同了啊。 “我知道不合适,可是我也是没法子。”高主事看看左右,压低声音。 “怎就没法子?”她继续说着,“你至少应该给些补偿。陆执笔的坏名声,那也是靠他自己辛辛苦苦攒出来的,随便用可怎么行?” 啊?高主事一下子楞在那里,他还以为这是来打抱不平的呢,敢情是来讨债的?他眯着眼,反反复复打量着她:“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陆铮笑道:“崔家的千金。” 哎呦,那不就是九春楼的东家?高主事一直以为是个奇丑无比,嫁不出去的老姑婆,没想到竟长得如此标致。难怪慧娘回家吵着说陆铮变心了。 崔礼礼指了指九春楼的大门:“高主事在外游走了一番,想必是渴了,九春楼有新沏的火前茶,不妨喝一盏。” “喝茶,对,喝茶。”高主事勾着头往里走。 陆铮本也要跟着进去,临竹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他面色如常,道了一声“知道了”。又快步走到崔礼礼身边,低声道:“我有事要走。” 崔礼礼满心盘算着怎么让高主事放心带着高慧儿来,只“嗯”了一声。 陆铮又用手肘顶顶她的肩:“到账了得五五分。我的名声可是我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 “知道了。”崔礼礼也用手肘顶回去,却顶在他腰上。 陆铮站在原地,揉揉腰。这一下还挺用劲儿的。 临竹牵着马上前来:“公子,快去吧。奴听传话的内官那语气,太后是不怎么高兴的。” “我管得着她?她不高兴的时候多了。”话虽如此,陆铮仍是翻身上了马。 刚到宫门口,看见汪忠成一边敲着后腰一边迈出宫门高高的门槛。 “首座这是怎么了?昨晚把腰扭了?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就要悠着点。”陆铮坏笑着。 太后找自己,必然是因为银台司给绣衣使者定了一个“维护天威”的调子。那也不能光找自己,想必也要寻一下汪忠成的错处。 汪忠成抬起头,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你整天就知道那点破事!” “首座大人家中可有婆媳之争?”陆铮笑嘻嘻地上前来,扶着汪忠成上马:“这两头都不落好的事,首座大人在家可难熬了吧?” 汪忠成哪里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圣人和太后之间,只能选一个。太后年迈,说个犯忌讳的话,那是行将就木了,夹头气也受不了多久了。 “别得意,也有你受的。” “我不一样!”陆铮笑道,“我不娶妻,不回家。谁也奈何不了我。” 送走汪忠成,快步跑进昌宁宫。宫门口的宫人见到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冷着脸道:“陆执笔好大的架子,太后召见,都能拖上几个时辰。” 指了指猩红的墙角,又道:“奴去通传,你跪在这儿吧。” 这一通传,就传了一个多时辰。宫人出来,看着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陆铮,冷声道:“陆执笔,请吧。” 园子里高高低低摆满了龙须菊,金色的菊花长爪踞牙地盛开着。 越往里走,檀香味越重。到了殿门前,一应是黑压压的紫檀雕的福寿纹。殿内,没有点灯,也没有开窗,正午时分,看不清陈设。只有星点光映在一串串晃动的珠帘上。 殿内浓酽酽的檀香气息熏得陆铮揉了揉鼻子。 “陆执笔。”苍老的声音在珠帘之后响起,“当真难请。” “微臣来迟,请太后责罚。”陆铮跪在地上行礼。 “罢了,我一个后宫的老婆子,你们肯来见一面,都是给了圣人的面子。”太后缓缓说道,“我岂敢责罚?” 这阴阳怪气的话,陆铮说也会说:“太后您是圣人的母亲,自是面子比天还大的。” “呵呵呵呵.”年迈之人的笑声,总带着一口痰,呼噜噜地在嗓子里滚着,笑得久了,就咳嗽起来。 一个面白肤嫩的小宫人连忙跑了进去,跪在珠帘后,张开嘴接着痰,又跑了出来。 “面子比天大。”太后嗓音清爽了些,冷笑了一声:“陆执笔如此通晓世事。可那你手中的笔似乎不懂呐.” 可能剧情隔得太久,担心大家忘了。 第十五章 有什么私情。 可以复习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2章 微臣太脏了 陆铮就等着这句话了。 “太后明鉴,微臣正是遵照您的懿旨所书。不多写,不少写,不乱写。”他又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微臣写得不对?” “不,你写得好,很好。” 把“保护皇亲”写作“维护天威”,原本想借着这个契机,把崔礼礼娶进县主府。如今成了天家大事,自是不成了。 太后知道说不着他什么。眼前这人不像汪忠成那般,一来就一个劲认错,倒也好找个错处罚了,火也泄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每个字都能挑起自己的怒火,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也只能另辟蹊径地折腾他。 太后一挥手,一个宫娥捧着两摞经书出来,面色冷峻地站在陆铮面前: “八月十五那日,圣人要去奉国寺祈福,太后原是要亲手抄百遍本愿经送去的,只是近日旧疾犯了,没法子跪在佛前亲自抄写,陆执笔既然能书太后所想,便请代劳了吧。” 本愿经全文两万一千五百六十七字,今日八月初八,只余七日,要跪抄百遍,这是要他的小命了。 “能替太后祈福诵经,乃是微臣的福分,只是微臣声名狼藉,抄这祈福的经书,恐是玷污了神灵。” “无妨,”太后渐渐不悦起来,“越是如此,越需要神灵涤清污秽,也算是大功德了。” “微臣实在是太脏了,三生三世也洗不干净的。”陆铮惭愧地推开经书,“恐折了太后的功德。” “陆铮!”太后一掀珠帘,露出一张蜡黄的脸,头发和眉毛稀稀拉拉的,眼皮也耷拉着,唯独那一对眼睛,犀利地迸着怒火。 “你当真以为哀家不敢摘了你的脑袋?” “微臣惶恐。这一百遍就是抄到死也抄不完,既如此,太后您不如现在就摘了臣的脑袋吧。” 陆铮跪在地上,只觉得头。” 太后挥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看向宗顺帝:“哀家要什么?哀家什么都不需要。清平她快守寡了。我眼睛一闭,还有谁来管她死活?” 宗顺帝的脸色一变,垂着的眼眸变得狠戾起来。清平县主在外称是太后外侄,实则是父皇驾崩后母亲与面首所生。是个名副其实的脏货! 圣人再抬起眼,眼底全是亲情: “清平是朕的妹妹,朕定然会细心照顾。” 算计的光,从太后苍老的脸上一晃而过:“你知道就好,有你这话哀家也放心。前些日子着人掐算了,寻个合适的姑娘,嫁给延儿,冲冲喜,说不定还能熬些时日。” “好,母后挑好人了,朕亲自赐婚。”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3章 拾叶进内院 却说这一头,春华带着韦不琛的回帖,进了家门,兴冲冲地去报喜。 碰到傅氏在堂屋里接待傅家来的王妈妈。既然有人,不好直接进去,她站在门外冲着屋里的林妈妈做了个鬼脸。 王妈妈恭敬地说着:“老爷的意思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感谢的话自是不必多说了。十九姑爷这一趟受的惊吓着实不小,在家中好好歇着,等节后再见也是一样的。” 傅氏道了一句“也好”,让林妈妈取来了一套点心盒子:“这是我亲自做的月团子,请带回去给父亲、母亲尝尝。” 王妈妈接过点心盒子,笑道:“十九姑娘的孝心,老爷自然是晓得的。” 说完,笑着看傅氏。 傅氏也笑着看她。 相顾无言。 没了?孝敬银子呢?王妈妈低下头看点心盒子,莫非是在盒子里? 她有些讪讪地提着点心盒子退了出来。抬眼正好看到春华进去,互相睨了一眼,听见春华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王妈妈自是也哼了一声。还未走远,就听见春华的大嗓门:“夫人,韦指挥使的回帖到了,应了十五那日的请柬。” 王妈妈的脚步一顿,很快,埋头匆匆走了。 傅氏听了这话,喜上眉梢:“快,拿来我看看。” 春华将那张信笺递了过去。 傅氏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连声说“好”。 “刚才就见着你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原来是这等喜事。”林妈妈点了点她的脑袋,“只是你这小蹄子沉不住气,非要当着那家人的面喊出来不可。” 傅氏心情奇好无比,自是也不在意这些细节:“总有知道的一日。捂着不说,他们也有话的。我倒想看看,傅家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韦指挥使,即便是副的,那也是年轻有为。正是朝中新贵,大把的好前程,上任后的第一宴,还是家宴,落在了崔家。傅氏当了一辈子庶女,这一回总算是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了。 “夫人总算是熬出了头了。”林妈妈不由地叹了一句。 “我今日就没备银子。你看王顺家的那个样子,我说不出心里多痛快。”傅氏拍拍林妈妈的手,嘲讽道,“还说什么一家人,不用感谢。那封信不痛不痒的,我谢得着吗?” “老爷的案子,能有禁卫出面,自是靠着夫人您和姑娘操持。只是这事,外太老爷可能还不知道。”林妈妈笑道,“若要知道了,又不知要作何想。” “管他作何想。” 傅氏想着自己在去樊城之前,去傅家恳求帮忙的那一景,被下人拦在门外,推倒在泥泞之中,捏着信笺的手指渐渐发白,又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辈子的屈辱,终归是到头了。 “只要礼礼的婚事一定,我这辈子也就圆满了。”她舒展了手指,将信笺又看了看,又疑惑起来,“怎么还多了一人?” 春华道:“奴婢找送信的人打听了,那是新上任的旗营官,说是韦大人一手提拔的。” “还是指挥使想得周全。”这么大的官,总不能一个人跑到别人家吃家宴,带着手下来,免得有心人胡乱揣测。 傅氏站起来,又喜又急,拉着林妈妈反反复复叮嘱: “那湖蟹怎的还未到?眼看着没几日了,要不要差人去路上迎一下?” “月团的模子再换换,寿菊纹的那一套显得老气。” “对了,再弄些上好的参来,不怕花钱,山参、海参、人参,总之,就是要‘步步高升’。” 林妈妈一一记着。 “春华——礼礼又跑到哪里去了?你这几日务必盯着她,在家中好好练一道小菜,到时候做得精致些。” 春华不敢说在九春楼,好在谎话信口拈来:“夫人,姑娘去给韦指挥使挑贺礼了,选了好几家都不称心呢。” 傅氏想起那日在女儿头上发现的翠玉簪,莫非是女儿不满意,没送出去,又去换了? “那确实是要仔细挑的。你这几日陪着,不妨多买些回来,紧着挑最称心的送了,剩下的留着给老爷用。” 春华应了一声,出去了。 留下林妈妈跟傅氏,商量着商量着,傅氏突然想起来:“你说可是要考虑陪嫁的人选了?” “夫人当真是想得长远。” “春华自是不用说,要跟着的,礼礼屋里的那几个,你也要细心看看,把那些长得好的心思活的都留下来,捡些粗壮的留着。”内宅这一套,傅氏是极其熟稔的。 “拾叶,我看着不错。人也老实,长得也好。让他跟过去。” 林妈妈心领神会地笑着:“夫人这法子,百试不爽。” 林妈妈是傅氏的陪嫁。当年傅氏嫁崔万锦时,也带过一个长得好的护卫,说是从小跟着长大的。崔万锦使了很多法子,才给支到闽北去帮忙看铺子。 这十几年,老爷愣是没往家里买过一个长得好的护院,如今更是连个妾室都不敢收。这御夫之术确实了得。 傅氏道:“我小娘说过,饭都是抢着吃才香。” 这韦指挥使家中枝叶凋零,将来妾室也是少不了的。若不留点危机,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只怕礼礼也无处诉苦去。 “你去办事,顺便把拾叶叫来。”傅氏觉得宜早不宜迟,早些安排着。中秋那日,若韦大人有意,那就要让拾叶微微露个脸。 拾叶很快就来了,听傅氏叮嘱了一番,才知道自己被允许进内院了。 这个好消息他必须要尽快告诉给郭佐使。 他借口去接崔礼礼回家,走出院子,绕了几圈,进了一家极不起眼的成衣铺子。 很快郭久就来了。 韦不琛也来了。 “着人找你好几次,你都没回话。”郭久笑道,“想不到一来就有好消息。” “这几日,姑娘不让奴出门。又时不时有人送药汤来,怕被人发现。” 拾叶很快将樊城之行,事无巨细地报给了韦不琛。 原来是中了毒,才会瘦得这么厉害,倒把拾叶养得胖了一圈! 韦不琛没有说话。 目光落在拾叶身上绣着的小狗,半晌,才问道:“定县那日,你为何换了衣裳?” 拾叶一愣。韦大人心细如发,竟发现他那日换了其他衣裳。幸好换了,否则挨叛贼那一刀,这衣裳就坏了。 他老老实实地道:“奴怕把衣裳弄脏了。” 郭久似乎已摸到了韦不琛的心思,又不好戳破:“反正这是成衣铺子,走走走,你跟着我出去挑一件,祝贺你进了崔家内院。” 说完不容拾叶抗拒,将他带了出去。 留下韦不琛一个人在屋内,孤独地坐着。 暗室里没有窗。 他的脸上也丝毫没有喜悦之情,眉头紧紧地锁着。 崔家开始挑选陪嫁人选,那就意味着—— 她要嫁人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4章 拾叶的新衣 拾叶穿着郭久给他新置办的衣裳,说不出的别扭。 身上挎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是绣着小狗的旧衣裳。 这衣裳差点被郭久收走:“衣裳都打补丁了,要来做什么?” 拾叶只说刚进内院,旧衣裳就不要了,怕别人听了不好。这才将衣裳保了下来。 到了九春楼,吴掌柜见了他,笑着招招手:“拾叶,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姑娘回去。” “东家正会客呢。你跟我走。” 吴掌柜拉着他到了小院里,指了指正在扎马步的引泉:“你看这孩子的功夫如何?我想请你教他一套招式,要那种舞起来好看的。” 拾叶道:“我的剑只杀人,不好看。” 吴掌柜摸摸脖子,觉得这话瘆得慌:“那就算了吧。” 引泉听见了,收功站起来望向拾叶:“我想学。请哥哥教我。” “没空。”除了韦大人和姑娘,拾叶不想跟任何人有过多牵扯。 他径直走出后院,上了楼。听见崔礼礼的房间里有人说话,他抱着剑还挎着包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没多久,崔礼礼和高主事出来了。 “此事还请您莫要声张。”高主事言辞恳切。且不说有没有成效,如今高慧儿已几近痴魔,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别到时候人还疯着,名声更差了。 崔礼礼道:“贵人放心。九春楼五十个侍酒倌人都是签了死契的。他们懂规矩。” 高主事看着她。 不过十六、七岁,还未嫁人,做事说话这么沉稳。经营着九春楼,竟丝毫没有怯场。 自己也算是户部的高官,她并未一味讨好迎合,这份进退得当怡然自得的气度,自家女儿是万万不及的。将来慧娘若醒过来,自会明白输在何处。 一扭头,高主事看到了抱剑而立的拾叶。 崔礼礼见他打量起来,连忙道:“他不是,他是我的护卫。” “护卫好,护卫好……”高主事显然想歪了。 崔礼礼没解释,送走高主事,才转过身,拉着拾叶转了一圈。 灰白的窄袖圆领袍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绣,面料也不过是寻常的缎子,做工也是最普通的。 “你的新衣裳不好看。”她的护卫,怎能穿得如此潦草?这才想起给拾叶买的那身丝袍是夏装,如今都要进深秋了,自是不能再穿。 “走,我带你去买衣裳。”说完拉着他就走。 拾叶有些懵。 今日怎么个个都想要给他买新衣呢? 崔礼礼最喜欢的成衣铺子是京城的老字号“祥记”。 掌柜一见到崔礼礼,立刻放下算筹迎上来:“崔姑娘安好,有日子没来了。您也是来挑衣裳的?” 崔礼礼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什么叫“也是来挑衣裳的”,来成衣铺子,自然是来选样子,做衣裳。 “我替我的护卫做一套新衣。你们可有什么新来的料子?” 掌柜“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又打量着拾叶。这护卫长得真好。崔姑娘的名声,京城几乎人人知晓,再看这护卫,掌柜的心中如明镜一般。 原来现在管面首叫护卫。 崔礼礼读懂了掌柜的眼神,也懒得解释:“拾叶,你看看可有中意的样式?” 拾叶道:“要耐磨的。” 掌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心道:原来现在的面首还要配剑。玩的花样真多啊。 “您看,这些料子都是刚从南边送来的。”掌柜的不死心,又问,“崔姑娘您不挑挑?这孔雀羽穿珠彩绣云纹锦缎,全京城就此一匹,别人要我还没给,您要不要做一件?” 崔礼礼正要拒绝,门帘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你个胡掌柜,说好了这料子我要了,你怎么还卖别人?” 一打帘,里面出来了两个姑娘。 一个瓜子脸,一脸端庄的模样,穿着一身梅花纹的月华锦衫。另一个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嘟着小小的嘴,穿着烟水百花裙。 正是何四姑娘和黎九姑娘。 何姑娘的祖父是太学博士,黎姑娘的叔父是钦天司的主簿。三人年纪相仿,一起上女学,一道议亲。崔礼礼重生退画像闹出事后,她二人便再不与崔家来往。 之前在偃建寺偶遇黎夫人,崔礼礼为了马夫出头,扫了黎夫人的面子。后来何博士寿辰,傅氏前去贺寿,却被何家和黎家拦在了门外,还遭了好一通奚落。 故而,二人看到崔礼礼皆是一怔,又没什么好脸色地道了一声:“是你啊。” 何四姑娘扫了一眼拾叶,拧过头对胡掌柜道:“说好了那料子给我的。” 何时说过呢?胡掌柜不敢问,她刚才明明只是说了一句“再看看”。 “掌柜的,既然你有客,我们也不急着买,改日再来。”崔礼礼想走。 黎姑娘想起自己母亲在偃建寺被她讹了银子,心有不甘,便道:“胡掌柜,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宫的,他们自是不急。先紧着我们要的做了吧。” 胡掌柜不敢多说话,只“嗳”了两声。 见崔礼礼毫无反应,黎九姑娘想起母亲的评价:“这个小丫头,别看她长得软绵绵的,最擅长的就是不要脸。” 何姑娘出自书香门第,说话持稳得多:“你别与她一般见识了。门户低,自是不同的。” 崔礼礼想了想,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笑道:“不知黎姑娘那礼帕绣得如何了?何姑娘的祖父生辰,我未能亲自上门庆贺,实在是可惜。”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黎姑娘的圆脸气得更圆了。那帕子她绣了两个多月,娘从偃建寺回来,三剪子就铰了,说是崔礼礼碰过的就是脏的,意头不好,必须重绣。 何姑娘上前一步拦住要与崔礼礼理论的黎九,又对崔礼礼冷声道:“你也知道你声名不好,最好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人脏了,穿什么衣裳都是脏的。” 拾叶闻言黑眸一沉,就要拔剑。 崔礼礼抬手压住他的剑柄。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她在拉着他的手一般。 黎九姑娘忍不住又嘲讽起来:“当街拉拉扯扯,上次是拉我家马夫的手,这次是拉你家面首的手。当真是世风日下,你怎么好意思带着面首出门?” “我不是面首。”拾叶瞪着那两人。 “那你是什么?”黎九姑娘捂着嘴笑道,“是扮成剑客的面首?” 拾叶只觉得按在剑柄上的手一松,剑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剑尖一挑,光影乱摇,将那一匹孔雀羽穿珠彩绣云纹锦缎,削成碎片。 呼呼的剑风,吓得两个姑娘花容失色,惊惧地抱在一起尖叫。 碎片如雪花一般,纷纷落地。 拾叶才收了剑,清冷的脸上没有表情:“我不是面首。” 崔礼礼拍拍两个姑娘的肩膀:“你们想要面首,跟我说啊。别见到一个俊俏点的,就觉得可以当你们的面首。” 刀光剑影四个字,何、黎两个姑娘这辈子只在戏台子上见过,哪里还记得反驳,只知道瑟瑟抖着。 崔礼礼满意地点点头,压了一颗金珠子在布料上,对瞠目结舌的胡掌柜笑道:“胡掌柜,结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5章 崔礼礼的礼 一连三、四日秋雨绵绵。 崔家园子里的桂花被雨水打得凄惨,枝头的金桂所剩无几。 看着满地星星点点的花瓣,傅氏很犯愁。都说桂花迎贵人。这一场雨下来,就没了。越想越觉得是个触霉头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遣人将地上的桂花扫了。 “我今天早上醒来,这右眼皮就不停地跳。”傅氏按了按眼睛。 林妈妈正给她梳头,从镜子里看了看发髻的位置,又笑着道:“不是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吗?夫人这是要发财了啊。” 傅氏睁开一只眼,疑惑地道:“是吗?我怎么记着是相反的呢。” 林妈妈仔细想了想:“就是右眼跳财。” 说话间,崔万锦急急地走进来:“我要去一趟京郊,晚上关城门时才能回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万锦道:“天气渐凉,定县的马总不能一直在外面放着养。这几日听说京郊有个马场空出来了,我带着人去看看,能否租来用用。” “要把马接到京城来?这路上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禁卫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不是会不会,是肯定不好交代!所以这个活很难办。然而跟家里人说于事无补。 崔万锦回京第一天就去兵部找了谢大人,才知道禁卫发的认捐书,并非是谢大人授意。可除了谢大人,他也不敢猜测还有其他什么人能替自己出面了。 崔万锦挺挺肚皮,笑着道:“禁卫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再说,这马场能不能用还两说。我先去看看。” “要不,我陪爹去吧。”门边探出崔礼礼的小脑袋,晃来晃去的。 “哎呀!你得点空就知道往外溜!”傅氏拉住她,“我问你,让你学做的桂花糖藕,可学会了?” “学会了,学会了。”前世就学会了。崔礼礼缠住崔万锦:“爹,我跟你去吧,有什么事还有个商量。” “不行!”崔万锦得了傅氏的眼神,哪里敢造次?“中秋之前,家中事多,你就留在家中多帮衬着你娘。” 崔礼礼顿时萎靡了下来。成天蹲在家里,那是要她的命啊。 春华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姑娘,你不是要挑谢礼送给韦大人吗?这几日选的始终看不上眼,今日要不要去点珍阁看看?” 好春华!当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崔礼礼噌地站起来:“娘,我出去一趟。” 带着拾叶和春华溜出家门,四处闲逛起来。 “姑娘,您好歹真去点珍阁给韦大人买个谢礼啊,否则奴婢这谎怎么圆?” 春华天未亮就起来跟着夫人筹备家宴,又跟着崔礼礼出来逛了两个时辰,只觉得两条腿儿重得不像是自己的。 她双手拽着拾叶的剑鞘:“拾叶,你拖着我的尸体回去吧。咱们姑娘当真是半点不怜香惜玉啊。” 拾叶想要抽回剑鞘,哪知春华的力气竟比他想象中的大。这哪里像是没力气了?明明力壮如牛啊。 崔礼礼转过身来,促狭地笑着:“你就欺负拾叶老实。走吧,先去点珍阁看看可有合适的。” 点珍阁是间百年老店,卖的都是些极精巧的南北珍玩。 最初的东家是个妇人,在杭州创办,后来进了皇家的采买,生意做到京城。百年间,东家换了十来个,仍能在京城屹立不倒,算是一块金字招牌了。 点珍阁设在官道的拐角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上下三层楼,一楼不过是些寻常的珍玩,二楼所陈的是些南来北往的稀罕物,虽少,却也买得到。三楼则藏着一些罕见的孤品,常是有价无市,又或者千金难买之物。 崔礼礼一进门,就有领头的伙计眼尖,认出她来,连忙上前来邀她上楼。 “崔姑娘怎么亲自来了?崔老爷和崔夫人可还好?”领头伙计侧着身子带着上了二楼。 “都好。” “崔姑娘先进雅室坐坐,小人这就请掌柜的来。” “倒也不用,我就是想要买件新奇的送人。” “那您受累上三楼看看,”领头伙计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一边走一边问,“崔姑娘也收到元阳公主生辰宴的请柬了吗?这两日已有好几拨人来挑了呢。” 元阳公主生辰吗?想起来了,前世中秋之后,寡居的元阳公主在宫中办了一次生辰宴,将京中的贵女贵妇一应请了去。通常这个时候,就是各家名门相看的好时机,有些京中贵妇还会带着家中尚未婚配的儿子女儿一同出席。 昨日何四和黎九两个姑娘说的进宫,应该就是这个了。 崔礼礼不动声色地道:“他们挑了些什么,你跟我说说,也好避开。” “定国公府定了一套金丝八宝攒珠髻,是杭州二十年以上的老师傅,十个月的功夫才出这一件。” “其他家嘛,买的多是西洋来的珍玩、南洋珊瑚象牙之类的。”领头伙计掩着嘴低声道,“公主跟您一样,什么都不缺,不就图个新鲜劲儿吗。” 崔礼礼笑而不语。上了三楼。一进屋,屋子没有窗,四处都点着长明灯,架子上摆着各式稀奇古怪的物件。 “崔姑娘,这是近日新来的货单,您看看可有中意的,小人给您取出来。” 货单上详尽地记录了各款货物的尺寸、材质和用途。 “这‘洒金丸’是什么香?怎么有七个瓶子?” 领头伙计取出一个长长的楠木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七个小琉璃瓶子: “崔姑娘好眼力,这一套是西域的香料,有苏合、熏陆、迷蝶、郁金、青木、甘松和梨栌。这香的奇特之处在于,可热熏、冷熏,还可——服用。” 服用?崔礼礼眼睛一亮:“莫非服用之后,自带体香?”她揭开瓶盖逐一闻了闻,果然别致。 领头伙计暧昧地点点头:“正是!” “有多少,我全要了!”这话一出,春华和拾叶不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怪怪的。 “就这一套,崔姑娘,这一瓶有十粒,一共七十粒,这一盒可要七十金。故曰‘洒金丸’。” “包起来,下次有了,记得遣人来告诉我。”崔礼礼甜甜一笑,这样的东西,怎能落入别人手中。 “得嘞!” 拾叶看看春华: 这东西送给韦大人合适吗?有体香的韦大人? 春华也看看拾叶,嫌弃他那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这东西肯定不能直接送给韦大人啊,多半是姑娘自己先吃了,然后再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6章 洪水猛兽啊 崔礼礼又指着清单,问道:“这个高桥马鞍又有什么别致之处?” 崔家做马匹生意,对马具自是也十分熟悉。一个马鞍子,竟值得点珍阁三楼秘密售卖,必然是有些稀奇的。 领头伙计道:“崔姑娘您当真是行家!这东西的妙处,小人没法说,您稍等,我给您取出来,一看便知。” 马鞍一取来,崔礼礼一摸,便知道了。 芮国如今用的马鞍多是木、铁或银,长途骑行极不舒适。而眼前的这个用兽皮包裹,兽皮底下还填着什么东西,坐上去应该是柔软又耐磨的。 “这是海上传到西域,再从西域传进来的。里面裹的东西,小人也没听说过,据说是海里捞上来的绵软之物,晒干了填进去,冬暖夏凉。关键是不硌腿.爹娘也放心,您说是不?”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奇怪。 春华一头雾水地看向拾叶。 骑马哪有不硌腿的,爹娘为什么就不放心呢? 拾叶耳根子有些红,只埋着头。他有种预感,这个马鞍,才是姑娘买给韦大人的谢礼,只是不知韦大人知道了这功效,会不会收 崔礼礼拍拍马鞍,笑着道:“这是孝顺鞍啊。我也要了。” 今日崔姑娘是要豪掷千金吗?领头伙计两眼泛着金光,脸上堆满了笑:“崔姑娘可还有要看的吗?” 崔礼礼翻了翻,又挑了一个金丝罗盘。突然发现墙角的黑檀柜子,送朋友也可以,送情郎也可以,送长辈孩子都可以,她让小人打听哪个回答能卖给她,就让小人选哪个。” 阁楼里的男子闻言朗声笑了起来,看看对面的客人,吩咐小伙计:“送情郎只要一金,但须刻字。刻字的内容记得回我。” “是”小伙计得了消息又去了。 阁楼里的男子,头戴嵌珠紫金冠,齐眉勒着金丝挑绣的二龙抢珠紫抹额,一身金丝腾云纹的玄紫大袖长袍,跪坐在窗边的茶案旁,眼带笑意地看着眼前的客人。 这客人,正是陆铮。 紫衣男子笑着给他斟了一盏茶:“我当点珍阁东家这么多年,她来过多少回,你来过多少回。怎么今日就这般凑巧。你来取千里眼,偏她要买千里眼。” 陆铮顾左右而言他:“她父亲今日去了我在京郊的那个马场,我想着,崔家这背后总有些捉摸不透,不如请君入瓮,再看看有些什么蛛丝马迹可循。” 紫衣男子不准备放过他:“若她那个刻字写的是其他人的名字,你又要如何?” 陆铮别过头看看窗外南飞的雁群,笑了笑:“你还不知道我?不过是寻个乐子而已。现在是谁的名字,不重要。将来别是我就行。” “找我拿禁卫签批的认捐书,也是寻乐子?” “顺手之劳而已。”陆铮吊儿郎当地拿起茶盏,像是很渴的样子,茶汤入口,烫得他差点喷出来。 “顺手之劳?那日父皇问我,我推说是兵部要的,不便出面。这可是欺君之罪!” 这紫袍男子,正是宗顺帝第十子,左丘宴。 “你说巧不巧?这批马本就是兵部要的。”陆铮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将话题岔开。 “当真?既如此,兵部怎么不出面?父皇又怎会不知晓?” 陆铮答不上来。 这时那小伙计咚咚咚地跑上来了:“崔姑娘说她有四个情郎,能不能都刻字,按一金卖给她。” “难怪元阳说这姑娘是个奇人,哈哈哈哈”左丘宴笑得前仰后合,又往火上泼了些油,“要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么说,还有可能是为了省钱。她可是首富崔家” “应了她,”他笑着吩咐伙计,又看看黑脸的陆二公子,不由地道:“我倒要看看,这崔姑娘要刻哪些字。”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伙计来回:“刻了‘柏’、‘琛’、‘斌’和‘铮’字。” “你名列前茅啊!不错不错!” 陆二站起来,手握成拳背在身后,站了许久,才转过头来,淡淡地道:“马场那边,我还是去看看。先走了。” “算算时辰,那东西这会子还未到崔家,你要不要去截下来?”左丘宴又开始使坏。 陆铮扭过头来看他,黑眸静无波澜:“随便你。”说罢,翻身跃出窗口。 “来时走正门,走时偏翻窗。”左丘宴摸摸鼻子,喝一杯茶,目光落在街上那个窈窕身影,笑着摇摇头,“洪水猛兽,果然是洪水猛兽啊。” 身为洪水猛兽而毫不自知的崔礼礼,低价买了四件好东西,心情极佳。 溜溜达达地逛了一圈,才舍得回去。还未进家门,远远地看见几个内官从崔宅大门走出来翻身上了马。 她心中一急,怕是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快步往回走。 傅氏在家中祠堂,点了烛又上了香,林妈妈站在一旁不住地擦眼泪。 只见傅氏郑重其事地将一本织锦团花的请柬放在香案上,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各位过路神明、崔家的列祖列宗,阿弥陀佛,我家礼礼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7章 崔万锦负伤 傅氏拜完列祖列宗,林妈妈扶着她站起来。再将香案上那本织锦团花的请柬打开看了又看。 “我家礼礼当真出息了。”傅氏捏着帕子,沾去眼角的湿意,欣慰地抚上崔礼礼的手,“元阳公主竟亲自给你下了请柬。” 刚才的内官说了,这在整个京城都是独一份。 通常请柬都下到当家的主母手上,再由主母挑选出席宴会携带的子女。这次独独下到崔礼礼手上,可见公主看重之情。 崔礼礼并无意外之喜,反而叹道:“只是这样,娘就无法出席了。” 傅氏破涕而笑:“傻孩子,你出息了,不比娘去一百次都强吗?好在宴席定在九月初十。来得及,待中秋家宴一过,你就好好准备。” 她揉揉眼角,语气格外轻松:“我这眼皮跳了一整日,可算是不跳了。” 林妈妈笑道:“老奴怎么说的,右眼跳财。” 话音刚落,门上来了一个仆妇,跑到祠堂门口,火急火燎地道:“夫人,不好了,老爷下午回城时,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右眼皮到底跳的是什么? 傅氏心口一紧,抓着崔礼礼的手就往外走:“老爷人呢?” 仆妇一边跟在后头跑,一边道:“刚到门外,这会子应该进屋了。” “谁送他回来的?怎么不去医馆?王管事呢?” “王管事还没回来,是一个年轻公子,说是凑巧路上碰到了。” 说话间到了花厅,崔万锦一身狼狈,头发乱着,脸也挂花了,衣裳也破了几条口子。 他正斜靠在太师椅上,左脚脚踝裹着伤药。 傅氏急急忙忙地扑过来:“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崔万锦咧着嘴嘿嘿笑道:“踏马磴子的时候,脚抽筋了,还惊了马。” “伤得可重?” “不重,不重,幸好遇到陆大人,他出手将我救下,这才幸免于难。” 陆大人? 傅氏一转头,旁边站着的,就是她最不想见到的纨绔浪荡儿陆铮。 要没有这猢狲,礼礼怎么会收下九春楼?没有九春楼,礼礼又怎会陷于困顿? 可也是这猢狲,七夕时在柳河边救了礼礼,又引荐了元阳公主,这才有了今日这份来之不易的请柬。 他上次来崔家,她还遣人奉上一碗加了盐的绿豆汤,好像就是在这个屋。想到这,傅氏有些脸热,拉着崔礼礼一起福了福:“多谢陆执笔了。” 陆铮笑着,但眼里没有笑意:“举手之劳。” 崔万锦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不知陆执笔中秋那日可有空?” 不等陆铮回答,傅氏就上前拍拍崔万锦的手,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才道:“你这话说的,中秋自是与家人团聚的。” 陆铮没有答话,目光扫过崔礼礼,在她的脸上仅停留了一瞬,便拱手告辞。 傅氏遣了一个管事去送。 路过园子,见花草陈设都有些变动,泥土也是新翻的,他淡淡地道:“八月种树,倒也少见。” 管事笑道:“陆大人有所不知,过两日家中有喜事,老爷夫人花了不少心思布置园子。” 陆铮一挑眉。 喜事?又是送螃蟹,又是种树的,这么兴师动众。不就是请韦不琛吗? 不由地又想到今日在点珍阁,她刻的四个字中,有一个便是“琛”字。她送韦不琛的应该是那个马鞍。 一抬眼,正好看见崔礼礼站在月亮门处。 青瓦白墙,绿树苍苍。恰衬着她一身彩线百花桃粉襦裙。 杏眼潋滟,唇畔含笑。一阵秋风拂过,树上落下几粒零星的桂花,打着转儿地飘到她鬓角处,盈盈地挂在发丝上。 崔礼礼朝他浅浅一福,示意管事退下,转身带着他穿过月亮门,走入林荫小道。 “原来韦不琛是你们的家人啊。”陆铮半笑不笑地道。 这句话憋了一路,可算意味深长地说了出来。 崔礼礼无所谓地笑道:“你也知道我娘请韦大人是想的婚配之事,韦大人在她眼里自然是家人了。” 言下之意是,她并不这么想? “你想的又是什么?” “我们这样的人家,看着风光,实则谁都能踏上一脚。”崔礼礼说得很诚实,“我爹没有依仗,我就得替他寻个依仗。一个依仗不可靠,就两个、三个、四个。” 陆铮一挑眉。她说的“四个情郎”是这么来的。 “柏”字,他能猜到,是她送入公主府的如柏。“琛”字自然是韦不琛了。还有一个“斌”字,莫非是回帖上所书的新任旗营官曹斌? 崔家没有男子,她一个闺阁女儿,不借着男女之事攀扯权贵,已是实属难得了。 陆铮想到崔万锦负伤之事,想了想,正欲开口,不料哒哒哒地跑来一个管事:“姑娘,姑娘,扬州送来的急信。” “发生何事,慢慢说。” “湖蟹在途中出了事。”那管事知道此事可大可小,将信递了过来。 崔礼礼接过来一看,是扬州的庄子送来的,说是天气太热,在途中热死了。已经着人送第二批了,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赶得上。 “你先别声张,我娘身子不好。这不还有两日吗?说不定能赶得上。” 管事道了一声“是”,又一脸愁云地问:“要到不了,怎么办?都已经跟客人说了是吃蟹。” 总不能无米之炊。 崔礼礼思索了一阵,又吩咐道:“这两日,你去市场里买一些漠湖的湖蟹备着。” 陆铮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崔礼礼手中的信函,匆匆告辞,一出门,他就快马加鞭回了桃花渡,将蓝巧儿和松间找来议事。 “我今日出城取了玛德的信,她与乌扎里已离开樊城,”陆铮缓缓说道。“樊城的木速蛮人不少,只怕会有更大的乱子。” 蓝巧儿想不通:“除了艾米尔,就没有其他人能卖底耶散?” “木速蛮人只信自己人。”陆铮思索片刻,吩咐道,“浑水才能摸鱼。你遣人去盯着熟药所,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既然底耶散是借着熟药所的名义进入樊城的。那樊城乱了,这边必然还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还有——”陆铮从袖子里取出一粒圆石,抛了过去。“今日崔万锦上马时,被人用这个击中了脚踝。你也着人去查查。” 蓝巧儿接过圆石,搓了搓,发现这石头虽普通,但两侧有些常年用力所致的凹陷:“公子,这石头多为杀手所用,为的是制造意外,不好查。” 杀手。 可为何要杀崔万锦? 是宣平侯府的报复吗?为一个庶子杀人,不值得。他们要的是崔家的财产。除此之外,京城还有想要崔万锦命的人? 那个傻首富都要没命了,还真以为自己只是脚抽筋。 陆铮揉揉额头:“你去查一下最近可有江湖上的人进京。” “是。”蓝巧儿退了下去。 松间站在一旁,见他心情不错,便笑呵呵地道:“公子,您要奴办的事,都办妥了。” 上次陪公子出城去木速蛮馆驿取信时,正巧听见傅氏决定宴请韦不琛,还要从扬州送湖蟹进京。公子就吩咐他去路上去给螃蟹们送些热水“暖暖身子”。 “他们又送了第二批.”陆铮没好气地敲敲桌子。 松间一副要与千军万马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那奴再去给他们洗个热水澡便是了。保证让那些螃蟹看不到京城的日出!” “你这两日就带人去京城各处收蟹吧。”陆铮突然小心眼起来,韦不琛一根螃蟹腿儿都别想看到。 “这怎么收得过来?收了又放哪儿?”松间一脸苦相。 陆铮坏笑着道:“送回将军府,给我爹当中秋贺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8章 家宴不速客 中秋这日,崔家乱作一团。 灶房里,一只螃蟹都没有。 傅氏难得发这么大火:“再去寻!怎么就这么邪门?满京城,一只螃蟹都买不到?” 几个管事妈妈战战兢兢地说道:“夫人,老奴问了不少人,说是今日宫里有宴席,还是吃的蟹宴。全京城的螃蟹都进宫了。” 这时门上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副活见鬼的模样道:“外、外太老爷来了,还带着那边府里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一起来了。” “我爹?”傅氏眉头一皱。她嫁到崔家二十多年,爹都没来过一次。 “外太老爷说进宫领赏,正巧路过此处,听说老爷受伤了,就进来看看。” 领了赏带着两个儿子路过?还正巧? 傅氏嗤笑了一声:“倒真是会选日子。” “夫人,你只管去忙。一会我陪着岳丈大人和两位舅兄说话。”崔万锦金鸡独立地站着,笨拙地蹦到椅子旁坐下来。 “你只需要盯着他们,别让他们三个坏了我家礼礼的好事!” 傅氏撂下一句话,再也顾不得那许多,急着去找崔礼礼商量对策。 宫里吃螃蟹,连带着京城百姓吃不着?这话也就市井百姓们信。 崔礼礼按下疑惑,笑着宽慰道,“娘,你先别急。韦大人不一定就喜欢吃。” “说都说出去了,如今再改其他的,终归是失了礼数。”请人吃螃蟹,然后说没有买到? “娘,你去陪着外祖说话,宴席的事,不都安排好了吗,只差螃蟹而已。我来想法子。” 她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在捣鬼。可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尚不得而知。要说嫉妒崔家宴请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弄盘子螃蟹,算怎么回事。 可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谁会这么幼稚,买光整个京城的螃蟹,只为了崔家没有螃蟹吃。 突然,灵光一闪,也不是没有人。 当初陆铮买下九春楼,还把九春楼送给自己,明面上是为了挑衅她退画像一事,可她接手九春楼之后才发现,陆铮买九春楼,为的是弄走小倌云衣。 这种买椟还珠的事,也就他干得出来。 可他为何要阻拦崔家宴请韦不琛呢?没道理啊。 眼下要找陆铮理论,自是来不及了。 崔礼礼进了灶房,十来个婆子妈妈正热火朝天地做着菜。见到姑娘来了,管事妈妈提着一大篓子鱼过来:“姑娘,方才外太老爷着人送来的。说是宫里圣人赏的,您看怎么做?” 竟是赤鳞鱼。 这鱼产自泰山,不过巴掌大小,两侧的鳍片泛着金光。赤鳞鱼一直是贡品,民间极少做着吃。家中管事妈妈也是第一次见,自是不知做法。 崔礼礼一想,这倒是恰好了。 前世,每逢节日,宫里都差人送些赤鳞鱼来。她守节时,整日守在院子里,闲着无事,便会剔鱼骨做些功夫菜。 “这鱼我会做。” 春华有些吃惊:“姑娘你真会?” 她微笑着看向一旁的拾叶:“拾叶,你可记得见我那一日,你说你不吃鱼,鱼是功夫菜?” 拾叶点点头。 “今日我做一道真正的功夫菜,让你也尝尝。” 崔礼礼安排好灶房,寻了两把圈椅,带着春华在小院子里剔鱼骨。 恍如回到前世一般,她的手极快,极熟练。 她抱着小木盆,盆子里装着巴掌大的鱼。赤鳞鱼刺少,她一手捏住鱼头,一手拿着小剪子,手一转,再一扯,鱼骨就下来了。 春华相形见绌了许多,几次都将鱼骨剔断。她干脆放弃,抱着木盆在一旁看。 拾叶也是第一次见姑娘做饭。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白生生的手,沾满了鱼鳞和鱼血。神情却娴静温柔得像是他素未谋面的娘亲。 他甩甩头。姑娘才十六,怎么就像娘亲了。 剔了小半日,一篓子鱼肉和鱼骨尽数分开。 崔礼礼站起来伸伸懒腰,再动动胳膊,安排拾叶去拿了一个干净的石臼来,将鱼肉仔细捣成鱼泥。 傅氏早就得知女儿带着春华和拾叶在做鱼,心中暗喜。韦不琛一来,她拦着傅郢等人不让去迎接,反而借口说崔万锦腿伤,让一个管事带着他在园子里逛逛。 走到了灶房附近,管事“恰巧”就“腹痛”了。 韦不琛候在原地,忽地听见她的笑声。他很确定是她的笑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那么开心。 他循着声音走去,柳暗花明,正巧看着院子里的三人。 灶房里热气腾腾,喧嚣不已。 她坐在圈椅上,丫头正乖巧地替她捶背,一个俊俏的少年认真地捣着石臼。 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来,她也毫不在意,只顾着拉丫头说笑。时不时地,探出手去捏拾叶的胳膊,拾叶的脸涨得通红,捣泥的手却不曾停过。 她那样的人,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他不懂。可他很羡慕,不知道是羡慕她,还是羡慕拾叶或是那个丫头。 这样的景致,暖心和煦,是他多年不曾见过的人间烟火。 记忆中爹娘在时,他也在是景中人,家中灶房也曾这样热气腾腾过。 可后来就剩下他一个人,甚至过年也只是他一个人。 韦不琛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却听见她喊了一声“韦大人”。 他转过头,崔礼礼站起来,放下袖子盖住光溜溜的手臂,朝他行了礼。 “今日螃蟹出了状况,好在圣人赏了赤鳞鱼,我便做一道鱼糕请大人尝尝。” 韦不琛颔首,淡淡地说:“我不吃蟹。” 见他要走,崔礼礼又叫了一声:“韦大人,来都来了不妨出点力。” 韦不琛看向拾叶手中的石杵,微微皱起眉。 “蒸鱼糕,还差点桂花呢。”崔礼礼抬起手指向他身后的桂花树:“前些日子下雨,桂花都被打下来了。树上剩的不多,韦大人身手好,可方便摘一些给我们?” 韦不琛迟疑了片刻,飞身上树,摘了几枝花下来,递了过去。 这样好像不太对。春华左看看,右看看。姑娘说的是摘花,他摘的是花枝。 送花枝,这意思就变了。 春华再偷偷瞄了一眼,韦指挥使似乎不懂这含义? 可姑娘懂啊。接,肯定不合适,不接,让韦大人这悬在半空的手怎么收回去? 春华悄悄拉拉崔礼礼的袖子,示意这可是绣衣副指挥使,可止婴儿夜啼的那种绣使,别驳了人家面子。 忽地,那棵桂花树剧烈抖动起来,像是受了雷劈一般。 花瓣纷纷落下,春华连忙牵着衣裳去接。 树梢上冒出一个人来,晃着脑袋,扯着嗓子喊:“崔姑娘,花还够吗?我帮你摇树,你接着——” 终于写到了1月底。好多书友都在关心,我的书为何一直没有上架。 其实编辑早就通知了,我硬生生地拖到了月底。一是担心我写不好,大家不爱看。二是希望多回馈一下所有追更的书友。 明天就要正式上架了。恳请各位多多支持! 萌新写书,有没有推荐,全看订阅数据。 求订阅,求月票,求点评。 求订阅,求月票,求点评。 求订阅,求月票,求点评。 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9章 曹斌的谢礼 金色的花瓣纷纷而落。 崔礼礼不由地想起七夕那夜,沈延似乎也抖了不少桂花。这才过去一个月有余,怎么像是过了一年一般漫长? 前世的今日,县主上门下定。沈延折了一枝桂花来送她,那时她的欢喜心,和今生此日的欢喜心是一样的。 彼时欢喜的是可以嫁得如意郎君。 此刻欢喜的是她没有重蹈覆辙。 “姑娘,姑娘?”春华唤回了她游离的神魂,抖抖衣裳里的金桂:“够吗?” 树上的人挥挥手,憨憨地喊着:“崔姑娘,花够吗?不够我再摇一些!” 崔礼礼手掩着眉头,望向树梢,看清了来人,甜甜一笑:“曹使者,你怎么爬那么高?快下来,仔细摔着。” 她只顾着看曹斌,似乎全然忘了身边的韦不琛还举着几枝桂花。悬在半空的手握了握,随手将那几枝花抛在圈椅上。 曹斌从树上爬下来,一身新制的圆领锦袍挂满了细碎的小树枝。 崔礼礼忙让春华寻一条帕子过去掸掸。 “曹使者爬树倒是厉害。”春华一边替他掸,一边道,“怎么不学学韦大人,飞上去再飞下来?” “春华,不可无礼。” 曹斌也不在意,呵呵一笑:“我轻功差些。韦大人的功夫,在我们直使衙门里可是这个!”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二位大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春华怪道。 谁做客到别人的灶房院子呀?烟熏火燎的。 崔礼礼心知肚明是傅氏搞的好事,想要岔开话题。 曹斌抢先说道:“我特地问了贵府的管事来寻崔姑娘,我想着一会人多了,不便说话。” 崔礼礼便问:“曹使者可是有事?” 看了一眼韦不琛,曹斌斟酌了一番,才从怀中取出一个雕得极精致的木盒,双手递到崔礼礼面前。 “这是给崔姑娘的谢礼。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他将盒子塞进她手里。 “谢我做什么?”崔礼礼打开一看,满满一盒子的珍珠。拇指大小,正圆,极亮的珍珠。 “一是谢崔姑娘的草虫子,二是谢马场里崔姑娘对曹斌说的那一番话,三是谢崔姑娘那天夜里,冒着性命之危,冲进马场带着曹斌去寻韦大人,才有了曹斌的今日。” 珍珠,他原本只买了十二颗,可后来琢磨出自己这旗营官的来历,他又特地去了一趟铺子,将所有金锭都换做了珍珠。 崔礼礼看见韦不琛的眉头微微一动,知道曹斌犯了忌讳。这憨实的孩子,定是为自己抱不平,才当着韦不琛的面说了这一番话。 她取出一颗珍珠,再将盒子塞回给曹斌:“一根草虫子换一颗珍珠,我赚了,剩下的我不能收。” “为何?” 崔礼礼问道:“你可想过,韦大人为何要带你来吃这顿饭?” 曹斌一愣。 对啊,明知道自己给崔姑娘买了谢礼,韦大人为何还要带自己来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她旋即笑着道:“你看我做这鱼糕,鱼是圣人赏的,外祖送的,厨娘、婆子们收拾了,春华剔骨,拾叶捣泥,曹使者您替我摘了花。可上桌时,好吃是我的手艺,不好吃也是我的手艺。” 继而又说:“当了旗营官了,可要记得,将来荣耀褒奖时,你站前面,可担责受斥时,你也站前面。” 曹斌又是一怔。 他原本只是个小使者,从不曾站在将领的位置上思虑过。听了崔礼礼这一番话,顿悟是自己想岔了。 满面羞愧,憨憨地又对着韦不琛行了大礼:“属下想错了。请副指挥使责罚。” 韦不琛没有说话。 崔礼礼替曹斌打圆场,他看出来了。 为剿灭叛贼,烧了自家马场,她这样做,为的是要挣一份功劳,好给崔万锦的匿缗罪留条后路。 在圣人前的那番奏对,刻意掩去了她的功劳,原以为她知道了会骂他行不齿之事,又或者敢怒不敢言,敬而远之。 不想她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冒领她功之事,化作他担着风险带领众人打了一场胜仗,反让曹斌诚心认错。 她这是要攀附自己? 韦不琛心底的滋味杂陈,只沉声说了一句:“走吧。傅大人还在前面等着。” 用了一个时辰,鱼糕蒸好。 春华先取了一只出来,冒着热气,滚烫滚烫的鱼糕,用的是螃蟹形状的模子,又点缀了桂花,看起来金灿灿的,煞是漂亮。 “快尝尝,滋味可好?”崔礼礼给了拾叶一个小勺。 拾叶挖了一勺,放入口中,咸鲜可口,还带着桂花的香甜。 春华挖了一大勺,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好吃”,又怪异地看着崔礼礼:“姑娘何时学会的这道菜?奴婢天天跟您在一起,也没见您做过啊。”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崔礼礼将一盘子鱼糕塞到拾叶手中,带着春华回去梳洗了一番,才去前院。 正巧傅郢拉着长子傅旭,围着韦不琛说话。 “韦指挥使年轻有为,智勇双全,将来必不可限量!”傅郢笑着拍拍傅旭的肩。 傅旭是傅郢的正室王氏所生,模样也有王氏的影子,端正富态的脸,说不上精明也说不上憨厚。 “韦指挥使一表人才,想必画像也收了不少吧?”傅旭试探着问。 他家三姑娘正在议亲。虽说绣使名声不好,可他也打听过韦不琛,为人持正,没有父母,又没有侍妾,还如此神采英拔。哪里不比那些纨绔子弟强? 韦不琛正要回答,余光瞥见崔礼礼跨过月亮门走过来。 刚才见她是穿的棉布襦裙,现在又换了一身藕色轻罗百合裙,袖口绣着细细的柳枝缠花,仿佛是从画像上走出来的一般。 “韦某不收画像。”他敛目道。 傅旭有些难堪。不收的意思是他不愿意议亲,还是不能议亲呢? 都说绣使做的是龌龊活,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之人自然无挂碍。 可他都做到副指挥使了,侍妾都没有一个,莫非是那方面有隐疾? 傅郢见话不投机,又岔开话题:“谌离国这次派了官船来访。下月我们要出官船去迎,出迎的名单还在拟。韦大人可听说了?” 韦不琛道:“圣人已令直使衙门遣人随船。” 这道旨意是明令,自从长公主和亲谌离后,两国一直交好,官船迎接,绣使随船,不过是按制办事。 “按例随船的绣使也要挑一个旗营官,却不知是哪位旗营官?” 曹斌在旁边嘿嘿一笑:“不才,曹某正是此次随船之人。” 崔礼礼听见谌离二字,想起底耶散的瓶子当初也是借着长公主病重,圣人让瓷器局制的。瓷器局的账目一直不清不楚,陆铮想要当年遣人送药去谌离的礼部清单,一直不得其法。 她看看傅郢,或许有法子让他拿出来:“外祖,摆好饭了,带贵客入座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0章 成见太深了 男女不同席。 傅郢是礼部侍郎,韦不琛便是再不习惯应酬,也不能太冷淡,有问,他就答。敬酒,他就喝。 崔万锦是商人,面对这样的场合,自是游刃有余。敬酒词一套一套不重复,还不好推却。 韦不琛连着喝了好几壶,话愈发少了。 曹斌跟随韦不琛多年,不曾见过他喝酒,见他不说话,担心他不胜酒力,又想着自己之前鲁莽行事,心中不免愧疚,一连替他挡了好几杯。 傅氏含着笑,带着一群丫头捧着精致的小碟上来:“韦大人,曹使者,今日是家宴,我家礼礼亲自下厨做了鱼糕,还请尝尝家里的味道,应个景。” 说罢,往韦不琛面前放了一个月白瓷的小碟,碟上是螃蟹形状的鱼糕,摆着一双细细长长的金筷子。 韦不琛看着鱼糕上细细碎碎的桂花,眉心微动,用筷尖拨开花瓣,才夹了一些放入口中。 的确是好吃的。 这么复杂的工序,当然好吃。 他对吃食不讲究。平日也只是随意买些吃食果腹。 上次她在茱萸楼请吃饭,陆铮带来的那一道炸鲇鱼须,也是极精致的。可见他们都是喜欢奢侈精致的食物。 若说是家里的味道,他已不记得爹娘在世时,家里吃了些什么,太久远了…… 一抬头,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他评价。 “圣人赐鱼,令嫒烹饪,色香味俱全。”这话说得没有一丝毛病。 傅氏松了一口气,笑道:“韦大人还请多用些。我家礼礼做了一整日呢。” 酒过三巡,听见崔礼礼在园子里喊了一声:“月亮可真圆啊。”屋内吃饭喝酒的人就都出来了。 傅氏令人在园子里摆了点心桌子,将月团、石榴、葡萄等物一应摆上,用的也是月白瓷的盘子。 韦不琛喝了几壶酒,有些醺意上头。找了借口在园子里散酒气。 正好听见崔礼礼站在葡萄架下跟春华低声吩咐:“一会儿我会站到我外祖那边,不小心摔一跤,蹭破了皮,你要站在曹斌那头,跨过桌子把这药瓶子拿出来递给我。” 韦不琛皱皱眉。 她当真是改不掉阴谋诡计这一套。闺阁女子,总是做些算计人的事。 这次连自己外祖都要算计,也不知道她又是如何算计自己的。 许是吃了酒,他竟开了口:“崔姑娘。” 崔礼礼身子一僵。 都说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越货时,她看看天上的圆月,当真是日子没选对。 朝春华努努嘴,让她下去准备。才转过身,笑道:“韦大人,可吃饱了?” 吃饱了才这样到处溜达吧。 韦不琛刻意站得远远的,声音也冷冷的:“傅大人若知道你这么算计他,会作何想?” 崔礼礼从葡萄架下走出来,站在他面前:“人与人之间,若都像曹斌那样直来直往,就没趣了。有时候用些小心思、小技巧,为的也是彼此留些余地。” “狡辩。” 她勾起唇,转过身朝向圆月,轻叹一声:“韦大人对我成见很深啊。” 韦不琛想反驳,却知道她说得没错。 她在他眼中,是离经叛道、不可理喻、荒唐可唾之人。 “不过呢,”崔礼礼好像并不在意,“我还是给韦大人备了一份谢礼。” 韦不琛听拾叶提起过那个“孝顺马鞍”,说是崔礼礼特地去买的。为了讨价还价,还跟东家说她有四个情郎。 拾叶没有仔细描述那个马鞍,但他隐约猜到了功效。猜到之时,他有些羞恼。这种事,轮得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操心? “大人在定县马场舍命相救,我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她又补了一句,“没有算计。” “那你要算计你外祖什么?”韦不琛淡淡地讽着。 崔礼礼想了想问道:“大人可记得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 怎么不记得。她带着松间和绣使,在宣沟巷将十七公子抓了,人还未抬进直使衙门,就被圣人一道圣旨送去了刑部,当晚就死在了刑部。 “圣人不许直使插手,我们不能继续追查。”他解释了一句。 “他服用的底耶散,瓶子应该是瓷器局所制。是当年为长公主送药定制的。我想找我外祖要当年礼部的清单,怕他不给,就想着用瓶子旁敲侧击。看看他是否还有印象。” 这几句话,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韦不琛注视着她的侧颜:“你为何不直接问他要?” “我外祖这个人,官场的老油子,我若直说,他怕我惹出更大的麻烦,肯定不会给的。” 她忽然双眼亮了亮,扭头求他:“韦大人,你们也要去迎接谌离使者,肯定需要礼部的清单,不如抄我一份?” —— 大将军府。 大将军陆孝勇晌午前从军营里回来,卸了甲,就一直坐在院子里喝茶。 陆钧走过来,将腕上沉甸甸的臂鞲取下,抛给小厮。才道了一声:“父亲。”相较于陆铮,他年岁更长,军营的风餐露宿,炼得他的体魄轩昂魁伟。 “那个逆子呢?月亮都上来了,人还没见!” “铮弟会回来的。”陆钧温和地道,“他记得父亲爱吃螃蟹,已经差人送了不少回来。” 陆孝勇面色稍霁:“一会他回来了,让他先去跟你母亲到祠堂进香。你我就不要去了。” 战场杀人,命债缠身,如何进得了祠堂祭祀? 陆钧道了一声“是”。 从廊下出来,见远处候着的白衣少年满脸愁云,陆钧快步走了过去,温声问道:“云衣,出了何事?” “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又带了几兜子螃蟹” 别说厨房,小池、水缸里都装满了螃蟹,那螃蟹正举着大钳子,耀武扬威地满园子乱爬,还夹着了好几个小丫头。 陆钧皱着眉。 不知道陆铮又在搞什么鬼。但肯定不是为了孝顺父亲和母亲。 “他在哪儿?” “二公子在他房中。” 陆钧快步走向陆铮的房间,见房门紧闭,干脆一掌拍开了门。 门一开,凌厉的一掌迎面袭来,陆钧只得出拳应对,兄弟二人在园子里打了二三百个回合,陆钧渐渐败下阵来。 陆铮转身跃起,手掌架在了陆钧的肩上:“我要是使剑,你就没命了。” “论单打独斗,我从来都赢不了你。”陆钧松开拳,拍拍身上的灰。 闻言,陆铮的脸色一黯,不发一语。 陆钧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咳嗽了一声,转而问道:“你带那么多螃蟹是何意?” 陆铮赖赖地靠在树下:“大将军多吃八爪将军,将来必能横行沙场。” “胡闹!”陆钧皱着眉,“如何吃得下这么许多?你这败家行径,何时才能改一改?” “改不了啦。你们好好持家,我才能败家。”陆铮说着又要走。 “站住!”陆钧拿出兄长的威严喝了一声:“父亲让你去祠堂祭祀。” 陆铮伸了个懒腰,拖着无趣的步子,回屋:“杀孽不敢进祠堂。我这一身风流债,也进不得。你就让母亲代劳了吧。” “那你也要出来吃饭。”陆钧追进了屋子,“这是陆家的规矩。” “圣人又看不到饭桌上来,我在府里就行了。每年这两出父慈子孝的戏,你们不烦吗?” 陆铮推开窗,看看月亮,“既然彼此看着都堵心,又何必相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1章 看上个姑娘 陆孝勇有一妻一妾。 正室是个没有太大名望的士族嫡女关氏。妾室刘氏无所出,寻常也不怎么出来走动。 年近四十的关氏,风韵依旧。先在祠堂替陆家男儿点香祭祖,再在院子里摆了一台香案祭月。 香案上支了用月光纸绘的月像,立着红烛、香炉、酒具。牙错刻的白玉瓜、月团、果仁、果脯等物,皆用莲花座托着的。 男子不祭月,她带着家中女眷丫头婆子,跪在莲花蒲团上三拜九叩之后,诵了月文,再焚了月像,将月团等物分给众人吃了,这才叫人回花厅摆晚饭。 陆孝勇扯了扯腰间的绦带,坐在正中央。看着桌上堆成山一样的螃蟹,又是蟹黄豆腐,又是蟹粉包子。 他察觉出了异样。 “他人呢?” 关氏温声说道:“一回来就进屋了,不愿出来。要不就别叫了,铮儿难得回来,总得让他喘口气。” 陆孝勇眉头一绞:“去给我请!” 陆钧站了起来,两步跨出门,让候在门外的云衣去请:“就说我欠他一次,要什么都行。” 有了这话,陆铮慢摇摇地来了。 “父亲,母亲,兄长安好。”他深深地作了一揖,嬉皮笑脸地坐在下位,拿起一只螃蟹,手指一捏,毛呼呼的大钳子就裂开了,露出雪白的蟹肉来。 他双手捧着螃蟹,放到陆孝勇面前:“父亲请享用。” “阴阳怪气!”陆孝勇斜睨了他一眼,“你弄这么多螃蟹,是个什么意思?” “儿子孝敬父亲母亲,一不小心买多了些。” 陆孝勇忍住了心中的怒火。一是他的确爱吃湖蟹,二是陆铮今日还算乖觉。 满是厚茧的大手,拿起细致精巧的铜八件,撬开蟹将军的壳,一点一点挑起蟹肉来。 漠湖的蟹虽比不上江南的,但胜在新鲜。他吃得极仔细,每一个关节里的肉丝都挑得干干净净。 吃了一半,忽地闻得外面有人在喊叫。 关氏皱了皱弯月眉,放下筷箸:“我去看看。” 陆孝勇不放心,也跟着站起来朝乱哄哄的园子里去。 园子里,有个小丫头惊叫着,不停甩着手,手指头被一只毛茸茸的蟹钳子夹着。那螃蟹被甩晕了,钳子夹得死死的,没有松开的意思。 陆铮大步上前抓住小丫头的手,放入墙角的水桶里,螃蟹一见了水,钳子就松开了。他握着她的手,吹吹手指,笑着问:“还疼吗?” 小丫头脸一红,低头轻声道了句“不疼了,多谢二公子”,捂着手指便跑了。 关氏冷着眼看向那小丫头的背影,沉思片刻,对身边的乳母道:“哪个房的这么不懂规矩,一只螃蟹夹了,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你明天寻来打发了。” 陆孝勇正要回去继续吃蟹,不料,脚底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有一只碗口大的公蟹,隔着布履夹住了他的小脚趾。 陆孝勇怒目圆瞪,脸上陈年旧月的疤也陷得深了,脚一甩,试图将它甩掉,步履挂在脚尖晃了晃,钳子仍旧夹得牢牢的,蟹将军的另一只毛茸茸的蟹钳,正朝他挑衅地挥舞着。 大将军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寻了一块大石将那蟹将军砸成了泥。 还不解气,又将那块石头朝地上一扔,石头在地上一弹,碰巧砸到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子。 水缸里的水哗啦地泄了一地。 黑乎乎,密密麻麻的,螃蟹大阵四散开来。假山、花坛、石凳、鱼缸子、乃至树干上,都站满了蟹将军。 一院子女眷吓坏了,缩在一起,往屋里躲。 陆孝勇气急败坏,抓住陆铮的胳膊:“你干的好事!自己收拾!”说罢将他朝螃蟹阵营一扔,自己大踏步地回了屋。 陆铮挠挠头,命松间找来几十个网兜,又寻了几根树枝,将满院子的螃蟹一一挑进网兜里,整整装了几十兜,园子才收拾干净。 他拍拍手上的尘土:“这螃蟹可要看好了,每日给大将军蒸上十只。” 陆钧有些气结,拉住他低声质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为何买这么多螃蟹?” 陆铮看着兄长严肃又认真的脸,不由地嬉皮笑脸起来:“我看上一个姑娘,她今晚要请人吃蟹,我一不高兴,就将京城所有的蟹都买了。” 陆钧将他一推:“胡闹!你何时能懂些事?!为一个姑娘徒花这些银子,够多少将士的军饷了!” 陆铮被推得退了几步,瞟了一眼花厅里的父亲,无所谓地笑:“我又不是用军饷买的螃蟹,怎么?军饷还没凑够?竟要从我这百姓身上搜刮吗?” 陆孝勇闻言怒喝一声,从屋内寻了一根长长的木杖:“孽障!” 关氏惊呼着伸手去拉陆孝勇,却被陆孝勇一把甩开:“你爹娘惯出来的,少不得我要来打!” 陆孝勇提着木杖呼呼地冲了出来,直直奔陆铮面门而去。 陆铮一边闪躲,一边笑道:“这才是将军府中秋节该有的样子。父慈子孝——” 父子二人打得不可开交。陆孝勇训子心切,招招狠戾。陆铮像是只活泼的猴儿一般跳跃着,总能堪堪躲开。 眼看着打了几百回合,还未沾着他衣襟,陆孝勇气急败坏地抡起木杖,手腕粗细的木杖在他手中宛如游蛇一般摆动。陆铮转身一翻,手掌握住木杖另一头,再用力一拧,陆孝勇只觉得掌心滚烫,手下意识地微微松开,木杖被陆铮抢走,他再想追,却被木杖顶住了咽喉。 “你干什么?怎么还打起父亲来了?你外祖也没这么教过你啊!”关氏跑出来,试图拉开木杖,木杖却纹丝不动。人人都说陆铮在外祖家被教养坏了,养成了纨绔,可关家再不济,也是士族,从未出过这等顽劣不堪的子侄。 “将军——将军——”有一个门上的小兵进来报,看见这阵势也吓了一跳。 陆孝勇喝了一声:“说。” “宫里来人了。”小兵看看陆铮,取了一封信,“说是给二公子的。” 陆铮仍不肯松手,看看松间:“你来念。” 松间接过信,打开一看,又连忙合上,对四周的女眷仆从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退下了,松间才低声道:“是元阳公主差人送来的。” “元阳又有何事?”陆铮嘴上问着,眼睛却得意地盯着陆孝勇。堂堂一个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却是儿子的手下败将。 松间皱皱眉道:“公主说,今晚宫中家宴,县主请求赐婚。” 陆铮眼眸一眯:“圣人同意了吗?” “没有——”松间呛了一口,咳嗽好一阵,才继续道:“没有写。信上没有写。” 陆铮将棍子一抛,嘴上仍倔强着:“大将军,那几十兜子螃蟹够你吃到重阳了,我有事,先走了,节也算过完了。” 说罢便拉着松间匆匆而去。 陆孝勇楞在原地,一言不发。关氏见他神色不明,怕他又羞又恼,气出病来,上前正要宽慰几句。 哪知陆孝勇垂头看看掌心火辣辣的血泡,低声笑着,最后干脆放声大笑起来:“这小子,还偷偷练功呢。” 陆钧笑道:“是,儿子也试过他,功夫大有长进。” “你们就知道练功。”关氏蹙着眉,拉住陆钧问道:“刚才说的赐婚是什么意思?哪家姑娘你可清楚?” “铮弟说他买螃蟹,是因为看上一个姑娘。儿子以为是他说笑,”陆钧迟疑不定地看看爹娘,“莫非是真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2章 县主请赐婚 第102章县主请赐婚 皇宫。 中秋家宴。 宗顺帝很看重中秋,他觉得京城最好的季节就是秋季,节气舒爽,瓜果甘甜。故而每年的中秋家宴搞得比过年还隆重。 宫中各处廊檐下都挑了花灯、挂了花纸。 圆月初升,皇后领后宫上夕月坛行祭祀礼,赏后宫嫔妃秋海棠、玉簪花。又从早晨大臣们送的月宫镜中,挑一个最大的,送去太后宫中行孝礼,请太后移步广乐殿。 圣人又邀各宫嫔妃、公主、皇子等赴广乐殿共赏秋月。 家宴这才开始。 广乐殿中富丽堂皇,恍若白昼。 太后坐在殿中央。按礼,她的左右是要坐圣人和皇后的。 可她一进殿就朝宫人们发火,要多将左右案几拼到左侧,右侧再摆一张案几在身边。 “可是圣人要坐.”有个新来的小宫人不懂事,还提了一句。 太后身边的宫娥厉声道:“掌嘴!” 小宫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狠狠抽着自己的耳光。 年老的宫人见怪不怪:“圣人孝顺,自然是要以太后懿旨为尊。”宫人们将圣人的桌椅与皇后的摆在了一起,又新摆了一套贴在太后桌边。 宗顺帝进来只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甚至眉头都不曾皱过。 各宫嫔妃,公主皇子、皇亲国戚一一落座之后。清平县主才带着沈延姗姗来迟。 “清平——”太后干瘪的脸上折起笑意,“来,坐哀家身边。” “是。” “延儿给皇姑奶奶磕头,祝姑奶奶福寿绵长!” “好,好,”太后笑着抬抬手,“延哥儿你也坐近些,皇姑奶奶也能看得清你。” 宫宴座次皆有定式。前面按照位份坐着各宫嫔妃。沈延不过是县主之子,理当坐在后几排。可太后一发话,自然是要听得。然而谁起来让,让了之后,又坐在何处呢? 妃嫔们面面相觑。平日里本就难得见到圣人,今日为见圣颜,都是精心装扮过的,衣裳都是挑了又挑的。若此时坐到后面去了,只怕圣人更想不起她们是谁了。 皇后看看众人,准备点名。 颜贵妃是圣人心尖儿上的,自然不能动。姚妃也是圣人近日新升的位份,也不能动。魏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这面子不能驳 看来看去,离太后近的都不好动。皇后有些为难。 一声轻笑,划破了尴尬:“难得沈延进宫与太后相聚,来,你坐本宫这里。” 颜贵妃站起来,朝沈延招招手。 沈延也自知不妥:“贵妃娘娘,沈延不敢,这就去后面。” “哎呀,本宫叫你坐,你就坐。太后和圣人的家宴,自是要与亲近之人在一起。”颜贵妃婷婷袅袅地走到殿中央,朝太后、圣人一福,“臣妾也有家人在殿中,恳求太后、圣人允臣妾与家中亲眷说说家常。” 皇后眯了眯眼。 圣人喜欢她是有缘由的。位高却不跋扈,美艳又不恃宠。 看她这一身湖蓝的苏绣百幅裙,是花了极大的心思的,她肯舍弃最前面的座位,圣人心中必然高兴,今晚又是要宿在她宫中。 知进退,懂取舍。裙子再漂亮,也不如手腕重要。 皇后看向宗顺帝,果然,从他眼中看到了欣慰和惊艳。 “如此也好,家宴,与自己家人坐在一起,这才有中秋团圆之意。”宗顺帝点头允诺下来。 “多谢圣人成全。”颜贵妃眼眸朝圣人一转,又袅袅婷婷地走向本该属于沈延的位子。 他的位置空着,正巧旁边坐着一身紫色锦裙的扈姑娘。扈姑娘看见她走过来,不由地举了一盏琼酒,悄悄地敬向颜贵妃:“表姐,你真是好手腕啊。” 颜贵妃的手伸到桌子底下,拍了拍扈姑娘的手:“如心,你且放宽心过节。凡事有我。” 家宴一起,丝竹歌舞,轮着番地上,又请了耍杂戏、幻术的人,在殿中吐云吐火,变出一串串小鹦鹉雀儿,在屋里四处飞着。 胆子小的宫嫔缩做一团,护着满头的珠翠,雀儿喜光,若啄走自己头上的金银,再拉上一泡,可就贻笑大方了。 扈如心胆子大一些,伸出手指轻轻一抬,一只翠绿的鹦鹉雀儿落在她手上,尖尖的小嘴轻轻地啄着她的手指。 “表姐,你看,当真好玩。”她将鹦鹉递了过去。 颜贵妃只抬手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鹦鹉的羽毛,笑着道:“仔细它弄脏你的衣裳。” 待几巡酒过,太后体力不支,是要回寝殿去了。 圣人再次举杯,带着殿中众人齐齐站立起来,同声共贺。 “哀家老了,回去歇着了,你们玩吧,尽兴些。”太后摆摆手,县主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殿来。 走到沈延面前,太后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 “延哥儿,到皇姑奶奶这里来,让我看看。” 沈延乖巧地跪在太后面前,仰起头,英俊矜贵的眉眼,带着浅笑。 “延哥儿多大啦?” “皇姑奶奶,延儿已经十九了。” “可娶了妻?”太后问。 宗顺帝闻言,心中一动。前些日子还说县马命在旦夕,要选一个生庚合适的姑娘,求赐婚,今日又当着众人的面明知故问,必有缘故。 他的小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皇后,皇后的小手指勾了勾,表示知道这老妖婆又要作妖了。 清平县主道:“不曾娶妻。延哥儿生性纯良,只想着娶一个不攀附权贵的可心之人。” 太后欣慰地笑道:“这样好,这样好。攀龙附凤之人,心思深沉,最不可取。” “是,我和他父亲就这么一个孩子,也就不管什么门第出身了,他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可是有中意之人了?” “是。”县主笑着道,又刻意微微压低声音,“是两情相悦呢。我们说什么都不好棒打鸳鸯的。” 这声音压得不够低,殿中众人皆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倒是好事。也该成家了。”太后拍拍沈延的脑袋,慈祥地笑着。 “哀家做主,这个婚事就这么定下来。”太后看向宗顺帝,“圣人,你也说一句,咱们趁着这花好月圆之时,促成一段美满姻缘可好?” 皇后嗅着了一丝不寻常。赐个婚而已,为何非要圣人点头。难道太后还会觉得自己的面子不够大? 皇后的小手指点了点宗顺帝的小手指。准备替他挡上一句:“不如臣妾也来添一句——” “哀家在问圣人!”太后嗓音十分不悦。 宗顺帝拍拍皇后的手,站起来走到殿中,假笑着:“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值得清平县主如此看重?” 沈延扬起幸福又腼腆的笑容,眼眸中尽是温柔:“是京城首富崔家千金,崔礼礼。” 圣人脸上的假笑一僵。 崔家么? 一道慵懒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赐婚之事,自然是要双方在场才行,你说两情相悦,万一人家不这么想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3章 一只小小鸟 元阳挑挑耳边的鬓发,摇着手指啧啧道:“我若未记错,七夕那日,你在柳河边,可是遭到崔家小娘子拒绝了呢.” 圣人看向元阳:“竟有此事?” 元阳轻轻“嗯”了一声:“七夕那日,我正好在望江楼。沈家公子当真是痴情,为封了鹤影桥,结果崔家小娘子说她心有所属呢。” 沈延和清平县主冷着眸色齐齐扫向元阳。 元阳这个寡妇怎么还到处晃悠?这种阖家团圆之日,她不是应该独自在府中黯然神伤吗?她自己死了驸马,是巴不得所有女人都跟着她守寡吧?好狠毒的心! “想不到公主寡居多年,还这么热心于男欢女爱之事。”清平县主嘲讽地看向她,“我家延哥儿喜欢便是她的福分,她拒绝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 话音一落,殿中泛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沈延这相貌、品行、家世,自是挑不出来毛病的。 崔家在京城有些名气,但终究只是个商户,即便世家权贵愿意结亲,也多是家中不肖子或有隐疾的。 近日的风言风语,对崔家小娘子议亲更是不利。这个时候,能嫁进县主府还是做正头娘子,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岂有不愿意的? 不过,有些人家的女儿,为了在婚前笼住丈夫的心,耍些手段也是无伤大雅的。 若说崔家不愿意与县主府结亲,那多半是脑子进水了。 元阳要再说,却被太后打断:“好好一个家宴,哀家赐婚,你一个晚辈出来凑什么热闹?旁人的婚事,你莫要参与。人家愿意不愿意,哀家还能不知道?” 说着,太后扭过头,看向宗顺帝:“圣人,你说呢?” 宗顺帝站在殿中,毫无情绪地看着清平县主。 县马病重,太后说她们找弘方算过了,说是只有崔家小娘子命格可以匹配。这根本说不通,京城之大,天下更大,莫非只有她人合适? 还是说,他们另有所图? 这婚事不能应。 然而,即便自己不答应,看太后的意思,她也是要做主指婚的。 宗顺帝实在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殿内一片寂静,等着圣人或太后开口。 忽地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翠羽的鸟儿,扑棱棱地在殿内转着圈地飞,一会飞高,一会冲低,只想从这令人窒息的大殿中冲出去。 然而,它不过是一只小鸟,找不到飞出去的门路,只得四处撞来撞去,挣脱了几片羽毛,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许是飞累了,又许是放弃了谋求出路,它扑扑翅膀终是落在了大殿上方的屋梁上。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看它。 县主也不例外。它就在自己头了,查出来,格杀勿论。”太后将了无生息的鸟儿抛回给了扈如心,面色冷漠得如吸血的厉鬼,“不是你的,你就拿去扔了。只会闯祸的畜生,死了倒干净。” 宗顺帝神色一暗。 太后虽是他生母,可这几年,她越来越暴戾且不可理喻。然而,朝堂之上,她姓之臣为数不少,有些话有些事他暂时还不能做。 即便如此,这婚仍旧不能赐。 扈如心握着鹦鹉的尸体,行了一礼,才又轻声道:“请圣人容臣女带它下去,找一个好地方埋了吧。毕竟是中秋佳节呢.” 这句话提醒了宗顺帝。宗顺帝点点头:“的确,鹦鹉冒犯清平县主,死有余辜,只是它的污秽玷污了清平,又死于殿中,终究有些不吉利。不如,家宴就此作罢,各自回去歇了吧。” 皇后闻言立刻上前来,附和道:“正是,畜生这拉的脏东西,掉在头上,清平还是快去洗洗吧。” 殿中众人见状,立刻纷纷起身行礼,说了一些吉祥话,就匆匆离去。 太后原想着趁着这次家宴,定下沈延婚事,再敲定县主的地位,最后逼迫圣人在众人面前亲自赐婚。谁知一件事都没办成,心中不免窝火。 她怒容满面地回到寝宫,气急败坏地让宫娥拉出两个白皮子宫人,将宫人脱光了,一通磋磨,宫人的惨叫声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趁着天色未大亮,寝宫的小门一开,四个宫人悄悄抬着两具满是伤痕的尸体出来,尸体用烂席子裹着,滚进了一处荒井之中。 这只鸟……是化身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4章 别煮成熟饭 宫里的宴会散得早,原以为圣人会临幸严华宫,结果这么一闹,圣人也失了兴致,回御书房批折子。 颜贵妃正好也不用折腾着梳洗。带着扈如心回宫,命宫人们关了宫门,又摒退了左右,姐妹俩在内殿里说话。 “你也太大胆了。”颜贵妃心有余悸地捏捏手指,“那老太婆年轻时可是狠起来连自己孩子都杀的!” 当然,她也没亲眼所见,只是听说当年许太后刚入宫,用药怀了好几胎,每生一个皇子,就进位份,孩子多先天不足,没多久孩子夭折,引得先帝垂怜。后宫就有传言说她杀了自己的孩子。 扈如心撇撇嘴,有些不屑地道:“表姐你想想,她要真这么厉害,还轮得到我爹当王?先帝封我爹,为的不就是为了制衡许家?” “再是如此,她今日也在殿上亲手杀了一只鸟,不就是杀鸡给猴看。”颜贵妃生性谨慎,耐性极强。这才让她能在圣人身边盛宠多年不衰。 “满大殿都是猴,又不是仅我们一家。”扈如心掰开一颗大石榴,鲜红似血的汁液顺着她的指缝,一点点滴下来…… 她恨恨地道:“也不知这崔家招了哪门子邪气,竟引得沈延非她不可!” 颜贵妃递给她一条帕子,擦了手,又抿着红唇拍拍她肩膀:“我也不知你招了哪门子邪气,非沈延不可?” 扈如心擦干手指,又一颗一颗抠着石榴籽,指尖太过用力,汁液四溅:“我容貌家世智慧,哪一样不及她,偏退了我的画像,上赶着去找个商户之女!我是不会允许她下这一道旨意的!”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颜贵妃捏着一颗枣,若有所思地轻咬了一口。“清平县主是个多在意颜面的人?出了这么多伤风败俗之事,她也忍得下去?” 扈如心抠石榴剥得指尖疼,干脆将石榴一甩,拍拍手:“我总觉得县马有点邪门儿。” “唔……我也觉得今年有些怪异。” “今日县马没来。往年哪次不来露脸?过年时也出来了的。” “崔家还有什么?不就是钱吗?别是哪里出了什么大窟窿,要用崔家的银子来填?”颜贵妃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扈如心算计了一番,微微一勾唇,“表姐,你想法子打听圣人的态度,总不能让这旨意煮成熟饭!” — 崔家的家宴正酣。 崔礼礼想要借绣使的名义,要到礼部的清单,却被韦不琛无情地拒绝了。 韦不琛喝了些酒,站在院子里,吹吹凉风,酒劲退了一些下去:“崔姑娘的心当真有七窍,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能为你所用。” 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崔礼礼也不生气。反正在看她不顺眼的人的眼里,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韦大人之志恰如这轮皎月,正需要我这样的阴暗之人,才能衬托得出你的高洁。”她淡淡地垂下头,行了一礼,“大人好好赏月吧。” 她转身要走,韦不琛忽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 崔礼礼回过头看看他的手,再抬起眼疑惑地看他。 “你攀附我也好,攀附曹斌也好,或者攀附那个陆家老二,都不如你放下这些心思,踏踏实实做一个洁身自好之人,自会有人为你铺路。” “有人会为我铺路?韦大人说的可是县主吗?”崔礼礼冷笑一声,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反被抓得更紧,正要继续说,却看见春华跑过来。 韦不琛只得放开了她,别过头去。 春华斜着眼瞅瞅韦不琛,在崔礼礼耳边小声说道:“姑娘,陆公子来了,好像是有急事。” “请他进来吧。” 春华应了声,又跑了出去。 崔礼礼看向韦不琛:“我记得第一次见韦大人时,就问过您一个问题。我问大人,直使衙门的案牍库里是否存有我的生庚。大人没有回答。”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是绣使将我的生庚给了县主吧?” 韦不琛心中一沉,不是绣使,就是他,是他亲自交给县主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所以是你们绣使为我铺的路啊。”崔礼礼灿然一笑,笑容消失得很快,“是你们欠我的。” 韦不琛有些怒了,又一把抓住她,忽的听得远处有人谈笑,怕被人发现,只得将她拉回到葡萄架下,高大的身体恰好堵在阴暗之处。 “是我将你挑出来的,”也不知道跟谁赌气,隐藏许久的话,他竟说了出来,“对你这样的人,有那样的出路,已经是你的福分。你还要怎样?” 竟然是他! 想不到,兜兜转转,竟是他将自己推入那火坑的。 崔礼礼的眼眸中尽是恨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才道:“韦指挥使曾救我的命,我一直记在心中,想着要怎么还。原来,已经还过了。” 用前世的十八年,用她的命,还过了。 “哟,我好像来得不巧啊。二位花前月下的,这是在私定终身吗?”陆铮的声音凉悠悠地从身后传来,话虽如此,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还有点想加入进来。 “陆大人专程跑一趟,可是有事?”崔礼礼轻轻拨开韦不琛的手,走出葡萄架,“吃过饭了?” 陆铮的目光在她和韦不琛之间徘徊了一阵子,才取出元阳送来的信:“你看看吧。” 借着月光,她读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只惨然一笑。 收九春楼,退画像,买小倌,宴请元阳,火烧马场,几次险些丧命,到头来,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命运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再次朝她碾压而来。 崔礼礼抬起头,看向韦不琛的眼神更加森然。 将信拍到他手中:“拜韦指挥使所赐,我这样的人,有您替我铺路,得了这天大的福分,当真应该是感恩戴德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给绊倒。 踉踉跄跄地,最终还是摔在地上,小路上的鹅卵石,一颗一颗地凸着,像是地狱中厉鬼的牙齿,撕咬着她的身体。 她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抵在石头上,掌心传来的剧痛使她无比清醒。 这条路太难了…… 但她重活一世,又怎能放弃? 一道影子覆盖在她头顶,用脚尖轻轻顶了顶她的腿:“喂,你别是哭了吧?我这人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尤其是漂亮女人。” 崔礼礼抬起头,眼底没有湿意:“你怎么帮?要我用什么还?” 陆铮蹲下来戏谑地看着她:“行啊,还算知道规矩。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这一章不太好写。多改了一遍。发晚了,不好意思。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5章 礼礼的算计 以身相许? 崔礼礼拍拍手站了起来,背挺得笔直,像是在认真思考。 “好啊。”她轻飘飘地应了一句,就赌他是在说笑,“你反正也在我家,要不就把亲给提了。这样,我也不怕赐婚了,当真是一劳永逸呢。” 这 “想不到,你为了帮我,竟到了舍得以身相许的地步。”她又仔细看了看他,似乎在推敲他的动机。 以身相许,不都是相互的吗。 陆铮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我逗你的。”他皱着眉头,不再说笑,“我帮你,这次你不许耍赖,必须帮我。” “你要什么?” 陆铮极认真地道:“下个月谌离来访,礼部要派官船出海迎接,我要上船。” 崔礼礼想也未想就道:“成交。” “你确定行?”他狐疑地看着她,这答应得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提这事,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想不到崔礼礼倒是胜券在握。 “我外祖正好在,我先去求他。” “傅郢在此?”陆铮这才意识到,崔家今晚真是为了韦不琛摆了一台大家宴。 可即便傅郢在,这礼部官船出迎的人员名单,岂会如此简单?前几次礼部的官船上就没有银台司的人。傅郢能为自己开先河? “走吧。陆大人,请随我去见外祖。” 崔礼礼在前面带路,回到园子里。他们几人还围坐着吃酒赏月。 韦不琛的脸色极为难看,见到她带着陆铮来,更是阴沉着脸。 倒是崔万锦见到陆铮,高兴得站起来,支撑在两个家丁的手上,单脚蹦着前来迎接,热情地拉着他的手: “陆大人,那日我就说要请你来,担心你家中有事走不开,想不到您竟拨冗前来,实在是蓬荜生辉。可吃过饭了?一起用一些吧。” “崔老爷的脚不便利,怎敢劳您相迎。”陆铮上前搀扶着他入座,见到傅郢等人,又拱手行了礼。 与韦不琛不同。陆铮到了这桌上,如鱼得水一般,连连敬了傅郢父子三人好几杯酒,还举了一杯敬韦不琛和曹斌:“韦指挥使,曹旗营官,贺二位高升。” 曹斌憨直,直接就干了。韦不琛冷着脸,举起杯应付了一下,还是喝了。 傅郢诧异不已。 崔女婿一家子这是上哪个庙烧的高香?中秋佳节,桌上连只螃蟹都没有,不过堆了一些山珍海味,这么铜臭的家宴,竟请来了韦不琛和曹斌,吃到一半,陆铮也来了。 陆铮虽浪荡,官职也不高,可终究是大将军幼子,又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结交起来自然是有裨益的。 再说,银台司跟绣使两个水火不容的衙门,在崔家同桌吃饭,还能把酒赏月,说出去只怕没人信。 “外祖,”崔礼礼含着笑轻轻地走到傅郢身后,“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郢对这个外孙女有些忌讳。 上次宣平侯府到家中闹事,她拿着九春楼做要挟,他不得不被迫替她出头。后来连带着她母亲也学着拿九春楼来要挟傅家。 他警惕地看着她:“有何事啊?我们正在吃饭,你可要懂规矩。” 崔礼礼拽拽他袖子,撒起娇来:“外祖,就几句话。” 傅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装得很熟的样子。可明明从小到大就没说过几句话。 陆铮举起杯子又敬了傅旭、傅平二人一杯酒,叹道:“看样子,崔姑娘当真是傅大人的掌中明珠啊。” 傅郢碍于这“明珠”的情面,只得站起来,与崔礼礼到一旁说话。 “说罢,何事?” “外祖,我们谈个生意如何?” 傅郢摆摆手:“不谈。” “外祖难道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同时请来韦大人和陆大人的吗?” 想,但是不想付出代价。傅郢看着她,知道她心里有一海的算计。他与这二人同朝为官,难道还要靠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 就算绣使监察百官皇亲,银台司誊录天下案牍,两个衙门皆直达天听,可自己好歹是礼部侍郎,就算不熟,凡事留几分薄面,也是官场的规矩。 见他犹豫,崔礼礼笑道:“外祖可是想将三姑娘的画像赠与韦大人?可韦大人从不收画像,这当朝新贵,就在眼前,却不可得,着实让人着急啊。” 她当真是个人精!傅郢闻言不由地又重新审视起这外孙女儿来:“说罢,你又想要我做什么?” “孙女可以为外祖做到两件事,换外祖做两件简单的事。” “说说看。” “外祖不妨将画像交给我,我替三姑娘送过去,换礼部官船的一个名额送给陆执笔。”崔礼礼说得胸有成竹,还奉劝了一句,“外祖,其实你送名额给陆执笔,是你卖了一个人情给他,又不是我。” 傅郢思索了一阵子,又质疑起来:“你如何能左右韦指挥使?” “外祖倒也不用怀疑,我可以先送画像,您再安排陆大人上船。” 这么放心?莫非还有后手?反正傅旭今日来时,就带着三姑娘的画像,让她做了再说,并不吃亏。 “第二件事呢?” “韦指挥使眼高于顶,洁身自持,寻常姑娘自是近不得身,孙女可以安排三姑娘与韦指挥使相见,看画像哪有看人好呢?” 果然留了后手。画像收不收没有人知道,可愿意出来见面,那就完全不同。傅郢抚着胡须,问道:“条件。” “孙女要礼部前一次出访谌离的礼品清单。” 他皱着眉,问她:“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前些日子去樊城,听说不少南北铺子都仿着上次的礼品清单做的,孙女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货可以仿制售卖。” 倒也说得过去。 傅郢的目光落到韦不琛的身上,这人沉稳,不党不群,又不贪不嗔,将来必成大事,若能结亲,自然是极好的。 再说安排人手和清单之事,也确实不难 韦不琛感受到这目光。他抬起头,看见崔礼礼正一脸算计的样子,跟傅郢说着什么。 刚才宫中传来的信,他看了。 是沈延在中秋家宴上,求娶崔礼礼,太后和圣人准备赐婚。 这是值得庆贺之事。 她的生庚是他亲自从生死档中寻来交给县主的。 也是他安排拾叶进的崔家。拾叶奋力拼命进内院,为的就是要随着崔礼礼嫁入县主府,安插线人到县主府内院,方便绣使监察。 可看到“赐婚”二字时,他的心口大痛。像是多年驮负在身上的硬壳突然裂开,还拉扯着血肉一般。 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这种明白,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当绣使,本就可耻。但他至少还维持着韦家家训,做个清白持正的绣使。哪怕是做了一些脏活,他也能独善其身。 可是她是什么人?养小倌、与男子调笑、毫无妇德、男女之事于她就是算计人心的工具,他怎么可以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哪怕有一丝,也是耻辱。 韦不琛坐在那里,神情变幻莫测,似怒非怒地想着。直到大家都站起来告辞,他才暂时放下对自我的谴责。 傅氏自是想要崔礼礼去送韦不琛,连忙使了眼色让崔万锦拉住陆铮,别让他去搅和好事。 崔礼礼让春华带着贺礼随着一起,将曹斌和韦不琛送到马前。 “曹使者,我备了一份小礼,为的是恭贺你当上旗营官。”崔礼礼取来从点珍阁买的金丝罗盘。 曹斌自是喜出望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送崔姑娘的礼,你不收,反倒送我礼物。” “不过是小物件,将来您出门在外办事,总是用得着的。” 崔礼礼又命春华捧起一个大盒子,提着笑,走向韦不琛。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6章 他收了画像 崔礼礼带着春华捧着一个大锦盒,走到韦不琛面前。 “韦指挥使,那日我去点珍阁,看到一个极好的马鞍,想着您常年骑马,自是用得着的。便买来送给您,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韦不琛做出极嫌恶的表情:“我不需要。” 崔礼礼捏了捏马鞍上的兽皮,神情格外真诚,就仿佛葡萄架下的谈话从未发生过一般:“您试试,当真舒适。我们崔家是卖马出身,对马具颇有些心得。” “不用了。”他翻身上马,扬鞭要走。 不料崔礼礼素手一抬,抓住了缰绳。 “放开。”韦不琛冷冷地道。 “还有一物,要赠与韦指挥使。” 她从盒子里取出一轴画像:“好马配好鞍,郎才配女貌,我外祖托我将此画赠与指挥使。” 韦不琛身形高大,生得也英武,一脸刚直不阿的正义,听得这话,胸口一滞。 她身上的藕色轻罗百合裙,在月色之下迷蒙得如同裹着一层白雾。她正仰着头看着他,眼神干净而纯粹,单纯得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樱粉的唇一启,没有甜言蜜语,而是最伤人的话。 “感谢韦指挥使替我铺路呢。”她说得很诚恳,“如此我就有个好去处了。” 席间她与傅郢说话,傅郢就一直盯着他,现在想来,就是在用此事算计她要的礼部清单。 嫁娶大事,在她眼中不过就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韦不琛声音如千年寒潭,眉宇之间密布着欲倾盆而泄的滚滚怒云,手掐紧了缰绳,点了点那画轴的轴头,嘲讽着:“你拿我去交换礼部清单?” “指挥使可是不愿?收了画像,又不意味着就要娶她了,不过是还我一个人情啊。”崔礼礼轻描淡写地笑着,“毕竟等圣人赐婚了,我可是一辈子呢。” 她在赌。 这样一个把正义、道德、礼教和清白作为人生信条的人,会不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有一丝的反悔。 这世间,最难熬的不是清醒,也不是混沌。而是清醒地活在混沌之中。 若韦不琛是个良心泯灭之人,那这样的话,自是无甚效用的。 她赌的是他还有几分良知和是非。 韦不琛看看捧着画轴的那双白净的手,想起定县马场外,她坐在繁星下,送给自己草虫子时,手也是这么捧着,心中不免大痛。 这疼痛之中,有几分羞耻、有几分愤怒、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无奈。 大手一张,卷走了画像。 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姑娘,您这是得罪指挥使了吧?”春华察觉出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息。 崔礼礼望着远去的马匹,释然一笑。 他都能拿她的婚姻之事做交换的筹码,她为何不能。 傅郢等人远远地看着这头的动静,见韦不琛果然收了画像,不由地心中称奇。 人群中只有一人高兴不起来。 那就是傅氏。 她紧紧张张地张罗了一个多月的家宴,竟变成这样。倒为了傅家做了嫁衣裳。 她气得连招呼也没有打,扭身就回了屋。 傅郢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这个外孙女:“想不到韦指挥使竟真的收下了。你说了什么?” “他欠我人情,自是要还的。”崔礼礼说得漫不经心,“外祖,你家三姑娘能否与韦指挥使吃上一顿饭,就全看您的了。” 能让指挥使欠人情,那多半是欠的男女之情了。那她替陆铮开口,莫非也是欠的男女之情? 太乱了。 傅郢没有继续深究,情爱这种东西对于官场中人来说,不值得深究。 他走向陆铮:“陆执笔,不知下个月可有兴趣随船去谌离走上一走?” 陆铮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崔礼礼拿捏韦不琛他不意外,他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也能拿捏了傅郢: “陆某自是愿意的,只是之前没有银台司随船的惯例,圣人那里恐未必会同意。” “这个自有老夫去说。年轻人嘛,多出去看看总是好的。”傅郢意味深长地看了崔礼礼一眼,带着傅延傅平二子上了轿子。 没过几日,京城坊间流传起了一个说法。 县马得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 至于是什么病,大夫们也说不清。总之,县马的病已药石枉然。 沈延是个孝子,便想着要娶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看看是否能够冲冲喜,改改命。 清平县主在府中大发雷霆,手指气得发颤,将府中内院外院的丫头仆妇小厮护院全召集在一起,跪在院中:“说!是谁传出去的?!” 下人们跪了一地,尽数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你们不说是吧?”清平县主眉间豆大的痣跳得老高,“我倒是有法子让你们说!” 她取出一条鞭子,放入杨嬷嬷手中:“你去打,打到他们认为止!” “是!”杨嬷嬷精瘦的白脸,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扬起鞭子率先朝着平日里最不顺眼的几个丫头仆妇抽了下去。 丫头仆妇们痛得一通吱哇乱叫,却不敢承认。本来就没做过的事,如何承认?再说,真要是承认了,只怕死得更惨。 “住手!”屋内有人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 县主一抬手,让杨嬷嬷停了下来。转过身去迎。 是县马。两个小厮架着县马从里屋出来。沉疴重疾,让他的脸上看不出血色,也看不出年岁。 苍白的额头上,零零星星挂着几缕头发。骨头皮肉都没剩几两了,披在身上的墨狐大氅像是用棍子支棱着。 只走了这几步,他都喘不过气来,腿虚浮无力地筛着糠。一个小厮立马弓身趴着,让他坐在背上。 “清平,你少造些孽吧。”县马有气无力地说着,“这么久了,都没传出去,怎么可能是他们传的?” 一句话点醒了清平县主。 正是这个道理。这些下人的生死契约都在自己手上,量他们也不敢出去胡说。可有些人就未必了。 她的眸光一闪,看样子还是宫里那位。只有他知道县马病重的消息。 “夫君,”她柔和的嗓音,与方才喊打喊杀的模样判若两人,她拢了拢县马身上的大氅,“你怎么出来了?仔细伤风。” “不如,就算了。人各有命。不过是吊着半条命而已。迟早的事。”县马冰凉的手,拍拍清平县主的手。 清平县主收回手,转过身淡淡地道: “县马怎么糊涂了,我寻这冲喜之人,又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延哥儿。左丘淳从来就看我不顺眼,太后终有要走的一日,她走了,他势必要对我动手的。到那时,我们延哥儿又有谁来庇佑?” 天底下,也就她敢直呼宗顺帝的名讳了。 “可崔家,不过是个商户,再有些银子,圣人也不会忌惮什么的。”县马又咳喘起来。 县主扭过头来,冷眼看着垫在县马屁股底下的小厮:“谁说的?我要她,自是有我的道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7章 高慧儿治病 傅氏听了县马病重的消息,好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她坐在窗户边的藤椅下,林妈妈抱着攒金福禄寿软枕来,垫在她腰后。又端来一个杌子坐在傅氏脚边,两人配合着缠着丝线。 “我说他们怎么铁了心呢,原来是想着拿我家礼礼去冲喜啊。” “之前都笑话这泼天富贵被咱们姑娘给折腾没了,现在又觉得咱们姑娘脑子灵醒,没有被套进去。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这事情呀,总要过一过才能下定论呢。” “我总觉得这事邪门得慌。”傅氏抓着线头,在手上绕了几圈,又停下来蹙着眉,“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家礼礼的生庚的呢?京城那么大,贵女那么多,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娶来冲喜的?” 林妈妈说不出来,只得道:“夫人莫要多思多想,省得伤神伤身。凡事有老爷和姑娘在呢。您也大可放心了。” 门边来了个丫头道:“夫人,老爷回来了,正四处寻姑娘呢。” “礼礼不是在她房里吗?” “奴去寻了,姑娘不在。春华和拾叶都不在。” 那就是又跑出去了。 林妈妈担心傅氏又生气,对着丫头挥挥手,示意退下去。 傅氏叹了一口气,又抓着线团子绕了起来:“我哪里敢放心,这两父女就没有一个着家的。眼看着还有三个月就十七了,连个上门议亲的都没有。” 说到这,她愈发埋怨起来:“好好一个家宴,他非带着自己家的来凑热闹。我嫁人二十年都没来过,当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林妈妈知道她指的是傅郢。那日夜宴,什么都安排得极好,哪知傅郢横插一杠子,让姑娘替他家旭哥儿的三姑娘递画像,都说亲疏有别,这也“别”得太厉害了些。 “你说,这韦指挥使是个什么路数?不是说不收画像吗?怎么三姑娘的画像,他又收了?”傅氏百思不得其解。 傅郢的礼部侍郎的身份,说贵也贵,可京城是一把芝麻落地都能沾上权贵的地界,这身份也算不得什么。 崔万锦瘸着腿走了进来:“礼礼去了何处?方才岳丈大人差人来,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问礼礼何时安排三姑娘跟韦指挥使见面。” 傅氏一听,急得站了起来,身上的线篓子掉在地上,线团滚了一地。 “还要安排见面?礼礼她是个傻子吗?”当真是为了他人做嫁衣了! 林妈妈弯着腰捡起线团子,宽慰起傅氏来:“夫人,老奴倒觉得是个好事。” “为何?” “旭哥儿的三姑娘,您是见过的”林妈妈的言下之意很明朗。长成那样,跟崔礼礼是没法子比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傅氏轻叹:“只怕这韦指挥使也看门楣啊。”可转念一想,若真看门楣,来崔家赴什么宴呢,直接去傅家不就行了? 旋即又对崔万锦说道:“你差人去九春楼寻她吧。她多半在那里。” 知女莫若母。 崔礼礼的确在九春楼。 今日是户部高主事送高慧儿到九春楼的日子。 因担心擅自送三姑娘画像的事被傅氏逮着说教,她早早地就溜出来,进了九春楼。 “吴掌柜可安排好了?” “人都在后院呢。东家请随我来。” 吴掌柜请了师父,正在后院教新来的小倌们习字。 崔礼礼带着春华、拾叶进去,恰看见院内阳光点点,秋风习习,小倌们眉目如画,沉静如水地坐在树下,素衣墨发,苍纸玄字。 这景象,哪个女子见了还记得起陆铮来? 她站在小倌的身后,看着他们练字,一转头,发现拾叶也在看。崔礼礼笑道:“拾叶,你不妨也跟着学学字吧。” 拾叶后退两步:“奴是护卫,不用习字。” 在营子里学习做线人时,学过认字写字。只是学得粗浅,只要认得会写就可以了。 他想学,想像韦指挥使那样写一手铁笔银钩,可哪有那样的机会?就算有,也要有自知之明。毕竟他只是个护卫。 “护卫也要学,你长得人模人样的,那个字跟狗刨猫挠似的,拿出来丢人,”崔礼礼上前拉住他的手腕,牵着他往里走,寻了一张空桌子,按着他坐下:“这几日左右无事,你就日日来习字读书。” 拾叶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却听见崔礼礼警告地“嗯”了一声。只得又乖乖坐下,练起字来。 没过多久,暗门那边有了动静。高主事带着慧娘来了。 崔礼礼带着春华躲去了二楼,让吴掌柜带着高慧儿去后院。 “父亲,这是何处?”高慧儿半醒半懵地看着满院子的漂亮男子。 “爹给你找了一个私塾,学几日字。” “我相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高慧儿仍以陆夫人自居,她垂下头,又扫了一眼小倌,“再说这都是男子,我总要避避嫌才是。” 高主事“哎呀”了一声,推了她一把:“不就是他让你来的吗?他都允了,你还顾忌什么?” “我不去,我不去。”高慧反而愈发警惕,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吴掌柜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几个小倌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高慧儿深深行了一礼:“高同窗可是来晚了,快些入座一同习字吧。” 那几个少年,一身素白的深衣,头发挽起,眉目恬淡如秋月春雨,嗓音清朗如夏夜清风。 恰巧深秋的暖阳拨开云雾撒下来,穿过树枝,斑驳地落在他们的肩头。 高慧儿愣了愣,喃喃地道:“真好看” 少年们朝她伸出了手:“来,一同习字。今日先生让练赵孟頫的《道德经》,字数不少,可要抓紧些。” “道德经有五千多字,今日怎么写得完?”她下意识地问。赵孟頫的楷书当称一绝,只是临摹并不容易。 少年们微笑着看她: “还有明日啊,” “明日之后,还有后日。写完了才可以。” “同窗学过《道德经》,可知道‘和其光同其尘’是何意?” 她着魔似地点点头,想要上去解释,足尖朝前挪了一小步,又回过头来:“相公他真同意了?” 高主事眼睛有些涩,眨眨眼,微微哽咽着点头:“真同意了,爹不会骗你的,去吧。” 高慧儿迈了一步,又迈一步,再回过头来,单纯地笑着:“爹,您去忙吧,散学时,记得让相公来接我。” 高主事“哎”了一声。转过身,用袖子擦擦眼角,退出小院上了二楼。 崔礼礼正好煮了茶:“高主事,坐下来喝一盏茶。令嫒走出这一步,可喜可贺。” “多谢崔姑娘这一番安排。”高主事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又踌躇地道:“上次崔姑娘问高某的账簿” “高主事,”崔礼礼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又不是做一锤子生意。我帮助高姑娘,不过是心疼她,可怜您的父母心。有没有效,还未可知,也只是斗胆一试罢了。” 高主事点点头: “崔姑娘是个爽快人。高某也不妨说句敞亮话。瓷器局的账簿,高某去寻了,却没有寻到。” 按理说,每年分例的银子,那是早早在前一年就定下的,汇钉于一册,这突然支的银子,单独归拢在另一个账簿。礼部支银子也好,瓷器局支银子也好,都有圣人批示,再归档在户部。 高主事记得是有的,也亲眼看见过,崔礼礼托他去查,竟没有查到。 预告,下1-2章不可错过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8章 奴就是谢礼 “账簿丢失,您也不急?”崔礼礼见高主事说起此事并不在意。 “这笔银子少,没有账簿是常有之事。”高主事说得隐晦,圣人支钱,数额又不大,户部在做账时,就会划到其他账目底下,匿了,从而无所查。 崔礼礼缓了一缓才明白过来。只是如此一来,底耶散的瓶子就更难查了。 “不知崔姑娘查这笔银子是何用意?” “我爹前些日子去北边关了几家铺子,多出来些南北香料,就想找个宫里的款式做瓶子,卖得好一些。可问过瓷器局,说我看上的那款没了。若要定做,价格就高,我不信邪,才想问问此事。” 高主事闻言笑道:“这有何难,慧娘她娘舅就在瓷器局做主簿,我给姑娘写封信,直接去寻他不是更快?” “如此便多谢了。” 崔礼礼得了信,收在怀中,又喝了一盏茶,吴掌柜来敲敲门,将她请到门外,才到:“林从官从暗门来了。您看带他到哪里好?” “就在暗门候着吧,别出来了。” 林从官。 就是如柏。 前几日托陆铮给他带了消息,可巧今日就来了。 暗门里有一处可以歇脚的桌椅,崔礼礼进去时,林如柏正坐在椅子上出神。 他没有穿从官的衣裳,而是穿了一件松烟色的织锦长袍。 “林从官。”崔礼礼行了一个礼。 “东家折煞奴了。”林如柏慌忙站起来,拉着她不让她行礼。 从官不过是个名头,谁都知道,公主府中的从官就是面首。 一个月未见,他又长高了些,成熟了些。 崔礼礼笑道:“当了一个多月的从官了,怎么还改不了口?” 林如柏垂下头:“奴从不曾变过。” “公主待你可好?”她捏捏如柏的胳膊,壮实了不少,看来,这个月没少撑啊。 “还好,就是管得严一些,”如柏垂下头,“管事嬷嬷说奴出门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公主府管得真严。 毕竟是面首,放在寻常人家,就算是个侍妾、通房,自然是要受着约束、看人脸色的。 “你娘那事,可有眉目了?” 如柏的娘曾是司织局的绣女,因用了宫中废布做绣品卖了换钱,被人查出来杀了头。如柏一直想要为他娘亲寻个清白,这才甘愿进公主府做了面首。 如柏摇摇头,眼神有些哀伤:“奴进不了宫,也问过公主,公主说司织局换了好几拨人,不好再寻。再说奴的娘亲死了七八年了,谁还愿意替一个绣女劳那个功夫?” 崔礼礼拍拍他的手:“你也莫要过于执着,有些事,可能就是命,躲不过。” 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如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奴听公主说您被赐婚的事了。公主说陆二公子在替您想法子。” “你替我谢谢公主,中秋那夜能替我说那么一句话,这恩情,礼礼没齿难忘。”说着,崔礼礼取出从点珍阁买来的洒金丸,“这东西原是备着给你做礼物的,可公主这恩情吧,你得替我表示一下.” 林如柏从暗门里出来,心砰砰直跳。 手中的这一盒洒金丸,是什么用处,东家跟他说得很明白。 东家说是感谢,其实,他明白,这是在助他承宠。 进公主府的这一个月,元阳公主对他并不是太热情。府中面首不少,各种花样也玩得多。他也需要有一技之长,才能留住公主的心。 他快步上了轿子,帘子一放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挑出苏合香味的,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那药竟是湖蓝色的。 他捏着药丸,嗅了嗅,果然有奇香,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只觉得蓝色的小药丸,顺着嗓子滑入腹中,很快就与身体融为了一体。 轿子吱吱呀呀进了公主府的小侧门。 轿夫掀开帘子,管事嬷嬷一脸整肃地审视着他:“林从官回来得倒也及时,只是不知可有夹带?” 糟了!这个嬷嬷是王从官的人。 王从官仗着进公主府最早,又有些“独门秘技”,在公主面前能说得上话,府中不少嬷嬷都会听他指使。 进府这一个多月,时常被他暗中下绊子,出了好几次丑。如柏捏紧了手中的木盒,这个东西绝不能被收走。 管事嬷嬷见他神色紧张,嘴角一提,给旁边的人一个眼色,几名粗壮的护院上来将他从轿子里架出来,按在地上,从头到脚地搜了一通,见到他死死攥着盒子,一个护院踩着他的手,三两下就将盒子抢了过去。 “把它还给我!”如柏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是我的东西!” “笑话!”王从官从远处溜达着过来,“公主府禁止夹带,你难道不知?” 王从官生得极好,眼角带着一颗泪痣,惹人怜爱。 他拿过那木盒,打开看了看,是香丸,以为是催情助兴用的迷香,唇角一勾,冷笑道:“上不了台面的家伙,从小倌楼子里出来的,果然就只知道这下三滥的玩意儿。” 话音一落,他打开几个瓶子,通通撒到地上,又用脚碾了碾。 如柏气急,猛地站起身,挣脱了钳制,扑了过去。好在香丸细小,泥地松软,脚一踩,只是将香丸嵌在了泥土里。 他忙着捡药,手却被狠狠踩住,修长的手指顿时没了血色。 王从官脚下用着力,冷笑着:“公主说你有一双巧手,伺候得极好,我倒要看看断了还能不能伺候。” 如柏吃痛,大喊了一声,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挥了过去,打在王从官的下腹部,二人扭打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闹得如此大,有人去禀报了元阳。 “住手!还不将人拉开?”元阳冷声说道。 王从官扑了过来,拉着公主的手往他小腹上按:“他溜回了九春楼那等脏地方,带了好些不堪言说的物件回来,管事嬷嬷说不许夹带,他死活不肯松手,奴不过是路过说句公道话,他还打伤了奴,奴这一伤,还怎么伺候您” 这一次,元阳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调笑,而是淡淡抽回手:“既然伤着了,就休息些时日再伺候吧。” 她走到如柏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用受伤的手哆嗦着将满地的药丸一颗一颗捡起。 “捡完了?” 如柏点点头站起来,衣裳被扯破了,头发也乱着,手中的木盒散了架,红肿的手捧着几个药瓶。 “你也是,东西丢了就丢了,干什么去捡。” “是东家给您的谢礼。说多谢您替她说话,她没齿难忘。” 如柏一张嘴,一股奇幻的香气从腹中升腾出来。 元阳眼眸渐渐转深,轻轻一抬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王从官也被人拖了下去。 “哦?”元阳慢慢靠近他,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受伤的手,“什么样的谢礼,这么香。” 如柏一阵颤栗:“奴奴就是谢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9章 公主的快乐 元阳公主府里有十几个从官。 她并非贪恋春情之人,不过是有人陪着打发一下日子。 可从官们不这么想。 他们想要被元阳多召见几次,趁着年轻多攒些家当。 将来人老珠黄失了宠,缩在公主府的某个角落里,可以花银子托人寻个郎中瞧瞧病,再买口好些的棺材,也不至于死得太寒酸。 元阳每日在府中,需要花不少精力来应付各个邀宠的从官。 有人愿意花心思是好事,争风吃醋为的也是博她一笑。 然而,今日王从官说九春楼脏。 脏吗? 她可是对九春楼念念不忘的。 如柏是个识时务的,不像王从官倒打一耙,被人这样欺负了,愣是没有一句抱怨,也不分辩,只默默地捡那香丸。 元阳反而起了怜惜,当着他的面打发了王从官,再拉着他进屋,赏了一个赤金百合三足盘:“这个赏你放香丸吧。” 如柏颤着红肿的手指,弓身谢了赏。 他仔细地将香丸上沾的泥土擦拭干净,香丸一颗颗叮叮当当地落入赤金盘中。 金碟蓝珠,香艳十足。 他的指尖点了点香丸,叹了一口气:“数是没错的,就是分不出味道了。” 吃了香丸,连叹息也是香的。 那认真的模样瞧着实在动人。 元阳情动,抬起他的手轻轻吹着伤口,细声诱哄着:“那你每日吃一丸,让我猜猜是哪个味道。” 如柏只觉得指尖一阵冰凉濡湿,心口一颤,转过身紧紧地将她环在手臂之中,嗓子暗哑得不太寻常:“这可有七十粒.” “那你就麻烦了.”元阳眼含春水,一手握住他受伤的手指,一手替他宽衣,“可惜你的手伤着了,不然还可以歇歇.” “公主慢些,奴去沐浴” “一起.” 迷离屏后,莲瓣润无垢。 蓉帐香残,娇言共细喘。 二人在屋内呆了整整一日,叫了好几次水,又传了两次饭。 直至第二日晌午,元阳躺在红绡帐中,睡眼惺忪地撑着脑袋看如柏穿衣:“哎呀,怎么还有香味,等你吃完这七十粒,岂不是要香消玉殒了?” 如柏知道那一句不过是调笑,若真独宠七十日,他必成十几个从官的眼中钉。 “奴还是要命的,”他垂下头,又补了一句,“不想当药渣。” 前半句话半真半假,可后半句话一出,意思又变了。 元阳笑得乐不可支,拢着被子下床,绸被拖曳在地,手指戳着他的心窝子:“好啊,究竟谁是药渣?我看你受用得很,现在怎么吃完了就想跑?” 两人在屋里玩笑了一阵,又倒在帐子底下,一阵红浪翻涌。 不料有人急匆匆地敲起了门:“公主,公主。” “何事?”元阳声音一冷。 “长乐郡主刚刚离了府,奴打听了一下,应该是朝奉国寺去了。”门外的人低声说道。 那日中秋夜宴,扈如心主动出头说话,她就开始怀疑,一直着人暗中盯着平王府。 县马病重,沈延娶妻冲喜的消息一传开,终归会有人坐不住的。 只是奉国寺非皇亲不得进,要想知道里面的情形,只得她亲自出马了。 元阳眼眸微眯,春情已褪,却仍拉着如柏的手:“林从官,许久不曾出城了吧?” 如柏不知她意,没有搭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走吧,随我去上上香。” 奉国寺是皇家百年宝刹。 寺庙门前停着长乐的车和随从。如柏看随从们都站在门口,他也畏缩不前:“公主,奴还是不进去为好。” 元阳却执意拉着他进去:“我说你进得就进得。” 从官进奉国寺,没有这样的先例。 可她是元阳公主,别说带一个从官,就是将公主府里的从官都带上,奉国寺也说不出话来。岂是一个长乐郡主能比得上的? 元阳拉着他的手,跨过那寺庙之门。 “弘方在何处?” 小僧人道:“弘方师兄在禅房,小僧这就去请他来接驾。” “嗯?”元阳不怒自威地扫了小僧人一眼,“不要去叫他,本宫自己走走。” “是。” 僧人们纷纷放下手中之事,站做两排,双手合十行礼。 元阳带着如柏往寺中去,如柏跟在身后,一路垂着头,不敢与僧人们对视。 “林从官,这世上只有自己看轻自己。”她的声音比梵音还能稳定他的心神,“你看你的东家,风来雨去,只要心定,谁又伤得了她分毫?” 元阳在八角浮屠塔下站定,看着他:“你可知,弘方当年也不过是一介游方和尚,因化缘不成,差点饿死在路边,被元白带回寺中救治。如今元白在宫里陪伴圣驾,弘方倒成了奉国寺的住持。可见出身并不重要。” “奴懂了。” 穿过大雄宝殿,后面就是藏经阁。藏经阁再往后的小屋子,就是禅房。 “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元阳点点那个房门,“别被发现了。” 如柏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听见屋内两人正在交谈。 一个软糯的女童声说道:“要是这样,就换我的生庚。” 一个男子答道:“郡主何必执着于此?无所执念所念是正,有所执念所念成邪。” “弘方,你少跟我讲这些不文不白的。”那女子立马变了脸,厉声喝道,“我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你如今是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 弘方不急不缓地回应:“因缘际会皆因一念差而终身误。郡主慎重。” “弘方,你少在这里演慈悲心。打量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呢?”那女子说话毫不留余地,“你的孩儿——” “郡主!”弘方有了恳求之意,“嫁入县主府未必是好事。为何要执迷不悟?” “好不好,左不过县马少活一年罢了。我是郡主,她是县主,她又能奈我何?” 弘方欲言又止,只叹道:“改了,也未必就能保你进县主府.” “那是我要做的事,而你要做的,就是在圣人面前改了那生庚一说。” 那女子又降低了嗓音,威胁意味十足,“太后终有百年的那一日,到时县主府可护不住你的那个野种!” 如柏听见屋内有人起身,连忙跳开,回到元阳身边,将方才的话都说了。 屋门大开,扈如心见到元阳站在远处的廊下与一个俊秀男子说话,脸上一怔,不情不愿地过去行了礼:“今日是什么风,把你都吹来了。” 她眼神扫向如柏,又耻笑了一声:“这等不干不净的,怎能带到寺庙里来。” 元阳笑道:“我家林从官近日噩梦缠绵,想是沾染了不干净的,我就带着来请个护身符,长乐你这是所求何事啊?弘方大师可在里面?” “在,失陪了。”扈如心急匆匆地走了。 请护身符,不过是个借口,弘方念念经,给一串佛珠,也就罢了。 出了奉国寺。 元阳坐在马车里思索了一阵,低声叹道:“想不到连弘方都有个孩子” 听这话音之外,像是有些羡慕。公主与驸马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子嗣,驸马走后,府中更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她身边那么多从官,还是很寂寞。 “公主莫要神伤了,奴陪着您.”如柏握住她的手。 落寞的神情从元阳脸上一划而过,她看向如柏:“我记得的,是你给我喝的‘三年在忘’。而且,我早就知道,那酒是她杜撰出来的。” 如柏一惊,正要分辩:“东家她” 元阳得意地笑着:“但你这个东家实在深得我心,七夕那夜她换着法子纾解我,我看得出来她是发自肺腑,哪里舍得怪罪。” 如柏道了一声“是”。 “她也不容易,连个婚事都不得自主,”元阳想了想,又道,“若长乐能逼着弘方改了生庚,对你东家倒是个好事。” “可要奴去知会一声?” “你就别去了,自有人愿意去的。” 车速不太快。 那首诗,致敬曹雪芹……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0章 天神下凡来 陆铮得了元阳的消息,到九春楼来寻崔礼礼。 见高慧儿在后院与小倌们习字,生怕她瞧见了自己,又生扑过来,连忙退回到门外,正巧遇到跟着上课的拾叶。 “你一个护卫,不跟着主人,倒在这儿学起字来?”陆铮觉得崔礼礼对他实在太过纵容了。 吴掌柜有些过意不去,替拾叶说了句公道话:“拾叶是要跟的,只是东家说要请人吃饭,不用他跟着。” 又请人吃饭。 “请谁?去哪吃?”陆铮不自然地问。 “东家没说。” 好吧,当他没问。 走出九春楼,松间骑着马来,笑道,“公子,方才崔家定了马场,下月就将马引来。” 陆铮点点头:“此事你要多盯着些。” 话音未落,临竹也骑马从街的另一头奔来,手里扬着一份公文,面露喜色:“恭喜公子,礼部名单来了,有您的名字。” 陆铮一喜,忙拿着公文来看。果然有“银台司,陆铮”的字样。 最近事情顺得出奇。 先是放出县马病危的风声,崔家也租下马场,接着就有长乐郡主要求改冲喜的生庚,现在他又入了出海的名单。 一环接一环地,都有了好消息。 陆铮不免心情大好。 “刚才宫里来人,圣人诏公子进宫。”临竹道,“公子可别迟了。” “你怎么不早说。”陆铮翻身上马奔出好几百米,又勒住马,“松间,你去寻她,就说我有话找她说。” 松间眨眨眼,又挠挠头:“公子说的是谁?” 临竹用力一拍他的马,马儿一跳,松间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我都知道是谁了,你还不知道。蠢!” 松间恍然大悟:“可奴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陆铮扬声道:“京城的食肆就这么几家,你总能寻到的!” 几家?明明是几十家啊。这要找到何时去? —— 陆铮进了名单的事,傅郢早就让崔万锦知会了崔礼礼。让她早些兑现承诺,带着三姑娘与韦不琛相上一面。 这个局不好组。崔礼礼知道。 当时跟傅郢提条件时,刻意用吃饭的事勾着先将陆铮的事办了。万一韦不琛不愿意出面吃饭,大不了就是没有礼部的清单而已。 然而这个承诺再难,也是要试一试的。 她先去找了曹斌,曹斌说韦大人晚上都不怎么吃饭。 “要不我就在这儿候着?” 曹斌摇摇头:近日绣使在审叛贼,牵扯了几个官员,一并都抓了,关在绣衣直使的大牢里。一审犯人,就不知道何时才能从直使衙门里出来。 郭久听见崔礼礼在门口,便偷偷跑出来问:“崔姑娘可是有事?” “我想请韦大人吃个便饭,听说他不方便?” “方便!”郭久想着这几日韦不琛怒气冲天,估摸着与县主求赐婚有关,决定越俎代庖,“这样,你去他家附近的汤饼铺子候着,我保证一个时辰之内,把他送过去。你就说巧遇。” 崔礼礼觉得这样不失为一个法子,总好过强拉着人来吃饭。 到时候她就找个借口站远一些,让他俩说说话,礼部清单不就到手了? 她让春华去傅府将三姑娘带来,她先去汤饼铺子等着。 傅府一听此事,给三姑娘认真装扮起来。 三姑娘还没到,韦不琛先到了。 这几日抓了不少,官眷也在其中,男男女女的,血淋淋地挂在地牢里,他没有什么胃口,原想着不吃了,可看到她坐在铺子里,他又迈不开脚步。 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你找我有事?” “呀,韦指挥使,真是巧呢。”崔礼礼惊喜得十分真诚。 他取了一双筷子,不咸不淡地问:“画像我也收了,你还要怎样?” “真是凑巧,我就是约了人吃汤饼,她去取东西了。” “那个三姑娘?” 崔礼礼一愣,只得实话实说:“是。” 韦不琛面色一沉,将筷子一扔,站了起来:“失陪。” “韦指挥使——”崔礼礼追了上去,正要说话,三姑娘就到了。 “表姐。”三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揪着帕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穿戴得极为整齐,甚至有些隆重。 “这位是”她含羞带怯地看向韦不琛,明知故问。他长得真好看,还带着英气。 韦不琛冷笑道:“不知道我是谁?我下午刚切了两个人的手指,剥了一个官眷的头皮,还有绞了一个女人的舌头,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三姑娘吓得抓着帕子就哭起来。 呜呜呜,祖父和爹爹都没跟她说过,这个人这么可怕啊。 崔礼礼只得让春华带着三姑娘进汤饼铺子去喝口茶压压惊。 “韦指挥使何必吓她,闺阁女儿经不起这样的惊吓的。” 韦不琛站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崔礼礼,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崔礼礼一愣,旋即又被三姑娘嚎啕的哭声吸引了过去,她只得进屋去替三姑娘擦泪,又哄了一阵,再一抬头,门外已经没了韦不琛的身影。 三姑娘仍旧啼哭不止,抽抽搭搭地说今晚必然是要做噩梦了,明日还要去偃建寺烧香,请个辟邪驱鬼的符回来。 “表姐,你为何不怕?”三姑娘眼睛都哭肿了。 崔礼礼道:“那些事是他做的,又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他。” “可是他会杀人啊”三姑娘哭得更凶了,甚至打起嗝来。 哭声炸得崔礼礼一阵头疼。 外祖怎么会觉得三姑娘能嫁给绣使? 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在他们眼里,婚娶不过是个手段。三姑娘怕与不怕也无关痛痒。韦不琛若想要与权贵结交,娶人女儿是最直接的路。 “咦?哪家的姑娘,哭得这么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 三姑娘正哭得起劲,听见有人说话,一抬头,看见一个俊美的男子,抄着手,靠在铺子门前。 那男子穿着一身皂白的窄袖锦袍,明明是黑夜,他却像是天神下凡一般,浑身泛着光芒,眼睛里闪着璀璨的星辰,薄唇边还带着几分暖人心脾的笑意。 “嗝——” 眼泪还挂在脸上,三姑娘却突然忘了哭,只打了一个哭嗝。 这个就比刚才那个看着好多啦。她想,今晚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崔礼礼怪道。 “我找你有事。”陆铮径直坐下了,又对三姑娘笑了笑,“你看,你不哭就好看多了。” 三姑娘耳垂边泛起可疑的红晕,擦擦眼泪问崔礼礼:“这位是” 崔礼礼笑着:“银台司陆执笔。” “这位可是傅家三姑娘?”京城第一纨绔对京城女子如数家珍。 “正是。”他居然知道自己……三姑娘垂下头。 见她坐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陆铮只好指了指天:“天色也不早了,三姑娘怎么还不回去?” 三姑娘脸色一僵。总不能说是来相看的吧? 崔礼礼只得道:“我约表妹吃汤饼,这就回去了。” 陆铮挑着眉看崔礼礼:“你莫要带坏了大家闺秀,这么晚还在外面吃汤饼。人家回去会被责罚的。” 三姑娘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差点碰翻碗筷:“正是,我这就回去了。” 赶人赶得太直白了吧? 崔礼礼白了他一眼:“大家闺秀回家恐不安全,陆执笔不如亲自护送一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1章 他厉害不厉害 第111章他厉害不厉害 陆铮根本不愿意。 自己招惹的桃花债还少吗? 她崔礼礼是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吗?高慧儿还叫着“相公”,这头又给自己添麻烦? 良心呢? 三姑娘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这怎么合适呢陆公子想必是很忙的。” 陆铮挂着假笑,站起来:“再忙也要护着姑娘安全,走,陆某送你一程。” 三姑娘抿抿唇,垂着头和他并肩走着,到了马车边,陆铮问道:“三姑娘,方才你为何哭呢?” “我”三姑娘说不出口,筹措了好几次言辞,才道,“被绣使吓着了.” 韦不琛啊。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跟在身后的崔礼礼一眼。声音温柔,循循善诱:“绣使怎么可怕了?” “他们剥头皮,还,还铰舌头.”三姑娘心有余悸地又要哭了。 “果然可怕,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呢?”陆铮摇着头叹气,“你看我们银台司,牢狱里的事就从来不对外说。” 三姑娘的小脸顿时煞白:“你你们银台司也要审犯人吗?” “当然,我还审过那个副指挥使韦不琛呢” “你审过他?”三姑娘突然又不怕了,“那陆大人一定很厉害了。” 多此一句!陆铮察觉到她眼神中的崇拜,不免后悔起来。 女人心真难捉摸。明明刚才已经吓着了,怎么突然就又觉得自己厉害了?韦不琛怎么做到的?他得好好学学。 陆铮瞥了一眼身后那个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人,暧昧地道:“陆某厉害不厉害,你家礼礼表姐最清楚了。” 崔礼礼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头,不料飞来横锅砸在自己头上,脚一顿,头抬起来正好对上三姑娘幽幽的眼神。 不是,这关她什么事? 他厉害不厉害,她怎么会知道? 她又没用过。 别说用,摸都没摸过啊 不对。 银台司的那些手段和刑具,她是见都没见过啊。 她尴尬地笑了笑:“上车吧,快回去,免得外祖担心。别忘了说一声,你见到韦指挥使了。” 正巧拾叶习字结束赶了过来,唤了一声“姑娘”,握着剑柄一脸清冷地站在崔礼礼身后。 三姑娘有些生气。 俊俏的男子怎么都围在她身边?倒把那个凶神恶煞的留给自己相看!她咬咬唇瓣,抛下一句:“人果然都是自私的”,扭身上车,摔下帘子。 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崔礼礼抬起脚挫了一些碎石头到天上:“礼部清单要是拿不到,陆大人自己想法子!” “姓韦的知道你拿他换清单吗?”陆铮抖了抖鞋上的渣子,哈哈地笑起来,笑得通体舒畅。 春华哼了一声,嘟哝起来:“陆大人,也就您这么欺负我家姑娘了。人家韦大人当然知道了,而且看在姑娘的面子上,当场就收了画像,才不会说这些有的没的。” “春华。”崔礼礼并未生气,不过是互帮互助而已,“陆大人找我何事?” 陆铮偏着头看她一眼:“礼部上船的名单下来了,圣人召我等进宫,已定了三日后启程。” “你得偿所愿了。”她抬头望向他,语气很平淡,自从七夕看了他的海舆图,她就知晓他向往着出海。 “今日果真是好日子,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带给你。你可知有人千方百计想替你进县主府?”陆铮将奉国寺长乐郡主的事一讲。 长乐郡主吗?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前世议亲仓促,成亲后,长乐郡主到家中拜访过一次。只对孩童般的嗓音有些印象。 长乐郡主若是这样执着,之前钉在门上的沈延画像,会不会是她拿走的呢?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她那么在意,送给她好了。 “倒要感谢她了。”崔礼礼站定,“可还有事?没事,我就回去了。” 陆铮想问她,汤饼一口都没吃,要不要一起去吃一些,有个食肆开到很晚,味道也不错。 可一开口又变成了另外一句话:“临竹留在京城,底耶散有了消息,你可以去竹屋找他。他若不在,你留个字条。” 崔礼礼点点头,带着春华福了福就走了。 陆铮有些颓然。 她都请姓韦的吃了三次饭了。 饭有什么好吃的,一碗破汤饼。最后还是他结的账。 那个千里眼也只字不提。早知道就不让老十卖给她了。 现在追过去问也不合适。 “公子,奴找了两个多时辰,才寻到她,您怎么能那样说话呢?” 松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说什么厉害不厉害她知道,还是在别的姑娘面前。多不合适。” 陆铮回想了一下,是那句话惹到她了吗?好像自那之后,她就没认真说话了。 松间摇摇头,公子真不行:“至少人家韦大人没给三姑娘好脸色,您呢?一来就勾得姑娘面红耳赤的。” 陆铮觉得有些冤枉,拍拍松间的肩膀,准备找补回来:“姓韦的呆了多久?” “他俩还单独站在门外说了一会子话呢。” “你读的唇语呢?” 松间觉得肩上的手在收紧,吃痛地弯下腰:“天太黑了,奴哪里读得了。” …… 冗长的街道上,不少摊铺开始收货。 挂在货架上的油灯吹灭了一个又一个。 拾叶见崔礼礼不发一语,看看春华。 春华摇头,表示不知。 忍不住又问:“姑娘,您可是生陆大人气了?” “没有。” 春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法说。 陆大人说话是不太靠谱,可他做事比韦大人靠谱多了。 老爷的案子要没有他,哪里能解决得那么顺利?老爷从马上摔下来,也多亏了陆大人,否则至少要躺一百天。 姑娘的婚事也是呀,幸好陆大人将县马的事戳破,姑娘才没被拉去冲喜。 倒是那个韦大人,整天装得正人君子一般,一有事求他,像要他命似的。姑娘还总请他吃饭。 春华撇撇嘴:“姑娘,您不会看上韦大人了吧?” 引得拾叶目光一震,默默看向那个瘦瘦的背影。 “傻春华,怎么可能。”崔礼礼失笑,忽而肚子咕噜一叫,“呀,刚才没吃东西。” 正好不远处有个小面摊,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炊烟,她又道:“走,去吃点馄饨。” 面摊支了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坐着食客,他们三人点了三碗馄饨,围坐在另外一张桌旁候着。 “那您莫非看上陆大人了?”春华恨不得追根究底。 拾叶睫毛颤了颤,看向崔礼礼。 “你个小妮子,怎么脑子里只有这些事?”崔礼礼从桌上的筷筒抽了一双筷子,敲敲春华脑袋,笑道,“我知道了,你可是有人了?快告诉我,我替你参谋参谋。” 春华才不害臊呢:“奴婢要看上谁了,第一个跟您说,您赶紧用银子砸晕他,再绑了送给奴婢。” 崔礼礼待要再说,拾叶忽然按住她的手腕。 隔壁桌的食客走了,又来了一个新食客。那人戴着一个黑黑的尖顶风帽,压住了眉毛,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身上裹了一件极大极厚的毛毡毯子,看不出身形。 他踉踉跄跄地坐了过来,点了一碗素面。 面还未好,他浑身冷得直哆嗦,又让面摊老板先舀一碗热面汤取暖。 崔礼礼三人没有再说话,只低头吃着自己的馄饨。 待面上桌,他看看桌上的筷筒,没有筷子了。 又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走到崔礼礼这一桌,伸出手,抽了一双筷子。 那双手,骨节分明,皮肤贴在骨头上,近乎雪白而透明。 崔礼礼瞳孔一缩,是那双手! 想歪的自己去九春楼面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2章 眼盲但心亮 崔礼礼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离开樊城那一日,熟药所到了一批化名为回春膏的底耶散。 乌扎里去取药,车里伸出一双白得吓人的手来,中指指甲旁有一颗黑痣。 就是这双手。 崔礼礼看向拾叶,拾叶微微颔首。 待那人吃完面,付了一个铜板,颤颤巍巍地往街头走去。 拾叶悄声跟了上去。 “姑娘,我们怎么办?”春华悄声问道。 “回家。”拾叶不在,她可不要冒险。 美丽又富贵的小命最重要。 回到家,拾叶一夜未归,直至天大亮了才回来复命。 崔礼礼坐在床榻上整宿不曾合眼,听见他回来了,披上一件长袍站在门边候着。 拾叶一来,她连忙拉着他看:“我担心你出事。你没事就好。” “奴没事,昨晚那个人回了宣沟巷。奴看他似是犯了瘾,就等着看有没有人来给他送药,一直到天亮都没有。这才回来了。” “宣沟巷?还在那里?” “是,就是奴最早跟着去的那个房子。” 这帮人真把那里当了老巢。也难怪,底耶散腥味重,藏在鱼虾市场不容易被发现。加上之前在那里抓了十七公子,谁会想到再回过头去查那个房子呢? 崔礼礼拢着长袍,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十七公子死了宣平侯府始终不曾发丧,是不是宣平侯府还想着对付崔家? 刑部始终不曾定案,究竟是何缘由? 绣使和银台司都有熟悉的人可以打听,唯独刑部没有。 “拾叶,你这几日就一直去盯着宣沟巷。尤其是那个人去了哪里,见了谁,你想法子记下来。” “是。” 崔礼礼又叫来春华,两人梳洗了一番,带上高主事给的那封信去了瓷器局。 高慧儿的娘舅姓赖名勤,在瓷器局做主簿。 到了瓷器局一问赖主簿,小吏们都围过来打量起这个漂亮的姑娘:“你找他有何事啊?” 想不到赖主簿的艳福还不浅呢,这小姑娘一身刺绣锦裙,穿戴都是极好的金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居然来寻赖主簿,着实暴殄天物啦。 春华站了出来,挡住视线:“我们有公事。” 小吏们吃吃笑起来,小姑娘还能有什么公事? “能见还是不能见?说句话!”春华一瞪眼,小吏立马抬手指着角落的小门:“赖主簿在那里。” 小门一打开,屋子不大,灯光昏黄,堆成山的账簿几乎将那个人淹没。 崔礼礼踮起脚,探着头去看,有个人正埋着头奋笔疾书。 “赖主簿?” “赖主簿?” 唤了两声没人理。 春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失火啦!” 赖主簿蹭地一下站起来,抱着账簿就要往外跑。春华叉着腰,往门口一站,拦住了他的去路。 主仆俩都没想到,他竟是个年轻人。 高慧儿都多大了,她的娘舅怎么才二十出头? 长得说不上俊秀,但干干净净的脸,倒也看着不讨厌。 崔礼礼取出信来,递过去:“赖主簿,是高主事让我们来的。” 赖主簿“哦”了一声,将信凑到眼跟前,读了一遍,抬起头,两个模糊的人影,脸看不太清,便冲着春华道:“你要问什么?” 敢情他眼神不好啊。 崔礼礼取出陆铮在竹屋里给她的空瓷瓶,上前一步道:“赖主簿,我们想请您看看,这个瓶子烧下来,要多少银子?” 赖主簿接过瓶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察镜嵌在眼眶上,仔细端详着青瓷瓶。 “这是我们徽庆十五年为熟药所定制的瓷瓶,多少银子都烧不了。” 徽庆十五年,不就是两年前替长公主烧的那一批? 崔礼礼吃惊地看着他,不是说宫里存的样瓶都摔了,瓷片也没了,他是怎么分辨的?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在瓷器局干了六年,自然认得。”赖主簿将瓶子退了回来。 崔礼礼又取出从熟药局买来的装太白七星霜的瓷瓶:“赖主簿,我在熟药局买药,也是这个瓶子。明明一直在烧制,为何不能定?” 赖勤接过七星霜的瓶子,看了看:“不一样。这个是我们现在还在为熟药所烧的药瓶。” “我怎么看着是一样的呢?”春华狐疑地看着他,“您别是为了要捞好处,故意说不同吧?” 赖勤听了有些来气。站起来,去柜子里翻箱倒柜地取了十来个白瓷瓶来,看也不看,依次摆在桌上:“徽庆二年、四年、五年、八年、九年,十一年,十二年,十四年.你们分不清,我分得清。不信,你看看瓶底的字,我可有说错?” 春华将信将疑地拿起瓶子来,瓶底刻字果然对得上。 当真是奇人! 崔礼礼道:“这么说,若没有刻字,我们是没法分辨的,但您可以。” “正是!”赖勤有些骄傲。虽然眼神不好,看东西需借助察镜,但瓷器这东西,他摸都能摸出年份来。 “为何徽庆十五年的这个烧不了了?” “因为里面加了牛骨骨粉,圣人说了,民间不许用牛骨烧瓷。” 崔礼礼笑道:“这个看起来似乎亮一些,原来如此。你们烧了多少,还有剩的吗?剩下的我们都包了。价格你们开。” 赖勤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瞪大了迷糊的眼睛:“怎么可能留给你们?这可是为长公主定制的,一共烧了九千九百只,尽数给了熟药所,送去谌离了!” “还有零有整的。”春华嗤笑道,“难道就不许烧坏了、摔破了?多烧的,莫非你自己留着了?” 赖勤一拍桌子,冲着崔礼礼喊:“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喊错人了,是我说的。”春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们到底是不是老高的人?怎么还来挑刺呢?”赖勤脸涨得通红,一把抓住春华的手,拽到书架前,翻出一本账簿,勾着头仔细翻了账:“你自己看!当时残次的一批,都是宫里来人看着销毁的。” 春华缩回了手,看了一眼账簿,又看向崔礼礼,微微点了一下头。 “赖主簿,我们这一批瓷瓶,也是卖给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是要用些好的。”崔礼礼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可否看在高主事的面子上,替我们烧上一些?” 赖勤根本看不清她放了什么。春华少不得又将金锭放进他手中:“赖主簿,通融一下?” “拿着钱,走吧。”赖勤将金锭扔了回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春华还要再说,被崔礼礼拉住。道了一声谢,退了出来。 出了瓷器局,她匆匆忙忙回了一趟家,取了千里眼,赶到银台司想去找陆铮。谁知陆铮不在。 又赶去临竹的竹屋,临竹也没有在,她只得留下一张字条约他去九春楼相见。 等了一整日,也不见他来,悻悻回家。 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崔礼礼早已疲惫不堪,沾着床就睡着了。 半夜风大,春华起来去关窗,看见窗外嬉皮笑脸的陆铮,她没有尖叫,甚至没有惊讶,体贴地领他进了外间坐下,还倒了一杯茶: “姑娘说,陆大人可能会来,来了就候着。” 陆铮忙了一整日,水米未进,端着茶盏喝了起来。 春华打了个呵欠,眼皮耷拉着,梦游一般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小侧屋去,嘴里嘟嘟囔囔: “陆大人您就在这儿坐会儿,一会儿姑娘就起了,您千万别进去,姑娘今日睡觉没穿里衣.您进去不合适.”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3章 陆铮的心眼 春华这么一说,陆铮霎时就僵在了那里。 茶水滚烫,顺着咽喉滑到空荡荡的腹中,热烘烘地烧起来。 这个小婢子怎能这样对一个外男说话呢? 不知道还好。 现在知道了,连坐在外屋都觉得有些挠心抓肺。 屋内太安静了,心,鼓鼓地跳着。 他抓起茶盏,又灌了些茶汤入肚,仍是坐立难安。看看她的房门,也不知道上了门闩没有,可不管如何,怎可放心把自己放在外屋坐着?不怕他起了邪念吗? 忙了一整日,这次出海,不能带舲卫,但是准备多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又带着舲卫推演了一番,待他上船入海,方能看看与演练的出入。 一直到入夜时分,临竹回竹屋才发现崔礼礼去过,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桃花渡通知他。 等他得到消息,都已经三更了,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不该来的。 茶案上那一支红烛,静静地燃着,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地上,仔细看,却像是长了犄角的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又急切地喝了一盏茶。 要不,还是走吧。明日虽忙,总能寻到一个空子过来说话。 他站起来,吱地一下拉开门,呲呲的秋风灌了进来。 深秋的夜风沁人的凉,恰好缓了缓他不该有的绮念。 “谁?”拾叶抓着剑警醒地从院门边的小房子里冲出来,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姑娘房门前,门大大开着,屋内的烛火很亮,背对着光,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陆铮也是一惊,这个院子里竟还有别的男人? 听声音像是那个小护卫的。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也来不及作答。拾叶的剑已经从黑暗中刺了过来。 抬手格开拾叶的剑,陆铮身姿矫健地转过身,拾叶剑刃一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凌厉的气势刺向他心口。 这小护卫是真的下了杀手。 陆铮抽出随身的匕首,屏气凝神直直敲向剑柄,拾叶只觉得虎口一麻,剑差点脱了手。 陆铮压住他的手腕,笑嘻嘻地说道:“小拾叶,你看清楚了,我可是你家姑娘的贵客。” 拾叶听起来却像是另一番意思,杀意更浓,又连刺了几剑,剑剑落空。 “住手!”崔礼礼被动静惊醒,披着衣裳快步出来。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住手。 崔礼礼取下腕上的玉镯扔了过去:“你俩住手。” 陆铮伸手去接玉镯,手臂一抬,恰巧被拾叶的剑划了一道口子。 “嘶——” 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浸湿了衣裳。 “拾叶!”崔礼礼冷眼看向他,“你越矩了。” 拾叶将剑收了鞘,垂首站在院中,难以置信地望着滴血的剑尖,心底透着十足的委屈。 明明没有刺过去,陆铮怎么就受伤了? 崔礼礼的长袍拖曳在地,走到陆铮面前,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臂上:“随我进来吧。” 进了屋,她指了指雕花的扶椅:“坐。” 陆铮听话地坐下来,一只素手伸过来,抬起他的手臂。手指掀开被血黏在皮肤上的布料,也不管他疼不疼,直接撑开伤口看了看。 “不是太深。” 崔礼礼唤春华寻来金疮药,撒了一些在伤口上:“我给你简单上点药,你回桃花渡再好好包扎吧。” 这句话有些不近人情了,不应该急切地替他止血包扎吗? 好像从昨日开始,她就有些淡淡的疏离。当真是自己开玩笑开错了? 陆铮深黑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一身素兰的齐胸襦裙,披在肩上的锦袍钉着一串串细细的彩珠,珠子折射着烛光,绚丽地映在雪腻的皮肤上。 崔礼礼长发散在身后,脂粉未施的脸有些许歉意:“我估摸着大人会来,跟春华留了话,却忘了跟拾叶交代。” “他,现在进内院了?” “我娘安排的。”崔礼礼平静地说着,抽身去取来一个长长的锦盒,“这东西早就买好了要送给大人,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 寿字团纹的锦盒,颇为眼熟。是她在点珍阁买的千里眼。 陆铮没有打开盒子,反而低声道:“拾叶的来历,你可清楚?” 七夕那日崔礼礼落水,拾叶入水救她,闭气的功夫已不似寻常的护院。 刚才过招,他的剑大开大合,招招都奔着见血而出。太虚武馆的学徒不应该会用这样的剑招。 崔礼礼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少年:“他护我多次。” 这话也没错,几次舍身救她,还怀疑什么呢? 再说,人家都不在意,他这么警觉就显得多余了。 陆铮扬起眉,认真开口:“你寻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我一直在桃花渡,忙着准备出海的事。”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解释,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又赖赖地笑着添了一句:“毕竟我住在桃花渡。” 崔礼礼根本没多想,只顾着说事:“我今日去了一趟瓷器局,高主事的妻舅赖勤在瓷器局当主簿,这人倒有些意思.” 陆铮静静听她叙述着,眉头渐渐绞紧。 这么说来,如今看到的底耶散瓶子,都是徽庆十五年给长公主烧制的那一批?赖勤手中的账是否可靠,尚不清楚,但瓶子的来历,极有可能是真的。赖勤也定然是不知情,否则如何敢将门道说得这么清楚。 瓶子是为长公主烧制的。底耶散是如何装进瓶子的?用完了装的,还是 赖勤说那瓶子不到一万只,就算全部用来装底耶散,也有卖完的时候。他们会不会重新定瓶子,或是用其他瓶子代替呢? 陆铮明白她为何着急寻他了:“我这次去,定仔细留意。” 又道:“玛德来信说他们已离开樊城,如今艾米尔一死,樊城断了货源。若真是熟药局里出的货,那熟药局必然会有动作。我一直差人盯着熟药所,有了消息,我让临竹通知你。” 崔礼礼本想说看到那双手的事,但一想着还没有个结果,说了也无意义,便忍下了。手拍拍锦盒:“大人不看看是什么?” 陆铮这才打开。盒子里赫然躺着一支铜铸的千里眼。上面还刻着他的“铮”字。 “想不到是个千里眼。”他笑着取出来,用手掂着,“这倒是好东西,正好这次我出海用得上!” 他将千里眼放在眼前,睁一只眼看着,正好对准了她的脸,再往下一划,圆圆的眼界里,只有她微微张开的唇。 因为太近,反而看不真切,满眼都是朦朦胧胧的樱粉色。 他放下千里眼,清了清嗓子:“倒真挺清晰的。” 崔礼礼倒不这么认为:“清晰吗?我试过了,总是不怎么清楚。” 陆铮站起来,将千里眼对准院子里自己罚站的拾叶,发现拾叶正饱含怒气地看着这头,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便笑道:“我都能看见拾叶脸上的胡茬子。你是不是没有用对?” 莫非是自己不会用?崔礼礼眨眨眼。 “来,我教你。” 他说得理所当然,受伤的手举着千里眼,另一只手一伸,自然地将她圈了过来。 他在她耳边认真地教着:“你先闭上另外一只眼睛,将这个千里眼对准拾叶的脸,再稍微转动一下。就能找到一个清楚的位置” 千里眼里的拾叶,正直直地望着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二个人的身影叠在了一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4章 太后不行了 崔礼礼果然看到了拾叶下巴上青青的胡茬。 根本没留意两个人的姿势是否太过暧昧,笑叹一句:“总觉得拾叶小,看到胡茬子才想起来,拾叶也不小了,比我还大呢。” 说着轻轻推开陆铮的手臂,转过身将千里眼递还给了他。 陆铮握着千里眼的手一顿,自己最近总是说错话、做错事呢? “风真大。我把门关上吧。”他盖上锦盒的盖子,若无其事地说着走到门边,再看了一眼拾叶,关上了门。 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下来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你怎么想到送千里眼给我?” “正好碰到了。”崔礼礼拢了拢锦袍,没有多解释。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陆铮有些无趣,叮嘱道:“我走了之后。你自己多加小心。” 从京城到出海港口,要十多日,再出海迎接使臣,算算回京日期,最快也要一个月之后了。 想了想,才又道:“你父亲那日出城摔下马,我总觉得并非偶然。你让他少出城吧。” 崔礼礼一惊,望着他:“并非偶然是何意?” 父亲整日乐呵呵地,生意上没有什么仇敌,怎么会有人对他动手?莫非是宣平侯府的人? 可真要动手也应该冲着自己,冲着父亲算是怎么回事? “我那日捡到一枚江湖人用的石头,极有可能有人雇了些他们,想要动手。”陆铮将石头放在桌上,“我着人查了一下,确实有江湖人士进京。” 今日回桃花渡收拾行装,蓝巧儿才回的话。说是近日城郊确实有一些外地来的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身上都带着功夫。 崔礼礼捏着那光滑的石头,心中一沉:“大人为何不早说?” “你一个小丫头,说了又能怎样?那些都是草莽,可不像艾米尔那样好杀。”陆铮平静开口,“出门带着你的小拾叶,最好别乱跑。” 拾叶的功夫,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对付这几个草莽,还是绰绰有余的。 崔礼礼敷衍地“嗯”了一声。 努力回想前世,父亲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京城首富,生意也顺遂。更没有摔下马的事。婚事定得快,中秋下定,年初嫁人,不过几个月。嫁人之后,县主府里忙忙碌碌她也无暇顾及娘家,只记得娘说过几次,说父亲的生意忙了些。 忙归忙,可从无后顾之忧。哪里像现在竟还有性命之忧!说到底还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崔礼礼目光黯了又黯,神色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懊悔。 陆铮见她神情不对,又道:“我的人一直跟着他们,你不用太担心。” 她想起匿缗案虽然结了,可事情太过顺遂,这巧合之处,不由令人深思,又问道:“当初禁卫的那封认捐书,是怎么来的?” “是我托禁卫的朋友帮忙周转。这马最终还是要进兵部的。想来是你父亲为兵部暗中买了这批马,要训练成军马才交货。”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父亲一直以为是兵部的谢大人出面解决的。 “邯枝一战,避无可避,你父亲买马必然也是为了这一战。城外异动可能与这个也有关联。”陆铮的语气有些沉,“到时,我父兄又要征战了。” 崔礼礼心中一动,明年三月出征,到时小将军会身负重伤,伤了“根本”,毕生再未娶妻。 “你兄长”她斟酌了一下语气,抬眼看他,“为何没有娶妻?长兄,又是小将军,毕竟沙场刀剑无眼.” 陆铮见她欲言又止,以为是女儿家羞涩地刺探,遂又眉心一紧,讽刺地笑着:“怎么,你想替小将军续香火?他的婚事是要圣人做主的,你绝无可能。”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什么叫替他续香火? 崔礼礼气结。手指捏了捏那枚杀人的石头,真想扔他脸上。 算了。 他有官身,又替自己查着父亲的事,还帮了自己好几次忙,总要让着些。 “我也就是随便一问。”她抿着唇,“祝愿陆大人一帆风顺。” 这是下逐客令了? 陆铮握了握拳,气息也冷了下来。 拿着锦盒站起来,走到门口,想着门外还站着拾叶,他看看屋里的蜡烛,心中又生了计较。 “你帮我看看,这伤口可是还在流血?” 崔礼礼闻言走了过来,偏着头去看他的伤口。 陆铮看着映在门窗上两人似是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想着院子里拾叶必然也看见了,不免有些得意。 他拉开门,回头看她,却发现她根本没有送自己出门的意思,正垂着头研究着手中的石头。 想起蓝巧儿曾说自己是个“没心肝的”。她崔礼礼又何尝不是呢? 当真是一路人。 陆铮无所谓地笑了笑,扫了一眼院子里垂头站着的拾叶,大步流星地飞檐走壁,消失在夜色之中。 同一夜空之下。 皇城之内,却没有这么静谧温存。 太后突然咳嗽得喘不上气,连夜传了太医局的十来名太医到昌宁宫。 惊动了宗顺帝从颜贵妃的身上爬起来,穿上衣裳就赶过去。 昌宁宫里跪满了人,太后接连不断地咳嗽、吐痰,又咳嗽又吐痰,毫无停歇。 皇后早就候在殿外,听着这动静,觉得自己也喘不上气。 见宗顺帝带着颜贵妃来了,上前悄声道:“太后要急召清平县主入宫” 这时辰,宫门早就落了钥。再开宫门,罪同谋反。这道理谁都懂。 宗顺帝皱着眉:“朕去看看。” 小宫人挑开帘子,一股浓香灌了出来。太后躺在床上,咳得勾起了身子。 喘着粗气道:“哀家.咳咳咳.怕是不行了,咳咳咳.清平怎么还不来?” 床边的白皮子小宫人,跪了一整日,身子摇摇晃晃的,几欲晕厥过去,见到宗顺帝来了,又立刻掐掐大腿,让自己挺直了些。 宗顺帝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坐在床边,替太后拍背,好言相劝:“母亲,宫门落钥,非叛不开,这是始太祖定下的规矩。现在三更,待到四更二点,宫门就开了。儿子就去请清平入宫。” 太后的胸口起伏不定,佝偻的手指一把抓住宗顺帝:“你想等着哀家死了才让她进来吧?哀家要见清平!立刻!” “母亲!”宗顺帝扣住她的胳膊,“儿子是一国之君,国法家法,前朝后宫,谁都盯着儿子!朕为清平一人开门,看似是全了孝道,将来言官口诛笔伐,你以为清平就能好过?!” “国法、家法?”太后喘息着,森然而笑,“你不用那这个来搪塞哀家!言官口诛笔伐,伐的应该是你!” 宗顺帝大掌一紧,眼眸一冷:“太后在说什么?” “哀家知道,你向来视清平为眼中钉,觉得她是你左丘家的污点。” “你是我生的,你的那些心思,我清楚得很,待我咽了气,你势必要对清平下手。” 宗顺帝被戳中了心思,脸上却一脸冤枉:“母亲何出此言?她是儿子的妹妹,血浓于水,一家人,儿子怎会对她下手。” 太后冷笑了一声,又咳起来,这一次咳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要扯出来一般,缓了许久才道,“要么,你赐婚崔家,保清平一生平安。你继续当你的千古一帝。” 她枯树般的脸上,一对年迈的眼珠迸出戾光:“要么,崔家的生意,圣人就别要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5章 朕一寸不退 宗顺帝眼眸一敛,手指无声地掐在丝被之中,将绣的凤凰穿花图攥得稀碎。 “母亲所指的崔家的生意,究竟何意?儿子听不明白。” 太后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咳嗽了一阵,才道:“崔家的马,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花的可是国库的银子!却弄到禁卫里去。” 内承运库是圣人的私库,禁卫是圣人的亲卫,要买马,自然只能用私库的银子。 国库的钱,只能用于天下,却不能用于圣人。可交给崔家的那笔买马钱,走的是国库,言官们知道了自然是要口诛笔伐,史书上记这一笔,圣名必然受损。 宗顺帝的手渐渐松开了穿花的凤凰,眼神也松快了些。 “母亲,母子之间何必拿错事来威胁”宗顺帝似乎很伤心,替太后解释起来, “儿子知道您想要崔家,并非是为了给县马冲喜,不过是担心您百年之后,朕断了清平的月俸。崔家家底厚实,又是个商户,家中只有一女,家产尽数归崔家女儿,沈延娶了她,自是再安稳不过了。” 太后嘴角深深的皱纹,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方才剑拔弩张的情绪已缓了下来:“清平与县马情深义重,她要冲喜,此事必须依了她。” “儿子明日送礼部出海迎接使臣,后日,后日便传弘方进宫。”宗顺帝哄着她躺下,“母亲好好休息,儿子去批折子。” 宗顺帝一开门,皇后和颜贵妃都迎了上来。宗顺帝看了一眼跪在远处的白皮子小宫人,快步离开。 昌宁宫的宫门一关上,许太后的床榻后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清平县主。 “娘,你刚才怎么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清平县主端了一碗参汤,坐到床榻边,一勺一勺地喂给许太后喝了。 许太后靠坐在床上,眼睛有些失神:“你这个兄长,别看他平日里温和好说话,戳到痛处,是必然要鱼死网破的。我一把老骨头,死了就算了,你和延哥儿,可经不起折腾。” “他越舍不得崔家,说明崔家对他越重要。”清平县主咬了咬牙齿。 “他花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心思,才弄出一个崔家来替他敛财,怎会舍得给你?你没看见崔家连个儿子也不敢生吗?” 寻常商贾家中,家财万贯,自是要想法子多生几个儿子来继承。崔万锦除了傅氏,是一个侍妾都没有,更别说生儿子了。 缓了缓,太后又道:“画像的事闹太大了。不该遣人杨嬷嬷去骂,直接下定,不声不响地娶了,倒也没这么多事。” 清平县主愤恨地道:“这崔家女儿我打听过,是个本分的。那日偏一个人去了小倌楼子,还被人撞见了。全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我想着与其忍气吞声,不如先来个下马威,让延哥儿去救场,谁知陆家老二也去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这个陆家老二,战场上见不到人,男男女女的事,倒是哪儿都有他!” “那个崔家女儿也不检点!如今几乎住在了小倌楼子里。”清平县主招呼宫婢送来一碗清水给太后漱口,“苦了我的延哥儿要娶这等贱婢。” “行了!”许太后沾沾嘴角的水,说一句,喘一口气, “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护不了你太久!就算崔家女儿是个妓子,你也得想法子快些娶回来供着。大不了回头再给延哥儿挑几个好的放房里。” 许太后又急急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缓了好一阵,才继续说着: “中秋求赐婚已经算是挑破了窗户纸,如今左丘淳是碍着许家不敢轻易拒绝,只是这么拖着。别看许永周现在当着中书令,等我一闭眼,许家必然会失势,那时你才难熬。” 清平县主沉重地点点头:“后日弘方进宫,我让延哥儿在朝上,再来个大孝之子请命,把声势弄大些,让满朝文武都看着。左丘淳他总不好当着所有人说崔家是他的私库。” 颜贵妃陪着宗顺帝回了玉芙宫,见宗顺帝似有怒气,便屏退了左右宫人,亲自替他宽衣。 “圣人可要喝一些甜羹?”颜贵妃的手轻轻替他按着太阳穴,“臣妾心情不好时,最爱喝甜羹了。” 宗顺帝闭着眼,没有答话。 隔了许久,他才睁开眼:“太后身边的那个做肉痰盂的宫人,叫什么?” 这么一问,颜贵妃愣住了。 寻常只知道太后有些特殊的癖好,年轻时养面首,后来面首不养了,又养了好些白皮子的宫人,谁会记得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宫人的名字? 宫里人都知道,许太后心情不好时,昌宁宫就会传出宫人的惨叫声,那惨叫声,是能传到各宫的。第二日就会抬一两具宫人的尸体出来。 最早还有好心的宫人去收尸,回来无不是吓得几日不敢说话。后来渐渐地就没有人再去收尸了。宫里有一口荒井,里面堆了不知道多少小宫人。 如今宫里的宫人路过昌宁宫,心里都会骂一句:“老虔婆,怎么还不死。”若是被派去昌宁宫当差,皆先跟亲眷告别,交代好后事,才敢进去。 可圣人孝顺,圣人都没有说什么,朝中又有许永周任着中书令,宫里宫外谁还敢置喙? 颜贵妃咬咬唇:“那孩子着实不容易,臣妾也想过问问,可太后免了臣妾等人定省,臣妾怕问一句,倒教那个小宫人跟太后生了嫌隙” 宗顺帝点点头,厚实的大手抚着颜贵妃的柔荑:“你想得周全。” “那赐婚之事,圣人如何打算?” 宗顺帝睁开眼:“你觉得呢?” 颜贵妃的手滑到宗顺帝的肩上,认真地捏着:“臣妾有个妹妹,圣人您是见过的,她长得可不如臣妾好看,偏生爹娘欢喜得紧,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问她。首饰、衣裳、丫头婆子,都是她先挑。臣妾当时就不服气,觉得上天实在不公平。” “然后呢?”莫非她猜到了清平的身份?宗顺帝声音有些冷。 颜贵妃羞怯地一笑,手轻轻环着宗顺帝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现在臣妾才知道,臣妾受那么多委屈,是要换取天底下最大的福报呢!” “哦?你的福报是什么?”宗顺帝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却也愿意听。 “是进宫伺候圣人您呀。”颜贵妃笑颜如花地钻进他怀里。 宗顺帝搂着她,点点她的鼻尖:“就你最调皮。朕听明白了,你在劝朕忍了这一步,海阔天空。只怕有些人想要得寸进尺!” 颜贵妃眼波荡漾,娇媚似水,柔软无骨:“圣人在那边退一寸,就在臣妾这里进一尺.” 龙心大悦,宗顺帝抱起她往榻上走去:“朕一寸不退,还要进上千尺!” 居然被审核了。我也没擦边啊。 我擦边了吗吗吗吗? 逢年过节的,不是高速免费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6章 第四个了吧 翌日。 四更二点,宫门大开。 宗顺帝没有歇息多久,就下了榻,颜贵妃伺候他更衣梳头,送走他,又悄悄遣了一个宫人出宫,去给扈如心报信。 扈如心得了消息,亲自去了一趟奉国寺,将圣人一寸不退的消息递给了弘方,又威逼利诱了一番。 再回城,恰巧遇到百人出海迎接使臣的队伍。 芮国禁海多年,每次开动官船出海迎接使臣,阵仗都不小。 这次圣人诏令广西经略使任押伴官,带队出海。各级官员、乐伎、以及车、马、节、旗,浩浩荡荡走在官道上。 扈如心带着幂笠,骑着马伫立在远处。很快她发现了韦不琛的身影。驱马走过他的身后,只说了一句“随我来”,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临街的茶肆二楼。 “韦大人穿着这身新衣当真英武。”扈如心浅笑着,“不知崔家的中秋宴味道可好?” 韦不琛毫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行踪,他本来也没有遮掩。 “扈姑娘真是耳聪目明。” “耳聪目明四个字,说得真好。”扈如心靠在窗边,像个对一切都很好奇的女娃娃,探究地看他,“崔家什么门楣,韦副指挥使上任第一宴不是傅家而是崔家,任谁都要猜上一猜,崔姑娘貌美如花,韦大人可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韦不琛看向队伍的眼神顿了顿。 陆铮在队伍之中。 银台司从来没有参与过迎来送往的事。这一次陆铮的名字是中秋宴后傅郢最后添上去的。不得不想是崔礼礼在其中牵线搭桥。 她图的是什么?陆铮所图又是什么? 收回目光,看向扈如心:“若无要事,韦某告辞。” 走出茶肆,被围观拥挤的百姓拦住了去路。 只听见有人道:“夫人,夫人,二公子在那里。” 韦不琛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穿着织锦缎面的对襟褙子,站在人群中张望:“我看见铮儿了,在那里。” “二公子穿上官服真是好看。”小丫头望着马背上的人,满京城除了二公子,再没有这么俊朗的男子了。后半句话可不敢说出口,中秋节被螃蟹夹了手指的小丫头红儿,就被发卖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衣裳带够了没有,南方湿冷,他应该带些药的。”关氏叹了一句,“走这么远,也不回家说一声。” “娘,你就放心吧。铮弟他向来自由惯了,定没有问题。”陆钧站在她身后,含笑说着。 韦不琛眼眸一黯,不想再听,却又被人潮挤得的走不动路。 “夫人,夫人,二公子调头回来了。定是看见咱们了,要来告别。”小丫头免不得激动起来。 陆铮骑在马上,一身圆领宽袖的官袍,乌角革带束得腰挺直。他本就生得俊美,身上松绿的绣袍在阳光下闪着光,添了几分英挺和矜贵。 只见他调转马头往这头来,韦不琛微微侧身,躲在了一根木柱后。 “铮儿——”关氏看着他来了,满心欣慰,只是声音太小,被人群和锣鼓淹没了。 陆铮胯下的小黑马颠着细细的小碎步,从关氏面前经过,直直去向不远处,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你来送我?” 韦不琛一看,竟然是她。 她,是特地来送他的吗? 崔礼礼淡淡地笑着:“公主的生辰宴要到了,我来选份生辰礼。” 陆铮看她眼神没在自己身上,顺着望过去,竟然是远处一群舞狮跳龙的男子。 芮国极少有官船出海,礼部安排了一群鲜衣男子擂鼓奏乐,男子们个个彪悍精壮,跳得金刚怒目,舞爪张牙。 “好看吗?”他问。 “好看。” 可惜是深秋,如果是夏日,不穿上衣就更好看了。汗涔涔的肌肉贲张。 想想就美。 陆铮见她看得出神,有些气结。 他们能有自己好看?? 崔礼礼收回目光,又指了指前面:“别掉队了。” 韦不琛看着二人站在人群里,一人仰头,一人低头,嘴角都含着笑,旁若无人地说着话,本想一走了之。 又听见关氏拉着陆钧问:“那是谁家的姑娘?可是铮儿看上的那个?” 陆钧笑着打趣:“看样子是,从亲娘面前过,不识亲娘只见伊人。” 关氏张望了一番,又拉着陆钧:“我看着那姑娘容貌气度不像寻常人家的,你去打听打听。” “哪里还需要打听?儿子一会去问问临竹。” 关氏嗔怪道:“你别去问,臊着他了,仔细你父亲明年螃蟹都没得吃。” “全京城的螃蟹都在咱们家,至今都没吃完,我爹明年定然不愿吃螃蟹了。”陆钧笑着假意抱怨了起来。 正说着,曹斌骑着马也奔了过去:“崔姑娘——崔姑娘——” 他一身绛衣绣袍,彘兽虽凶猛,穿在他胸前却有些憨憨的可爱:“崔姑娘,可是来送我的?” “曹使者,路途遥远,凡事小心。南方潮湿,可带药了?” “带了,崔姑娘当真细心。我还带了你送给我的罗盘。” 崔礼礼微笑着点点头:“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 陆铮望望她身后:“拾叶呢?” 拾叶把着剑柄,冷眼冷脸地从旁边站了过来。 “小拾叶,护好你家姑娘。” 还用他说? 拾叶眼含怒气地望着陆铮,一句话也不想搭。 陆铮无所谓地笑笑,突然凑到崔礼礼眼前:“你最近对我有些冷淡,是不是不舍得我走?” 不待崔礼礼回答,他抽身上马,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扭转马身往前去,再也没有回头。 这头关氏又疑惑起来:“崔姑娘?是哪个崔?” “京城里最有名的崔,只有那一家。”陆钧道。 “是那个退了铮儿画像,还收了九春楼的崔姑娘?”关氏有些不祥的预感。 “应该是了。”陆钧笑道,“这九春楼是铮弟送给她添妆的,会不会兜兜转转地又回了咱们陆家?” 关氏只觉得胸口一滞,这都是闹的什么事儿? 再看那崔姑娘,除了铮儿专程回去跟她说话,还有绣使特地过去跟她告别,身边又站着一个俊俏的小生。 铮儿一走,怎么这会子又多了一个男子? “这又是谁?” 这都第四个了吧? 这个年轻男子一身牙白的衣裳,脸庞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漠。高大的身姿,挡住了身后拥挤的人群,像是要将崔姑娘与所有人隔绝一般。 陆钧眼神一顿:“娘,这是新上任的绣衣副指挥使,韦不琛。” 虎视眈眈,群狼环绕。 铮弟不该这个时候走啊。 韦不琛已顾不得太多,一把拉住她往角落里带,眼里尽是熊熊的怒意,一语道破真相:“你拿我去换的陆铮出海。” 三姑娘的画像,是换的这个。 和三姑娘吃饭,才是换的礼部清单。 她把他卖了,为了陆二。 韦不琛怒不可遏。 拾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要护着姑娘的。 他抽出剑,刺了过来,郭久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用剑鞘替韦不琛挡住了拾叶的剑:“我们指挥使有话要同崔姑娘说,不要动剑。” 崔礼礼沉吟片刻,才道:“拾叶,住手。” “陆大人出海的机会,的确是用指挥使换的。我说过,你用我的生庚换了你的前途,我为何不能用指挥使换一个我的前途?” “指挥使如此生气,是觉得是赏了我一个嫁入高门大院的机会,我应该感恩戴德,对吧?” 韦不琛怒视着她的眼眸,想要理解她的言下之意。 “我即便是滩烂泥,也要自己决定糊在哪一垛墙上!而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左右我的命!” 她抬起眼看向韦不琛。 没有看向陆铮的淡然,也没有看向拾叶的温和,更没有看向曹斌的恬静。 即便看向小倌,她的眼神也是有温度的。 她的目光又冷又冽。 是从心底散出来的冷。 是拒人千里的陌然。 是两世为人的透彻。 崔礼礼携—— 陆铮、韦不琛、拾叶、左丘宴、云衣、如柏、曹斌,以及九春楼五十名小倌。 恭祝诸位看官 龙年吉祥如意! 万事顺遂!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7章 关氏来相问 “崔姑娘。”街口站着一个眼生的仆妇,“我家主人一直在寻你。” 崔礼礼应了一声要走。 被韦不琛抓住问道:“你费尽心思辗转为陆家老二谋一个出海之机,究竟有何所图?” 崔礼礼笑了:“韦指挥使在绣衣直使里待久了,看谁都是反贼。殊不知,人有所想,就有所谋,有所谋,必有所为。在您眼里都是图谋,那便是吧。” “崔姑娘这话不对!韦大人他也——”郭久有些抱不平。 “郭久!”韦不琛厉声喝止,手一松,放开了崔礼礼,由着她离开。 有所想,就有所谋?有所谋,必有所为? 天底下哪有那么顺遂之事。 他想进刑部,可最后呢,圣人大笔一划,不还是进了直使衙门。 陆铮何其幸运,有爹有娘,有兄长,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人可以抗争,却抗争不过主宰你命运的那个人。 韦不琛闭上眼再睁开,人已沉静下来,再无失态之色:“上次给你的那个红福袋查得如何了?” 郭久道:“崔姑娘为了谋个好姻缘去了偃建寺,偃建寺的方丈给了她这个。这福袋竟不是偃建寺的,而是奉国寺的。却不知是怎么弄来的?” 韦不琛眼神转冷:“继续查偃建寺方丈。” “是。” 崔礼礼转过街角,见那仆妇守在铺子旁,便上前问道:“请问你家主人是” 仆妇行了礼,带着她往内间走:“您去了便知道了。” 这家首饰铺子,分了内外两间,一打帘子,里面坐着一个穿织锦对襟褙子的妇人。 仆妇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拾叶:“外男不便进。” “拾叶,你去安记铺子寻春华,让她买些琥珀杏仁酥去。” 拾叶扫了一眼那妇人的背影,转身而去。 崔礼礼这才进了内间。 那妇人站了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她:“崔姑娘,可是打搅到你了?” “您是.” “我是陆铮的母亲。”关氏微笑着,“若是不忙,一同吃盏茶?” 落座,奉茶。 关氏道:“方才见铮儿跟姑娘打过招呼,我不免有些好奇,就冒昧地让家仆去寻你。可是打扰到你了?” 看见她被那个韦不琛带走,关氏急急忙忙地就想着要陆钧去拦人。陆钧毕竟是男子,功夫再好也不便出面。这才寻了一间铺子,让一个仆妇去将她带了来。 “多谢将军夫人替我解困。” 关氏一听这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说是困,说明她并不喜欢韦不琛。只是铮儿要走一个来月,总不能时时刻刻地替他盯着。 “令尊令堂可还好?上次送画像时见过一面,这也有几月未见了。” 崔礼礼认真答了,反问道:“不知将军府的螃蟹吃完了没?” 关氏一楞,旋即笑道:“崔姑娘眼明心亮,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螃蟹还未吃完。我家将军已经吃得再不想看见螃蟹了。昨日将剩下的几篓子螃蟹送去漠湖放生了,终归没有浪费。” 崔礼礼笑了笑,低头喝一口茶。 关氏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知道螃蟹被铮儿买回来了,那便是知道铮儿对她的心思了吧?可说起螃蟹,她毫无娇羞之色,那她对铮儿可是 “不知崔姑娘为何要退画像呢?” 没想到会这样问,也从未有人问过她。崔礼礼想了想,才道:“我不想嫁人。” 这么直白吗?那铮儿岂不是没机会了?难怪铮儿巴巴地赶到她面前,也没见她有多热情。 “那你想做什么呢?” 又是一个从未有人问过的问题。爹娘也没有问过。娘只会说“不嫁人,你还能做什么?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你。” 见她发愣,关氏以为她觉得自己在责备她,又换了一个语气:“你可是有什么想做而未做之事?” 崔礼礼想要做的事情很多。 首先要断了县主府的心思。 给爹寻一个好的依仗,别再出岔子。 安顿好爹娘,就带着春华去游山玩水,收更多的小倌,最好开几个九春楼的分号。 可这些话与一个初见之人如何说得。 只道了一句:“未曾细想过。” 关氏也没有再追问,只笑着道:“是我交浅言深了。” 这样一说,崔礼礼只得认真地回答:“不瞒夫人说,我正因退画像之事而烦扰不堪。并未细想过其余之事。” “可是烦恼圣人赐婚一事?” “夫人也知道?”这下轮到崔礼礼吃惊了。 “中秋那日,宫里出来消息,我家铮儿正跟他爹打架,听到赐婚,架也不打就跑出去了。我估摸着是去寻你了。”关氏微微一笑,尽在她掌握。 “是。”崔礼礼点点头,“此事还要多谢陆大人,说起来倒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果然! 占便宜是好事! 关氏正要夸奖自己儿子一番,替陆铮搏一搏好感,却又听见崔礼礼道:“陆大人说只要能进礼部的出海名单,他就能替我解决赐婚之事,原以为出海名单很难进,可巧那日我外祖也在,当着面就允了。” 这个蠢儿子! 关氏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怎么还跟姑娘谈条件呢?合该他被人撬了墙角。 “年轻人,想法多一些,能得偿所愿就好。”关氏有些不自然地笑着,“我这小儿子从小在外祖家,宠溺了些,说话做事没什么顾忌。崔姑娘多担待。” 说完,她站起身来:“茶也吃了,话也说了。我该回去了。崔姑娘以后不妨多到将军府来陪我坐坐,说说话。” 可以是可以,只是感觉不太对。 送走关氏,崔礼礼坐在屋子里发呆。春华买了琥珀杏仁酥过来,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拾叶说有个夫人找您说话,哪家夫人?” “大将军府。” “可是那夫人给您脸色看了?” “不,”崔礼礼皱着眉怔着,“她很好,很好。” 关氏如此和善,又处处体察人心。 然而,明年三月,陆家军出征,大将军必然战死沙场。前世,关氏得了这消息,便一同去了。县主知道此事后,一脸的幸灾乐祸,说关氏愚蠢,竟舍了自己的命。 前世崔礼礼不以为然,而这一世,她竟然觉得县主说的是对的。 回到家中,家里来了客人。 其实也不算客人。是三姑娘。 三姑娘从未到过崔家,这也是第一次,坐在那里陪着傅氏说话,总有些不自在。见到崔礼礼回来了,便站起来,睫毛抖了抖:“表姐。” “三姑娘真是稀客。”崔礼礼勾起笑。 “表姐可是去送陆执笔了?” 傅氏闻言,眉头一皱,陆家那个猢狲?揪着帕子盯着崔礼礼问:“你去送陆二了?” “不是。” “我明明都看见了。”三姑娘垂泫欲泣,“他还掉过头来跟你说了好一阵话。” 她已打听过这个陆二公子,说是生性风流,一直没有成亲,将军府给崔家送过画像,还被崔礼礼给退了。 可说他风流,他一没有糟蹋清白姑娘,二没有成亲之前几十房侍妾地抬着。这还不是如意郎君吗? 今日想去送陆铮,谁知却看见他俩凑在一起说话,又急跑来和傅氏闲聊。才确定傅氏对陆二公子没有任何想法,反倒是对那个凶神恶煞的韦指挥使有兴趣。 想她崔家身份和崔礼礼的名声,自己这礼部侍郎的嫡孙女身份一抬出去,将军府还能不乐意? 即便如此,还是要趁着陆二公子不在的时候,将崔礼礼这苗头掐了才好。 反正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对那些妾室的。 第二章,晚点发布。 第二章发布时,会有某某宝红包口令,敬请关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8章 老狐狸上当 崔礼礼闻言坐了下来,悠悠地喝了一口莲子羹:“三姑娘说的,究竟是我去送他,还是他掉过头来找我说话?” 三姑娘一时答不上话来,想了一会才道:“表姐去送了,他才能看见呀。” “三姑娘你不去,又怎么看得见我呢?” “我,我是路过。” “那你怎知我不是路过?” 傅氏算是听明白了。 这三姑娘一来拐着弯地问了一阵韦大人,又问了陆家老二,她就觉得不对劲。 听这意思,三姑娘是看上陆铮了,又看见陆铮跟礼礼说话,心头酸溜溜地就来告状。倒也好,没有人抢韦大人了。 一想到傅郢的计划落空,傅氏喜滋滋地坐下来,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人站在那里,别人找她说话,没找你说话,这也怪不得她呀,对不?” 三姑娘脸一红,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就要落泪。 门上来了一个仆妇,大着嗓门来回话,又将三姑娘的眼泪给逼了回去:“夫人,老爷遣人回来说,他要去城郊马场一趟,晚膳不回来用了。” 崔礼礼想起陆铮说父亲坠马一事绝非偶然,心中不免着急,连忙让人叫来拾叶:“你速速去跟着我爹,定要寸步不离,仔细出什么意外。” 三姑娘看到拾叶,又眼热起来:“表姐真是宽待下人呢,这样的护卫,在傅家是不得进内院的。” 崔礼礼正要反驳,门上那个大嗓门仆妇又来了:“夫人,外太老爷那边来人了,说要请崔姑娘过府说话。” 崔礼礼想着定然是礼部清单的事,抬脚就要出门。傅氏拦了一把道:“可巧了,礼礼,你将你这个表妹送回去吧。” 马车驶了一路,三姑娘讪讪地,几次想找她说话,奈何崔礼礼一直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倒也不好再说。 进了傅府。崔礼礼直接进了傅郢的书房,不想王氏也在。 见到三姑娘同她一起归来,王氏也有些意外:“你们二人怎么在一起?” 不待崔礼礼说话,三姑娘抢着道:“我去找表姐问问绣花的样式。那日听表姐说起过,便去看看”越说声音越小,心虚的往崔礼礼这头瞟。 崔礼礼一副了然的表情看着她,才道:“是,我回家时,三姑娘正好在家中,跟我母亲说话。” 王氏道:“正好,你二人在一起。我同你外祖商量着,让三姑娘这次随你一同去参加公主生辰宴。你三妹妹正在议亲的时候,去参加参加也好。” 这语气不像是在商量,倒像是在命令。 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崔礼礼垂眸行礼:“多谢外祖母,倒是我跟着您和三妹妹沾光了。” 王氏觉得这语气不对,旋即又望向傅郢:不是说她得了公主的请柬吗?怎么现在她还指望着自己带她去?自己要有请柬,还会指望她? 傅郢思忖了一番,道:“你们先下去,我与礼礼说几句话。” 待人一走,他取出一份卷宗:“你要的清单我替你寻来了。”见崔礼礼要取,他又收了回去,按在书案上: “我刚才得了消息,宣平侯府明日给十七公子发丧。我少不得要遣人去吊唁。” 傅郢也是刚知道,原本是绣衣直使的案子,被圣人指派到了刑部。十七公子连直使衙门的门都没进去,这就很有意思了:“听说是你亲自带着韦指挥使去抓的?” 终于发丧了,撑了那么久,撑到今时今日,为的是什么?崔礼礼垂眸沉吟了一阵子才道:“当时十七公子要抓了我寻仇,凑巧韦指挥使查案子碰上了。” 傅郢不相信什么凑巧。但那日宣平侯夫妇二人来家中闹事,最后的问题竟出在了底耶散上。自己这个孙女显然不是个善茬。她能带着绣衣使者去,必然是有把握的。而绣使也不会蠢到听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使唤。 看样子十七公子有底耶散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了。而圣人不让查,究竟是为了宣平侯府的脸面,还是为了其他呢?十七公子若是进了直使衙门,断不可能在入狱第一天就死了。如今十七公子的案子不了了之,不得不让傅郢反反复复地琢磨这背后的用意。 “小丫头,我官场几十年,能被你这三言两语地骗过去吗?”傅郢抬着额头看她,深深的抬头纹底下,那对经年苍老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你找我要礼部的清单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与底耶散有关?” 当真是老狐狸,嗅着味儿就能说出这么多。 “外祖既然问起,我本可以说得一清二楚,只是外祖可想好了对策?是继续装糊涂,假作不知,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傅郢想说底耶散乃圣令禁止之物,可转念又觉得这后面没那么简单。宣平侯府都有了,难道别的勋爵之家没有?别人家有,没有人跳出来,自己跳出来,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崔礼礼见他犹豫,淡淡一笑,上前伸出手去取清单。 傅郢的手压得死死的:“念儿她不喜欢韦指挥使,你带她去公主生辰宴。” “我好歹要看一眼,是不是我要的东西呀。”崔礼礼从傅郢手中抽走卷宗,翻到瓷器那一页。 还未细看,门外来了小厮:“老爷,方才宫里传话,明日要请奉国寺的弘方进宫。圣人还寻了钦天司的主簿问话,让知会您一声。” 弘方?陆铮说长乐郡主极有可能让弘方改生庚。如今圣人请,必然是为了确认生庚。 太好了!崔礼礼心中一喜,脸上愈发严肃,只随意翻了一下卷宗,就还了回去。 “可是你要的?” “是,”崔礼礼心情好,说话也轻快了许多,“但是我名声不好,三姑娘跟着我去,只怕影响议亲。你们另请高明。” 这丫头竟然不讲武德!又想耍他一通!傅郢冷笑道:“无妨,你引的祸事,我们受着也不是一两日了,既然是你惹得念儿议亲受阻,不如你别去,让念儿替你去。” “外祖这个主意极好,只是三姑娘去,还是要替我将礼物带到。”礼物二字咬得很暧昧,她笑得也用心,“元阳公主最喜欢什么,外祖应该知道吧。而外孙女除了钱,还有什么呢?” —— 城郊。 崔万锦去马场安排接纳马匹的事项,从马厩到草料,再到饮水,悉数查验了一番,这才放心往回赶,拾叶一路陪着,眼看着要进城。 突然城门口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粗布衣裳,鞋子磨得破破烂烂,怀中抱着一个小包袱,跌跌撞撞地沿着官道狂奔不已。一边跑一边不住回头看。 后面有两个彪形大汉带着斗笠遮住脸,追了过来。 “别跑!”彪形大汉低喝一声,“小兔崽子!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乖乖跟老子回去,你免得受皮肉苦!你要再跑,等老子抓住你,定是要打断你的腿!” 那个孩子接连摔了好几次,膝盖手上都是伤,咬咬牙又继续往前跑。 眼看着就要被大汉追上,大汉蒲扇一般的手掌险些就要抓住他的后领。 一匹骏马迎面飞驰而来,马蹄一抬再一落,恰恰踏在大汉的手肘上。大汉吃痛不已,抱着手滚在地上骂娘。 另一个大汉见状连忙又去抓那孩子,谁知又窜出一匹马来,大汉闪身一躲,马跳了过去。 大汉正得意,不料马一撅蹄子,钉着铁掌的马蹄,一下子踢在他的屁股上。 不好意思发布晚了。 手提电脑码字不得劲。赶回家用台式机码的。 用惯了机械键盘,用什么都不舒服。 —— 来来来 龙年伊始 为回馈各位书友的厚爱 感谢书友们的鼎力支持 崔礼礼同学发布了口令红包。 速度去某某宝输入六字口令 【九春楼拜年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9章 她会卖了我 两名大汉恼羞成怒,跳起来伸手去抓马背上的崔万锦。崔万锦被扑下了马, 王管事连忙翻身下马,掏出随身的小刀比划着,将崔万锦和那孩子护在身后:“你们别过来!” 大汉轻蔑地看看小刀,笑着喝道:“敢坏老子的事?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吃了豹子胆吗?” 王管事正想说话,被崔万锦抓住胳膊:“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 “老子是清平县主府的!这是我们府里的家奴!他偷了县主的东西,” 那孩子死死攥着崔万锦的衣角,嘴唇哆嗦着说道:“恩公,我不是,我不是县主府的家奴,我也没有偷东西!” 崔万锦挺着便便大肚,将孩子揽在怀里:“孩子别怕。我认识县主,便是有什么误会,明日我们去县主府说去。” 天色太黑,崔万锦和王管事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看不出富贵之气,那两个彪形大汉闻言,打量了一番,抄着手笑道:“你认识县主?你认识县主府门口的石狮子吧?” 二人说着对视一眼,脸色一寒,扑了上来。 王管事握着小刀的手被大汉钳住,无法动弹,另一个大汉扑向崔万锦,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从空中一闪而过,一脚踢翻了压在王管事身上的大汉,踩在他胸口之上,剑又架在了另一个大汉的脖子上,剑锋极利,一碰就是一道血印子。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两个大汉补助求饶。 拾叶深黑的眼眸与夜色一样暗而无光:“想活命,就快滚!” 崔万锦不放心将孩子丢在荒郊野外,将他带回到家中。傅氏连忙让人带他去沐浴,再让厨房备了一桌子饭菜。 崔礼礼问了拾叶情形,一听说是县主府追查的,立刻过来看。 那孩子已洗得干干净净,正坐在小桌子旁吃饭。 看他不过十岁光景,方脸浓眉,皮肤白皙,坐姿端正,端碗和执筷的动作透着从容,根本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崔礼礼心中疑窦丛生,想着去房中找崔万锦仔细询问。 崔万锦被那壮汉从马上扑下来,浑身都在疼,傅氏正给他上药酒,嘴里念念叨叨:“骑了几十年的马,愣被人从马背上拽下来,说出去,臊不臊?” 崔万锦“嘶”了两声:“不是拽,是扑!是扑!那两个人,一个都有我两个壮!我哪里说呗。”崔礼礼弯着腰,将脸凑到他面前。 方得志一副你多大了的表情,嫌弃地看了崔礼礼一眼:“我不吃糖葫芦,恩公呢?我要找恩公。” 崔礼礼指了指拾叶:“他是我的护卫,他救了你,我就是你恩人。” “我要找那个胖胖的恩公。” “那是我爹,他救了你,我就是你恩人。” “不要。”对这种漂亮得不真实的女子,方得志的心里只有一种声音:她是个骗子,她会卖了我。 崔礼礼笑意一收,没什么耐性地想:可惜前世没孩子。 若前世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自己的小命定然更短些,也就不用在县主府里熬那么些年,说不定早死早重生,也就早享福了。 “虽然第一次见你,但我能掐会算。”她笑着闭上眼掐掐指尖,活似真会掐算一般,默默念了几句,再睁开眼道:“你不姓方。” 方得志一惊:“你胡说,有何依据?” “取名要补缺,五行属土者,名中不带土。方脸之人不姓方。” 拾叶默默地看向崔礼礼,好像是有这个说法。那姑娘的名字里 崔礼礼又闭眼掐了一番,睁开眼:“追你之人,不是县主府的。” 小孩子顿时惊呆了:“你怎么知道?” 崔礼礼没有回答,阖上眼想了一阵,继续说道:“我看见你身后有佛。你与佛有缘啊。” 小孩子彻底信了:“那你算算我能不能逃过此劫?” “说出你真名,我试试看。” “施昭明,我叫施昭明。” “施者,予也。昭明二字,意为光。确实是个好名字。你五行缺——” “日?”小孩子脑子灵光,又想着昭明二字都含有一个日字,立马举一反三了起来。 崔礼礼皱着眉道:“缺火,缺火!故而给你用日月命名。” 见他听得仔细,她又继续道:“离火为南,你今日该往南走啊,怎么往西走了?西为兑,兑为水,本就不旺你。兑为金,意为少女,你这是惹了权贵家的少女,对否?” 施昭明愈发信服:“对对对,她要抓我,将我囚禁起来。” 拾叶再次默默看了过来。 只见崔礼礼严肃得脸上没有一丝嬉笑之意:“吉时吉日和吉利的方位,你皆尽数错过,不宜妄动,不若守中以待良机。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说罢,站起来吩咐候在一旁的春华,让她带着施昭明下去,好生安顿。 待人一走,崔礼礼这才深吸一口气,走进园子,在漆黑的夜里站了许久。 拾叶想问,却没有开口,一直默默守在她身后。 良久,才听见她缓缓道:“你可是想问我如何猜出来的?” “是。” “县主,县主从不允许人说府门前的守门兽是石狮子。县主府上下所有人都要称之为‘狻猊’。” 狮子,是外来兽。狻猊,是龙之子。 县主骨子里是极在意这身份。 所以,那两个彪形大汉绝不可能是县主派的。 崔礼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陆铮走前说过,长乐郡主意欲拿弘方私生子一事,威胁弘方在圣人面前改口。 只是,现在这孩子落在自己手上。弘方自然不会再任由长乐摆布。 那明日,圣人躬亲询问冲喜之事,弘方的回答,就有了变数。 最近在追一部大神作品 一边学习一边吃瓜 看到兴起时,还留了言。 结果被两位咱们家的宝,在评论区抓了一个现行 哈哈哈哈哈 好害羞…… …… 为了弥补昨天太晚发新章节,今天提前发布一章。第二章,还是正常发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0章 御花园遇艳 崔礼礼沉吟了许久,才问:“宣沟巷那边可有动静?” 拾叶道:“奴花了些钱,请几个乞儿去跟着。每日去问一次。” “这段时日,一定跟着我爹。” “是。”拾叶握着剑柄,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姑娘自樊城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笑也不如以前舒展,似乎九春楼都很少去。 崔礼礼又不说话了,沉默地站在夜色中。 这个孩子怎么办?肯定不能直接交到长乐郡主手上。也不能交给县主。 不如直接去奉国寺,找弘方商量。与其别人威胁,不如自己拿捏。 “拾叶,你进得去奉国寺吗?” 拾叶想了想:“奴没去过,但应该可以。” “那你去试试。”崔礼礼回屋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他,“务必交到弘方手上。” 拾叶接过字条,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那和尚长成什么样子,交错了就麻烦了。 “照着施昭明找。方脸浓眉,身形高大。” 拾叶一愣,反应过来。那个孩子是弘方的儿子?弘方不是和尚吗? 疑惑归疑惑,任务归任务。拾叶带着纸条飞檐走壁,很快就到了奉国寺。虽是皇家寺庙,也有一些士兵把守,但对于拾叶来说,如入无人之境。 他掠过小沙弥的禅房,直接寻了住持的住处,戳开窗纸,只见一个圆脸和尚正端坐在屋内禅定。 按照弘方的地位,应该就是这个房间了。可这和尚脸也不方,眉也不浓。 再寻一圈,整个奉国寺都没有方脸浓眉的和尚。莫非弘方不在院内? 拾叶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等个机会再做打算。 岂料屋内的圆脸和尚竟开了口:“来者皆是客,窗外的施主,不妨进来说话。” 这是在说自己?拾叶思忖一番,将黑布蒙面,推窗而入。 圆脸和尚睁开眼,平静地说道:“孩子在你手里。” 拾叶道:“你是弘方?” 弘方笑道:“你不认得我?” “你跟施昭明长得不像。” “佛有万千法相,血肉幻化,谁又说得清。” 拾叶取出字条:“我家主人让我给你的。” 弘方展开字条读了两遍,借着油灯将字条烧成灰烬,再搓成齑粉。才叹道:“想不到是崔家姑娘救了吾儿。世间缘法,自有因果。” “我家主人的话,你可记清了?” “贫僧已明白崔姑娘的意图,还请转告她。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难度不善之人。贫僧绵薄之力,恐难挽狂澜,姑娘务必早做打算。” 拾叶噤声不言。握了握剑柄,准备离开。 弘方又道:“七夕之前,贫僧曾托偃建寺转交给过崔姑娘一个红福袋,崔姑娘不曾还回来。不知是何缘故?” 拾叶记得那个红福袋,姑娘有一阵子总挂在身上。韦大人也询问过那福袋的来历。 “姑娘外出时遇险,弄丢了。” “阿弥陀佛。”弘方闭上眼,再次入定。 —— 宗顺帝从魏妃的清芜宫出来,准备去上朝。 他皱眉闭眼地坐在龙辇上,手指揉按着太阳穴。 昨日早朝上,为了军饷争得死去活来。户部哭穷,兵部喊杀,中书令一句话就支到和亲上去。那邯枝人是为一个女人来的吗? 邯枝就是一匹饿狼,想的就是要咬下芮国一块肉! 打仗花银子,和亲不也要花银子吗? 中书令归根结底不是左丘家的人,自然不顾皇家颜面,只想着怎么安安稳稳地挣俸禄捞孝敬银子。 昨夜他特地宿在魏妃处,魏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这就是要给朝中之人一个信号,他绝不和亲,而是要以戈止戈。 小宫人匆匆跑上前来,跟常侍回话。常侍又踮着碎步来到龙辇旁:“圣人,弘方大师一入宫,就被太后请过去说话了。” 宗顺帝闭着眼,没有说话。 清晨薄雾之中,龙辇的轮廓也有些模糊不明。 圣驾刚进御花园,又有小宫人来报常侍。常侍一听,面色一变。跑到龙辇前:“圣人,宫门一开,沈延就来了,正跪在玉阳殿前,说是要替县马讨个恩典。” 宗顺帝睁开眼,面露寒光。 好一个“孝顺”儿! 御花园里窜过一道人影,銮驾立马停在树下,常侍喝了一声:“谁,谁在那里,竟敢冲撞圣驾?!” 半晌都没有人出来,只看见灌木丛抖得厉害。 “滚出来!”常侍厉声叱道。 一个小宫娥哆嗦着从灌木丛中爬出来:“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你哪个宫的,竟这等没规矩?”常侍冷声质问。 小宫娥不住磕头:“奴婢昌宁宫的,因不熟悉路,这才冲了圣驾,求圣人开恩,饶奴婢一条性命吧.” “带下去!”常侍一挥手,几个小宫人上来抓住小宫娥的胳膊往下拖。 宗顺帝道:“站住。” 小宫娥连忙在龙辇前跪了下来,不住磕头求饶。她匍匐在地上,腰显得极细,婀娜姣好得令人遐想。 “抬起头来。” 小宫娥惊愕地抬起头,额头鲜血横流,眼睛有几分媚态,因钻在灌木丛中,一身粉色宫装挂满脏泥和枯枝烂叶,却仍掩不住她窈窕清丽的姿容。 “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云。”小宫娥的嘴唇因害怕而不住抖动。 宗顺帝温声道:“带她下去治伤,换身干净衣裳。” 常侍立刻懂了圣意,唤来两个宫娥带着小云去了玉阳殿后的清静殿。 “走吧,上朝。”宗顺帝再次闭上眼。 早朝上,为出兵之事,文武百官争得唾沫横飞。 宗顺帝始终不曾开口。目光落在大殿外跪着的沈延身上。 沈延年纪轻轻,胸无点墨,除了一身好皮囊,再无建树,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他穿了五品朝服,放在吏部。 前些年,太后反反复复提要嘉奖沈延,这样的人能怎么嘉奖? 宗顺帝也只能下诏,称赞他一句“孝顺”。 如今他倒拿着这“孝顺”二字,做起了文章。不用说,这肯定不是他的主意,而是他那个好母亲、自己的好妹妹、太后的好女儿清平县主的主意。 他要跪,就跪吧。跪死了才好。 可许家人坐不住了,有人跳出来问:“不知沈延沈大人为何跪在殿外,不进来商议国事啊?” 宗顺帝没有说话,闭着眼装睡。 “圣人?” 常侍上前看看,再走下殿,悄声地对着百官道:“圣人日夜操劳,累极了。诸位大人且稍候片刻。” “圣人为了边关战事,通宵达旦地熬着,奴看了也不禁伤心啊。”常侍沾沾眼角的泪,“昨晚圣人在魏妃娘娘处,一直看边关军报看到天亮,这样下去,圣体如何禁得住.” 魏妃,不就是兵部尚书的嫡女? 圣意已决? 百官们纷纷看向中书令,圣人与他意见相左,这可如何是好?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1章 赐婚的旨意 宗顺帝眯了大半个时辰,才缓缓睁开眼。见沈延已跪得摇摇欲坠,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他给常侍一个眼神,常侍跑到殿外道:“陛下召见,沈大人,快起来吧。” 沈延跪了两三个时辰,腿脚已不听使唤,又见满朝文武都看着自己,愈发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心诚。几次试着站起来,都无法直立。最终常侍上前一把扶着,这才颤颤巍巍地走进殿中。 “沈延,”宗顺帝缓缓地道,“对于邯枝来犯,你意如何??” 沈延一愣。 这不是兵部的事吗?他一个吏部的员外郎,哪里知道这个?但圣人都问了,他不得不答,理了理袖子,还是那副矜贵俊逸的模样: “以臣之见,先是以和为贵,但若不能和,打起来,芮国也是胜券在握的。” 朝堂上百官闻言皆忍俊不禁。这说了等于没说啊。 “说得有理!”宗顺帝赞许地点点头,“沈延近来大有长进啊。” 中书令许永周的眉心一抽,这是赞许吗?这分明是嘲讽啊。 “沈延,你跪在殿外多时,所为何事啊?” “启禀圣人,臣父病入膏肓多时,‘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微臣时时自恨不能替父受过,故而乞请圣人特许,为臣指婚,以家喜之孝冲走父亲恶疾。” 朝堂只议国事,哪有臣子请议家事的呢? 宗顺帝缓缓说道:“始太祖常训诫吾等要以孝治国,沈员外郎必是潜心钻研‘孝术’多年,方有今日奏请。” 话音一落,殿中众臣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今日这状况实属意料之外,圣人不像是愿意赐婚的样子,眼下弘方被外祖母叫去宫里,这么久了,想必弘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母亲说过,外祖母手中有圣人的把柄,只要圣人说一句不字,外祖母定能使其就范。 沈延沉住气,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臣请圣人指婚,全了臣一片孝心。” 有人站出来弹劾道:“沈延,今日早朝重在商议应对邯枝来犯之策。而你竟反反复复说你的婚事。莫非你要以‘孝’退敌吗?” 沈延脸上僵了僵,硬着头皮朗声说道:“有何不可?邯枝内乱因何而起,不就是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吗?若施以仁政,训以孝悌,必能顺其内政,我芮国外患指日可破!” 他身形高挑,脸面英俊,说起这段话来,莫名使人信服。 昌宁宫。 清平县主正陪着太后坐在珠帘后。弘方盘腿坐在地上,默默诵着经文。 哒哒哒哒地跑来一个小宫人,站在宫门口,不敢进来。 县主一皱眉面露不悦:“还不滚进来!” 小宫人贴着墙角绕开弘方,跑到珠帘后,低声道:“圣人答应赐婚——” “好!”清平县主得意地一勾唇角。 “圣人说沈大人殿前应对超凡,还封了沈公子官。” 清平县主连忙笑着问:“我儿他说什么了?圣人又封了什么官?” 小宫人咬咬唇:“大人说要以孝道退邯枝,圣人封他为孝度使,出使邯枝,以孝止战。” 清平县主和太后的脸,齐齐地沉了下来。 孝度使?!什么狗玩意儿? “不是说了赐婚?”清平县主拔高了声音。 “是。圣人说,待沈大人止战归来,便、便赐婚。”小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声音越来越低,身子也伏得越来越低。只求不要被太后县主的怒火波及性命。 “砰——”地一声。一只描金花瓷的茶盏砸在了门上。 顿时瓷片四溅。 一片划向弘方的额头,鲜血顿时顺着额头一股一股地流下来。 弘方垂眸禅坐,左手禅定印,右手触地印,默诵着经文,丝毫不觉疼痛。 血很快顺着他的眉骨滑到脸颊,再从脸颊顺着脖子浸湿了僧袍。 “竟敢耍我!”太后怒极,咬着牙,脸上松松垮垮的皮肉气得不住地跳着颤着。 “太后,延哥儿怎能去那等苦寒之地?!”清平县主捂着脸哭起来,“延哥儿从小是金尊玉贵地养出来的,一片痴孝之心,怎能被人利用去做退敌之事?邯枝那些人野蛮粗鄙,只知道胡来的,延哥儿去了,岂不是送死?” “哭什么?还没到哭的时候!”太后又咳又喘,她的眼睛落在弘方的脸上,当真不怕她将事情抖搂出来吗?“去!去给哀家请圣人来!” 请了一趟,又一趟。 皆无功而返。 宗顺帝一直在玉阳殿商议陪同出使议和的人选,以及议和的细则。 整整商议了一整日,午膳也是宫人们将饭送到玉阳殿上吃的。 午饭之后,宗顺帝实在体力不支,常侍劝着他去清静殿歇息。 清静殿就在玉阳殿后,是专供圣人小憩之处。 殿中摆着一张柔软的大榻,又点了安神香。 宗顺帝一进殿,门吱呀关上了。 明黄的大榻之上,跪着一个女子,她匍匐在床上,腰身细得一拧就断。被常侍安排去沐浴更衣,又给额头上了药。额头上用细细的白布缠着,头发顺着玲珑的曲线散下来,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宗顺帝很满意,一把掐住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落入怀中:“你叫小云.” 小云原本不过是个洒扫的宫娥,在昌宁宫中,极不起眼,也不受重用,加上太后暴戾成性,日日都如履薄冰,今晨偶然撞了圣驾差点没了命,哪知险中求生,竟入了圣眼。 小云深知得以伺候圣驾,那是人上人的路子,自是比在昌宁宫好上百倍、千倍。哪里还顾及许多,蜂腰一拧,起伏的身形就贴了上去:“妾身柔弱,还请圣人怜惜” 狂风暴雨一般卷过之后。 常侍在门口唤了一声。 小云浑身布满暧昧的淤青,半跪在榻上,拥着丝被绞着头发:“圣人快去议事吧妾身要歇息呢,可真受不住了。” 宗顺帝自得地笑着:“记得要改称‘臣妾’,云美人。” 云美人喜不自胜地跪在榻上:“臣妾谢圣人隆恩。” “你去昌宁宫里挑人来伺候,还是另外挑人?”宗顺帝问道。 “太后宫里的,臣妾不敢碰呢。” “有朕在,有什么不敢的?朕记得太后跟前的那个小宫人,就是伺候太后吐痰的那个,他不错。” “是周挺,周内官。” “嗯,就他。能如此尽心尽力地伺候太后,想必不会差。你把他悄悄唤来,朕问问他,他要愿意伺候咱们新晋的云美人,朕替你去跟太后要。” 云美人被这盛宠冲得忘了谢恩,只道:“是,臣妾悄悄找他来。” “升你位份的旨意,等你挑好人了再发。免得惊动了各宫,给你使绊子。”宗顺帝满意地抬着她的下颚,粗粝的拇指揉搓着她微微红肿的唇:“朕让人领你去伏栖殿,你去那里等着,朕议完事,再战八百回合!” 弘方的手印有讲究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2章 你当我的人 赐婚并擢升孝度使的旨意,传遍了各宫。 圣人在榻上说的一寸不退,还要进上三千尺,竟然是这样。 颜贵妃完全没有想到。 自古以来,就没有过“孝度使”这官职称号。根本就是为了挤兑沈延而杜撰的词! “表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圣人怎能这样?”扈如心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上,叮叮当当地一阵响,“等他回来,还是要赐婚!这算哪门子的‘不退’?” 虽说要等着沈延去邯枝出使回来才正式下旨赐婚,但圣意终归是定了。 太后盯着,县主看着,沈延出使邯枝,不过是个表面功夫,回来了必然官大一级,再娶崔家的女儿。圣人这是退了三千尺吧? 扈如心拿起绣篮里的剪子,冲着窗边的盆景一通乱铰,仍觉得不解气:“那还叫弘方进宫来做什么?” “说起此事,我倒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颜贵妃按下她的手,将铰碎的枝叶一点点收集起来,用手捧着扔进香炉里,“我总觉得圣人叫弘方来,似乎不是为了赐婚。” 那还能为了什么呢? 扈如心讨厌这弯弯绕绕的猜疑。她站起来,将剪子一扔:“宣平侯府今日给十七公子发丧,我得去看看。” “你看一个死人做什么?” “当然是看活人。当初我让宣平侯府查崔家匿缗之事,好歹也要去宽慰几句。否则以后就不听话了。” 扈如心一走,颜贵妃身边的小宫人才进来回话:“奴瞧得清楚,早上在御花园里碰到的,方才就进清静殿了。圣人进去呆了一个时辰。” 颜贵妃抓了十来粒金瓜子放进那个宫人手里:“你盯着她,有事回来禀报。” 云美人从清静殿出来,脚步十分轻快。 对于今日的遭遇,就如同做梦一般,极不真实。她还穿着宫娥的裙子,是因为方便进出各宫。 圣人说了,要她暂时不惊动各宫。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若太得宠,势必要遭到各宫的嫉妒。在宫里两年,这点心眼,还是有的。 她轻轻哼着小曲儿,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心里想着自己将来穿着刺绣的袍裙,坐着轿辇,别的宫娥跪在地上行礼的样子。 只要伺候好圣人,有恩宠,就有富贵。 她抬起头看看天,天色不太好,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怎么也要尽快把人挑好,早些让进位份的旨意下来。今年夏热,冬季必然严寒,她也再不用与几个宫娥挤着取暖了。 她想着想着,一转身,回到昌宁宫。 “小云!你死哪里去了?”太后跟前的管事宫娥翠荷厉声问道。 云美人本想还嘴,但一想到还未下来的旨意,忍了忍,跪下来道:“方才在御花园里走丢了,还摔伤了头。翠荷姐姐饶命。” 翠荷见她额头包扎着白布条,气得不行,一把扯掉白布:“谁许你在宫里戴白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云美人气不过,正要争辩。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先冒了出来:“翠荷姐姐,太后寻您有话。” 说话的正是伺候太后咳嗽吐痰的白皮子宫人,周挺。 翠荷不好发作,哼了一声,将布条胡乱塞进小云口中,才愤愤而去。 云美人将口中的白布条扯了出来,呸呸呸地吐了好几口。 “你这伤怎么弄的?”周挺仔细看了看,这是额头中央的伤,不像是摔的,倒像是磕头磕出来的。 “周挺,我问你,”云美人拉他到墙角,悄声问道,“你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当肉痰盂?” 周挺小小白白的脸上泛起苦涩。 进宫好几年了,因生得细皮嫩肉又还看着不错,一般嫔妃的宫里进不去。一直做的都是刷恭桶的活,根本攒不下银子拜干爹,没机会去那些肥缺。 去年听一个管事的内官说太后宫里总是缺小宫人,他一咬牙将所有的积蓄都掏了出来,才有机会来了这里。谁知,进了昌宁宫才知道,小宫人总是隔三差五地消失。这哪里是什么肥缺,根本就是地狱。 他抬了多少个小宫人去枯井,都不记得了。有一日,太后召他进去伺候,翠荷说之前的肉痰盂跑了,见他乖巧,问他愿不愿意做,他哪里敢拒绝?只得应承下来。 “小云姑娘这话说得,”周挺苦笑道,“伺候太后,是咱们的造化,何时有过选择?自然是翠荷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云美人见他话中有话,知他仍在宫中做事,说话有顾忌,又问道:“你可想过离开?” 周挺一怔:“小云姑娘说笑了。我本就是没了根的人,今日像条狗一样地活着,或许明日就成了一条死狗了。哪里还敢想着出去?” 云美人解开衣裳扣子,露出淤青:“我今日伺候了圣人,圣人要我挑人随身伺候,我看中了你。你可愿跟我去?” 周挺慌慌忙忙地替她拢上衣裳:“小云姑娘莫非是魔怔了?圣人临幸你,晋升位份的旨意怎么不见通传?” 云美人看看左右,低声道:“圣人已封我为云美人,只是担心我风头太盛,要我先挑人,若是太后宫里的,他是要亲自来管太后要人的。” 见周挺一脸质疑,她又道:“你一会儿得空,随我去伏栖殿,圣人会在那里等我,一看便知。我想着你实在不容易,特地回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人?” 周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会子那弘方大师正在为太后做法事。我没法告假。” “做什么法事?” “说是能为太后添五年阳寿。” 云美人闻所未闻,却觉得瘆得慌:“这怎么添?” “不知道,不让我进去。” 直至夜幕降临,弘方大师才从昌宁宫的内殿里出来。 他额头的血早已凝固,僧袍上的血也结成了暗黑色。 所谓生庚,不过是个噱头。他早就知道。 圣人也好,县主和太后也罢,相互揣摩出了对方的底细。要他进宫,不过是要借着生庚这个噱头,画一条楚河汉界,给彼此留一丝面子。 宫里人真是奇怪,明明都已经你死我活了,却还要假装给对方一条后路。 太后将他扣在宫中,想要请圣人来,可圣人一整日都没有踏进昌宁宫一步。 目前来看,圣人不想要自己这条后路了。 太后气得火冒三丈,当着他的面弄死了一个小宫人。 佛门广大,难渡不善之人。 弘方笑笑,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人。 他扶着宫墙缓缓走着。风要他摇头,他不敢点头,雨要他点头,他也不敢摇头。 宫城里,风太烈,雨太密,谁又顶得住? 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昌宁宫的小门又开了。 周挺跟另外一个小宫人奉命将小宫人的尸体拖出去扔进枯井里。 整个后宫,不,整个皇宫,最阴森恐怖之处,就是这口井了。重重叠叠堆了不知多少小宫人。 一股恶心又腐朽的气味,从井口飘散出来。 咕咚咕咚,噗—— 尸体就这么滚了下去,带着回音。 井口青砖的裂缝枝枝丫丫,像是厉鬼的手从井底探了出来。 夜色浓黑无月无星。 “啊——”“啊——” 树上乌鸦突然凄厉地叫了两声。 吓得周挺跌坐在地上。同行的小宫人提着裤子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周挺咬咬牙,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 这样的日子他过不下去了,不管小云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决定去一趟伏栖殿。 哪怕是死呢? 至少也是个痛快的死法。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3章 偏殿的秘谈 周挺站在伏栖殿门口。 听着殿内女人娇笑着叫了一声:“圣人,轻点儿,臣妾受不住了。” 是小云姑娘,不,是云美人,云美人的声音。 她没有胡说。圣人真的临幸了她。 窗户上投影着的交缠的人影,将他刚才在枯井边受到的惊吓彻底抚平。 门口的常侍见到他来,淡淡地道:“候着吧。” 没多久,里面的动静停了。常侍隔着门说了一句:“云美人的人来了。” 门吱呀一开,周挺迈了进去。门内旖旎的香气和太后宫里完全不同,是温暖和暧昧的味道。他净了身,没有了春欲,但这味道窜进心里,仍让他心旌荡漾。 他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双绣着云龙纹的靴子。 “你叫周挺?” “奴,奴是周挺。” 宗顺帝看看躺在床上的娇人,问周挺:“你可愿来伺候云美人?” “奴愿意的。” 宗顺帝站起来往偏殿里走:“太后那边未必能放你走,你随朕进偏殿,朕叮嘱你几句话。” 云美人披着衣裳下了床,也想跟着去听,却被常侍拦住:“云娘娘,这宫里的规矩,不能错。圣人说话,便是太后、皇后娘娘都不能听的。” 云美人只得在外面候着。 伏栖殿的偏殿不大,寻常只用来放些杂物,窗户很小,许久不开,屋内闷着樟木的香气。 宗顺帝闲话似的问了些家常之事,周挺都一一答了。 “你在昌宁宫中这份差事,不容易。想不到你竟能为太后做到如此地步。想必太后也知道你的忠心,极宠你的,不知你为何又愿意舍下太后,来伺候云美人?” 这话怎么回答? 跟圣人说他娘喜欢虐杀宫人? 周挺说不出口。 “可是因为朕的这个母亲,今日又杀了一个宫人?” 圣人的语调分不出喜怒,周挺即便被戳中心事,也不敢应承。 “你今日拖去丢进井里的,是你曾经说过话,一起吃饭睡觉的兄弟吧?” 周挺一惊,额头点着地砖。 刚入深秋,宫中已开始烧起地龙,这砖并不冰凉,而是温温的润润的,就像一个活人的体温。而他和昌宁宫的二十几名宫人,不知何时就会变得比这地砖还凉还硬。 他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头这些做什么。朕体谅你们,天底下,又有谁能体谅朕” 说罢,宗顺帝站了起来:“你回去吧,朕当你没来过。云美人那里,朕另外挑人。” 周挺心中似明白了什么,额头磕在地砖上咚的一声:“奴愿为主分忧!” 宗顺帝伫立在逼仄的屋内,默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的主是谁?” “奴自进宫起,管事的内官就跟奴说过,奴的主是圣人。从不曾变过。”周挺咬咬牙,“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主,就是圣人您。奴愿为主分忧,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朕的忧,你如何分?” “昌宁宫的宫人早已苦不堪言,奴就算是死,也是值得的。”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周挺抬起头,白净的脸上泪痕犹在,眼神格外坚定:“奴知道。” 宗顺帝深思着:“若有万一,朕不会认,也不会去救你。” “这些事,都是奴一人所为,奴虽死犹荣!” “她是朕的生母,即便成了,朕也会赐你一死。”他继续试探着道。 周挺凄然一笑:“左右不过一死。要么滚进枯井,要么死于刀下。事成之后,奴必随太后而去。” 宗顺帝思忖一番,取出一个本子:“这东西,好几年前就在朕手中了,朕本不愿拿出来,你既做好赴死之心,如今给你看看倒也无妨。” 周挺接过来一看,详详细细写着太后身后事的安排,里面赫然写着,“昌宁宫宫人皆赐死陪葬”,最后有太后的亲批,又盖着昌宁宫的朱印。 原来早就没有活路了。 太后就没想过放过昌宁宫的任何人! “云美人这边,朕会说你碍于太后之威,不敢前来。” “是。” “周挺,你还有何所求?” “奴只求圣人放过奴的家人。” “你可留书一封,待事一了,朕会暗中遣人送去你家中宽抚。”宗顺帝平静地抬起手,抚上他的头,缓缓地说道,“周卿,你为朝廷计,为天下计,算军功。” 一个没了根的人,还能得军功,何其荣耀?! 圣人叫他周卿,便不再是主仆,而是君臣,这又是何等的荣耀?! 周挺颤抖着嘴唇,泪流满面:“臣谢圣人成全!谢圣人成全!” 他伏在地上,肩膀不住地抽动着,只发出低低的呜咽。 再抬起头,圣人已离开了这阴暗的偏殿。 温润的地砖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黄纸包。 —— 崔礼礼在家候了一整日,没有接到赐婚的旨意。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十七公子发丧,几乎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崔家当然不会去。 入夜时,忽然有人敲门。 看门的小厮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个圆头圆脸的和尚。 小厮以为是化缘的,见他额头上带着伤,衣服上都是血,怕节外生枝,便挥挥手:“我家今日剩菜都是荤的,没法给你,去别家化缘吧。” 那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找崔家娘子说话,还请通传。” 写周挺时,掉了几滴眼泪。心疼他一秒钟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4章 弘方的佛珠 弘方突然来访。 崔家上下有些措手不及。 崔万锦接待过很多人,独独没有接待过和尚。傅氏更是从未想过皇家寺庙的住持和尚会来家里。 崔礼礼闻讯赶到前厅来,见和尚满头满肩的血,立刻遣人去请大夫替他诊治。 清洗伤口,上了药,这才坐下来给他上了一盏热茶。 屏退下人之后,又吩咐春华将施昭明带来。 施昭明一见到弘方,扑了过去,在弘方怀中哭了起来:“弘方师父,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弘方将手中的佛珠放到一旁,才抚着他的脑袋,轻声道:“小施主逢凶化吉,自有后福。” 崔礼礼见弘方与施昭明的脸,长得毫无瓜葛,不由地问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施昭明闻言,狐疑地看着崔礼礼:“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就算错了?” 弘方才道:“并非亲生。他是故人之子,母亲是个外室,不被主母所容,后来他父母都去了,贫僧受故人所托收留他,将他养在别处。” “大师将他养得极好。想必费了不少心血。” 还有银子。 这施昭明举手投足都是富养出来的做派,岂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 “贫僧有个不情之请。”弘方抚着施昭明的脑袋,“恳请崔家暂时收留他一阵,待风头过了,贫僧便来接他走。” 崔礼礼让春华将施昭明带了下去,又慢慢开了口:“弘方大师有些强人所难。长乐郡主抓他不成,必然会迁怒于我,我们如何自保?” “长乐郡主她——”弘方这才反应过来,崔礼礼已知生庚之事,脸色一僵,“阿弥陀佛,生庚之事,罪在贫僧一人。” “弘方大师,是谁的罪,就该谁担着。即便是腊月十二出生的女子可以冲喜,天底下如此之多,绣衣使者为何又独独寻出我这一个?” “女施主聪慧过人,想必已猜出县主并不在意生庚,她要的就是你。至于个中缘由,贫僧实在不知。” 冲喜合生庚也只是幌子? 难怪县主不依不饶,莫非也是冲着崔家家产来的? 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怪异,然而崔家除了钱,再无其他。他们还能图什么? 指甲嵌进掌心。崔礼礼这才意识到之前的路走错了。 前世嫁进县主府,名义上是冲喜,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县马多活的日子,都是自己冲喜带来的,实则沈延娶她也是为了家产。这么说来,县主求来贞节牌坊,是防着她改嫁,带走嫁妆? 陆铮果然说对了。县马死不死,根本无关紧要。 崔礼礼看向弘方:“之前我在偃建寺求解,大师确凿地说了一个七月初七。也是为了县主所设。怕我不信偃建寺方丈所言,故而又给了一个红福袋,可是如此?” 弘方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长乐郡主和她年纪相同,做事说话却大不一样。长乐郡主是咄咄逼人的厉害,她是不动声色的透彻,前者让人害怕,她却让人恐惧。 弘方垂下眼睑:“出家人不打诳语,七月初七并非胡言,只是恰巧县主来相商,贫僧就顺水推舟了。” “顺水推舟?”崔礼礼轻笑了一声,“是助纣为虐吧。” 她站起身:“也罢,施昭明可以住在我这里。但我崔家是商户,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弘方大师拿什么来回报于我呢?” 弘方想了许久。张了张嘴,又合上。手中的念珠转得飞快。 他不敢说太后对圣人已动了杀心。 今日将自己留在殿内就是一个兆头。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游方的小和尚,朝不保夕地在市井之中乱窜,这家那家地化些斋饭。 恰巧遇到圣人,给他一条明路。让他利用和尚的身份,骗了几家官眷的子女到偃建寺,用茶迷晕以后,关在禅房里。 后来,这头他剁了几个官眷,那头圣人得权。圣人有杀他灭口之心,太后出面,他得以进了皇家寺庙。 为了报答太后救命之恩,他让心腹做了偃建寺方丈,将不少奉国寺要做的法事,留到偃建寺做。为太后县主供些体己银子。 此事,圣人也是知道的,还默许了。 他活着,就是太后和圣人之间的一个棋子。 圣人召他进宫,太后立刻将自己留在殿内,意图威胁圣人,提醒他过去的脏事。 而圣人对太后也动了杀心。今日给沈延封的孝度使也是一个兆头。 当面给太后难堪,给许家难堪,脸皮已经撕破了。 虽然最后还说了要赐婚,但那不过就是个遮羞布,是圣人留给他自己的余地。 看起来是为了一个崔家,实则是太后年事已高,要为后人铺路。即便圣人不死,太后也不会轻易将许家已到手的权柄放回给圣人。 弘方也站了起来,无奈摇摇头,手中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晃了几下,他又一颗一颗地数拨起来。 一个出家人,绑架、杀人、构陷、欺骗无恶不作,佛法加身不过是更大的罪孽,终有一日是要偿还的。 “贫僧今日前来,是想替故友感谢崔家的救命之恩。如有用得上贫僧之处,还望不吝开口。” 崔礼礼笑着道:“大师的为人,我信不过呢。今日你求着我收留孩子,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的,等将来施昭明安全了,谁又知道你是何模样?不若你留个信物给我,我将来也好找你兑现承诺。” 弘方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一百零八颗,他一颗一颗地拨了一圈,又拨了一圈,最后将手中佛珠摘了下来:“一如崔施主所说,贫僧罪孽深重,这珠子上尽含贫僧生平的罪孽,如今交给你你,待要用时,崔施主只管拿着它来。” 崔礼礼接过佛珠。只觉得这个珠子跟寻常的珠子不一样。寻常佛珠多是木的或玉的。 眼前的这一串一百零八颗珠子,因年代久远而呈蜡黄色,泛着光却不通透。每一颗珠子上都刻得有文字,因年久磨损,看不太清,偶尔有个别字勉强能认,却也不像是经文,更像是—— 人名。 “这是.”崔礼礼心一沉,眸光已冷,说了她不敢想的猜测,“人骨?” 她听说过乌斯藏人会取得道高僧的眉心骨做佛珠。莫非弘方也做了同样的事? 弘方淡然地看着珠子:“皇亲国戚或达官显贵,都认得这串佛珠。但无人知晓,这是贫僧的罪。将来若贫僧不兑现承诺,你尽管拿它去公诸天下。” 崔礼礼心底泛起森森的恶寒,将珠子抛扔在了桌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既如此,施昭明便可放心住下了。你走吧,不送了。” 待弘方一走,傅氏走了出来,原是要商议公主生辰宴的事,一抬眼瞥见桌上的佛珠,不由地拿起来仔细看,赞叹道: “大师的佛珠就是不同,每一颗都泛着佛光一般。一看就是多少年的功力。不如供奉在家中的佛龛里。”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5章 都是她相公 好几日不去九春楼的崔礼礼,听说高慧儿最近在九春楼学字学得不错,带着春华特地去看了一眼。 后院的学堂本就是特地为高慧儿所设,高慧儿没来时,小倌们都聚在一起说话。见崔礼礼来了,他们忙站起来行礼。 这几个少年她还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吴掌柜新挑的那几个。 “这几日那贵人学字学得如何?” 小倌们你推推我,我搡搡你。最后才有一个人揶揄地笑道:“那位贵人,现在看谁都是她的相公。” 看谁都是相公?这是加重了吧? 用错法子了?不应该呀。前世的高慧儿可是坐拥几个面首的人。 “一会儿她来了,东家看了就知道了。” 没多久,有人来回话,说高慧儿从暗门来了,崔礼礼怕自己惊扰到她,连忙上了二楼。 高主事没有来。高慧儿带着贴身婢女梅间进了后院。天气渐冷,她已穿上了厚厚的对襟小袄,又披了一件素色的披风,手里拿着一个暖手炉子。 崔礼礼问吴掌柜:“她怕冷,怎么不进屋子?” “我们也提过要进屋,贵人她不乐意,说冬练三九,就要在院子里。” 这还没入冬呢,她就这样了,要真入冬下雪,她岂不是要冻成雪人? 高慧儿一进院子,几个小倌笑得如冬日暖阳一般,对她行礼,邀请她同坐。 “高同窗,与我同坐吧。” “高同窗,不如与我同坐?” “别理他们,昨日你就是与我同坐的,来,我位子都替你留好了。” 高慧儿半痴不傻地笑着,拉起其中一人的手,那人有些不情愿,手却被高慧儿拉得死死的:“相公,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替你暖暖。” 说着就将暖炉放在他手中,又用自己细如枯枝的手,覆了上去。还弯下头吹了几口热气。 崔礼礼问吴掌柜:“这是谁?” “仲尔,是个苦命孩子。”吴掌柜叹道,“妾生子,被主母卖去给富贵人家当娈童,他宁死不从,被打得半死不活地发卖了。我总担心他进了九春楼,又宁死不屈,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只见高慧儿正替仲尔暖手,一转身,又对身后的一人道:“相公,昨日我给你做的莲子羹,你可喝了?你看看你,都瘦了。” 她的手抚上那人的脸颊,眼里尽是心疼,让梅间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莲藕汤来:“慧儿亲自熬的,你一定要多喝些。” 很快又从身后环住另一人的腰,偏着头去看那人的脸,娇嗔起来:“相公,你整日忙于公事,都不陪慧儿,慧儿可要生气了。” 崔礼礼蹙眉看着,这状况不太对,莫非前世她养几个面首,也都是喊的“相公”? 她转身下楼进了后院。 梅间见她进来,怕引起高慧儿旧病复发,便上前阻挡:“我们姑娘正要上习字课,莫要打扰。” 春华一把就拉开了梅间:“这九春楼是我们的地界,你好歹要客气点。” 崔礼礼走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陆夫人。” 高慧儿果然身体一直,定定地转过头来。见到崔礼礼,她敛了脸上的笑容:“你来做什么?” “陆大人前日出发随礼部南下,怎么不见你去送送?” 高慧儿皱着眉,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想了许久,回过头看看她的相公们,耳边一声巨响,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紧绷着的弦突然断了。 她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仲尔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屋里走:“快去请大夫!” 吴掌柜忙差了一个小厮去请人。 梅间恨恨地抓住崔礼礼道:“眼看着姑娘好些,你何必又刺激她?” 春华一把拽开梅间:“我们姑娘做事,自有道理。你们要有能耐,早干什么去了?你一个奴婢,怎好抓我们姑娘的手!高家就是这样的规矩吗?” 梅间词穷,只得一跺脚,遣人赶紧去通报高主事。 高主事带着夫人赖氏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见高慧儿紧闭双眼地躺在榻上,心中又急又慌,唤了好几声“慧娘”,她也没有反应。 梅间对着赖氏一通耳语。赖氏看向崔礼礼的眼神变了好几变。最终才道: “崔姑娘究竟安的什么心?让她来九春楼治病的是你,现在害得我儿昏迷不醒的也是你。陆执笔离开的事,我们千防万防,没让她知道。就怕她知道了受不住。你倒好,一来就刺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们慧娘有什么宿仇!” 高主事拉了赖氏一把:“莫要乱说话。” 他听说了元阳公主单独给崔礼礼下请柬的事。 这消息在京城都传开了。都说崔礼礼原本声名扫地,只怕再无前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又搭上了元阳公主。元阳公主在京城也是久负盛名。一个养面首,一个开九春楼,这事稍一动脑子,就想得出关窍。 高主事是男子,自己女儿这样,自是不在意崔礼礼用了什么手段。人家搭上了元阳,就要敬着些。 他捏了捏赖氏的手,示意她少开口,又道:“崔小娘子的为人,我高某信得过。” 赖氏却是个不懂事的,见自家相公这么护着眼前的漂亮小姑娘,心头一酸,甩开高主事的手:“你信得过,你信得过,她还没你女儿大呢!如今女儿都瘫在床上了,你怎么心里还装着这些破烂事?!” 崔礼礼不由地失笑:“我开始以为,高姑娘的病是受刺激所致。如今看来,家中竟然有本种。” 赖氏皱着眉问道:“你是何意?” 本种,子肖父,父肖祖。崔礼礼笑而不语。 高主事明白这言下之意,怕赖氏发作不好收场,连忙拦着道:“崔姑娘,不知大夫可开了药了?” 梅间又在赖氏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赖氏眉毛顿时就立了起来,三步两步冲崔礼礼走来。 正好仲尔端着一碗药汤进来:“贵人安心,方才请了大夫,说她只是惊惧过度,晕了过去,已施针开方,想来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奴刚把药熬好——” 话音未落,手中的汤药被冲过来的赖氏撞飞,滚烫的药汤泼了仲尔一手,立时就红了起来。 “快,快去用凉水冲冲!”崔礼礼拉起仲尔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吹着凉风,这才发现仲尔的手指修长。 仲尔垂下头低声道:“东家别担心,奴没事。奴早就习惯了。泼点药汤不要紧的。” “那不行!”崔礼礼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的手指,可真长啊。 她又想起某个从未验证过的传言。 人还活着呢,总不能再像在樊城验证艾米尔那样,但若真是天赋异禀,定要保护起来,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她是说,万一有女贵人喜欢呢。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仲尔将手缩在身后,连连摇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6章 喜欢所有人 “你必须跟我去上药。” 崔礼礼福至心灵地拉着仲尔进了自己房间,顺手还带了一瓶烫伤药。一进屋,还“砰”地一声,反手将门关上了。 仲尔一直垂着头,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崔礼礼又来拉他的手,他缩了缩:“怎好劳烦东家,我自己来吧。” “你别多想,九春楼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崔礼礼刻意笑得别有用心一般,“我是你东家,你就得乖乖听话。” 仲尔只好缓缓伸出手去。 这一伸手,崔礼礼才明白他为何一直退缩。 刚才没仔细看。这手上竟密密麻麻全是陈年旧伤,无一处完好之处。似有烫伤,也有割伤。好在他生得白净,不仔细看,伤口不明显。烫伤的红肿反而显得那些旧伤愈发狰狞起来。 她心头一颤,抬手替他仔仔细细地上了药膏,轻轻抚着那些经年的伤口:“这都是之前那个富户弄的?” 仲尔的手微微颤着,他不愿回想,可伤口终将伴着他一辈子,又怎能忘得掉? 往事历历在目。蜡烛、鞭子、夹子、刀子、针,还有好多他说不出的东西。 他不愿伺候,那人也不急,每晚将他绑在床上,各种器具一通折腾。 他叫得越凄惨,那人就越高兴。 崔礼礼捉住他的袖子,往上一撩,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又问了一句:“身上也是?” 他沉沉地点了一个头,缓缓拉开衣领。 那些伤口更长,更扭曲,更狰狞!还有一些刚刚愈合的新伤,新长了肉,粉粉的嫩肉布满了胸口。 简直是禽兽!畜生! 崔礼礼皱着眉看着这些伤口,想起弘方的那一串人骨佛珠,心中冒出“人间炼狱”四个字。若有谁觉得岁月静好,花好月圆,只能说他们幸运。 可这世间不幸之人十之八九啊 她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头: “好了,以后你在九春楼,只管安心伺候女贵人吃酒吟诗,再不会有人这样伤你。若有人要伤你,你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仲尔原以为东家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看到这些伤口会吓得花容失色,哪知她不但不怕,反而一脸心疼,竟还要为自己出头。 他拢着衣裳跪下来,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奴谢东家收留。” 崔礼礼弯腰扶他起来,正好春华推门进来:“姑娘,高家姑娘醒了。” 春华眨眨眼。 姑娘居然又在调戏小倌了,手挨着手,袖子撩那么高,小倌的衣襟还敞着 呀呀呀,她刚才好像看见他胸口那点不一样颜色的皮肤了。 一想起自从樊城回来,姑娘一直闷闷不乐,好久没有与小倌逗乐了,难得她有兴致,真好! 春华有些犹豫,要不要退出去再替姑娘把门关上呢? “醒了就好。”崔礼礼一脸平静地放开仲尔,替他把袖子放下来,又整了整衣襟,遮住伤口。 算了,正事重要!春华咬咬唇道:“高家姑娘似乎有些不妥.” 崔礼礼不敢耽搁,只得加快脚步去看高慧儿。 只见高慧儿睁着眼怔怔地躺在床上,如同一个提线皮影人人偶断了线一般,直直躺着,毫无生机。 高主事和赖氏坐在床边,赖氏不住捏着帕子抹泪。 见到崔礼礼,赖氏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大喊着:“你干的好事!你赔我女儿!”想也未想,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愣是被仲尔冲上来硬生生地抓住了:“贵人,请高抬贵手。” 崔礼礼之前就觉得奇怪,高慧儿治病,始终是高主事出面,按理说女儿治病,母亲更应该上心一些。如今看了赖氏,算是明白过来。 果然是本种啊,有其母必有其女。 “高夫人,”崔礼礼冷眼看她,“高姑娘病了这许多年,你们放纵她四处肆意妄为。任她纠缠陆执笔,中伤他人名声。陆执笔苦不堪言,他可找你们赔过?” “我想着高姑娘可怜,试着治一治。可没收你们一钱银子,全凭着高主事的人情,如今高姑娘不再发疯耍泼,你们倒还不认了?” “怎么,是要我们赔你们一个耍泼打滚的姑娘吗?” 赖氏的手腕被仲尔抓得生疼,听到这话,另一只手又抓上来:“我家姑娘之前生龙活虎的,现在这样,都是被你折磨的!!” 高主事连忙来拉:“你冷静些!大夫都说了,慧娘只是受了些刺激,过几日就会缓过来。这样不比到处惹事好吗?真要闹得所有人都鸡犬不宁,你才高兴?” “再说,上一次那姓林的小子不辞而别,我们没告诉她,慧娘的病情不就加重了吗?这次陆铮走,又不说,你不怕她的病再加重?” “陆铮真走了吗?” “真走了。”高主事点着头回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那个问题是躺在床上的高慧儿问的。 忙拉着赖氏围过去:“慧娘,你可还好?” 高慧儿躺在床上,眼泪不住地从眼尾滑落,浸入发间。 “他也走了,是吗?” 赖氏捏着帕子替她擦泪:“慧娘,他走就走了,娘给你买几个面首,九春楼的小倌,那几个陪你练字的,你看上谁了,娘给你买回去,都给你买回去,一直陪着你!” 说着,她又指向仲尔:“他,他,你喜欢吗?” 仲尔闻言,吓得退了一步,又退一步。这是又要被买走吗?这女贵人看起来和之前的富户差不多,都是会折磨人的人。刚才她要打东家,他伸手拦了,要是被买走,多半又要被磋磨。 崔礼礼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高慧儿直直躺着,目光落在空中,眼泪仍是不住地流,喃喃自语:“怎么就留不住为什么他们都要走我哪里不好.”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都是他们不好,”赖氏啜泣着,“他们不好!他们都是坏人!负心薄情的坏人!” 哈!崔礼礼笑出了声。有这样的母亲,难怪高慧儿会得痴病。觉得自己天下最好,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 引得赖氏恨恨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又对高慧儿道:“走,慧娘,咱们不呆了,咱回家!” 高慧儿挺直着身子坐起来,目光毫无波澜地看着崔礼礼:“他喜欢的是你吧?” “陆铮吗?”崔礼礼想了想,摇摇头,“他喜欢的是他自己。” 陆铮这个人,有些特别。 看似处处留情,实则处处都没有留心。 有时候看着像是在撩拨,有时候看着像是想要占有,只要你上前一步,他立马就缩了,很怕被人给套住脚步。 这样想起来,她和他倒是一样的人。 可再仔细一想,他俩又不一样。 “不管你是好是坏,他喜欢的都只是他自己。”她肯定地道。 “你呢?”高慧儿声音也很空洞,“你喜欢他吗?” “我跟他可不一样,”崔礼礼笑眯眯地道:“我就比较善良了,我喜欢所有人。”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7章 色病色来医 高慧儿坐在床边,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稻草人,眼睛大大,目光呆滞又空洞。骨头就像拼在一起的树枝,拐着角支棱着布料。 见女儿不再疯癫,还能问几句话,可人又变得痴痴呆呆的,赖氏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她一把将高慧儿搂在怀里:“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高慧儿麻木地推开赖氏,看向崔礼礼,一字一字地蹦着:“喜欢所有人” 高慧儿不理解。她心悦一个人,心里满心满眼都只他,脑子里只想和他白头到老,哪怕他一声叹息,她的天就塌了。 她可以把命给他,至死不渝的忠贞都给他! 她问:“怎么可能?” 崔礼礼没有回答,反而看向高主事:“带她走吧。” 赖氏做惯了被人捧着的官眷,见崔礼礼对女儿淡淡地,心头又不高兴:“你快说啊!我女儿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原本看在高主事面子上,说也无妨,可你要问,那就是另外的价钱。”崔礼礼笑得没有温度。 赖氏的脸抽了抽,这崔家人出身商户,自是满脑子都是生意和银子,再说,这句“喜欢所有人”,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话,一个开小倌楼的,能说出什么来? 她将高慧儿拉起来:“慧娘,咱们走,不理她了。” 高慧儿缓缓挣脱她的拉扯,又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崔礼礼:“我要听她说。” 赖氏一张脸挂不住,又来让高主事出面带女儿走:“莫非你要让你女儿听这些乌熏糟八的话?” 高主事一个头两个大。 赖氏是个糟糠妻,自己不甚灵光,生的女儿也不甚灵光,家里又弄得乌烟瘴气,几个小妾被她挤兑得都不怎么省事。要不是吏部总有人弹劾官员出妻,他早就休了。 “你消停些吧!”高主事甩开她的手压低嗓子,语调里多少有些无奈,“梅间,你带夫人回去。慧娘这里我来看着。” 梅间本就是赖氏身边的人,哪里会听高主事的话,只站在高慧儿身边不肯走,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姑娘一整日未进水米,奴婢要伺候姑娘吃饭的。” 高主事脸上一僵,又想发作,又觉得是家丑,不想闹开。 崔礼礼笑道:“高主事,我请你女儿吃饭吧。” “我不饿。”高慧儿执着地只想知道如何喜欢所有人。 赖氏想带慧娘走,便道:“她平日就吃得少。刚醒过来,自然吃不下。再说那些荤腥的油腻的,慧娘大病初愈,自是不能沾。” 崔礼礼对高主事道:“我请她吃一碗菜粥,您看着。吃完了该给多少报酬,您自己掂量着给。” 说罢给春华递了一个眼色:“就按着我的喜好来吧。” 春华想不出怎么能让高慧儿吃饭。 一碗菜粥,能多好吃?不过是一把米,一颗菜,几粒盐。 可姑娘这样说,必然是有缘由的。 想起七夕那次,姑娘让自己到九春楼安排元阳公主的酒局,姑娘说过一句话:“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吃。” 世上无难事,春华眼珠子一转,便有了办法。 她让吴掌柜把小倌们都聚在一起,站在门口,看看小倌们身上穿的,还是练字习字的那一套衣裳,不由地摇摇头。 姑娘说了,要按照她的喜好来。姑娘可不喜欢这么正经的。 就像韦大人一样,没事端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谁看了吃得下饭? 还得是陆二那样,至少看着不倒胃口。 很快,菜粥熬好了,还有几碟子小菜和一盘水晶肴肉,又配了一碟子千层酥。 小倌们也换回伺候贵人的衣裳,春华还是摇摇头。干脆自己上手将他们的衣襟拉开了些,若隐若现地露出些沟沟壑壑的,这才是姑娘喜欢的。 又叮嘱了一句:“拿出你们劝贵人喝酒的手段来,为了东家,你们高低要把这碗菜粥给劝下去。” 小倌们点点头,这还不是轻车熟路? 他们一人端着一个碟子,风姿绰约地鱼贯而入,碗筷盘盏,摆了一桌子。 七八个漂亮小倌眼含春风地站在屋里,赖氏都不免看得乱了心神,慌忙垂下眼,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不就是吃一碗菜粥,摆个饭都这么香艳吗? 只见高慧儿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只想知道怎么才能喜欢所有人,怎么所有人都来了? “小贵人”“小贵人”,小倌们一声声温柔地唤着,牵着高慧儿下床到了桌边。 他们几人站着,几人跪着,将她团团围住。衣襟敞得恰到好处。扛了一个来月的米袋子,身上的线条都格外明显。 谁看了不得陷进去呢? 高慧儿更是不知眼睛该落在何处。 他们离得这么近,没有汗臭,也没有脂粉气,就是男人的气息,将她密密实实地围绕着。 左边是男人结实的胸膛,右边也是男人结实的胸膛。前面—— 前面是那碗菜粥。 “小贵人饿了吧?”小倌们轻声哄着,嗓子低哑又诱惑,像是下了蛊,“饿了就点点头,奴们伺候您用饭。” 高慧儿呆傻着点了点头。 小倌们相视一笑。一人端碗,一人执勺,一人夹菜,一人吹粥,再缓缓送到她唇边。 眼神里都是情,动作里都是爱。 高慧儿哪里抵抗得住? 半推半就喝完一碗粥; 又半推半就咬了几口盐渍的鸽子蛋; 再半推半就吃了几片水晶肴肉; 最后还半推半就地吃了两块核桃枣泥馅儿的千层酥 小倌拿着帕子替她擦擦嘴角。笑着将碗筷盘盏收起来,冲着崔礼礼行了礼,再退了出去。 赖氏回过神来,看女儿吃得香,她本是高兴的。 可一想到崔家女人都这么吃饭的,她竟心生了几分羡慕。不由地看向高主事,想说“你看看人家”,又怕高主事也指着那些妻妾成群的男子说“看看人家”。忍了忍,终究没有说话。 高慧儿恍恍惚惚地,似乎还没醒过来。直到打了个饱嗝,才眨了眨眼。 她看向崔礼礼,喃喃地道:“难怪你喜欢所有人。” 崔礼礼反问:“你不喜欢吗?” 高慧儿垂下头,鼓起很大的勇气:“我我也喜欢。” 她以为自己什么都吃不下,哪里知道自己竟一口气吃了那么多。 她以为除了陆铮谁都不行。 其实,谁都可以。 多多益善。 崔礼礼笑眯眯地看向高主事:“你女儿病应该大好了,这几日吃不下东西,就来九春楼吧。” 高主事回想起大半个月前,高慧儿去银台司门口发癫遇到了崔礼礼,梅间回来学舌说“那崔家小娘子太坏了,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咱们姑娘这是色病,要用色医。” 他当时只以为要挑一个俊俏的男子,或者买个面首,让高慧儿换个人惦记,原来不能是一个人,而是要好多人。 顿时大笑道:“说报酬是折了京城首富的面子。崔小娘子这份人情,高某欠下了。” 姐妹们,喜欢这样吃饭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春华菇凉:我家姑娘的喜好,奴婢可清楚极了。 —— 第二章稍微晚一点,修改一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8章 玄夷奴面具 送走高主事一家,崔礼礼由衷地夸起春华来: “我家春华当真与我心有灵犀。我只说一句,你便能想到怎么安排下去。” 春华一甩辫子,颇有点运筹帷幄的成就感:“姑娘喜欢什么,奴婢清楚得很。” 不就是那几块肉吗? “哎呀,你替我解决了一件大事,我该怎么谢你呢?”崔礼礼促狭地挤挤眼,“要不九春楼里的小倌,你挑一个吧?” 春华连忙摆手:“别了别了,奴婢可消受不起。要像高慧儿那样吃下去,奴婢可要成猪了。” 崔礼礼拉着她往外走:“我正好要去点珍阁,你也去挑个喜欢的。” 主仆二人嘻嘻哈哈地笑闹了一路,到了点珍阁,直接就上三楼。 “崔姑娘这次又要给情郎买东西?”领头伙计有些苦哈哈地说笑着。上次她说有四个情郎,愣是只用四金买走了四件,要不是东家在,他是想都不敢想, “我要买份生辰礼。” “可是给公主的?”领头伙计真诚地笑了起来,“都好多人来订过啦,上次您来,小人就跟您说过。”又给旁边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咚咚咚咚地跑去跟阁楼里的东家说了。 陆铮南下,左丘宴一人坐着,倒也无趣,听说那“洪水猛兽”来了,顿时起了兴致。 想要下楼去逗逗乐子,又担心过几日在元阳的生辰宴上被认出来。想了想,他从箱子里取了一件海棠红的大袖袍子罩在身上,又翻出一个玄夷奴面具戴上,这才踏实地下了阁楼,扮做客人进了三楼的屋子。 伙计们都认识这玄夷奴面具,自然装作不知。 崔礼礼正看着小册子,一样一样地选着。 春华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形走进来,脸上还戴着面具,心里就觉得不踏实,拽拽姑娘的袖子,眼神一歪。 崔礼礼顺着一看,确实挺怪异,谁买东西还戴面具呢? 再看他穿的衣裳,面料考究,虽是一色的海棠红,衣襟袖口都用银线绣着万字文,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只听得那人理直气壮地问道:“上次我来时,看见你们新到了洒金丸,这东西这么贵,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 崔礼礼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是来买这些东西,不好意思露脸,才戴着面具了。 洒金丸被她买走送给了如柏,他自然是买不到了。 领头伙计心领神会地“热心”介绍起来:“这位贵客,实不相瞒,那东西被这位姑娘买走了。” “嘶——”左丘宴戴着面具转过头,满眼好奇地打量起她。 京中贵女们,通常喜欢佩戴珍珠,或细细的掐金丝的首饰,显得人雅致又精致。 这姑娘倒有些与众不同。生怕别人不知她爹是首富一般,身上用的都是足金的首饰,嵌着各色宝石,再配上她艳丽大气的五官,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姑娘你买了洒金丸?”左丘宴捏着嗓子问道,“你可知那是做什么的吗?” 春华皱着眉一脸戒备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崔礼礼面前:“关你什么事?” 崔礼礼倒不怕。 她刚才就在想,来点珍阁这么多次,这点珍阁何时出过几个客人撞在一起的事?更不用说伙计出卖客人的事。 这个人恐怕是点珍阁的,不过是为了逗笑取乐。 上次不见其人的东家说刻情郎的名字只需一金。再配着这身富贵的衣裳,她已猜出了大概。 想了想才笑着道:“我送给我情郎的,自然是知道有什么妙处。” 什么情郎?明明是送给元阳的那个小面首了。元阳问过他,还有没有多的。 这“洪水猛兽”的谎话当真是信手拈来啊。一句“四个情郎”,让他好奇之心顿起,损失了多少两黄金! 当真是人有多大胆,就能多大胆! 左丘宴不信邪,又问:“这么贵,你都舍得?” “我送情郎,他吃了,开心的还是我,有何舍不得?” “呀——”左丘宴,反正吹了灯,也看不着脸。她认真地点点头,上前一步朝左丘宴努努嘴,“喂,你多少钱卖?” 领头伙计忍住笑,东家这瘪吃得够够的。想要逗乐子,反成了别人的乐子? 谁承想这崔家姑娘和丫头都这般大胆呢? 左丘宴用手护住喉结,尴尬地笑了笑:“你们——你们这样,我很难办,下次,下次再买吧。” 说罢,压着玄夷奴的面具就落荒而逃。 崔礼礼也没拦着,反被他的玄夷奴面具点亮了心思。公主生辰礼,指定不能再送人了。如柏现在有了洒金丸,但久了自然也腻了。 不如假装换个人? 她开口问领头伙计:“可有稀奇些的面具?” 这一问,左丘宴又不舍得走了,一手压着面具,一手护住喉结,就想要看她选什么面具。 领头伙计拿出小册子,图上画着各种各样的,玄夷奴,动物,鬼怪,神佛,都有。 还有一个长得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面具?” “这是西域来的,我们也叫不上名字,也只有这一件。”领头伙计没好意思拿出来,光看图就十分尴尬了,她莫非要买?想着,他看向左丘宴。 左丘宴都忘了铺子里有这么一个玩意儿。是面具吗?她不会想歪了吧? “拿出来给我瞧瞧。” 领头伙计硬着头皮取了过来。 要说面具吧,它确实也能戴头上,只是.春华都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姑娘,这怎么看着不太对?” 崔礼礼笑着:“替我包起来,问问你们东家,”说完,眼神直视左丘宴,“一金可卖?” 左丘宴这才知道自己被她戏耍了,两只手没敢放下来,没好气地道:“你送公主的生辰礼,不能便宜。” “我送情郎呢。可以刻字的那种。”崔礼礼促狭地笑着。 “那也不行!”左丘宴伸出五根手指:“五十金,一钱银子都不少。”说完他又缩回手,慌慌忙忙盖住自己的喉结。 “上次就是我欠你的,这次五十金倒也公道。只管去崔家销账就是。”崔礼礼笑着,“我还要替我家春华买个好物件呢。” 不知道嫪毐的,可以百度一下~这个梗不敢细说呀~哈哈哈哈哈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9章 死鸭子嘴硬 春华可没想过买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今日姑娘心情好,她陪着做做乐。买什么东西倒在其次。她就去一楼随意挑了一对玉石耳坠子。 刚从点珍阁出来,有一个小乞儿横着就撞了上来。 春华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小乞儿:“干嘛呢?走路怎么不长眼。” 小乞儿一抬头,咧着嘴笑道:“小美人儿还记得爷不?” 崔礼礼一时想不起来,反倒是春华记得,揪着他道:“好啊,又是你!上次在茱萸楼门前就是你把我家姑娘的帷帽给掀翻了!” 小乞儿嘿嘿一笑:“老子听说你把那个瘸腿的给杀了,看在当初你给老子银子的份儿上,来告诉你一声,他的老子娘在道上花了钱,要你爹性命。” 宣平侯府要对爹下杀手! 崔礼礼还没说话,小乞儿一溜烟地又跑得没了踪迹。 陆铮说的果然没有错。 爹上次上马被石头砸中脚踝,要不是陆铮,那一次可能就没了命。 这下她哪里还有心情玩笑,急急忙忙回了家。爹没有在家,傅氏正跪在佛堂里上香,香案上正摆着弘方的那一串佛珠。 见她回来了,问她给公主的生辰礼可买好了。 “对了,今日宫里遣人来了。”傅氏站起来,取了一张帖子递过来,“说是公主生辰宴换地方了。” “我给了那内官一些银子,他才悄悄跟我说,好像是太后最近身子不爽利,公主宴肯定人又多又杂,太后年纪大了,听不得闹腾的。这才改到公主府。” 崔礼礼还是第一次听说生辰宴临时换地方的。 前世地公主生辰宴就设在宫中,却不知这一世怎么会突然改地方。莫非又与自己有关? “你找你爹何事?”傅氏问道。 忍了又忍,崔礼礼没有说宣平候买凶的事,只应付了两句。 拾叶在爹的身边,但并不代表就万无一失。如今底耶散的事查到一半,这背后有没有宣平侯府在其中,也很难说。 定县的马必须要引到京城来。爹必然要亲自去引,万一再出些事,又怎么办? 入夜之前,崔万锦总算回来了。 一身疲惫,倒床就睡。 崔礼礼只得去问王管事引马的日子。王管事摇摇头:“我们这几日在京郊马场看了,还要有些场地还要改一下,最快也要到中旬才能去引马。只是那时就冷了,都说今年冬天不好过,东家正愁这事呢。” 今日才九月初一,再过几日是就是公主生辰。 待生辰宴一过,她就去定县替父引马。 —— 九月初十,天有些阴沉。 深秋的京城,一起风,枯黄的树叶就在空中乱舞。 长街上空无一人,黄叶这么一卷,顿生萧瑟之意。 天还未大亮,门上的小厮睡得正香,就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外太老爷家的王妈妈,她赔着笑道:“我们三姑娘一会子就过来,说好了一同去的。” 小厮睡眼惺忪地杵在那,这句话啥意思?去哪儿? 他将这话递给了林妈妈,林妈妈又去传给了傅氏。傅氏一生气,从床上坐起来:“老爷落难的时候,不见他们跑来说一句,这会子倒知道上赶着来了!上次吃饭也是,他们腆着脸来,可后来呢?人家韦大人就根本没看上她!” 林妈妈宽慰着递了一碗黄芩党参汤过去,伺候着她喝完了,端着空碗笑道:“韦大人又不瞎。” “再不瞎呢,我今日就偏不让他们得逞。”傅氏拉住林妈妈道:“你差个人过去,就说他们跑到我们这边来绕远,不如约好了在公主家门口见。” 这句话很妙啊。皇宫也是公主家,公主府也是公主的家,亏得公主改在府中办宴会。 林妈妈立刻会意,笑着去遣人。 到了公主府门口,马车云集,各家的老爷、夫人又带着家里的公子、小姐齐齐来赴宴。 公主下请柬,通常都下到府上。下到个人名下的,崔礼礼是独一份。 崔礼礼没有带太多随从,拾叶交给了父亲,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春华,人群中,她俩显得尤为势单力薄,但又格外惹眼。 没有看到三姑娘的影子。崔礼礼有些开心。 春华捧着贺礼盒子有些担忧:“姑娘您怎么还高兴起来了?外太老爷那边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就算了。” “我高兴的是我娘有了转变。”崔礼礼笑着跨过公主府的大门,“我外祖这个人,只要我未来还有用,他就不会撕破脸皮,顶多说两句不中听的。” 过了几道垂花门,又穿过甬道,豁然开朗的是一大片园子,远处临水的戏台子上,正有几个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台子下面是一洼鱼池,倒映着伶人的五彩蝶衣,这边高高低低种着各色的缠枝莲。这花儿开得十分艳丽,倒给这阴沉的秋季添了一抹晴光。 管事和嬷嬷们引着各家男客和女眷分席而坐。 一个嬷嬷带着笑上前来:“崔姑娘,我家公主特地命奴在此候着,还请随奴来。” “这礼——”春华捧着大盒子,那嬷嬷竟也不接,有些奇怪。 “一会子有唱礼之时,届时还请崔姑娘亲自送给公主。” 竟有这样的事?崔礼礼不免心生疑虑。再看左右坐着的官眷,早早就有收礼入册的詹事收了东西,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反倒要当众献礼呢? 后面的小花厅里。 元阳正端着一盏着茶,明媚的眼眸扫了一眼正笑得得意的左丘宴:“老十,你这样折腾人家姑娘,小心陆二回来找你算账。” 左丘宴大步跨过来坐在她身边,也端着茶喝了一口:“你没看见这丫头怎么羞辱我的!说我的喉结生得像玄夷奴!这是要买驴还是买骡子?怎么不看牙口?!” 元阳闻言勾着红唇一笑:“这是在夸你呢。” 夸?这跟脱光了看有什么区别?!左丘宴听说过这姑娘有些“别致”,却没想到这么“别致”,难怪能入元阳的眼。 “她猜出来我是点珍阁的东家,还敢戏耍于我。” “你不也戏耍了她?!” “那不一样!那是因为上次我替陆二问她情郎的名字,被她占了便宜!”左丘宴笑道,“陆二这个死鸭子,至今嘴硬。非说不过是图一时的乐子!” 元阳装作严肃地道:“玩笑归玩笑,千万别太过分了,陆二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平日嘻嘻哈哈的,真生气的时候,皇宫都能给你点着了。” “放心吧,一会子我不过是让她当众献礼,展示一下她买的那个物件。” 左丘宴双手撑着头,靠在墙上,满满的得意。 那玩意儿,还不得把她给臊死? 睡过了。第二章稍晚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0章 当众献贺礼 公主宴席摆在撷花阁,元阳尚未入席。 各家带着女眷陆续进来,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扯着闲话。 太学博士何家的主母带着两个孙女儿,一进撷花阁,何四姑娘就看到了崔礼礼,见她身后没有那个持剑的小护卫,这才上前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崔礼礼,你怎么也来了?” 崔礼礼浅啜了一口茶,才抬起眼:“何姑娘想我家的护卫了?都说过好几次了,他不是面首。不能给你。” 何姑娘被这一顿抢白,脸红得能滴血。 何家主母陈氏见自己孙女吃亏,再看崔礼礼一副油泼不进的模样,实在不好发作。 以前几家姑娘一起上女学做女红时,没觉得崔礼礼这么伶牙俐齿,那时她端庄娴雅,虽出身商户,却像个大家闺秀,与现在大相径庭。 上次何博士祝寿,傅氏带着贺礼到何家来,愣是被拒之门外,东西和人都没让进府。她何家什么门楣,自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人进府的。 后来听说黎家夫人正好在门口,几个人将傅氏说得恨不能一头碰死在何家门口,现在崔家女儿得了公主青眼,登堂入室了,自是要替她母亲找回些公道。 元阳公主受圣人看重,这生辰请了朝中不少官眷,可公主的名声实在是不堪入耳。再听这崔家娘子开口闭口的都是什么面首、护卫,想来与公主是一路的货色。 老爷本是不愿意来参加生辰宴的,少不得也是看在圣人的面子上,不好驳了公主的邀约,这才赴约。她带着两个孙女来,也不是冲着公主,而是冲着各家的公子。这样的宴会,总能碰到些皇亲国戚,孙女嫁得好,对何家和陈家都有裨益。 陈氏叱了何四姑娘一声:“什么人都要去搭话?祖母教过你的都忘了?” 何四姑娘本就生气,这边又被训了话,她眼泪一涌,咬着唇道:“孙女就是气不过,怎么这样的人也进公主府!” 陈氏傲慢地冷哼着:“公主府里什么人都有,从官都有十四个,你也要去搭话不成?” 春华拽拽崔礼礼的袖子:“姑娘——” 似乎在说:何家已经欺负到咱们头上了,自己是个奴婢不好上前理论,你得说几句吧? 崔礼礼笑着拍拍她的手,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慢慢说道:“傻春华,人家连从官都数得那么清楚,自是有想要搭话的那一个。” 这不就是在说她们想要跟从官搭话吗? 陈氏脸一白。 早就听黎夫人说过,这崔家姑娘极擅长以烂制烂。 果然如此!你越说她脏,她越搅得你不清净。这样的人,只有少沾染,离得远远地才好。 何四与何六两个姑娘想要上前找回些面子,被陈氏一把摁住,看向走过来的何博士。 何博士早已进了古稀之年,一头鹤发挽着髻,又穿着一身道袍,颇有点道骨仙风的姿态,眼神扫向几人,只掠过了崔礼礼一瞬,便不再看她。 他对两个孙女道:“出门前就说过了,你们干干净净的鞋,别踩泥坑里。” 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自以为骂得很雅致,可听起来未必是那么回事。 “公主这里干干净净,没有泥。”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只是这发音有些奇怪,听起来不像是中原人,走起路来还伴着银铃声。 崔礼礼一抬头,不由地又惊又喜。 竟然是玛德! 玛德还是木速蛮的装扮,她甩着身上的一串银铃,围着何博士一家转了一圈,指着他足尖的泥点子道:“你们鞋上的泥都干了,一看就是自己带进来的!” 他明明意有所指,她偏偏就事论事! 何博士说不过,也不会与一个木速蛮的人争辩,何况还是个女娃娃,只哼着一甩袍袖,带着家眷去那头坐了。 崔礼礼站起来去迎玛德:“我听说你和你娘离开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你娘呢?” 玛德干脆一把搂住她,银铃稀里哗啦地响着,悄悄在她耳边道:“我娘不喜热闹,我喜欢。陆二让我来的。” “你跟我坐一起,我俩好说说话。”崔礼礼又拉着玛德坐下来。想着樊城中毒,要没有乌扎里悄悄给解药,她只怕性命堪忧,“你娘救了我,我一直没有机会感谢。” 玛德眨眨眼,悄声道:“我娘还让我感谢你呢。听陆二说艾米尔是你杀的,我娘和我都解脱了。谢来谢去的,一点都不像朋友。朋友不言谢,只喝酒!” “对了,樊城那边如何?” “好多人追着买回春膏,好多药铺医馆都被砸了,熟药所也被烧了。我家被堵得根本出不去,我和我娘是躲在马车底下逃出来的。” 崔礼礼蹙着眉。 闹得这么大,京城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又想起自己看见的那双苍白的手,不由地担心起乌扎里来,正要说话,有个小宫人跑来,说道:“元阳公主殿下将至,各家杂人退至园外等候。” 待下人都退了出去,众人站立静声候着,不多时,元阳一身华服走进来,到主位上坐下,众人齐齐行礼贺了生辰,才又落座。 管事带着詹事前来,将记录的礼品清单一一唱着,宫人们抬着各家的礼物,上前来: “定国公府,献金丝八宝攒珠髻一套——” “通远伯府,献珍珠珊瑚树一株——” “太学博士何府,献《万寿曲卷》真迹一幅——” “武威大将军府,献九曲玉连环一套——” “京城崔家——京城崔家——”詹事读了两遍,抬起头来:“公主恕罪,微臣不曾记录崔家。” 崔礼礼立刻站了起来。 元阳公主笑着望向崔礼礼:“崔小娘子,有人跟我说,你的礼物很别致,要你亲自献礼呢。” 崔礼礼闻言,心一沉。 果然各家都事先将贺礼交了出去,唯独自己的贺礼没有人收。 是谁? 谁在给自己下绊子? 这人肯定知道自己买了什么,想要让自己当众出丑。 想来想去,只有点珍阁的那个东家了。莫非这个人跟公主还能说上话? 玛德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别怕,陆二说让我帮你,大不了就说是我送的。我们木速蛮人,都要敬着几分。” 崔礼礼暗暗一挑眉,她需要他陆二帮? 自己走了,还留个眼线,幸好是玛德,换个人早被她轰走了。 她站了起来,捧着贺礼盒子走上前去,行了一礼。 管事打开盒子,取出一个赤铜色的物件。 众人一看,皆有些傻眼。 这物件是一整张铜皮铸就而成,似是一个小小的马鞍子,一根长长的手柄立在中央,手柄旁并排着挖了两个鸡蛋大的洞。 只见那马鞍子一样的物件,正躺在盒子上,手柄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直冲着天。 这个莫非是—— 那种凳子? 有人叱道:“什么污七糟八的东西,也敢拿到公主面前来?” 昨天,我家的猫跑了出去,怎么找都找不到。今天中午,它自己溜溜哒哒的回来了。浪了整整一日,回到家,什么都没做,直接躺我床上打呼噜……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1章 看了长针眼 崔礼礼朗声说道:“民女将此物敬献给公主,愿公主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哦?这是什么新奇玩意儿?”元阳勾勾手指,示意那管事将崔礼礼敬献的物件呈上来。 这东西她从未见过,听老十说,崔礼礼是按照面具买的。 即便有两个洞能露出眼睛来,可这又粗又长还微微翘着的手柄,怎么看都不像是鼻子。谁的鼻子这么长呢? 翻过来看,里面是空的,别说放鼻子,其他的也能放得下啊。 崔礼礼莫非不知道还有那种凳子? 何博士在宾客中年纪最长,又是儒学大家,故而坐在宴首,离管事和詹事最近,看见此物全貌,他怒不堪言,见元阳公主竟握住那个手柄,将整个物件举了起来,脸色更是大变: “堂堂芮国公主,怎可公然把玩此等伤风败俗之物!” 元阳公主将东西放了下来,笑道:“这有何不妥吗?” “此乃淫秽之物,公主贵为金枝玉叶,怎能与此等污秽为伍!” 既然是何家人挑头,那她少不得要替娘好好玩上一玩了。崔礼礼心中顿生一计,刻意将话说得含糊了一些:“何博士此言差矣。这不过是穿戴着取乐的玩意儿,何来污秽之说?” 何博士知道有些人家会买些物件以取闺房之乐。此物形状诡异,显然就是那种东西! 可公然捧出来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还要送给守寡的元阳公主,他哪里能够容忍? “取乐?这分明是……是……有辱斯文!”他义愤填膺,说起话来都不顺畅,“你这是要败坏公主的名声,辱没皇室的尊严!” 有些年纪小的姑娘,坐得远看不清,听何博士这么一说,少不得好奇心作祟站了起来,探着脑袋张望:“母亲,那长长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就被家中主母硬生生拽下来坐着,主母红着耳根子,撇过头,捂着小姑娘的眼睛道:“不能看!看了长针眼!” 撷花阁里一时间群情激愤。 这些夫人们可算逮着机会教育自己家的姑娘了:“平日里叫你们修妇德,你们看看,这样与被游街示众有何区别?” “如今世风日下,在我做姑娘那会儿,别说大庭广众送人,连想都是不敢想的。” 姑娘们连连点头,垂下头再也不敢看那物件。 夫人们心满意足,又问道:“这是谁家姑娘怎能如此行事?她爹娘呢?不管管吗?” 何四姑娘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了,冷声嘲笑着:“你们没听说过崔家吗?这可是崔家的小娘子。就是那个崔家。” “崔家啊,就是那个退画像倒贴钱,养小倌还带面首的崔家小娘子。” “前些日子,中秋节县主向圣人求娶的就是她吗?” “原来是她。长得倒漂亮,怎么做出这等事来?” “这是吃了什么邪祟药物,迷了心窍吗?竟敢在公主的生辰宴上献此等下流之物!” 玛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噌地就站起来:“启禀公主,是——” 崔礼礼扬声打断她的挺身而出:“何博士——” 她回过头眼神安抚着玛德,又转过来继续说道:“我年少不更事,不知这个东西有何不妥?买时只觉得稀奇,店铺里的伙计说他不知作何用的。” 何博士自是不可能说透彻,连说那个名字他都觉得是玷污了自己的嘴。 “哼!你不用来这一套,你若不知道,你买来送公主,也是无礼至极!” “您既然说这东西下流污秽,想必知道它的用途的,”崔礼礼虽笑着,眼底毫无笑意,“不妨说说此物究竟是何用处?” 这就是在赌没人好意思说名字罢了! 何博士懒得与她争辩,径直向元阳行礼:“殿下,老臣恳请将此女子驱逐出府,销毁此物,以保全您的清誉!” 元阳已察觉出崔礼礼对何家的态度来,本不愿过多掺和,由着两人斗斗嘴皮子闹一闹也就罢了,偏这何博士拿清誉说项。她就有些不耐烦了,这次驱逐了崔礼礼,下次恐怕就要驱逐府里的从官了…… 想着,她懒洋洋地笑着:“何博士,您贵为太学之首,必然博学。这东西本宫也不知作何用。您不妨讲讲它的污秽之处啊.” 何博士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变了好几次,胡子都落了好几根,还是没说出口来。 满殿的宾客也不好开口,知道的不好意思说,不知道的,更不敢乱说。 撷花阁里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良久,终于有人开了口,破了这尴尬。 “何博士,你以为这个是铜驴?” 玛德俏生生的声音让众人缓了一口气。“铜驴”这词儿可不是他们说的,是这个木速蛮女娃娃说的。 元阳见崔礼礼的嘴角微微勾起,知道她憋着坏,准备凑个热闹,追问道:“何博士,这当真是铜驴?” 何博士怒道:“公主慎言!今日是您生辰,老臣本不该说。但您守寡之身,自是要有戒持的!这些引人堕落之物,更是不可想,不可说,不可看!” “守寡”二字像是魔咒一般,让元阳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 陈氏见公主面色不对,站起来打了一个圆场:“殿下,我家老爷刚才吃了两口酒——” “无知妇人,坐下!”何博士倔起来,比铜驴还难拉回头,他当着众人怒斥陈氏,陈氏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眶一红,用帕子掩着面坐了下来。 何博士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公主,老臣掌授国子,参议礼仪,自是有责在身!圣人一片向儒之心,儒乃治国之本” 长长的一段话,左不过讲的是圣人对他是如何礼贤下士的。太学博士虽官品不高,但一直是请儒学大家担任,芮国以儒治国,自是对博士礼敬有加。 “何博士——”崔礼礼不留情面地打断他倚老卖老,“守寡”二字,同样也刺痛了她。前世十余年点点滴滴,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 她垂眸思索了一阵,再抬起眼,直直望向何博士,眼底已没有了玩笑之意。 “一句话,我始终不明,听闻您是芮国儒学大家,可否讲讲‘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何意思?” 何博士冷哼着嘲讽道:“连十岁的孩童都知道,此言出自《周易系辞》,讲的是人发心不同,所见所闻亦是不同。” 说道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却又不那么明朗,只隐隐觉得这份贺礼绝非“铜驴”那么简单。 他嗅到了诡计的味道。 但话一出,他已没有了回头路。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众人也看着自己,那个粗鄙的崔家小娘子也看着自己。 “我明白了。” 崔礼礼站在撷花阁中央,纤细的身姿本应不堪一击,可她挺直了腰,迎向何博士,不徐不疾地说道: “世间万物本无相,人心如镜,你之所见,皆是你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2章 长寿的秘诀 “世间万物本无相,人心如镜,你之所见,皆是你心!” 崔礼礼的话掷地有声。 撷花阁内落针可闻。 宾客们大多已猜出这东西很可能不是什么“铜驴”,只是想不出究竟是何物,皆屏息等着那崔家小娘子揭晓谜底。 偏何四姑娘不信邪,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别为自己遮掩,不过是被我祖父揭穿了,死不承认罢了!” 既然送上门来,崔礼礼自然不会放过:“何四姑娘,曾与我十分要好,一同上女学,一同做女红,不知你可还记得,女学里讲过一句‘毋偏听,毋妄言’?” “我当然记得!就是要你不要乱说话!”何四姑娘果然中计,只知道应付最后一句问题,却忽略了前半句。陈氏要拦也拦不住,这不等于不打自招说她与崔家小娘子关系近吗? 果然,众人又悄悄议论起何家和崔家的关系来。 等何四姑娘反应过来,已来不及了,连连摆手撇清关系:“我,我跟她不熟!” “你我熟不熟不重要,夫子的话可要记在心里。”崔礼礼不想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又转过头来说道, “何博士既知‘仁者见仁’四个字,怎又忘了还有一句‘淫者见淫’?它不过是只番国的面具,不过做得奇怪了些。您贵为儒学大成之家,脑子里怎么只有那等污秽邪物?” 被骂了一句“淫者见淫”,何博士哪里肯依,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头晕眼花,强撑着一口气道:“大胆!胡说八道!你有何凭据?” 崔礼礼淡淡一笑:“何博士博闻广记,应该听过木骨都束国,玄夷奴有不少出自那附近。此国依海而立,终年炎热,人的寿命极短,而当地的象能活八十余载,故而他们崇拜的神像皆有长鼻,以求长命百岁之意。” “这面具名为帕塔,是木骨都束国掌管寿命的神,自然要有象之长鼻了。”崔礼礼上前从詹事手中取过面具,贴在脸上。正好杏眼从两个洞里露出来,骨碌碌地转着。 原来如此!众人直呼开了眼界,这样的神佛当真是闻所未闻,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不禁啧啧称奇。 只见她凑到何博士眼前,一只手捏着面具,一只手点指着面具上的五官,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何博士,您刚过了大寿,这神佛早已也给了你长寿的指引:大眼可观——多看,大耳可闻——多听,长鼻可嗅——多闻,大嘴紧闭——少说。” 何博士又羞又恼,读书几十载,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听崔礼礼提到过大寿,心知她是替她母亲讨公道,想要张嘴反驳,一口气没倒过来,左边的嘴角动了,右边的嘴角却动不了。他只觉得右脸发麻,想要伸手去摸,又发现自己的右手也动弹不得。 他说不出话! 他动不了了! 何博士惊恐地眨眨眼,鼻子用力呼吸着,鼻孔奋力张着,倒像一只真驴。 “看来,何博士已掌握了长寿的秘诀。”崔礼礼冷漠地一笑,转过身来将面具奉上:“启禀公主,此事实乃民女思虑不周,忘了提前介绍,让大家误会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元阳见何博士僵直在那站着,心头好不畅快,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强忍着将上扬的唇压住,才又问道:“木骨都束国我也听过一句,想不到崔家小娘子竟也知道,可是有什么渊源?” “民女恰巧曾读过一本博物志,名为《番国传》,书中记载了西方诸国的风土地貌,第二十三卷便记录了这木骨都束国的长鼻神。何博士博览群书,应是读过,却不知怎么又忘了。只想着一些污秽之事。” 其实,并非什么恰巧,而是前世的她,被困于一方天地时,畅望天地的唯一之路,只有这一本一本的博物志。 话音一落,“咚”的一声,何博士栽倒在地。众人连忙去扶,只见他左脸和左手都抽搐着,右半截身子已不听使唤,酸溜溜的口涎从右边嘴角流了出来,亮晶晶地挂在下巴上,说不出话,只得发出:“唔唔”的呜咽之声。 正好殿中有太医局的太医,跑上来检查了一番道:“何博士这是偏风啦。” 陈氏连忙问:“可能治吗?” 那太医寻来笔墨写了一个方子:“能治,就是急不得,快抬回家养着,切莫再着急动火!照这个方子抓药,吃上三日,我再去替何博士施针。” 何家众人忙去唤了随行的小厮来,又将何博士绑在椅子上,这才抬了出去。 闹了这么一通,众人都没有什么玩乐的心思,只静静地看着元阳公主。 元阳倒兴致极高,笑着道:“不用担心何博士,救治及时,想必并无大碍。这礼也收了,玩笑也闹了,不如大家移步去园子里看戏吧。” 一说起看戏,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这撷花阁的戏比戏台子上的可好看多了。一个商贾之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倒了太学博士。话本子戏本子都没有这精彩! 元阳起身移驾,众人皆跟了出去。 崔礼礼走得慢,拉着玛德留到了最后,却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姑娘,正是黎家的九姑娘。 黎九姑娘想着自己惹了崔礼礼好几次,不由地瑟瑟发抖,好半响才道:“我,我今日可没惹你。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说完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崔礼礼与玛德相视一笑。 “哎呀,陆二还担心你被欺负,”玛德甩着铃铛,“己人忧天!” “是杞人忧天!”崔礼礼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中原话当真要好好学。” “要是当年有你在,我娘早就在族里翻身了。可惜那时候,你还没出生!”玛德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刚进园子,众人几人一桌,坐在池边看戏。 有个宫人上前来道:“两位姑娘,公主请二位移步到拾雨轩喝茶说话。” 拾雨轩。 元阳正笑着跟左丘宴说撷花阁的事。 “让你跟我去,你不去,错过这么大一场好戏!” 左丘宴却嘿嘿一笑,跳到廊下坐着:“我在窗外都听见了。” “光听见有什么用?要看!看何聪那老匹夫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收拾。叫他成日里只知道上书给父皇训斥我。要我撤了从官。他三妻四妾地养着,倒不许我养几个从官!该!” 左丘宴远远地看见那“洪水猛兽”往这头来了,连忙站起来,左右看看,干脆往偏厅里藏:“皇姐,我躲躲!这崔小娘子太厉害了,说不定已经猜出是我在捣鬼。”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元阳取笑着,“她发现还好说,你想想怎么跟陆二交代吧。” 偏厅里传来不服气的回答:“我看陆二也治不住她!” “你仔细些,别弄坏了我的画——”元阳叮嘱了一句。 崔礼礼带着玛德进来行了礼。 “崔小娘子,咱们有日子没见了,来人赐座。” 崔礼礼刚一坐下来,瞥见茶案上有两只茶盏,一只有残留的口脂,必然是元阳公主的。 那另一只 想必就是给自己下绊子的人留下的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3章 有要事相商 元阳笑着道:“外面那些人实在无趣,我请你俩来单独说说话。今日你替我除了一口恶气,要我怎么谢谢你才好?” 崔礼礼闻言却跪了下来:“民女有罪。” 元阳一愣:“别动不动就跪?你先说说你有何罪?” “民女方才所说面具之典故,乃是移花接木。木骨都束国确有长鼻神,可民女进献的面具未必就是。” 元阳哈哈大笑起来,将她虚扶起来,又道:“我猜到了。那本博物志我读过,里面从未提起过面具一事。不过你这一招移花接木,甚是痛快!我许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何聪那老家伙,常年看我不顺眼,你算是替我报了仇,我怎会在意你移的哪一枝花,接的哪一截木。” “玛德,你怎么走神了?你娘可安好?陆二这家伙,早说是你,我还需要他把将军府的请柬让出来?”元阳看向坐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玛德。 玛德便直直问道:“移花接木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这个花的枝条,接在别的木头上。”元阳耐心地讲解。 玛德恍然大悟:“那不就是银托羊嘛!” 元阳又开了眼界:“银托羊是何物?” “银托子加羊眼睛啊。”玛德从来都不知道收敛,有什么说什么。 这头话音一落,偏厅里有人噗地一声,喷了一口水。 崔礼礼眼神一动。里面有人?再瞟一眼茶杯,莫非就是那个给自己使绊子的人? 老十躲在里面也不安分些。元阳懒懒地靠着,生怕事情小了:“崔姑娘,不妨替我去看看,那屋里可是有人?” 正中下怀。 崔礼礼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偏厅,步子迈得大,又放得很轻。只听得偏厅里“咣”的一声。 元阳皱眉喊道:“仔细些!我的画!” 崔礼礼快步走进去,只见这偏厅不大,四四方方的,没有什么陈设,墙上挂满了人像,窗户大大开着,显然有人从窗户里跳出去逃走了。 元阳始终不放心,也过来看,见墙上挂的画轴被吹得翻来覆去,一边唤了两个宫人来关窗户,一边将画轴逐一翻过来,嘴里还骂老十:“这个小兔崽子。叫他仔细些,叫他仔细些,就这样仔细的吗?!” 崔礼礼垂下了眼眸。 看样子,那人跟元阳公主走得很近。就算是个玩笑吧,只是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差点让自己被驱逐出去。太学虽受礼部管辖,但何聪的地位并不在祖父之下,所以娘去送寿礼,何家才有底气将她拦在府外,还羞辱了一番。如果不是自己今日急中生智,只怕也要受一通何家的酸气。 玛德走进来,见屋内挂的画,都是画的同一人,无所顾忌地问:“殿下,这是画的谁?” 元阳抬起手轻轻抚着画像上的人,叹了一息:“先夫。” 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崔姑娘的那酒。” 玛德不知这一段连忙问道:“什么酒?” “先夫离世后,我找了不少人画他,就是画不对他的模样。所以他的画像上都没有眉眼。”元阳取来一幅画像,缓缓展开,“自从喝了九春楼那一碗‘三年在忘’,我竟突然记起他的样貌来。” 崔礼礼抬眼一看,画像上的男子长得十分端正,脸也方方正正,浓眉大眼,是个英俊男子,难怪公主念念不忘。只是这模样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她怎么会见过驸马呢?前世没见过,今生更没见过。 玛德凑过来:“什么酒这么厉害?我也要喝。” “你喝那个做什么?”崔礼礼按下疑惑,只笑着应道,“九春楼的酒那么多,一年四季皆有新酿。” 元阳带着二人又回到外厅,问了一句:“莫非你的酒真是小倌们亲手采摘的鲜花酿的?” “呀,林从官没把民女给卖了?”崔礼礼假作吃惊。 元阳笑道:“他呀,还叫你东家呢。我可是吃醋的。” “民女的罪过大了!那面具就当做给殿下的赔礼吧。罚他整日戴着,合当是换了一个。” “那真是戴脸的面具?”玛德怎么看怎么不像,根据她和她娘多年的卖货经验,这多半也是个银托子之类的物件。 崔礼礼倒也实在,只说:“想戴在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以。” 元阳笑着戳戳她俩的脑袋:“一个个还未出阁,倒像是个老手。什么都懂,也不知道谁教你们的!” 玛德得意地道:“我跟着我娘卖货,什么都见过!” 几个侍女正好送些果子和甜羹来,等她们退了下去,玛德才撇撇嘴道:“那些人穿得漂亮,还总说我们不好,其实背地里,他们玩得可脏呢。” 她跟着娘卖那些东西多少年,深知这些老爷公子,夫人小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整天喊着礼义廉耻,其实私下龌龊事不少。 元阳立马来了精神,甜羹也不喝了,催促着道:“快说说。” 玛德的中原话说得不太利索,但一说到这个,她滔滔不绝起来: “断袖龙阳和群乐都不算什么,有养娈童的,还托我娘找。我娘坚决不肯,才几岁孩子,就要收去,我娘说这是要下地狱的。” 崔礼礼背脊一冷,想到九春楼新进的小倌仲尔,那满身的伤,不由地骂了一句“禽兽”! 玛德没明白,顺嘴接了一句:“禽兽不多,家畜多一些。家畜里,他们最喜欢羊——” 一个侍女跑了过来:“殿下,前面的定国公夫人寻您说话呢。” 元阳不耐地挥挥手:“本宫有要事相商,让他们候着!” 侍女只得行礼退下。 元阳问:“喜欢羊是什么意思?” 玛德抿抿唇,再眨眨眼。 崔礼礼和元阳顿时都瞪大了眼睛,是她们想的那个意思吗?就羊圈里的羊? 玛德点点头。 “这么说也有人喜欢猪的?”元阳不禁问道。 玛德点点头,又道:“有喜欢猪的,就是那种肥女人的。” “环肥燕瘦,不能称之为猪。”崔礼礼觉得这样说不合理。 玛德却摇摇头:“不不不,几年前,有个中原人带了一个瘦瘦的女奴来,要交给我娘,让我娘将她养到三百斤。” 三百斤?!一斤十六两,三百斤,就是四千八百两。一两银子多大,四千八百个银锭子,堆在墙角都要花些功夫呢。 “我娘问那女奴可是自愿的,女奴从没吃过饱饭,一想到可以随便吃,很高兴就应下了。” “然后呢?”元阳觉得事情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让我先吃一口东西,一会说完就吃不下了。”玛德抓了几个茶果塞嘴里,又喝了一口甜羹,擦擦嘴,才道: “我娘养了她半年多,给她吃好多大肥肉,可算养胖了,带去给那客人,客人还是嫌她太瘦。又给我娘一些钱,说还要养到五百斤。” 五百斤?那是一滩肥肉吧?什么人会喜欢这样的人呢? 崔礼礼心里暗暗龇牙。 “结果,你们猜怎么样了?”她刻意卖关子, 元阳正要开口,小侍女又跑了来大声喊道:“殿下,殿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4章 礼物有夹带 玛德正说到关键之处,这小侍女跑来打岔,元阳气恼得不得了:“是哪个嬷嬷带的,这么不懂规矩,本宫接待贵客,你竟在此处大呼小叫!掌嘴!” 小侍女知道陆二公子与公主关系近,特意主动请缨跑来通报,原以为能来讨个赏,哪里知道惹着了公主。跪在廊下自己连着抽了十个耳光,元阳才问是何事。 “禀殿下,是陆二公子遣人送来了生辰礼。” “我以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下去!没本宫诏令,不得打扰!” “奴知错了。” 元阳连生辰礼都不想看,就只想知道那女奴怎么样了:“你快说,后来怎么样啦?” “那女奴吃了半年,已经很胖了,不愿意再胖,半夜就逃了。结果,被她主人抓了回来,还要交给我娘替他养,我娘不愿意,他就将人带走了。” 玛德说到这里,情绪不怎么高,长长卷卷的睫毛忽闪忽闪地, “我娘再见她时,她被砍了手脚,只剩半截手臂和腿,胖得真跟一头猪一样了,那主人将她圈养在家中,有贵客来时,才会牵着她出来走走。” “她不是被砍了手脚?”崔礼礼皱着眉问道。 “对啊,所以我说有人喜欢‘猪’啊,她手臂和腿并用行走。”玛德叹了一口气,“我娘就很后悔,说早知道就不替那人养她了。” 崔礼礼心中起了深深的恶寒。又想起了弘方的人骨佛珠,原以为那就是世间最邪恶之物,哪里知道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这杀千刀的!”元阳啐了一口,“要让本宫见了,定砍了他的手脚,好好磋磨一番!” 这至少还是个活物,玛德不敢再往下说。一桌子吃饭,一个炕睡觉的,也未必就知道他人不为人知的邪恶癖好。 “我娘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崔礼礼缓过劲来,拍拍她的后背:“别想了,你娘没做错什么。刚开始那女奴自愿,后来你娘也没有继续逼迫她。这世间之人一样生来,百样活,形形色色。” 元阳闻言看向她,这十六岁的姑娘,言语也未免太过通透了些,眼神少了几分天真烂漫,多了几成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是什么将一个小姑娘生生折磨成这样? “正是这个理。”元阳笑笑,提起精神,又道,“我们来打个赌。” 玛德立刻就来了兴致:“赌什么?” “就赌陆二这家伙给我送的生辰礼中,有没有夹带私货!”元阳的目光落在崔礼礼身上,意有所指地说着。 玛德立马就懂了:“我赌有!” 元阳也道:“我也赌有,崔姑娘,你呢?” 崔礼礼摇摇头:“那民女就赌没有吧。” “赌注是什么?”玛德干脆站了起来,“殿下生辰,总得有个好彩头!” “赌输了的,要给陆二那家伙回一份礼!”元阳胜券在握,甚至想好了下一步。唤来小侍女去将陆铮送来的贺礼箱子抬过来。 没多久,小侍女来了,身后跟着的是两个身穿浅色道袍的玄夷奴,抬着一口大大的箱子往拾雨轩走。 玄夷奴衣浅人黑,怎么看怎么滑稽。 玛德用手顶顶崔礼礼:“哎,你说礼物是这两个人,还是那箱子?” 崔礼礼很认真地想了想:“可能都是?” 箱子沉沉地落了地,玄夷奴依着芮国的礼仪行了礼,又递了一把钥匙给元阳。元阳接过钥匙,打开箱子一看,里面又是一个箱子。 她再开这箱子,里面还是一个箱子。 元阳又气又笑:“这陆二,就没有老实的时候!” 重重叠地套了好几层箱子,最后才看到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上雕着少见的花纹。一打开,是一颗极大极白的珍珠。盒盖里嵌着一张红色的纸条。 元阳取了下来,摇了摇,笑道:“看吧,有些人要输了呢!” “殿下输了,这纸条定然不是给我的。”崔礼礼不用看就知道不是给自己的。 陆铮给她带消息,那纸条都要搓成小细棍。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奇怪。 不知道他是什么癖好,好好的纸条要搓成牙签一样的细棍。 嗯.牙签 莫非是在暗示她什么?崔礼礼暗暗挑眉。 玛德不信,接过纸条打开一看,果然是给元阳的,字写得苍劲有力: “有了玄夷佬,公主人不老,玄夷佬一忙,殿下珠不黄。” 元阳气得想要将这一堆臭箱子摔陆铮脸上! 真是生怕她没事可做吗?左一个右一个地塞人来!何聪刚被气得中了偏风,等他好了指不定怎么上书进谏呢,他还来添乱! 再说,其他人还可以顶一下从官的名头,玄夷奴能做从官吗? 玛德顶顶崔礼礼:“你居然猜对了!” 崔礼礼抬了一抬眉毛:陆铮就这德性啊。 玄夷奴齐齐跪下,用字正腔圆的中原话说道:“陆大人敬献珍珠一颗,并命奴为殿下制作固颜益寿丹。” 不是送来做从官的? 元阳回过头望向崔礼礼:“你说,你俩送个礼,都这么如出一辙。” “殿下,陆二不会真没夹带吧?”玛德不想服输,又探着脑袋去看套得层层叠叠的箱子。 元阳也不服输,指挥着两个玄夷奴将箱子抬起来仔仔细细检查。 果然夹了一张字条。 可字条上白纸黑字写着:“别老想着收从官,人家是正经炼丹的。” 好吧。真没有。 崔礼礼抿着唇浅笑道:“你俩输了。” 愿赌服输,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元阳计上心来,扭身进了偏殿,没多久,她也取了一个盒子出来,交给小侍女:“这东西,是本宫还给陆大人的礼,必须请他‘笑纳’。” —— 迎接使臣的官船靠了岸,陆铮穿着官服站在船头,风吹日晒半个多月,他的皮肤泛着铜色的光,散发着海洋和阳光的气息。 “陆兄,下船啦!”曹斌在岸上冲他挥挥手。这半个月与陆执笔相处得颇为愉快。海上风大浪大,曹斌几次吐得要晕厥过去,全靠陆铮给他施针才缓过劲儿来。 陆铮有一千八百个心眼子,三言两语,就成了曹斌的莫逆之交,定县那场大火的经过,陆铮算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踩在岸上,为何还觉得在晃呢?”曹斌甩甩头,“陆兄,你怎么一点事没有?!” 陆铮笑了笑,看远处有自己的人在候着,找了一个由头抽身离开。 “公子,京里送来的。”那人递上两份回礼,一份来自元阳公主,一份来自玛德。 陆铮挑挑眉,上船前他遣人送礼又送信,想不到不到二十日,就有了回信。 打开了玛德的盒子,想都不用想,就是她和她娘卖的那些物件。大约就是要帮助他“经久耐用”。 陆铮笑了笑,也不在意。 又打开元阳的盒子,里面就写了一句话:“玄夷奴,本宫转赠给了崔姑娘,以贺父皇赐婚之喜!” 已经赐婚了?不可能的!元阳定是在戏耍自己! 陆铮忙问那人:“送到崔家的信,可带到了?” 玛德说的那个故事,并非杜撰。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5章 不留吃晚饭 十几日前。 崔礼礼离开公主府之前,对元阳和玛德发了邀请,说待梅花盛开时,她做东办一场撷花宴。 元阳犹记得七夕在九春楼的那一顿酒喝得甚是畅快。一说撷花宴,又是小倌们采花,元阳分外高兴,一口就答应下来。 崔礼礼带着春华往回走,还没进家门,就看见傅家的马车。 “姑娘,外太老爷他们肯定气坏了。”春华止步不前,“要不咱们先别回去吧。” 公主生辰宴临时换了地方,早上临出门前,夫人遣人去跟傅家说,约在公主家门口等。言辞之间刻意含糊不清,三姑娘定是去宫门口候着了。 “怕什么?去樊城前他们拒绝我娘,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崔礼礼从来不觉得自己欠傅家的。三姑娘嫁得好,定不会感激她,更不会提携崔家,嫁得不好,还要埋怨是她的错。她与傅郢的交易,也仅止于她替三姑娘结识韦不琛。 有些人只适合交易,比如傅郢,有些人适合做朋友,比如陆铮。 “崔姑娘——”有人在叫她。 回过头一看,是临竹在拐角处施礼。 “临竹,可是你家公子有什么消息?”陆铮既然知道她今日会去赴宴,又给公主送了生辰礼,却没有将消息放在生辰礼中一起带到公主府,想必是有些不方便别人知晓的内容。 “崔姑娘,我家公子托奴给姑娘送来一份礼。”临竹取出一个小盒子,黑漆漆的,没什么光泽。掂一掂倒很沉。 盒子里有几个青瓷和红瓷的小瓶,和一封信。 她不由抬头问:“这是他在南边查到的?” “是,”临竹指向盒子中一个红瓷瓶,“上次您提醒公子查京城的黄酒,我们查到了,但都是些散酒,这次公子一路南下,经过苏杭一带,发现那边有一个专为底耶散制酒的地方,奴等已经着人去盯着了。” 倒真是雷厉风行,跟着这么多人南下办差,还能查案。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去游山玩水的呢。 崔礼礼取出青瓷瓶,很像是装底耶散的瓶子,可究竟是不是,还要找赖勤看看才知道。 想着尽快去验证了瓶子,才好回话,便对临竹道:“多谢你了。我有了其他消息,再去竹屋找你。” 见他临竹挠挠头,没有离开的意思。 崔礼礼又问:“可还有事?” 临竹欲言又止,挣扎了一番才道:“姑娘不看看信?” “不急在这一时,我有事急着回家,信晚些再看。” 临竹不好再催,又道:“公子还说,宣平侯府那边他也遣人盯着的,姑娘不必太过担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只盼着崔姑娘晚上回去看了信,第二日一定要回。毕竟公主和玛德姑娘都回了信,崔姑娘这里,还是自己亲自来的,不带一封信回去,怎么好交差? 崔礼礼收好盒子,转而回到家中。果然,傅家主母王氏带着三姑娘一脸阴云地坐在堂内,见她进来,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当真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户人家,根本不懂规矩,去参加公主生辰宴,理应隆重又端庄,哪能穿得这么没有分寸? 瞧瞧这一身雀蓝色的锦裙,刺绣用的是金丝线,华丽是华丽,偏绣的是蝴蝶穿花图,着实不够端庄,说出去都知道是傅家的外孙女,丢的还是傅家的脸面。 也不知这小丫头怎么就得了公主青眼了。莫非真如外界传闻一般,是用九春楼里的小倌勾搭的? “三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崔礼礼皱着眉头,决定来个恶人先告状,“不是说好了在公主家门口等吗?我等你大半个时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王氏冷哼了一声:“换了地方,为何不知会我们?倒教我们在宫门口干等。” 傅氏要开口,又被崔礼礼抢了先:“外祖母,我们约的是公主家门口啊,跑皇宫去做什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主的家自然是在公主府。 “其实你们也不用太挂怀。不去也有不去的好处。”崔礼礼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慢慢地道,“今日我不小心把太学的何博士给气偏风了。后来他是被人抬着出的公主府。三姑娘去了,只怕影响你们傅家的声誉。” 傅氏一听站了起来:“你把谁气偏风了?” “太学的何博士啊。”十六岁的崔礼礼笑得很天真烂漫,还有几分骄纵的模样“上次他过寿,不让娘进去,还说好些话来羞辱您,这仇,女儿终归是要报的。” 何家同黎家原本与崔家走得很近。礼礼那时也还是个深闺女儿的做派,颇受何家陈氏喜爱。后来,退画像闹得满城风雨,何家又在议亲,自然是担忧崔家影响了何家的声誉。便要刻意做出生疏和敌对的态度来。 偏何家早早就送了何博士过寿的请柬来,傅氏只得硬着头皮去送寿礼,何家与黎家就当着许多人的面将傅氏堵在门口,言辞刻薄,为的是要表明立场。 傅氏受了好大的羞辱,回来气不过,还打了崔礼礼一耳光。想不到女儿不声不响地,竟是替自己报了仇。 “你,你怎么报的?”傅氏一下子也没了主意。可那毕竟是太学博士,儒学大家啊,就这么被女儿给气偏风了?何家颜面何存?! “女儿送给公主的面具,不过鼻子长了些,他非说我送的是铜驴,还让公主恪守寡妇本分。” 三姑娘没听懂,呆呆地问:“什么铜驴?” 王氏脸一抽抽,瞪了三姑娘一眼:“小孩子不懂,别乱学舌!” 崔礼礼微微一勾唇:“小孩子不懂,您懂呀,您教她,她不就懂了嘛。” 王氏是六十岁的妇人,黄土都盖在腰上了,又是礼部侍郎的正妻,终身都刻在骨子里的大家风范,哪里可能教这个。她更不信何博士能在公主宴上说那些污秽的言语。 “女儿也没想到,好好一个面具,怎么在他眼中就成了那些东西。就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仁者见仁’?何博士说着说着,就倒下了。”崔礼礼语气中多了几分骄纵和惋惜,“娘您没看见,那何博士躺在地上,一半身子抽动,嘴角还挂着长长的口涎。” 傅氏心知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多半还是自己女儿搞的鬼,在何家门前的怨气虽是出了,却又担心何家也因此记恨崔家。宣平侯府跟崔家的梁子还没解,如今又多了一个太学何家 “来人!请家法!”傅氏反反复复思忖了一番,才站起来,提起一脸怒容地,“礼礼又闯下大祸,女儿必要带她到祠堂中,好好教训。这边就不留您和三姑娘吃饭了。” 生气的同学们,先别气,猜猜家法是什么? 傅氏:我冤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6章 家法竟是它 何家不让傅氏进门,不过言语上羞辱几句,崔礼礼竟这般记仇,心胸着实狭隘些。想她母亲傅氏终究是个妾生女,自是比不上大家闺秀正室子女那般识大体。 王氏攥紧了帕子,又想着上次崔万锦身陷囹圄时,傅氏来求傅家帮忙,也被拒之门外。还不知崔礼礼要作何等妖才能罢休。 何家是士子之首,这样得罪了,以后崔家也未必就能善终。今日不去公主宴倒也罢了,好过受太多牵连。 王氏站起来,冷声道:“你是该管教一下你这个顽劣不堪的女儿了!什么时候崔家倒在她手上,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说罢,带着三姑娘匆匆上了马车,上马车之前,还听见傅氏在喊:“快!快请家法来!” 王氏心里也算痛快了些,这才放下车帘子。 这头傅氏见马车一走,立刻令人将门紧紧关上,招来林妈妈,急急吩咐道: “快!让厨房今日添些菜,再热上几壶好酒来!” 林妈妈见傅氏难得这么高兴,也跟着乐:“夫人许久不曾喝酒了呢。” “什么时候,我们崔家的家法,是喝酒了呀?” 崔礼礼嫣然一笑。 就知道刚才娘说要请家法是哄王氏的。 真要动家法,傅氏必然是要当着王氏的,也好正一正自己的清名。当面教子,背后训妻,哪有让人走了再训子的道理。 “你呀,淘气!” 傅氏心里松快得不行,即便是以后何家闹起来,那又如何?憋了几个月的恶气,可算是出了。今日当着王氏的面将此事一说,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我原本没打算揪着何家不放。何四出来纠缠也就算了,何博士还要当众将我驱逐出府,我崔家岂能由着他随意践踏?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崔礼礼故意噘着嘴,“娘就罚我吧!” “可惜你爹没在家,晚上我就罚你多吃几盅酒!” 傅氏没什么大志向。原本就只想着女儿嫁得好人家,她这些日子又认真捋了捋当初那些送画像的人家。 当初她看得上的也就清平县主的公子。谁知县主府竟是个豺狼虎豹的窝子,幸好礼礼这么一折腾,没进去。 剩下的人家,当真没几个能看的上眼。宣平侯府算是好去处,送来的又是十七公子那么一个货色,将军府也可以,却也只送了陆铮那猢狲。礼部尚书家也不错吧,可议亲的是他家的那个病秧子。 眼下,礼礼虽议亲受阻,却在公主面前得脸,自是好过商贾之女的身份。到时,就算韦指挥使这边没有了机会,公主身边总能有些达官贵人的好苗子,兴许公主一高兴,就做媒指个好人家。 崔礼礼并没有想到傅氏心中的盘算,多吃了几盏酒,傅氏就让春华送她回了房。崔万锦直到城门落钥才回来。 拾叶进院时,恰巧看见崔礼礼散着头发,靠在院子里的树下发呆。 春华有些发愁地替她披上一件厚厚的袍子:“姑娘,奴婢扶您进屋吧,秋深露重,您本就喝了酒,这样坐久了会生病的。” 崔礼礼摇摇手,她还有些清醒,还记得上一次喝醉还是第一次去九春楼。 “你看,我知道这是一根手指,我真的没有醉。”崔礼礼竖着食指晃了晃,“春华,你不知道,酒喝夹生了,实在难受,姑娘我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你再去给我弄几壶酒来。你、拾叶、我,咱们三个一起喝一些。” 春华看看拾叶,拾叶握了握剑柄,低声道:“难得姑娘高兴。” “对!难得我高兴!” 春华只得又弄了几壶酒来,又屏退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 三人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喝了不过几杯,春华就率先倒下了。 “拾叶!”崔礼礼醉眼惺忪地拉着他的胳膊,“你要保护春华,把她送回屋里去!再来陪我喝两杯。” 拾叶只得听话,将春华扛在肩上,送回了偏屋。 再出来时,崔礼礼已不在桌边了。而是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乱转。只见她用脚丈量着小院的长与宽,嘴里喃喃地念着:“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七十八、七十九、八十!是八十步!” 她越念越兴奋,最后竟笑着跳起来:“你看,这里比县主府的小院宽了.宽了十三步!!!家里就是比县主府好,我这辈子,宁死也不要去县主府!” 拾叶默默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她为何会知道县主府的大小,或许是胡说,又或许有她的秘密。谁又没有秘密呢? 他也有秘密。 若不是为了进县主府,他不会来到姑娘身边。 如今姑娘不进县主府,他会不会被韦大人带离崔家,又或者从此就在崔家安定下来,等待下一个任务? 线人任务失败的下场是什么,他不清楚。 背主的下场,他记得很清楚。 他在姑娘面前发过誓:“如若背主,必身首异处,永不复见。” “拾叶——”崔礼礼的脸凑过来,手不安分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像是在胡撸一只猫儿,又像是在挑逗一个青涩的少年。 拾叶身子一僵,想要别过头去。 崔礼礼收回了手,笑道:“没几个月,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年,连小拾叶都长大了,都有胡子了。” 拾叶抓紧了手掌,像是要证明什么:“奴早就有了。” “是吗?”崔礼礼又凑了过来。 在营子里时,拾叶训练过喝酒,喝酒不醉,作为线人才能完成任务。可今晚他只觉得酒劲往脑门冲着。艳丽的五官就在眼前晃着,忽然就倒了过来,小小的额头,就顶在他心口。 拾叶忽然想起那夜陆铮来,关上了门,窗户上投影着两人相拥的侧影。 再看看此时此刻,地上两人的投影,也是紧紧贴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一热,道了一声“奴僭越了”,便拦腰一抱将崔礼礼抱进房内。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又替她盖上了锦被。这才注意到,地上掉了一只木盒,他捡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几只瓷瓶,应该装底耶散的瓶子。再看盒子里还有一封信。 信还封着口,落款有个“陆”字,显然是陆铮的信。 他忍了又忍,找来一杯热水,烘开浆糊,将信打开看了。 信里没有什么暧昧的语言,有一句很重要,陆铮说:他的海舆图终于派上了用场。 —— 陆铮收到了公主和玛德的回信,唯独没有收到崔礼礼的。 “给崔家的信,是临竹亲自送过去的。” 陆铮又问:“没有回信?” 那人摇摇头:“京中的信,奴只收到这两份。” 陆铮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转过身看向那艘官船。这船再好,终有靠岸之时。 一阵鸟哨从头顶传过,他抬起头看看天上的鸟。飞得再远,也要落在枝头。 唯独人不一样,永远捉摸不透。 猜到了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7章 妖女出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春华是冻醒的。 她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还没坐起来,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昨晚我是怎么进屋的?” 她揉揉脑袋,只觉得里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又想着自己都没盖被子,姑娘也别是一样吧?进屋一看,崔礼礼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正睡得香甜。 姑娘倒是挺会照顾自己的。 春华略略放了心,正要走,鼻头一痒,又打了两个喷嚏。 这下便将崔礼礼给惊醒了。 崔礼礼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春华捂着鼻子打喷嚏,一时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只下意识地坐起来喊:“春华!春华!快吃药!可耽误不得。” 春华吓了一跳,跑过来问:“姑娘可是被梦魇住了?” 崔礼礼抓住她的手:“你不要耽误,这就请大夫看病!一点都别拖!” 春华探手摸摸她额头。没发烧啊,怎么看着像是在说胡话呢?旋即咧开嘴,拍拍胸脯道:“姑娘放心吧,奴婢壮实着呢!” 怎么会壮实呢?春华就是因为伤寒丢的命啊。 崔礼礼捏了捏春华的脸,这才意识到,那是前世的事。 前世她守寡,春华终身未嫁,两个人都被困在六十七步见方的小院里。也幸好有春华相陪,每日坐在一起说说话,日子才不至于那么难以打发。三十四岁那年,春华得了风寒一病不起,咳了一个多月,吃多少药都不见好,最终离她而去。 春华察觉出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春华,你今年十八了吧?”前世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将春华困在自己身边。 “对,奴婢比姑娘大一岁呢。”春华掏出手帕子擦擦鼻涕,怕自己把病气过给她,躲得远了些。 “你心里可有人?” 春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姑娘这是要干嘛?不要奴婢了?” 宿醉让她有些昏昏沉沉的,站起来看看院子:“拾叶呢?” 小丫头道:“拾叶一早就跟老爷出门去了。” 春华紧追不舍地又问:“姑娘,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打算不要奴婢了?” 崔礼礼扶着门,转过头来看她,莞尔一笑:“瞎说什么呢?我只是想着你若是有心里人了,我就要多备点银子,好把他砸晕。否则你根本嫁不出去。” “奴婢是要陪着姑娘一辈子的!”春华说着,又阿嚏阿嚏地打了两个喷嚏。 “你呀!”崔礼礼笑笑,并不答话,转过身取了桌上的木盒子,将陆铮的信拿起来又放下:“我出去一趟。” “姑娘你去哪儿?” “瓷器局。” “找那个眼瞎耳聋的赖勤?”春华披上衣裳,“奴婢陪你去吧。” “我让桃枝陪我,你快歇着吧,一会儿我请郎中来给你瞧瞧。” 正说着,外院跑来一个婆子,一脸焦急地传话:“姑娘,姑娘,出事了。” 崔礼礼一愣:“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哪里来了十几个人,刚才就将咱们大门给堵了,说是要找妖女——”婆子吞吞吐吐了半晌,才说清楚,“找姑娘你算账。” “我娘呢?”崔礼礼下意识地想着傅氏心疾在身,受不得惊吓。 “夫人要出去,林妈妈正拉着她呢。” 春华袖子一翻,圆眼一瞪,就要往外走:“可反了他们了!圣人脚下,也敢乱来!奴婢这就去——”手臂一紧,被崔礼礼拉住了。 “春华,我有事交给你,你从小门出去,往右走,曾老四的车在那里候着。”崔礼礼将陆铮送来的那盒子瓷瓶交给她,让春华再去瓷器局找赖勤给看看瓷瓶子哪些是徽庆十五年烧制的。春华点点头,将盒子贴身收好出了门。 这头崔礼礼匆匆忙忙赶到前院。傅氏正站在门边,林妈妈拽着她,劝得苦口婆心:“夫人,别急着出去,他们为什么来还不清楚呢。您身子不好,老爷也不在家,咱们忍一忍。” 傅氏却道:“怎么忍?都堵着家门口了,难不成今日一整日都不开门吗?街坊邻居看见了,还不定传成什么样!” 崔礼礼扶住傅氏:“娘,别急,今日下雨,街上没什么人。” “你别去,”傅氏反手抓住她,“是何家撺掇的人来,我看了,都是些太学的学子。” 能在太学里读书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也偶尔会有地方举荐的才华极其出众的学子。在学子眼中,天下仅三人可尊:孔圣人、圣人与何博士。 何博士在公主生辰宴上被气得偏风倒地,学子们哪里受得下这口气,想来是要来讨公道的。 崔礼礼从门缝里往外瞧了瞧,只见十来个太学生穿着太学的道袍,齐齐整整地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外。她摇摇头:“学子愚蠢,最易被人操控利用。” 几个妈妈婆子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依奴看,把府里的护院派出去,吓唬吓唬,他们就跑了。” “对对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不可。”崔礼礼冷眼看过去,那几个妈妈婆子立刻噤了声。 “娘你别着急,”她扶着傅氏往里走,“且由着他们闹一阵子。” “街坊邻居——” 崔礼礼笑着拍拍傅氏的手:“您想,何聪倒地,家中儿女成群为何不来讨公道?不就是因为自知理亏?然而太学学子三百人,怎么又只来了十几个?想来咽不下这口气,又怕事情闹大了,反丢脸的是何家。” 傅氏闻言,忐忑之心瞬间平静了不少。 的确是这个道理,这十几个人站在门口,根本不提何家,只说要找崔小娘子,看样子也是怕何博士闹的笑话传出去。 上一次门前聚集这么多人,还是县主遣杨嬷嬷来闹着退画像。那又如何,不还是被礼礼给轰走了? “娘,你且坐着休息,女儿去换身衣裳,吃罢早膳,再去会会他们。” 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 秋雨潇潇,太学学子们在雨中站着,鞋袜都湿透了,油纸伞也挡不住斜风细雨,连带着他们的道袍也是湿的。 他们出来得早,又站了许久,秋风再一吹,后脊的凉意加上腹中的饥饿,有些人开始搓起胳膊,打起喷嚏来。 “虞师兄——”有个瘦瘦弱弱的学子上前来,找到领头站着的虞怀林,“咱们都站了两三个时辰了,这崔家的人怎么就不出来呢?” 虞怀林不过二十出头,清秀的脸上,有一双极为倔强而执着的眼睛,他头上戴着儒巾,身上一身道袍穿得一丝不苟:“既然是妖女,自是寡廉鲜耻的。” 吱呀——崔家大门开了。 “妖女出来了!” “妖女出来了!” 学子们纷纷抬起头来,准备群起而攻之。 只见一名垂弱的妙龄女子,不施脂粉,唇色惨白,细眉微蹙,只着一身素色襦裙,风一吹便要倒下一般,撑着一把油黄的纸伞,盈盈堪堪地扶着门,慢慢走出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8章 放你娘的屁 崔礼礼轻轻一福:“我是崔礼礼。” 众学子傻了眼,纷纷看向虞怀林,这可跟听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妖艳放浪吗?不是说迷心惑眼吗? 怎么是这么一个瘦巴巴的小丫头?看起来好像也没几天可活了。 “对,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妖女。”崔礼礼摇摇欲坠地唤来两个小厮抬来一把椅子,她坐在门廊下,捧着心口,轻轻地道,“小女子体弱多病,不便久站,只得坐着说话,还请各位学子莫怪。” 立马有缺心眼的学子道了一声:“坐着说吧,没事没事。” 虞怀林冷眼扫向那个缺心眼,再转过头来,挺着铮铮铁骨道:“作为太学学子,见不得有人侮辱斯文。崔娘子故作病弱之态,以为就能蒙混过关吗?” 崔礼礼一抬素白的手腕,幽幽地道:“是不是故作病弱之态,把把脉不就知道了?” 虞怀林气息一顿。 何四姑娘说得果然没错,这崔礼礼当真是妖女! 好不要脸,好险恶的用心!要他当众破了男女之防! 何府的九公子何景祥也在太学读书,昨日何博士在公主府中栽倒,何四姑娘怒气冲冲地跑到太学找何景祥,正巧虞怀林也在。他心系何四姑娘多年,一直不受何家待见,如今何家不便出面,他岂会放下这表现的好机会? “崔娘子应当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见他双眼要喷出火来,崔礼礼又学着傅氏的模样捧着心口喘息道:“怎么跟你们的恩师一样,心里只有男女之事?你们可以请个郎中来把把脉呀。” 虞师兄才说两句话,就被绕进去了!学子们顿时觉得这病歪歪的小丫头不可小觑。 “妖女,你昨日羞辱我们恩师,此事你必然要说个清楚!” 崔礼礼浅浅一笑:“好啊,那我们不妨从昨日献礼开始说起?” 虞怀林心知昨日之事不可细说。明知是她挖的坑,却没法子不跳!好在他在来时就做了准备。 “妖女,你昨日故意含糊不清,引人歧义,再诱使我恩师落入圈套。明知我恩师年事已高,还步步相逼!致使我恩师重病不起。这笔账,你要怎么算?” “几句话而已,怎么就会气得倒下?不是他自己气量太小,就是跟我一样,本来身子骨就差。”崔礼礼气若游丝般慢慢说着,缓缓站起来,似有回避之意,“要算账,就拿账本来,我崔家替何老太爷添些药钱也无妨。” “我们士子岂可被你脏钱玷污?!”虞怀林怒目而视,“孔圣人说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脏钱?”崔礼礼淡淡一笑,撑着伞,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你们知道什么是脏吗?” “钱路不正,肮脏龌龊!” “对,都是靠那些小倌卖笑挣的钱!” 一说到小倌,学子们更加愤慨。同为男子,怎可自甘下贱去卖弄风骚,替女人挣钱?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站在雨中,娇娇小小的一个人,苍苍白白的面孔,眼眸里却尽是坚毅。 “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一群米虫,不知人间疾苦,纸上谈兵,空谈报国,还真不如我九春楼里的一个小倌。” 此言一出,学子们围了上来, “你爹娘如何生出你这样的女子!你懂得什么家国天下,仁义礼智?” “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小倌何能?岂可与吾等读书人相提并论?” “涂脂抹粉,争宠斗艳,于国于家有何益处?” 能进太学,在家是天之骄子,在外备受尊重,岂能被她这般侮辱?可她毕竟是女人,又不能动她分毫,最终只能忿忿痛骂: “吾等奉劝你恪守妇道,看有没有良善之家发发善心,纳你做个妾室。” “放你娘的屁!”一道怒骂从人群之外传来。 学子们闻声去看,只见一个老妈子扶着中年妇人站在雨中。这妇人气得手不住发抖,嘴唇抿得很紧,却能看见嘴角不住地抽动。 “娘——”崔礼礼快步迎上去,替她撑着伞。 傅氏愤怒地推开伞,迈步向前,雨珠顿时洒满了她的发髻,似是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明珠一般。 “你们娘老子是放屁把你们崩出来的吗?满嘴喷粪!” 学子们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不光自己被骂,还连带着爹娘被骂,可那些脏话他们又骂不出口。急道:“你,你,你侮辱学子,我们要去告你!” “去告啊!”傅氏一脸的不在乎,“去告!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何聪是怎么误认面具为秽物,让天下人都知道,何聪教你们来围攻一个病弱女子,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逼着良家为妾!” 说完,傅氏面色竟红润了许多。 以烂为烂的感觉,当真不错。 “良家?”虞怀林冷笑道,掸掸衣衫上的雨水,“她是什么货色,夫人莫非不清楚,还是家教就是如此?!” “你是什么东西?!”傅氏眼睛一瞪。 有几个学子骄傲地道:“这可是我们虞怀林师兄,蝉联太学院冠首三年!儒学翘楚!你们这等污言秽语侮辱他,等着天下人口诛笔伐吧!” 他是虞怀林?! 崔礼礼一愣,眉心微动,拦住要反驳的傅氏,淡淡笑着:“虞怀林啊,我知道你的大名。你一心想进何家为婿,只可惜他们不容你。你转而来寻我,想借我表忠心。” 前世何四姑娘嫁人前,议亲时,他也上何府提亲。可是他出身寒门,终归不敌礼部尚书的病儿子。家族联姻,岂有他一介布衣的立锥之地。 何四姑娘对他也是若即若离,毕竟没有更好的选择时,他就是一个选择。良禽择木而栖,他对何四又何尝有多少纯粹之情。何四嫁人后,他转而娶了一个士族女子,好歹算是跃了龙门。 “你胡说什么?!”虞怀林没想到这个事竟然被她知道了,心虚了起来。 “我与何四姑娘是一同上女学的情谊。她没跟你说过吗?”崔礼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你在我这里闹成什么样,何家都看不上你的。” 学子们一听这么说,似乎咂摸出点别的意思来。 昨日何四姑娘的确来过太学院。 难怪平日里,虞怀林似乎总是跟何景祥同进同出。 “太学院三百余名莘莘学子,你怎么就带了十几个人来,难道其他学子都不尊师重道吗?”崔礼礼缓缓说道,“还是说,别人家中爹娘消息灵通,特意叮嘱,莫要掺和何家的事呢?” 学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么说来,他们被虞怀林利用了? 昨日听虞怀林一说,大家都愤而不平,哪里顾得那么多,虞怀林说人不能太多,说不能逼到狗急跳墙,要给崔家留几分颜面。 可如今看来,崔家根本不在乎颜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9章 柔弱的小花 虞怀林深吸了几口气。 他扯了扯衣衫,又抖了抖袖子才道:“不用扯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你侮辱圣贤、诽谤官员,按律当处以杖刑。我们来此之前,已通报了官府,想必很快就会来人了。” 傅氏惊慌起来,手紧紧抓住林妈妈的胳膊,看向礼礼。 崔礼礼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朵笑,捂着嘴假作咳嗽了两声,转过身扶着傅氏走回廊下:“林妈妈再搬个椅子来,咱们就等着官府来抓吧。” 见女儿心定,傅氏也稳了下来。母女俩坐在廊下,喝了两口热茶。又吃了两块点心。 雨仍旧下个不停。 官府的人怎么还没有来?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站在雨中好几个时辰,腿肚子都有些抽筋。肚子又饿,身子又冷,几个沉不住气的年轻弟子,已心生退意。 崔礼礼命人提来一大壶滚烫的茶,又端来一大碟子点心,摆在廊下的长桌上: 林妈妈捧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茶,送到蹲下来的年轻学子面前,道:“孩子,官府忙,可能还要一会子功夫才能来,你的嘴都冻紫了,喝点热茶暖暖。” 年轻弟子的手犹犹豫豫地伸了出来,不料虞怀林上前一把掀翻热茶:“不吃嗟来之食,这脏门脏户的东西,你吃了能安心?” 滚烫的茶飞溅在弟子身上,烫得小弟子一屁股坐在雨水里,火气顿时就起来了,他跳起来喊道:“刚才去京兆府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听说是何家的事,都爱答不理!我们等了多久了?官府,官府,官府来了吗?!” 虞怀林心中迟疑,手一抬指向廊下坐着的母女:“定是那妖女动了手脚,买通了官府!” “博士家中一个人都没出面,反倒是你在这里强撺掇!” “你住嘴!恩师一家子什么身份,如何亲自与这等人理论?自是要我们弟子为恩师分忧!” 小弟子冷哼了一声道:“得了吧,虞师兄,咱们心里都清楚,昨天何家四小姐一来,你就巴巴地往何师兄屋里钻,谁又不懂呢?” 林妈妈接到崔礼礼的眼神,又端了一碗热茶,递了过去:“哎呀,别吵,都是同门师兄弟,来,来喝点热茶,娘生爹养的,可别冻着了。” 小弟子这次赌气似地,端起茶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热乎乎的茶汤熨帖了五脏六腑。顿时也不那么冷了。 有人带头,就好办。 林妈妈用托盘托着几碗茶和点心,送了过去。 几个嘴唇手指都冻得发紫的弟子也顾不得太多,端起碗来就喝,又塞了几块点心下肚,才有了些精神。 傅氏站了起来走下阶梯,缓缓说道: “我们老老少少一大家子.” 三口人。 “世世代代住在这里.” 祠堂里祖宗的牌位都在。 “跑是跑不掉的.” 崔家马多,有什么事定然是骑马。 “官府若要定罪,早就来了。如今京兆府那边还没有来人,想来是知道我们有委屈。” 说罢,她挥挥帕子语重心长地劝道:“身上都湿透了,回去换件干净衣裳,问问清楚吧” 廊下又传来一阵阵咳嗽。 弟子们循声看过去。 面色苍白的崔姑娘,正用帕子掩着面,咳嗽得撕心裂肺。 这小娘子看起来柔柔弱弱,如同狂风吹过的一朵小白花,哪里又像放浪形骸的妖女了? 官府不来,何家不来,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留在这里,倒像是在欺负一个弱女子。 眼看着几个小学子挪了步子,虞怀林抬起手,拦住他们的去路,十分不悦地看着这些没有定力的小学子们:“你们被她蛊惑了!” 小学子们扯了个勉强的笑:“虞师兄,要不您先候着,我们先去问问何师兄。去去就来。” 人稀稀拉拉陆陆续续地走了。 独留下虞怀林站在雨中。 崔礼礼站了起来,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携着傅氏回了宅子。 进屋卸下脸上厚重的粉,又换一身干爽的衣裙,重新梳了头发。崔礼礼又去看傅氏。 林妈妈正变着法地夸她:“夫人刚才那一声骂,顿时就把这些酸秀才给镇住了!” 崔礼礼笑着进来:“女儿这辈子,可第一次听见娘骂那么难听的话。” “我以前只觉得内宅妇人心黑。如今才知道,这些十几岁的毛孩子,也已经学会怎么磋磨女子了。三言两语,就把你往小妾上逼。” 傅氏仍生着气,靠在椅子上,手里绞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线,一想到这群学子还报了官,又忐忑起来, 遂又问道:“官府那边是怎么回事?” “公主早就料到会有人以此事找茬,已知会了京兆府,此事本就是何聪自己跳出来当小丑,怨不得我。” 傅氏还是不放心:“何聪官不大,但地位不低,在圣人面前也是有份量的。” 崔礼礼拍拍她的手:“他若只针对我,公主倒也不会亲自整治他。公主生辰,他非当着那么多人,挑守寡的事情说,放在圣人那里,也是过不去的。” 门上的仆妇来报:“夫人、姑娘,门外的人还没走。” “娘,你歇着,我去看看。”既然不愿意走,她倒可以和他多说说话,兴许能帮上自己一个忙。 崔礼礼到门口一看,那虞怀林还倔强地站在门前,伞不知被谁带走了,从头到脚都是雨水。不由笑着道:“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回头得了风寒,何四也未必回来看你。” 虞怀林一抬头,见她换了衣裳,面色红润,便知刚才她是在示弱,愈发愤恨:“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崔礼礼撑着伞,走到他面前,借给他一半的伞:“我若没记错,你老家是苏杭一带开酒垆的?” 虞怀林心头又是一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出身商户,花光了家中积蓄,辗转过继到远房的一户农家,这才有了考学的机会,他拼了全力寒窗苦读,为的不过是摆脱过去的身份。 “其实何家一早就查清楚了你的出身。”前世何四姑娘没少说他。 虞怀林皱着眉,抿紧了唇看她。 “他们知道?” “你太想进入何家了,对你来说那就是跃了龙门,连我这样的无知妇人都能看出来。何聪能看不出来?定然是要查一查的。” 崔礼礼抬起头直直看进他倔强的眼睛,“何四姑娘又不是何家嫡长女,你才华出众,太学翘楚,为何就不愿意配你呢?你定然以为是看不上你的出身。” “不是吗?” 她浅浅笑了:“这世上既有鱼跃龙门,也有龙行浅滩,不是他们看不上浅滩,而是你这浅滩里没有他们要的东西呀。” 虞怀林的眉头绞得更深,质疑她跟自己说这几句话究竟有什么目的。 要帮他?绝不可能!他可刚带着人围了她家,将她骂了一通。 要害他?可她说的又字字都戳在心上。 “你又有何阴谋?” “你先回去想想何家需要什么,”她探出手,拉起他的手腕,将伞柄放进他手中,“想不通,可以到九春楼来找我,我们互帮互助” 正巧,这一幕落入不远拐角处的一双眼里。 今天的彩蛋章,是陆二公子哟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0章 想着崔姑娘 崔姑娘给一个清秀学子递伞。 临竹刚到崔家,就看见了这一幕。想着远在海上飘荡的公子,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公子走的时机不好啊。 这才走了几日,就有多了一个痴情小子冒雨守在崔家门口了。 忽地觉得后背有人来,他突然转身。是崔姑娘身边的丫头春华。 春华皱着眉,抄着手狐疑地看他:“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偷看什么?” “我来问崔姑娘可有回信了。”临竹酸溜溜地看了一眼那头,“你们姑娘正忙着呢,自是不便打扰。” 春华一挑眼,看见早上闹市的学子就剩了那一个,心知临竹想茬了,却故意道:“我们姑娘自是忙的。那个天不亮就来了,淋着雨站了好几个时辰,我们姑娘才肯来见一面呢。” 临竹闻言嘿嘿一笑:“这么说,你们姑娘挺待见我们公子的,每次一张纸条就见面了。” 这都能比? 春华咬牙切齿起来:“那不一样,我们姑娘还求着见韦大人呢。”虽然是过去的事了,这时候拿出来说说,还是有用的。 “哼,不过是穿绣衣的狗,给我们公子提鞋都是不配的。”临竹冷哼了一声。 这些日子京城抓了多少人,听说直使衙门的地牢都关不下了,门口过路都能听见地牢里的惨叫。 春华也哼了一声,一甩辫子:“反正我们姑娘忙着呢,你的信肯定是没空回的。你快走吧。” 陆二这个人长得虽然好看,可常年住在烟花之地,谁家姑娘能喜欢啊。 她揣着盒子走向姑娘,又打量了一眼虞怀林,默默摇头。 这人从后面看着还挺好生养的,正面看就太普通了。 别说跟陆二比,就是韦大人,拾叶,也是比不过的。九春楼里的小倌随便挑一个也比他好看。 虞怀林握着伞柄,手指搓了搓伞柄上的花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扭头就走了。 临竹这才上前来:“崔姑娘,奴正要给公子去信,不知道您可有信要一并带走?” 崔礼礼这才想起陆铮的信还放在梳妆台上,对临竹招招手:“来,你随我进来。” 临竹跟着进了崔家内院,又进了崔礼礼的院子。 春华指了指墙角:“你就在这儿候着吧。” 信里都是讲的沿路南下的所见所闻。 他每到一处就写上几句,有几处显然匆忙,字迹乱了一些,有几处可能极有意思,他多写了好几句话。 如此断断续续细细致致地写了好几页,最后说他一路到了苏杭,再到泉州港口,来日就要上船,海舆图终于可以用上了。 崔礼礼想了想,问春华赖勤怎么说。 “他说这几个都是徽庆十五年的瓶子。” 都是徽庆十五年的?这就有些奇特了。又把临竹叫来问。 “这些瓶子都是你们公子这次南下沿途收的?” “是。各地都有,公子跟着礼部的人走,只方便收了这几只。”临竹奇怪地问道,“公子的信里没提?” “没有啊。”崔礼礼忽地灵光一闪,再将信展开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莫非每到一处写的这些地名就是了? 沿着官道都发现了底耶散的踪迹,从京城到泉州?这很不寻常。 只是他为何写一封信,还遮遮掩掩的?是怕被人发现?极有可能,迎接使臣的队伍人多眼杂,恐有其他人看见。 崔礼礼提笔回了一封信。 只是等这封信到泉州港,差点与陆铮错过。 泉州。 迎接使臣的船靠岸之后,要停留三日。 使臣下船跨上芮国国土,按例检查所有随行人员以及携带的物品。 这事有礼部和地方的衙门做,又有绣使协助,陆铮自是闲散的。 一大早就起来下楼吃饭。 “陆执笔,今日您又预备去哪儿啊?”馆驿的小吏笑着奉上一杯热茶,又让人给他上了一碗鱼肉汤饼。 陆铮望着汤饼,竟想起上次和崔礼礼在汤饼摊相遇的情形,怎么感觉过了很久?再仔细一想,都离开京城大半个月了。她不会又约姓韦的吃饭了吧? “陆执笔?” 陆铮回过神笑道:“我再去看看海,这辈子恐只能有这一次机会了。” 小吏笑着道:“您这话说的。您要真想看,还不容易吗?再说,这海看久了也没意思,京城多繁华。” 陆铮举着筷子恢复了调笑:“这就跟女人一样,总觉得新鲜的才好。” “哎呀,陆执笔总爱说实话。”小吏捂着嘴窃笑,看看左右,又低声地挤眉弄眼,“陆执笔可是在船上久了,想尝尝鲜?泉州城里可是有个稀奇的,除了咱们芮国的,还有些谌离、暹罗、贤豆国的.” 这船上不能带女人,连渔船上也是不许的。所以大家都知道下了船要直奔何处。 陆铮一挑眉,压着嗓子道:“不是说禁海,不让来往?” 小吏给了他一个眼神:“民不告官不究,再说了,又没有在海上抓着,都咬死了说是跟着马队从乌斯藏那头来的,你也没法子不是。” “的确如此,都是苦命人,若能吃得上饭,谁又跑这么远来讨生活?”陆铮点点头。 “陆执笔一看就是个怜香惜玉的。”小吏弯下腰来附在他耳边,“谌离暹罗都热,那些姑娘穿得都少” 陆铮不喜有人这么近,还臭烘烘的,只得偏开头道:“一大早讲这个不合适。我先去看看海,逛逛泉州城。” 小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晚上小人做东,等着您回来。” 陆铮吃完汤饼,转个身便去了港口。礼部的人正在逐一检查每一件货。 “陆兄!陆兄!”曹斌远远地看见他,就朝他挥手。 “曹使者辛苦啊,”陆铮笑着拍拍他的肩,眼睛溜了一眼曹斌手中的礼品清单,除了珍珠珊瑚,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香料和布匹。 但都算不得什么。 旁边正站了好几排面容姣好的女子,穿着谌离的服饰,上身极短,露着胳膊和肚脐,下身裹着长裙,纤细的腰肢,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细细白白的脚也光着,脚趾涂得鲜红,脚踝上还戴着一串银铃。 “这是.” “谌离进献的美女。”曹斌不敢直视。 这么光溜的女子,他只见过一岁大的。还是隔壁家五婶的小女儿,他去借醋,正好五婶刚给那孩子洗完澡,穿着一个肚兜满院子爬。 “曹使者害羞什么,你没成家,正好自由随便看啊,”陆铮碰碰他,想起崔礼礼也给他送了礼,便坏笑着问道:“莫非你心中还想着崔姑娘?” 曹斌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崔姑娘可算是曹某的老师,也是曹某的恩人,绝不敢有半分肖想之心。” “那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陆铮看着几个绣使在搬箱子,堆到半人高,“那是什么,这么沉?” “哦,是香料。谌离香料多,这次进献了五十口箱子,都是香料。” 前一章和这一章是有大家不喜欢的内容吗? 如果有的话,请大家指出来啊。。。 谢谢谢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1章 娇娇儿的香 这么多香料。 陆铮心中微动,目光扫过箱子上的封条,竟还是谌离的章。 曹斌见他盯着谌离的章,便解释道:“王大人说这个是不验的,要直接拉到京城。” 竟有这样的规矩?若有什么不利圣躬的毒物,就由着它? 陆铮凑到箱子边,嗅了嗅,低声问曹斌:“你确定是香料?我可什么味儿都没闻到。”谌离盛产香料,若要敬献,香料必然是首选。 曹斌又仔细看看清单:“清单上写的的确是香料。” 他也凑过去,扒开一点点箱子盖沿,确实一点香气都没有。 的确不寻常。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是谌离的使臣昆齐。 他留着厚厚的一字胡,穿着白色刺绣的窄袖斜襟上衣,下身裹着及地的同色伯梭,头上包着白色头巾,裸露脖子和手臂脚背,都纹满了看不清图案的文身。 昆齐带着三四个亲兵,三步并两步上前挡在箱子前:“没看见封条?这是不许拆的,更不许看!” “昆齐大人,按例我们是要逐一查验的。这是我芮国的规矩。”曹斌见他如此紧张,心中也生了疑窦。身边的几个绣使也围了上去。 昆齐用拇指刮了一下上唇的胡须,眯着眼打量着曹斌:“你是新来的绣使?你说的规矩是你们圣人的规矩,我说的规矩是我们王后的规矩。” 谌离的王后,不就是长公主? 此事愈发有意思了。 长公主怎么会不知道圣人的规矩呢? 曹斌想了想,将清单一合,对着昆齐拱了拱手:“长公主是我们圣人的女儿,女从父,自是应该遵守我们的规矩。” 昆齐冷笑道:“她现在是我们谌离的王后,你们中原人说,出嫁从夫,自是要按着我们的规矩来。再说,这箱子都是我们王后亲手封的,敬献给你们圣人,要开,也只能你们圣人亲手打开。” “原来是我们长公主亲手封的箱,那自是不用再查了。是我们唐突了。”陆铮释然地一笑,行了一个礼,又拍拍曹斌的肩膀,拉着他离开。 一边走一边道:“曹兄弟,我先走了,你记得晚上早些回馆驿,我做东,带你去个泉州漂亮女人最多的地方。” 曹斌原想着拒绝,但出行前韦不琛曾叮嘱过他,若有不寻常的事,要探查一番。晚上住进馆驿,自是不便再出来。但陆铮请客,便有了借口离开馆驿,倒也不错。 等到入了夜。 码头的事情一忙完,曹斌立刻回了馆驿。 陆铮和钱姓小吏早就候在馆驿门口,见他来了,均是一笑:“曹使者,就等您了。” 陆铮穿着一身紫衣缎衣,腰上系着蹀躞,挂着一个皮制的小包和一柄匕首,抄着手靠在柱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曹斌一看他腰间的匕首,不由惊道:“这匕首是陆兄你的吗?”他好像在崔姑娘那里看见过。就在定县,崔姑娘四处寻它来着。 陆铮拍拍匕首:“当然是我的,你快去换身衣裳,总不能穿着官服去那地方吧。” 曹斌匆匆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跟着去了泉州最大的青楼:娇娇阁。 夜幕中的娇娇阁,檐角飞扬,流光溢彩的灯笼高高挂起,散发着暧昧而迷人的光芒。丝竹之声悠扬,弥漫着浓郁的陌生香气。 一阵异国的鼓声响起,身穿艳红柏梭的妙龄娇娇儿们,手持银铃,赤脚踏着鼓点翩翩起舞。红纱帐随着海风一扬,红烛摇曳,光影斑驳,娇娇们穿梭在红纱之间,玲珑的身姿如蛇一般缠绕着酒客。 这白腻无骨的玉臂和腰肢,配合着摄魄的香气,勾着所有酒客的魂。酒客们看得兴起,手一勾,一个娇娇就落入怀中,再一勾,又一个娇娇贴上来。再转过去就是红绡帐涌。 钱姓小吏搂着一个娇娇,已经半迷半醉在她的肩窝。 陆铮见钱小吏望过来,便用一根筷子轻轻挑起一个娇娇儿精巧的下巴,微微前倾身子,笑着问:“你身上的香气,我甚是喜欢,是什么味道?” 南来北往的酒客,多是猥琐油腻的,娇娇儿哪里见过这么俊美的公子,下巴到耳垂一阵轻颤,声音细细弱弱地:“奴,奴家用的是黄香楝.” “那是何物?我不曾听过。”陆铮低沉着嗓音,筷子缓缓挑起娇娇儿的长发,缓缓下滑。 “奴家的家乡是谌离,盛产的就是这黄香楝。” “哦?泉州买得到吗?” “买、买得到,只是近日不好买了.”娇娇儿只觉得身后又酥又麻,身子瘫软着:“奴家房中有,不如您随奴家去楼上取啊”说完她似蛇的身子附了过来,这样的酒客,倒贴钱她也愿意翻一次红浪的呀。 不想,却扑了个空。 陆铮已站起来去给曹斌敬酒。 曹斌正襟危坐地杵着,身边的娇娇儿端着酒贴在他手臂上,他像是被烫了一般,跳起来。又佯作镇定地坐下来,不敢看娇娇儿的眼睛,只埋着头道:“喝酒就好,喝酒就好。” “曹老弟,你莫非还是个.”陆铮一屁股坐下来勾着他的肩膀,笑着执起酒杯碰了一下,干了,才又问道,“想要留给谁啊?” “当、当然不是!”曹斌哪里好意思承认。这事儿说出去也实在丢脸,谁在他这个年纪不是娶妻生子了,或者至少也有几个侍妾了,再不济也应该在青楼里混过几夜了。 娇娇儿们见过的人成百上千,是不是看一眼就知道了。看破不说破,娇娇们凑到一起吃笑着道:“奴家这里有一件好东西,咱们试上一试就知道了。” 曹斌吓到了,谌离女子怎么敢乱来?! “不用了。我就是来吃吃酒。” 钱姓小吏一听,一伸手将他拉下来:“那个我也试过,好玩得很,曹使者莫怕。都是些调趣增情的小玩意儿。” 娇娇儿们几只手搭在曹斌肩上,眼波一转,身边候着的女奴取来一个鎏金盒子。 盒子一开,里面装着一只手掌大的贝壳,娇娇儿打开贝壳,里面装着透亮的蓝色药膏。这药膏透着一股异香。 娇娇儿用贝母勺刮了一点药膏抹在手掌中,按在酥白的胸口,用体温将它捂热。 曹斌见她胸口一团蓝云,冲着自己来,慌忙别开脸站起来。 “别这样,别这样。” 钱姓小吏哈哈笑着,拉着娇娇的手:“我们这位小公子害羞,不知道是怎么个试法,这样,你去给那个美男子试试——” 说罢,指了指在一旁喝酒的陆铮。 娇娇儿想起刚才一根筷子挑起的酥软,分明是个老手啊,便笑道:“他哪里还需要试?” 小吏一拍她的臀:“我知道,就请他给这位小大人做个样子。小大人就不怕了。” 那么俊美的男子,娇娇儿巴不得呢。 媚眼一转,手就伸向了陆铮。 采访一下各位看官 陆铮这个筷子的动作是毒点么? 我不太清楚大家是否能接受这个。 因为陆铮必须要有一个纨绔的外衣,所以我写得稍微露骨了一些。但也没有挑战到皮肤跟皮肤接触。 新手作家,想要听见你们真实的声音 谢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2章 为何不敢试 眼看着那纤纤玉手就要触碰到陆铮的衣裳。 陆铮手中的筷子准确地夹住了她的手腕。 进不得,退不得。 娇娇噘着嘴:“公子不愿意让奴家碰吗?”别看他俩坐得近,一整晚,就一双筷子碰过她呀。 “你先说说怎么玩?”陆铮笑道。 “这个呀,保证公子喜欢的”娇娇儿暧昧地笑着,“这药膏要用奴家心口的热气温化,点在公子您的指尖,再一寸一寸推拿至手臂,双手推完,公子身上的药膏若不变色,便不是了” 曹斌皱着眉头道:“谁知道你们这个变色是不是真的。” 娇娇儿闻言也不恼,捂着嘴笑,又送来一记秋波:“这好办呀,若变成紫色,娇娇们今晚就陪您,明日再试,便不变色了。” 简直闻所未闻!胸口热药,美人推拿,反复几次谁又把持得住? 不过是声色之地的游戏,变色与不变色,哪有那么重要。 “那我不能试。”陆铮笑着拍拍曹斌,“曹兄弟你自己来吧。” 为何不能试?钱姓小吏不信邪。 陆二的花名在他特地打听过。听说他常年住在青楼里,连家都不回的:“陆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知我者,钱兄也!”陆铮将筷子收回来,敬了钱姓小吏一杯酒,赖赖地一笑,“女人我碰得,但有些东西我碰不得,一碰就长瘾疹,十分难看。” 曹斌一拍脑门,刚才自己怎么没想到“长瘾疹”这个借口呢?现在被陆兄占了,他岂不是躲不过了。不过陆兄为何要说自己有瘾疹呢? 莫非,他也是? 旋即摇摇头,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娇娇信以为真,笑着道:“这药叫‘灵阳膏’。不过是些寻常之物呢,东海青蛤粉、柳树皮、黄珍珠、靛蓝石粉、紫苏。” 陆铮取了一支筷子,沾了点蓝药,闻了闻,又问道:“你这里面有鲎血。” 娇娇哪里知道确切的配方,都是东家给的助兴之物。 钱小吏惊道:“陆兄竟然懂药理?” 陆铮掀起袖子,露出铜色紧实的手臂,竟长着一块块的风团:“实不相瞒,在下久病成医,什么药什么味道,一闻便知。这药里有青蛤粉和鲎血,这两样,我都碰不得。昨日下船,今日还未消呢。” 钱小吏有些失望,这下拍马屁拍错了。早知道就不玩这个劳什子“灵阳膏”了。 “钱兄的盛情,我可是领了的,”陆二公子从荷包里取了一把金珠,叮叮当当地跳入盘中,“斟酒!你们谁先灌倒我钱兄,这盘金珠子就是谁的!” 还是金子最可靠。 娇娇们一拥而上,钱小吏很快就倒在了温柔乡中。 陆铮笑着拍拍一旁瞠目结舌的曹斌:“怎么,想加入他们?” 曹斌坚决地摇摇头:“不要不要。” 太可怕了,这么多女人,明早钱兄他还能起得来床吗?腰都要断了吧。 “那就走吧。”陆铮整了整蹀躞上的物件,勾着曹斌的肩膀往外走。 “去哪儿?” “曹兄弟不是也想着趁着夜黑去码头看看吗?”陆铮意有所指地点点曹斌身上的玄色衣裳。 曹斌脖子一缩:“哎呀,什么都瞒不过陆兄。” 两人勾肩搭背地装做喝多了一般,步履蹒跚地走出娇娇阁。 “下次啊,别直接穿黑衣,容易被人看出端倪来。”陆铮笑着解开紫色绣袍,露出夜行的黑衣来,又将挂满东西的蹀躞戴在腰间,“像我这样把黑衣服藏在里面。” 这么说陆兄带他上娇娇阁,不过是为了寻个抽身的借口。曹斌又一拍脑门,他怎么又没想到呢。 二人到了码头,见有芮国的士兵值守不敢轻近,只靠在拐角处候着。 士兵不多,但不能惊动分毫。 曹斌看看天:“子时三刻他们会换防,现在还差些时候。后半夜是谌离的亲兵来值守。” 陆铮觉得他有些意思:“曹兄弟,你说你都当旗营官了,怎么还自己亲自跑来?随便遣两个绣使不就办了?” 曹斌挠挠头:“我就没习惯使唤人。再说,韦大人说这事牵涉崔姑娘,我想着我亲自办终归要妥当一些。” 韦不琛真是时时刻刻都在献殷勤啊。陆铮眯了眯眼,朝曹斌勾勾手:“崔小娘子给你的草虫子呢?给我看看。” 曹斌从怀中取了一只草虫子抛给陆铮。 陆铮捏着不屑地笑着:“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海上你怎么不拿出来?” “崔姑娘给我的那个,被我不小心弄丢了。这个是我今日才编的。”他拿着草虫子对着天比划了一番,沉声道:“到时辰了。” 果然看见站在码头的人正在交接,趁着士兵们不注意,二人纵身翻入码头,摸着黑找到放香料的箱子,曹斌以前就是哨探出身,下意识地道:“陆兄你开箱子,我盯着。” 陆铮点点头,用匕首一点点撬开封条下的浆糊,掀开箱盖,露出一寸的缝隙,手伸了进去,一摸,果然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形状熟悉的小瓷瓶。 他随手抓了一个,取出一看,封口也是棕色的封蜡,用匕首挑开一点封蜡,一闻。他看向曹斌的眼神十分凝重:“是底耶散!” 难怪说是香料却闻不到味道,原来都是装好了,还封了蜡。 突然,曹斌动动耳朵,又立刻趴在地上听了听,道:“不对,有人来。不少人,还有车,从北边来。” 将瓶子放回箱子里,陆铮再从蹀躞上的小包里取了一瓶浆糊,将封条压回去。 曹斌催促道:“快,快到了。”说着他向北望去,只见那一头人影绰绰。 “好了。”陆铮说罢,闪身飞到旁边仓库的屋顶之上躲起来。 待他转身伏下身子,这才发现曹斌还在地上,轻功不行,飞不上来,只得笨拙地四处找藏身之处。 眼看着那头的人影越来越近,陆铮只得跳下去,又提着曹斌上了屋顶。 “多谢陆兄。”曹斌悄声地道了谢。 “你这轻功,是怎么当上旗营官的?”二人趴在屋顶,静静注视着那群人,陆铮忍不住笑了他一句。 曹斌倒也老实,直接道:“多亏了崔姑娘啊。” 话音未落,陆铮抬手压住他的脑袋。 人来了。 来的人不少,都穿着夜行衣。还有十来辆推车,车上都堆着箱子。车轮裹了布,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见领队与值守的亲兵点头示意,亲兵立马侧身让他们进了码头。 车队径直走向那五十口箱子。领队手一挥,黑衣人们分作两队,一队从车上取下箱子,另一队将装满底耶散的箱子码在车上。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显然是操练过多次。 箱子搬完之后,车队要走,有个亲兵走上前来,对领队的黑衣人道:“昆齐大人说,今日差点被绣使开了箱子,会不会是怀疑了,要不要做了他?” 陆二到底是不是呀 捉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3章 没心肝的人 黑衣人摇摇头:“你们盯着他,节骨眼上,不要多生事端。明日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 亲兵握着弯刀,垂首道了一声:“是”。 车队拉着五十口箱子一出码头,陆铮和曹斌就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往北跟到一个废弃海神庙。 庙外的刺桐树肆意生长,挂着一根一根细细的豆荚。 陆铮带着曹斌三两下纵上树稍,找了一个隐蔽的枝桠藏身。 只见海神庙外聚集着几十个人,都穿着黑衣,正在将五十口箱子分到十多辆马车上。 “陆兄,我们何不直接下去抓了他们?”曹斌悄声问道。 “喽啰而已,抓了不过死几条人命。” 陆铮抓着树干,袖子下滑,露出一截手臂来。曹斌借着月光一看,奇怪了。 在娇娇阁里,陆兄手臂上分明有不少风团,怎么一会功夫没了。 “陆兄——”他压低嗓子道,“你的瘾疹好啦?” 这时候,还在关心他手上的风团? 陆铮背着手偷偷摘了一根刺桐的豆荚,掰断后,蘸了些豆荚的汁液涂在手臂上,很快又起了风团。 待十几辆马车四散离去,为首的黑衣人上了马,身后跟着三辆马车,调转车头向北而行。 陆铮带着曹斌跳下树来。 他摸了摸车辙印子,想着那黑衣人是京城口音,决定追过去,但带着曹斌实在不便。于是晃了晃满是风团的手臂了,勉为其难地道, “你眼神真不好。算了,你别追车了,我替你去追,你回馆驿去,以防引起别人怀疑。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最后在娇娇阁见的我。” 曹斌张张嘴又眨眨眼,莫非刚才眼花了?他常年观星追踪,理应不会看岔眼啊。 追了两步,陆铮又觉得曹斌实在太憨,倒回来叮嘱道:“若有人让你查箱子,你切记不能开箱。若有空,不妨在城中查一查黄香楝的买主,娇娇阁的人说最近很难买到,若没猜错,五十口箱子里换的就是那个玩意儿。” 曹斌闭上嘴,点点头。不得不佩服陆铮,进一趟娇娇阁竟然能查出一些线索来,自己居然就傻乎乎地坐着喝酒。差距太大了 送走曹斌,陆铮的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他沿着马车车印一路追过去,心中有一团燃了许久的火苗却渐渐熄灭。 准备了七年多,舆图、舲卫、医术、星象、甚至做饭捕鱼,他都一一学了,只想着圣人能够开海禁,他带着舲卫出海。 之前出现底耶散时,还抱着一丝幻想,想着这药兴许不是从海上来的,也就不会磨灭圣人开海禁的念头。今晚所见所闻,皆已确定就是舶来之物,海禁只怕还要持续下去。 只是这底耶散为何能借着长公主的名头进入芮国,不知谌离那头是否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者底耶散的商贩已进入了谌离王族之中。 所幸箱子太沉,车子行进并不快,陆铮追得并不辛苦。 天快亮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前面便是泉州界了。人和马都跑了一夜,他们在树林里寻个僻静之处休息。陆铮也寻了一处地方藏身,见有人骑马从官道上飞驰而过,那身影甚是熟悉,陆铮持手学了几声鸟叫。马上的人立刻勒住缰绳,回过头来。 原来是松间。 松间从京城赶过来正奔泉州去,不想却在此处见到公子,喜出望外地道:“可巧碰到您嘞。” 陆铮看看他身上的包袱,问道:“让你留在苏杭查酒,怎么跑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底耶散需用特制黄酒,他查到京城的散酒都是从苏杭一带运来的,就让松间去查这些散酒的来历。 松间喝了一口水才道:“那些黄酒酒垆不好查,他们有自己的花名册,那些人只对自己人开口。奴想了不少方法,始终没有结果。” 原以为查酒垆是件容易的事,如今看来倒是想错了。江南商户同气连枝,讲的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倒省了不少内斗。 松间继续说着:“正好这头得了巧儿姑娘的信儿,说前些日子熟药所有人出了京,应该是往南来了。奴已遣人盯着了,想来这几日应该会有消息。” 熟药所往南,很可能是来接应底耶散的。“京城那边还有什么动静?”陆铮问得隐晦。 “您离开京城第二日,早朝晨议时,沈延长跪不起,求圣人赐婚,让他娶崔姑娘以全孝道。” 当真是狗皮膏药,一沾上,就甩都甩不脱。 陆铮皱了眉:“圣人怎么说?” “圣人下旨,擢升沈延为孝度使,以孝名镇抚邯枝,待他退敌成功,便赐婚。” 如今越看,事态越不像是崔礼礼说的“生庚合适,娶妻冲喜”这么简单了。 公然在朝议上以孝逼迫圣人下旨赐婚,圣人竟没有直接拒绝,县主和太后定是抓住了圣人的软肋。 孝度使,别说芮国或者前朝,放眼中原千年都没有过这个名号。 以孝名安抚邯枝?这不就是要沈延的命吗?圣人这是要与太后决裂了吧,只怕朝局要有大动荡了。不论谁赢谁输,一番清洗是少不了了。 松间见他心情不好,连忙雪中送炭,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崔姑娘和临竹都送了信。您要先看哪一封?” 陆铮睨了他一眼,取过信,左右手各一封,想看崔礼礼的信,却总觉得松间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烫人。他捏了捏信封,撕开了临竹的信。 临竹的信里细细致致地讲了京城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大小事。又讲京城里都传开了,元阳公主生辰那日,崔姑娘送了一个‘别致’的贺礼,引得何聪破口大骂。崔姑娘一句‘淫者见淫’,将何聪那老头气得偏风了。 陆二公子勾着唇,眼眸里终于有了笑意:“倒是我多虑了。她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 可临竹的信,犹犹豫豫还是添了一句:“崔姑娘好像又有新的小情郎了。” 莫非元阳说的是真的? 陆二公子的唇角一沉,继续读了下去。 临竹说有个年轻人冒着雨在崔家门口求见崔礼礼,愣是等了好几个时辰才见到。 韦不琛正忙着抓人审案子,没空跟她吃饭。拾叶被弄去护着崔万锦,九春楼又在忙着给那个高家小娘子治病,总该消停些吧? 怎么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年轻人? 那个没心肝的人,这次居然长了良心,还主动给人递了伞。 他没好气地撕开了崔礼礼的信。 信里字数不多,先说她在樊城见过卖底耶散的人到京城了,就住在宣沟巷。再说她让瓷器局的赖勤看了,那一盒子瓷瓶都是徽庆十五年制的。 接着又说她可能想到了查黄酒酒垆的法子,只是还需要些时日。 最后才提到之前救的一个小乞儿,通风报信说宣平侯府买了人,要对崔万锦下手,以防万一,她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留下崔万锦,自己去定县引马。 小乞儿?对她报信说宣平侯府要对崔万锦下手? 陆铮看向松间:“宣平侯府那边,可有动静。” 松间想了想:“没有。” 不对。宣平侯府即便要杀,也会先杀她,为何会对崔万锦下手? 这事有蹊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4章 礼礼被劫持 运送底耶散的马车又往北行进。再往前走就出泉州了,礼部迎接使臣的队伍还在泉州,若离队跟着马车继续北上,会不会被怀疑?毕竟昨日还跟使臣昆齐打过照面。 陆铮捏着信,反反复复思忖了一番:“崔万锦何时动身去定县引马?” “应该是定的九月二十八。” 算起来没几日了。陆铮皱了皱眉。 松间立刻明白:“这头奴都安排好了,酒垆虽查不到,但也遣了些人盯着。奴这就回京去通知崔姑娘。” “松间,你跟着这帮人,跟丢了,你拿脑袋来见我。”陆铮翻身上了松间的马。 “公子放心!” 陆铮调转马头,挑了一条小路,飞驰而去。 —— 京城。 京郊马场的马棚修葺好了。 崔万锦逐一验收,觉得甚是满意,拍拍手上的灰收拾了东西回了城。 进了家门,崔万锦拿着长帕子掸掸衣裳上的灰,才笑着对拾叶道:“小叶啊,这段日子你总跟着我,辛苦啦。明日我出门去引马,你就在家里好好歇着。” “那可不行!”崔礼礼带着春华迎了上来,“爹,我正想跟您商量此事。定县引马,我替您去。” “你去做什么?引马不是好玩的!”崔万锦想也不想就否了。 “女儿知道怎么引马,小时候您教过我,再说那头还有两位掌柜帮衬着。 “那也不行!女孩子出门在外危险。” “您放心,女儿想好了,带上拾叶、春华,还有家中的护院,再请个镖局,遇到事也好有个照应。” 崔万锦觉察出问题来。这段日子,女儿遣拾叶跟在身边,引马还要带护院,莫不是 他拉着礼礼到角落,看看四下没有傅氏的踪影,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你不便告诉你娘,可以告诉爹。”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思忖了许久,才取出那枚石子:“中秋前,您从马上摔下来,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想要对您不利。是陆大人查出来的。” 崔万锦看见石子,心头一跳,琢磨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做了决定。 “若是这样,更不能让你去了!”崔万锦鲜少这么严肃,“我带上拾叶,多带些身手好的护院,再请个镖局。这事没得商量!” “爹!”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那人是冲着你来的,您在家里呆着,就不会有事。” “你一个小女娃娃,去了能做什么?你懂打架吗?”崔万锦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马必须回来,我必须去,你在家里待着,陪着你娘!哪儿都不许去!” 崔万锦找来傅氏收了崔礼礼的名牒。如今北边有些乱,朝廷新下诏令,京城北门没有名牒是出不去的。 又叮嘱家中的仆妇和小厮,务必盯紧崔礼礼,不许她离家半步。 再挑了身手好的护院,带着拾叶和王管事,第二日天不亮就出发奔向定县。 连着好几日都出不了门,崔礼礼被困在家中坐立难安,又不敢告诉傅氏。 正巧这日天擦黑时,刚吃过晚膳,九春楼遣了个小厮来,说有个贵人要见她。 崔礼礼估摸着是虞怀林,便去求了傅氏,这才得了空带着春华出门。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两人被关在家中几日难得出门,心情奇好,一路上说说笑笑地,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待崔礼礼再醒过来,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浑身又酸又麻,嘴被堵上了布条。 春华也被捆着,仍旧昏迷不醒。崔礼礼只得用双脚使劲踹了踹春华,春华没醒,倒惊动了外面的赶车人:“别挣扎,否则老子现在就剁了你们!” 崔礼礼倚着座椅蹭着车壁站起来,用头顶开车窗的帘子一看,窗外是墨黑的深山之中,连个人影都没有。但车窗有个钩子,崔礼礼伸过头去,用钩子勾住嘴里的破布,使劲一勾,将布勾了下来。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唰”的一声,织锦缎面的车帘被人一把拽了下来,车门外是两个蒙面大汉。 “哟,嘴里的布都扯出来了,怎么不喊呢?” 野外无人,呼救根本无济于事。崔礼礼睁着杏眼,晃晃被绑得紧紧的双手,上面戴着各种宝石戒指,又摇摇脑袋,头上各色的金钗丁零当啷一通响: “两位壮士,可是出门在外不方便,我有钱!很多钱!” 蒙面人丝毫不为所动,相视而笑。 崔礼礼的心渐渐冷下来。 他们是要她的命!试问她在京城得罪了谁?那就太多了。何家、宣平侯府、县主府 最想要自己的命,只有可能是宣平侯府。 “你们是要我的命吧?”崔礼礼看向蒙面人,顺带瞟了一眼他们身后,似乎是一片树林。 蒙面人猖笑着抽出一把长刀:“你听话些,我们手上的动作也利索些。” 崔礼礼看向仍昏迷着的春华,站了起来:“放我的丫头一条生路,我跟你们走。我可以自己刨个坑,你们就在坑里杀了我,只需要填些土就可以了。” “你少他娘的跟老子打太极,今晚你和她都得死。”蒙面人将她拉下了马车,一手执刀,一手将她甩在肩上。“坑早就替你挖好了!” 坑都准备好了?他们密谋已久了。崔礼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甩出来了一般。呛咳了好几声,勉强抬起头,看见另一个蒙面人将春华扛了起来。 那人双手扛着,嘴里骂骂咧咧:“奶奶个腿儿的,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重!” 崔礼礼软着嗓子央求道:“壮士,壮士,我想活,我真的想活。能否出个价?放了我?求求你们了。” “你活不了啦!”扛着她的蒙面人还怪好心的,跟她讲起道理来,“你看,就算老子放了你,你一夜未归,明日京城里就是你被绑匪劫持的消息,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人还挺懂京城贵女的软肋。名门之女,一夜未归,只有一个下场。 看样子已经有人跟他们叮嘱过,即便出了意外,没有杀成,至少也能让自己身败名裂,自戕而亡。 不过,那个人显然不了解她,投缳自尽? 她这样的人,早已将名节置之度外。 哪怕唾沫星子淹到脑门了,也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小命。 崔礼礼和春华被扛进树林,林中空地上果然有一个坑。她俩被扔在地上,屁股撞着地上的硬石,顿时一阵钻心的痛。 可嘴上她仍旧不肯松懈:“那不如,就让我明日投缳自尽吧。免得脏了二位壮士的手。” 她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我看行!” 扛春华的那个蒙面人见崔礼礼面容姣好,身姿玲珑,顿时起了淫念: “不如今夜你就陪我们快活快活!咱们把这个污名给定下来,我们哥俩再给你一根腰带,你挂在树上了,我们也就好交差了。” 上弦月,月如钩。一阵风吹过来,云层厚厚地盖住了月光。 月黑风高杀人时。 崔礼礼慌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5章 我肯定选你 两个蒙面人胡乱扯掉崔礼礼身上的绳子,便要去扒她的衣裳。 弯月突然从黑云之中跳了出来。 头好了在九春楼见面。” 陆铮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冷笑一声:“看样子脑子都留在九春楼了。为了见个人,连命都搭进去了。” 崔礼礼咦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使臣都到了?我为何没听说。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你还知道我跟着礼部走的?”陆铮站起来,凑到她面前,黑眸里满是怒意。 崔礼礼下意思地缩了缩,想往后躲,不料腰间一紧,整个人晕头转向,天颠地倒。 她又被扛起来了。 “喂——”崔礼礼拍打着他的后背,“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闭嘴!老子要快活快活!” 陆二:多叫几声爷的名字听听~ 礼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6章 你肯定选我 快活啊。 那就快活吧。 反正前世肖想了十几年,今生她也不嫁人。 谁让谁快活还不一定呢。 再说,重生时,她想的不就是要有个能把她扛起来扔床上的壮汉吗。 一不小心,就这么实现了。 崔礼礼被扛在肩上,头有点晕,嘴却偷着笑。 陆铮发现她不挣扎也不出声了,反而不放心。毕竟也是刚被迷晕过,这几两骨头,不会又晕了吧? 正想把她放下来看看,又听见她道:“陆铮,你能一只手扛我吗?” 陆铮没好气地想把她摔到地上去,忍了忍,将她一把扔进了马车里,他高高大大的身姿挤进了车厢,双手撑在车壁上,将她逼进了角落里。 崔礼礼被倒着扛了许久,脸有些红,发丝飞扬着,额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眼眸似海,倒映着车窗外的弯月,泛着点点银光。 一阵夜风抚过,几缕幽香从鼻尖似有似无地窜进他的心里。 他是想吓唬吓唬她的。 整日嘴上总挂着这些话,若真遇到个登徒子,她哪里逃得掉,总不能回回都碰到他。万一碰到别人呢。 可她好像根本不怕,眼里似乎还有期待。 抵着车壁的手握成拳,他最终还是站起了身,走出车厢,坐在车夫的位置,斜斜倚在门框上,手一挑缰绳,鞭子一挥,马车调转车头缓缓而行。 没有门帘的马车,灌满了咸湿的夜风。 “你不该轻信那个小乞儿。”马蹄声混合着他的声音,在午夜的树林之中回荡。 “我救过他,给他银子让他逃,谁知他反过来又害我。”崔礼礼喃喃地道。 “人性本恶,你给他银子,别人也能给银子,” 很显然整个事就是个局。 若他没猜错,宣平候府要杀的本就是崔礼礼,只是碍于拾叶在不便下手,便做出要对付崔万锦的样子来,还让小乞儿来下了最后一个圈套。 崔礼礼自然要将崔家最厉害的护卫调到崔万锦身边。崔万锦出门引马,调走所有身手好的护院家丁,正是崔家门户大开之时。 人性本恶 崔礼礼默默看着他挥鞭的背影,不由地想起沈延死后的第十年。 那一年,她三十四岁。也是一个夏日,一个汉白玉的贞节牌坊,立在县主府门前。一身素衣站在牌坊底下,不着粉黛,不戴钗环,目不斜视地受着各方的恭贺。 所有人都在贺喜她获此殊荣,这是多少女人穷极一生的梦想。 殊不知,她端着沉静持重的表情听着那些贺词,余光却偷偷瞄向不远处一个汗涔涔的车夫,藏在袖子里的手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那一身铜色的腱子肉啊 若说守贞守节为善,她就是恶。 但她毫不在意。重活一世,就要肆意快活。 “嗯?”陆铮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没听见她的回复,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 像是被抓住犯错的孩子,她突然有些心虚,有些别扭,只好胡乱找了一句话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心悦于我?” 陆铮闻言一怔,低沉地笑了。 “为什么这么问?”勒住缰绳,斜靠在马车门框上,月光下的笑容有些飘忽,带着一层银色的光晕。 “我就是好奇。你本该在泉州迎接使臣,却跑回到京城来,不会就是为了救我吧?” “我说有其他事,凑巧碰上,你信不信?”虽然他自己都不信,说着他又转过去赶车。 “原来是凑巧。”崔礼礼却信了,“其实也不能怪我多想。弄走云衣的是你,替我在供词上遮掩的也是你,我爹出事请你帮忙,你也立刻就答应了。要我以身相许的还是你,今晚又这么巧地救了我,放谁眼里,都觉得有些暧昧。”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也觉得暧昧吗?”他的情绪似乎轻快了不少。 崔礼礼一想,拿九春楼给自己添妆的人,是他。每次都带着蓝巧儿的人,还是他。 能有什么暧昧呢? “我还好,”她顺口就问道:“最近怎么不见你带着巧儿姑娘了?” 陆铮一勒缰绳,特意转过头来看她,想要弄明白她问这句话的初衷。 “怎么?吃醋了。” 那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只长满倒刺的小虫子,在她的胸口慢慢爬着,又疼又痒:“就是随便问问。” 见她有些躲闪,陆铮却欢喜起来:“看我身边没有别人,你想要取而代之?” 他放下缰绳和鞭子,弯着腰探进车厢,越凑越近,车厢内的空气愈发稀薄。 忽暗忽明的夜色,勾勒出他后背起伏绵延的轮廓.真是好身子啊,崔礼礼咽了咽口水,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维持着最后的倔强:“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滚烫,烫得她的眼皮也微微颤着。手指不由地揪住衣角,想要平复心口的那又熟悉又陌生的波澜:“我就是好奇。” “又好奇?” “你这样的纨绔,应该经常换女人的,怎么每次就只带着她。” 他的唇角一勾,轻轻动着,好像在诱哄她:“想不想换成你?”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捂住了嘴,向后缩了缩,慌乱的眼神飘忽起来:“我这辈子,是要玩个够的。” 陆铮气息一顿。 不知想了些什么,眼神变幻了几番,旋即又释然地笑了,也不赶车了,干脆与她并肩坐在车里,手撑在车窗上,扭过头看她:“我俩是一类人。” “是吗?” “这俗世的一切,对你我来说,都是束缚。情爱、婚约、俗务,皆是枷锁。” 崔礼礼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进自己心底。可他有一句话没说对。 情爱不是枷锁,忠贞才是。 这两个字将她困了一生一世。甚至想到它,都觉得窒息。 “情爱不是,忠贞才是。”她如是说着。 说完,飞快地转头看向窗外,本来也没多么伤春悲秋,却总觉得月光有些刺眼,正如前世院子里的月光,一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伤感?”他原想取笑她一番,不想却看见她脸颊的泪,折射着月光,愣了一瞬,又想起临竹说的守在雨中候了几个时辰的年轻人,笑得了然,却又多了几丝刺痛。 “可是你的小情郎惹恼你了?要你忠贞了?”他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嗓音也变了又变,虽带着慵懒,却又多了几分算计:“我倒有个好法子——” 崔礼礼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坐在身边,体温隔着衣料传过来,有些炽热。 下意识地问:“什么法子?” 忽地,一团黑影笼罩在头顶,他一只手顶着车壁,一只手将她捞了起来: “告诉他,你肯定选我。” 说罢,他手臂一收,她的唇就贴了过去。 元宵节快乐呀 满满的糖精奉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7章 她色欲熏心 环在崔礼礼腰间的手臂,一收紧,她就被带进陆铮怀里。 说是带,其实更像是撞了过去。 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鼻息纠缠着,暖暖的。 唇和唇只差毫厘。 她没有闭眼,他也没有。 是要开始快活了吗?想他游戏人间,定然不差的。崔礼礼期待起来,唇角一勾,迎过去一分。 陆铮却退了两分,漆黑的眼眸审视着她,见她脸上犹挂着泪珠,眼神里却又有着毫不在意的漫不经心。 一双小手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着捏着,似乎在确定他的体魄是否能让她满意。 她真的没有心。 又或者,心不在他这里。 陆铮胸口一滞,松开了她,眼神黯淡了下来。 崔礼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怎么不继续了呢? 看看窗外,陆铮长舒一口气。再转过头来时,脸上又恢复了最常见的戏谑的笑: “你可以啊。我这样吓唬你,你都不怵。还跟我打个平手。” 是玩笑吗?崔礼礼微微偏了头,去看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什么平手?是我赢了。” 陆铮笑着摇摇头:“你赢了” 原是一句感叹,听在崔礼礼耳里,却像是不服气。她立刻就证明了:“我可是摸了你的。” 看看,她真的是什么都敢说。揩油这样的事,也说得振振有词。 陆铮的眼里又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嗓音低沉又带着沙哑:“那你满意吗?” “满意。” 记得第一次约在浮思阁见面时,她就觉得他身上的沟沟壑壑十分引人入胜,后来在九春楼摸了胳膊,那坚实的肌肉也记忆犹新。 今日再验,果真如她所想,是个壮汉。 “如何,你还记得小情郎吗?” “什么小情郎?”她说的是实话,本就没有什么小情郎。 陆铮以为她只是不承认,不再追问,勾着头,又坐到车厢外替她赶车。 崔礼礼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在刻意躲避着什么,忍不住又道:“城门落钥,你我回不去了。不如说说话吧。” 陆铮挥鞭的动作在空中一顿,没有转过头。 见他不理人。崔礼礼软着嗓音道了一句:“我冷.” 他皱皱眉,仍旧没有回头看她:“你的车里应该有毯子,自己找来盖上吧。” “你是怕我了吧?别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她的手托着腮,指尖轻轻敲着脸颊。 “我要寻个安全之处,才好生火过夜。”陆二公子只得耐着性子说道,又问“你跟我在半夜的郊外鬼混一夜,你可想好了明日你怎么跟你娘解释?” “不能跟她说我被劫持的事,剩下的照实说。” 陆铮蓦地转过头来,想要看看这黑心肝的家伙:“你真不拿别人的死活当回事。” 崔礼礼笑了起来:“我替你做了一件事,你得谢谢我。” “何事?” “你‘夫人’的病应该是治好了。” “你确定?别是你诓我的,等她见了我,又让我喊那两个字。”“夫人”二字,他是提都不想提了。陆铮勒住缰绳,跳下马车,将绳子套在树上。 “就等着见你试试效果。”崔礼礼不知从车里的哪个角落里,翻出一条毯子来,拢着毛毯下了马车。 陆铮去捡了几把干树枝,堆在一起生火。又去弄了些干草来。铺在地上。 “坐着烤烤火。”又递给她一个银制的小酒壶,“喝点酒,就不冷了。” 火苗跳动着。质朴的银制小酒壶上,没有什么雕花,只刻着他的名字,崔礼礼想起他身上的那把匕首,也有他的名字,便猜出这酒壶也是他自己打的。 “想不到你一个纨绔公子哥儿,竟什么都会。”她打开酒壶,一阵醇香飘散开来,喝一口下肚,只觉得从嗓子眼点了一把火,直接烧进了腹中。 “我会的的确不少,”陆二公子小肚鸡肠地掰断一根干柴,抛进火里:“就是不会编草虫子。” “曹使者告诉你的吧。”崔礼礼笑着,从干草里抽了长长的干草,顺手就编起来,“这个很容易的。我教你。” 陆铮极聪明,看了两遍就会了。 崔礼礼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你学这么许多,是为了将来出海吗?” “我没瞒过你。”陆铮从她手中取过酒壶,也喝了一口,“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圣人不会轻易开海禁。加上底耶散若从谌离来,要开海禁的事就更要放缓。” “底耶散当真从谌离来?”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陆铮将黑衣人调换箱子的事,仔仔细细地讲了:“底耶散价贵,我原以为只有京城勋贵才有,可这一路南下,沿途我都能看见底耶散的吸食者。此事非同小可。” “你要禀报圣人吗?” 陆铮又喝了一口酒,望望夜空,没有回答。 绸缪出海多年,若此时将底耶散的来历告诉了圣人,他就当真出不去了。 私心,谁都有。 “我准备再查一查。”他缓缓说道,“底耶散能借着长公主的名头,这后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牵扯。贸然禀报圣人,只怕吃亏的还是我。” 崔礼礼突然明白过来:“你是怀疑长公主?” “瓶子是瓷器局特地为她制的,能用的也只有她。” 如今看来所有的瓷瓶都是徽庆十五年制的。 “谌离没有瓷瓶吗?为何非得用这一批的?” 陆铮摇摇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如赖勤所说,那瓶子也就九万只,总有用完的时候。到时又用什么呢? 崔礼礼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望着火焰想得出神。忽地肩头一沉,她偏着头一看,陆铮竟靠在她肩头睡着了。 “陆铮?陆铮?”她唤了两声,他没醒过来。 这是累极了吧? 火光下的他,轮廓格外漂亮。眉毛带着英气,鼻梁高挺,睫毛的影子随着光跳跃着。 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就在身边,她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是在暴殄天物,更对不起重活一世。 她的目光轻轻地描绘着,从额头到鼻梁,从嘴唇到喉结。那颗喉结,也不知道咬一口是什么滋味。 明亮而跳跃的火,将她的投影拉出了一个肆意生长的色魔轮廓。她缓缓低下头,想要做点爱做之事。 不想,刚准备落唇,陆铮就睁开了眼,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不是说不会对我怎么样吗?” 崔礼礼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镇定自若地撑开身上的毛毯:“我就知道你在装睡,我只是怕你受凉,想分你一半毛毯。” 陆铮不想多说话,站起来找了一棵树,离她远远地坐下,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睡会吧。要睡不着,就想想明日怎么进城不会被人发现。” 他怎么就生气了? 顶着锅盖写了这一章 礼礼:你就从了我吧 陆二:你的八抬大轿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8章 压岁的红封子 深秋的黎明,树叶上凝着细细的白霜。 崔礼礼醒来时,身上盖着毛毯,篝火的柴火添得足够多。树下却没有陆铮的身影。 昨晚他似乎有些生气。难道是自己色欲熏心,冒犯到他了? 春华和临竹骑着马循着陆铮留下地记号赶了过来。 春华一下马就扑过来检查崔礼礼有没有受伤,见她完好如初,才抹了眼泪:“这些黑心肝的,死了算是便宜他们了!” 临竹没有看见陆铮,便道:“崔姑娘,昨晚抓的那个人,奴带回去连夜审了,已经招了,宣平侯没有直接出面,应该是遣了身边的人找的他们。这二人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专干收钱杀人买卖。您看怎么处置?” “杀了吧。别留全尸。”自己这条富贵又美丽的小命,来之不易。有人想杀她,她不会心慈手软。 临竹诺了一声,又看看四周,仍旧没有陆铮的影子,莫非公子与姑娘昨晚谈得不好? “不知我们公子休息得如何?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呢。” 崔礼礼一愣,原来不是凑巧,又问道:“我也正好奇,他不是在泉州吗,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昨晚上终归是浪费了。 临竹犹豫了一番,才决定替公子说句话:“公子一看姑娘的信,就知道要出事。原本追着底耶散的箱子,也让松间似乎有好转之相,说是之前的药起了效。 可许太后始终没有力气起来骂人,连折腾宫人的力气都没有。终日只仰面躺在床上。 她觉察出了不对劲,却说不出来,药也看了,还是那些药渣,还是以前那些人熬的。又换了一批宫人试药,依旧没有什么不对。 “来人,点香。”身边的翠荷见她面露不悦,唤来小宫娥点香。 “翠荷姐姐,请问还是点昨日那个檀香吗?”小宫娥畏畏缩缩地问道。 “是。” 小宫娥点燃檀香,放进雕着百凤戏火的香笼中,青绿的烟从镂花的缝隙中四散弥漫出来,远远望去,像是一团鬼火,悬在半空中游离失所。 小宫娥提着香笼,按照惯例将宫里各个角落都熏了一遍,屋里青烟缭绕,浓厚的檀香味道,让许太后感到安心。翠荷挥挥手,让小宫娥退出去。 推开门一挑帘,小宫娥迎面碰到周挺,两人只相视微微颔首,目光都落在香笼上,又飞快地移开。 “圣人到!”门口的宫人高声喊着。 小宫娥和周挺连忙跪拜在地。 圣人大步流星地跨进宫门,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殿中,路过周挺时,没有分毫的停留。 “母亲近日感觉可好些?”宗顺帝朗声问道,“儿子听太医说您近日不怎么咳嗽了,只是少些力气。” 翠荷跪下来道:“回圣人的话,太后她这几日胃口好了一些,只是病了许久,一朝病愈,身子不太吃得消。” “翠荷倒是尽心尽力的。”宗顺帝亲手将她扶起来,又着眼打量着她,“可有二十了?” 翠荷道:“回圣人的话,奴婢今年二十三。” “看着倒像是刚进宫似的。”宗顺帝笑着,“等到二十五,就该放出宫了。到时可别舍不得太后。” 翠荷额头点地:“奴婢不离开太后。” 许太后靠在床头,眯着老眼看这个亲生儿子。她知道他在搞鬼,却抓不住把柄。如今狂妄到手都伸到自己身边了,她又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行了,翠荷你先下去,哀家有话要跟圣人说。”她缓缓开口,唇角一丛一丛的纹路显得她愈发没有了生机。 “是。” 待翠荷退下,许太后才道:“沈延不能出使邯枝。清平就这一个儿子,不能有闪失。” 宗顺帝笑了笑:“依母亲的便是,儿子这就下旨,封他为孝度伯。如此便不用他出使了,有爵位,他遣个人替他出去也是可以的。” 许太后突然摸不清他的想法了,又试探着问:“那崔家呢?” “母亲,”宗顺帝有些不解,“您为何一定要崔家?儿子问过元白大师,只要生辰合适,未必非要这一户的。那女子的名声不太好,不适合沈延。” “哀家没几日可活了,圣人何不说几句敞亮话?”许太后缓缓地说着,“哀家为何要崔家,难道圣人真不知吗?” “母亲何出此言?” 许太后耷拉的眼皮子底下,黄澄澄的眼仁儿十分可怖:“哀家要崔家的理由,与圣人不愿意给的理由是一样的。” 宗顺帝的手渐渐握成拳,青筋顿时就窜了起来,像极了瓦当上张牙舞爪的魑龙。 “小时候,逢年过节,总有压岁的红封子,别人给了你,你就给哀家,让哀家替你收着。”太后想要笑,却没有扯得动嘴角, “崔家这个红封子里,有多少不干净的银子,圣人不妨也让哀家替你收着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9章 你们都得死 “不干净?”宗顺帝目光冷冽,“母亲不如说说,究竟是什么不干净。” 许太后已没了顾忌,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捅破了吧。 中气不足,她说话缓慢,却平添了压迫之意: “昭庆九年,你下令抄了泉州市舶司蒲庚的家,蒲庚家中那三百多万两银子去了哪里?” “昭庆十一年,你以通敌之名,诛杀燕州茶马司王寿,王寿家中的银两进了国库,可王寿暗中从关外私买良马近万匹,马匹又去了哪里?” “徽庆元年,禁卫和内廷各买了几批马,本该从内承运库支银子,而那年你开始修陵寝,内承运库没了钱,支的还是国库的银子。这马也很奇怪,天生就只吃关外的紫木宿。偏偏只有崔家有” 说到这,许太后毫无波澜地看向她的儿子:“圣人,哀家说的可对?” 宗顺帝淡淡地笑了:“母亲当真是康复了,三十来年的事,竟也记得分毫不差。” “你十六岁登基,至今三十八载,杀的人少吗?这些人家中的银两、马匹,还有良田、店铺,该进国库的,都没进,你想放进内承运库,又恐招人口实。只能冒出来一个首富崔家,替你先收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宗顺帝说得很随意,“国是朕的,宫也是朕的。银钱,放在哪里都一样。” 许太后笑了,松垮的嘴角抖动着,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圣人是想要效仿前朝的吴乞买吗?” 吴乞买市井出身,后阴差阳错当了一国之君,其人贪财如命,发现国库银两堆积如山,贪念生根发芽,最终私自打开国库,拿了不少银子吃喝,被臣子们得知后,依律打了吴乞买四十棍子。 此事是要遗笑千年的。他左丘淳决不能做这样的事。 太后又替他想了一条路子:“如今邯枝来犯,民心惶惶。国库军饷筹措还没有下落,动辄就要查缗,圣人不如效仿前朝的武帝,先收了天下人的银子,再来一道罪己诏。” 宗顺帝笑了。 “太后引经据典,脉络清晰,当真是老当益壮啊。”他站起来整理了腰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朕今日来,是想跟太后说一声,封沈延为孝度伯的旨意,其实早就拟好了。想来现在已下发到了妹妹的府上。” 许太后眉间拧出了深深的“川”字纹。左丘淳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封沈延爵位,定然是有所图谋的。 他当真不怕自己将崔家的事抖出去?! “至于崔家,朕有些为难。母亲苦口婆心说了那么久,朕也是明白的。” 宗顺帝顿了顿,拉长了声音继续说道, “只是,始太祖时定下的铁律,身有勋贵世爵者不得与商户子女缔结姻亲。母亲若执意要赐婚,朕只得收回封爵的旨意,只是那样的话.沈延少不得要作为孝度使跑一趟邯枝了。” 宗顺帝从袖子里取出第二道圣旨,随手一扔,抛在太后的床榻上,骨碌碌地展开,长长的旨意上,赫然盖着朱红的大印:“这道赐婚的圣旨,交给母亲,发与不发,母亲看着办。” 说完,宗顺帝踏着大步,离开了昌宁宫。 许太后坐在床上气得脸色铁青。 从沈延跪早朝时,他就想好了一切!什么孝度使,什么孝度伯,全是为了阻挠沈延娶崔家那个丫头!如今这道赐婚的旨意到了手,也没法子发下去!发了就要沈延的命! 许太后越想越气,手拿起圣旨就要撕。翠荷进来赶忙拦住:“太后,太后,不可撕毁圣旨啊。” 许太后顺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只是身子虚弱,打在翠荷脸上,也不过就是发出了一点声响。 “你是等着哀家落了气,好去当娘娘吧?” 翠荷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很快就磕得鲜血淋漓:“太后,奴婢绝无二心,只求伺候您一辈子,莫说太后吉人天相,长命千岁。即便有了万一,奴婢必然是要随着您去的!” 许太后怒道:“你别以为说这话,哀家就会感动到放你一马!他左丘淳是哀家的亲儿子,尚且如此,你们还能有几分真心?!哀家死,你们愿意的,不愿意的,都得死!都得跟着哀家一起死!” 最后这几句话,吼得极大声,从殿中传出来,钻进殿外各个宫人宫娥的耳朵里。 大家默默地看向周挺。又看向负责熏香的小宫娥手中那一团泛着青烟的香笼,眼神齐齐转深,又齐齐敛去光芒。 待翠荷走出来时,人人低眉顺目,一切如旧。 —— 崔礼礼和春华一夜未归,傅氏急坏了。 崔万锦不在,她也不敢去寻傅家帮忙。差了好多家中仆妇去寻,都没有寻到。九春楼也说没见过人。这就麻烦大了。 傅氏不敢声张,但凡是个女子,一夜不归家,第二日都只有挂梁上的路子。礼礼决不能走这条路。可半夜三更,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便想到了要去寻韦不琛。 林妈妈有些犹豫:“姑娘一夜未归,韦大人要知道了,以后还怎么”谈婚论嫁。 傅氏只道:“如今礼礼生死未卜,婚嫁之事只能另做打算。韦大人若能帮忙,何必在乎那么多。” 傅氏坐了马车去绣衣直使。不料韦不琛一直在地牢里审犯人,不得空。直到后半夜,韦不琛才跟郭久从直使衙门里出来。 林妈妈一见到人,立马扶着傅氏上前去说明原委。 她不见了?韦不琛眉头一紧,想起扈如心说的那句“我要她的命。” 拾叶陪崔万锦离京之前,与他报备过。说崔礼礼接到小乞儿的秘报,说是宣平侯府买凶对付崔万锦,崔万锦离京去引马,崔礼礼便派拾叶护送。 那小乞儿,拾叶有印象,韦不琛也有印象。就是那日在茱萸楼门前,挑开崔礼礼帷帽的小乞儿。 崔礼礼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小乞儿当时虽听命于十七公子,可实际上是扈如心在背后操控。很显然,这一次又是扈如心搞的鬼。 她可能有性命之忧! 郭久见他紧锁眉头没有说话,便道:“若马车也不见了,只怕是出了城,我这就去调出城记录的卷宗。” 说着他转身快步回了直使衙门,没多久,出来道:“查到了,从东门出去了。” 韦不琛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郭久连忙替他安抚傅氏道:“夫人不妨回家候着,大人带着绣使去追查,很快便会有消息。” 城门早就落了钥,韦不琛被拦在城内。管城门的小兵道:“指挥使您不妨等等吧,天就快亮了。” 他骑着马,在城门前来回踱着步子。 若要动用绣使的专权,第二日就要上报缘由。 可她万一出了事,又该怎么办? 那个皇帝的典故,是真事。我在查资料的时候,也没想到,皇帝还能被大臣打屁股。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0章 以为会死心 郭久见韦不琛踌躇不前,便上前道:“大人,属下带着飞虎爪。” 京城城墙高有二十余米,飞虎爪的绳子再长,也不可能够着地。 韦不琛拿着飞虎爪,皱着眉看了看高高的城墙,决定试一试:“你在城内候着,有事我会给你消息。” 在城墙上寻了一个僻静之处,将飞虎爪勾在箭道孔里,抓着绳子纵身跃下,绳子悬在半空,他提着一口气,跳了下去,堪堪落地,又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姿。 城墙上的卫兵听见动静,立刻拉满了弓箭,对着城墙外的厉声喝到:“谁在那里?!” 郭久站在城墙上按住弓箭,举着腰牌低声道:“绣使办案不得声张,违者杀无赦。” 韦不琛漏夜往城郊走,马车印记太多,分不清是谁家的。但既然是要杀人,必然不会走大道,他顺着偏僻的小道往前寻,果然看到了马车的痕迹,这马车沉,车轮印深,显然坐了不少人。 他越往前,心越沉,步履越快。追到一处树林,马车停了下来。 这里四处都是大树,树林深处正好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他飞身来到树林中央的空地,只见一个空荡荡的大坑,半截钢刀刀柄和地上斑斑血迹。 有人救了她。 她还活着。 韦不琛松了一口气,蹲下来他捡起刀柄,借着月光看那截断之处,没有兵器的砍痕,是手掌震断的。 拾叶人不在京城,他也没有这个功力。 那还能有谁? 脑子里只想到一个人。陆铮?他不是在泉州? 拾叶临走之前,说过陆铮给崔礼礼写了一封信,看似散乱的游记里,夹杂了一句话,说他这次出海,海舆图派上了用场。 陆铮为何会有禁物?这禁物从何而来?有禁物却没有避讳她,随意在信中提起,这种熟稔的随意,让韦不琛眼神一深。 又想起她出卖自己,收画像、吃汤饼,为的是替陆铮换一个出海的机会。 他们之间,已经缔结了某种关联。 是男女之情吗? 他的手渐渐握紧刀柄,反反复复地咀嚼着二人的牵绊,始终不得解脱。 目光落在调转车头的车辙印记上,不想跟着去,却又像是要跟自己做对一般,一定要见证某个场面才好死心。他忍不住顺着车印追随了过去。 天色将亮。 连着几天几夜策马狂奔的陆铮,坐在树下却始终难以入眠。 崔礼礼明明已经睡着了,他犹觉得她会随时扑过来对自己动手动脚,心里如有千万只小猫在抓挠着。 刚才她勾下头,是要咬自己的脖子吗? 明知道不能拿她当寻常女子看待,可他却不得不推开她。 近,而生怯。 陆铮远远地看着她,像只刚出世的小虎一般,小小的,却带着利爪。她蜷缩在干草之上,眉目如画,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远,又起欲。 他太难了。 忽地远处有了动静,即便再轻,陆铮也听清了。 这个时候,追到这里来,莫非还要来赶尽杀绝? 来者只有一个人,功夫不差,还用着轻功,那动静应该是脚尖点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陆铮站起来,走到崔礼礼面前,手掌紧紧握着匕首。转过身,预备与来人一战。 远远地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金光。 那金光,极其微弱,甚至可以忽略不计。陆铮心中一亮,嘴唇一勾,放开匕首,躺在崔礼礼的身后,轻轻抬起她的头,伸出胳膊将她圈了起来,另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腰。 原本不过是做做样子,不料崔礼礼似乎被惊动了,睡得不踏实,又觉得身后有了暖意,喃喃着转过身,将陆铮一把抱住,脑袋往他怀里钻,腿还搭在了陆铮的腰上。 韦不琛驻足不前。 这一幕实在刺眼。 胸前的彘兽和飞鸟,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提醒着他绣使该有的自制。 应该是死心了。本就不该有的旖旎的情绪,即便她和陆铮二人没有什么,他也不该对她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他若要娶妻,应该要娶像娘亲一样恬静雅致的女人。 娘会洗手作羹汤,她好像会,中秋家宴她的手艺着实不差。 娘会缝衣做女红,她好像也会,给拾叶缝补衣裳,还能绣一只小狗。 她哪里都不对,却又哪里都对,就如同底耶散一样,勾着人的心智。 至少,娘温柔贤淑,相夫教子,她完全不会。 他对自己说。 这次应该死心了。 他转过身不再去想。 回到城中时,天刚亮。 郭久见他面色极差,以为崔姑娘出了什么意外。还想安慰他几句。却看见城门外进来了一辆挂着旧布的马车。 这马车应该就是出城的那一辆。 赶车的人不是马夫,是陆铮身边的贴身小厮。看马车的去向,不是回家,而是去九春楼了。这是要先去九春楼换身衣裳,掩盖遇袭的事。 郭久顿时明白过来,上前对韦不琛道:“大人辛苦了一宿,回去休息吧,崔家那头,我去知会一声。” 韦不琛翻身上马:“我亲自去。” —— 崔礼礼回到崔家时,韦不琛正坐在堂屋,傅氏着人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饭。 看见韦不琛,崔礼礼微微一蹙眉,又很快恢复自若。 傅氏见她穿戴整齐地回来,又得了韦不琛的话,看向崔礼礼时,面露喜色地道:“饿了吧?快来吃饭。” 娘没有问晚上去哪里了,显然是因为韦不琛。 崔礼礼没有与韦不琛对过话,怕说错了反而引起娘怀疑,便坐了下来。 春华替她盛了一碗碧粳粥,又夹了一点小菜。 “韦指挥使,辛苦了一夜,一同用些吧?”傅氏笑着又指挥仆妇端上一笼拇指大的灌汤包。 韦不琛掀开衣角,坐了下来,端着碗静静吃了一碗粥,又夹了几个小包子吃了。放下碗,看向崔礼礼:“我有话要与你说。” 巧了,她也有话要问他。 崔礼礼正要说请他单独说说话,门口钻进来一个小身影,闻着味儿他就溜过来了。 是借住在崔家的施昭明。 “包子,包子!”施昭明住在崔家好些时日了,对这个包子情有独钟,一口一个,可以吃上好几十个。他也不管别人,两只手一手抓了好几个,包子皮薄,里面灌满了汁水,捏在手中,汤汁顺着手指往下滑。 崔礼礼皱着眉起身,拿着帕子替施昭明擦嘴又擦手,嘴里低声念叨着:“仔细些,小心噎着你,又没有人跟你抢。别像个几年没吃饭的饿猢狲,可洗过手了?坐下来慢慢吃。” 这一幕,很熟悉。又很久远。 韦不琛刻意与自己做对,想要打破这个场面,站起来走了出去。 施昭明却问道:“你是崔姐姐的相公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1章 你真的不行 “当然不是。” 崔礼礼飞快地回答道,拍拍施昭明的脑袋,“这位可是绣衣指挥使,你敬着些。” 韦不琛面色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孩子。 拾叶说起过这个孩子,说是弘方托付在崔家的,至于孩子的来历,拾叶没有探查到,绣衣使者也没有查到,这很反常。 到了前院,崔礼礼没有太多虚与委蛇的应酬,直直问道:“不知韦指挥使如何跟我娘说的?” 早上傅氏问韦不琛时,他原本想要将陆铮和她的事拆穿,可傅氏这种妇人若知道了,想必是要陆家立马下定的,所以他忍住没有说。 “我说马车被人赶出城了,你住在公主府里。” 这个借口当真好,难怪方才娘脸上带着喜色。 韦不琛皱着眉又道:“令堂担忧之事,你应该知晓。这次替你遮掩了,再无下次。” 遮掩? 这么说他昨晚也在城外?看见陆铮了?也不知看见的是哪一部分…… 崔礼礼福了福:“多谢指挥使周全。” “你可知是谁要害你?” 崔礼礼道:“宣平侯府。” 韦不琛觉得这个答案也不错。若要把事情扯到长乐郡主,危险只多不少。 “你预备如何做?” 崔礼礼抬起眼看他,眼神里尽是嘲讽:“难道韦指挥使要帮我报仇吗?” 他当然不会。 绣使有监察百官皇亲贵胄之权,可他韦不琛刚刚当上副指挥使,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毫无瓜葛的女子卷入是非之中。 韦不琛果然被堵得哑口无言。绣使即便可以直达天听,却绝不会轻易举证一个侯爷买凶杀人。皇亲贵胄,杀个人是极微不足道的事。 崔礼礼了然地笑着:“昨晚险遭不测,我已累极,就不留指挥使说话了。” 他原本准备了几句话想问,被她这一堵,反而没有了问的情绪,只深深地看了她几眼,拂袖而去。 崔礼礼在家休息了两日,九春楼吴掌柜遣人来说虞怀林到了。 一出家门,临竹就跟了上来,进了九春楼,吴掌柜打量了他一番。东家这次选的护卫不怎么样呢。个头虽高,但模样不行,论长相还得是拾叶。 临竹是第一次进九春楼,被吴掌柜盯得心里直发毛,胳膊肘碰碰春华:“这掌柜不会想要拉我当小倌吧?” 春华斜睨了他一眼:“你想多了。你们公子也许可以。你,真的不行。”说罢,还举着食指晃了两晃,甩着辫子跟着上了楼。 临竹被这一通挤兑,又想说自己行,又怕说自己行。揣着闷气上二楼,正好楼道里,几个小倌在那里说话,一看人家那脸,顿时明白春华说的“真不行”究竟是何意。 他不由地又替公子捏把汗。公子名声虽差,可长得是极好的,走到哪里都能收到一兜子的香巾荷包。然而再好看呢,公子只有一个,这里头可是有五十个不同模样的天天看着。 他要是崔姑娘,也选九春楼。 春华进了屋见他没有跟过来,探出头来:“你要不就在外候着吧。” 不行,屋里好像还有一个,他得去替公子盯着。临竹两大步迈进了屋,一看那身影,顿时庆幸自己跟进来了。 这不就是那天在崔家门外淋雨候着的小书生吗。 虞怀林身为太学弟子,从未进过小倌楼。这大白天的进来,还是需要些勇气。 见到崔礼礼,虞怀林很快站起身来行礼:“那日在崔府门前,多有冒犯,请崔姑娘多多海涵。” 崔礼礼对他的转变并不意外。前世他能顶替汪忠成坐到银台司首座的位子,想来骨子里的本性还是能屈能伸的。 春华却道:“这可不是冒犯吧?您可是去报了官的。” “在下是来赔罪的。”虞怀林又深深行了一礼,“恩师之事,佳人之托,在下确实思虑不周,所幸是我等自取其辱,没有伤害到崔姑娘。” 这话说得很讲究。 又说了他迫不得已,又指出她没有受太大影响,明着是请罪,暗着却是让她别过分捏着那事不放。 崔礼礼笑了笑,指向桌旁烧着水的小壶道:“听闻虞公子烹茶乃是太学之冠,可愿纡尊,让小女子开开眼界。” “在下自当为姑娘奉茶。” 虞怀林擅长点茶,崔礼礼并不爱喝,不过是为了试试他的心性。他想要借助何家的东风,就要娶何家四姑娘,何四姑娘娇生惯养,又颐指气使。要伺候好这样的女人不容易。太学学子个个心高气傲,谁又会让着谁,唯独虞怀林是个苦出身,自然能弯着腰吃饭。 穷苦人家出身的人,骨气和傲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待有了钱权,骨气和傲气自然就会生长出来。 崔礼礼放下茶盏,淡淡道:“虞公子想必是为了龙行浅滩而来。” “正是。还请崔姑娘指点迷津。虞某必竭尽所能报答姑娘。” “谈不上指点迷津,不过是我与何四姑娘有些旧日的交情,自然明白她想要什么。”崔礼礼笑着,又问道:“虞公子祖上一直在江南开设酒垆,不知是制的什么酒?” 临竹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原来这虞公子所求的不是崔姑娘,而是何家四姑娘。而这虞家竟然是江南制酒的商户出身!岂不是正好解了公子的难题?! “想不到我爹娘费尽心思地遮掩,竟是徒劳。”虞怀林苦笑了一阵,“黄酒。江南盛产黄酒。”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崔礼礼倒掉茶盏中的沫子,“我倒是可以为虞公子出谋划策,只是我崔家一直想要进江南做黄酒生意,苦于没有酒垆花名册,不知公子可愿助力?” 原来是这样。 虞怀林以为她要自己做什么登天之事,原来是要花名册。 江南酒垆是结了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各自的东家亲自出面缔结盟约,防的就是外地商人掺和黄酒生意。有了花名册,便知晓了所有酒垆的幕后东家,要做什么,自然方便。 崔家一个商户,要做此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此事不难,花名册并不在我手中,而是在苏州的商会中共同保管,要看也容易,就是要有合理的由头。” 崔礼礼笑着递了一杯火前茶给他:“如今何家已查到你身份的事,你要摆脱商户,不就是最好的由头吗?” 虞怀林一惊:“莫非你要我们把祖传的酒垆卖给你?” “有何不可?”崔礼礼端着茶盏,唇角一挑,“你以为何家怎么查到的?苏杭姓虞的不过一百来户,一捋就清清楚楚。我这可是在帮你。” 那日,他当着众人羞辱自己,她终归是要讨些东西回来的。 崔家,是京城首富,又不是京城首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2章 买了一大坨 虞怀林当然不愿意。 能否娶得了何四姑娘还两说,就算娶了,何家也未必待见自己。要他把祖祖辈辈的酒垆卖了换不确定的前途?他又不傻。 不过,他觉得崔姑娘有点傻。 捭阖之术,也是太学的一门课。不过经商的人都懂,左不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八个字。首当其冲的就是不可轻易说自己的底线。一来就先把她的要求提了,这样岂不是任由别人拿捏? 看样子这花名册,她是真想要。 “崔姑娘,此酒垆乃是我家传营生,确实不能轻易拱手让人。再说,即便将酒垆卖了,我的身份也改变不了。” 崔礼礼端起茶盏,轻轻吹着茶汤:“我知道,你已过继给了农户。可惜你虽已摆脱了商户的户籍,却仍旧到这里,虞怀林又有几分骄傲之态。 进献国策,是士子的荣耀。可恩师鲜少提及此事,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崔礼礼一愣,原以为何聪这样的性子,最多是痛恨这引人堕落之物,没想到禁海的根竟然也在他身上! 她看向临竹,临竹缓缓摇头。 陆铮竟也不知道此事? “想不到是何博士定下了安邦治国的百年国策。”崔礼礼的脸上尽是敬佩,“我愿为那日在公主府中的不肖之言,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还请虞公子代为转达。今日密谈之事,就此算了吧。” 说一半,最勾人心。 虞怀林自是不愿意的。 海禁之策怎么了?再大的国策呢,那也是圣人的,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前途。 他想试试崔礼礼是否故意为之:“恩师是否愿意见你,我说了不算。方才来时,正巧路过方册书局,何家大公子在那里,崔姑娘若真有心道歉,不妨随虞某同去?” 谁知崔礼礼立马站起来:“如此甚好!”说罢便安排春华去备一份厚礼。不过半个时辰,春华指挥着一群小厮捧着十几个盒子进来了。 “方才奴婢特地寻大夫问了,偏风需用的药材。东西都备好了。都取了‘九’的数,意为长寿,请姑娘和虞公子过目。” 春华让小厮们打开盒子。拇指头大小的珍珠一盒,藏红花一盒,冬虫夏草一盒、天山雪莲九支、千须万根的老山参九根,碗口大的灵芝九朵,犀牛角、羚羊角各九对,又有一个盒子装着一块灰白的石头。 虞怀林瞠目结舌之余,双手捧起那个石头,忽有异香飘来,他低头嗅了嗅,是这石头的香味。 “这是.” “大夫说偏风是血瘀所致,龙涎香有活血化瘀之效。便买了一大坨。”春华说话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崔礼礼,“姑娘,您看看这一坨可够了?” “应该够了。不够的话,下次再添些。”崔礼礼就喜欢春华这机灵劲儿,不由地抿着嘴笑。 龙涎!那是价比金贵的,平日里都是刮成粉末论钱卖的,这小丫头随手就买了一——坨? 他知道崔家有钱,可没想到这么有钱。 这一下子拿出来的可是价值十来个酒垆的银子,就为了给恩师赔罪?他当年要是有这些银子,捐了换个八品的地方官都还有富裕的!熬几年,只要不胡作非为提拔也不是难事,总好过太学肄业之后苦哈哈地做文学修书。 如此财大气粗,背后还有礼部侍郎的外祖,恩师就算再不为钱财所动,可这次毕竟是恩师错认生辰礼在先,口实是落下来,说不定借坡下驴,不了了之。 到时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上次在崔家门口,她说过,这世上既有鱼跃龙门,也有龙行浅滩。龙行浅滩是因为浅滩里有龙要的东西。 不如听听如何她给的是何建言。万一真能助他平步青云,酒垆一并卖给她了也不亏。 “虞公子,走吧?”崔礼礼站起来,走向门边。 虞怀林站着没有动,良久,他嗫嚅着道:“方才所谈之事,崔姑娘不妨再想想?” 崔礼礼站在门边,似乎不懂:“何事?” “龙行浅滩之事。”虞怀林这次深深行礼,不肯起身,“虞某愿修书一封,让爹娘将酒垆卖给崔家,取得花名册。” 果真钱财能动人心啊。 崔礼礼笑道:“我不买。” 虞怀林一抬头,刚才不是说买吗?怎么又不买了? “你送酒垆和花名册给我,我送你一个消息,助你得何聪青眼,很公平。” 什么消息值一个酒垆和花名册?虞怀林不由问道:“什么消息。” “你恩师最想禁的底耶散。”她终于收了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3章 不请自来客 第153章不请自来客 小厮们捧着那几十盒补品从九春楼出来。 春华挥着帕子道:“仔细些,别磕了碰了。老爷还要放铺子里卖呢。” “是!” 春华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老爷走马起家,京中自然有崔家的南北货铺子,随便取来用用,摆摆排场,再合适不过了。 那个虞怀林一看就是没见过好东西的,这才多少?他眼睛竟都看直了。 又想起早上出门前,姑娘说过,虞怀林明知道何聪理亏,还敢带人围崔家,放得下身段,心机也不深,是块当刀子的好材料,难怪将来能成芮国最大的一把刀子。 春华撇撇嘴,姑娘说的好像她能未卜先知似地。 送还了东西,从崔家的铺子出来,迎面跑过来好几匹马,马上坐着的都是白皮子内官。马儿跑得极快,差点撞翻几个百姓。马上的内官直喊道:“闪开!闪开!” 春华躲到一边,听几个人说道: “听说了吗?太后快不行啦。” “我也听说了,今日遣了不少人去奉国寺祈福延寿呢。” “毕竟都七十多了。”那个人胆子还挺大。 “嘘——时机未到,说不得,说不得。”另一个人指指天,“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春华默默听着。 太后若真病重,对姑娘来说是好事。县主不就是仗着太后耀武扬威吗,若没了依仗,必然姑娘也好过许多。 快步回到九春楼,虞怀林正提到如何过户酒垆的细节。 “春华,”崔礼礼见春华进来,便吩咐道,“你与虞公子立刻动身去趟杭州府,那边临竹会安排人接应。” 虞怀林有些不放心,又问一遍:“宣平侯府十七公子的死因,当真是吸食底耶散?” “我自然是证据的。” 崔礼礼从妆奁中取来一块粉色的丝帕,帕子里包着黑黢黢的烂牙。是十七公子大闹九春楼时被拾叶打掉的牙齿。后来宣平侯带着夫人去傅家兴师问罪,只想着回家敲掉十七公子的所有牙齿,忘了取走这两颗。 虞怀林听恩师讲过,吸食底耶散的人,牙齿会又黑又烂。他要伸手去拿,又觉得是死人的牙齿,有些恶心。 崔礼礼将牙齿包起来,递了过去:“虞公子不妨交给何博士,再寻个可靠的太医看看。” 虞怀林握着丝帕,心里突突直跳。 前些日子宣平侯府给十七公子发丧,他也跟着去了,灵堂里有一股恶臭,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吸食底耶散的缘故。 看圣人对恩师的尊崇,便可知恩师的那个国策多得圣心,若自己真能抓住此事,办出一个铁案来,说不定 他又行了一礼:“虞某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待他一走,临竹迟疑地道:“崔姑娘,您可放心他?那头可是宣平侯府,他一个泥腿子的户籍,如何敢做这事?” 崔礼礼道:“越是这样的人,越想要将权贵踩在脚下。宣平侯这样祖荫过了好几代的权贵,又非皇家血脉,最适合拿来开刀了。” 春华将太后病重的消息说了,又有些担心自己离开了姑娘无人照顾。 崔礼礼笑着拍她的手:“在家有娘,出门有临竹,九春楼还有小倌。我闲着了还可以找玛德玩玩。只是过几日要下大雪,梅花也开了,我要办个宴席,可惜你赶不上了。” 春华一听说有好玩的,连忙道:“姑娘莫要哄奴婢,这才刚进十月,往年都是十一月下雪的,奴婢定然能赶回来。” 岂料,她没走几日,京城就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崔礼礼记得这一场大雪,是因为前世此时,整个北方突降大雪,邯枝人没有备足过冬的粮食,便挥军南下将边城抢了一个精光。过完这个年,就要开战了…… 清晨的天空,如同被浓墨染过的素笺,昏沉沉地低垂着。一片片雪花像是撕碎的云,从铅灰色的云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傅氏抱着一个手炉,忧心忡忡地坐在窗边,望着大雪出神。她似乎记得崔礼礼还说起过,说今年冬天会格外寒冷,邯枝人会南下,让崔万锦早些收了北边的铺子。想不到还真的应验了。 只是铺子收了,他去引马还未归来,这连天的大雪,不知道要下到何时,若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前几日崔礼礼让人将梅花宴的请柬送了出去,连着准备了好几日,约的就是今日去梅园赏雪。 见傅氏闷闷不乐,想要带她去同乐。 “我就不去了。”傅氏一听到有小倌,心里膈应,加上牵挂着崔万锦,哪里有心思玩乐,知她要请公主,便没有阻拦,只叮嘱道,“这雪下个不停,你出门可要小心。” “放心吧,我看这雪下不了多久,一会就停了。”崔礼礼穿着一身粉底彩蝶的锦面小袄,套上猩红的斗篷,搭配着滚边的白狐毛,衬得她愈发的粉雕玉琢。 门外风雪交加,临竹迎上来,见他浑身都是雪又穿得单薄,崔礼礼皱皱眉:“让你跟我进府里住着,你不肯。冻坏了可怎么行?” 临竹挠挠头。 他可不敢进去住。公子要知道自己比他先住进崔家,只怕会气得又连夜奔袭回来取他狗命。 崔礼礼让仆妇取来一件厚袄子和一顶裘面的斗篷,盯着他穿上:“你好歹要多穿些。” 临竹被裹成了粽子,暖和是真暖和,只是不便赶车,坐在车前,甩鞭子都慢了些。 良久,车帘里传来一句淡淡地问话:“你家公子可来信了?” 临竹扬鞭的手一顿,难得姑娘问起,偏公子一个字也没有,想了想,只得道:“许是在路上耽搁了。” 车帘里再没有问过一句话。 蝶山,是两座高山相连,远远看去,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因此而得名。 京中贵人们各家的梅园几乎都在蝶山上,一个连着一个。 崔家的梅园在半山腰,到梅园时,果然雪停了。 临竹看见园子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便低声道:“崔姑娘,好像客人已经到了。” 这也太早了些。约的是晌午,是谁一大早就来了? 崔礼礼掀开车帘,是眼生的马车,那车帘一挑,下来一个瘦巴巴的姑娘,跟着一个眼生的丫鬟。 是高慧儿! 她怎么来了? 高慧儿远远地朝她福了一福。似是有话要说。 崔礼礼只得下车,让小倌们进园子里做准备,自己去应付高慧儿。 大半个月不见,高慧儿长了些肉,衣裳穿的仍旧很多,一件袄子又套了一件袄子,外头还拢着狐皮披风。 “高姑娘你怎么来了?你那个贴身的丫鬟‘阴间’呢?” “她被我爹发卖了。”高慧儿咬咬唇,“我一直在梅园休养,听说你今日要来,特地来寻你。” “可是有事?” 她握着手深深屈膝行了一礼:“之前言行多有冒犯,虽是病中不能自持,仍不该推脱,特来给崔姑娘赔罪。” 崔礼礼没有侧身推让,很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知道了。” 崔礼礼要走,又被高慧儿叫住。 “何事?” 她垂下头,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又抬起头来:“我也想参加你的梅花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4章 梅园开怀饮 第154章梅园开怀饮 凭什么? 道个歉就想跟着进梅宴? 当她蠢吗? 崔礼礼想问。 可一想到跟陆铮夸下了海口,说治好了她。总要试试看她是否真的康复了。 “陆铮可没有信来。”崔礼礼决定先堵住她的妄想。 高慧儿点点头:“陆执笔贵人事忙。” 说完才明白崔礼礼的言下之意,又道:“我不是为他而来,我昨日就看见有好些人在园子里忙着,想想来凑凑热闹” 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若蚊虫嘤鸣。 见崔礼礼不为所动,她咬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过头看了小丫头一眼。 小丫头会意,去隔壁园子里叫了四个人出来。 崔礼礼一看,是四个清风霁月的少年。 少年们见了崔礼礼,深深行礼,笑着做了自我介绍。 “这是我爹给我买的,崔姑娘若喜欢,尽管带走。就当做我不请自来的赔礼吧。” 高主事可真是宠女儿啊,再想想自己的爹,家里弄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人比人,气死人。 看在俊美少年的份儿上 崔礼礼想拒绝,却拒绝不了。 转过头凝视了高慧儿好一会,才道:“今日有女贵人,他们不便进入,你随我来吧。” 高慧儿点点头,脸上有了些神采。 推开梅园门,园子里小倌忙忙碌碌地穿梭着。 小倌们昨日就到了,平日里他们伺候酒客到深夜,早上都起不来,便是起来了也懒洋洋的没精神。今日一说要采梅,还有女贵人,天还未亮,一个个的都精神抖擞地梳洗完毕,一直在园子里忙着备宴。 直至晌午,玛德和乌扎里,元阳带着两个亲近的妇人,一同来赴宴。 小倌们穿着鲜红的披风,三三两两地站在红梅之间,花映人脸,衣比花艳,一个个地行礼: “女贵人安好。” “女贵人安好。” 元阳满面春风,目光扫过高慧儿,最后只开怀地上前来拦着崔礼礼不让行礼:“你这丫头又要搞什么花样。那日给我发请柬说要赏雪采梅,我还在奇怪,哪有十月下雪的道理,谁知今日当真就下雪了。早上我还担心下雪进不了山,可巧这雪就停了!” “殿下莫非不知,我可是有呼风唤雨的道法在身上的。”崔礼礼笑着。 元阳拉着身边一个秀气的年轻夫人笑着介绍起来:“这位是翊国公家的八夫人,我们都叫她八姑娘。” 崔礼礼对她有几分印象。 苏氏也是士族,与翊国公第八子定下婚约,还未成亲第八子就死了,翊国公权势不容小觑,苏氏一族只得逼她抱着牌位拜了堂。 “这位是禁卫军统领家的纪夫人,你可要好好敬着,”元阳又拉着另一个圆脸富贵的妇人道,“与我一同读书,陆铮小时候最怕她了,在宫里没少挨她揍。” “纪夫人安好,我得请人画一幅您的画像带在身边,想必就能保平安啦!”崔礼礼笑着道。 纪夫人早已从元阳处听说,陆铮对这个崔姑娘是半点招数都没有,便拉住她的手:“这小猴崽子从小就不老实,招猫惹狗的,若来招惹你,你只管告诉他,打他屁股的板子我可还留在家中呢。” “呀,这是什么梅花?我可从未见过。”玛德拉着乌扎里去看梅花。只见那梅花花瓣圆润小巧,重重叠叠堆在一起,如玉骨瓷盘一般,花萼绛紫,点点如星,霎是好看。 玛德凑过去闻了闻,香气馥郁,当真是梅中极品。 树旁站着小倌玉碟,温声说道:“女贵人好眼光,此梅名为玉蝶,藻池岸匝水仙井,满面香飘玉蝶梅。” “这花叫玉蝶,我们这位侍酒倌人,也叫玉碟。天下巧事就是这么多呢。” 崔礼礼笑着迎上来,拉着乌扎里到一旁说话。 “樊城一别,甚是担忧,多谢您暗中给了解药,一直苦无机会道谢,今日终于得见,还请受礼礼一拜。” 乌扎里连忙拉着她,温和地看进她眼里:“多亏了你,我和玛德得以解脱。你我之间再不提谢字,今日只多饮几杯。” 又道,“艾米尔虽无权势,但他掌控着回春膏、就是你们说的底耶散,他一死,樊城接连疯了好几百人,死的死,伤的伤。都说是闹邪祟,只有你我懂这后头是什么。前几日我的人来信说,邯枝人不日就要进樊城了,” 说到此,她突然顿了顿,叹道:“说不定已经进樊城了” 崔礼礼正要说话,公主却在远处的台子上坐了下来,冲她招手。只得按下话头,暂且作罢。 说是宴席,其实是小倌们洗手摘花酿酒的日子。 台子上干干净净,雪被小倌们扫的干净。四周置着十来个火炉子取暖,几张贵妃榻旁又各支着小桌子,桌旁又摆着几盆怒放的红梅。 小倌们一色的红绣袍,红色披风,行云流水地捧着大大小小的描金玉骨梅花高脚碟上来。碟子底下又点着一小节蜡烛,温着菜肴。 几个负责侍酒的小倌捧着金丝软垫子跪坐在贵妃榻旁,洗手、煮水、温酒。 “来来来,畅饮此杯。”元阳坐在中央,笑着举起暖手又暖心的骨瓷酒杯,正要喝,见酒汤鲜红似血,又垂眸问身边的小倌,“这又是何酒?” 小倌道:“此乃‘添红妆’,是奴去岁采的红梅所酿,女贵人不妨尝尝。” 八姑娘看看自己杯中酒却不是红色,便惊道:“为何我的不同?” 她身边的小倌道:“女贵人的杯中酒,名为‘暗玉’,是奴去岁采的玉蝶梅所酿,色泽虽不如‘添红妆’,可胜在香气浓郁一些。” 暗玉浮香。当真是雅致! 纪夫人又问自己的杯中酒。小倌答道:“您这杯,也是奴亲手酿的。取名作‘半酣’。” 酒喝半酣,最是美妙,纪夫人将门出身,一口便喝了下去,只觉得梅香从腹中一阵阵沁到心脾,甚是美妙。 舒栾捧着琴上前来,身后跟着引泉。 二人多日磨合,一琴一剑已有默契。 美男子侍酒在侧,听着勾人心魂的琴曲,看着鲜衣少年翩翩舞剑,红衣小倌素手弄梅。 酒过三巡,女人们已有了醉意,满身珠翠碰着撞着,叮叮当当地响着,行不正,站不住,也坐不稳,只得斜卧在贵妃榻上,正是兴致至极之时。 不料高慧儿多年不曾喝酒,三两杯下肚就喝得酩酊大醉,从最末的贵妃榻上,冲上来,一把搂着崔礼礼痛哭起来。 元阳微微一蹙眉,半醉的眼眸微微一眯:“方才没问你,我知道她,她看陆铮可看得紧,你怎么把她请来了?” 纪夫人连忙问:“这是谁啊?” “她啊,”崔礼礼有些无奈地躲着高慧儿的眼泪,意味深长地笑着,“可是住在隔壁院子里的‘陆夫人’.” 一听到此话,高慧儿哭得更凶了。 眼泪横流地抱着崔礼,直喊“活菩萨”: “早、早知道有这活、活色生香的日子,我想什么陆铮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5章 他气性真大 第155章他气性真大 众人闻言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这高家小娘子倒也有几分趣味。虽执迷不悟了好几年,如今一朝醒悟,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元阳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揽住崔礼礼:“陆二要听到这话,会不会七窍生烟!” 高慧儿嚎啕大哭之后,又搂着小倌喝了猛灌好几杯交杯酒,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崔礼礼让仲尔带着几个小倌将她送回隔壁园子,又抓着玛德满头的小辫子问她是如何编的。 “木速蛮女人都会编呢。”玛德也有些醉了,挥挥手又道,“这不算什么,我听说玄夷奴,有个厉害的技法,把别人的头发剪下来,接在你的头发上,编成小辫子。” 元阳捏着银签子吃了一块杏脯:“编发不难,可谁愿意把头发舍下来给别人?我们中原人可是视发如命的。” 仲尔送完高慧儿回来复命,乌扎里却开口叫住了他:“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仲尔闻言,连忙垂下头。 乌扎里端着酒盏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是,奴叫仲尔。” “你以前可是在包——” 仲尔连忙跪了下来,浑身哆嗦着:“奴不认识,奴不认识” 崔礼礼靠在玛德身边问道:“你认识仲尔吗?” 玛德皱着眉缓缓摇头:“我不认识,可我娘看起来像是真认识。” “京城也有你娘的买家?”她一直以为乌扎里只做木速蛮人的生意。 玛德端起酒盏遮住嘴,悄声道:“京城不是买家,是很多那种客人。他们怕在中原养奴被人发现,都从关外买,或者买来了交给我娘调教。” 玛德看看乌扎里,见她正扶着仲尔起来,没有留意这头,又低声说:“公主生辰时,我说的那个‘养猪人’,也是京城人。” 崔礼礼这下彻底吃惊了。这些祸害变态,就在身边啊…… 待梅花取足了,小倌们凑在一起,将摘好的梅花取蕊去蒂,用细细的丝线一朵一朵叠穿在一起,悬挂在酒瓶口内。 女子们鲜少见这酿酒之法,晃晃悠悠地凑了过来。 “此乃悬花熏酒之法,”舒栾手指理了理长发,在一旁娓娓道来,“将花朵悬在酒面之上一寸处,不可浸泡在酒中,再密闭酒瓶,用花香熏上三日,又换新鲜梅花,再熏三日,如此熏上三十日,这酒就成了。” 崔礼礼笑道:“正好年前这酒就熏好了,到时送到各位府上,小酌一番,也是有些雅趣的。” “可要是没有新鲜梅花,或者晚了几日呢?”玛德问道。 “酒有腐败之气,不可入口。” 纪夫人已好几壶酒下肚,面色酡红,醉眼惺忪,靠在小倌肩上,嘴唇不怎么利索:“你们活得,比我一个娘们还精致!我这辈子,连根针眼都没穿过!更别说给花穿丝线了。” 元阳见她已醉得厉害,示意几个小倌送她进屋去休息一阵子。又与其他人喝至天黑,纪夫人醒了酒,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梅园上了马车。 崔礼礼送走元阳和其他两位夫人,回过头见乌扎里还有话要与仲尔讲,便让小倌们收拾园子,带着三人进了屋。 乌扎里酒量好,喝了一整日,眼神依旧透亮:“你不用装作不认识,我问你,你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他没扒掉你一层皮?” 仲尔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屋里烧着炭炉,他依旧浑身发抖:“奴奴不肯,他一气之下,叫了好几个人一同.” 仿佛掀开最痛的伤疤,仲尔整个人的脸色惨白胜雪,双眼里透着极度的恐惧。那一夜,他喊破了嗓子,舌头咬得鲜血淋漓,依旧逃不脱。第二日他气若游丝,被扔进了乱葬岗,遇到一个大夫想要偷尸练手,这才捡了一条命来。 “你们说的是谁?”崔礼礼伸手想将他扶起来,他却腿软至难以站立。 “包——” 乌扎里说了一个字,就被仲尔打断。 “不能说,不能说的。” “包宗山。”乌扎里还是说了出来。 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崔礼礼似乎觉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玛德问道:“这人什么来头?” “宣平候的长子,包宗山。” “说不得,说不得的!他们权势滔天,会要了你们的命!” “原来是老相识了。”崔礼礼冷笑了一声,三个月前指使查缗官去查封父亲商铺,还将父亲打入大牢的账尚未了结,前些日子又多了一笔买凶杀人的账,新账旧账正要一起算,想不到又添了仲尔这一笔。 “五年前我进京采买,正巧包宗山买了一批孩子,想要交给我调教,我一看是都是几岁的娃娃,如何能下得了手,便没有应。” 乌扎里拍拍仲尔的背。 仲尔就是其中之一,乌扎里对他印象极深,孩子里他个子最高,也长得最好,半大的孩子,一脸的倔强,死也要逃,当场就被包宗山抓了回来,挨了好几十鞭子。半条命都没了。 崔礼礼没想到这宣平侯府里还有这些龌龊事,再转念一想,宣平候夫妇都那副德行,教育的子女又能有什么好的。 她拉起仲尔,坚定的眼神极能安抚人心:“正巧我有些事要寻宣平候一家子算账,你的事,我替你一并讨了。只是这段时日,你莫要被人发现跟我在一起,就留在梅园酿酒。待事情一了,我再来接你。” “是。” 又过了十来日,春华与虞怀林冒着风雪赶了回来。 “姑娘,陆二正好在杭州府,花名册奴婢已经交给他啦。” “他怎么说?” “陆二说,他去调查花名册,姑娘这头用宣平侯府试试圣人的态度,是极好的主意。有什么事,找临竹安排就好。” 然后呢? 崔礼礼正等着下文。见春华再没说话的意思,她袖子里的食指抠了抠拇指的指甲盖。 接近大半个月,陆铮没有送信来。莫非还为了自己想要咬他一口在生气? 她再仔细回想了那日清晨的情形,醒来时不见人,后来带着饼回来,给她分了半块,却始终不曾用正眼看过她,就连走,都没有打招呼。 这人气性可真大。 第二日,虞怀林又从暗门进了九春楼,与崔礼礼商议了一番。 “何博士如何了?” “恩师尚在休养,学生不便打扰。”虞怀林本就没准备告诉何聪,反而是联合了几十名太学院的学生,准备联名上书。 然而,还有最重要的事尚未确定。 他从怀中取出那丝帕包着的两颗黑牙,放在桌上问道:“如今酒垆给了你们,花名册也看到了,崔姑娘该说说如何证明这牙是十七公子的吧?” 他倒不笨,定然是去查了十七公子生前已经被敲掉了满口烂牙,如今这牙齿根本证明不了是十七公子的。 崔礼礼伸出手按在丝帕上:“证据没有假,自然也有证明的法子。但一来就下这一剂药,实在太猛了,不如咱们换一个药引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6章 有毒的药引 天阴沉沉的,正下着大雪。 一个长须男人走出户部大门,身上的沉绿官服因坐了一整日,而起了好些褶皱。 户部门外的小吏正在扫雪,见他出来,连忙又将阶梯上的雪再扫了几扫帚:“包大人,路滑,可小心些。” 包宗山“嗯”了一声,又关怀地道:“你们早些归家吧,今夜这雪还不定下到何时。” 他撑开伞走入雪中,黑靴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的脚印。 商户们都早早撤了摊子,皇城街上起了几分萧瑟之意。 宣平侯府离户部尚不算远,他没骑马,也没留小厮。路过一个牌坊,牌坊下铺着一张烂草席子,席子上跪着一个半大的少年。 少年衣衫褴褛,头上插着一根稻草,低垂着头擦眼泪。身边躺着一具尸体,也用烂席子盖着,只露出一只白得发紫的僵直的手。 少年见他见他穿着官服,擦擦眼泪,苍白细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抓住他的黑靴,抬起头乞求道:“大人,大人,行行好,买了奴吧,奴的爹死了,连口棺材钱都没有。” 包宗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见那少年瓜子脸,眉目清秀:“叫什么名字?” “奴,奴叫阿柴,柴火的柴。” “多大了?” 少年吞吞吐吐:“奴十四。” “嗯?”包宗山眉头一皱。 少年连忙磕头:“奴今年十二,怕您不要奴。” “好好说!”包宗山沉声道。 少年只得磕头:“奴十一,虚、虚岁十二。” 似是担心包宗山不要他,又诚恳地睁大眸子看他,说道:“奴什么都能干,不怕脏不怕苦。” 包宗山觉得这个孩子像极了几年前那个死活不肯就范的小奴,心念一动,弯下腰来扶起阿柴。给了他二两银子:“好好安葬你父亲,再到广利巷有两只灯笼的人家来寻我,门上有人问,你就说是山大人遣你去的。” 回到宣平侯府,家中的妻妾都在小门上候着,见他回来,欢天喜地地替他掸雪,前前后后给他换靴更衣。 包宗山心中惦记着阿柴,担心他拿着钱跑了,钱丢了事小,人没了实在可惜。晚饭也没吃好,要吹灯时,贴身的小厮来报:“小侯爷,广利巷来人了。” 包宗山这才踏实下来:“请大夫看看有没有病,给他洗洗,再做些好吃的。” “他说要去上坟。” 包宗山眼色一沉:“关着。” 隔了两日,天放晴了,化雪时最冷。 包宗山在户部衙门里坐得心痒难耐,早早地就出了门,裹着厚厚的墨狐裘上马,直奔广利巷子去。 “他人呢?” “闹了好几次了,捆在床上。”院子里的下人冷漠地回答。 五进的院子,住着不少阿柴一样的少年,阿柴被捆在最里面,地位自是不同。屋里烧着极热的地龙,别说袄子,就连夏日穿的丝绸衫儿都穿不住。 包宗山一进屋,见阿柴穿着抱肚,被捆在床上。那白白腻腻的后背,泛着未经世事的光,更像是雪山上任人采撷的雪莲。 许久没有过的强烈欲念,顿时从心底冒了出来。他一卸狐裘,也脱了袄子,只穿着一件里衣,像是一个饥饿许久的野兽。 阿柴见到他,害怕地扭动着身躯,反而被包宗山一把摁住。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能干吗?”包宗山眼睛里全是欲望,不由阿柴分说,将里衣一脱,只剩一条亵裤,就扑了上来。 手还未摸到阿柴的皮肤,他只觉得脖子生疼,眼前一片花白,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柴一个转身,穿上了衣裳,赤脚踩在包宗山的胸口。嗓音却又变得成熟起来:“是不是觉得老子十一岁长得有点高啊。” 包宗山惊恐地看着阿柴,分明是个孩童模样,怎么又有了成年男子的声音。 这是中计了! 但他并不太慌张。院子外都是自己的人。要玩娈童,总要防着被言官发现,院子里养了不少打手。只要自己长久不出现,就会有人冲进来救他! 再说了,他是小侯爷,言官就算再想弹劾,也要看宣平侯的面子。等他得了自由,定要将这阿柴折磨够了再杀! 阿柴见他目露凶光,给了他一记耳光:“老子快二十了,就是长得矮点,你再看,老子废了你的招子!” 阿柴见他慌张地闭眼,满意地笑着打开门。手放在口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很快院子四周墙上站满了人,飞身下了屋檐,院内打手怎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尽数被擒。 功成身退,阿柴慢悠悠地披着包宗山的狐裘,踱着步子打开了院门,虞怀林带着太学院的学子们冲了进来。 那些学子因崔家门前一闹,有些不信。但又见虞怀林信誓旦旦,便跟了来。 这一次,虞怀林没有胡说。这小院子里竟囚禁着好几十名十岁不足的男童,皆是遍体鳞伤。还有一个断了气还未来得及拖走。屋里的墙上更是挂满了各种不堪直视的器具。 当朝权贵,竟干如此龌龊之事! 学子们愤恨不已,冲进里屋,见包宗山半裸着被捆成粽子,二话不说,就将他拖出了院子。 路人问起,学子们敲锣打鼓地道:“堂堂小侯爷,户部主事,凌虐男童,草菅人命!”一边说一边将人推着去了京兆府。 正是化雪的日子,天气极冷。包宗山光着身子被学子们拖在长街上,很快就冻晕了过去。 正巧崔万锦引马归来,带着拾叶和王管事以及几个掌柜,一身疲惫地进了城。见到包宗山光着身子被抬进京兆府,又问了路人,不由地吓了一大跳。 这是苍天有眼吗?上次查缗之仇,还未来得及报,怎么就有人替天行道了?! 崔万锦连忙赶回家中。一进门,见崔礼礼正陪着傅氏坐在窗下做冬衣,二人缝得专心致志,分毫不察有人进来,见母女俩眉目间说不出的恬静淡然,他轻轻地说道: “夫人,我回来了。” 傅氏手一顿,抬起头来,迎上来抓着他胳膊看了看:“平安回来就好。” 崔万锦想着包宗山的事,心中难免激荡:“你们可知方才我回来路上遇到谁了?” 崔礼礼抬起头来,笑得像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女儿:“不知呢,女儿一直陪着娘在家给春华和拾叶做冬衣,没听见街上的动静,可是有什么新鲜事?” “包宗山!”崔万锦还是激动起来,“他被抓了。” 傅氏问:“是何罪名?” 崔万锦怕吓着娘俩,只捡了最不吓人的话:“听得不仔细,说是草菅人命,伤害孩童。” “是吗?”崔礼礼捂着嘴,惊讶地道,“真是善恶终有报啊!” 崔万锦觉得今日母女俩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哪里怪,摸摸鼻子,出了房门。 他一走,崔礼礼将手中丝线递给傅氏:“不得不说,娘挑人的眼光真不错!” 那么多舲卫,娘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阿柴。 上架第一个月,终于结束了。 感谢各位看官的陪伴。 这一个月,我写得有些艰难。生病、除夕、旅游都在码字。可能有个别章节写得不尽如人意,我也已经修改了部分,后续还会尽量完善。 希望各位看官能够继续支持我,多多评论,多多投票,多多打赏。 由于篇幅限制,我无法像之前那样,逐一感谢所有评论的书友,和为我投推荐票、月票、红袖票的朋友。 但请你们相信,你们的名字都刻在我心里啦! 深深鞠躬—— 特别感谢: 幽幽映我心,飮酒啦,塔铃声声忆此生,狂炫榴莲饼,书友20210216001620970,艾肯五十,书友20231214030827238,零柒捌,书友91538816等等书友的打赏和礼物。 咱们三月见! 爱你们的阿甘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7章 有最快的刀 傅氏活了三十多年,虽是在高门大户里出生,勾心斗角没少见,可说到设计做局,却是头一遭。 十几日前,崔礼礼寻到她,说及之前一夜未归之事。 “什么?”傅氏一听,吓了一跳,“那天夜里,你不是去公主府,而是被宣平侯府的人给抓了?!” 崔礼礼点点头。 “是韦大人救的你?” 崔礼礼有些犹豫,娘对陆铮一直怀有敌意,再说陆铮悄悄回京,也不便张扬,可又不愿意再让韦不琛占着便宜:“是公主的人救了我。” 这话也不算错,陆铮能算是元阳公主的人吧。 傅氏这才放下心来。被匪徒劫持,对女儿家而言终归是有损名誉之事。若是公主救了,自然是好过被其他男子所救。 “娘,你想不想报仇?” “想!” 都被欺负到这份儿上了,崔家决不能任人宰割!傅氏捏着帕子,郑重地点点头:“你预备怎么做?” 崔礼礼将“入虎穴夺虎牙”的计划和盘托出,又带来一群有功夫的少年让傅氏选。 其中有一个少年脸上长得秀气又白净,还有几分女相。傅氏问他多大,他粗声粗气地说自己十八,又补了一句,虚岁十九。 傅氏本想摇头,那少年嘿嘿一笑,换了一个孩童的嗓音:“老子今年十一,虚岁十二。” “就他吧。”傅氏心砰砰直跳,面上却没有展露出来。 这些人与礼礼是何关系,她没有问。生死面前,这些事都是小事。 礼礼能找到这些少年,难道挑不出来一个人吗?当然不是。傅氏很清楚,礼礼拉着她来挑,是想带着她一起复仇。 祠堂里的牌位再多,都不是她的家人。崔家的三口人,一定要整整齐齐。 “娘——”崔礼礼一声呼唤,将她拉回眼前。 傅氏一垂头,看见自己缝歪了线,又拿起剪子铰了线头。手中的冬衣原不用自己做,只是今日是行动之日,礼礼怕她心慌,拉着她做起针线活。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崔礼礼放下针线,“爹平安回来,你好好陪陪他。” 傅氏点点头,又问:“宣平侯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下一步你可想好了?” 崔礼礼点点头:“我有芮国最快的刀。” 一出门,看见拾叶站在门口。崔礼礼看他穿得单薄,又不禁皱起眉头:“你们怎么都穿得那么少?” 你们?除了他还有谁,拾叶想问。 崔礼礼回屋取来做好的冬衣,抖了抖披在他肩头。大半个月不见,拾叶似乎又高了些。 “我和我娘做的冬衣,原想着再滚个边,你穿得这样少,就先穿上。回头再补。” 拾叶袖子里的手握了握,低下头,她就在眼前,明明只有小小的一个,说话做事却像娘亲一样温柔。那个久远又模糊的影子,似乎渐渐清晰了起来。 “姑娘,辛苦了。”他这样说。 一双素白的小手替他抚平衣裳上的褶皱,崔礼礼抬起头,一展笑颜:“我辛苦什么,你跟着我爹走了那么远,这一路可还好?” “没什么事。”拾叶也有些担心。明明说有人要对崔万锦不利,却根本没有遇到任何人来骚扰。 “走吧。” 崔礼礼带着他出了门,临竹迎上来,与拾叶打了个照面,没有说话。 公子说过,拾叶来历不对,还遣人去查了太虚武馆。可查了许久,似乎也没有什么眉目。 但公子又说,拾叶至少对崔姑娘是忠心的,不用太着急对付。 几人到了京兆府门前,太学院的学子们闹得如此之大,总不会随意收场。府尹也不敢随意定案,事涉勋爵之家,府尹连忙差了两个人,一人报到宫里,一人报到了绣衣直使。 圣人和绣使都没有回话,这倒是难办了。 很快宣平侯带着夫人急匆匆地赶来了。见自己儿子光溜溜地被绑成了粽子,宣平候怒不可遏,齐腹的长髯只差没有飞到天上。 “侮辱勋爵,该当何罪?!”他怒吼一声,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宣平候夫人张氏,想要扑过去将绳子解开。 虞怀林站上前将她隔开:“亵玩童男童女,依芮国律,当流放三千里!” 学子们齐声一吼:“流放三千里!” “凌虐孩童至死,依芮国律,当处极刑!” 学子们跟着喊:“当处极刑!” “我儿是被冤枉的!”张氏冲了过去,用身体覆盖着包宗山,哭着喊道,“你们快放开!我儿堂堂户部主事,朝廷命官,岂容你们在此污蔑栽赃!” 京兆府外很快又有人喊:“让一让!让一让!” 几名学子带着数十名从广利巷里搜出的孩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担架,白布盖得严实,看身形应该是两具孩童的尸体。 虞怀林一身正气:“是不是栽赃,一目了然,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不过六七岁。让他们来说说看,是谁在凌辱?!” 说完,他弯下腰,对孩子们道:“来,指认一下,究竟是谁在伤害你?” 眼看着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就要指认凶手了。京兆府尹跳了起来,将惊堂木一拍。 “啪——”地一声。 吓得孩子们一下子哭了起来,想起之前在广利巷里被包宗山捆着抽打的情形,瑟缩着一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京兆府尹便是心中有些不忍,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妇人之仁。这头是几十个浑身是伤的孩子,那头是开国功臣之后。 一边是百姓,一边是朝廷。 圣人没有示下,他敢做什么? 这些太学院的学子实在是年轻气盛,分毫不懂“大局为重”四个字。 “来人!”京兆府尹喝了一声,“案件不清之前,将朝廷命官绑缚游街,打五十板!” 几名官吏上前来抓虞怀林和几名押送包宗山的学子,几十名学子立刻围上前来,奋力顶住官吏的长棍:“你们眼中可还有天理王法?!” 围在门口的百姓顿时沸腾起来,在外喊着: “官官相护!包庇凶犯!” “走!告御状!告御状!” 皇城脚下,就这样,离圣人近,总想着去宫门口就能告御状了。 京兆府尹倒巴不得赶紧告,要么抓了闹事者,要么圣人示下,他也好办这案子。 不知谁家女子在人群中说了一声:“去不得,去了就要被抓。” 虞怀林听着这声音颇为熟悉,眼神一扫却看不见人。他明白过来,此事若闹到宫门前,罪同谋反,境况又不一样了。他一挥道袍,仿若他恩师何聪一般,挺起胸膛大声道:“诸位——” 所有人安静下来。 “绑人游街,确实是我们考量不周。”他脸上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模样,“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认罚!” 宣平候夫人张氏,抱住自己冻晕过去的亲儿子:“大人似乎忘了,主犯从犯都该罚!” 最好打死几个,她这口恶气才能出上一半! 早上忙着去陪家人看病,第二章还未修改,稍微晚点发。 —— 糟了,这一章,忘了定时,提前发了。 好吧,大家就提前看吧。哈哈哈哈哈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8章 欠人情要还 “大人——”虞怀林昂首挺胸地站上前去,“要打可以,只是吾等身上的学袍,乃是太学院的衣裳,圣人亲赐,打不得。” 一边说,他一边褪去道袍,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一旁,规规矩矩地趴下。 这五十棍下去,哪里还有活路?虞师兄这是要舍身就义啊!同窗学子们心急如焚,抵住棍子不让打。 宣平侯大喝道:“抵抗刑罚,罪加一等!还不一起打了?!” “且慢!”有人喊道:“且慢动手!” 有个穿着一身公服的人从堂外快步跑进来:“大人,这些学子都有功名傍身,打不得。” 虞怀林可算是听到这句话了,趴在刑凳上悄悄松了一口气。 昨日崔礼礼就跟他说过:他们不敢轻易动刑,毕竟太学院的学子们都有功名在身。依芮国国法,小惩可免。 但自己喊出来,不如做这一通戏的效果好。 “有何打不得?!”宣平侯夫人张氏跋扈地怒道:“我们包家祖上有开国功勋!可是为始帝卖着命来的勋爵,你们几个坐在屋檐下写字的穷酸文人,有何打不得?!” 虞怀林缓缓穿上道袍,冷笑道:“宣平候夫人这是在嘲笑圣人没打过仗吗?” 张氏一噎。她可没说过圣人。 宣平侯一把将张氏扯到身后:“少跟我咬文嚼字,我儿无罪,本侯现在就要带他走!你们若再污蔑,本侯必然告到圣人那里去!” “大人——”那人跑到京兆府尹跟前,耳语了几句。 京兆府尹眼眸一缩,转过头问他:“当真?!” “千真万确。小人亲自搜出来的,刚才去库里对比了一下,当真没错。”那人低下头,从怀中取了一个小青瓷瓶,悄悄塞了过去。 抓一个小侯爷事小。这青瓷瓶子里装的底耶散,属实是圣人明令禁止的禁物。竟然也从广利巷里搜到了,这事就大了。 京兆府尹有些犹豫,会不会是栽赃陷害?刚才那么多人。 “大人,别管是怎么来的,此物一出,归不到我们京兆府尹管了。”那人终于把重点说了出来。 京兆府尹双眼一亮,可不是吗?!他只管治安和刑案,这禁物要么归刑部,要么归绣使,再不济也要归银台司,跟他没什么关系。 “此案虽未查清,但确有人证物证,干系着人命,按律疑犯要暂且收押。因事关朝廷命官,我已上报朝廷,奏请圣裁。” 张氏又急又气,听得此话,顿时晕了过去。 —— 绣衣直使早就得了这头的消息,但是一直没有动静。 上一次韦不琛亲自带着人去宣沟巷抓的十七公子。结果如何呢?嫌犯还未进直使衙门,就被一道圣旨带走去了刑部,还死在了刑部。 这一次他们自然不会上赶着去。 前些日子,这些学子去崔家门前闹,崔礼礼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看起来是敌对之人,韦不琛却嗅到了圈套的味道。 再着人一查,闹事之后,虞怀林与春华曾出过一次京,去了杭州府。 他更加相信今日之事,是崔礼礼的报复,虞怀林身后站着的人,一定是她。 郭久跟着韦不琛坐在京兆府附近的茶楼喝茶,看看窗外这么多人不畏严寒守在京兆府门前,不由地佩服起崔礼礼来:“这崔家小娘子手段真是高明。竟用学子对上勋贵。” 岂止是高明。她前些日子跟何聪在公主生辰宴上闹成了水火之势,谁又想得到她转手竟利用起太学院来。 学子和勋贵,自古就对立的两派人。虽然宣平侯府有开国之功,这多少年过了,祖荫在与不在,全凭圣人一句话。这场对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可他觉得崔礼礼不止这么点想法。十七公子害她,现在十七公子已经死了,她报复包宗山是针对的查缗,那买凶杀人的仇呢,她准备怎么报? 他端起茶盏,目光落在人群里那一抹窈窕。 始作俑者,通常都要回到现场来看看自己的杰作。 她果然来了。 若他没猜错,下一步,她极有可能拿底耶散做文章。 也只有底耶散才能将宣平侯府彻底击垮再也站不起来。 韦不琛使了一个眼色给郭久。郭久点点头,寻了个时机找到崔礼礼,将她带了过来。 “拾叶,你和临竹在外面候着吧。”说完,她进了屋。见韦不琛一身绛紫的绣衣,熨帖地穿在身上,淡淡地问:“韦指挥使有何吩咐?” “你如愿以偿了。”他推了一盏茶过去,“我奉劝你一句,底耶散的事,不要再牵扯进来。” 崔礼礼凝视了他片刻,勾起唇角,纤纤食指戳破了茶汤上的一个大大的茶沫泡子:“我的事,韦指挥使这么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对我有什么男女之心呢。” 韦不琛目光一顿,半吸了一口气,没有接她的话茬,反而说道:“宣平侯府虽然式微,但十七公子死因成谜,圣人没有让绣使插手,这背后并不简单。” “您这是警告,还是威胁?”崔礼礼漫不经心地将茶汤泼在茶盘里,“还有其他事吗?” “你若执意要螳臂当车,惊动了圣人,只怕再难扭转。我也救不了你。” 救?他救过她吗? 不害她就好了。 “不用了,您的人情我欠不起,更还不起。”崔礼礼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无所谓地说道:“谢谢您的‘好意’。” 韦不琛鲜少动怒,上次中秋在崔家动了气,今日又被她三言两语激得心中抑制不住的火往上窜。目送着她离开,门刚一合上,茶盏不要命地飞过来,撞在墙上,砸得粉碎。 郭久听见动静,跑进来看,见着一地瓷片,又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 “出去!”韦不琛负手站在窗边,声音又冷又冽。 郭久叹了一息,又替他关上门。 直至天黑,韦不琛才从屋里出来。郭久迎上去:“大人,回家吗?”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刚到家门口,有个绣使候着:“大人,宣平侯府里查出底耶散,圣人下旨令绣使彻查。” 韦不琛毫不意外会查出底耶散。只是没想到圣人这一次又让绣使出面查案。 “指挥使说,上次十七公子的案子就是您查的,这一次还是交由您去查。” “知道了。”韦不琛点点头,推门而入。 关上门,门外的灯火万家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门内又黑又冷,还有无人可说的孤独。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枯黄的草虫子。 目光微动,手越握越紧。 雪水从屋檐下一滴一滴地坠落,融化的是刺骨的寒冰。 忽地,有人轻轻敲了门。 他立刻将草虫子揣入怀中,面色一凝。 敲门声又响了。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 来人进了门,将帽檐一掀,露出扈如心美丽的脸来:“韦指挥使,别来无恙,我来找您还人情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9章 没有小情郎 礼部迎接使臣的队伍,一路北上。 陆铮胯下的小黑马,慢悠悠地踱着碎步。 自从杭州与春华见面之后,他心情好了不少。 根本没有所谓的小情郎,崔礼礼千里送来虞怀林家的酒垆,助他得到花名册,简直是雪中送炭。 临竹来过消息,说崔礼礼问过他有没有信。 她是不是也有点想念他了呢? 他的确太久没有跟她写信了。不是不想写,而是有些赌气。也想试试她到底有没有心…… 那日离京之前,在林子里发生的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偷偷躺到她身边,假装亲密,只为了赶走其他人。这样幼稚之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上一次,是他察觉了拾叶的心思,特地在房中做出相拥的投影来。 号称京城第一纨绔,想要得到一个女人太容易,对谁笑笑都能让她们脸红心跳,对她却无计可施。 她像是在红尘中游历的方外之人。看起来对谁都很好,对谁都很用心,可她的心思从来没有真正放在任何人身上。 除了保命,就只想玩乐,她与所有人都是玩乐,包括他。 男女大防一事,她比他还不在意。每次他想要撩拨她,却总被她撩拨回来,她一脸闲情逸致,他倒落荒而逃。 却不知她跟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冷硬的心?像是跟所有人都隔着很多层一般。 春华在杭州时,他问过春华崔礼礼幼时可是受过什么刺激。 春华摇摇头。只说姑娘一直是个大家闺秀,议亲那段日子,突然就变了。 可春华又说,她看着姑娘这半年,虽然有了变化,又遇到那么多事,却似乎更舒坦了。 是舒坦,不是快乐,也不是开心,也不是后悔。 陆铮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她醉成那样,仍笃定地说不要嫁入县主府。 如今事情错综复杂,而她应该是如愿了吧。只是这代价似乎大了些 毕竟这个世道对男子纵容得多,却容不下她那样的离经叛道。 她好像有一种执念。却不知这执念究竟是什么。 一想到此,陆铮又有些气短,骑在马上,握缰绳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她知道自己想要出海,就替他寻外祖换了出海的机会,甚至送他千里眼。然而,走的那一日,她的眼神却落在那群舞狮子的男子身上,点点滴滴都像是在等着他的离开,根本没有半点不舍。 想到这里,他心口堵得紧,活似在脸上压了一件冬日的厚袄子,说暖和也暖和,说憋气也憋气。 这样一个无心之人,根本不值得自己花心思。 话虽如此,他回过头看看身后的那一口箱子,有些懊恼。 最近对她太过于沉迷了。 看到任何新奇的玩意儿,都想着要买给她。一路走来一路买,竟买了这么多。 若真让她看见了,又要问他是不是心悦于她了。 不是不敢承认。 而是没有必要承认。 他总觉得自己对她的心思没有那么深。不过是得不到时的不甘,兴许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再说,他是准备了多年,时刻要出海离开的人。若真是图一时玩乐,又何必纠缠得太深,真有了牵绊,他走不了,她也舍不下。何必呢? “陆兄——”曹斌驱马上前来,跟他低声说话,“我方才问了,还有十来日就能到京城。你追的马车可有消息了?” 曹斌之前在泉州就查到黄香楝尽数被人买走。后来又悄悄去查了随使臣的那五十口箱子,果然里面都装着黄香楝。 陆铮这才将昨日松间遣人送回来的消息说与他听。 松间跟着马车果然遇到了接应之人。为首之人名叫黄有德,也是牙齿黢黑,一看就是常年吸食底耶散。有人接应,将箱子里的东西分了分,一部分北上,一部分进京化整为零进了熟药所,一部分往东去了胶州。 “京城他们存在何处?” “我跟丢了。”陆铮摇摇头只装作不知。 “这次回去,我想要禀报韦大人,若要彻查底耶散,很可能牵扯到使团。圣人未必会真的查下去。” 的确如此。两国之间的往来,怎会因为几箱子底耶散而交恶?查到这里,要往下查实在太难。好在如今有了花名册,黄酒的事已有了一些眉目。 查不了谌离,至少可以查芮国之内的主谋。 —— 京城,韦宅。 扈如心扫了一眼院内的冷清,用脚踢了踢堆在路边的积雪:“升任副指挥使了,怎么也不换个宅子,添些家丁女使?” 韦不琛皱着眉:“不习惯。” 扈如心转过身来仰头看他:“咱们韦指挥使仪表堂堂,就是家中少了一个当家主母呢” “扈姑娘有何要事?” “我来找你讨还人情呀。”扈如心的嗓音,说起这样的话来,像是孩子在逗乐取笑。 韦不琛负手站于树下,没有树叶的枝条,如同一双双恶魔的手,就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扈如心的父亲燕王,早早就盯住了他,要将他收入麾下。几次将圣人密而不发的旨意传递给他,助他成了副指挥使,这人情是欠了很久了。 “怎么还?”语气中有一丝迫切。 “好无情的男人,登上副指挥使的位置,就想着快快斩断一切旧缘.”扈如心捂着嘴笑起来,“这上头还有指挥使呢。更何况,韦副指挥使不是一直想去刑部吗?” 刑部韦不琛脸色沉得很深:“燕王若有交代,还请直言。” “宣平侯府的案子,圣人交给你了。你预备如何判?” “燕王想我怎么判?” “包宗山的命要保,户部主事的位子也要保。” “保不了。”韦不琛想也未想就拒绝了。人证物证俱全,又是学子查出来的,根本保不了。 “不过是几个娈童,这京城的勋爵家里,谁又没养过?便是宫里也是有的。”扈如心的脸如芙蓉,心如蛇蝎,“你们绣使的法子比我多,不该开口的就别让他们开口。” 韦不琛心沉入谷底。 之前怎么会觉得扈如心和她很像? 如今看来是完全不同的人。她,至少还存有善念。 不对,圣人让绣使查的不是娈童案,而是底耶散。一向耳聪目明的燕王,怎么会连这个事都不知道?他嗅到了蹊跷:“要保包宗山的人,是你。” 扈如心被拆穿也不毫不窘迫:“我爹没有心思管这些琐事,自然是我。” “包宗山的院子里搜出来了底耶散。没人保得住他。” 底耶散?黄有德这次接应马车回来,说箱子里有一个瓶子的封蜡有被人撬开的痕迹,莫非圣人派人去查了? 扈如心这才明白为何圣人要将案子交给绣使了,恐怕是忌讳再出现十七公子的事。 “十七公子是你杀的。”他肯定地道。 扈如心没有回答,转而问:“韦指挥使预备查到什么地步?” 绣使办案,除非圣人授意,否则不会牵扯他人,更不查案中案。但韦不琛却道:“你们想我查到什么地步?” 扈如心但笑不语。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0章 狐假虎之威 绣使在广利巷的院子里查出了更多的底耶散,包宗山被带进了绣衣直使。 隔了几日,虞怀林也被请去问了话。 他出来时,碰见宣平侯和张氏,身后跟着包宗山的一众妻妾。 直使外还有不少学子候着,一见宣平侯府的人,警惕地将虞怀林保护起来。更有不少百姓自发地站在直使衙门前,护着虞怀林。 一见到他,宣平侯一家子恨不能扑上来将他撕得稀碎,绣使却抓住他们,厉声喝到:“快进去。” “他们怎么也被抓进来了?”虞怀林想着那两颗黑牙还没用呢,就把整个宣平侯府都扳倒了? 同窗学子指向远处内官的背影:“本来就在直使门外站着等包宗山,就刚才突然来了一道圣旨,说他们贩卖底耶散,一下子就都抓了。若真是如此,这可是本朝第一个被抄家的勋爵。” 这事情走向已超出了虞怀林的预计。 但他很受用。 这一次,他成了京城人人称赞的太学院学子,是有勇有谋的全局主使,是凭一己之力与勋爵之家抗衡的贫苦孩子。 有人问他怎么会知道有孩子被那等禽兽困在小院子里。 虞怀林神秘地一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九春楼里,崔礼礼静静地喝着茶。 眼前的虞怀林十足地兴奋。 “想不到竟如此顺利。贬为庶民,包宗山和宣平侯流放三千里。” 他以为还要唇枪舌战一番,再勾心斗角一番。甚至有可能遭到宣平侯府的报复。谁知一个月不到,一切尘埃落定,今日就要押解出京了。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崔礼礼眼神平静地落在丝帕里的那两颗黢黑的牙齿上。显然是有人也想要他们死,这才一并落井下了石。否则他真以为自己能够扳倒堂堂侯爵? 她现在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谁要宣平侯一家子死。 为什么要他们死。 她伸手抓起丝帕,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想必何府也对你有了招揽之意。去与不去,在你。” 出门上了马车。 春华坐在她身边,将暖炉递了过去:“姑娘不担心虞怀林吗?” 虞怀林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看了就不舒服。什么好事都往自己头上揽。 “年轻人,让他觉得自己长本事了才好。”狐假虎威是好事。等没有虎在身后的时候,狐狸就明白老虎的重要了。 春华挑挑眉。姑娘总这样说话。好像她很老了一般。可她还不满十七呢。 “啊!”她跳起来,“姑娘,今日腊月初一了,您生辰可要到了呢。” 崔礼礼一愣。还真是。 前世这时候她都在备着嫁人了,如今却仍旧自由之身。这倒是值得庆贺的事。 “您想怎么过?” 崔礼礼笑着:“在家里摆一台。再在九春楼摆一台。” 说笑之间,拾叶在外道:“姑娘,到了。” 掀开车帘,到了城外十里地。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京郊一片白茫茫。路边搭着一个茅草棚子,棚呢?” “那你真的贩卖底耶散吗?” 包宗山冷笑一声:“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不是成败,而是报应。”崔礼礼清冷的声音一点点说道,“买凶杀我,陷害我爹,枉顾国法,虐杀幼童,没有冤枉你分毫。只是,我想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出自你们本心,又有多少是受制于人?” 包宗山没有说话,宣平候也没有。 崔礼礼扔出两颗黢黑的牙:“你们的十七公子死于那个人之手,你们也想要死于那个人之手吗?” 她问得很直接,他们却绝不可能直接回答呢?有些话要烂在肚子里直到死,他们的女人和孩子才有活的机会。 这人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有人抓着你的命脉,你如何敢抗争?抗争得过去吗? 小吏站起来:“说完了吧,该走了!” 崔礼礼望了望远处,又示意春华再给些银子给小吏:“我们还有个人送行,路上耽搁了,还请官爷稍等片刻。” 等了又等,小吏实在等不住了。再这么等下去,只怕天黑前到不了驿站。 小吏们又站了起来:“走了!走了!” 正说着,远方有一人骑着一马,顶着风雪狂奔而来。 包宗山和宣平候也想知道这人是谁,竟要花这么多银子来见他们一面。 雪越来越大,那人越来越近。 马上的人,苍白着脸,眼眸却亮得吓人。 包宗山瞳孔一缩:是他!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1章 怎能背叛她 这小畜生竟然没有死?! 包宗山醒悟过来,阿柴是他安排的?不对!是这个姓崔的小娘们设下的局! 他愤恨地看向崔礼礼:“是你!” “是我。”崔礼礼很大方就承认了,“但要杀你的人,不是我。”她用鞋尖点了点雪地里的两颗黑牙。 仲尔几乎是从马背上滑下来的。面容被寒风吹得通红,颧骨上还被冰雪划开了一道道细细的血口。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剑,刺向穷途末路的包宗山。 他执着马鞭,大踏步地冲到包宗山面前,一把拖过那禽兽的枷锁,高高举起马鞭,就要挥下去。 小吏们纷纷站起来:“别打,别打,打伤了,我们路上照顾起来麻烦。” 话虽这么说,他们却没有踏出茅草棚半步,只是看向崔礼礼。 崔礼礼笑着示意春华从袋子里抓了一把金珠子递了过去:“官爷可知道他院子里有多少男童吗?” 小吏们当然听说了,救出来三十多名几岁的孩子,还不算死了的,卖了的。 “他隔着棉衣抽几鞭子,替那些孩子们出出气。” 捧着金珠子,小吏们望望天看看地,又坐了下来。 流放三千里,谁又真的走得了三千里,走十里地死了,还是走一百里地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这人要是扔牢里,是会被犯人们当恭桶使的。加上贩卖禁药底耶散,要不是有祖荫,就早该死了。顺水人情还有钱财,多好。 宣平侯见小吏们没有阻拦的意思,惊恐地抱着包宗山嘶吼道:“滚开!快滚开!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 仲尔没有说话,嘴唇抿得紧紧地。他被囚禁的时候,谁跟他讲王法? 当年的屈辱、折磨、苦痛,就在这一刻化作奋力的一击。 扬起的马鞭狠狠抽了下来。 第一鞭子竟抽在枷锁上。 包宗山跳了起来想要逃,却被脚镣绊倒。 仲尔翻身上马,幼年那一幕又一幕地浮现在眼前,胯下的黑马感受到他的愤怒,它嘶鸣一声,四蹄翻腾一跃而起,巨大的马蹄狠狠地踩在了包宗山的身上。 马蹄钉着铁,踏在脊梁上,隔着棉服“噗”地发出一声闷响。 “啊——”包宗山大叫一声痛苦地扑在雪地里,身体与脖子反扭着,脸因疼痛而抽搐起来。 他的脊椎已断,身体根本动不了,疼得几乎晕厥过去,却又被崔礼礼用金簪戳了戳:“谁指使了你们,又是谁让你们顶下贩卖底耶散的罪名?” 包宗山口吐鲜血,含混不清地说着:“户,户,户” 根本听不清是在呼气,还是在说什么。 崔礼礼走到宣平候面前,蹲下来:“你们今日说不清楚,是走不了的。” 宣平侯心疼嫡子,又怒又怕,只得抬起身抢着答道:“是——” 话音未落,一支弓箭不知从何处射来,从宣平侯的咽喉处穿过。鲜血立刻喷了出来,洒在雪地里,化作一滩血水。 崔礼礼骇然:“拾叶!” 拾叶拔剑挡在她身前:“姑娘莫怕,有奴在!” 他扫了一眼那箭羽。 自己人。 是大人的人杀了宣平侯。 候了良久,再没有箭射来。 小吏们司空见惯了一般,拿出文书来记了一笔:“滚下山崖,被树枝戳破了咽喉。” 对着印泥哈了一口气,几人逐一按了指印。取掉宣平侯父子身上的枷锁,又扫了一眼瘫成一滩泥的包宗山,对一旁吓得直哆嗦的犯人们挥挥手,道:“不听话,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走吧走吧。” 包宗山还有一口气在,拾叶有些犹豫。 昨日韦大人下了命令,让他在旁边想法子别让这对父子说话。可姑娘还有大仇未报。线索就在包宗山心里,他又怎能阻挠? 韦大人为何要阻止姑娘追查?他一定知道是谁要杀姑娘,或许自己可以去问问郭佐使?不可能,郭佐使不可能对自己透露半分。 所以包宗山这口气要替姑娘留着。 只是,若韦大人发现了 拾叶的手握了握,袖沿的线头没有收进去,那个小小的凸起像是在提醒他,身上穿着的是姑娘亲手做的冬衣。 剑是姑娘送的,习字是姑娘让人教的,唯一一次吃鱼,是姑娘做的鱼糕 他怎么能背叛她? 身为线人,终有一死。不过是迟早之事。 反正他们那么远,也未必就能知道这头的情形。 他揣着一丝侥幸,捏着石子的手,悄悄松开。 崔礼礼踢了踢包宗山的脑袋:“说罢,说清楚了,我让你速死。” 包宗山嘴唇抖了抖,用尽力气想要发出一个声音,却吹了一口血出来。 崔礼礼皱了皱眉,他若能说,只怕还会被射上一箭,不如留着这口气,交给仲尔:“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奴记得,”仲尔点点头,伸出手:“借东家金簪一用。” 他执着金簪,对着包宗山后背披着的棉衣一戳,戳破了布料,里面溢出一股奇异的气味来。 黑马闻到这气味顿时有些癫狂。 崔礼礼站起身,拢了拢紫貂披风,拍拍仲尔:“替你和那些孩子好好招呼他。” 说罢带着春华上了车。 春华觉得那个味道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偷看。 只见仲尔拖着包宗山将他半挂在树上,三两下就把他裤子扒了下来,露出光溜的屁股,再将棉衣撕开了些,那黑马闻着味道就冲了过去。 咦——春华皱着眉看得龇牙咧嘴! 这才想起来,那味道是马场里配马时用的药,涂在母马背上,公马就知道往哪里使劲儿了。 “姑娘,您给他那件棉衣里,有药?!” 什么时候的事,她都没注意呢!刚才还觉得奇怪,姑娘怎么那么好心,还给这禽兽送棉衣,原来是这样! “昨夜连夜缝的。” “连奴婢都瞒住了。” “我可没瞒你,”崔礼礼睨了她一眼,“我半夜想起来这点子,你正打呼噜,就没叫醒你。” 又敲敲车壁:“拾叶,回家。” 拾叶一挥鞭子,马车缓缓而行。 “姑娘为何不留着他一口气,交给临竹拷问,说不定能问出来。”春华问道。 “要杀我的,终究还会再来。何必去寻。” 刚才那箭明明可以射死她,却只杀了宣平侯。看来对方还暂时不想要自己的命。 崔礼礼看着手炉上的喜上眉梢图,觉得真真是应景:“我看到他这样死,当真痛快!” 春华又掀开帘子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见包宗山像麻袋一般挂在树干上,浑身是血:“姑娘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您的主意。” 陆二要知道姑娘如此彪悍,不得吓得捂着屁股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2章 多喝鹿血酒 宣平侯被抄家流放的案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京城里说得更多的,是邯枝人破了边城,樊城告急。 崔万锦每日去马场训马都要等到天黑才回得了家,这日回家却早了许多。 傅氏正跟崔礼礼带着施昭明,正围着小风炉烤鹿肉吃,见他回来了,不免诧异。 崔万锦满面红光地笑着:“年根啦,我近日去铺子里盘账,今年收益竟又多了不少。樊城那边虽然关了铺子,这头九春楼都是男子卖笑的地方吗? “因为你长得不够好!只能当小厮!”崔礼礼得意地喝了一口酒。 傅氏佯怒道:“不可以这样,他还小。” 春华和拾叶来了,林妈妈也被叫了过来,几人不敢平起平坐,只端了小杌子坐在一边。 崔万锦取一根铁签子,将铁丝蒙上烤得滋滋作响的鹿肉戳起来递给拾叶:“你这是哪里打的鹿?鹿血可留了?” 拾叶一怔。 这鹿肉不是他打的。今日是他跟韦大人回话的日子,他拿着打鹿做借口,才出了门。这样的天气,就算没打到鹿,也不稀奇。 韦大人果然问他为何没有动手杀包宗山。幸好包宗山当时口吐鲜血,什么也没有说。 他一一答了。韦不琛又问崔家近日的动向。他说到崔家正在准备给崔礼礼过生日。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事。 临走前,郭久指了指角落里的鹿:“你带回去,只说在东郊树林里打的便是。” 拾叶垂眸,如是回答了崔万锦。 傅氏道:“鹿血我拿去兑酒了,你不提我倒忘了。”又遣人去取鹿血酒来。 崔万锦心情奇好,倒了两碗鹿血酒:“小叶啊,这次引马你一直护着我,咱俩喝一个。” 拾叶望着血红血红的酒,有些犹豫:“奴不敢喝酒。” 崔礼礼拍拍他道:“喝吧,上次你不也陪我喝了吗?今日左右无事,你喝了就去睡一觉。” 拾叶无法,只得端起酒碗,一仰头,灌了下去。 血腥气太重,酒也压不住。他原本受得住,可这时候,他有些担忧被看穿,干脆闭了气,憋得脸涨红。 崔万锦笑道:“小叶啊,男人,就得多喝鹿血酒啊!来来来,再来喝一碗!” 施昭明一听男人要喝这个,便站起来道:“给我来一碗!” 崔礼礼一只手按在他脸上,将他按回来坐下:“没你什么事!屁大的孩子。” 拾叶被崔万锦连连灌了好几碗,即便在营子里练过酒量,也觉得酒劲冲上了头。 姑娘还在旁边看着自己,他没来由地心虚,怕真喝多了出纰漏,决定借着酒劲逃离这里:“多谢老爷赏酒,奴实在不胜酒力,先回房休息了。” 说罢,他扶着门快步走了出去。 待回到自己屋内,酒劲愈发凶猛,气血翻涌得厉害,浑身燥热得厉害。他不由地庆幸自己提前回来了。 他倒在床上阖上眼,不知过了多久,猛地一睁眼。 门外有动静。 门无声地开了。 有人压着脚步声走了进来。他闭上眼假寐,想等着看那人究竟是何意图。 有东西在缓缓靠近。他决定先发制人,手猛地一抓,扣住来人的手腕,再一带,将来人压在床上,用手肘抵住那人的脖颈。 “拾叶,是我!” 竟是姑娘。 她就近在咫尺!在自己的床上!被自己压着! 拾叶胸口滚烫,却又惊得一身冷汗,咬咬牙连忙松手,翻身站起来点灯:“姑娘,您怎么来了。” “你倒是挺警觉。”崔礼礼笑着坐起来,拾叶是习武之人,看起来瘦弱,身体却很精壮,“那鹿血酒喝了会发热,我怕你难受,给你带了一壶凉茶,顺道看看你。” 说着探出手来要摸他的额头,拾叶心口一紧,连忙别开脸去:“奴没事。” 崔礼礼只当他守着主仆之别,也不甚在意:“你睡吧,我这几日闲着无事,给你把袄子滚个边。” 说完,抄起他床边的冬衣袄子便回了自己屋。 拾叶站在院中,看着姑娘屋里的灯亮了小半夜,直至熄灭。 第二日。 因补滚边睡得晚,崔礼礼一直赖在被窝里不愿起床。 直至前院的仆妇忙忙慌慌地跑来: “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有旨意。请您快些去接旨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3章 又要守寡了 昌宁宫的何内官等了好一会子,见崔礼礼穿戴整齐乖觉地跪着,便诵了旨意: “太后口谕: 哀家近日心忧天下,日夜在奉国寺为国祈福,以求芮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今选京中福女若干共同祈福。 崔家有女崔氏,品行端庄,心诚志坚,特命即刻前往寂照庵闭关祈福四十九日,不得有误。” 崔礼礼活了两辈子,也没想到还能这样。 她品行端庄?她心诚志坚?这两个词跟她都是八十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想起上次春华在街上听说太后病重遣人去奉国寺祈福延寿,今日这所作所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却不知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何内官睥睨着她:“此去寂照庵,乃太后娘娘之厚意,你当尽心竭力,虔诚祈祷,不得有误。若有怠慢不恭,或祈福不诚,定当重惩。” 傅氏让人给何内官塞了个红封子:“这今日腊月初二,祈福四十九日,这么说来,年关也要在观里过了?” “崔小娘子为国祈福这等荣光,多少富贵人家求都求不来,何必在意这一个年关如何过?” 狗屁荣光! 逼着她去,与县主府脱不了干系。怎么这些人就没完没了了呢?崔家是有什么香饽饽吗? 何内官指了指门外的马车:“寂照庵内都是比丘尼,无需奴仆女使,只带换洗衣物即可。” 崔礼礼让春华速去准备,又问:“不知都请了哪些家的姑娘?” “照过去的规矩,上至王公贵戚,下至农户商户,这才叫百家祈福。”何内官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下巴,又斜着眼看她,“你可快些,各家的马车都去了。” 崔礼礼取过春华备的包袱,握握傅氏的手,示意爹娘不用太过担忧,又叮嘱春华跟临竹说一声,这才上了车。 寂照庵深藏于翠绿山脉的幽深之处。 苍山环绕,临溪而建。 庵前小路狭窄,接送的马车堵在路上,动弹不得。崔礼礼掀开车帘,对何内官道:“我步行过去倒容易些。” 何内官竟怕她跑了似地,跟着她一路走到寂照庵门前。门边站着几个接引的比丘尼,何内官上前递上一块崔礼礼的名牌,比丘尼对照着名单划了一下,安排一个小尼在前面替崔礼礼引路。 跨进庵门,檀香迎面扑来,皑皑白雪压在苍松之上,青砖墨瓦白墙红柱,无一不透着肃穆之色。跳跃的香火是寂照庵中最灵动之物。 小尼带着她路过大雄宝殿:“福女,此处是每日诵经祈福之处,晨课晚课是在您禅房之中。” “我家人若想见我,可能进来?” “女子可以,男子不行。只需在门口拿上牌子便可进来了。” 弯弯绕绕地拐到了后院,小尼带着她进了一间禅房:“福女的住处到了。晚饭前,会敲鼓,听到鼓声去斋堂即可。” 崔礼礼双手合十,道了谢,看看左邻右舍,并没有相熟的面孔,便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煞白的墙, 一桌、一椅、一盏青灯,还有个书架,书架上放着几本佛经。 屋子不大,太过逼仄,又太过素净。 让崔礼礼不禁想起前世守寡的岁月。 县主说守寡,不宜花花绿绿,屋子里帘子帐子都是蓝白两色。也减去一应装饰的物件。 有生趣的就只剩下院子里的蛩虫和一只花白的猫儿。后来可能觉得她的院子吃的喝的都寡淡,那只猫儿也跑了。 崔礼礼随手翻一翻经书,又推开窗看看窗外。 窗外还是尼姑庵。 她挫败地坐下来,搓搓自己的脸。 且不说县主有什么阴谋。住在这里,吃不了酒肉,还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男人。 一想到自己要在这里枯坐四十九日,她就想哭。 又要守寡了 入夜之前,扈如心就入了宫。 颜贵妃今日不需要伺候圣人。 连着好多日了,圣人都没有往后宫来。不知道的,以为圣人忙于国事。只有颜贵妃清楚,圣人身边多了一个女子,没有封号,藏身在伏栖殿里,夜夜与圣人偷欢。 颜贵妃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入宫伴驾多年,她与皇后和其他嫔妃相处算是融洽。虽偶有争风吃醋的时候,却也不过是些增添情趣的话儿。 谁也没想过要独占圣人。 颜贵妃算是恩宠多的,除了皇后,圣人来她这里最勤。而她也有些秘法留住圣人。 可这一次不一样。 圣人似乎对那个女子情有独钟,甚至藏着不公诸于众。是怕姐妹们对她不利么? “表姐,你这么晚传我进宫,究竟有何事?”扈如心见她神不守舍,摇了摇她的肩膀。 颜贵妃打起精神道:“前些日子,圣人下了旨,封沈延为孝度伯。” 扈如心笑着低下头闻了闻案上的水仙花:“我以为什么事呢,这旨意都下来多久了。我早知道了。” 封了伯,有了爵位,沈延就不用亲自去邯枝了,更不能与商户通婚。沈延彻底与崔家断了。 “圣人还有一道旨意。”颜贵妃悄声道,“我也是听圣人身边的人说的,圣人把旨意带到老太婆那里去了。” “什么旨意?” “赐婚的旨意。” 扈如心一抬头,手指揪断了水仙花的枝条:“怎么又赐婚?还是那个崔家的?” 颜贵妃点点头。 “有爵位者不可与商户通婚。这可是太祖定的铁律。”扈如心拍拍手上的花朵,发现手指也染上了水仙花的浓香。 “正是此理。我在想,会不会圣人也不同意这桩婚事,却又不便拒绝,干脆给沈延封爵。” 扈如心一听,圣人这态度,倒是个好消息。太后那老虔婆,坟土都盖到脖子了,竟还有心思折腾沈延的婚事。 “那老虔婆怎么还不死?!”等她一死,县主没有了依仗,自己这个郡主自然高人一等,想要沈延,不过是唾手可得之事。 颜贵妃道:“快了,听说她自咳嗽好了之后,就一直躺着,极少下地。前些日子可能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还遣了不少人去奉国寺,为她延阳寿。” 扈如心又笑道:“表姐最近当真有些心不在焉。去奉国寺祈福的事,我知道。坊间都传遍了的。” “不,”颜贵妃摇摇头,“她今日又遣了不少人出宫,安排了几十个京里未婚配的姑娘,到寂照庵去。也说是祈福。我让人跟着去看了一眼,你猜去了哪里?” 扈如心的眉心一动:“崔家。” “正是。” 这一举动绝非随意之举。为何要将带去寂照庵祈福呢? 祈福本就虚妄。还牵扯到崔家,这背后必然有其他目的。 若说目的还是为了娶崔家那个贱人,空有赐婚旨意在手,身为伯爵的沈延是娶不了商户的。 莫非是要—— 扈如心抓住颜贵妃的手,眼里狠狠地:“那老不死当真会算计,竟想要抬崔礼礼的身份!” 提前发一章。后几章比较重要。我多修改一下,再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4章 想当一只鸟 先皇幼时出游,在山中遇险,被一个比丘尼所救。故而定下国法,女子得了佛法成就,可升户籍。 国法虽有,却鲜少有人用过。佛法成就极难达成,真得了佛法大成,还会执迷于一个身份? 可如今太后执意要抬,说崔礼礼有,不就有了吗。 “清平县主当真是钻进钱眼里了。”扈如心冷笑着站了起来,“表姐这消息实在及时,我这就去替圣人解决了这麻烦!” “且慢一些。”颜贵妃拉住她,蹙着眉思索着,“圣人的态度,我总觉得有些怪诞。” “怎么说?” “不过是个商户,清平县主若只图崔家的钱,为何圣人坚决不给?” 颜贵妃觉得自己就要看破一个大秘密了,想了想又道, “圣人这头封爵假赐婚,太后那头立刻要抬身份,实在不对。这崔家有些特殊。” 扈如心沉思了一阵子:“表姐好好休息吧,我出宫去了。” 一个商户之女,能特殊到哪里去? 再特殊呢?死了就普通了。 暮鼓晨钟。 天还未亮,钟声划破宁静响了好几下。 这才寅时。平日崔礼礼根本不会这么早起来,可今日她早早就饿醒了,听见钟声拖着身子下了床。 昨晚没吃晚膳,今晨怎么也要去一趟斋堂了,哪怕只有些豆腐白菜呢,也好过饿死。 一出门,各家的福女都站在门前,一个圆脸比丘尼双手合十,命几个小尼分发佛经:“请先在房中做早课吧。” 有人问:“请问怎么做?” “结跏趺坐冥想一个时辰,诵经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那她不得饿扁了? 崔礼礼皱着眉:“那什么时候吃早饭?” 其他姑娘们窃笑了几声,那比丘尼倒也不为难她:“诵经之后便可以吃了。” 这是生生折磨人啊。 崔礼礼后悔昨日没让春华在包袱里塞些点心果子。 还有前日的烤鹿肉,油滋滋的,撒了那么多西域的香料,现在回味起来,竟什么味都记不清了。 冥想。 崔礼礼躺回床上,饿得心慌,根本睡不着,还真只能冥想。 前世她想得太多了。关在县主府里,除了能想,什么都做不了。 是了,那时候春华还活着,天气好时,二人坐在院子里,闭着眼,感受清风拂面,听鸟叫蛩鸣。 春华闭着眼说:“下辈子,奴婢不当丫头了。” “那你当什么?”崔礼礼问她。 “我要当一个游商的女儿,到处去走马。”春华说完又怕引她伤心,连忙睁开眼看她。见崔礼礼还闭着眼,又放下心来,问:“夫人下辈子想要做什么?” 崔礼礼闭着眼。 想还不大胆一些吗? 她就想要美男子环绕着她,温声细语地劝她更进一杯酒:“我呀——就当一只鸟吧。” “什么鸟?” “铜翅锥鸟。” 春华没听说过:“长什么样?” “我也没见过,只在博物志里读过,说它一身铜绿色的羽毛,飞得也不算快,常年在水边栖息。” 春华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最重要的部分,崔礼礼没敢说出口。 博物志上说,这种鸟一雌多雄,雄鸟们为争宠,不但负责捕食,还要将自己羽毛梳得漂亮,尤其是要将胸前的羽毛梳得蓬松,显得它们健壮,擅长生养 “福女?福女?”禅房外有人敲门。 崔礼礼惊醒过来,眨眨眼,看看四周。想起这是今生。 她打开门,是接引她的那个小尼,温和地道:“该吃早饭了。” 到了斋堂一看,三十来个姑娘,都是眼生的。说是贵女也在,可谁家又愿意在尼姑庵里过年呢?看那些模样举止,更像是遣的“代行者”。 斋堂里的小尼给她盛了一碗清粥,又补了一个馒头。桌上的青菜没有半点油花。崔礼礼扒拉了两口,只觉得痨肠寡肚的,那菜越吃越觉得心慌。 两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祈福仪式一整日,到了晚上,崔礼礼又饿又累,再看那馒头和青菜,便吃得津津有味了。 饥不择食。 这个道理她懂。 晚课也是在房中。她才不管什么规矩什么功课,昏昏沉沉地倒在硬板床上,沉沉睡去。 如此过了好几日。她也不记得过了几日。 这一日,做完祈福仪式,天色渐暗,接引小尼又来寻她,说禅房中有两个访客。 崔礼礼兴奋起来。寂照庵只允许女客进出,多半是娘和春华担心她,带着好吃的来了。 快步走到禅房前,一看,是个眼生的绿衣丫头,看衣裳的质地,显然来头不简单。 那丫头见她来了,冷声道:“崔姑娘。我家贵人有请。”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个唇畔带着梨涡的少女,正站在书架前,翻着佛经,见她来了微微一笑。 她头上戴着一顶紫貂毛帽,帽檐镶着一圈精致的银边,既显得贵气又俏皮。身着一袭紫绫袄裙,袄裙之上,刺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 牡丹花。 崔礼礼心中警惕起来。 “崔姑娘。”她的声音甜美软糯,眼神清澈,像个毫无城府的垂髫女娃。 这声音,崔礼礼听过。不是前世。是这一世。 她记起来了。退画像之前,在临隆食肆里,偶遇了何四和黎九姑娘,那个屋子还坐着一个紫衣女子。 原来是她。 “长乐郡主。”崔礼礼行了一礼。 “你认识我?”她不请自坐,声音里有几丝讶异。 前世今生,自然认识。 “听人提起过。” 扈如心笑了笑:“我也听说过你的九春楼。” 崔礼礼点点头,顺道宣传起了九春楼:“全京城最俊俏有趣的男子,都在我九春楼。” 扈如心蹙着眉,软绵绵的话,却字字带刀:“你的九春楼这么好,还招惹沈延做什么?” 长乐郡主对沈延的心思,陆铮跟她提过。她曾威胁弘方让他修改庚字,只为要嫁给沈延。 崔礼礼想要解释一番,可她明白,眼前的是长乐郡主,不是高慧儿。对于这样的人,挡路者只有一个下场。袖子里的手渐渐握紧,声音却十分平静:“我无心嫁入县主府,只是苦无机会拒绝。” “我原是想帮帮你的,”扈如心偏着脑袋蹙着眉,挠挠帽子上的银边,似乎真被难住了:“可是,怎么办呢?我派去帮你的人,都被你杀了。” 崔礼礼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京城郊外的那两个杀手,竟是她派来的?!不是宣平侯府?难道,包宗山死前呼气说的“户”,是指的“扈”?! 这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徒长了一张天真无邪脸,竟如此心狠手辣。 “郡主想要我如何做?” “我想了两个办法。”她娇滴滴地竖起两根葱白的手指。 “愿闻其详。” “你反正名声也臭了,不如一根白绫吊了了事,我会让我爹向皇上进言,好好抚恤你家。” 崔礼礼眼眸一眯,撇撇嘴:“名声于我不过浮云,我自然不会为了名声挂在白绫上。” 扈如心闻言,唇畔梨涡愈发深了,拍拍粉嫩的小手,表示赞扬:“想不到——崔姑娘竟然在祈福之时,看破了红尘。” 什么看破红尘? 崔礼礼意识到不对,却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颈一痛。 天昏地暗。 铜翅锥鸟,是真实存在的一种一雌多雄的鸟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5章 九春楼易主 上弦月。 崔礼礼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禅房里。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烛光在摇曳。 床畔,立着一个顶天压地的“佛”字,那长长的一竖,像是一把利刃般插了下来。 这不是她的禅房! 她惊得坐起来,脖颈的疼让她愈发清醒。 摸摸身体,摸摸脸,还好,还是十六岁的她。 不对。长乐郡主既然要杀她,怎会罢手留她一条狗命? “有——”她张开嘴,只觉得嗓子如刀在刮,一阵剧痛从咽喉传来。她下意识地摸摸脖子,一条肿胀的凸起,指尖一碰就刺痛。 她连忙翻身下了床,屋里没有镜子,连一盆水都没有。她打开窗看看窗外的月。 看这月形,今日应该是腊月初七,也就是说,她晕了一日。 一定是有人救了她。是谁呢? 陆铮还在回京的路上,肯定不是拾叶,更不可能是临竹。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一个眼生的女子,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碗药汤。 这女子穿着寂照庵发给福女们的素色袍子,头发上没有多余的首饰。不施脂粉的容貌颇为清丽。 “你醒了。”她笑着,“醒了就没有大碍了。” 说着她上前来搀扶崔礼礼回到床边。 “是你救了我?”崔礼礼哑着嗓子问道。 “先别说话,把药喝了吧。” 崔礼礼听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媚,颇为耳熟。可再仔细看她却还是陌生。 那女子递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闻着就有些发苦。崔礼礼端着碗,闻着那个苦味,实难下咽。 望着药汤倒映的人影,她忽然一惊。抬起头看看那女子,再看汤药里的自己,手迟疑着摸了摸脑袋。 咣当一声,碗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崔礼礼双手抱着头,胡乱摸着,一寸长的短发,像是一个鸡窝般,坑坑洼洼的炸着。 头发!头发没了。 “我去叫人,来晚了一些。”那女子弯下腰捡起瓷片,又有些歉然地说道, “他们剪了你的头发,又将你挂在屋梁上。想做成看破红尘自戕的样子。我去唤人来,惊动了她们,她们走得急,这才将你救下来。” 崔礼礼站起身,郑重地行了礼,刀片刮过的声音道:“不知恩人高姓大名,礼礼必重谢。” 女子侧过身,托着她的手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崔姑娘。” 崔礼礼自认识人功夫还可以,可她看了又看,还是摇摇头。 那女子捂着唇笑道:“不认识就对了。要被您认出来,还麻烦了。” 说罢,又浅笑嫣嫣地福了一福,“九春楼的房契还是从奴家的怀里取出来的呢。” 蓝巧儿?不可能!崔礼礼见过蓝巧儿好几次。不长这样啊。 再说,蓝巧儿是桃花渡的花娘,那些名门望族是绝不会允许她来此处祈福的。太后也更不可能请她来。 蓝巧儿见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有些羞赧地道:“奴家没有上妆。公子总说奴家上妆就如同用了易容术一般。” 公子。 陆铮。 崔礼礼当然知道这不是巧合。 蓝巧儿拉着她坐下,取来一小罐药膏,清清凉凉的药膏涂在她的脖子勒痕处,顿时舒服多了。 “公子临行前就叮嘱奴家,一定要护您周全。太后既然点了您来此处,男子不便进入,奴家就找了一户人家,充当‘代行者’,进来与您一同祈福。” 崔礼礼握着她的手,无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当不起这个‘谢’字,”蓝巧儿反握住她的手,就要跪下来,却又被崔礼礼拉住, “奴家是有功夫的,只是那长乐郡主身边那个丫头,身手并不弱,奴家担心打起来反而拖延时间,便去唤了比丘尼来撞破此事,也好有个见证。还是慢了些,险让姑娘丢了命。” 崔礼礼摆摆手,又拍拍身体,示意自己完好无损。 “奴家已通知了崔家老爷和夫人,崔夫人今日来过一次,说过两日还会再来,姑娘刚醒过来,不妨好好休息。” 又过了两日,傅氏来了,还带着春华。 见崔礼礼已醒来,傅氏和春华搂着她一通哭。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你爹在外面,进不来,急得不行。” 傅氏擦擦眼泪,吩咐春华出寂照庵去告诉崔万锦崔礼礼已经醒了。又为她理了理一头乱发,掏出一个乌金丝头冠,罩在头上, “你外祖已上书圣人,此事我们必须要讨一个说法的!” 崔礼礼皱着眉,拉住傅氏的手,哑声道:“那头是燕王和长乐郡主,圣人不好权衡。外祖如何肯出面?” 傅氏没有回答,低下头看她颈上的勒痕,心疼地道:“听说长乐郡主才十七岁,怎么能这么黑心!又不是你要嫁过去,是那头铁了心要娶。这些人心中当真没有半点国法!” 崔礼礼拉住傅氏,追问:“你们如何说动外祖的?” 燕王是先帝亲封的异姓王,势力极大,长乐郡主娇纵跋扈,还有颜贵妃撑腰。这样的人家,外祖怎么可能主动出面上书,定然是爹娘动了手段。 傅氏扭过头,有些说不出口。 崔礼礼扳过傅氏,轻声唤了一声“娘”。 傅氏咬咬牙,才道了真相。 得知此事之后,崔家夫妇压着事情没声张,拿了十来个地契和房契去傅家,说是今年生意兴隆,年根了特地孝敬主母。 王氏本就在愁家中几个姑娘的嫁妆,见了这个自是高兴。铺子转户主要去衙门签名。王氏就巴巴地赶过去了。一沓铺契之中夹杂着九春楼的房契。 崔礼礼闻言,噌地一下站起来,心痛又肉痛:“你把我的九春楼过户给老太婆了?!” 傅氏连忙拉住她:“你爹的主意。过户要签两张,她那边那张是齐全的,我们这边还差最后一个没签。我们签了则生效。” 当初陆铮送她的时候,怎么没这么麻烦?好像户主那一栏就空着,看来当初送她时,根本就是早有预谋,不是临时起意。 “你们从哪里找到房契的?”崔礼礼记得自己把房契藏在了枕头里,就怕被爹娘收走处置了。 春华正好进来,一听这话,缩了脚。 “春华——”崔礼礼的目光扫向门边露出来的衣角。 “奴、奴婢给翻出来的。”春华手指绞着衣裳,又腆着脸夸赞:“姑娘这顶乌金丝的头冠真好看!” 傅氏道:“此事你莫要怪春华,是我的主意。亏得陆家那猢狲送你的房契上没有写名字,我就填了我的。我成了九春楼的东家,出面办过户,才是名正言顺。” 崔礼礼真希望扈如心那日直接勒死她才省事。 五十个花一样朵一般的小倌啊,就这样白白拱手送给了外祖母。 见她面色极其难看。傅氏连忙道:“你莫急。我只是拿着这个吓唬那老太婆。她在意名节,若名下有了九春楼,闹出去了,她定是要以死明志的。” 一张房契逼死主母。 傅郢权衡利弊之后,只得上书圣人。 “那房契呢?”崔礼礼不管什么上书不上书了。 傅氏看着她,竟有几丝得逞的意味:“是你自己忘了填名字的,如今九春楼的新东家,是我了。” 第二章稍后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6章 生辰的大礼 她那是忘吗? 当时陆铮在家门口闹,崔礼礼收了房契刚回到家中,娘就提着家法追了过来。情急之中,她只得将房契塞进枕头里,再没拿出来。 不是忘! 是形势所迫。 “夫人这次去傅家,可威风了。”春华忍不住开口,“外太老爷请夫人进府说话,夫人愣是不进。就站在门口,说这就回去将字据签了,第二日要带九春楼的五十名小倌来拜会新东家。” “这么说,房契还在咱们家,九春楼的新东家还是我娘?” 一想到五十名小倌围着娘叫“东家”的情景。崔礼礼噗嗤一笑,又扯着了脖子上的伤,哎哟了两声。 “他们不敢要九春楼的房契,就怕我签了最后一张字据,”傅氏脸有些热,清清嗓子又道,“我也是开了眼了,长乐郡主都害你到这地步了,傅家竟半个屁都不愿意放。” “总之,我这次是再也不顾什么亲情血脉了。”傅氏越说,心中越来气,“不管如何,我已逼着你外祖上书,幸亏有人见证,铁证如山,也不是没有根据,倒要看圣人如何说。” “别想了,”崔礼礼一勾唇角,“眼下我还活着,只是没了头发。圣人不会有什么说法。” 果然,第二日,圣人下了诏书,斥责燕王教女无方,扈如心面壁思过一年。 圣人又将傅郢叫了去,说知晓崔家女的斑斑劣迹,既然没了头发,又受了伤,就免去福女的身份,不用再参与祈福仪式。让崔礼礼在寂照庵多住些时日,养养性子,待头发长了,再回家。 待头发长了,那不也得一年? 分毫不提勒死她的事。还各打五十大板。 崔礼礼冷笑。 圣人,依旧还是那个赐她贞洁牌坊的狗男人! 然而圣旨大如天,她只能老老实实地住在禅房之中。 没有声色酒肉的日子,就像回到了前世,听着暮鼓晨钟,在院中数叶子。 再过了两日,是崔礼礼的生辰。 白日里,傅氏带着春华来,悄悄给她塞了一些好吃的点心。说等出了寂照庵再给她补一个。 等天快黑时,天下起了雪。 蓝巧儿带来了一个女子,戴着斗篷,看不出面貌。 那女子褪下斗篷,又抖了抖斗篷上的雪,挂在墙边,这才转过身来,对崔礼礼行礼。 蓝巧儿道:“这是我身边的人,蓝隐。” 都姓蓝?莫非是姐妹,看着倒不太像。蓝隐的眼眸更圆一些。 崔礼礼见她手指冻得发红,拉着她俩坐下,又倒了两杯热茶。 蓝隐常年住在桃花渡,从未进过尼姑庵,不免有些拘谨,看到茶也不敢喝,只摆摆手:“奴家喝过的杯子,庵堂还要扔掉,怪可惜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崔礼礼将热茶推了过去,塞进她手里,“天气冷,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公子说您是个好姑娘,当真如此。”蓝隐看着她,声音不太大。 “陆铮还说我什么?”崔礼礼倒好奇起来了。 “公子可从未说过姑娘半分不是。”蓝巧儿笑着看她,“知道今日是姑娘生辰,让蓝隐进来替您一夜。庵外有一马车,您出去了跟上马车就好。” 这鬼样子,还要见面?崔礼礼有些犹豫。不想出去。 “公子有贺礼送姑娘,这贺礼,姑娘定是喜欢的。”蓝巧儿笑着替崔礼礼与蓝隐交换了衣裳,又给她罩上蓝隐来时的斗篷。 崔礼礼埋着头,借着风雪夜黑出了寂照庵,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了一阵子,并不远,停在一处农舍前。 崔礼礼掀开帘子一看,生辰不是应该去浮思阁或茱萸楼大吃大喝一顿吗?来这里做什么? 她眨眨眼。 莫非陆铮要此处与自己在暗通款曲? 她挠挠自己半长不长的头发。 想不到他口味这么重啊。 农舍的木门吱呀一声,向她敞开。 “崔姑娘来了。” 一个侍女上前来接过她褪下的斗篷,又奉上热帕子给她捂手。旋即招呼来两个高高壮壮的玄夷女奴。 侍女道:“公子特地差人送回来的,昨日刚到。” 原来,陆铮不在。 谈不上失望,崔礼礼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己如今这鬼样子,他看不到终归好一些。 两名玄夷女奴上前来行礼,叽里咕噜说了好几句,崔礼礼听不懂。 侍女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笑着道:“公子说,姑娘关在尼姑庵里久了,必然馋肉呢。过生辰,还是要吃一碗面的。” 肉啊! 崔礼礼咽了咽唾沫。 只见那碗里,肉丝比面条还多,油亮亮的汤上,还浮着翠绿的葱花。 这时候,她顾不得问为何送元阳公主两个男玄夷奴,偏给自己的玄夷奴是女的。 接过筷子唏哩呼噜地吃了下去。 肉,真好吃。 吃完面,侍女又道:“公子说,要送姑娘一份生辰礼。想必是姑娘最需要的。” 说罢,两名玄夷女奴上前来,将崔礼礼拖到床边,将她按在床上。 “这是要做什么?” 侍女捧着香炉过来:“玄夷女奴擅长接发。公子好不容易弄来的。姑娘躺着莫动,奴替您点了安神香,只需睡一觉便好了。” 崔礼礼想起梅花宴上,玛德提起过一次,说玄夷奴有独门之技,可以将别人的头发与自己的头发编在一起,陆铮真替自己找来了?! 接发,是个极耗眼力和时间的活。 崔礼礼躺在床上,闭着眼,两名玄夷女奴跪在床边,借着昏黄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编着。 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晨起时,她下意识地坐起来摸摸脑袋,满头的细辫子,又跑到窗前,拿起小镜子前一看,头发果然长了。若用发冠一挡,就和常人无异。 窗外,雪停了。 抬起头,看见雪地里似乎有个身影。 她不由地心头一跳,来不及披上斗篷,急切地拉开门。 门外,阳光曦曦。 垫了一整夜的雪,将世间万物铺做一片素白。 远远地,有个人背负着手站着。 他身上披着一件猩红的大氅,和煦的风将大氅扬起,显得整个人格外的笔挺英气。 哪怕看不见正面,她也能想象出他那张好看又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 崔礼礼冲着他跑了过去,却不知为何,跑了一半,又突然站住了。 陆铮转过身来,定定地看她,精致漂亮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动人心弦。 他的目光温和,唇角微微扬着。 那笑再不是漫不经心。 却如同眼前这融化世间万物的晨曦。 见她止步不前,又只穿了一件单衣,陆铮逆着光,大踏步地朝她走来。 一边走一边解下大氅,再勾着头披在她肩上。 崔礼礼觉得眼眶有些热,身子也暖暖的,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陆铮看看她的辫子,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还行,不算太丑。” 今天撒点糖呀 礼礼生辰快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7章 前世见过面 “真的?” 崔礼礼觉得陆铮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仰起头狐疑地看他。 陆铮昨夜就在,知道她怕丑不愿见人,便一直躲着,等今晨她头发接好了,才出来见她一面。虽错过了生辰,但她应该是开心的。 见她对自己的容貌有些不自信,他起了促狭之心,抱着双臂,低着头端详了一会:“假的,越看越丑。” “你可真瞎。”崔礼礼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往雪地里走了几步,又扭头看他,“我早些回庵去吧。白日里人多,蓝隐可能应付不来。还是要多谢你,让蓝巧儿来,不然我真没命了。” 陆铮歪着脑袋笑道:“我救了你多少次了,这次该以身相许了吧?” “切!这是你上上辈子欠我的。”她又不傻,随手抓了些雪,握在掌心中搓成了球,又用力抛得很远。 陆二公子听着原本心生喜悦,却又察觉到遣词有些特别:“怎么还算到上上辈子去了?我这人最不愿欠人情了,就算上上辈子欠你的,上辈子我指定还了。” “我上辈子又不认识你。你怎么还?”崔礼礼挑挑眉。 还说得有模有样的,实在让人有些忍俊不禁:“那我上辈子干什么去了?” 崔礼礼闻言停住了脚步。 方才跑出农舍奔向他,看他的背影总觉得熟悉。跑了一半,突然想起来,前世,她见过陆铮。 前世,她嫁入县主府是刚一开春。 龙抬头那日,她与沈延去寻一位隐居的名医。 那名医在北郊的槐山上住着。沈延拉着她,慢慢爬着山坡。走到半山腰时,看见山脚下浩浩荡荡的兵马。 士兵们裹着厚厚的棉衣。陆大将军和小将军都披着猩红的大氅。 她记得很清楚,那颜色与旌旗的颜色一样,鲜艳又威武。 那是陆家军北上征战邯枝。沈延说着,要继续往山里去,她却挣脱了他的手,站在山上静静望着。 看那密密麻麻的士兵,踏着步子往北地行去,那错落的脚步声,竟莫名有一种悲壮感,叫她突然流了泪。 沈延又来拉着她往前走。 她一低头,发现山下还站着一个少年将军。 他牵着一匹黑马,穿着一身银衣铠甲,手把着腰间的佩剑,身上披的也是这猩红的大氅。 眼看着队伍越行越远,少年将军并没有跟上去,只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待队伍都消失在地平线。那少年将军翻身上了马,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抬头,目光与崔礼礼的泪眼对上,又很快移开,一挥鞭子,与军队背道而驰。 他的眼神太复杂,那时的她读不懂。 这一世,崔礼礼似乎懂了。 宴请银台司那日,他喝了两坛子西风烈,借着酒意舞剑。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用剑。 当没有开刃的剑尖指着她时,她看清了他的眼神,和前世的一样。 一样悲怆。 然而前世这次出征,陆大将军没有回来,小将军身负重伤。 后来,沈延昔日的同僚来家中做客,提到陆小将军回京之后,向皇帝请旨为陆二公子赐婚。 沈延嗤之以鼻:大将军刚去世,做子女的怎么也要守孝三年。 同僚说:小将军伤了根本。大将军府不能就此没落,定然是指着热孝之期,早早让陆二公子娶个新妇绵延子嗣。 “嗯?”陆铮没得到她的回答,三两步上前站在她面前,勾着头看她,这次看清了她脖子上的勒痕,眼神暗了暗,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想要抚去那淤青。 崔礼礼直直望进他眼里:“上辈子,你忙着娶妻生子呢。” 陆铮的手一顿,改为拍她的脑袋:“一听就是杜撰。我这种人,夜夜宿在桃花渡,谁嫁?嫁进桃花渡里陪我胡天胡地?还是嫁进陆家守活寡?” “你不是这样的人,何必非要搞到如此地步?” “哟?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他赖赖地笑着看她,“那你嫁吗?” 这句话问得又轻又快,似乎是在玩笑。 她一怔,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我这辈子不嫁人。” 这个答案,陆铮早就料到,并没有太多的纠缠,反而问她:“那你上辈子呢?嫁谁了?” “上辈子啊,我嫁给了沈延。”崔礼礼没准备遮掩,反正这样一句话,谁又会真的信呢。 陆铮果然没信,笑道:“他可是欺负你了,让你这辈子死也不嫁人?” “他没欺负我,只是死得太早了。让我守寡十八年。”红色的大氅太长,一直拖在地上。她将大氅缠在手臂上,轻快地跳过一个小坑,“所以这辈子,我谁都不嫁,要享尽人间繁华。” 走出十几步,发现陆铮没有跟上来,她又转过头去看他。 他穿着一身湖蓝的织锦长袍,神色难辨地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倒衬得整个农舍都白得刺眼。 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反倒是偏着头望着一旁的篱笆出神。 想追问她说的是真是假,却又不敢。 怕是真的,那么她心里不会再有任何人,更怕是假的,那就说明她的心里没有他。 良久,才提起精神,追上她:“你准备如何对付扈如心?” “怎么对付?眼下她被禁足,我还要在寂照庵里待到头发长出来。”一说起这个,崔礼礼有些沮丧,低声骂了宗顺帝一句“狗男人!” “燕王这个异姓王不好惹。”陆铮缓缓说道。 扈少毅原只是一个禁卫,多次救下先帝,不知先帝是老糊涂了,或是弥留之际有了慈悲心,竟在遗诏中说要宗顺帝封扈少毅为异姓王。 扈少毅也只有一个独女,封燕王之后也再未生下子女。扈少毅对这个女儿极为宠溺,扈如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不少公主过得放肆得多。 “我就想不通,燕王权势滔天,为何不求圣人直接赐婚给扈如心?” “这也是我感到奇怪之处。”陆铮替她掀开马车帘子,“你可想过你家究竟有什么让县主非要不可的东西?” 崔礼礼迟疑地摇摇头:“我家除了钱,再没什么特别的。” “生庚之事,如今看来更像是一个借口。你可知你崔家家产有多少?”如果县主冲着钱去,想必崔家家产蔚为可观,甚至,富可敌国。 “我还真不清楚。都是我爹在打理,家中从不缺银子。”崔礼礼思索着。 陆二这么一说,倒提醒她了。 她记得崔万锦被查缗时,王管事拿过账本来。当时看着账上的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就烤鹿肉那日,爹回来说有了进项,今年能过一个好年了。 她摇摇头,甩了甩满头的细细碎碎的小辫子,挫败地坐在马车里郁郁不欢:“反正这段日子我哪里都去不了,要在尼姑庵里当一年尼姑。等能出去了,再想怎么对付扈家吧。” 陆铮突然探进来一只手,揉揉她脑袋,又抓着她的小辫子拽了两下。 崔礼礼护着头发,哎呦了一声,嗔怪道:“你干嘛?刚编好的辫子。” “圣人说的是头发长了,又不是说要等你的头发长长了。”陆铮得逞地笑着,像是抓了老鼠的猫,“扈如心剪了你头发,又没剪你的脑子。枉我这么远给你送玄夷奴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8章 礼礼的禁忌 看着陆铮的马车走远了,崔礼礼才披上蓝隐的斗篷回了寂照庵。 一进禅房,她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屋里一坐一站,两个人。 是韦不琛和郭久。 蓝隐跪在地上,见她回来,欲言又止。 韦不琛神情阴郁地看着她被斗篷笼罩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半张脸。薄薄的唇吐了几个字:“滚出去!” 崔礼礼知道不是说的她。 郭久看看地上的蓝隐,默默叹了一口气,带着蓝隐离开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韦不琛站起身,向她走过来。崔礼礼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却被他一把抓住,大手一挥,扯掉她的斗篷。 细细碎碎的小辫子,哗啦啦地被掀起又垂落下来。 目光落在她脖子上泛成一片青紫的勒痕,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很多错已经铸成了,便回不了头。 扈如心想要她死。 他早就知道,却什么都没有做。直到得知她险些被勒死,才彻底慌了神。 她在查底耶散。 他也知道。仍旧当着她的面射杀了宣平侯。底耶散与宣平侯根本毫无关系。可他欠扈家一个人情。他们要他还。他只能用尽绣使的手段,叫宣平侯认了罪。 那日宣平侯父子流放,他知道她会去报仇,为她自己,也为那些孩子。 可他不能让她知道扈家的事,只得灭口。又怕小兵的箭失了准头,伤到她。他亲自拉满弓,对准了宣平侯,让宣平侯的血溅上她的衣裙。 他这样的人,人如其名。 琛,如玉一般的珍宝。 不琛。 他的确不是什么珍宝。甚至脏得、龌龊得成了泥。 昨日是她生辰。 他破天荒地去了珍宝铺子,买下一对和田玉的耳坠子。珍宝店的掌柜跟他说:这玉成色好,没有杂质,成双成对,有个好意头。 玉,是琛。成双成对。 当真是好意头。 昨日就想送过来,却又怕被崔家人撞见,窥探了他的心思,刻意等到今日才借着圣人的名义进了寂照庵。 原以为会看见一个伤心垂泪的她,不料她根本不在。 她一夜未归,不用想,一定是跟陆铮。 韦不琛察觉到自己心中翻涌的妒意,决定不再克制,由着那嫉妒的藤蔓密密实实地缠在胸口。 “我来看看你。”他很久没有说过真话,这一句话说得很费力。 “谢韦指挥使挂怀。”崔礼礼神色平淡,不着痕迹地从他的掌控中退了出来。 他又抓住了她:“你的庚字.” 这句真话说不出口。 那时他不过是个旗营官,指挥使要他做的事,他又怎能不做? 他当时又怎会想到会有今日的苦果。 想要她却又得不到。 求不得。 “不重要了。”崔礼礼释然地笑笑。 陆铮说得极对,县主府绝非是为了一个庚字才定下沈延娶她。这背后的隐秘,尚不得而知。她对韦不琛已经没有了那种深切的恨意。 旋即,又说道:“我已不在意此事。也请韦指挥使莫要再为此事神伤。” 她说得太随意,仿佛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忿忿不甘地扣住她的脖子,将她带向自己。那樱红的唇就在眼前,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占有。 崔礼礼毫无退缩之意,只平静地开口道:“韦指挥使,这是尼姑庵。你背后还有一个佛字。” 他眼神晦暗,带着强烈的叛逆:“我一个绣使,除了圣人,百无禁忌。” 说完他又覆了下来,崔礼礼一偏头:“我有禁忌。” “你禁忌?”韦不琛冷笑着,“你有禁忌怎会出去鬼混一夜?” “我的禁忌是不碰未经人事的男人。” 崔礼礼刻意笑得很放肆,手还顺势摸上他的腰,一点点地检验着他的身体是否能让她满意: “你的身子摸着倒也不错,只不过,瞧你这模样,应该是没碰过女人吧?你这样的男人太无趣,取悦不了我。要不,你先去九春楼练练?” 那手像是一条有毒的蛇,所过之处,尽皆着了火。 韦不琛身体一僵,猛地推开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锦盒,重重地放在桌上,夺门而出。 —— 宗顺帝最近有些恼火。 樊城那边一而再再而三地告急,兵部一再催着出兵,他以严冬为由按着不让出。这个冬天,总得熬过去。 他一边封锁了樊城进京的道路,一边腾出精力来筹措军饷。军饷还差了一些,户部这几日的上书,都是查缗,再查缗,这样查下去,只怕民意要反。 可陵寝正修到关键之时,也是用银子的时候,内承运库是早就没有银子了。这就少不得要动那些私人“银袋子”。现在又不是动私人银袋子的时候,户部那些人鼻子比狗都灵,若有银钱进了内承运库,肯定会追问。 这两日,谌离使臣刚刚进京,按照过去的惯例,接见、宴请、赠礼、送行,这一套仪制下来,要十几日。昌宁宫那头的事进行了一半,又不得不停下来。若使臣逢国丧,来来去去的事更多,只能忍下来。 毕竟再过半个月就该过年了。还是让百姓过好这个年吧。待开了春,百废待兴。得先废才能兴。 “圣人,”常侍走进来,见他正捏着额头两侧,犹豫了片刻又道,“圣人,刑部袁大人和兵部谢大人来了。” 宗顺帝放下手:“宣。” 袁欣杰和谢敬才是先帝留下给宗顺帝的内臣。宗顺帝继位后,将二人各自放在了刑部任刑部郎中和兵部的驾部郎中。 每次查抄重要官员之后,宗顺帝都会宣这二人单独说说话。 待二人进了殿,常侍退了出去,将门紧紧关上。 袁、谢二人早已习惯这样的密会。 他俩各拿着几个账簿和一把算盘。坐在宗顺帝面前,开始一笔一笔地对账。 前些日子查抄了宣平侯府。这是圣人继位以来查抄的第一个勋贵。毕竟都三代以上了,查抄一下,也好腾腾位置。 “现银加上银票,以及地契、房契加在一起,不过十二万两。”袁欣杰不敢大声说话,宣平侯府的家产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多。“其中两万两,臣已交了户部,剩下的十万两” 谢敬才接过话头:“剩下的十万两,前些日子,臣已用自己的名义,转进了崔家的铺子。” 宗顺帝十分不悦。 芮国一年军费少说也要百万之数,如今只有十二万两,哪里够用? 这么点家底,越想越匪夷所思,难道都是用来吸食底耶散了吗? “袁卿,你有何建言?” “启禀圣人,”袁欣杰道,“臣以为,如今底耶散之事既然已经被闹出来,断在宣平侯处的意义并不大。” 宗顺帝眯着眼:“继续说。” “这事终将会跳出来。不如直接抄了扈——” “不可!”谢敬才道,“燕王势大,要徐徐图之。如今军饷迫在眉睫,最快的法子,还是将崔家抄了。” 毕竟当年,圣人选崔家时,就看重了他的商户身份。 最容易拿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9章 崔家不能动 宗顺帝冷冽的目光扫向谢敬才:“不动崔家。” 袁欣杰心领神会:“那微臣这就去查底耶散。” 宗顺帝颔首:“朕已让银台司去查了。此事不要惊动绣使。袁卿,你去寻汪忠成。” 袁欣杰领命而去。 谢敬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跪下来:“圣人,扈家是先帝——” “先帝已经不在了!!” 圣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他站起来,缓缓走下台阶,踢踢那些账簿和算盘:“你不要总想着在崔家身上捞钱。” 谢敬才后背一凉,额头点着地:“臣万死不敢做这样的事!” “不敢?”宗顺帝冷哼了一声,站在谢敬才的脑袋前面,扔了一个卷宗,“崔家被查缗时,你在做些什么?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谢敬才连连磕头:“臣对圣人绝无二心!求圣人明察!” “堂堂一个京城首富,被户部一个小小的查缗官弄到县牢里,没有人捞。你以为就没有人怀疑了?!” “臣知罪,臣知罪!臣只是担心被人翻出来他与臣的关联,影响了圣人。” 门一开,冷风灌了进来。 常侍弓着身子上前扶着宗顺帝跨过门槛,圣人的声音充满无边的威严:“谢敬才——不要弄到最后,让朕抄了你家!” 谢敬才打开卷宗一看,冷汗湿透了衣裳。 这是银台司的记录,写了十来条他的罪状,第一条便是私贩马匹。 宗顺帝缓缓走着。 扈家,异姓王。老头子留下这个祸患多少年了。当初他刚刚继位,要借扈家的势,如今扈家愈发得意起来,甚至对旨意也要过问一二。 宣平候的案子一报上来,扈少毅就来了,捏着底耶散说事。宗顺帝没有拆穿, 要杀就杀了吧,包宗山死了,户部查缗的位置腾出来,安插新人是个好事。 常侍低声道:“圣人,云美人那边一直候着您,您可要去?” “昌宁宫最近没找她?” 常侍低头道:“找了。奴说冲撞了圣人,赐死了。” 宗顺帝笑着叱了一句:“鬼精鬼精的。” 云美人一直躲在伏栖殿,日子一久,就有些心慌。这头名分没宣布,太后那头又销了名号,这样下去还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出路。 “美人”两个字,只是在伏栖殿里叫叫,如今她即便出了伏栖殿,去叫嚣又如何,任谁都只能当她是一只幽魂。再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身边伺候的小宫娥出了主意:“美人,母凭子贵,您想法子留下圣人的雨露,总有出头之日。” 话是这个话,可难办得很。每次伺候完圣人,常侍都要盯着她喝避子汤。那个做不得假。 小宫娥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些旁门左道,附在云美人耳边说了几句。 云美人看她:“这样可行?” 小宫娥羞红了脸:“奴婢也只是听说,这个姿势极易受孕,避子汤也未必起效,美人何不试试。总归没有坏处。” 云美人皱了眉。 “算了。”她摇摇头。 宫里那么多嫔妃美人,能诞下皇嗣的又有几人?想要受孕博取出路,只怕自己的小命就先没了。 她也是宫娥出身,整日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活着,若有第二个愿望,那就是好好活着。 那日圣人召周挺单独说话,她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周挺回去没多久,太后就不咳嗽了,却又起不了床。 这么一想,她搓搓手臂,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却又无处可诉。 宗顺帝进来见她在发呆,示意小宫娥退下去。 云美人和后宫的女人不同。她出身卑微,想要谋出路,就得让他高兴。 在床笫之上,她极尽讨好,任由他摆布折腾,也只若一滩春水。 宗顺帝慢慢靠近她。从身后看,她的腰身十足诱人。坐在鼓凳上,细细的腰,圆润的臀。加上这一个来月的调教,举手投足中少了青涩,多了娇媚。 脖子上还有昨夜的淤青。大手一碰,却吓得云美人尖声惊叫起来。回过头一看,是圣人,连忙又跪在地上。 “想什么这么出神?”宗顺帝没有让她起身,而是坐在她面前的鼓凳上。 云美人面色有些发白,但刚才心中的揣测岂能胡说?只跪在地上,柔声道:“臣妾想着过两日就是小年了,圣人可是要举办家宴?” 宗顺帝抬起她下巴,手指描画着她玲珑的身姿:“想参加?” 云美人装作受用地颤栗起来:“臣妾想为圣人做些家乡小菜,只是伏栖殿.没有小厨房。”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宗顺帝与云美人偷着取乐着一阵子,原是食髓知味的,现在看着她一脸盘算,顿时失了兴致,站起来:“知道了。” 说罢,离开伏栖殿,去了魏妃的宫中。 第二日,常侍带着几个宫娥和小宫人前来宣旨,封小云为云美人,赐居云锦宫。 后宫如水入油锅,炸开了。 宫娥出身,又被金屋藏娇了许久,专宠了两个月,除了皇后和颜贵妃,其他嫔妃没有一个能容得下的。 百十来个女人,分一个男人,谁都是卯足了劲儿在争宠的。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圣人始终不闻不问,众人见她失了宠,又幸灾乐祸起来。 小年夜,合宫团聚,太后没有出席。前来传达太后口谕的翠荷,一直听说小云被封了美人,始终不肯相信,此时一见,才明白这小浪蹄子果真早早地谋了出路。 待合宫宴罢,她守在了云锦宫的门口,拦住了云美人的归途。 “云美人。”翠荷阴恻恻地看着她,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太后召你过去说话。” 云美人心中一凛,不由地叫苦。自从宣布身份之后,她就再也未曾见过圣人了,如今被太后抓住,只怕凶多吉少。 “请吧。”翠荷一抬手。 云美人一进昌宁宫,先给周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找圣人来救她。周挺点点头,出了殿门。 云美人瑟瑟地跪在地上。悄悄抬起头,看太后正躺在榻上,一个多月未见,竟已形同枯槁。 “太后,小云这贱蹄子来了。”翠荷拨开珠帘,扶起许太后,“如今升了位份,当上美人了。” 许太后侧过身,面如骷髅的脸上,唯有一对眼珠子炯炯发光。 “杀!”她的嘴皮子动了动。 云美人跪着哭喊道:“奴婢也有苦衷,是那日圣人在园子里撞见奴婢了,直接带走了奴婢,关在伏栖殿中,奴婢当真是出不来啊.” 许太后的声音是从腹中传出来的:“杀——” “太后!太后!太后开恩!奴婢有话要说!” “死到临头,废话倒多了!”翠荷上前就抽了她几个耳光,将她脑袋抽得嗡嗡的。 “奴婢要说的事关重大,只求换一条生路!”云美人伏在地上。 “说罢!”许太后目光如刀,像要剜下她每一块肉。 云美人抬起脸,喊道:“周挺!周挺是圣人的人!前些日子,奴婢在伏栖殿里见过他,圣人召见过他!他们单独说了好一阵子话!” “你有何证据?”翠荷怒叱道。 “刚才奴婢进来时,已给周挺使了眼色,想必这会子周挺已去请圣人过来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0章 再访桃花渡 翠荷看着云美人许久,才抬起眼皮问道:“是吗?” “千真万确!”云美人信誓旦旦地说着。 “我没问你。”翠荷看向她的身后,“周挺,听说你是圣人的人。” 云美人猛地一回头,见周挺双手交握站在殿外候着:“你,你没去!” “不知云美人要奴去哪里?”周挺弓着身子问道。 “你不怕我将你们的事抖出来!” “云美人说的是何事?”周挺不解地问。 “那日我来找你,让你跟着我,去伺候我。当天晚上你就来伏栖殿了!” 云美人颤抖的手指指向周挺, “你跟圣人在屋里密谋了许久!你一回去,没多久太后的就不咳嗽了!可太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难道不是你下的毒?!” 周挺没有辩驳,反而看向翠荷:“翠荷姐姐,云美人说了此话,便可证奴清白了。” 原来那日他去伏栖殿之前,特地找翠荷告了假。见了圣人之后,回来又将圣人所给的黄色药包交给了翠荷。 说圣人见了他,关心起太后咳嗽之事,寻来了一个方子,又担心前些日子和太后闹得不愉快,让他悄悄带回来,试着给太后治一治。 翠荷着人查验了药,当真只是止咳的良药,仍旧没有敢给太后用。 太后看向云美人:“杀了这个贱婢!” 昌宁宫一夜不宁。 天未亮,周挺和另一个小宫人,抬着云美人的尸首,到了枯井边。 被烂布裹着的云美人,浑身都是伤。 周挺还是有些难过。 他不想这样的。 可那天夜里,圣人料到她终有一日会为了保命而胡乱攀咬,让他早做准备。那黄药包就是让他交给翠荷假作投诚的,自然没有毒。 他将尸首投进井里,听见咚地一声。又跪下来磕了头,趁着夜深,在井边的裂缝中,抠了抠,找到一个黑纸包,悄悄揣进怀里。 —— 小年夜,崔礼礼顶着一头辫子,名正言顺地回了家。 历经几次生死大劫,崔家这小年过得不甚欢畅。崔家主仆坐了好几桌子,吃了一会子酒菜,便早早散了。 傅氏想着前几次,崔礼礼都雷霆手段报了仇,担忧起她急着要寻扈家的麻烦,劝道:“不是不报,只是要好好谋划一番,切莫冲动行事。” 崔礼礼笑着应了:“是,九春楼的东家。” 春华进来,见傅氏在说话,她只站在傅氏身后,取出一根小纸棍摇了摇,崔礼礼心领神会,又促狭地道:“娘,我现在要去一趟你的九春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你的那些伙计?” 傅氏别过头,脸烧得慌。崔万锦吃得有些撑,站在园子里拍着肚腩,听见了这一句,连忙探着头:“明日!明日就去把这房契迁回去!你娘当不了这东家。” “不急,不急,”崔礼礼别有用心地晃了晃脑袋,“怎么也要让那五十个小倌叫娘一声东家,过过瘾。” 崔万锦老脸一马:“为父教过你,经营店铺,不可频繁更换掌柜和东家,否则容易出纰漏!” “是,是,是!”崔礼礼说笑了一阵,这才带着拾叶和春华离了家。 刚一出门,临竹早在门外候了多时了。见到崔礼礼出来,迎上来低声道:“那纸条是奴传的,公子在桃花渡呢。还请姑娘去看看。” “今日是小年,你家公子应该回陆家的,为何没回去?”再说了,蓝巧儿还在尼姑庵呢,他为何还在桃花渡? 临竹叹了一声:“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拾叶有些犹豫。 崔礼礼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冲他招招手:“拾叶快上车,上次我就说要带你去开开荤,以后娶媳妇才不难。” 拾叶脸一僵,垂下头道:“奴不去了。” 哪料到春华从身后,拽着他胳膊:“姑娘让你去,就去。” “奴方才喝了酒——” 春华将他拖上马车,按住他的肩:“都说酒后兽性大发,你正好练练手!” 临竹皱着眉,看看这口无遮拦的丫头。那日扛她没少费力气,想不到说话做事,和她人一样“稳重实在”。 小年夜的桃花渡,没什么花客。 合家团聚之时,就是桃花渡的淡季。 花娘们懒懒地坐在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瓜子,扯着闲天。 好不容易听见门外有了动静,噌噌地站起来。将瓜子皮一拍,迎了出去。 一看,是熟悉的临竹,花娘们撇撇嘴,准备坐下来。 见临竹身后跟着人,竟然是个美得让人嫉妒的小娘子。这一头细细的小辫子,倒有些异域风情。花娘有些蔫儿了。 再看小娘子身后,跟着一个壮壮实实的丫头。 花娘们更蔫儿了。 哪知这壮实的丫头一转弯,身后竟冒出一个漂亮的小郎君。 花娘们立刻来了精神,涌了上来,粉面红唇雪胸的人儿,贴在拾叶的前后左右,一口一个“小郎君”地叫着。 崔礼礼见拾叶有些僵,掉回头来拍拍他的肩,慷慨地道:“你今晚吃好喝好玩好,什么花销都记在陆二公子账上!” 春华又凑过来补了一刀:“实在不行,你就多喝点酒。” 穿过游廊,到了后院的香房。临竹拉着春华去吃面了。 崔礼礼推开门,跨过门槛,屋里一片漆黑。 第二次进蓝巧儿的香房,没有第一次进来时的浮香,却多了满屋的酒气。 “陆大人?”她借着外面的灯火,往里面探。发现陆铮正背对着她,坐在窗沿上,手里握着一只酒壶。 窗外是结了冰的漠湖,一片黑漆漆,没有任何风景。衬得陆铮宽阔的背影格外落寞。 “陆大人。”崔礼礼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叫你好几声,怎么不理人呢?” “陆大人”三个字让陆二公子不怎么舒畅,上次郊外遇匪,她情急之下叫了他的名字。那个听着就舒畅得多。 他转过头来,黑得发亮的眼眸里,荡漾着酒意:“爷不喜欢你叫什么‘陆大人’,来,叫几声爷的名字听听。” 真是喝多了。 她默默撇了撇嘴,问道:“要叫几声?”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陆铮身子有些不稳,“三声,叫三声爷的名字!” “那你听好了啊。” 陆铮靠着窗框“嗯”了一声。 崔礼礼伸出小手,掰着手指头数了三个数: “爷的名字,爷的名字,爷的名字。” 钻了这文字的空子。她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陆铮哈哈哈哈地笑起来,又灌了一口酒,大手一挥,将她捞上了窗边,挨着自己坐下来。 崔礼礼这才发现窗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漠湖,即便结了冰,那也是漠湖啊。双手死死抓住窗框,屁股悄悄往屋里挪。 陆铮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来:“来陪我喝酒。” “喝酒吗?”崔礼礼腾出一只小手来,摊在他面前,勾勾手指,“那是另外的价钱。”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1章 银台司的人 陆铮一把将酒壶收了回来,抠门地皱皱眉毛:“怎么还要收钱?!” “你到桃花渡喝酒,不花银子的吗?不能因为蓝巧儿不在,你就不掏钱了吧。”崔礼礼说得振振有词。 京城第一纨绔嘿嘿一笑:“我在桃花渡喝酒,从来不花钱。” 崔礼礼反复咀嚼了这句话的意思,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桃花渡是他的! 桃花渡的规模和流水少说也有十个九春楼那么多,难怪他买九春楼就跟买菜似的。估计此事知者甚少,所以才会有了眠花宿柳的名声。 崔礼礼哈地一拍手:“那你今晚让人好好招待拾叶!这孩子什么都不懂,怎么可以?” 陆铮闻言,心情大好,喊来了临竹:“去,吩咐下去,今晚谁拿下拾叶,爷赏金十两。” 公子真喝多了。临竹低着头,应了一声。手里握着一个刚传来的信没有拿出来。 这犹犹豫豫的样子,陆二哪里看不出来,靠在窗框上,修长的手指勾了勾:“拿来。” 临竹这才从怀中取出一根卷成细棍的纸条:“松间传回来的。” 原来不止给自己这样,他们之间传消息也是这样的小纸棍,崔礼礼从怀里取出晚上临竹让春华带来的小纸棍,不禁好奇:“你们这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好好的纸条,非要搓成这么细的小纸棍?” 陆铮一直含着笑看她,眼睛闪亮亮的,也不说话。 崔礼礼被盯得不自在,看看临竹。临竹看公子那含情脉脉的样子,就知道今晚壮着胆子去找崔姑娘是对的。他挠挠脑袋,借口要陪春华吃面:“想不到她胃口那么好!”说完就溜了。 陆铮低声笑了笑:“手给我。” 见她纹丝不动,他的身子俯了过来,崔礼礼下意识地一缩,后背抵着硬硬的窗框。 “又不是没摸过。”陆二公子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一带,伸向暗黑的夜空。 他笑得很正经,她却总觉得不正经。 她的肩膀贴着坚实的胸膛,手腕上的掌心滚烫,也不知道那突突跳着的是他的,还是她的。 他扣着她的脉搏,在她耳边低沉地道:“别怕。” 那充满酒气的灼热呼吸就这么钻进她的耳朵,直往心里窜。 她下意识地耸了一下肩,想要压住这陌生又熟悉的心痒。 耳边响起一道口哨,划破寂静的夜。没多久,湖边枯萎的芦苇地里,一群鸟儿振翅飞了起来,陆铮继续吹着口哨。 崔礼礼听出了这两声口哨有些微不同:“为什么——” “嘘——” 很快,有一只不大的尖嘴白腹鸟儿飞了过来,扑扇着翅膀,尖尖的爪子扣在她皮肤上。犀利的趾尖掐在肉里,有些疼。 “这是我驯化的水枭。”见她腕上被水枭抓红了,他一手捉住水枭,另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指腹盖上去,似撩拨似温柔地摩挲着、按揉着, “疼?” “不、不疼”崔礼礼想要忽略手腕上那麻麻酥酥的触感,说话却结巴起来,看得见摸得到,却不让她吃,对她来说,可不就是个折磨吗?只得强扭心思,看着那只鸟儿问道:“水枭不是住在海上吗?” “有水的地方,就能生存。” 陆铮发现她手腕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十分满意,又故意不继续下去,收回手将水枭翻了过来,露出白白的肚皮。只见脚上绑着一个小信筒,看那大小,刚好可以将小细棍放进去。 “它们可以传信!”崔礼礼惊叹起来。 原来如此。 难怪他要住在桃花渡、难怪桃花渡建在漠湖边。 原来是为了驯化水枭,方便以后出海。 这是他的愿望吧。 崔礼礼偏着头看他。 他实在是好看得过分了些。谁又想得到,他这样的人,甘愿顶着纨绔之名,住在这里,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出海。哪怕开海禁的日子遥遥无期,他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里候着。 是执念吧。 她又想起前世见他的那一面。那个与军队背道而驰的少年将军。 “你想出海可是因为你父兄?”她问。 陆铮目光一顿,放开水枭,望着那鸟扑扑地飞远,隐匿在黑夜之中,没有说话,又拿着酒壶灌了两口酒。 “你今日为何喝酒?”她又问。也许还是与他父兄有关。 某人凑过来,目光灼灼:“你很关心我啊。” “不愿说就算了。”崔礼礼懒得跟他打嘴仗,从他手中拿过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真烈。 暧昧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这个小年夜,没有月,也没有星辰。 又黑又冷。 今日陆家家宴,让他回去,他没有回去。 回去做什么?让圣人安插在家中的眼线看陆家其乐融融,父慈子孝? 中秋节那个叫小红的丫头,被螃蟹夹了,又叫又跳,哪里像是做惯家中事务的?他上前撩拨几下,关氏就将她发卖了。 但不代表家中没有其他眼线。 陆家早就习惯了。 陆铮没有回答崔礼礼的话。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能说。 他将松间送来的信展开,反反复复读了两遍,递到她眼前:“你看看。” 原来松间一直跟着运送底耶散的人。 前来接应的为首之人名叫黄有德,松间查了这黄有德,似乎是他背后之人新提拔起来的,所以格外仔细。 黄有德曾与一个人见过面。那人的手苍白,还有一颗黑痣,应该是崔礼礼提到过的那个人。二人分发底耶散之后,黄有德留在了京城,那个人赶着一批马去了樊城。现在还有第二批,今晚就要出城。 “樊城如今乱得厉害,还要往那头送马?”崔礼礼不免有些惊奇,“不怕被邯枝人抢了吗?” 陆铮靠在窗框,手支着头认真地看她。 “我问得不对?” “是我没想到你一语中的,”他笑道,还是看她,“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马匹是始帝留下的遗漏?” “记得。” 始帝初建芮国,马匹短缺,当时为促买马,刻意留下了这个遗漏之策。所有进出城路引和公文只写人和货,但不写马匹。有利可图,商人自然趋之若鹜,明里暗里从关外买马来卖。 崔礼礼一愣:“你是说他们把底耶散藏在马匹里?今晚他们要出城,我们要不要去查?” 这怎么查得出来? 陆铮不置可否,又问:“我们查黄酒,你猜查哪里了?”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怎么会知道? “兵部。” “兵部?”崔礼礼觉得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 “每年兵部都要买一些酒,说是犒劳三军将士。”陆铮叹息道,“这个组织,比我们想的还要大,盘根错节,扎在朝廷之中。” “那——”崔礼礼担忧地看着他,“你出海之事,就更难了。” “没事,圣人已经密令银台司查底耶散了。” “密令!是密令,你怎么能跟我说?不怕掉脑袋吗?”崔礼礼低呼起来,惊讶于他将圣人的密令都跟她说了。 陆铮甩着衣袖,无所谓地笑笑,翻身下了窗,别有意味地朝她伸出手:“你是我银台司的人。” 第二章要2点左右。因为最近失眠,昨晚吃了安眠药,睡过了。。。对不起对不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2章 莫非要那样 崔礼礼从窗台上缓缓滑下来。这才留意到地上滚着好多个酒坛。 “你酒量可真好。” 陆铮看她,“临竹今晚不该叫你来,我还有事要出去。” “他说你喝多了,让我来瞧瞧。”崔礼礼将酒坛子一个个地扶起来,“你要去查那些马?” “对。” 她立马跳到他眼前:“我要去。” 刚才陆铮提到了兵部,她就想起父亲从樊城牢狱出来后,提到过兵部的谢大人。她还查过那谢大人,是兵部驾部司的郎中。如今扯到兵部,又是马匹,她总觉得这事与崔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行。” “你刚说了,我是你们银台司的人。” 他说的是“我银台司的人”,不是“我们银台司的人”。两个意思根本不一样。 见他不回答,崔礼礼又凑着脑袋过去闻闻陆铮身上的酒味,“还说我呢,你这酒气,谁三里外都闻得到。” “我去换身衣裳,你不要跟过来。”陆铮点点她,一边解开身上的长袍带子,一边往屏风后走,“别偷看。” 听着屏风后悉悉梭梭的声音,崔礼礼不屑地嘁了一声:“九春楼里好看的多了去了,你的‘陆夫人’抱着我哭,说我是她的活菩萨。说:‘早知有如此活色生香的日子,想什么陆铮啊’!” 陆铮闻言笑笑,看着屏风上的剪影,小脑袋正在往屏风的夹缝缓缓挪动。 他忍住笑,假装板着声音:“不许偷看!” 那脑袋立刻摆正了位置,不服输地道:“太虚武馆的学徒百十来个,我可都看过。” 陆铮穿衣的动作一滞,笑意渐渐淡去。九春楼的小倌她当自己人,不会碰。但是太虚武馆的学徒就未必了。 他将夜行衣的腰带紧紧一系,走出了屏风,对她道:“你穿的是浅色衣裳,夜里容易暴露,还是回家去吧。” 说罢,拉开门走了出去。 候在远处的临竹和春华连忙跟了上来。见公子脸色不好,临竹暗暗看向崔礼礼,试探着问:“崔姑娘这是要跟着公子出去?” “是!” “不是!”脸黑的陆二公子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崔礼礼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他了,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九春楼没惹着他,太虚武馆惹着他了? “你家公子说,我穿的衣裳颜色太浅,不适合夜行。” 临竹连忙道:“这有何难?巧儿姑娘有夜行衣啊,奴这就给您拿了换上,可好?” “好!” “不好!”走廊那头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 临竹拉住春华,将她带着崔礼礼塞进一个屋子,掏出一件黑衣给她:“快伺候你家姑娘穿上,我家公子想是酒劲上头了,我去看看。” 临竹忙不迭地往走廊那头走。 没走几步,果不其然,陆二公子早已放缓了脚步,看着步子大,却走得慢了许多。临竹心头一乐,这不就是在等着人家追来吗? 他上前道:“公子。” 陆二公子瞥他一眼,似乎是怪罪他追得太快了些。 “公子,”临竹陪着他顺着游廊一阶一阶地往下走,前厅花娘们正抓着拾叶灌酒,拾叶气急败坏拔了剑,谁知花娘们根本不惧,一条条玉臂缠上他的胸口。 陆二公子想着拾叶也是从太虚武馆出来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告诉她们,今日务必拿下拾叶,爷赏金五十两!” “许是桃花渡没有拾叶中意的姑娘。” 陆铮闻言更气了。 他中意的姑娘?那个人只知道肖想男人的身子!正在桃花渡里回味太虚武馆呢! 临竹摇摇头:“公子——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说!” “这话还是您以前跟奴说的,”临竹叹着,“您说,天底下的姑娘,没有您拿不下的,世间人心,不过是‘投其所好’四个字。” 投其所好。 他当然知道! 可她好的是男色!是众多男色,他怎么投?把太虚武馆的学徒们都剥光了送她床上? “您又跟奴说,这人之所好,必有其根。公子需用巧啊。”临竹弓着身子说着。 她的根,他也知道。 她生辰那日给出的那一套说辞,说什么前世守寡十八年,所以这辈子要享尽人间繁华。 陆铮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了什么。 莫非要那样,才是真正的投其所好? 看着游廊上追来的人,他翻身上马,牵着缰绳没有纵马狂奔。 崔礼礼穿着一身黑衣,追了出来,叉着腰喘着气,一把抓住缰绳:“我要去!我比你懂马。” 她将满头小辫子盘在一起,绑了一条黑发带,因追得太急,脸蛋红红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紧紧抓住他的缰绳,生怕他甩开她溜了。 陆铮知道她担心的是案子与崔家有关,心头一软,弯下腰,将她捞上马:“抓住了。” 一甩鞭子,黑马撒开马蹄就跑。 两人在夜里奔走了一阵,陆铮找了一个隐蔽之处下了马。 四周都是民居,崔礼礼低声问:“现在去哪里?” “他们要带马走,马那么多,这里有个京城最大的马厩,最近进进出出好多马,银台司一直查着。”陆铮指了指屋着,“晚了人多眼杂。” “头儿,还有一箱。” 为首之人当机立断:“分开运,太多了扎眼。” 几个喽啰赶着马匹出了院子,为首那人又追了出去,叮嘱道:“这几日多吃干料,到了那头再喂些湿料。” “是!” 巩一廉在那头做了一个他跟过去的手势,示意陆铮继续留下来盯着,便翻身下了屋顶。 陆铮转过头看崔礼礼,只见她眉头紧锁,便附在她耳边悄声问:“怎么了?” 崔礼礼盯着为首之人,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个人,她应该认识。 为爱发电的我,补上了这一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3章 他还会娶谁 为首之人的站姿和声音,都很熟悉。 应该是跟了父亲三十多年的王管事。 崔礼礼心中愈发慌乱。 难道爹真的跟底耶散有关?定县马场的马究竟是谁买的?为何爹被打入牢狱时,那些人没有出面营救,不怕爹暴露了吗?又或者早已准备好牺牲小卒的准备? 她的睫毛微微颤着。 陆铮是银台司的人,巩执笔也是。他们的卷宗必然是要直达圣听的,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为首之人的身份。就算爹与底耶散毫无关联,即便陆铮信,即便巩执笔信,圣人难道会信吗? 圣人既然密令银台司查,难保不会密令让绣使查。那日韦不琛在寂照庵里对自己的行为,似乎是有了情愫,但他那样的人,必然不会为了一点男女私情而损失自己的清誉。 她咬咬唇,直直盯着院子里的动静。现在只能期望王管事不要摘下蒙面的黑布,尚有周旋的余地。 陆铮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 她浑身绷得紧紧的,嘴唇抿得发白,手指下意识地抠着瓦片,是如临大敌的紧张。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有她认识的人? 戴着蒙面的黑巾,她都能认出来,除了身形就是声音了。想来这人平日里就在她身边,她很熟悉。 家里人?不对,懂马,是崔万锦那边的人。 陆铮迅速在脑子里捋了一捋,崔家所有重要的人,在京郊马场出现过,又总在崔家出现的人,只有那一个。 姓王,崔家的老管事。 上次崔万锦摔下马,正好这个王管事也在。他救下崔万锦,是王管事控住了马。 陆铮再看了一眼那个为首之人,虽然不确切,但若将记忆中的人影一重叠,加上崔礼礼的神情,就基本八九不离十了。 银台司有崔家的卷宗,明日要回去看看这王管事是何来历。 但是,崔万锦若卷入此事,当真不好办了 院子里的人将第二箱底耶散也塞进马腹中,王管事指挥着几个人牵着马匹离开。 崔礼礼见陆铮没有跟着马队走的意思,反而盯着王管事看。心中就更慌了。 她指了指马队,用眼神示意他快跟上。 哪料到陆铮摇摇头。 他不会发现了吧?毕竟是银台司执笔,观察入微,目光如炬。 崔礼礼拽拽他的衣角,想要下去。 陆铮又摇摇头。指了指院子里的王管事,意思是要再盯一下。 院子里的王管事安排好所有喽啰的任务,让喽啰们各自散去。他转身锁好马厩的门,轻轻地哼着小曲,跨出院子,又锁了院子门。左右张望了一番,朝东而去。 下了屋顶,崔礼礼才敢开口说话:“你怎么不去追马队?” 陆铮整了整衣襟反问道:“你回家,还是跟我去追刚才那个人?” 崔礼礼心里苦。 她想回家,还想拖着他跟着自己回家。 最好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将他栓在自己的腰带上。 这样才能保证他不去追查王管事。 见她一脸算计的模样,陆铮不禁要笑出来:“我先送你回家吧。太晚了。” 崔礼礼一把抓住他:“我不回去。” 陆铮朝东望了望:“也行,你跟我同去看看吧。” 他吹了一个口哨,小黑马颠着小碎步来了。两人上了马,陆铮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不疾不徐地在暗夜的街道里小跑起来。 崔礼礼越来越心慌,转过头揪住他的衣襟:“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跟你说。” “哦?”低沉的声音在胸膛里震动着,“圣人的事就是天大的事,银台司办案,自然是要以圣人为先。” 崔礼礼心一横:“大将军明年北征有性命之虞!” 陆铮原本就没准备追,已经知道了身份,哪里还需要跟着过去。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想看看她用什么来阻挠自己去追查,最好是色诱一下,或者逗个乐子说以身相许,今晚也不算白熬。 可她说到家里的老头子有危险。这借口实在是让他有些不悦。为了护着她家的老头子,就这么编排?仗还没打呢,怎么就知道有危险? “是吗?”陆铮声音渐渐冷下来,“反正我跟他水火不容,死了就死了吧。” 崔礼礼见他不信,侧着身子手攥紧了他的衣襟,急急切切地道:“陆铮,我没有骗你。我不会骗你。” 陆铮勒住缰绳,认认真真地审视着她,她上次求救时才叫了他的名字。 “我不信。”他说,“你是如何知道的?有人里通外国?” 崔礼礼回过头,看着前方,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年春日,大将军和小将军的出征,大将军回不来了,小将军身负重伤,你娘——” “我娘怎么了?” “她会随大将军而去。” 真会编。 这半年时光的情分和默契,救了她几次命,她都信不过,反倒编起故事来。 陆铮看着眼前的人,她没有回头,是不是因为说谎不敢看他的眼睛?忍不住嘲讽:“是你的前世吧?嫁给沈延那一世。嫁入县主府,还关心着我们大将军府。不是说不认识我吗?” 崔礼礼垂下头,手指绞着黑马的鬃毛又松开:“我见过你一次的。” 陆铮更不信了:“又见过一次了?” “在槐山脚下,他们出征北上。”她咬咬唇,重活一世的秘密,原以为至死也不会说出来,可这样的时候,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将前世的记忆,一点点撕开: “那天我与沈延去槐山上寻一名隐士名医,正巧遇到——” “那名医姓甚名谁?”他打断她。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个诨名叫‘金猫眼’。” 陆铮的心一点点沉下来。这个‘金猫眼’在银台司卷宗里。确实住在槐山上。但这也不能成为证据。 作为执笔最擅长的是察言观色,以判真假。她背对着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他没办法确认她说这话的真实性。 他翻身下马,将她带了下来。扳正了她,对准自己,又点了一根火折子,照亮她的脸。 “你继续说。” 崔礼礼望着他,眼眸里闪着星点火苗:“你站在槐山脚下,牵着这匹马,穿着银衣铠甲,肩上披的是红披风。你父兄也披着同样的披风.” 握着火折子的手指关节渐渐泛白。 他确实有一件银衣铠甲,那是他成年时,为自己打的,一直放在桃花渡,从未拿出来过。就连蓝巧儿他们也不知道。 莫非她真的知道?可他仍然觉得非常荒谬!前世今生都是戏本子里的桥段,何曾真正听过?他不甘地问:“那你应该知道底耶散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崔礼礼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吸食底耶散。” 陆铮想起她生辰那日说的话,将火折子移到她面前,微微的火光照亮了她瓷胎一般的脸蛋:“我前世当真娶妻生子了?” 若不是她,那他还会娶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4章 明亮的黑暗 崔礼礼不记得他娶了谁。 那段日子,县马病重,县主府里,好多和尚进进出出做法事,她只听见县主提了这么一句。 “小将军——”崔礼礼忍了忍,垂下头,还是说了,“他伤及根本,没法子绵延子嗣,所以奏请圣人为你赐了婚。” 陆铮这才想起她好几次提陆钧,话里话外都是提醒他应该先娶妻生子。现在竟然在这里对上了。这倒是像陆钧会做的事。 “我知道听起来匪夷所思.” “我知道。”陆铮吹熄了火折子,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看着她,心中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你若不是担心我寻到你家王管事,也不会说出来吧?” 崔礼礼胸口一震。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陆铮定定地凝视了她一阵子,一甩鞭子,黑马如箭一般,飞奔而去。 他还是往东去了。 崔礼礼追了几步,眼看着追不上,肩膀垮下来。 其实晚上在桃花渡见他喝酒,就想侧面提醒几句,劝他回家,免得像上一世那样隔着那么远送行。可一说到这个,他就岔开话题,她也不好再提。 她扯扯自己的夜行衣,又是三更半夜,自然是不能回家的。走回桃花渡换衣裳?实在是太远了。 换夜行衣时,怕被人发现,将所有首饰都摘了,早知道就留一根簪子傍身了,耳坠子也好啊。 她有些丧气地看看四周。这临街的铺子开着门和闭着门又不一样。 京城之大,大到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去九春楼。 罢了,王管事朝东走,陆铮也朝东走,她也朝那头走吧。 兴许陆铮一心软,又回来接她了呢?就算不回来,她也怨不得他。 漆黑的街道,空无一人,连月亮都没有。若换个小姑娘早就要哭唧唧了。可她又不是小姑娘了。 县马死了,沈延死了,后来县主也死了。再后来,春华也走了。 那之后她就很习惯黑暗了。 彻底将自己锁在小院子里,没有烛火,也没有月光,就在没有半点光亮的院子里,分辨四周的树影和屋他也跟着进了这里。” “看来他们的老巢就在宣沟巷。”远处有一处窗户亮着灯,四周有十来个喽啰来来回回巡逻着,陆铮低声道,“去那里看看,你仔细些,莫要发出声音。若真惹着人出来了,我可不管你。” 崔礼礼抿唇一笑:“好。” 笑得好似她分毫不担心自己会真不管她。 陆铮暗暗挑眉,别扭地指指屋顶,一搂她的腰,趁着喽啰不注意,飞檐走壁,连连跃过几个屋顶,终于到了那亮灯的屋顶,二人凑在一起,揭开一块瓦片。 “谢大人,你慌什么?”王管事摘了遮面的黑布,急冲冲地问道,“圣人又不是没让银台司查过。哪次不是查到燕王那里就算了。” 谢敬才坐在椅子上,思考了许久:“这次不一样。我总觉得这次圣人真的要拿燕王开刀。” 王管事谋算了一阵子,笑着摇摇头:“先帝钦定的亲王,岂是圣人想除就除得掉的?圣人这是要打邯枝,没有钱了,崔家是他的私房钱袋子,他舍不得掏出来。” “说来也奇怪,宣平侯府真是没有什么钱。拢共也就抄了十几万两,还放了十万两进崔家。”谢敬才嗤笑了一声,“崔万锦这个草包,还真以为是我看重他经营才干。” “宣平侯的那个嫡子包宗山管着查缗多少年,岂会没有钱?只是不知藏哪里了。”王管事在屋里走了好几步,又道,“谢大人可否请燕王帮忙查一下?总要替圣人办点事,邯枝输了,于咱们也有利。毕竟樊城是走木速蛮的要塞,若丢了,咱们可有损失。” 谢敬才手抚过八字须,点点头站起来:“是,我也别等天亮了,人多眼杂,这就去寻他。” 刚要出门,听见门外有喽啰厉声喊道:“谁,谁在那里!” 写这一章时,我一直听着《寻常歌》 好心疼礼礼,也好心疼陆铮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5章 傻人有傻福 谢敬才听见了动静,慌忙抵在门后,王管事指向里屋,示意他躲进去,暂时别出来。 陆铮和崔礼礼不约而同地去盖住揭开瓦片的漏光之处,肩并肩地趴在屋檐,将身子压得更低,贴在冰凉的青瓦上。 只见有个身影慌慌张张地从西窜到东,又从东窜到西。 屋外的喽啰们从四周聚了过来,又分散开再聚拢,将那个身影团团围住,不得脱身。 有个喽啰举着火把将那身影照亮了。 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乞丐。 “狗娘养的小杂碎,”喽啰抓着那小乞丐的衣襟,将他提至半空,“半夜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活腻了!” 那小乞丐顺势低下头,狠狠咬了喽啰的手背一口。喽啰吃痛,手一松,小乞丐掉下地来,撒腿就跑,却被人抓住了头发,一把揪住往后拖。 看着小乞丐被抓,崔礼礼总觉得与底耶散有关,便想让陆铮救人。可他一直看着屋下的情形,没有回头。 崔礼礼发现陆铮比自己聪明多了。 他伸出一条腿就盖住了漏光之处。而刚才情急之下,她傻乎乎地只知道伸手去盖。 其实也不能说她傻。 应该说傻人有傻福。 她的手虽然没盖住什么,但正巧落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又摸到了肉,热乎的肉,没摸过的坚实的肉。 只可惜手太短,没法四处游走。她掐了一下,掌心底下的肌肉顿时僵如磐石。 陆铮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看自己大腿上的那只手。 这时候还想着摸他?当真是色胆包天! 再说,他还在生气。 崔礼礼见他没理人,又掐掐他的腿,朝小乞丐努努嘴:救人! 陆二公子深吸一口气,捉住那只小爪子,提起来离自己的大腿根远一些。 又寻来刚才揭开的瓦片轻手轻脚地盖在漏光之处。 手指捏了一小块碎瓦,朝远处一弹,砸出一点声响。喽啰们果然上当,举着火把朝远处走去查看。 他带着崔礼礼顺着屋檐而下,回到路口隐蔽之处,将她放在黑马上,又将贴身的匕首放进她手里:“我去救那个乞丐,你在路口接应,有什么事,骑马就跑,别给我添麻烦。” “好。”崔礼礼握紧缰绳。 陆铮用黑布将脸一蒙,转身跃上屋道:“没听说过。” 崔礼礼猜出拾叶不会用真名,便道:“有个年轻人,有把剑,长得俊俏。” 陆铮补了一句:“有些瘦弱。” 那小乞丐显然认识,十分警惕地看着眼前两个长得好看,但心眼未必好看的男女:“你们什么人?” 崔礼礼温声道:“拾叶是我的护卫。他说过遣了几个小乞丐在宣沟巷替他盯着。可是有你?” 小乞丐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左右地看着崔礼礼:“他人呢?我只见他。他说过,除了他,谁都不可信。” 陆铮正愁没机会说,便道:“过小年,拾叶正在桃花渡搂着几个花娘打牙祭呢。” 崔礼礼皱皱眉,这话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孩子说。 “我不信。”小乞丐粗嘎着嗓音说道。 崔礼礼笑着摇摇头,弯着腰问小乞丐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阿秋,”那小乞丐一抬下巴,“他人呢?” “拾叶不在,前些日子他找到你们,让你们盯着一个人,那人的手特别白,总用黑布包着脑袋,可是如此?” 阿秋这才相信了:“他真抱花娘去了?” 陆铮点点头。 崔礼礼也点点头。 阿秋没有说话,眼眶有一点点泛红,最后一生气,竟忘了压粗嗓音,清脆的声音骂了起来:“哼!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听这嗓音,竟然是个女娃娃? 只是未免也太瘦了些,实在看不出一点女子的痕迹。 崔礼礼抿着唇笑:“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阿秋斜着眼瞟她:“懂什么?” “男人还得多经历才好。”崔礼礼理所当然地道。 陆铮正喝着茶,闻言差点被茶水给噎到。 她怎么不早说? 她居然用自己的钱,磨炼拾叶来了?! 阿秋活了十三年,第一次见那么俊秀的少年,又不爱说话,又干净,手握长剑,像极了她想象中的盖世英雄。 没想到竟脏了。 她的双手攥着褴褛的脏衣,低吼道:“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 崔礼礼决定不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计较,唤人去给她煮面。 陆铮趁着煮面的空子,悄悄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厢房,寻了笔墨,写了几个字,将纸搓成小棍,又到窗边吹了几声哨子,不多时飞来一只水枭,他将纸条装好,手一松,水枭飞了出去。 阿秋接连吃了好几碗面,打了一个饱嗝,情绪平复多了。 崔礼礼这才才转而问道:“阿秋,拾叶让你们盯着,你有何发现?” 阿秋仍不愿叫拾叶的名字:“他,他要我们跟那个白手人,这几日突然跟丢了。那屋子也许久没有亮灯。今晚我路过,看着亮了灯,就想去偷看,是不是那个白手人回来了。” “那白手人跟谁见过面?” “跟一个姓黄的见过。我听别人叫那人黄爷。” 陆铮与崔礼礼对视一眼,是黄有德。 “还有其他人吗?” 阿秋想了想道:“那屋子来过一个女的,只来过一次,她戴着幂笠,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她停留了一柱香的功夫,跟那个黄爷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崔礼礼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宫廷的刺绣打结收尾样子:“若再遇到那人,请你那些乞儿朋友帮忙,看看她的衣角上可有这样的针脚。” 阿秋看看她,长得这样美好,一想到拾叶天天跟在她身后,心中起了敌意:“我凭什么帮你?” 第二章马上。修改一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6章 东家打牙祭 “今晚你被人看到了脸,他们会记下来你的容貌,你再也回不去了。你回不去,谁护着你呢?” 崔礼礼勾着唇,笑着点点自己:“我能护着你,你只需让你道上的朋友们帮个小忙,就能换一个安身立命之处,有何不可?” 见阿秋不乐意,又补了一句:“还能让你看到拾叶呢。” 阿秋耳根子有些红,倔强地道:“我看他做什么?脏男人!” 崔礼礼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阿秋自然听说过九春楼的大名,说这里的小倌个个都俊俏得似神仙,女客们只恨不能长住在这里。 “都是脏男人。”她忿忿地道。 忽然,街上传来脚步声。 站在窗边的陆铮翻身出去,贴着屋檐一看,竟是带着刀的巡防,看这人数,至少也有百人。 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谢敬才是兵部的人,调动巡防自是再容易不过了,更何况,说不定巡防里也有谢敬才的人。 今晚撞到他在宣沟巷,即便谢敬才没有出面,但事关重大,他们定然是要赶尽杀绝的。巡防遇贼就有搜查之权,若挨家挨户搜查,九春楼也不能幸免。 为了救这个小乞丐,倒惹了大麻烦。 他翻进屋,回到崔礼礼的厢房:“不太妙,巡防来了。” 阿秋这下是真慌了。从小她偷鸡摸狗的事做得多,巡防的打她没少挨。 “我带她走。”陆铮抓住阿秋的腰带,将她提起来。 打开窗,只见街上站满了人,点亮了火把,正挨家挨户地查。 崔礼礼一把压住窗户:“出去太危险,我有法子。” 陆铮猜到她要让自己躲进暗门,摇摇头道:“你家王管事很可能清楚九春楼的几个暗门,我们躲进去,反而瓮中捉鳖。” 陆铮说得不无道理。王管事在崔家三十年,自然是对崔家了如指掌,九春楼他虽未来过,却保不齐也早已暗中摸透了九春楼的情形。 崔礼礼沉吟片刻,唤小厮端来热水,给了阿秋一块玫瑰香的胰子,让她尽快擦洗干净身上的脏污,又寻了一件自己的衣裳给她穿上。 崔礼礼按住阿秋的肩膀:“他们只知道追一个小乞丐,那是个男娃娃。你是女子,娇贵的女客,在这里寻欢作乐,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阿秋身子有些颤抖。 崔礼礼唤来引泉,拉着引泉到阿秋身边:“别怕,引泉也会功夫,拾叶教过他几招。你去他房里歇息。” 陆铮对引泉勾勾手:“小子,过来。” 引泉记得他,是那个喝醉了酒舞剑的贵人,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陆铮附在他耳边指点了几句。引泉咬咬牙,点了点头,走向阿秋:“女贵人,请随奴来吧。”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楼下正门传来一阵急切又剧烈的敲门声响。 “开门!巡防搜查逃犯!” 看门的小厮装作睡眼惺忪地开了门,一见都带着刀,立马一激灵:“几位官爷,几位官爷,小年吉祥。” 带刀巡防兵呼啦啦地站了进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官爷,”小厮连忙掏出两袋子银子,塞进将领手中,“官爷们过小年还巡查,着实不易,这些就是九春楼孝敬官爷的。” 巡防将领掂掂袋子,揣进怀中,却并没有走,反而冷笑着下令:“查!挨个查!” 这些巡防兵查东西手脚都不轻,只怕屋子里要被乱砸一通。偏偏今日小年,吴掌柜回家去了。东家刚才吩咐了,要尽量拦住,拖延时间。 小厮只得上前拦着:“官爷,咱们这里都只有些贵人和小倌,没有逃犯的。行行好,这样惊吓着了,咱们不好做生意。” “我看你就像是逃犯!”将领一挥刀鞘,敲在小厮肩上,小厮吃痛,捂着肩膀跪了下来,将领喝道:“给我搜!仔细搜!” “且慢。”有个小吏跑了进来,在将领耳边说了几句,将领一皱眉,将小厮抓起来:“听说小倌戏楼子里都有暗门,你都打开!否则我抓了你去定罪!” 小厮哆哆嗦嗦地连连点头,带着巡防兵把着刀去各个暗门都查看了一番,没有特别之处。 巡防将领目光放到了二楼:“上楼!” 小厮拦住:“官爷,真有贵人,冲撞了可怎么好?” “滚开!”将领将他一脚踢开,亲自带着人上了二楼。 “让所有人都出来!” 小厮不敢有误,连忙挨个屋子敲门,小倌们三三两两地打着呵欠出来,小吏一一指认了,都不是。 将领看着有两个屋子没有开门,心中疑窦顿生,带着一队人就朝那门去了。 阿秋躲在被子里,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引泉想起陆铮刚才的耳语,只得上手扯开被子,将她砍晕,倒了些酒在她口中,再剥了她衣裳,将她头发松开,做出靡靡之相来。 又灌了自己好几口酒,还未来得及躺下,门就被踢开:“巡防搜查逃犯!都站起来!” 一众小兵直直冲了进来,也不管别人,径直将屋中挨个翻了一遍。 “没有找到夜行衣!” “没看到人!” 将领皱着眉,最终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引泉和阿秋。 引泉装作喝醉,敞着衣衫,露着胸膛:“你们,你们干什么?惊扰贵人,可怎么好?” 将领一把抓住引泉的脖子,拖过来凑到小吏眼前:“是他吗?” 身边的小吏摇摇头:“不是。” 将领又到床上去扳过昏迷的阿秋,让小吏看:“是她吗?” 小吏一看是女子,穿着肚兜,胸口还鼓着,连忙摇摇头:“不是不是。” 将领狐疑地看着沉睡的阿秋:“她怎么没醒?” 引泉想起陆铮教的话,耳根子有些红:“适才,太激烈,晕、晕过去了。” 将领听了没好气,这小倌年纪轻轻,看着嫩,想不到竟天赋异禀! 想想自己家怎么就从来没有.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是家中婆娘的问题! 他冷哼了一声,将引泉推倒在地。才踏着大步往隔壁去。 小厮眼看将领带着人往东家的厢房来了,心里又急又慌。下意识地站在门口:“这是我们东家的厢房,您不能进去。” 舒栾仲尔等人见状,心知可能有事,连忙也上前来阻拦。可巡防兵闪着寒光的刀子一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将领抬起一只脚,将门重重踢开。 岂料,门内景象惊坏了众人。 崔礼礼正一身红衣,手执鞭子,站在床上,面容说不出的妖艳。 她腿间躺着一个人。 那人被一根黑布条五花大绑,结实精壮的身子,被绑得发红,四肢都被捆在床柱子上,嘴被布条堵住,面容略微有些狰狞,却也能看出是个俊俏的。 那男子见来了人,有些害羞,偏过头去不想被人看见。 将领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厮有些难堪地赔笑:“这不是过小年吗,打牙祭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7章 投礼礼所好 巡防将领根本不信这一套。 话本子里最多的就是遇到危险,男女抱在一起假装亲密,其实不过是为了躲搜查。 他目光如炬地跨进屋子:“巡防搜查逃犯。” 崔礼礼跪坐在男人身边,拍拍男人的脸,笑眯眯地道:“淘气,还多叫了一个人来。就是长得让我下不了嘴啊。” 门外的巡防兵们实在忍不住窃笑起来。 “少给我演!”将领恼了,将刀鞘啪地拍在桌上,一挥手示意所有人都进来:“给我搜!” 崔礼礼恍若刚明白过来:“你们是真的巡防兵?!我还以为是小倌扮的呢” 将领一甩刀鞘,露出半截闪亮的刀来:“再胡说八道,抓你进大牢问罪!” 几个巡防兵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一通搜罗,翻出来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器具,也不知道是作何用的,就堆在巡防将领面前。 “没有搜到人” “没有搜到黑衣。” “取暖的炉子可查了?” “查了,没有烧衣裳的痕迹。” 将领看看面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禁物?!” 崔礼礼站在一旁,举起器具逐一介绍起来:“这叫金鱼嘴,这是骆驼峰,这个可不是勉铃,它比勉铃长一些,叫失魂索——” “行了!”将领不耐烦地打断她,又用刀鞘指指床上被捆得别致的男人,“转过头来。” 男人披散着头发,因嘴里塞着布条,脸鼓鼓囊囊的,眉眼的确很俊俏,再看他羞涩的表情,身上被捆得泛红,似乎还有鞭子抽打的痕迹,显然不似作伪。 小吏上前来仔细辨认了一番,肯定不是小乞丐。可这身形,倒有点像那个救小乞丐的—— “大人,前面路上有人!”窗口的巡防兵指着窗外喊道。 将领一看,确实有两个人在街口探头探脑,连忙一挥手:“跟我走!抓住他们!” 小吏跟着往外走,目光扫过桌上那一堆器具,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崔礼礼和床上的男人。 王管事说过崔家娘子极好男色,身边的小护卫和九春楼的小倌,个个都俊俏。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不但好男色,似乎还有些特殊的癖好 待人都离去,崔礼礼关上门,从陆铮嘴里扯出一大堆黑碎布来,却没有及时为他松绑。 陆铮手脚都被绑得紧紧的,没有一丝惊慌,反而半笑不笑地看她:“你早就想好了用这一招了。又想对我动手动脚。” 崔礼礼有些冤枉:“我真、真没这么想。” 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她只得毫不犹豫地替他解开了绑缚手脚的黑布条。 到嘴边的肉又飞了。 但她这次没有过多肖想。毕竟之前为了阻拦陆铮去追王管事,她不得不自揭老底,陆铮似乎也很震动,还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自己,现在惹恼他绝非好主意。 陆铮揉了揉手腕,翻身起来,寻了一件袍子披上,将床榻上的那一堆黑布条抓起来扔进暖炉里烧了。 刚才听见巡防将领喊着搜夜行衣,烧不得藏不得,崔礼礼灵机一动,将夜行衣撕成布条。大喇喇地捆着陆铮,摆在将领面前,他们反而没想过这就是夜行衣。 这才有了震惊众人的那一幕。 陆铮没忘记之前她说的那一堆半真半假的前世之事,若是真的,那家中老头子的命也就没剩多久了。“你之前说的,是真的?” “是。”崔礼礼看看远处即将翻白的天,“我知道你恼我没有早些说出来,我也想说的,我晚上问你喝酒可是因为你父兄,可你不说,我也不好多问。” 她的确问过,自己也躲闪过。 看着一身红衣靠在窗边的崔礼礼,细细碎碎的辫子散在身后,衬得细细的手腕格外雪白。他又想起在黑夜的街上,她脸上的泪痕,心中又添了几分不忍。便也站在窗边,与她并肩望着,言语之间有些刻意的冷漠:“我父兄的事,与我无关。” 崔礼礼闻言转过头来:“可是你想上战场,不是吗?” 前世与今生,他的眼神,是一样的。有几分羡慕,几分不舍,还有几分愤怒与不甘。 陆铮心中一震,长叹道:“我想不想已不重要。” 欲望,这东西对他来说,又熟悉又陌生。 从小在外祖家抑或是在宫里,任何东西,不论他想要不想要,都会拥有。长大后,女人、金钱也是唾手可得,唯独不可跟着父兄上战场。 再后来,他只寻求世间的不可得。 因为圣令禁海,他也不知为何就起了渴望,想要去不允许去的地方看一看。 他低下头看她。如今他还想要她。 可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的心悦,又或者,只是因为得不到她的心才想要。 崔礼礼却想到另一个人:“你跟韦不琛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总有想要的。” 这时候,她怎么想起那个人了? 韦不琛想要什么,他清楚得很。陆铮冷哼了一声。 蓝隐说崔礼礼生辰第二日回到寂照庵时,韦不琛专程去见了她,送了她一副耳坠子,二人在禅房里说了好一阵子话。 原本这事他只想埋在心里,可这时候她一提,就勾起他的烦闷:“怎么拿他跟我比?” “放心,他不如你。”伊人笑着宽慰他。 这话他爱听。“哪方面?”他自认为她应该回答“方方面面”。 “他身子不如你。” 这言下之意很透彻,她摸过自己,也摸过那个人! 陆铮眼眸一黯,觉得她太过猖狂了,摸就算了,还回味比较,还要说给他听! 看着她小巧如珠的耳垂,一想到戴过韦不琛送的耳坠子,他心中的烦闷就愈发难以抑制,忍无可忍,猛地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那耳珠。 崔礼礼被这突如其来的啃咬吓懵了,是真咬,是真痛。 她正想喊痛,腰间一紧,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低呼。 他松开口,看那洁白圆润的耳垂上,牙印似乎有些浅,不满意,又将耳垂含入口中,露出牙齿,惩罚似地重重咬了一下。 疼痛,让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推开,环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她落入他怀里,而身边的男人根本没准备放过她的耳垂,泄愤一般的啃咬了好一阵,才渐渐放轻,转为啃噬、研磨、吸吮。 崔礼礼动了念,心潮澎湃,她的猜想没有错,就要找这种情场老手。 滚烫的热气在她皮肤上留下一串串的颤栗。炽热的手掌没收了她所有的低吟浅呼,熨烫着她的唇。 那入骨的酥痒让她招架不住,腿一软就要往下滑,却又被腰间那一只坚实的手臂支撑着。 欲念像蛇一般往她心里钻。 谁承想,她还未来得及回应,陆铮就戛然放开她的耳垂,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8章 多找些老手 崔礼礼面若桃花,微微喘息着。 眼眸里含着一洼春水般,绵绵地望着他,似是抗拒那疼痛,却又对那酥麻意犹未尽。 陆铮更满意了。 临竹提醒得对,就要投其所好。 刻意忽略她那湿漉漉的眼神,更不解释为何要咬她,陆二公子只淡然地看看窗外:“你提醒得对,我该回将军府跟老头子说几句。不过,就算他死了,也别想我守孝三年。” 陆铮说完也不等崔礼礼说话,抽身便走。 崔礼礼的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怎么就突然走了。撩了火,就跑,实在不道德! 可她找不到理由追过去,更没有理由将他留下来,崔礼礼靠在窗边,眼巴巴地咬咬唇,欲言又止。 怎么就这么难呢? 千万不能在这一口井旁边旱死。 实在不行,还得多寻几个情场老手。总有一个能吃到嘴里。 可陆铮这样的可靠又好看的老手,实在不多见 她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呆呆地想着。 一宿未眠,本应倒床就睡的,偏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干脆起来指挥九春楼的小倌们到后院扛米袋子。 楼上“咚”的一声。叫众人都吓了一跳。 只听见一个女声怒喝道:“你竟敢对老子动手动脚!” 原来是阿秋醒来,见自己衣衫不整,顿时怒火中烧,给了引泉的心窝子一脚。 引泉原本睡得迷糊,突然被踹下床,坐在地上,有些发懵。 “奴没有,昨晚情急,只是做做样子。” 阿秋冷笑道:“做做样子?那你用得着砍晕我,又睡在我旁边一晚上?” 引泉有些委屈,昨晚为了应付巡查,他猛灌了几口酒,一下子就上了头,倒下来就睡着了。 崔礼礼连忙赶来救场。这头拉着阿秋好言相劝,那头做做样子批评了一番,说他不够周全,好歹算是让阿秋缓了火气。 这头刚消停,拾叶和春华又从桃花渡赶了过来。 阿秋一看到拾叶,就想到陆铮说的“打牙祭”,心中怒火又起。 她啐了一口“脏男人!”,就往外跑。 “去追啊,愣着看我做什么?”崔礼礼看着着急, 拾叶看着姑娘心中却有千言万语。 昨晚被一群花娘堵在桃花渡,那莺莺燕燕们想着法地灌他酒,他不愿,甚至还拔了剑。哪知花娘们根本不怕,还摘了剑鞘,说不喝酒就不还。 那几杯酒下去,他就不记得事了,脑海里一片桃红。醒来才意识到,这是中了媚药。 崔礼礼将昨晚救阿秋之事大概说了说:“我给了她一个任务,你务必要让她完成。” 拾叶只得默默无语,握着剑往外去追阿秋。 呼啦一下子人都走了,春华问:“姑娘,咱们现在干什么?” 崔礼礼看看天色,这时候爹应该已经去马场了,王管事必然是随行的。王管事这事急不得,既然陆铮见证了昨晚之事,那银台司那边应该能据实上奏圣人。 那现在就要做另外一件事。 崔礼礼让春华替她梳洗打扮,收拾妥当之后,带着春华出了门。 姚记点心铺,其实并不算京城最好吃的铺子。可县主就对姚记的点心情有独钟。沈延每逢五、十之日就要去姚记买些时兴的糕点带回府中给县主。 今日正好腊月二十五。她就要来这铺子会一会这个孝度伯。 姚记点心铺的对面是一家酒肆。上下两层楼,二楼的厢房正好开窗可以看见街景和姚记铺子。她与春华坐在窗边闲聊了一阵子,远远地看着一个高高的人走过来。那人穿着新制的墨绿锦缎袍子,走起路来风姿英武,正是沈延。 崔礼礼带着春华下了楼,往姚记铺子里走。 姚记的掌柜见她虽觉得眼生,可这一身的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连忙迎了出来。 崔礼礼温和地笑着:“我不太爱吃甜的,有没有咸的点心?” 掌柜连忙道用银签子戳了一小块递给她:“有有有,这个扭花的酥饼,是火腿做的。您尝尝,觉得好了再买。” “当真不错。”崔礼礼点点头,“要不您替我包上一些。” “姑娘若喜欢,上元灯节那日一定要来,那一日我们有特殊的点心,平日可买不着。” 崔礼礼笑着应下:“正月十五吗?那我一定要来买些尝尝。” 前世,她与县主府定亲之后,这场灯会煞是热闹。可沈延以侍奉县马为由,没有约她同游。她带着春华去逛了灯会,却又在姚记铺子撞见沈延来替县主买点心。 “礼礼?” 身后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崔礼礼微微一勾唇,又很快恢复如常,转过头一看是沈延,似是吓了一跳:“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总爱在这里买些点心给我娘。”沈延欣喜地上前两步,又碍于四周有人看着,便又沉下声来,“我一直想找你,七夕那次是我的不是——” “伯爷莫要多说了,”崔礼礼让春华给了点心银子,就急匆匆地走出姚记。 在铺子门口,被沈延上前一把拦了下来:“礼礼,我真的想跟你说,上次那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想让你看见我的真心。这一次我跪在朝堂上几个时辰,才有了圣人的赐婚。” 崔礼礼不动声色地问:“圣人何时赐了婚?” 沈延看看她满头的小辫子,温和地道:“圣人早就答应赐婚了,原是等着我出使邯枝回来就下旨,又心疼我去苦寒之地辛苦,便给我封了伯爵。” “恭喜伯爷。”崔礼礼行了一礼,“只是这样的点心铺子,伯爷为何亲自来了?” 沈延笑着应道:“因为我娘喜欢,尽孝乃是人之本分。我每逢五、逢十都会亲自来此处给我娘买糕点的。” “原来如此。”崔礼礼点点头,又道,“那便不打扰伯爷尽孝了。” 沈延还要拉住她再说,崔礼礼皱着眉看看手臂上的脏手:“人来人往,你我这样不好。” 沈延讪讪地缩了手。目送着她离开。这才进了点心铺子,问掌柜:“刚才那姑娘可是说了上元节要来?” “正是。” 这倒是个可趁之机。沈延接过点心慢慢走着。按照往年习俗,圣人要带着一众大臣上东轩门的城楼上与民同乐,圣人还会为灯会龙灯点睛。 今年还有谌离使者,场面只大不小。只要到时来个二人私会,做些亲昵之事,再让圣人和众人撞见。他再当众求亲,圣人当着使者和众多大臣的面,总不好驳回。 至于她商户身份这个事,的确有些棘手。好在姑奶奶说还有法子。 沈延想了想,眼神突然变得狠戾阴鸷。 若非扈如心这个心狠手辣的泼妇从中作梗,又岂会如此艰难? 他走得很慢,全然不觉,二人的对话已被人偷听了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9章 我替你保媒 云美人的死,悄无声息。 可毕竟是新封的美人,说没就没了,人人都觉得蹊跷。有心人追查了一番,查到云美人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便也了然这背后多少与那个老虔婆脱不了干系。 几个小宫人们凑在一起,也不敢点着名号,大约都只说些“再忍忍”“快了”之类的话。 这一次遣谌离使臣来访,几次宫中大宴,太后都没参加。长公主千里迢迢地差人送了好些谌离才有的珍品,太后却连使臣的面都不见。 很显然,太后已时日无多了。 这几日清平县主接连进宫侍奉太后用药,还带了不少道士和尚来做道场。太后又将自己的陪嫁赏给了清平。 太后的亲女儿,长公主的使者来了,太后的陪嫁却只给了清平,这难保不让人暗地里拿长公主与清平县主比较。 “嫁得远,还不如眼前守着的。更得宠。” “没得让人以为,眼前的才是她女儿呢。” 几个相熟的小嫔妃凑在一起悄悄说着闲话。这话传进了颜贵妃耳朵里,顿时就有了别的意味。 她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太后与县主的长相和脾性。 还真有点相似。凤眸一眯,可这没有根据的事,猜测也只是猜测,更不能凭着猜测去办事。 好在云美人一死,这后宫又恢复如常。 身边的宫娥桃蝶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碎碎念着:“奴婢今日去领这剪窗花用的红纸,碰到了清芜宫的凤竹,这几日圣人总宿在魏妃那儿,奴婢还以为他们的红纸不用亲自取呢。” 眼看着要过年了,又有使臣在,宫里事务繁杂,领红纸这样的事,原本是该内官送到各宫的,这次却是让各宫差人去领。 颜贵妃坐在窗下,端着一盏金丝燕儿窝,用鎏金的小汤匙一点一点地舀着喝。听了这话,她勾唇一笑:“魏妃这人小心谨慎,最怕别人说她恃宠而骄了。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落人口实。” 再说,这是要打仗了,圣人才会宿在那里,谁又保证得了出兵之后,圣人还去她那。要是陆家有女儿,圣人也定然是要收来进宫的,这不过是些手段罢了。 说话间,宫娥金鸢指挥着几个小宫人从外面搬了一大盆金桔树进屋,笑吟吟地道:“娘娘,圣人特地赏的。” 这一棵树不过一人高,却结了几百颗金灿灿的小果子,密密麻麻,又热闹又喜庆。 金桔带籽,这是吉庆的兆头。颜贵妃抬手就摘了九个,让人送到燕王府。 “娘娘当真心疼小郡主,圣人赐的东西,第一个就想着送她那儿去。”金鸢用盒子将金桔装起来,遣人带了出去。 送金桔的宫人傍晚才从宫外回来。 “小郡主说谢娘娘惦记着。只是听说那崔家小娘子主动约了孝度伯,共赴上元灯会,小郡主说还请娘娘想法子解了这禁足的旨意。” 颜贵妃有些犯难。若圣意能被自己所左右,她早就坐上皇后的位置了。 金鸢道:“圣人罚得太重了些。” “掌嘴。”颜贵妃轻叱了一句,又挥挥手,让屋里的小宫人都退出去,只留下金鸢与桃蝶说话。 “奴婢失言。”金鸢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又不服气地道,“本来嘛,那崔家女不过是个商户,人还活着,又没什么大碍。” 桃蝶跪在一旁替颜贵妃敲着腿:“奴婢也觉得这一年太长了些,等这一年过去,孝度伯都不知道娶了多少个了。” 颜贵妃何尝不知这一年变数之大。 她跟着圣人也有些年头了,却还是不能完全猜出圣人的心思。 圣人看似也罚了那崔家小娘子,可人家如今话做事看起来十分爽利,毫无老谋深算之态,“听小女说,韦大人似乎对崔家情有独钟啊。” 韦不琛放在桌下的手,紧紧一握。 “如何,可要本王替你保个媒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0章 她的一句话 韦不琛不愿意与燕王有太多牵扯。 这种牵扯比让他替圣人处理那些脏事更难受。 “微臣并无此心。” 燕王凝视他好一阵子,似乎要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查究出一些蛛丝马迹,却始终未果:“本王还担心长乐伤了你的心上人,你心存怨怼。若真有心,你告诉本王,本王一定替你促成这姻缘。” 韦不琛抬起头看向燕王:“崔家相邀,微臣前去,想的也是还一个人情。” 燕王笑着拍拍他的肩“不琛啊,你还是太善良,总想着报恩。本王可没有要你报恩。” 若真不想他报恩,又何必提出来说? 韦不琛只得道:“燕王殿下的点拨之恩,微臣当报。” “哎——”燕王一挥手,“本王说了,对你甚是欣赏,才想着推一把,助你一臂之力。你这样说,倒显得有些见外了。” 韦不琛本来就想一码归一码,欠钱还钱,欠人情还人情,还完了就少往来。 燕王焉能让他如意?一拍手,上来了二十来个美艳姬妾,裙摆摇曳,步步生香。 “我听长乐说,你院子里冷冷清清,这些人你带回去,冬暖夏凉的,也有人替您扫扫院子。” 韦不琛想也不想就要拒绝:“谢燕王殿下美意,只是微臣不喜家中有陌生人——” “一回生,二回就熟了。”燕王不容拒绝,又笑道,“长乐说你还住在韦家老宅,不太大,可是放不下?本王再送你一个宅子吧。” 这又何曾真是女人和宅子的事?是要将自己拉到他麾下效力。 “微臣不敢独占,只取其一。”韦不琛站起来恭敬地弓着身子。 “好好好,你选一个喜欢的。”燕王哈哈笑着站起来,拉他往女人面前去,“本王知你素来爱干净,这些都是处子。” 韦不琛皱着眉,往女人们面前一站。 女人们见他这好样貌,偷偷羞红了脸。不过都是供人玩乐的玩意儿,若能伺候这样的人,也总好过那些大腹便便的油腻老头子。 “来,自己说名字,让大人认识认识。”燕王下了令。 “奴家桃红,十四。”“奴家燕儿,十五。”“奴家嫣然,十七。”“奴家柳儿,十六。” “奴家月儿,十六。” 韦不琛驻足,站在那女子面前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那女子羞红了脸,垂着头微微一福:“奴家名叫月儿,今年十六。” 韦不琛看向燕王,拱手行礼:“微臣多谢燕王殿下赐美。” 燕王看看那月儿,站在一众美人之中算不上出挑,倒也有几分恬然。确实符合韦不琛这清冷的性子,一招手让人送来一盘子珠宝:“这就是月儿的陪嫁了。可要好好伺候你家大人。” 韦不琛扫了一眼那盘子里的物件,心知还是给自己的,不过是换了个名目而已,却也不好再拒绝,只得颔首。 燕王挥挥手,让众人退了下去,又道:“近日圣人似乎在查底耶散,银台司那边人人都在查,你们绣使怎么还不动?又要叫银台司抢了头功去。” 这是来打探绣使有没有收到圣意。韦不琛道:“绣使受圣命查叛军的案子。宣平侯十七公子的案子,也是交给刑部查的。” “没有密旨?” 韦不琛道:“如有,也是下到吕大人处。” 燕王闻言,沉默地端详了他片刻。韦不琛的语气极其平淡,燕王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暗示身为副指挥使没有实权。可吕奎友是太后的人,要动不容易。 “本王也是替你着急,好好的立功的机会,偏错过了。” 燕王缓了缓,又与韦不琛喝起酒来,待到天擦黑,才放韦不琛离开。 韦不琛骑着马,身边没有仆从,月儿抱着包袱跟在他身边走始终不合适。只得叫了一辆马车。正是年前,不少人家忙着备年,街上路人熙熙攘攘,酒肆食肆中人声鼎沸。 韦不琛与这热闹的景象十分不融洽,只骑着马快些走。 拐弯却看见了九春楼前车水马龙,戴着帷帽的女子一个个下了马车,立刻有小厮迎上来带路。 拾叶最近一次传回消息,说有个叫阿秋的小乞丐告诉崔礼礼,曾经有个女子去了宣沟巷与黄有德谈话,她就让那小乞丐去调查那女子衣裳上的针脚。 直觉告诉他,那女子应该是扈如心,或者至少是扈如心身边的人。但他没有告诉燕王。燕王倒台,他是乐见其成的。处处制约着他,时时点着他,如今又塞了一个眼线来。 想到此,他回过头看向马车。 月儿正掀着帘子四处看,一看到灯火通明的九春楼,她眼中也闪着好奇的光。忽地感觉到韦不琛的目光,她脸颊一热,慌忙将帘子放下。 见她放下帘子,韦不琛又望向九春楼。 回到韦宅,门一开,院内黑灯瞎火,冷清凄然,与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月儿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抱着包袱站在韦不琛身边。 没有奴仆。那烧火做饭怎么办,洗澡喝水又怎么办? 韦不琛进屋脱了袍子,换上一件粗布衣裳:“我去生火烧水。” 月儿愣了。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背影进了灶房,熟稔地点着了火。 她放下包袱,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看着灶台里的火苗,轻声道:“奴家来烧水吧,大人先去休息。” 韦不琛没有拒绝,既然退不了,就要适应这个女人的存在。两个人的日子总比一个人的复杂一些。他站起来离了灶房,回了里屋。 水烧好,月儿端着茶水进了他的屋子,见他正坐在灯烛下看书,便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奴家、奴家烧了水,去沐浴。”她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韦不琛没有说话。烛光一跳,像是他点了点头,她只当他应了,裹着包袱去好好洗了一番。又绞干了头发,抹了一些玉兰香油在头发上。 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他:“大人可要歇息了?” 韦不琛目光仍在书上。她只得又走近了几步,再近了几步。白白净净的手一点一点抚上他的手臂。 倏然,一道巨大的力将她的胳膊扭了过去,月儿被拧得背过了身去,带着玉兰香气的长发缠上韦不琛的手臂。 这味道,他记得。 是定县马场的那个夜晚,崔礼礼被他拉下马来,落进他怀里挣扎时,闻到的味道。 “大人,大人,奴家疼。”月儿的手被他反剪在身后,娇声求饶。 “说我。”他道。 什么?什么我?月儿反应了一下才道:“大人,我疼。” 对,是这个声音。韦不琛眼眸转深。在燕王府时,就觉得这个声音像她。 他一把抱起月儿扔上床,三两下剥掉她的衣裳。月儿来不及害羞,也来不及施展诱惑之术,就被他按在榻上。 面朝下,看不见身后的情形,月儿有些害怕:“大人,大人,奴、我来伺候您吧.” 话音未落,身下一阵刺痛。 她在寂照庵里,小手在他身上游走,还说了那样一句话。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1章 陆二挨打了 第181章陆二挨打了 毛笔的笔头,挂着血迹。 韦不琛的手隔着一张白帕子握着笔的另一头。 他用白帕子将笔头擦了擦,将帕子抛在月儿身上:“明日,你拿这个回燕王府交差。”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月儿的面色一阵阵发白:“大人明知道奴家明日要回燕王府验身,就不怕奴家说破吗?” 韦不琛看看床上缩成一团的人:“你要如实跟燕王讲,是你的事。燕王大不了再换个女人送来罢了。” 月儿身子一僵。 他说得一点没错。若燕王知道了,只会骂她无能无用,白学了这么多年的媚功。等待她的,只有充入军营为妓的下场。 她有些不甘心,也不再做矜持状,反而展露着曼妙的身姿贴过去:“您这样还不如直接要了奴家的身子。” “你太脏。” 他不留情面地说出了她的隐私。 做绣使多年,韦不琛深知这些所谓的“处子美姬”是如何训练出来的。如他所料,血迹异于寻常的多了一些。 他对着这雪白的胴体,就如同对着直使衙门地牢中的女犯,毫无情欲可言。 更何况,他最讨厌被人掌控、牵制、监视。 他踢了踢地上破烂的衣裳:“本分一些,我替你遮掩。” 下身的疼痛抵不上此刻的屈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月儿弯下腰,一件一件捡起了被撕碎的衣裳,遮盖着身体:“多、多谢大人。” “燕王给你的陪嫁,自己拿去买衣裳。”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大踏步出了门。 一出门,他对跟在身边的绣使道:“盯着她。” “是。” 夜幕已深。 桃花渡中的酒客要么回了香房,要么散了场。 韦不琛径直往后院香房走,老鸨前来阻拦,他亮了绣使的牌子:“阻拦公务,可做从犯。” “不是,”老鸨有些为难,“您要找的人,他今日不在这儿。” “他在何处?” “这不快过年了吗?他就回家去了。” 韦不琛这才想起,不像自己,陆铮是有家可回的。 将军府,他不能去。 将军府外院几乎全是线人。除开绣使安排的,还有圣人的、燕王的,甚至太后也要插一脚。 而陆铮此刻,正当着一院子的线人,挨打。 白日里进家祠焚香奉供,他就没有个正形,说了一句:“祖宗要真有灵,还要陆家军做什么。芮国百姓千千万,把各家祖宗凑一凑,直接化作恶鬼将邯枝人吃干净才好。” 陆孝勇闻言气得直接踹了他心窝一脚,将他送出家祠。 晚上吃饭,关氏原以为他还跟往常一样不会出来,准备让下人端些饭菜去他房里,谁知他破天荒地提着酒壶就出来了。 云衣得了陆钧的令,一直在门外看着,一看到他出来就急急忙忙地去报给了陆钧。 陆钧正在换药,云衣冲进来,见他新伤未愈,不由地又皱着眉头问:“爷,又要打仗了,你这伤还未好,要再添新伤,如何得了?” 陆钧没有回答,反而将药膏递给他:“来,替我上药。” 云衣咬咬唇,险些要垂泪:“怎么就不能换一个人上战场呢?” 陆钧笑着压住他的手,宽慰道:“怎么快过年的说这不开心的。你我说好的——” “是说好的!从一开始就说好了,你死了,我就寻个地方养老。我看了,如今最好的去处,还是九春楼!” 云衣赌气似地,将药膏重重地敷在伤口上,又淡讽着说:“请陆爷提前跟崔家姑娘知会一声。找个机会把九春楼给盘回来,我就往九春楼里一躺!” 陆钧笑笑,穿上衣裳,低下头看他:“你别担心,我看这九春楼很快又得回到陆家。” 这是什么意思?云衣一愣。 陆钧也不说,只问:“你来寻我,可是铮弟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云衣这才呀了一声:“方才我看见他提着酒壶一边喝一边往前院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陆钧连忙系上腰带,快步往外走。 待赶到前院,陆孝勇正在训斥陆铮,关氏在一旁站着,偷偷抹着眼泪,趁着陆孝勇喘气的功夫,她道:“铮儿,你总说爹娘不疼你。殊不知爹娘最疼的就是你。有什么好东西,你兄长都未必能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陆铮坐廊下的椅子上,脚点着地,将椅子撑起两条腿来晃着:“好东西都给我?我看大将军这个位置就很好,你要不给我坐坐。” “胡闹!”陆孝勇将茶碗砸得粉碎,怒目圆眦,手一抬,正要大喝一声:“拿——” “拿家法来!”陆铮接过话头,学了舌,又笑道,“还有点新鲜的没?你又打不过我。” “铮弟!愈发犯浑了!”陆钧突然想起云衣说的那句“换个人上战场”,心中有些忌讳,便上前去拽陆铮:“跟我回屋去!” 陆铮反而嗤笑道:“兄长,咱们这个爹有官瘾。最舍不得这大将军的印。要不,你把小将军的位子让出来,给我坐坐?” 见陆钧也不说话,陆铮又喝了一口酒:“我知道了,你们怕圣人不同意。”说罢他站起来,往外走,“没事,我去请圣人同意。说什么爹娘最疼,我觉得这世上,唯独圣人最疼我。” “不许去!”陆孝勇怒吼一声,提着家法就打了过来。 过了几百招,陆铮竟落了下风,陆孝勇大掌一抡,手臂粗的棍子敲到陆铮背上,陆铮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陆孝勇怒不可遏,提起长棍还要再打。 “将军,打不得了,铮儿知道错了!”关氏扑了过来,哭着跪在地上,挡在陆铮身前。 陆钧也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棍子,转过头来叱道:“去!家祠里跪着!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才许吃饭。” 陆铮勾着嘴唇笑了笑,提起酒壶往自己屋里去:“你们要想我跟祖宗睡一起,就把牌位搬到我屋里来吧。我这人没什么忌讳。” 说着摇摇晃晃往屋里走。 直到后半夜,陆孝勇缓缓走进他的屋子。 那身影竟有几分佝偻。 屋子里没有点灯,床榻上,有一个黑影端坐着,似乎就是在等候陆孝勇的到来。 “大将军终于来了。”陆铮淡讽着,活动活动肩膀和手臂,后背还是有些疼,“大将军这一棍子打得可真狠啊。也不知圣人知道了会怎么说。” 陆孝勇抖了抖自己的衣裳,坐在椅子上,目视前方,淡淡地说了一句:“爱之深,责之切。” 这句话,不知是要回答那句“圣人会怎么说”,还是要解释为何会打得这么狠。黯淡无月的夜,让他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 陆铮无所谓地笑笑。 “行了。”陆孝勇声音很淡,带着大将军惯常的威严,“你故意输给我挨打,我看出来了。你话里有话,我也听出来了。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吧。” 关于韦不琛 不是要洗白,也不是要特地写得毫无人性。 他是一个绣使,做惯了脏事,心肠又硬又冷。 寻常的女人在他眼里,跟犯人没有什么区别。 地牢里,面对女犯人,自然有特殊的一套手法。 所以他面对月儿时,用的还是绣使的手段。 拆穿把戏,让她听话,为他所用。 在他眼里,崔礼礼不管多难多落魄,都能灿烂 这种灿烂,对一个常年在地牢里面对犯人的绣使来说, 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存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2章 要授人以柄 第182章要授人以柄 “邯枝一战,你预备怎么打?”陆铮平静地问道。 陆孝勇一怔,一笔带过:“邯枝擅平原之战,必须诱敌入腹地,山地作战。” “北地何来山地?”陆铮记得崔礼礼给他看过北方的“那个图”,出了樊城,就是一片坦途草原。 “自是有的。”陆孝勇没有多解释。 陆铮笑了笑,又问:“军饷和粮草,还有马匹可都足了?” “不足。” “何时走?” “上元节后,回军营。” 屋里的平和有点诡异,但父子俩都习以为常了。 陆铮记得,从小到大,陆孝勇的每一次出征,他都会问这么几句。陆孝勇大部分时候都会讲得仔细一些,说明他准备很充分,或者有十足的把握。 而这一次,他只泛泛谈了两句,问到粮草军饷,又说不足。 可见此战之凶险。 陆铮想起崔礼礼所说的“前世”,越发觉得她说的极有可能会应验。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说出了口:“这次,换我去吧。” 陆孝勇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又提不起笑意来,只压着嗓音笑起来。低沉的笑声钻进陆铮的耳朵里,却不那么温和,反而带着一丝讽刺。 “你打不过我。陆钧也是。”陆铮不想说什么怪力乱神的话。 “你以为是功夫的事吗?”陆孝勇又笑起来,这一次他转过了头看向床榻上的黑影,“领兵打仗,讲的是策略、计谋、调度。你知道哪一样?” 陆铮知道会被拒绝:“把我带上。一同前去。圣人那里我去说。” “蠢货!”陆孝勇低声叱了一句,便站起来要往外走。 陆铮也站了起来:“为何我就不行?” “你自由散漫,何曾进过军营?你调度过什么人?桃花渡的妓子还是老鸨?” “自由?”陆铮一步一步走向陆孝勇,“我有何自由可言?” 从小寄养在外祖家,学的都是世家公子哥儿的那一套。那时候他不懂,以为父兄上战场不带他是爱护他。 七岁那年,他看见父亲教兄长练剑。他觉得好玩,也跟着练了起来。他比兄长练得快,更练得好。父亲从未夸奖过他,甚至将他的剑收了起来。 后来,他被接回了京城,父兄一出门,就将他寄养在宫中,与十皇子做伴读。那时候他也以为父兄是为他好。毕竟能与皇子同吃同住,是一种荣光。 等再大一些,他才明白。陆孝勇当上大将军那年,特地生了他。没有人比陆孝勇更知道圣人的猜忌心。每每出征,就要将自己亲儿子送进宫,以示陆家忠心。 自己不过是父兄领兵的质押。 只有在乎的人进宫,才会是把柄。若让圣人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父子亲情,那些“爱之深,责之切”不过是做给线人们看的,更遭猜忌。 陆孝勇谨慎了几十年,每日如履薄冰。就连议亲,看中的也是崔家的家世,不会让圣人有顾忌。 一想到这个,陆二公子的眸光更冷更深了一些。 在九春楼初遇崔礼礼的那一夜,兄长去与云衣幽会,听见崔礼礼要为云衣赎身,急得要冲进去,恰巧他也在那里喝酒,拉住了兄长。却惊动了崔礼礼和云衣。云衣追出来,被兄长拖走。他只能留下来面对崔礼礼。 那一晚,他将崔礼礼塞进崔家的狗洞。第二日一早,临竹才来说陆钧带着云衣跪了一夜。求陆孝勇允了此事。 堂堂小将军,竟有龙阳之好。说出去还怎么统领三军? 陆孝勇只得用陆铮纨绔的名义,买下九春楼,只收了云衣的卖身契。陆铮一怒之下,带着九春楼的房契去退了画像。 陆铮怒道:“我不过是你们的工具罢了,你们何曾问过我的意愿?!” 陆孝勇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觉得他活得太不知足:“人,生来就有得有失,做事有取有舍,我将你养成今天这模样,你虽少了自由,却再用不着马革裹尸!” 陆铮冷笑着一步一步向前紧逼: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想醉卧沙场?”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愿蹈锋饮血?”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敢死而后已?!”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滚滚的怒意,明明没有吼叫,却足以振聋发聩。 话音在屋里来回荡着,陆孝勇心胸一震,竟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黑暗中,父子对峙着。 好一阵,屋里都是一片死寂。 陆孝勇借着昏暗的一点点星光,看着这个十几年都不曾与自己好好说过话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嗜血的大将军,眼眶竟有一点濡湿。 沾满敌将鲜血的手颤抖着,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悲切与欣喜,他低声笑了几声,最后却又忍不住带着几许哽咽: “好孩子” “好孩子” 颤巍巍的手终于落在了陆铮的肩头。 上一次拍儿子的肩头还是他七岁时,发现他在偷偷练剑,陆铮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可他生来注定只能是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否则陆家满门都没有出路。 那一日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大手握了握,收走了剑。 如今儿子已比他高,肩膀也厚实了。 “好孩子”陆孝勇不禁抬起手又拍拍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 “我陆家儿郎岂有怕死之人?” “你的心性,为父知道,你偷偷练剑,为父也知道。不枉我为你取名一个“铮”字。只希望你莫要被繁华俗物磨灭了陆家的铮铮铁骨。” “可你要明白,陆家是天家之刀。” “我和你兄长已成了刀刃,而你就只能是连着刀刃的柄!宿命也好,造化也罢,这辈子,算父兄欠你的罢” 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样的意思,陆铮被这突来的父子温情包裹着,满腔的怒火又化作了强烈的悲情:“此仗艰难,圣人也不想失了一个大将军!我去跟圣人请旨——” 陆孝勇竟笑了起来,笑他还是太稚嫩:“你不是圣人,又怎知道他不想失去一个大将军?” 陆铮心中大恸,是这样吗? 前世也是这样吗?父亲明知前路艰险,命在旦夕,也要勇往直前吗? 那前世的自己,是否知道呢? “邯枝一日不臣服,芮国就一日需要陆家军!”说完这句话,陆铮突然醒悟了过来。圣人恐怕也想到了这句话。圣人最想看到的是两败俱伤。 所以崔礼礼才会说这一仗芮国赢了,大将军却留在了战场上。 “我已经是大将军了,若再完胜,你让圣人封我什么?跟燕王一样,封一个异姓王吗?”陆孝勇提起一个微笑,想要宽慰儿子,脸上的疤痕挤得更深,“再说,未必会输。” 他看看窗外,又道:“你要记得,军人战死沙场,是归宿,不是输。不能护着家人,才是输。” 说罢,他拉开门,没有回头:“这几日,好好一起坐下来吃顿团圆饭吧。” 这几章,写得我泪流满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感动自己”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3章 寡妇遇鳏夫 第183章寡妇遇鳏夫 年关将至,崔万锦忙着给各家铺子掌柜伙计散红封子。 正巧崔礼礼也在九春楼散红封子,见到父亲带着王管事匆匆忙忙往崔家的一个南北铺子里去,她担心王管事下什么套子,便带着拾叶和春华也跟了过去。 还未进铺子,就看见几个仆从将铺子围了,不许别人进。 崔礼礼要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那仆从倒也没有横鼻子竖眼睛,却带着几分傲慢地拱手道:“今日这店,我们包了,还请改去别家。” 春华顿时就来了火,被崔礼礼按住。看这仆从的衣着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 “我是这铺子的东家。你们要买东西,我总得进去安排。” 那仆从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她,穿得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头上的簪子少说也有四两金。 但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又是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是东家?别是想要借机攀附他家大人。 “姑娘,这里面有一个东家了,您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仆从挥挥手,“快走吧,拆穿了面子上都过不去。” 春华不耐烦地往前一站,正准备推开那仆从,崔万锦听见动静快步走出来:“礼礼,你怎么来了?” 崔礼礼叫了一声“爹”。 竟然就是她?那仆从一愣,抬着的手放了下来。 “我看见你铺子被围了,担心出事,便来看看。”崔礼礼跟着进了铺子。王管事正在指挥伙计搬各种压箱子的珍品。 “姑娘,您怎么也来了。”王管事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自从看到王管事将底耶散灌进马匹腹中,崔礼礼看到他就总觉得反胃。如今不宜打草惊蛇,王管事的事,她连春华和拾叶都没告诉。怕他们面上挂着相,反而影响了下一步的安排。 她浅浅笑着:“门口站着的这是?” 王管事朝里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低声一些。 “春华姑娘,上次是你带了一块龙涎香去九春楼吗?”伙计挠挠头,“可记得放在哪个盒子里了?” 上次为了吸引虞怀林,春华从这铺子带了一大堆珍贵药材去九春楼,后来又退了回来,如今却找不到了,春华肯定不认:“我可是原封不动地还回来的,你们还验过的。” 伙计连忙澄清:“春华姑娘,我们只是寻不着了,那盒子小,许是放到哪里忘了。” 几人正说着,里屋门帘一挑,出来一个贵气逼人的儒生。 他穿着滚毛边的墨绿色锦面宽袍,腰间系着金丝蛛纹带,头上簪着墨玉镶金的云纹簪。 “寻不着,便罢了。”他长得高,勾着头从帘子下走出来,一抬头,竟长着一副潇洒风流模样。 他目光落在崔礼礼身上,微微一笑颔首示意,又转身对崔万锦道:“先挑了几样,烦请送到何府。” 何府?莫非是何聪那个何府?这人怎么前世没见过? 看清单,他买了五、六千两的珍稀补品,跟春华那日抬到九春楼的那一堆一样,都是活血化瘀的功效。 这是一笔大生意。 难怪要包下铺子。早知道就不急着进来了。 崔礼礼有些后悔。 她默默地垂下头,偏过身去冲向角落,甚至放缓了呼吸。不管这人有没有将她跟崔礼礼三个字联系起来,她都最好不要让人注意到。 “何大人,请放心,我们这就送着人将东西送到府上。” 何大人放下银票,目光掠过角落里的崔礼礼,没有多做停留,带着仆从便走了。 看着厚实的银票,崔礼礼这才松了一口气。 “爹,他是哪个何家?”她探出头去再看看那人的背影。 “就是你得罪的那个何家。” 果然!幸好她刚才够机灵,没有吱声,银子到手最重要。 “我怎么从未见过?”以前跟何四姑娘相熟时,总去何家,却不曾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姑娘有所不知,这是何家二爷的长子,何景槐,前些年外放去岭南当观察推官,都以为要留在那里了,年前圣人亲自下的旨,将他调回了刑部。”王管事道,“他娶过一房,只可惜岭南瘴气重,前些年去世了。” “王管事消息可真灵通。”崔礼礼淡淡笑着,眼里没有笑意。 “嗐,刚才这何大人自己说的。”崔万锦生怕话落到了地上,立刻接了嘴。 这个爹啊……崔礼礼心中叹气:“既然无事,我就回九春楼了,年前事多。” 走出南北铺子没多远,就遇到刚才拦着她不让进铺子的仆从,指了指身后的轿子。 “崔姑娘,我家大人请您移步说几句话。” 崔礼礼认命地闭了闭眼。观察推官主管狱讼,怎么可能想不到?好在人家付了钱再找茬,为人不算太差。 “何大人相邀,本不该辞,只是九春楼实在走不开。若大人不弃,不妨去九春楼小坐。” 说完她福了福就想溜。 仆从自然不允。官爷问话,岂有她愿意不愿意的道理? “崔姑娘可能还不认识我家大人。圣人特旨调回京的刑部司郎中。大人有话要问,您可不能推辞。” “培安,”何大人在轿子里发了声,“就去九春楼。” “是。”培安一抬手,“崔姑娘,请带路。” 崔礼礼给春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先快步赶回去准备准备,这头带着轿子慢慢走着。 等到了九春楼,闲杂人等已被请走,吴掌柜站在大门外弓身候着。 何景槐一进门,对这屋内的陈设倒也觉得出乎意料。原以为是粗鄙低俗之所,没想到竟跟书院一般雅致。 “贵人安好!”吴掌柜恭敬地行礼,在前面带路,“还请进上房上座。一应茶具水器都已烫煮好,不知可要挑一个侍茶?” 培安叱道:“我们大人是来公干,要什么侍茶侍酒的?” 好大的官威。崔礼礼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倒还低眉顺目:“吴掌柜,去取我的火前茶来。我亲自为大人烹茶。” 进屋落了座。拾叶与春华原本准备站在一旁,却被培安赶了出去。 崔礼礼倒也不怵。洗手煮水冲茶。白玉茶盏内,翠绿的叶针一根根地垂悬于碧绿的茶汤里。她双手奉茶置于何景槐的面前。 “我在岭南常喝修仁茶,鲜少喝火前茶。” 何景槐端起茶碗来观茶,嗅茶,品茶:“茶汤清亮,味道回甘生津,倒也别具一格。” “方才见何大人买了那些补品,想来何博士尚未康复?”崔礼礼礼貌又尴尬地询问病情。 何景槐放下茶盏,目光带着探究:“崔姑娘兰心蕙质,为何偏要与我祖父过不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崔礼礼叹道,“吃一堑长一智,祸从口出啊。” 公主生辰宴上的对话,何景槐探听得仔细,以为她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正欲宽厚地回复一句。 岂料她又继续道:“大人回去不妨提醒何博士,以后莫要随便在寡妇面前说什么守贞守节之事。这女子之事,还是女子自己做主比较好。毕竟,谁苦,谁知道。” 看她那落寞的神情,何景槐心中起了疑,却又很快按下:“若非知道崔姑娘尚未出阁,本官真会以为你也是守寡之人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4章 被我爹打了 第184章被我爹打了 崔礼礼神色一凛。 何景槐当真是可怕。察言观色竟比陆铮和韦不琛还厉害。 她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大人纡尊至此,所为何事?” “本官也是近日才回到京城,回京不过几日,竟听到好几处都在谈论崔姑娘。”何景槐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沫,那神色像是在闲聊。 崔礼礼心里苦,却不能叫苦,咬着后槽牙微笑:“哦?不知谁这么爱嚼舌根子?” “是谁不重要。”何景槐垂眸审视着她,“重要的是,若将京城近日发生的事串起来,却总能发现崔姑娘的影子。” “什么事?” “太多了。”他意有所指地一笑。 从崔礼礼上九春楼,退画像开始。 她半夜遇袭坏了绣使抓反贼,十七公子死在刑部,定县马场大火,崔家平反,县主求赐婚,公主宴舌战,太学院学子闹事,沈延被封孝度伯,再到宣平侯府抄家,长乐郡主被罚禁足一年。 似乎京城里的大事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宣平侯府可与我无关。”崔礼礼总算抓住了一个瑕疵。 何景槐闻言一笑,竟有点游戏人间的意味:“崔姑娘说这话,竟毫不脸红啊。” 她为什么要脸红? “虞怀林可是在崔家带头闹事的人,转身又带着人去广利巷抓了包宗山。本官且不问广利巷里那么多护院是怎么被人全数绑了。” 何景槐手指点了点茶案, “只说宣平侯父子死在京城外,最后去见他们的,还是崔姑娘你。包宗山的死状可怖至极,背脊断裂,下身被某物戳穿。怎么,姑娘不准备认吗?” 崔礼礼心惊肉跳,这何景槐是查完了所有案子,有备而来的。 若知道何家有这么一号人物,她肯定不会这么认真地针对何聪了。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饶人就是自救啊。 她掐掐大腿,眼眶一红:“大人这是要替你祖父报仇,给民女强加一个什么罪名吗?” “一码归一码,既然崔姑娘说到祖父了——”何景槐不为所动,掏出一份清单:“方才买药的清单在此,崔姑娘不妨表一表诚意。” 敲诈勒索! 他不是官员吗?这样公开勒索钱财,没有人管的吗? 难怪他舍得花这么多银钱买东西,原来是在铺子里装好人,出来了就找她掏银子。这样的人进刑部,岂能护芮国国法之庄严? “银钱实乃俗物,何博士高风亮节,玷污不得。” “也是,”何景槐看向培安。培安立刻递上几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 “这是包宗山的验尸记录,崔姑娘可知为何马匹会突然冲向包宗山?若本官没猜错,应该是身上带了配马的药。这药似乎只有几个马场才有。不知崔家可有?” 崔礼礼一把抓过那几页记录,看了一遍,果然详尽地记录了包宗山身上的伤痕。甚至气味。 她抬起眼观察他,这人长着一副文弱风流的儒生模样,想不到尽是用的雷霆手段:“大人既然都查到这一步了,有何条件,不妨直说。” 何景槐将清单推了过去:“诚意。” “没有。” 崔礼礼又将清单推了回去,一脸的正义凛然,“大人愿意查就查去吧,本就不是我做的,大人查下去,正好能还我清白。” “崔姑娘倒也有几分智慧。”何景槐闻言哈哈笑起来,又取了一块圣字金牌出来,“本官前来,是受圣人所托,暗查宣平侯府十七公子刑部自杀一案。还请崔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圣人现在才想着要查? 总好过不查。圣人那边让银台司查着了,刑部这头又从十七公子入手。只剩下绣衣直使没有查了。又或者绣使也有了密令? 崔礼礼接过圣字金牌看了看,又还了回去:“大人请问。” 整整一个下午,崔礼礼都在房中与何景槐细细说着整个过程。 夜幕降临时分,何景槐才收了笔墨起身告辞。 崔礼礼送他至门外上轿。 何景槐落了轿帘又撩起来,坐在轿中,又想叮嘱一句:“崔姑娘——” 崔礼礼一回头,身后的九春楼灯火通明,将她的轮廓映上一圈光晕。见他似有话讲,她了然又俏皮地抬起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嘘”。 何景槐微怔,旋即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放下轿帘沉声说了一句“回府。” 培安走在轿子旁:“大人作何想?” 前些日子何景槐奉诏回京,圣人召见令他暗查十七公子一案,提到崔家:“你查一查,崔家是否与此案有牵连。” 又说到何景槐丧妻三年有余,竟有意做媒:“崔家小娘子你也留心看看,若不错,朕替你主持这婚事。” 原以为一个商户之女,最多不过有几分姿色,又惹得祖父偏风,他也没多想,只想着早些结了案子便罢了。 谁知这些日子查崔家,竟越查越离谱,想不到不过半年之久,她竟有意无意牵扯这么多事。 如此多的牵扯,稍有不慎,便可以让崔家覆灭。圣人竟说要做媒,这哪里是想做媒,分明是想保崔家啊。 培安没听见回话,又问:“圣人可是有心做媒呢,大人可看上眼了?” “再看看吧。”何景槐答得很淡然。 却说崔礼礼这头送了何景槐,回自己的厢房。不料屋里竟多了一个人,吓了她一跳。 陆铮斜靠在窗框上坐着,手搭在膝盖上,眼眸直直望着她。 崔礼礼心漏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又佯作镇定地问:“陆大人怎么来了?” 哼。 他老早就来了。 她一直在屋子里跟姓何的谈笑风生, 不就问十七公子的案子吗,抓十七公子还没用上一个时辰,他俩竟坐在屋里谈了两个多时辰,银台司问案子都没这么久。 想那何景槐是个鳏夫,又刚从岭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回来,见了她,必然如饿狼见了肥羊一般。 这寡妇遇鳏夫,不就是干柴遇烈火吗? “陆大人?”崔礼礼一步一步地朝他移动着。 “有跌打药吗?”他闷声问道。 “怎么了?” “我被我爹打了。”陆二公子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你帮我上药。” “打哪儿了?”崔礼礼拉他下地站着,下意识地检查着。 某人暗暗勾起唇角,面上却十分痛苦:“后背。手臂粗的棍子打在后背。” 大将军当真是凶残,亲儿子也下这么重的手。崔礼礼连忙取来跌打药酒:“你把衣裳脱了,我给你上药。” 陆二公子顺势解开腰带,缓缓脱衣裳,扯着后背的伤,他倒抽了一口气,皱着眉“嘶”了好长一声:“动一下都疼。” “慢点,慢点。”崔礼礼连忙上手替他宽衣,他穿得太多了,剥开一层又一层。 终于,露出他那健硕的胸膛。 她舔舔唇。 上次光顾着捆他,没来得及细看,这次就在眼前,可算看清楚了。 真好啊…… 手,有些蠢蠢欲动。 “别乱看,别乱摸!” 陆二公子伸出手指戳戳她,转过身去,线条健美的后背一览无余,“认真上药!”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5章 陆铮就是贼 第185章陆铮就是贼 棍伤,紫红的淤痕,长长地横在陆铮的背上。 大将军没有心慈手软。 崔礼礼看着都有些肉疼。 倒了些药酒在掌心,合掌搓了搓,将药酒搓得热热的,上手去揉那棍伤。 “你说了什么,将大将军气成这样?” 陆铮是习武之人,对这种伤早就习以为常,本来没觉得有多疼。不过是想投她所好,又怕她误入那鳏夫的歧途,才故意装得严重。 可后背伤口毕竟破了皮,崔礼礼手上的药酒一上,火辣辣的,杀得是真疼了。 他真情实感地“嘶”了一声,咬着牙道:“你这是在伺机报复吧?” 背后的人此时心无杂念,揉得很用心:“报复你什么?” 咬耳朵的事,这么快就忘了?还是没往心里去? 陆二公子有些失望。 “你跟大将军说了?” “说了。” 后背的动作一停:“他怎么说?” “他早就料到了。”陆铮手支撑在膝盖上,缓缓说着,“苦寒北地,又是平原,眼下又少粮草军饷,就算赢,也是惨胜。” “既然知道了症结,总有法子解决。”崔礼礼又搓热了双手,按在他伤口上,“你看我前世嫁给沈延,这一世不管如何,折腾到现在,至少还有个自由身。” 掌心的炽热一点点蔓延进他的身体,缠绕在心头。 “现在只有一条路。” “什么法子?” 他转过身看她。 她也看他。 “底耶散。”二人异口同声。 崔礼礼有些担忧:“只是现在银台司在查,刑部也在查,不知道绣使是不是也得了圣人的密令暗查此事。” “以我对圣人的了解,他不会大张旗鼓地让绣使集体出动调查此事。”如今银台司在明,刑部半明半暗。那绣使一定是圣人藏在暗处的刀。 “你只有一个月。”崔礼礼提醒他。前世是二月出征。 “我知道。”他的眼眸在烛火辉映下亮若星辰,“好在扈如心还在被禁足,你别急,等我这边忙完,再徐徐图之。” “知道了。”崔礼礼没有说她那个小小的计划。 “王管事那边,你只装作不知。我自有安排,若有事,我会让松间和临竹来寻你。” “嗯。” “这个月我会很忙,可没功夫来寻你了。” “哦。” 似乎没有不舍之意啊。 陆铮又有些不满。 当真是个没心肝的。既然见得少,他总要留点重要的念想。否则,她这支杏花,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开到别人家墙头上去! 他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示意她替他将衣裳穿起来。 崔礼礼自然乐此不疲。对着这胸膛,让她替他穿一百次衣裳也是愿意的。 肩又宽,腰还收得这么窄。 磨人啊 她极其不舍地将他里衣的衣襟拉到一起,手指“不小心”地划到了他心口的皮肤。 还没来得及体会那触感,手就被捉住了。 带着薄茧的指腹,又轻又缓地在她掌心画了一圈又一圈。 陆铮低下头,沉声蛊惑她:“想摸?” 不但想摸,还想将他榨成药渣! 她内心在呐喊。 像一只饥饿已久看见肥羊的小狼崽,舔舐了一下唇瓣,点点头。 “不可以!”逗她实在是好玩。陆铮忍住笑,板起脸,将衣裳一件一件严严实实地裹好,再紧紧地系好腰带,生怕漏了一丝风一般。 “我走了。”他走到窗边,准备怎么来怎么去。 崔礼礼“哦”了一声。 “不送送我?”他回头看她。 某人没空送他。 某人心中正在骂老天爷不长眼: 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重生了,人都送到面前了,怎么不给点甜头尝尝? 再说了,这种事不都是男人事了拂衣去,女人哭着喊着要留下功与名吗? 怎么到陆铮这儿,他就有一百个不愿意呢? 她都说了不嫁人,又不用他负责,干嘛护他的肉,护得像个什么宝贝似地。 之前看不见也就算了,如今什么都看到了,还不让碰,跟守寡有什么区别? “对了,”看她一脸幽怨地出神,陆铮弯腰凑到她面前:“我怎么记得刚才你见我时,摸了一下耳垂?是哪边耳垂来着?” “是这个?”手指探了过来,指尖点了点她的左耳,又点了点右耳,“还是这个?” 崔礼礼身子微微一颤,赶忙垂眸不去看他,只怕一看他,他就收手了。 左边耳垂都咬过了,是不是右边也要来一下才对称? 她不着痕迹地侧头,露出漂亮的耳垂来,静静地期待着他故技重施,心中盘算着怎么趁他不备,好占点便宜。 谁知陆二公子是个倔强的。 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偏不如她的意,翻身就跳出了窗户。 就这么走了? 崔礼礼探出窗去四下看看,黑漆漆,真是人影都没了,走得也太快了。 算了。 元阳说他“从来都是惹了就跑的”。 当真没说错。她撇撇嘴,也不知道他用这法子惹了多少人,枉她还替他治好了高慧儿。 她垂下头默默收拾起药酒瓶子。 屋里没有风,烛光却摇曳着,将她的影子拉得乱七八糟。 忽地,那烛火一跳,灭了。 黑暗之中,她来不及回头,有人从身后紧紧搂住了她。 味道很熟悉,是药酒里的麝香味。 她的后背密密实实地贴着那坚实又宽阔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她想着转过身去,男人偏不如她意,扳着她的腰不许她转身。 “我可是采花贼,”大手爬上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声戏谑地道:“小娘子,你别动也别喊,若叫出一点声音,我可就真走了。” 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好好好,她不动不出声,可快点采吧! 她用力点头。 “这么乖啊……” 他低沉地笑了。 滚烫的手指开始细细描摹。 唇顺着他的手,细细密密地从耳后开始,落下一串一串的印记。 衣襟被牵扯开。 玲珑的锁骨急促又胡乱地起伏着。 她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抑制不住地想要呼出声音,又只能咬住唇瓣。 手指紧紧抠着桌沿,任由他用力地在肩窝上咬下一口牙印。 黑暗将触觉无限放大。 糟了,好像玩过头了。 她也察觉到了。 他尴尬地握着她双肩往前一推,哑着嗓音:“不逗你了,不许回头,这次我真走了。” 说完,也不容她回话,飞一般,跳出窗去。 崔礼礼腿一软,没站住,跌坐在地上,袖子不小心将那药酒瓶子带落,砰地一声,砸了满地麝香之气。 听见动静的春华和拾叶跑了过来,一推门,见屋里漆黑一片。 “姑娘?”春华摸索着过来。 崔礼礼将衣襟一拢,平复了好一阵起伏的呼吸,才道:“我不小心将瓶子弄碎了。” 拾叶点亮烛火,狐疑地看着那扇开着的窗:“可是有贼来?” 陆铮就是贼! “没、没有,”崔礼礼心虚地低下头,“收拾一下,回家去吧。” 却说那“采花贼”翻出窗,满心懊恼,什么叫玩火自焚?竟差点把自己交代在那儿! 让冷冷的夜风吹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刚回到大将军府门口,临竹牵着马迎上来:“公子,桃花渡那边来信说,韦不琛寻了你好几次,看样子有要紧事。” 正好,他也有事找他。 “他人呢?” “还在桃花渡。” 这一章油门踩大了点。。。改了好几次。提前发布。 下一章,复杂一些,要下午2-3点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6章 二人的密令 第186章二人的密令 陆铮快马加鞭回了桃花渡。 推门一看,韦不琛端坐在香房中,静静候着。 “韦大人有事尽可去将军府寻陆某,”陆铮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何苦非得在这里等。” 韦不琛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感到厌恶。可偏偏又不得不寻他。 “将军府不便说话。”他直截了当地说。 这人转性了?陆铮暗暗挑眉,懒洋洋地枕着双手靠在椅子上,假作不懂:“为何?” 韦不琛懒得跟他打哈哈,从怀中取出一截细细的竹子:“圣人口谕,让我带上此物来寻你。” “巧了,我也有。”陆铮坐正了身子,从袖子里也取了一截细细的竹子。 合二为一,即为圣人密旨。 二人各自拆了封在竹筒口的蜡,倒出纸条,将两张纸条拼在一起。 “着令陆铮、韦不琛暗查许寿山卖官一案,务必详尽。” 不是查底耶散,而是要查许寿山。 许寿山是中书令许永周之长子,在吏部任职,和沈延一样,只是个说不上话的员外郎,可架在中书令的羽翼底下,这里面可以做的事就多了。 圣人这打算,已经昭然若揭。 陆铮眯了眯眼。 最近传许太后不久于人世,一直靠丹药吊着命。圣人显然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只等着拿出证据来。只是,此事必须要暗地里进行。所以调查底耶散在明,而暗中筹谋的是一举扳倒许家。 明明找绣使就够了,却非要捎上自己,是不信任绣使?还是要借大将军的军权?或者二者兼有? “韦大人,对此案有何见解?” “时机。” 陆铮昨晚想了一整晚如何逆天改命,所得二字,也是“时机”。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将谌离使者勾结芮国兵部郎中谢敬才,合谋贩卖底耶散之事,宣之于众。因牵涉兵部和军马,自然父兄北征就会推迟。 二月的北地依旧寒冷,极不利于出征。若晚上一个月,胜算就多几分。 许寿山的案子并不难,难的是什么时候揭开。 陆铮难得欣赏韦不琛,这是第一次:“韦大人觉得何时是时机?” 韦不琛道:“谌离使者离开芮国之后。” 圣人既然走了这一步,说明太后没有多少时日了。然而重臣变动,朝局不稳,此时若还有使臣在,必有诸多不便,多半拖也要拖到使臣走了。 陆铮点点头:“上元灯节之后,谌离使者离京,十五日能到泉州。” 正好也是父兄北征之机。这么多重合之事,让他不得不深思,或许,圣人早已预谋了一切。 “你我各自调查,每三日碰一次。”韦不琛站起来往外走。 陆铮却笑道:“韦大人,过年啊,你不休息几日吗?待初五之后,再查不迟。” 韦不琛的步子一顿:“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军饷粮草。” 那日在燕王府,燕王没有避讳,直接将颜贵妃的信读了出来。圣人如今最操心的,是钱。 燕王定是要出面解决此事。若圣人因此而免了燕王府的罪过,他还要受制于人。 “你有办法?” “陵寝尚未停工。”说罢,他快步离开了桃花渡。 这事,陆铮知道,陆孝勇也知道。 圣人真想打赢这场仗,又怎么会舍不得暂停陵寝的进度?可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胆敢站出来进谏的?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 陆铮沉思着。 临近过年,各处外放的官员都要回京述职,等到年后再去各处。不声不响,圣人就可以完成官员的调遣。 仔细一想,定是掐好了时机的。 加上圣人又给各处下了密令。这一局,圣人很可能会赢。 历朝历代,每逢权力交接之时,总会有新的契机。一如当年先帝临终前的禁海之策,这一次很可能又有新的国策。 不管什么新国策,兵权和钱,才是圣人最重要的东西。 想想宣平侯府,再想想之前抄家的那些“乱臣贼子”。老头子即便此次躲过了,也有可能还有下一次,又或者是整个陆家的灾难。 临竹进来见他垂眸不语,便问道:“公子,可是遇到了难事?” “松间呢?”陆铮打起精神。 “还跟着黄有德。” “你给他传个消息,让他把这条线索丢给巩执笔。”圣人不让他查底耶散,只能将线索交给最放心的人。 “是。”临竹垂首。 陆铮站起来拍拍临竹的肩膀:“走,回家。” 次日是除夕。 经过那一夜的父子夜谈,陆家有了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融洽,陆铮没有胡闹,大将军也没有吹眉毛瞪眼睛。 一顿年夜饭吃得出奇的安静。 关氏起了疑心,怀疑父子仨背着她做了什么事。拉着陆钧问了又问,陆钧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等过了初五,陆铮便忙了起来,一大早就去银台司去查许寿山的卷宗。 谁知巩一廉也在,早早就坐在书案前抄卷宗了。 巩一廉看到他,就揶揄起来:“今日怎么不见你带崔家小娘子啊?” 陆铮懒得理他,斜靠在椅子上翻卷宗:“我总不能日日都看着她,那就会生厌了。” “得了吧,”巩一廉斜斜睨了他一眼,“我那天夜里就替你掐算了。这崔小娘子犯的是桃花煞,你镇不住。堂堂陆家二公子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陆铮挥挥手:“去去去,算不准就别算。” 巩一廉又掐了手指:“你至今都没到手吧?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是也不是?” “到手了我还怎么跑?我可是怕惹麻烦的。”陆铮打死也不承认。 “不承认就算了,我原本想要送你一个破解之法,答谢你给我那条线索。”巩一廉收拾起东西,将所有卷宗锁了起来。 “那你说说。”陆铮来了劲。 “此事说来话长。”巩一廉穿上蹀躞,将挂在上面的小袋子逐一检查了一番,“等我回来跟你慢慢说。” “巩执笔,你算这么多次卦,我怎么就觉得没有准过呢?” “不是卦象不准,是我解卦之功时灵时不灵。”巩一廉顺势从腰间的小袋子里取出几枚铜钱,抛了几次,嘿嘿一笑,“其他的不说,你看,我这个是乾卦,这个错不了。黄有德今日要出城,我势必能抓到一条大鱼!” 说罢,他将铜钱仔细收入袋中,挥挥手:“等我回来给你说破解之法。算准了,你得请我去九春楼喝酒。” 陆铮笑了笑目送他离开:“留神一点。” 银台司空荡荡,只剩陆铮一人。得了圣人密令,便可查看许家所有卷宗。 堆积如山的案牍,从早上一直读到天黑,许寿山的脉络算是捋清了。今日约好要与韦不琛碰头,他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正预备往外走,外面跑进来一个人。 “陆执笔,陆执笔!”那人一身血污惊惊慌慌、叫叫嚷嚷。 陆铮看清了来人,是巩一廉身边的小厮,心道不好:“发生了何事?” “求求您!去救救我们爷!”小厮跪了下来,“我家爷他中了埋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7章 留下的线索 第187章留下的线索 陆铮让临竹去通知汪忠成,自己带着松间和那小厮飞奔至城外。 巩一廉被挂在树上,早已没了声息。 几人将他从树上取下来,“爷——”小厮将他从伏在巩一廉身上痛哭不已。 陆铮验了伤,巩一廉浑身筋骨尽断,双目暴突,死前想必极其痛苦。 松间在四周搜索了几遍,过来低声说道:“公子,地上有三枚铜钱。”那些铜钱,被人踩得嵌进泥里,脚印一对比,竟是巩一廉自己的。 “什么铜钱?”小厮抬起头来问。 “今日初五迎财神,我掉了几枚铜钱。” 陆铮淡淡地一答,又想起巩一廉离开银台司前,说他得了乾卦,必有能抓住一条大鱼。再看这三枚铜钱皆是无字面,定然是巩一廉留下的线索。他让松间将钱币抠出来,又将土踩实,不留任何痕迹。 待汪忠成带着人赶到,同僚们莫不悲痛欲绝。前些日子还一同饮酒做乐,一转眼,竟惨死郊外!巩一廉也是将门之后,功夫虽不说上乘,却也能够自保。怎么会连求救的信号都无暇发出? “陆铮,你有何发现?”汪忠成问道。 “要问跑回银台司来求救的。”陆铮看向那小厮。 小厮抽抽搭搭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巩一廉带着他跟在黄有德后面出了城,谁料对方其实早就发现了他二人,巩一廉拼死将小厮护着让他回城报信。 “黄有德与谁见面?”陆铮问。 “小人不知。还没看见。” 汪忠成与陆铮对视了一眼:“抓吗?” 陆铮面无表情:“抓吧。” 汪忠成手指一动,身后的人将那小厮一把摁在地上。 “你、你们干什么?”小厮惊慌失措地喊着。 陆铮站在小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副阴险的嘴脸:“银台司的人遇险,从不需要下人求救。回银台司的,只能是凶手。” “我不是!我是爷——” 小厮没说完,被陆铮卸了下巴。 巩一廉身上有几十处棍伤,看起来招招致命,但实际上最致命的,是身后的那一记棍伤。再看他身上的蹀躞,求救之物在还在里面。说明此事来得突然。巩一廉功夫不差,能在他身后突然偷袭他的,一定是自己人。 陆铮双眸幽深,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意和杀意:“有什么话留着回银台司说去。” 汪忠成知他二人素来要好。二人皆是武将之后做执笔,平日里虽不常走动,却总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见陆铮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巩一廉的遗容,他拍拍陆铮的肩:“得通知巩家人。太晚了不好。” 陆铮重重地点头,闭闭眼,再睁开,蹲下来替巩一廉整理遗容,仔细擦掉脸上和身上的血迹,才让人抬上担架用白布遮盖。 看着担架走远,他深吸一口气,那浊气就堵在胸口,始终挥散不去:“黄有德的线索是我给他的。” 汪忠成点点头:“他和我说了,你不用自责。我会上表圣人,奏请追赏武将之荣,以慰其灵。如今更要弄清黄有德要见的人究竟是谁,还是你来查吧。” “多谢首座!”陆铮拱着手,深深埋下头,久久不肯抬起来。 城郊血案惨烈,城内却一片热闹喧腾。 初五迎财神。 崔万锦带着舞龙舞狮的去崔家各个铺子里去闹上一闹。 傅氏也难得出了门,带着林妈妈跟在崔万锦身后,抓着铜钱往人群里撒。小娃娃们撞在一起,头碰头,腚碰腚地在地上抢铜板,不小心摔了一个仰八叉,带倒了一片,引得众人哄然而笑。 崔礼礼今日穿着一身滚粉色毛边的红锦绣樱桃的小袄子,配着粉粉的罗裙,衬得脸颊也粉粉的。 前世在县主府十几年,几乎过年除了祭祀就再没有什么活动了。吃年饭也就是她与县主二人。再后来县主死了,她就一个人坐在桌前,冷冷清清地吃一条鱼,算是过了。 暖铺子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她靠在傅氏身边,捂着耳朵笑得灿烂,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更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只觉得这震天的鞭炮声炸得她的心直颤。 “娘,”她在傅氏耳边大喊,“跟我去九春楼撒钱吧!” 傅氏没听清。反倒是隔着老远的崔万锦听见了,捂着耳朵跑过来:“铺子这么多,你娘忙不过来,你自己去吧。” 说罢挥挥手,让她赶紧走。 “什么?你让我带着娘赶紧去?”崔礼礼假作没听清。 崔万锦肚子一挺,眼睛一瞪:“快去快去!” 再看看傅氏,站在那头捂着耳朵也笑得满面春风。想她前世也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整日捧着心口在家蹙着眉,这一世她走出家门,心疾反倒好了许多。 “知道啦。”崔礼礼抿着唇笑得暧昧,胳膊肘顶顶爹的肚皮,俏皮地跳下台阶,带着春华和拾叶往九春楼去。 各家铺子都要暖铺子敬财神,街上人山人海,都冲着撒钱的铺子去。 甚至那青楼的花娘们也出来凑热闹,穿得花枝招展地,跟这个笑笑,冲那个抛几个媚眼。 崔礼礼看着她们想起拾叶那夜在桃花渡,握着一串糖葫芦,转身笑着问他:“拾叶,我一直忘了问,桃花渡的花娘们伺候得可好呀?” 拾叶脸色一黯,垂下头来。 春华笑着附在崔礼礼耳边悄声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夜他喝多了,花娘们都将他剥光了扔上了床,结果偏偏陆二来了信,让临竹拦下来。” 这个陆铮,怎么还坏人好事呢?!崔礼礼以为拾叶是这缘由黑了脸。 哪知春华眼珠滴溜溜地一转,贴在她耳边道:“拾叶还不知道呢,早上醒来见自己光着,以为自己被吃干抹净了。奴婢至今没告诉他。” 崔礼礼点她的鼻头:“做得好!哈哈哈哈。” 主仆俩笑得不怀好意,拾叶的脸又黑了几分。 到了九春楼,小倌们早就穿上了红红的新衣在门口候着,五十个小倌齐齐整整地站做几排,冲着她行礼。 一身金黄的狮子跳上鼓凳,冲着崔礼礼不停眨眼。崔礼礼将红封子塞进狮子口中,让小厮们抬来一箩筐的铜钱。 眉目若画的小倌们,抓起一把一把的铜钱往外撒,谁还会嫌钱少,路人们取出早就备好的空布兜子,敞着口就来装。 却有个女子娇滴滴地喊了一句:“这种脏钱,怎好意思拿?” 众人一僵。小倌们的手顿在半空中。 循声望去,只见一抬软轿停在一边,轿子边站着的婢女衣着不凡,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那婢女冷声道:“你们撒脏钱,挡着我家姑娘的路了。” “财神挡道,看来今年姑娘财运亨通呢。”崔礼礼微微一笑。 那丫头倒有几分厉害嘴皮子:“你们这龌龊银子,也敢当街撒,财神看着也嫌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8章 姑娘要出恭 第188章姑娘要出恭 春华气不过,抓起几把铜钱往那轿子前面一扔:“你说我这是脏钱,那你们有本事,别从这条路过。” 那丫头气得要破口大骂,轿子里的人姑娘又开了口:“当街滋事,扰乱治安,可抓归京兆府!” 春华气得一跺脚,正要再说,又被崔礼礼拦住。 “姑娘这芮国律法没学好,不妨再回去读一读。”崔礼礼笑着道,“法无禁令,即可行。九春楼挣的是合法银子,又何来脏钱一说?钱撒在地上,你不愿过,怎能怪我们滋事?” 轿子里的姑娘被一顿抢白,掀开轿帘,露出一副大家闺秀的面容,抿着唇道:“挣些卖皮肉的钱,还好意思说什么合法。这些钱拿来买肉,只怕会肠穿肚烂,若买纸钱上坟,祖宗都嫌脏。” 好厉害的嘴! 小倌们有些沉不住气,想要上前理论。被吴掌柜拦在前面制止住,低声对崔礼礼道:“东家,这人可能是特地来寻是非的,切不可中计。咱们不管她,只做自己的。” 崔礼礼颔首,转过头对拾叶耳语了一句,拾叶得令而去。 “继续。” 小倌们抓着铜板去分发,路人们却捂着袋子迟疑起来。 虽然拿这钱不至于肠穿肚烂,可毕竟有这么一句话,就膈应,谁也不想在迎财神这日触霉头。原本围在九春楼前的人,悄悄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 眼看着没有人上愿意上来拿钱。 “吴掌柜,再拿几筐钱出来!”她高声笑道,“我爹可是京城首富,总不能这么寒酸!” 吴掌柜应了一声,又指挥小厮们抬着三筐铜板,堆在大门前。 有些人蠢蠢欲动,却又听见轿子里的姑娘冷声道:“好好的男子,非要卖皮肉挣钱,这脏钱谁敢拿?拿了,买纸笔,考不了功名,买药治不了病。说不定还倒生灾祸!” 这哪里是骂人,这分明是诅咒!真恶毒! “哈哈!”有人笑着从人群里钻出来。 一个褴褛的小乞丐,见地上有铜板没有人捡,高兴得不得了,乐呵呵地趴地上捡起来。 有路人好心地提醒他:“脏钱,别捡。” 那小乞丐扯着衣裳,捡了一大兜子钱,笑得合不拢嘴,抬起头看看那路人,就跟看大傻子似地:“钱有什么脏的?” 望见这头还有满满几箩筐的铜钱,他眼睛放了光,冲过来手死死抓着箩筐:“他们不要,都给我吧!” 吴掌柜还未答话,不知哪里冒出来十来个小乞丐,揪着那个小乞丐不放:“好啊!豆子,你他娘的一个人在这里吃独食!” 豆子露着缺了门牙,嘿嘿一笑:“快!快来!” 这里人特傻、钱特多! 好些一身补丁的穷鬼,也不知从哪里听说这边有钱没有人要,挤了过来。将堵在前面的人推开:“让一让!让一让!” “小心肠穿肚烂,横生灾祸!”路人们再次好心提醒。 穷鬼们七嘴八舌地骂他们神经:“你们不要就让开!” “就是!别挡我财路!” 几个穷鬼互看了一眼,嗤笑了一声:“饿死了,才肠穿肚烂呢!” 一语惊醒造作人。 对啊,谁又跟钱有仇。掉在眼前的铜板都不要,财神爷会不高兴的。好些路人又默默地跟着往前挤。 几筐铜钱能有多少,还不如她一个戒指值钱呢。崔礼礼晃晃手指头上金晃晃的宝石戒指和手镯,笑道:“钱,我多的是。这财神,我是当定了!” 小倌们笑意盈盈地说起吉祥话,这一把把的铜钱往那满是污垢的袋子里一装。叮叮当当哗哗啦啦的铜钱声,就像财神敲门的声音。 吴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大家别挤,排好队,人人有份!恭喜发财!” 蜂拥而至的褴褛之人,带着许久不曾洗过澡的汗臭脚臭味,在轿子旁排起了长龙。轿子更难动弹了。 轿子里的姑娘气得甩下帘子,用那丝帕捂着鼻子,仍旧堵不住从帘子缝里灌进来的臭味。 原来这姑娘姓何,是何聪次子的小女儿何景莲。 今日是与兄长何景槐约好了一同去浮思阁吃饭。路过九春楼,看见崔礼礼财大气粗地在那里发钱,想着自己家祖父还在病床上躺着抽抽,心中不免忿然。便想着要从中作梗,矂臊崔礼礼的脸面。 谁知,这崔礼礼不要脸,那些脏兮兮的乞丐不要脸也就罢了,怎么京城里还有这么多又脏又臭的人,都不要脸!这脏钱都要收!还排队领! 她气得不住跺脚。 一直跺脚。 她尿急了! “小玉,”她捏着帕子捂着口鼻掀开帘子,“我、我、我要换鞋。” 姑娘们都不好意思说出恭,只说要换双鞋。 小玉心领神会,可这里已堵得水泄不通,如何四周好些小铺子又没开门。最近的茅厕就在九春楼。 更可恶的是,那些领了钱的穷鬼一边走一边还抖那钱袋子。 听见那哗啦啦的铜钱声,她更急了! “小玉,你快些!” “姑娘,最近的,只有九春楼了。”小玉苦不堪言。总不能刚骂完九春楼,就进九春楼吧?这样说出去,何家脸面丢不起! “姑娘,您等等,奴婢去寻一下,可有方便的人家。” “你快些吧!” 小玉挤来挤去,看见一个铺子开着门:“店家,此处可有方便之处?” 那店家正嗑着瓜子,打量了她一眼,吐掉瓜子皮,指指不远处有扇门:“进去一直往前走,再推开小门,进了院子就是。” 小玉欣喜不已,谢过之后,扶着何景莲下了轿,让轿夫在前后开路,挤出排队领钱的人群。 小玉推开那扇门,一看就是个普通的民居,心中放心了不少。一直往前走,果然有一扇小门。 “姑娘,快到了。”小玉让轿夫在门外守着,自己带着姑娘跨过小门,进了那院子。 院子方方正正,十分雅致,墙角还堆着几十袋米。 有个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贵人找谁?” 何景莲见他长得俊俏,举手投足又十分儒雅,脸羞得有些红,垂着头不好意思说要出恭。 小玉连忙道:“公子,不知可有方便之处?” 那书生一脸了然:“请随奴来。” 奴? 这人还是个奴吗? 何景莲有些失望。可眼下她已无暇顾及这么多,小腹快要憋坏了。再不解决,只怕要溺在此处。 再往前走,好几个书生站在那里,左三个,右三个,长得都又俊又俏,眉眼神情都带着书卷之气。 只是他们怎么都站在那方便之处? 领路的书生拉开那扇方便的大门:“贵人,请出恭。” 六个书生笑意盈盈齐声附和:“贵人,请出恭。” 何姑娘:什么大户人家,出个恭还这么大排场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9章 好胜又好奇 第189章好胜又好奇 何景莲一脸的尴尬,后背僵直着,无论谁家如厕,也没有几个男人陪着听的道理吧。 她扯了扯嘴角:“你们站、站远些。” “是。”书生们行了礼退出了院外。 何景莲这才得了彻底的松快。 出来之后,拉着小玉耳语:“这是家中奴仆甚是奇怪。” 小玉还未得空回话,那几个俊俏的书生又来了。 一人捧着琉璃水盆,水盆里还漂着几片花瓣,一人捧着茉莉香的胰子,一人托着琉璃盘子,上面放着一条热热的帕子,又一人提着茶壶,一人托着茶盏。 “贵人请净手、品茶。” 何景莲看看自己的手,本来不觉得有多脏,可一看人家这阵势,不洗倒显得自己不干净了。 她用胰子洗了手,又用毛巾擦干。毕竟是陌生之处,她没有喝那一盏茶。瞥见小院的角落里支着一只小炭炉,炉子上正煮着茶,茶案旁坐着那领路的书生,一手举着书,一手靠着那炭炉取暖。 想不到这闹市之中,还有这书香墨浓之所。连家中奴仆都要看书? 何景莲不禁好奇,走过去一看那书的封页,又是一惊。这小奴竟在读《盐铁论》? 那书生抬起头,指指一旁的蒲团和茶案上的书,温和地笑着道:“贵人可要坐下来一同饮茶读书?” 小玉有些不安,总觉得这里说不出的怪异:“姑娘,三公子那边可等着呢。” 何景莲反倒随遇而安地坐在蒲团上,取了一本博物志读了起来。 “姑娘——” 何景莲目光没有离开书页,唇角微微一勾,带着点运筹帷幄的得意:“如今出去也堵着,他们定然以为我急得要死,怎么也想不到我在这里躲清闲,你差个人去跟我兄长说一声。就说我晚些到。” 小玉无法,只得差门外的轿夫小厮去传话。自己留在这院子里盯着。 那书生看何景莲手中的博物志,顺嘴提到了“谢公屐”这典故。还拿起笔画起了样子。 结果又引来了几个漂亮的书生围坐过来,一齐讨论这“谢公屐”。 何景莲被一群男子围坐着,没有窘迫之意,反而如置身于五柳先生的桃花源之中,只觉得这一晌午的经历当真如梦似幻。 一席茶毕。院子外有了动静。 只听见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怎么可能呢?”一个年轻女子讶然地道。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何景莲循声望去,却被雕花的门挡住了视线,她忍不住站起来,拉着小玉去看。 绕过那雕花的门,是长长的回廊。 回廊那头站着一个高高的男子,穿着沉绿的锦袍,那面料矜贵,她识得的。 “三哥?”何景莲快步走过去:“兄长,你为何也在此——” 话未说完,她看见了何景槐面前的女子,正是方才给自己难堪的女子崔礼礼。 崔礼礼佯作惊讶地捂着嘴惊呼:“你真在这里?”她望望后院,又问:“从暗门进来的?” 何景莲再蠢,也反应过来自己所在之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九春楼了。 她一想到自己刚才还与那一群书生,不,与那一群小倌喝茶谈书,甚至还怡然自得地觉得是自己算计了别人!一时间又羞又愤,转过身抽了小玉一个耳光:“你怎么带的路?!” 小玉捂着脸,扑通跪在地上:“奴婢知错!”又想着三公子在家中说话颇有份量,便又分辩了一句:“姑娘急着换鞋” “住嘴!”何景槐皱皱眉,“带着你家姑娘走,怎么来,怎么去。” “是。” “三哥,是她!”何景莲甩开小玉的手,恶狠狠地指向崔礼礼,咬牙又跺脚,“定然是她设的局!就是要报复我!三哥,你要替我做主!” 是又如何? 崔礼礼漠然地看着她。 小乞丐就是她让拾叶去寻来的。指路的店家就是九春楼看暗门的人,那刻薄小丫头一打听方便之处,她就设了这请君入瓮之计。 她抬起头看向何景槐,脸上只有满满的歉然:“何大人,此事当真是误会一场,何姑娘的茶钱和侍茶倌人的钱,我就免了,全当我赔个不是吧。” “你还好意思——”何景莲恨不得要上去撕了她的嘴!若是她上九春楼的消息传出去,还怎么嫁人!这崔礼礼是决计不会替她遮掩此事的。自己的名声就此败坏,回到家,祖父定是饶不了她的。 “崔姑娘已答应替你保密,你莫要再惹是非!”何景槐冷眸一闪,又厉声对小玉道,“还不带她走?” “姑娘,咱们呆的越久越容易被人发现。快些离开才是正理!”小玉拉着何景莲往后院走。 “崔礼礼,咱们走着瞧!”何景莲愤然抛下一句没什么威胁的恶言,甩手而去。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还劳烦何大人亲自跑一趟。”崔礼礼说得相当诚恳。 何景槐笑了笑,突然起了好胜之心:“崔姑娘当真是个女诸葛。排兵布阵,能掐会算,这一招请君入瓮,算是拿着我何家二房的命脉了。” 崔礼礼心头一惊,怎么总是忘了这人是刑部的推官?要在这样的人身边下套子,还真不是容易之事。 她捏了捏手指,让自己镇定下来:“大人何出此言?” 何景槐原本站得远,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偏头,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小心思:“不是吗?” 这人心思也太缜密了!崔礼礼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尖动了动又忍住了,勇敢地抬起眼眸与他对视:“不是。” 眼前这男人,生得有几分风流模样,偏那眉毛生得浓密,目光藏在眉下,少了些光芒,更让人捉摸不透。 她越想越觉得此人必须要化敌为友,否则后患无穷。却又不知这样的人如何应对才能够让他放下对自己的戒备之心。 “舍妹心思单纯,但不够良善。今日之事就当她长个教训吧。”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的小辫子上:“崔姑娘也要多种善因,你这头发就是教训了。” 你知道个屁! 崔礼礼没有骂出声,只是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何大人吃饭了。” 何景槐对这逐客令恍若未闻,见她似有话忍住没有说,好胜心又转为好奇心:“莫非此案另有隐情?” “圣人都定了,还能有什么隐情。”崔礼礼害怕他又要引出什么别的事来,转过身往外走,“我送大人出去。” “崔姑娘,”何景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躲闪的背影,他摩挲着食指上的墨玉戒指,好奇心更盛了,“你为何要退县主府的画像?” 寻常女子若得了沈延这家世的夫君,欢喜都欢喜不过来。她倒好,闹了好几次大事,都是与退画像有关。甚至连十七公子的命案,也是退画像引出来的。 县主求赐婚,圣人没同意,却又希望自己娶她续弦,这背后的动机他想不通。 身为推官,何景槐忍受不了任何让他产生好奇却没有答案的事和物。 崔礼礼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笑得很意味深长:“因为他功夫太差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0章 留下的卦象 第190章留下的卦象 那别有意味的神情,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脸的真诚。 何景槐怀疑自己理解错了。再看她坦荡的模样,想来不是他误会的那个意思。 那沈延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介书生,功夫自然强不到哪里去。 看样子,崔姑娘喜欢武将。 “何大人,我还有事,恕不远送了。”崔礼礼将他送到九春楼门口,朝着他微微一福。 何景槐正要告辞。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奶声奶气的询问:“姐姐,请问财神还在吗?” 崔礼礼低头一看,是个三、四岁的小乞丐,一脸的脏污,还挂着长长的鼻涕,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子,期盼地看向她。 “你等等。”她转身进屋,取了一张热腾腾的帕子,身后跟着几名漂亮的小倌。 “整个人要干干净净的,财神才喜欢。”她蹲下来替那小乞丐擦干净脸,隔着帕子捏住那孩子的小鼻子:“来,用力擤。” 小乞丐很听话地擤了。 那几名小倌笑得甜甜的,一人抓了一大把铜板就要给。 何景槐上前阻拦:“他太小,钱多了会被恶人惦记,反生灾祸。” 崔礼礼觉得有理,从小倌手中取了一小把铜钱,叮叮当当落进小乞丐的布袋子里,又蹲下来跟小乞儿,柔声说道:“钱袋子要贴身放好,有人抢就给他们,保命最重要。正月十五的时候,你来我这里,有好吃的汤团子。” 正好夜幕初上,九春楼灯火通明,男子颀身而立,女子艳丽温柔,孩童奶声稚语。 这其乐融融的温馨景象,恰恰落入陆铮眼中。 他骑在马上冷眼扫过,眼眸晦暗不明,手握了握缰绳,青筋突起,却没有上前询问的意思,只扭过头不再看她。 松间和临竹对视一眼,又默默摇头。 公子平日里除了跟十皇子和元阳公主亲近些,真称得上朋友的,也就巩执笔了。谁知今日巩执笔命陨京郊,死得还那般惨烈。 刚去巩家报了信,安慰了巩家家眷,公子心情本就低落。出来看见这一幕。谁能想得到不过几日不见,这崔姑娘身边又添新人了。 想想都替公子感到心痛。 倒是一旁的汪忠成,勒住缰绳,认真看了看那站着的男子,认出是刑部司郎中何景槐,对陆铮道:“刑部查十七公子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展。” 陆铮刻意转过头去看汪忠成,冷着脸讥讽:“刑部那帮废物!” 汪忠成摇摇头:“圣人脚下,灯下黑,常有之事。” 见陆铮沉着脸,又道:“你今日不宜办案,本座先回银台司替你审那小厮,你回去休息休息。” “审不出什么来。他们留着那条狗命回来报信,有恃无恐。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铮扯过缰绳,调转马头飞奔而去,甚至没有再回过头看崔礼礼一眼。 一进桃花渡的香房,果然韦不琛坐在那里等了多时了。 “你晚了。”若不是圣人密令,韦不琛不会在这纸醉金迷之地待如此之久。 “银台司死了一个执笔。”陆铮说得轻描淡写,“追查底耶散时,被杀了。还留了一个小厮回银台司报信。” 韦不琛闻言握了握拳,燕王实在是太大胆了! 前脚刚借着自己的手端了宣平侯府,今日又杀了银台司的执笔。 众所周知,杀官员和杀银台司执笔是两码事。 杀官员不过是条命债,杀执笔,除了命债,还闭了圣人的耳目。竟还要留下活口报信,简直是对圣人的挑衅! “你们可有眉目了?”他压下震惊,淡然一问。 “韦副指挥使,你我做个交易如何?”陆铮一改往日嬉皮笑脸游戏人间的模样。 “说说看。” “我拿许家的证据,换你手中所有底耶散的证据。”扳倒许家,可立大功,可功劳对陆铮来说,毫无意义,但对韦不琛来说,极有可能一举坐上指挥使的宝座。 “我对指挥使的位置没有想法。”韦不琛淡淡地道。 陆铮讥诮地一笑:“韦副指挥使可能忘了,你现在这位子是怎么得来的。” 韦不琛寒眸微动:“你什么意思?” “定县马场那场火,究竟是你放的,还是崔礼礼放的,原本不重要,但圣人想听的是真话。”陆铮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急不缓地说道,“所以,韦副指挥使需要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功劳。” “她跟你说的?”韦不琛没有指名点姓。 “你真当银台司吃白饭的?”陆铮眯了眯眼眸,“这交易如何?” 韦不琛犹豫了。 燕王与底耶散的牵连,他能猜出其中一二,若能借此将燕王扳倒,自己自然也能得了解脱。 然而,燕王连宣平侯府也是说端就端了,杀一个执笔如同按死一只蝼蚁。今日杀了一个,难道就不敢再杀一个? 陆铮见他沉默不语,又道:“莫非你也牵连其中?” 韦不琛看看他:“圣人没有密令让绣使查底耶散。我可以将绣使有的证据给你。曹斌查底耶散,是我暗中下的令。他所能查到的,想必你也一清二楚。” “韦副指挥使没有说实话啊。”陆铮勾勾唇,却没有丝毫笑意,“莫非你忘了在银台司的那一次询问了吗?” 韦不琛没有忘。 陆铮脸色一正,俯视着他,如同捕食的猎鹰一般:“是谁开了绣使的案牍库,是谁将崔礼礼的生庚取了来,又是谁将它交给县主的?” 韦不琛的眉头绞在一起。银台司都知道了,圣人想必也知道了。倒是好事。指挥使的头上又添了一笔太后的名号,办许家案子的时候,说不定正好用得上。 陆铮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手指关节敲敲桌子:“圣人关心的不是谁下的令,而是你作为旗营官,明明也有直报之权,为什么却将此事匿了下来。” 银台司、绣衣直使、刑部,三处之首,都只能是纯臣。 韦不琛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许家的案子,你若没有要说的,三日后我们再碰一次。” 走到门口,听见身后的陆铮悠悠地说道:“韦大人,三日之后,可要想清楚,给陆某一个答复。” 韦不琛没有多做停留,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铮走至门边,关上门。才将巩一廉留下的三枚铜板取了出来。 三枚铜板,无字面皆是朝上,即为阴爻。 巩一廉出门前,说他摇了乾卦。可他当时忘了取变爻。 若按照他出门的时辰,将阳改为阴 他拿出笔在纸上画了五条横线,再在最底下,画上了阴爻的符号。 是姤卦。 占出行虽有困难却无灾祸。 陆铮瞳孔一缩。 不对,这个卦,不是为了出行而设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1章 夜半不速客 第191章夜半不速客 姤。 一阴遇五阳,一女当五男。 女壮如是,壮健以淫,故不可娶。 这个巩一廉,临死还记着应承自己的这一卦。 陆铮手指抠着那三枚铜钱,扯着嘴角干涩地笑着,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却是抑制不住的悲痛,笑着笑着,竟又咳了起来。 “公子?”松间在门外听见动静,担心他出事,推门而入,“公子,银台司那边来消息,说那混货一进去就招了。” 陆铮双手撑在桌案上,没有抬头:“怎么说?” “那混货名叫‘无咎’,是巩执笔身边的小厮,近日染上了瘾,黄有德就跟无咎保证,只要将巩执笔的动向报给他,以后就有吸不完的底耶散。无咎就卖了主。” 近日?怎会有如此巧事? 想来应该黄有德那头得知银台司在查底耶散,刻意下的药。 陆铮取了一张纸,写了一个大大的“姤”字,才抬起头来问:“今日他出城是个局?” “不是。”松间继续道。 原来,巩一廉按照银台司规矩,出门没带无咎,无咎看见巩跟着黄有德出了城,心中想着要立功,就悄悄跟了过去。 黄有德今日与人在城外相约,对方坐着马车,还未下车,无咎为了立功就敲了巩一廉一棍子。 巩一廉负伤,却对无咎道: “你以为他们杀了我,还会留下你吗?” “你我主仆一场,快走,快走!别管我!” “记住!切莫回银台司报案!” 马车里的人听了,将黄有德叫了过去,低语了一阵子,黄有德便对无咎道:“无咎,你都把他卖了,他能好心劝你吗?他不让你去,是想你逃了,正好充作逃犯,银台司就会想法子海捕你。” 无咎一想正是这个道理。 黄有德叫来几人将无咎打了一顿,将手中的底耶散晃了晃,道:“好了,这样才逼真。你去银台司求救吧。事成之后,你来寻我。” 无咎这才回了银台司求救。 陆铮听完,神色又黯淡许多:“马车里坐的人,无咎没看到?” “没有。”松间问道,“公子,银台司查底耶散已经公开,黄有德让无咎回银台司,就是为了敲山震虎,如此恶徒,又牵连着这么多关键,何不将他擒了?” “只怕很难再找到他了。” “奴去寻!”松间抱拳,凛然说道,“定将他抓回来让公子拷问。” “你要注意。别再出事。”陆铮只说了这几个字。 松间眼眶一热:“公子放心,奴一定小心。” “去吧。”陆铮挥挥手。 松间一走,临竹等了一会子才进来。 见陆铮坐在椅子上,闭目不语。他想着巩执笔的事未了,又遇到崔姑娘,公子肯定心情不好,便低声劝道:“公子何不去见崔姑娘一面?问问清楚也是好的。” 哪里需要问呢? 九春楼那夜,在她肩上咬了一口,不过是想留下点能牵绊她情思的东西,如今看来,倒像是咬了自己一口,被牵绊的竟还是自己。 临竹却有些打抱不平:“公子救了她几次,又从那么远那么费心给她找玄夷奴接发,她才能早早离开那尼姑庵。就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呢,也该焐热了。” 陆铮深知她有了那样的经历,心里再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的念头,只想着保命、自由、再过得快活。 她与何景槐在一起,也不会有男女之情。 他不该在意的,也无暇去在意。 迫在眉睫的是父亲出征的事,是巩一廉的仇。 他再盯着那个“姤”字看了一瞬,倏地站起来,往屏风后去。 “临竹,换衣裳。跟我出去。” “是!” —— 宗顺帝的年没有过得太清静。 元月初一,多好的日子,正准备去奉国寺祈福,太后就让清平县主来折腾,说身子不好,要圣人侍疾,整夜不曾合眼。 元月初二,难得放个晴日,宗顺帝说带着嫔妃们在院子里走走。太后又说要吃什么合江的荔枝。小宫人说这是冬日,没有荔枝。又被一通打,偏那小宫人遍体鳞伤,腿脚还快,跑进了御花园,搅得众人兴致全无。 元月初三,宗顺帝已经不想再动了,去颜贵妃宫中,却发现颜贵妃身边最近添了一个小宫女,腰肢也很纤细。正想仔细把玩,太后又传他去侍疾,一夜无眠。 元月初四,他宿在颜贵妃宫中。颜贵妃懂事,干脆带着小宫女一起玩乐,宗顺帝总算是得了其中趣味。大战一夜,天亮才睡。 元月初五,他认认真真地供了财神,例行去皇后宫里,皇后一脸恭敬认真地侍奉,像一条死鱼,索然无味。 初六一大早,他从皇后宫里出来,猴急地想再去颜贵妃宫中取乐。不料常侍抱着几本加急的折子来。 他只得按下心中蠢蠢欲动的,老老实实坐进书房里挨个读。 征战在即,马匹不够、粮草不足、军饷也没到位。 他又召了谢敬才来。 “那批马该从崔家收回来了。”宗顺帝道。 很早之前,他让谢敬才动用兵部的银子,透过崔家买了一批马。 包宗山为了私人恩怨,派人查缗,将崔家打入大牢,谢敬才不去捞人,险些人马两空。 也不知崔家怎么会求到老十那里,老十借了禁卫的名义,说这批马是崔家认捐的,这样才免了包宗山给崔家安的漏缗之罪。 谢敬才道:“启禀圣人,这些马还在京郊马场中受训。之前定县大火,又遭遇暴雪,崔家从定县引马来费了不少功夫。马尚未训成,此时若投向军中,必酿大祸。” 宗顺帝皱着眉,看向谢敬才。之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需多久?” 谢敬才弓身伏地:“还需三个月。” 那就要到四月了。 “谢敬才,贻误军机是什么罪,你应该知晓。” 谢敬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昨晚半夜,突然有个黑衣人闯入家中,刀子架在脖子上,说是查到了他买卖黄酒从中牟利的证据。 黑衣人来历成谜,踩在他胸口,拿出酒垆的花名册,又亮了私账的账簿,铁证如山。 其实,这东西要让圣人发现了,倒也问题不大。 谁在这个位置上不牟些利?再说,他替圣人往崔家投钱,做皇家的生意,替圣人赚些体己银子,圣人自然能允他偷偷挣些兵部的银子。前些日子银台司罗列他如此多罪状,圣人不还是容了? 别看圣人现在拿什么贻误军机的罪名威胁他,他根本不怕。如今国库空虚,内承运库不敢存银子,圣人的钱袋子一个个地散落在民间。 将来,圣人到了用钱之计,还需要他出面将崔家抄了,将钱收回来。 这样的脏活,他干过好几次,下一次,还得他来干。 但是这账簿不能公开。 只因这酒有一部分,不是给军中的,而是给配合吸食底耶散使用的。 燕王说过,这个酒用量小,一查就能查到,不让人碰,查无可查。 他没忍住,反正兵部买酒,顺道就做起了这个营生。 第二章稍后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2章 没有这么巧 第192章没有这么巧 谢敬才做酒的营生有不少年头了。 前些日子,苏杭那边有人传信来,说有个小酒垆静悄悄地易了主。当时他就着人去查,这个酒垆的新主人用了化名,实在难寻其根。 如今看来,这酒垆的新主人就是昨晚这黑衣人了。 黑衣人说他手中有马,目前仍在木速蛮,二月下旬才能到京,想要将那一批马卖给兵部。要谢敬才拿出诚意来,否则就要拿着账簿去告发他中饱私囊。 谢敬才有些庆幸。 原来是一路货色。 若真要告发,早去了,何必半夜到家中威胁他?不过是想挣钱罢了。 他更庆幸这黑衣人尚不知晓这些黄酒和底耶散的关系,却也不敢大意让账簿流出让燕王发现。 邯枝嘛,早打晚打,不都一样吗? 谢敬才便收了那黑衣人十金定钱,今早进宫前,家门口套了一匹木速蛮的马,果然不错。 故而,他在御前才会如是说:“圣人,臣不敢贻误军机,只是马非兵器,劳累过度得不偿失。” 宗顺帝大怒:“军机不可误!难道还等你的马慢慢驯好再打邯枝不成?!二月必须交马,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谢敬才等的就是这句话:“圣人,臣、臣其实有一批马。” “哦?”宗顺帝讽刺地冷笑,“是银台司查出来的你私买的那一批马?” “圣人明鉴,自从定县大火,臣一直担心出纰漏,便私自从木速蛮人手中买了一批马,想着以防万一。只是关外今年大雪,这批马也要二月底才能到京郊军营。” 谢敬才移花接木,想要顺便将自己私买马匹的罪一并抵消了,他跪在地上,继续说道:“臣已牵了一匹样马来,就在御花园中,圣人一看便知!” 宗顺帝让常侍将那木速蛮的马牵来一看,膘肥体壮,与中原马完全不同,果然是好马。 然而,对于刚才这番话,宗顺帝一个字都不信。 崔家的马谢敬才想弃了不用,转用他的马,这中间必有猫腻。这马再好,崔家的马就在京郊,用不用得了,不是他谢敬才说了算。 猛地,宗顺帝从桌案后的剑架上抽出长剑,一剑削向谢敬才的头顶。 只觉得发髻一松,头发纷纷而落。谢敬才披头散发匍匐着:“圣人明鉴。” “崔家的马,二月前必须到营,否则,朕斩了你的首级祭旗!” 谢敬才连声应下,告了罪捂着头发出宫。半夜那黑衣人又来了。 “谢大人,可有好消息?”黑衣人抄着手靠在窗户上,这次他还带了一个帮手,将他最喜欢的小妾扣在手中。 谢敬才摇摇头:“此事圣意已决,我改变不了。你若不急,你这马留着,我还是要买的。” “可是因为崔家的马?” 谢敬才道:“劝你不要动崔家的东西。否则就算你把东西交出去,砍了谢某的脑袋,你的马,圣人也不会买。” 哦? 一身黑衣的陆铮没想到这谢敬才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想起那夜在宣沟巷偷听的内容,他大约明白了这其中的牵连。 将手中的账簿卷成筒,放在眼前如同看千里眼一般,看向谢敬才:“我知道,崔家是你们的钱袋子,替你们做买卖而已。当官的谁又没有一两个呢?” 谢敬才冷笑一声,不置可否,看看他手中的账簿:“既然你要与我合作,我的诚意也有了,你是不是也该拿出诚意来?” 莫非猜错了?陆铮暗暗皱眉,又道:“不如你把崔家踢了,把他家的生意全都交给我。” 谢敬才仍旧只是笑笑:“那你再等几年。崔家倒了,就轮到你了。” 这话意思太深了。莫非过几年崔家就要被处置了? 陆铮不由地暗暗心惊。 “既如此,我等几年再来寻你。” 陆铮想着要走。 身后的谢敬才开了口:“我这里不能由着阁下随意进出。阁下若真心谈生意,不妨露出真面目来。” 说着他拍拍手,屋里站满了亮剑的护卫,屋檐上站满了弓箭手,弦已拉满,亮晃晃箭头指向陆铮和临竹:“若不是诚心谈生意,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临竹拖着小妾往陆铮靠拢,低声道:“你先走。” “花名册和账本留下!”谢敬才杀意顿起,弓箭的弦绷得死死的。 被扣在临竹手中的小妾惊慌地喊着:“大人,大人,别放箭!妾身还在呢!快救救妾身啊!” “可怜的美人,你家谢大人不要你了。不妨跟我们走吧。”陆铮给临竹使了个眼色,又笑着晃晃手中的账簿:“谢大人,买卖不在情谊还在。何必如此动怒。” 话音刚落,临竹一转身,将小妾推向窗边,弓箭手在屋檐上见是小妾,没敢放箭。 陆铮一个弹指将屋内烛火熄灭。 “保护大人!”护卫们大喝,摸黑在屋内舞着剑。 忽地觉得手中剑变轻了。有什么东西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借着影子一看,自己的剑怎么断了? 黑暗中谢敬才被扣住了咽喉:“别动!都别动!” 陆铮将他押到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弓箭手还没撤呢。” 谢敬才忙对着屋檐上的弓箭手挥舞着手,喊道:“快撤!快撤下去!” 待四周戒备一撤,临竹率先翻出窗,陆铮仍没有松手,提着谢敬才,飞身出了谢府。 临竹将谢敬才像捆麻袋一般,捆了扔在马上。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可是朝廷命官!” 临竹和陆铮没有说话。 谢敬才这下真慌了,趴在马上不住挣扎,家乡话冒了出来:“你们要弄啥呢?!” 陆铮寻了一块石头堵住谢敬才的嘴。 “唔唔唔!”“唔唔唔!” 谢敬才像一条蛆虫,前躬后翘,还是挣脱不下马。 夜半无人街,马蹄声提提踏踏,慢慢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到了一处竹林。 谢敬才被拖进了竹林深处的竹屋。 临竹拉开竹屋地板上的密室门,将他扔了进去。 “公子,您审,奴去外面守着。” 陆铮走进密室,转过身,“嘎——”地一声,将密室门关得死死的。 “谢大人。”一身黑衣,蒙着面的陆铮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中缓缓说着,“我们好好来谈一下生意。” “唔唔唔唔唔!”你要谈什么? 忽地,地牢里亮起一粒豆大的灯火。谢敬才眯眯眼,只觉得那灯火如同鬼火一般,漂浮在黑暗之中,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这黑衣人根本不是为了卖马! 谢敬才醒悟过来。在追查酒垆新主人时,顺道查了一下酒垆原有的东家。 姓虞。 苏杭一带姓虞的很常见。他并未在意。然而此时此刻,他开始怀疑了。 现在想来,带着太学院众学子一举抓住包宗山的那个人,也姓虞。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眼前这个人,就是为了底耶散而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3章 怎么不去抢 第193章怎么不去抢 元月十二。 禁卫来了人,要去京郊验马。 此事来得突然,崔礼礼总觉得不踏实。 年前见陆铮,他准备在一个月之内,将底耶散的事揭露出来。她担心王管事狗急跳墙,便让拾叶跟着崔万锦一同去,暗中又叮嘱拾叶多留意王管事。 “你要出门?”傅氏见她梳洗打扮利落。 崔礼礼说要去点心铺子。 “我也要去!”施昭明探出头来,“你每次出门都不带我,我都要憋疯了。” “我是去办正事!” “胡说!我都听见了,你明明是去点心铺子买点心!”施昭明倔强地说道,“我要去天后宫的庙会!今日有庙会!” 傅氏也觉得,这孩子寄宿崔家很久都不曾出过门,毕竟是过年,也替他说了话:“要不,我带他去看看吧。” 崔礼礼只得着人去街上买来一个老虎面具:“我可还记得,你被人追杀的样子。要出门可以,必须戴着面具。” 施昭明毕竟是个孩子,一听这话,立马点点头,乖巧地戴上老虎面具。 母女俩带着他,又领着春华和林妈妈一同出了门。 庙会设在天后宫前的空地上,天后宫的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舞狮、舞龙的表演正酣,表演者身着彩衣,动作矫健,引得围观群众阵阵喝彩。 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与远处戏台上的锣鼓声、喝彩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气,有烤肉的焦香,有糖人的甜蜜,还有各式小吃的独特风味,让人垂涎欲滴。 施昭明戴着老虎面具,兴奋地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看舞狮,一会儿又看捏泥人。最后站在天后宫门前,呆呆地望着那里面兴旺的香火。 “喂,崔礼礼,天后宫是什么?” “是供奉参拜天上圣母的地方。” “有弥勒佛吗?”施昭明从小跟着弘方,只知道佛教。 “没有。” “天后管什么的?” “她无所不能。若非要说,她管着海上的一切。”崔礼礼推推他,“可要进去看看?与寺庙不太一样。” 施昭明回过头,面具底下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透露着狡黠。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跑。 崔礼礼心头一慌,这里人多眼杂,可别出什么事。转过头去叮嘱娘不要乱跑,自己又抓着裙子往前追。 人来人往,她几次险些被挤倒,施昭明小小背影就在不远处,却怎么也抓不住:“昭明!你站住!危险!” 脚底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她扑倒在地。也顾不得手掌摔破了皮,想要站起来继续追。眼前却冒出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抬头一看,竟然是何景莲。 “崔礼礼,又是你。”一见到她,何景莲咬牙切齿。那日在九春楼被她耍,回到家又被兄长一通教训。 “何姑娘,我今日有事!有什么仇怨,不妨改日再报!”崔礼礼说着就要走。 “给我拦住她!” 她身后的家仆们立马围了上来,将她圈在其中,堵在拐角处。 何景莲讥笑了一声:“当真是冤家路窄,崔礼礼,今日你撞我手里,势必要为你的阴谋诡计付出代价。” 崔礼礼冷眼看她:“你兄长说你人傻心毒,当真没有错。你要跟我算九春楼的账。吃亏的只能是你。” “少跟我提什么九春楼,”何景莲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上前一步,低声笑道:“崔礼礼,你那日就不该放我离开。如今你再说我上九春楼,我就去京兆府告你诽谤。” “那日你在九春楼院,不也觉得是我中了你的计?”崔礼礼心头着急去找施昭明,脸上只能按捺着与她周旋,“你怎知我没有证据?” 何景莲脸色一寒,咬着牙在她耳边道:“你不用吓唬我,我那日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没有吗?”崔礼礼一勾唇,“你不妨再仔细想想。” 何景莲仔细回想了一阵,不记得自己落下什么汗巾子手帕子。便又挺直了脖子道:“没有!” “九春楼接待女贵人,自然就要有对待女贵人的手段。”崔礼礼微微一笑,“有些人一看就会赊账不给银子的,我们自然有法子教她们认账。” 小玉见自家姑娘有些犹豫,立马站上前来:“你有何证据?” “何姑娘在九春楼一共喝了十七杯茶。就换了十七只杯子。每个杯子上可都有何姑娘的口脂。这口脂用的是京城第一胭脂铺子的‘点绛唇’,好东西就是不一样,何姑娘的唇纹,也印得十分清楚。” “什么纹?”何景莲第一次听说,可见她说得言之凿凿,心中又生了退意。不会真有这东西吧 崔礼礼微微一笑:“你兄长是刑部推官,他没跟你说过,唇纹跟指印一样,可以鉴别吗?” 难怪她那日敢放自己走!原来悄悄留下了证据!心机太深了!何景莲气得手死死攥着帕子,目光狠狠的,像是要在崔礼礼身上凿出洞来一般。 “看样子,何家二房的聪慧,也就集于你兄长一人之身了。”崔礼礼摇摇头,转身要走。 “站住!”何景莲再次拦住她,气焰已不复存在,“你、那个、那个杯子怎么才能给我?” “你打自己一个耳光,我就给你一只。” “崔礼礼,你不要欺人太甚!” “舍不得打啊?那就花钱买吧。”崔礼礼笑着,“不贵的。十两金一只。” 何景莲尖声叫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你心甘情愿给我,我为何要抢?你带着银两,到九春楼买。”崔礼礼推开家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看着崔礼礼匆匆离开,好好一个报仇的机会,又被人倒打一耙。何景莲攥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尖叫了好几声。 “姑娘——”小玉想到一个法子。 “啪”的一下,何景莲顺手给了小玉一巴掌,“要不是你胡乱带路,我会受她威胁?” 小玉捂着脸流着泪:“姑娘,奴婢想着三公子陪着夫人上香也该出来了,您何不问问他,可真有唇纹之事,别是被那个姓崔的给骗了。” 何景莲面色一正,可就是这个理! 她连忙赶去天后宫,何景槐正在陪母亲李氏上香。见她神色有异,便找了个借口过来问她有何事。 “兄长,口脂印出的唇纹,可能分辨出是谁?” 何景槐一听,警觉了起来:“谁告诉你的?” 何景莲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到了:“我有个姐妹,她最近被人讹了。那恶人就拿着她的口脂印子指认是她,要讹她两百金。” 小玉连忙帮腔:“对对对!这恶人实在可恶,说这唇纹可以鉴别。” “的确如此。”何景槐瞟了一眼小玉脸上的五指印,已猜出个大概。回天后宫跟李氏说了两句,出来吩咐何景莲好好上香,又厉声道: “那两百金,我去替你解决。你陪母亲早些回去,自己面壁思过一个月!” 何景莲“嗳”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想分辩一句,哪知兄长早已快步走出了天后宫。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4章 银样镴枪头 第194章银样镴枪头 何景槐带着培安四处寻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剪彩画的铺子前看见了崔礼礼。 她跑得脸颊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一手叉着腰,正对着一个孩子的脑袋一通拍:“跟你说了别乱跑!” 那孩子戴着面具委屈地:“我一直就在这里看彩画。没乱跑。” 崔礼礼额前的发丝飞扬,满头的小辫子胡乱绞在做一团,鼻头还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抓住他胳膊,拉起来就走:“跟我回去!再乱跑,我可再不带你出来了。” 何景槐走了过去:“崔姑娘。” 崔礼礼一见到他,心里咯噔一下。早该想到的。何景莲都在这儿,他肯定也在。多半是来替他妹妹讨要杯子的。 “何大人。” 何景槐看向施昭明:“是你的弟弟?”他查过崔家,崔礼礼是崔家独女,这个孩子应该不是崔万锦的儿子。 崔礼礼没有回答,反而直截了当地告了状:“何大人,令妹冥顽不灵,还望回家多多教导。那十七只杯子,让她自己去九春楼买。” “我来是想问上——”何景槐正要说话,却被人打断。 “崔姑娘。” 崔礼礼一闭眼。怎么逛个庙会,都是熟人?个个都认识自己? 转头一看,是个眼熟的婢女。 再一想,是元阳公主身边的。 那婢女迎过来,也不看何景槐,只冲着崔礼礼行礼:“崔姑娘,我家主人请您过去一叙。” “多谢相邀,我这就去。”崔礼礼如释重负地向何景槐行了礼,“何大人,失陪了。” 没走两步,突然身子一僵,糟了! 那头是元阳公主。这边是施昭明!如今还不能确定施昭明是否就是驸马和外室所生,可万一是的话,这不就麻烦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掐着施昭明的肩,压低嗓子威胁道:“你最好别把面具摘下来,到时候丢了命,我可不管!” 施昭明听出她的严肃,将面具的系带拉紧了些,又重重点了一个头。 元阳公主正跟“八姑娘”和纪夫人一同吃茶说话。见到崔礼礼来了,几人笑着朝她招招手。 见到戴着虎头面具的施昭明,元阳遂又问道:“这是谁家孩子?” “一个朋友家的。快给公主磕头。”崔礼礼站起来,摁着施昭明往下拜。 施昭明一听是公主,连忙跪下:“草民见过公主。” 元阳笑着对纪夫人和“八姑娘”道:“小小年纪,还知道说‘草民’。” “戴着面具怎么吃东西?”元阳抓了一把糖瓜果仁一类塞进他手中,抬手就要去掀。 施昭明一把按住面具,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崔礼礼连忙打圆场:“这孩子怕生,一出门就不愿意摘面具。今日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出来玩的。” 旋即又拜托一旁的婢女,“我娘和家中的丫头婆子还在天后宫前的糖人铺子那里,烦劳姑娘替我将孩子带过去交给她们,替我传句话,说我要陪公主吃酒,不回去了。” “你娘也在?原以为你是要在家里陪爹娘的,便没邀你,早知你要来逛庙会,我就让人去接你来了。”元阳说罢按着崔礼礼的肩膀让她坐下,又摸摸施昭明的脑袋,“你们就安心坐着,我让人去请。大过节的,将一家人拆开了可不好。” 那怎么行? 崔礼礼暗暗叫苦。 若将娘带来了,施昭明就走不了了,孩子总不能一直戴着面具不吃不喝吧。可一摘面具,元阳见了他的方脸浓眉,岂不旁生枝节? 她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怎样才能拒绝公主,一边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暗暗握住施昭明的手,这才发现施昭明的手又冰又冷,膝盖和腿都在不住颤抖。 不能再等了。大不了就说自己肚子痛。 谁料有人敲门,门外侍卫低声传话,侍女又走到元阳公主跟前来回话。 “公主,门外刑部何大人求见,说是遇到了崔夫人着急带孩子回家吃药。” 太好了,大救星啊!崔礼礼连忙拉着施昭明站起来:“是的,孩子还在吃药,公主,我将他送过去就来。” 施昭明又规规矩矩地磕头:“草民告退。” 快走到门口,身后响起公主的声音:“等等。” 崔礼礼和施昭明僵直地转过身。 只见元阳公主露出一个春风般温柔和煦的笑容,让侍女取了一张丝帕来,抓了好几把糖果子,仔细包好系紧,放进施昭明手中。 “好孩子,回去吃完药才可以吃这个糖。” 施昭明眨巴眨巴眼,看看公主,又看看崔礼礼。 “谢恩啊。”崔礼礼戳了戳他。 施昭明又跪了下来,磕头谢恩。 一出门,何景槐负手站着,见她带着孩子出来了,当着侍女侍卫的面,没有多解释。只道:“我将孩子送到令堂处。” 崔礼礼抿抿唇,福了福身:“麻烦何大人了。” 回到屋里,元阳正坐在窗边,看着何景槐领着孩子走远。 才一脸暧昧地看着她,朝窗外努努嘴:“你怎么还跟那个鳏夫认识了?” “何大人查案子,有话问我。” 公主笑得话里有话:“你别是听说过他的‘威名’,故意结交的?” 崔礼礼一头雾水。什么威名?她两辈子都没听说过此人。 “你当真不知?”纪夫人也问。 “我当真不知。”崔礼礼抓抓小辫子,“只知道他是个推官。” “八姑娘”也不清楚这威名:“我也不知,快说说。” 元阳公主朝身边的侍女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屋里只剩下四个女人,元阳才抿着唇,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据说这何景槐可一夜御七女。” 一边说,一边笑,最后唇畔的笑意化作一声长长的揶揄:“崔姑娘有福了。” 陆二更难了。 崔礼礼眼睛闪了闪,却又皱起眉:“看着他那个身子板,不像啊” 纪夫人拉着椅子坐过来,手捂着嘴低声道:“这事可不是空穴来风。他先夫人在世时的千金科大夫,平日也给我瞧病。说她总问大夫有没有‘降火药’。” “八姑娘”闻言一叹,手指拨弄着桌上的瓜子:“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崔礼礼决定认真安慰一下她:“你看他鼻子不大、手指也不长、喉结也不壮,定然光长脑子去了。否则怎么当上推官的?” 纪夫人正吃着酒,听了这话,忍不住喷了出来。连忙拿手绢擦擦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元阳意有所指地笑着:“那陆二呢,你看着如何啊?” 陆二吗?崔礼礼回想了九春楼那夜,都撩拨成那样了,偏偏就溜了,别是个银样镴枪头。 她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决定将元阳说的话还给她:“公主不是说过,他是个‘惹了就跑的’。” 元阳哈哈笑起来,正要说什么,窗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哭声。 屋里几个女人探头去看。 只见一个女子披着粗麻的斩衰,缓缓走在人群之中。 最近写得不太顺。 有时候码了一万多字,又删除了重来。 第一次写书,总想着写得完美一些。 希望大家多多提意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5章 陆铮在哪里 第195章陆铮在哪里 “这人怎么穿着斩衰来庙会了?”纪夫人站在窗口望了望。 那女子一身粗粝的麻衣,面容憔悴,双眸红肿,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往外流,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小的披麻戴孝的孩子,也哭作一团。 公主遣人下去打听,没多久就回来了。 “说是银台司的一个执笔死了。因是闽中人,今日头七,早上下葬请了天后宫的人诵经,这会子刚从天后宫出来。” 崔礼礼闻言心头一慌:“姓什么?” 那侍女想了想:“姓巩。” 巩一廉?死了?! 崔礼礼蹭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元阳公主见她失魂落魄的,“你也认识?” “认识。”崔礼礼只觉得头皮发麻,木讷地坐了下来。 “怎么死的?”纪夫人问道,“怎么只有三个人?” 侍女并不清楚,又道:“说是巩家都在闽中,京城家中只剩下娘仨。” 楼下又喧哗了起来。 只见那穿着斩衰的巩家遗孀,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一步一步地往戏台子上走。台上正在唱戏的伶人吓了一跳,好几个人要上来阻拦,却被她苍白又决绝的神情给震慑住。 她站在戏台中央,身子晃了晃,拿袖子擦擦眼泪,声音颤抖却坚定有力。她望向台下熙熙攘攘的百姓。 “我的夫君——”她一开口,嘶哑哽咽。 原本喧闹的庙会,突然静了下来。 缓了好一阵,她复又开口,声音提高了些。 “我的夫君,是银台司执笔巩一廉。” “今日,是他头七之日。他为追查国之禁物底耶散,惨遭奸人所害,浑身无一处完骨,最终抛尸荒野。” “我夫君巩一廉,托生于武将之家,弃剑从文,终不得志。然而,他从不负圣人之所托,心怀天下,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一生清廉。” 她的目光定在半空之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未曾落下。 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她又继续说道: “巩一廉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然则他遗志未了,我巩家上下必当继承。” “今日我登台,就要用他之性命给诸位警示!底耶散,毒猛于虎,它噬人意志,摧人尊严,上瘾者无不是家破人亡!恳请诸位,切莫因一时好奇或贪图享乐,而踏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还有!那些奸恶之徒!你们听好了!”她的声音在庙会中回荡着, “你们饮的是天下人的血,啖的是天下人的肉!尔等之罪,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不要以为你们位高权重,就可以一手遮天!更不要以为杀了一个银台司执笔,就可以将罪行掩埋!我巩家上下誓与你们不共戴天!” 她的话如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响。台下百姓们吓坏了。 底耶散又来了!还杀害朝廷命官,当真只能是权贵才能做得了此事! 有人在台下喊:“你说位高权重,有多高?多重?” “对啊!是高官还是皇亲国戚?!” “都有!”那女子说道。 “是谁?” “对啊,是谁?!” 女子正要开口,人群中兵马攒动:“让开让开!” 一队士兵冲开了人群,直奔戏台而来。百姓们惊慌失措,四下逃散。 那穿着斩衰的巩家遗孀却纹丝不动,只是紧紧护住身后的两个孩子。 士兵们在戏台周围站定,一名将领模样的人走到台前,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可知此处是何地?胆敢在此胡言乱语,煽动民心!” 巩家遗孀抬头直视那将领,眼中毫无惧色:“我是巩一廉之妻,来此只是想让众人知晓我夫君之死,以及底耶散之害。我所说的,句句属实,何为胡言乱语?民心,本就是该被警醒和保护的,又何来煽动一说?” 那将领眉头一皱,似乎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伶牙俐齿。他转头看向台下,见百姓们虽四散开,但仍驻足围观。 他心中一动,决定速战速决,以免事情闹大。于是,他挥手示意手下:“拿下!” 几名士兵立即上前,想要将巩家遗孀制服。然而,她似乎早有准备,身形一晃,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 “谁敢!”她的声音冷厉而坚决。 “你三言两语就往朝廷牵扯,本将看你像是逆贼!”那将领再一挥手,“不论死活,拿下!” 士兵们手中的兵器泛着寒光,渐渐地向巩家遗孀围拢。 忽地,一道清亮的女声说道:“巩家遗孀,我有话问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穿着一身织锦的小袄,满头的珠翠,模样甚是艳丽动人。一看就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崔礼礼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再要往前走,被士兵拦住。 那女子不识得她,却觉得莫名的亲切:“这位姑娘,还请说。” “小女子有幸与巩执笔喝过一顿酒,听过他击盆而歌,震撼于他的文人剑心。我匆匆备了薄酒一坛,不知可能送他一程?!”崔礼礼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小坛子酒,晃了晃。 巩家遗孀眼眶一红:“难得还有人肯来送他” 报丧那日,首座汪忠成说是要为他奏请圣人,追封武将。然而七日过去,毫无音讯。 今晨头七出殡,银台司的人竟无一人前来相送。世态炎凉,巩一廉惹了不该惹的人,圣人不点头,谁又敢轻易出头?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小丫头,”那将领一亮大刀,怒道:“我等奉命抓闹事之人,岂容你在此作乱,一并抓走!” “要抓她们,先抓我们!”有人喊道。 众人回过头一看,只见十余名穿着圆领官袍的男子大步走来。 正是祝必、荆学平等人。 “崔姑娘,你九春楼的西风烈实在难买。”祝必拍了拍手中的酒坛子,遂又扬声对台上说道,“银台司来晚了,请嫂夫人恕罪!” 荆学平道:“这几日我等忙着抓捕贩卖底耶散的凶犯,差点错过了头七祭奠。” 百姓们闻言,又再次聚拢过来,将戏台周围围得水泄不通。 银台司执笔,除开面圣和祭拜,鲜少穿官服。他们穿戴整齐,提着酒坛子走上戏台,台子上的士兵见了官服,心中生了退意。 祝必道:“首座他说他无颜见你。托我等代为祭奠。”上书奏请追封武将之事,被圣人驳回,汪忠成也没有想到。 “我明白替我谢过首座”巩家遗孀胡乱点点头,泪珠纷纷坠落。 荆学平问道:“巩兄牌位可在?” 巩家遗孀身后的儿子,缓缓站了出来,那孩子小小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手中紧紧抓着的,正是巩一廉的牌位。 执笔们撕开了酒坛的纸封,西风烈干燥的酒香飘了出来。 “银台司——执笔祝必。”“执笔荆学平。”“执笔何泰来”“执笔赵守约” 众人一一报了名号,又举起酒坛:“今日弟兄们以好酒送巩兄一程!” “西风烈烈秋寒重” “铁马金戈战鼓隆” “壮士悲歌催泪下” “铁骨铮铮傲苍穹” 执笔们高声诵着,将酒缓缓撒在牌位之前。 顿时,酒香满地。 “砰,砰,砰,砰” 执笔们击坛而歌。 “世事奔忙,谁弱谁强,行我疏狂狂醉狂。 百年呵,三万六千场。浩歌呵,天地何洪荒。 白驹世事笑奔忙,悄悄忧心空断肠, 何以解忧曰杜康,醺醺镇日任疏狂。 会须一饮三百觞,如山大事顿相忘! ” 这歌,崔礼礼在九春楼听他们唱过。 彼时她觉得是一群不得志之人借酒浇愁,今时今日,他们唱得悲壮而怆然,她竟跟百姓们一样,听得泪流满面。 只是 银台司执笔都到了,陆铮又在哪里? 第二章稍后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6章 斩草又除根 第196章斩草又除根 待众人散去,前来抓捕的将领也带着士兵离开了。 崔礼礼才悄声问祝必:“不知陆执笔为何没有来?” 她一直以为陆铮与巩一廉走得最近。今日头七他怎么也应该要来送一送。 “他办案去了。回不来。”祝必说罢,看看左右又低声道,“这条线索是他给巩执笔的。如今巩执笔没了,他心里肯定过不去。一连好几日了,都宿在银台司,今晨又追了一条线索,不愿回城,却又叮嘱我们带一坛子西风烈来。” “他去了哪里?” “我们自然不知。” 崔礼礼有些担忧。 陆铮这人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内心细腻。这愧疚罪责心,只怕要让他难熬一阵子了。 如今只得庆幸他没有因此而意志消沉。 她浅浅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一小坛子酒塞进祝必手中:“烦劳祝执笔见到他了,代为转告一声,就说我寻他有事。” 当祝必带着这一小坛子酒回到银台司时,已是深夜。 银台司从来没有半夜如此多人,整个大堂里灯火通明,执笔们各自忙着,没有人闲聊。 陆铮正埋头在一堆文书中奋笔疾书。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再仔细看,双眼已布满血丝。 祝必轻轻走过去,将手中的小酒坛,抛了抛,放在了陆铮的书案上。 陆铮没有抬头:“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他已好几日不曾认真休息,嗓音带着疲惫和沙哑。 “一切顺利。这是崔家小娘子让我带给你的。”他指了指酒。 陆铮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暖意:“她还好吗?” “还好。胆子还是那么大,一人闯京兆府兵呢!” 陆铮手中的笔一顿,又埋头写起来。 “她说找你有事。” “知道了。” “你不去看看?” 陆铮没有抬头:“没空。” 一个小吏跑了过来:“陆执笔首座大人有请。” 陆铮放下笔,拿起刚写完的折子去见了汪忠成。 汪忠成坐在房里,静静地看着他走进来。 上书奏请追封之事,竟然被圣人驳回了。 当了银台司首座十余年,第一次为银台司的人请命,圣人却毫不留情地否了。 让一群人跟着自己卖命,却讨不来封赏?传出去,执笔们怎么跟着自己混? 明明是圣人亲自下旨要查底耶散的,如今查到了一些眉目,折损了一员有功之臣,怎又不愿意公开褒奖。 “谢敬才,你放回去了吗?”汪忠成揉揉额头。 这个陆铮竟然悄悄将谢敬才绑了,还偷偷地审讯了。 “当日他交代了,我就放了。”陆铮回答道。 “你可知,这份记录,做不得数?”汪忠成拿出几日前陆铮递交给自己的询问记录。 没有银台司请令,询问的记录,只能是旁证。 陆铮毫不在乎:“做不做得数,全在圣人。” 汪忠成压低嗓音:“他交代的可是燕王!你认为圣人会不会让它作数?” “圣人看过了吗?”陆铮反而问道。 此事非同小可,稍不注意就会将天捅个窟窿,没有万全的应对之策,汪忠成怎会轻易交上去。燕王对圣旨有查看之权,这询问记录交上去,是躲不开燕王的。 陆铮撑在桌案上,俯身替汪忠成取了一支笔,蘸饱墨汁:“我倒有个折中的法子。首座大人不妨试试。” 汪忠成凝视着笔尖的浓墨:“写什么?” “请令。” 汪忠成觉得陆铮有些疯魔了。谢敬才身居要职,对他下请令,需要圣人亲批。圣意尚不明朗,写这申请又有何用? “批不批是圣人的事,请不请是银台司的职责。”陆铮将手中的笔递了过去。 既然圣意不明,不如,就逼着圣人做个决断。 —— 却说被陆铮放回谢府的谢敬才。 如今他已确定这黑衣人就是冲着底耶散来的。此事大意不得,他趁着夜半无人,想要去燕王府商量对策,一开门,却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 “谢大人。” “你怎么来了?”谢敬才看看左右,让他悄然进了院子。 黑影掀开斗篷,露出王管事的脸:“燕王让在下来问问,你被抓走究竟说了些什么?” 谢敬才回想着那一夜,像是着了迷药一般,他说了些什么,自己根本不记得。只觉得那烛火诡异地能摄人心智。 “我被迷晕了,什么都没做。” “你可知银台司那姓巩的,今日头七,他老婆孩子在庙会上闹了一通。” 谢敬才一皱眉:“她闹什么?姓巩的又不是我杀的。” “她当众说底耶散牵连权贵,只差没指名道姓了。” 王管事一想到崔家那个天真的姑娘,竟还打抱不平地上前去祭奠,就觉得这事似乎已超过了自己的设想。 巩家执笔死了就死了,遗孀偏偏在闹市之中大喊权贵贩卖底耶散。这不是公然挑衅燕王吗? “你说,她别是有什么证据?” 谢敬才一听,觉得正好。 那一夜他晕头转向不知道说了什么,干脆就咬死了什么都没说。将来任何人有了任何证据,都是这巩家人弄出来的。 这样一来,燕王必然就不好怪罪到自己头上。 “她肯定是有的。”谢敬才顺水推舟,看着王管事,“此人不解决,后患无穷。” “除?银台司不得闹翻?” “我听说银台司为这执笔奏请追封武将,兵部都报了,圣人没批。”谢敬才在兵部任职,自然消息灵通,“圣人也有顾虑呢。” 王管事懂了这眼神。眼中寒光一闪:“行!此事我去办。” 谢敬才抓住他:“你莫要亲自动手。你我还靠着崔家,这是圣人的事,也是保命符。杀人这种脏事尽量不要沾,让底下人去办。孩子也不要留,免得留下祸根。” 王管事点点头,又罩上斗篷,摸黑回到一个院子,寻了几个手下:“务必斩草除根!” “一个娘们,两个奶娃娃,”手下喽啰轻蔑地一笑,将手中的刀子晃了一晃,“用得着那么多人?两人足矣!” “那就你二人去办!不要用刀!我就在这里候着,办完速来回话!” “得嘞!”两个壮实的喽啰将刀一收,连面都不遮,就在院中挑了两根麻绳,“走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去了巩家。 巩家不大,两进的院子,夜深人静,下人们都在熟睡。 他二人很快就找到了巩家遗孀的卧房,轻轻挑开门闩,放轻脚步进了屋。床上有人影,借着光认了认脸,没错,一个女人睡在床边,床铺里面睡着两个孩子。 许是白日里出殡累极了,娘仨睡得极沉。 两个喽啰互看一眼,将手中麻绳一抖,又快又准地套上了女人的脖子。 二人分工合作,一人压住女人的腿,又捂紧了她的嘴,另一人狠狠勒紧了绳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7章 人不能太闲 第197章人不能太闲 王管事一晚上都坐立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直到那两个壮实的喽啰,带着麻绳回到了小院。 看到麻绳上的血迹,他才彻底放下心来。想不到这么快,又这么顺利。 谁知门还未关上,冲进一群府兵手执着火把冲了进来。黑漆漆的小院霎时亮如白昼。 将领喊道:“凡抵抗者,杀无赦!” 王管事心道不好,想着院子里的手下都是有些功夫的,便拉着他们道:“你们以为被抓了能有个好下场?!搏一搏,说不定还有条生路,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壮实的喽啰:“他们说了,只要我们指认主使,便可活命!” 府兵们很快将院内之人一一制服。王管事被扭住了胳膊,气急败坏地不停骂着:“你以为他们会放了你们?你们杀了人!” 说完,他顿时醒悟过来:“你们没杀?” “咱们中计了!”两个喽啰垂着头:“升爷,就认了吧,给弟兄们留个活路。”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一身墨绿的长袍,浓眉墨眼。正是何景槐。 他对领头将领道:“多谢,我这就将人带回刑部审讯。” “分内之事。”将领抱抱拳。 当人群渐渐走远。小院恢复了安静。 门外黑暗之处,走出几个人。 穿着斩衰的是巩家遗孀。她抿着苍白的唇,哀伤的眼眸看向身边的男子:“陆执笔,下一步怎么做?” “这些日子,嫂夫人带着孩子搬到银台司住吧。”陆铮的声音里没有波澜,但仍能听出深深的疲惫,“巩家住不得了。” “好,”巩家遗孀吕氏没有推辞,跟着临竹走了两步,想到崔礼礼,又回过头来说道,“白日里那个带酒来祭奠先夫的姑娘,她并不知情,只怕会惹上麻烦。” 陆铮目光望向远处,淡淡地说:“我会护着她。” 几日前,他就与吕氏悄悄定下了这引蛇出洞之计。 正好头七这一日,天后宫前有庙会,他要吕氏上大着胆子站上台去。 正值年节,人人红衣锦绣,她一身斩衰素衣,必能引人注意。 戏班子得了钱,在她上台时,停下来,不再奏乐。她的微弱之声,才能振聋发聩。 吕氏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教的。台下那些问“权贵是谁”的人,也是他的人。 让银台司的人去九春楼买西风烈,是因为巩一廉说过那酒名深得他心。 他还知道元阳会去,真要有人来抓,元阳定能出手相救。 这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他一直就在那里,躲在暗处。 只是没想到崔礼礼来了,带着家人和一个孩子,笑得无忧无虑。她被何景莲拦住,陆铮并不担心。可又被何景槐拦住。 何景槐眼里闪的光,他懂。是玩味,是兴趣,是好奇。 只得弹一颗小石子到元阳的窗口,弄出一点动静。 元阳这才看到了崔礼礼,着人去请。 后来又不知怎么,那何景槐带着她身边的孩子出来了。他们之间有了他不知道的事。 待庙会前的戏一唱毕,他就带着人到了巩家。果然有人心虚,半夜派了人来杀巩家人灭口。 松间站在陆铮身边,待人都走完了,才问道:“公子,奴不懂。明明咱们可以自己抓王文升,您为何偏要把这个事情送到刑部去?” 陆铮翻身上马:“圣人调他回来,就是查底耶散的。自然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可是,王文升一旦被抓,崔家必然受牵连。何家跟崔姑娘本就有些过节,这样岂不是正遂了何家的意?” 骑着黑马的陆二公子慢慢地道:“何景槐这人聪明又骄傲,不会做栽赃偏袒之事。他做推官久了,对真相就有执着。” 何景槐回京这么久了,似乎一直有点闲,到处闲逛,又逛九春楼,又逛庙会。 人不能太闲。 找些事忙一忙,推官的技艺才不至于生疏。 比如从王文升这里撕开底耶散的口子,直面燕王这种事,就很适合他。 —— 元月十五,上元节。 几日不见王管事的崔万锦,还未察觉出什么不妥。毕竟年节之时,谁都要休息吃吃酒。 “老爷,今日还要去京郊吗?”傅氏问道。 “不去了,验完了,说是月底前来收马。” 崔礼礼一听,有些急:“您的马不是说没驯好吗?怎么这么快就要收了?” 崔万锦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了下去,才神秘地道:“我这马其实是兵部订的。” 傅氏捂着嘴有些惊讶:“当初在樊城时,你怎么不说?” “二十年的老主顾了,机密要事,我如何说得?”崔万锦说道,“人家不便出面,” 崔礼礼心中翻了一个白眼:“那你今日怎么又说了?” “收讫的文书都签了,我就可以说了。”崔万锦顺势还教导起她来,“礼礼,可记着了,经商,最重要的是诚信。尤其是为朝廷办事,我们更不能胡说。” 傅氏不怎么高兴:“礼礼是女孩子,你别总想着让她忙你这些事。” “你们是缺个儿子吗?”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我可以继承你们的家产。” 崔礼礼心头一惊,这孩子怎么还学会偷听了?抬手就揪着他耳朵,拎了进来:“听了多少?” “全都听到了,”施昭明得意得很,“说是兵部买的马。你们认我做儿子,我就不算外人。” 崔万锦哈哈哈笑着:“你想得倒美。我崔家的家产只给我女儿。” 施昭明不信:“都当嫁妆吗?” 见他人小鬼大,一脸算计,崔礼礼眉头一皱:“你又盘算什么?” 施昭明对崔礼礼嘿嘿一笑:“你反正嫁不出去,不如等着我长大些,把你娶了。” “有哪个男人用女人嫁妆的?你去京城里打听打听。”崔礼礼随手一拍他的脑袋。 “我不用!你比我老,等你死了,嫁妆都归我。”施昭明想得颇为长远,“等你一死,我娶上二十房,钱随便我花。” 话音未落,耳朵就被揪得生疼,崔礼礼咬着牙叱道:“盼着我死,你不知道了吧,我死了,嫁妆还要回归崔家的。” “啊?”施昭明一脸苦相,“你们崔家没有儿子,你们都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归我了?” 一个不太清楚的念头从崔礼礼心头一闪而过,她没来得及抓住,又玩笑般问傅氏:“娘,你当年怎么就没再替我生个弟弟?看吧,这个小毛头,盼着咱们死干净了好霸占家产呢。” 这话倒提醒了傅氏,自己和崔万锦终归有要走的一日,女儿都十七了,婚事仍旧没有着落,越拖越难找,将来真要孤身一辈子吗? “别来问我,你扪心自问,你在干什么?”傅氏问道,“今日上元节,你是不是太闲了点?” 上元佳节,不是才子佳人相约逛灯会的日子吗? 怎么一个来相邀的人都没有呢? 第二章在改。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8章 何家兄与妹 第198章何家兄与妹 这话提醒了崔礼礼。 今日事情很多,她可一点都不闲!不能在家扯闲天。 她好好收拾了一番,带着春华和拾叶先去了九春楼。 初五那日来讨钱的小乞儿果然又来了。 “来,”崔礼礼朝他招手,“给你煮的汤团子。” 小乞儿扯扯身上满是脏污的衣裳,畏缩着不敢进九春楼。 春华三步过去,提着他的胳膊,拽了进来:“吃个东西还怕。又不是要吃你。” 小乞儿捧着碗,舀了一颗汤团,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咬破吃馅儿,就囫囵咽下了肚。即便如此,那软软糯糯的汤团,也是他吃过的人间最美味的食物了。 “慢些吃。”崔礼礼笑着。她的笑容娇俏而甜美,如同春风里初绽的桃花,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小乞儿看得呆了呆,喃喃地问:“你是天上的仙女吧?” 春华抓了一把铜钱,放在桌上道:“什么仙女,是观音菩萨!给你送汤团吃还想着给你钱的活菩萨!” 小乞儿三两下将碗中的汤团吃了下去,擦擦嘴,将铜钱一枚一枚地数好了收下。再跪下来,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头:“多谢姑娘善心,我小五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正好后院来了小厮:“姑娘,人来了。” 崔礼礼一点头,站起来正要说话,却发现那叫小五的小乞儿已跑得不见了踪迹。 到了后院。原以为是何景莲一人前来。岂料,何景槐也来了。 何景莲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无所适从。何景槐倒坐在茶案旁,随意翻看着书。 见她来了。何景莲拽拽她兄长的袖子,嗫嚅着:“兄长.” 何景槐一抬头,崔礼礼的身影落入眼里。若说美艳,岭南的女子也不乏明媚而妖艳之人,若说婉约,他去江南时也见过不少。 这崔家姑娘,她是灿烂。 这个词似乎不该形容一个女子,但放在她身上却恰恰合适。那些金玉珠宝,重重叠叠地在她身上发着光,毫不奢俗。 “何大人,”崔礼礼行了礼,“那日多谢您替我解围。此事既然大人出面,我再不好为难令妹。” 她一抬手,身后的春华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十几只茶盏,果然都印着口脂。 何景莲见了又羞又气。 这个崔礼礼当真留了好几手!这样心思深重的人,怎么能进何家,当她的嫂嫂? 原来,十二那日从庙会回来,兄长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还罚她跪了三日家祠。母亲求情也没有用。 她气不过,半夜溜出了祠堂,要找父亲告状。却听见父亲书房里兄长跟父亲的谈话。 兄长说到了续弦,父亲也同意。可兄长提到的人,竟然是崔礼礼!兄长这是被她下了迷药吗?这才见了几面,就动了再娶的心思?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人当她嫂嫂!想着,就要上前去夺杯子。 “景莲!”何景槐肃声警告。 何景莲咬着牙,收回了手,又乖乖站在一旁。 “这些杯子,就留在崔姑娘这里吧。”何景槐摩挲着指间的墨玉指环。 “兄长!!”何景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带我来解决此事吗?” “这正是我的解决之道。”何景槐垂眸说道,再抬眼看崔礼礼,她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此举,颇有些胜利的意味,笑着道,“崔姑娘不用惊讶,舍妹骄纵惯了,若得了杯子,没人治得了她。” 何景莲气得眼眶一红,一跺脚,捂着脸跑了出去。 春华抬起眼皮偷偷看了姑娘一眼。 姑娘怎么知道何景槐不会要杯子的? 方才取杯子的时候,春华原本只想拿几个糊弄一下,留几只真的。可姑娘说:“聪明人面前不作假,再说何景槐不会收。”当时她还不信,谁知何景槐真的没有要。 “既如此,我便替何大人收下了。” 见崔礼礼似有事了拂衣去的意思,何景槐站起来,掸了掸袖子又道:“本官今日前来,还有公事。要与崔姑娘单独谈几句。” 巧了,崔礼礼也有话问他。 她指了指二楼:“请何大人移步。” 二人上了楼,舒栾进来伺候了茶水,再退出去。 “本官还是更喜欢崔姑娘冲的火前茶。”何景槐笑道。 “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大人如实相告。”崔礼礼不想跟聪明人过多周旋,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十二那日,在庙会,大人怎会特地来带走孩子?” 何景槐不答,却又问:“本官也有一事不解,那孩子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大人可有孩子?”崔礼礼突然想起元阳公主说他“夜御七女”,语气里莫名地多了几分敬意。 何景槐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淡淡地道:“没来得及,拙荆便离世了。” “那大人必不知晓孩子的心思。”崔礼礼的谎言信手拈来,“这孩子自小就有怪病,怕见生人不敢出门,戴着面具时,才有胆子出来跑跑。” “原来如此。那日我见你带着他上楼时,极不自在,那孩子将面具拉紧了些,还有些抗拒。我便猜出他怕生人。怕你抽不开身,便擅作主张找了一个由头试探。” “大人真是体察入微。”崔礼礼适时地拍了一下马屁。 何景槐又有几分自得,笑着继续说道:“今日我来寻崔姑娘为的是另一事。” “请讲。” “庙会那日,银台司执笔巩一廉的遗孀吕氏在台上说了一些话,因事关底耶散,刑部便留意了。当晚,就有人去巩家行凶,企图杀吕氏和孩子灭口。” 崔礼礼眉头一皱:“这些人怎么如此大胆,圣人脚下,杀朝廷官员还不够,竟还要杀妇孺灭口?!” “好在吕氏和孩子并未受伤,我们顺藤摸瓜,抓到了主犯。”何景槐顿了顿,墨眸直直审视着她,“是崔家的管事,王文升。” “什么?”崔礼礼站了起来,这次是真的惊讶了,“怎么会是他?” 知道他贩卖底耶散,却没想到他还要干杀人的买卖,还被人抓住了。这下麻烦了。 “不是他,你觉得又该是何人?” “王管事在我爹手下干了三十年,我爹还在走马时,就带着他了。在崔家兢兢业业做了二十年的管事,为人和善,我爹被查缗入狱,他还帮了很多忙,怎么会杀人?” 自从那夜跟陆铮在宣沟巷发现了王管事和谢敬才勾结贩卖底耶散,她就想到了会有这一日。这一段话,她早早就准备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到。 “王管事如今被扣押在刑部大牢之中。”何景槐执着茶盏,浅啜了一口,“事情未查清之前,你们离不了京,要时刻待命到刑部问话。” “何大人,”崔礼礼有些犹豫,“京城之内,我还能自如地走吧?” “崔姑娘是担心今晚没法出门与情郎相会吗?”何景槐笑着问道。 “是啊!”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今晚还有扈如心的大戏,准备了这么久,总不能功亏一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9章 上元节赏灯 第199章上元节赏灯 何景槐没想到她如此坦率,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接口。 想了一想,又觉得这才是她的性子。 不由地庆幸庙会那一日,他约她今日同游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打断。 他要做就做十拿九稳的事。 “何大人?”崔礼礼歪着脑袋看他。 何景槐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只要不离开京城,崔姑娘可自由行走。” “王管事,不,王文升那边” “崔姑娘放心,何家不会参与此案,本官也定会秉公处理,查清原委。”何景槐放下茶盏,正色说道。 “大人高风亮节,铁面无私,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崔礼礼先拍了马屁,再说重点,“我只想提醒大人,莫要忘了十七公子是怎么死的。” 十七公子进刑部当日就“畏罪自杀”,这案子至今也只能当作一桩悬案。 何景槐赞许地颔首:“我已命心腹守在牢中。”他站了起来,摩挲着墨玉指环笑道:“行了,不耽误你与小情郎相约。刑部还有事,本官先走了。” 送走何景槐,崔礼礼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要王管事活着,就能牵连出谢敬才。兵部一出岔子,出征的事自然就会搁浅。王管事被抓这事,怎么看,都像是陆铮的手笔。 他挑了一条对崔家威胁最小的路。 这份情,有些难以报答。 毕竟,她愿舍身,人家不要。 夜幕降临。 九春楼的小倌们穿着自己喜欢的衣裳,站在厅中,准备出去赏灯。 一眼望去,五十个俊俏小郎君,或清俊、或倜傥、或柔美、或阳刚、或儒雅、或英挺。 见到崔礼礼来了,一个个面带春风地笑着向她行礼: “东家。”“东家。” 当真是赏心悦目啊。 崔礼礼站在阶梯上,忍不住笑出了声。待底耶散的事一了,她就带着春华和拾叶去一趟江南,筹备筹备,再开一个九春楼分号。 “东家也要逛灯节吗?今年比往年的热闹许多。说是谌离使臣在,圣人特旨让全城都点灯呢。晚上城楼上,圣人还要亲自来点龙灯。” “今晚可以见到圣人的龙颜了。” “奴陪东家去逛灯节吧?”舒栾问道,他今日难得将平日披着的长发束了起来,少了些柔媚。 “不用不用,”崔礼礼走到他们中间,小手有意无意地来回拍着他们结实的胳膊,“你们好好玩。” “那,奴们就先走了。” “快走,快走!”崔礼礼挥挥手。待小倌们走清净了。她才带着拾叶和春华出了门。 京城最繁华之处,就在九春楼所在的锦绣街。 夜色未沉。街头巷尾,乐声阵阵,百戏艺人各展所长,人潮汹涌。 道路两旁支着灯棚,五彩斑斓的花灯起起伏伏延延绵绵直到城楼上。 灯棚下支着的灯,扎成不同模样,皆栩栩如生。猫儿狗儿兔儿乖巧可爱,虎狮狼豹也扎得威猛,还有那腾云驾雾的神仙,泛着光晕,也显得愈加的慈眉善目。 崔礼礼两世为人,前世寡居多年,从不曾出门游过灯会。按照前世沈延出门的习惯,还有一个时辰,她自然要四处逛逛。哪里喧闹,去哪里。 只听见一阵哗然之声,一群人正围在一起看什么。崔礼礼连忙拉着春华和拾叶挤了进去。 原来是有人在变戏法。那人手法娴熟,不过眨眼之间,就变出了一只鸽子。鸽子扑棱着翅膀,飞上了天空。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崔礼礼也忍不住笑了,这戏法虽然简单,人人都知道是假的,却都想着看从无生有,或者从有变无的那一刻。 “这位姑娘,喜欢的话,赏个钱吧。”变戏法的人向崔礼礼拱了拱手。 崔礼礼摸出一块碎银,递给了他。变戏法的人接过银子,连声道谢。 从人群里挤出来,远处的戏台之上,旦角娉婷,水袖轻扬,一曲《婚走》唱得缠绵悱恻,令人心醉神迷。《闹钟馗》里,武生矫健,刀枪剑戟舞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尽显英勇之气。 不远处,杂技艺人正在表演高空走钢丝,他们身轻如燕,步履稳健,即便在细如发丝的钢丝上也能行走自如,令人叹为观止。 “当真是好看啊!”春华忍不住叹了一声,又咦了一声,她发现了一条长长的巨龙的花灯,蛰伏在远处城楼底下,“圣人要点的就是这个龙灯吗?” 崔礼礼指着高高的城楼:“是的。一会圣人会站在那里点灯。” 春华又拽拽拾叶的袖子:“你看过这样的灯没?这么大!点亮了,得多漂亮!” 拾叶没看过。进了绣使的营子,没有年节,只有训练。 这五光十色的日子,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如梦似幻的旖旎。他跟在崔礼礼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看她的脸庞被各色的花灯映得红润。 忽地,她转过头来,朝他招招手,见他不动,伸手将他拉到身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人:“好像有人在找你。” 拾叶一看,是阿秋。 没穿乞丐的衣裳,还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用红红的绳子系着,没有发饰,只簪了几朵红梅。 见到拾叶阿秋快步迎上来,一脸的正经:“拾叶,我看到那个人了。” “阿秋姑娘。”崔礼礼问道,“你看到谁了?” 阿秋这才转过头来看她:“那个长着一双白手的人。我看到他了。” 这个节骨眼出来了?崔礼礼心中不免疑惑,莫非又要有什么新动作?王管事杀人灭口不成,还要再杀一次? “拾叶,你去看看。” “奴不离开姑娘。”拾叶难得倔强。 今晚要做之事,不能出纰漏,再说,街上人多,万一扈如心要动什么歪脑筋,防不胜防。姑娘的安危更重要。 “你放心。我今晚安排得很妥当。你速去看看,能抓就抓了送刑部。再说现在还早。你赶得回来。”崔礼礼轻轻地推了拾叶一把。 阿秋抓着辫子敦促道:“快些吧,一会跑了,我可不管。” 拾叶握了握腰间的剑,这才看向阿秋:“你带路。” 阿秋嘴唇一勾,带着笑意,手顺势往拾叶掌心里钻:“我拉着你,今晚人多别走散了。” 拾叶只得跟着她走。 她拉着拾叶往人多的地方钻。人潮涌来,她被挤得一踉跄,身子贴在拾叶的胳膊上,脸上笑得愈发灿烂,抬起手指着花灯:“拾叶,你看这莲花灯,真好看。” 拾叶皱了眉:“人在哪里?” 阿秋隔着攒动的人群,指指远处的城楼:“前面,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他在那里。” “那就快些走!”拾叶没有看灯的心情。 “好啊,你带着我飞起来,飞过去。”阿秋张开双臂,等着他来搂自己的腰。后面的人一推,将她推向拾叶,差点抱住他,拾叶抬起手臂,格开了她的投怀送抱。 等挤到城墙底下,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拾叶问道:“人呢?” 阿秋抓抓脑袋,四处看看:“刚才还在呀。”却又忍不住狡黠地偷笑,可算是得了机会跟他过上元节呢。管他愿意不愿意呢,先骗过来了再说呀。 拾叶脸色一沉,一把揪起她的衣领:“你撒谎!”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0章 赊账买点心 第200章赊账买点心 “我没有,我真的看到了。”阿秋被他吓得一哆嗦,委屈地扁扁嘴,“我真看到了,我还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后来人太多了,就跟丢了。” 拾叶揪着她的衣襟,眼眸中泛着深深的寒意:“滚。” 说着他将阿秋重重地摔在城墙根下。 阿秋骗他,他并不在意。可是今晚之事,他没有告诉韦大人,自己被责罚事小,可若姑娘出了危险 拾叶不敢再想,匆匆往回走,不料人越来越多,甚至到了举步难行的地步。 姑娘这时应该往姚记铺子去了。姚记铺子就在城楼附近。他望向遥远的城楼,以及还未点亮的巨龙。太远了。他找了一条背街小巷,试图抄近路。走着走着,巷子的暗角里站出来一个人。他一惊,拔剑就要刺过去。却被那人挡住。 那人露出半张脸来,是郭久。 拾叶连忙将剑收了回来:“郭大人。” “怎么落单了?”郭久问道。 “姑娘命奴去追查一个人。跟底耶散有关。”拾叶垂下头,恭敬地半跪在地上。 “拾叶,”郭久站在他面前,无形的压力如山一般落在拾叶头上,“当别人的奴当久了,可能忘了自己是谁了。” 拾叶埋首不敢多言,只觉得后背发凉:“属下不敢。近日禁军收马,属下一直跟在崔万锦身边。” 郭久冷冷地笑道:“今晚不用过去找崔家娘子了。既然让你寻人,你就寻一晚上吧。” 拾叶抬起头,似乎不明白这意思。望着郭久好一阵子,才艰难地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姑娘身边,应该有韦大人了。 —— 韦不琛觉得自己像一只偷窥人间繁华的老鼠,站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自从爹娘去世之后,除了清明节,他不曾过过任何年节。 年前从燕王府带回来的月儿,今晨穿得娇俏,含羞带怯地站在门口说要与他同游灯会。 他这才想着今日是十五,是年轻男女相约的日子。 不自然地,就想到她可能也会出游。 今日圣人登楼点灯,又有谌离使者在侧,绣使几乎全都身着便衣混在人群之中。他早早地就站在九春楼附近了。 除了绛紫的官服,他只穿玄白二色的衣裳。还是郭久提醒他,崔姑娘平日里穿戴都很奢华,看样子喜欢热闹的,玄白二色都太过冷清。怎么也要换一件喜气一些的衣裳。 他不愿穿红,只能着绿。特地挑了一件淡如清茶的窄袖绿锦袍穿了,候在人群之中。 崔礼礼从九春楼一出来,他就看见了。 她今日穿了件正红色的对襟襦裙,外面披着同色的貂绒斗篷,头发梳成垂云髻,满头的八宝钗,衬得她肤如凝脂,仿佛一朵在寒风中盛开的红梅。 人群中都是绣使,他没有上前与崔礼礼说话,看着她遣走拾叶,身边只剩下一个春华,他又忍不住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崔礼礼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 她抬起头看看月亮,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春华往姚记点心铺子去。 姚记铺子的掌柜对她印象深极了,一见她进来,连忙让身边的伙计应酬其他客人,自己亲自来接待她:“姑娘,可算是来了。” 崔礼礼微微笑着:“您那日说今日会有特殊的点心,我正好逛灯会路过,就进来买一些回去尝尝。” 掌柜请她坐下,亲自夹了一盘子点心放在几上:“姑娘您请看,这些可是平日里买不到的。” 崔礼礼一看,当真是用心了。 不过荔枝大小的点心,还雕得如此精致,雕的花样也多,都取了情投意合花好月圆的好意头。 这并蒂莲花模样的点心,一层层的花瓣绽开,花蕊还点缀了金粉。 “这样漂亮的点心如何舍得吃下去。”崔礼礼笑道。 春华舔舔嘴唇,揉着肚子苦道:“姑娘不舍得吃,就给奴婢吃吧。奴婢正饿着呢。元宵都叫那小五吃了。走了这一会子,早就饿慌了。” “那就每样都买十只,咱们带回去给爹娘也尝尝。” 掌柜的欣喜不已。连价格都不问。殊不知这东西在功不在料,金贵着呢。 连忙招呼小伙计来包。 春华收好点心,问道:“多少银子?” 掌柜的赔笑道:“一共一金。” 这分明就是讹人啊!春华瞪大眼睛,硬生生地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缓了半晌才从腰间取了一些碎银子,定然是不够的。只得对崔礼礼道:“姑娘,银子没带够。” “你怎么这么粗心。”崔礼礼蹙了眉头叱了一句,又转过头对掌柜说道,“不好意思,银子不够,可否容我们赊着,打个条子,您拿着条子到崔家去兑银子?” 掌柜的脸色不太好。 看着这姑娘一身金银珠宝的,莫非是假把式?兑银子这样的事,谁说得清楚。又是吃食,比不得买了什么东西。拿着点心转身就吃了,再来个概不认账。 “姑娘,咱们是小本生意。这点心是特地从扬州请来的白案师傅,花了十来日做成的。确实不便赊账。” 崔礼礼闻言,有些为难。 掌柜的看她满身珠翠,便怂恿着:“今晚人多,您若回家取了银子再来,只怕就卖光了。不若您抵个东西在这里,回头带着银子来换,也是可以的。” 这样倒也有理,崔礼礼拔下发间的八宝金簪,依依不舍地摩挲了一阵子,才递给掌柜,“这簪子可是我在点珍阁买的,上面还刻着我的小字呢。您先打个条子。我这就去取银子来换!一会儿就来!” 那掌柜接过那簪子,掂了掂,确实够分量,看这做工确实非同凡响,便喜笑颜开地收了簪子,又写了字据,一人一张。 崔礼礼仔细收好字据,提着点心跨出门又回来:“我一会儿就回来,您可别把我的簪子弄丢了。” “你快去吧,明日来也是可以的。”不来也是可以的。掌柜想着。 “我一会儿就回来!”崔礼礼固执地坚持着,再转身提着那一兜子小点心出了铺子。 她站在门口向西看,只见城楼下那未点灯的巨龙,在流光溢彩的夜色中沉睡着,那蜿蜒起伏,若隐若现的身躯画满了凡人不可触碰的龙鳞。 她回过头,看向姚记铺子对面的食肆,对春华笑道:“走吧,知道你肚子饿了,吃饭去。” 窗口的位置是她早早就花了重金预订好的,恰巧可以将姚记铺子和城楼的景致尽收眼底。 她坐在窗边,伙计刚上了茶,韦不琛就进来了。 “韦指挥使怎么在这里?”崔礼礼有些慌。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麻烦了,他在,绣使就在,真要查,难道还查不到她头上吗? 韦不琛一声不响地坐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姚记铺子的招牌上,许久才说道:“做个交易。”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1章 沈延的圈套 第201章沈延的圈套 能交易,就有余地。 崔礼礼抬起手,亲自替韦不琛斟了一盏茶:“韦指挥使请说。” “你要做的事,绣使必然会查,我替你遮掩。”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韦不琛看向姚记点心铺子:“你要对付扈如心。” “扈如心跟我是死仇,韦大人肯帮我,我必受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崔礼礼举起茶盏轻轻碰了一下他的。 叮的一声,煞是清脆动听。 韦不琛皱着眉看她,还未说条件,她就这么答应了,未免太轻率了些。 今晚圣人亲临,绣使太多,无论她谋的是什么,都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你不问问我条件?”他其实还未想好。 对于燕王一家,他是乐见其亡的。只是崔礼礼一直因生庚之事,与他嫌隙颇深,贸然出手相帮,怕她反而存疑。这才提出了交易。 “只要不让我出卖家人和朋友,”这时候了,稳住韦不琛比什么都重要,再说她从来都不是言而有信的君子。 看见人群中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沉声道:“沈延来了。” 沈延与姚记点心铺的掌柜熟识,他一进铺子,掌柜立刻亲自迎接,又将今日特制的点心端了出来。 他心不在焉地挑了几样,付了钱,目光四处飘着、寻着。 “伯爷这是在找什么人?”掌柜问道。 “可有一个崔家的姑娘来买过点心?” 掌柜想了想,记起崔礼礼说的那一句“到崔家去兑银子”,恍然道:“有有有,有一个漂亮的姑娘,来买了点心。” 沈延一急:“她来过了?何时?” 掌柜的道:“刚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沈延将点心一甩,就要追出去,掌柜自然明白这公子小姐之间的纠葛,连忙拦着:“伯爷,您别急。那崔家姑娘因少带了银钱,将簪子押在了我这,说是一会就要来取。” 说罢,取出崔礼礼留下的八宝金簪,递给沈延:“您看。” 沈延接过簪子仔细端详,在簪柄上发现了一个“礼”字。 是她! “她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付了便是。”他将簪子攥在手中,“你确定她一会就要来?” “确定!她说这簪子是点珍阁的,十分金贵,少了一支便不好看了,因而写了字据条子,一会儿就要来取。” 掌柜难得攀上伯爷,得了这机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弓着腰一打帘子:“伯爷,您看这外面人多眼杂,您不妨到后面坐一坐?待崔家姑娘来了,小人再来请您。” 沈延走到帘子底下,又停下了脚步:“我就坐在外间,掌柜的,劳烦你泡壶茶,再拿两只茶盏。” 掌柜自然不再多说什么。伯爷坐在外面,人来人往的,是添了铺子的脸面。遂命人泡了一壶上好的茶,摆上两只干净的茶盏。 沈延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给自己的茶盏中倒了一些茶。 趁着无人注意,他伸手探进袖子里,取出一小包药来,抖了些在茶壶之中,轻轻摇匀了。 圣人就要来了。一会崔礼礼一来,他就立刻倒茶,无论如何引诱着她喝了茶。这迷药起劲快,到时圣人站在城楼上必能看见她主动贴着自己。当着谌离使者和众多贵戚,总不好再拒绝赐婚。 “韦大人,您猜,沈延往壶里加的是盐还是糖呢?”崔礼礼笑着问道。 韦不琛并不用猜。给女人下药,还能有什么药?不远处就是城楼,沈延的居心,可想而知。 楼下身着便衣的绣使在逐渐靠拢。“圣人要来了。”他问,“你确定扈如心会来?” “会来。燕王和燕王妃要随圣人登城楼,她不会闲着。” 为了让扈如心冒着违抗圣旨的风险出来,崔礼礼可是费了些苦心。 不光探听了扈如心新买的首饰,又想法子让扈如心知道今晚沈延要与自己在这姚记铺子偶遇。 自己起话来也阴阳怪气。 陆铮闻言脸上一黑,别过脸去:“没有。我约了新认识的小娘子逛灯会,待圣人点了龙灯,我就走。” 元阳睨了他一眼,懒得拆穿他:“是是是,你又结交新欢,当真是个惹了就跑的。” “今夜——”宗顺帝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不设宵禁,你们定要尽兴而归!” 话音一落,百姓们喊着万岁万万岁,城中四处鼓乐丝竹齐鸣。 这欢腾的气氛中,沈延却有几分焦灼。他不断地朝街道的入口望去,期待着崔礼礼的出现。 然而,眼看着再过一会,圣人就该点龙灯了,崔礼礼始终没有出现,莫非要错过如此良机? 沈延开始有些慌乱。 心中的焦灼叫他有些唇干舌燥,抓着自己的茶盏喝了个底朝天,要再倒,又想着壶中的茶是下了药的,便又放下了茶壶。 他又探出头去,只见远处袅袅走来一个女子,戴着一个嫦娥的面具,手中提着一个雪白的兔子灯,身边跟着一个小丫头。 那女子的头饰金光闪闪,似乎也是八宝金簪。 沈延心中一喜,再执起茶壶摇了摇,又放下,只等着那“兔子”落入自己的圈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2章 吓得站起来 第202章吓得站起来 沈延果然在那里。 扈如心在心头冷笑。幸好自己打听了,沈延今日会来此处给清平县主买点心。 爹娘奉诏伴驾登城楼,她就偷偷戴着嫦娥面具出了门。 可光带着嫦娥面具,未免太过特意了些,她想要制造与沈延的偶遇。恰巧有小孩子卖兔子花灯,她就买了一只提着,这样显得自己也娇俏得多。 看到沈延独自站着,她便知道自己抢在崔礼礼前头到了这里。低声吩咐身边的婢女:“你带人去看着点,别让崔家那贱蹄子来坏了我的事。” 婢女应声而去。 扈如心缓缓走过去,还未说话,沈延竟主动站出来,看看那头圣人还在,便一把抓住她握着花灯的手,心潮澎湃地道:“你终于来了!我还担心你不会来了。” “沈哥哥——”扈如心一开口,她嗓音似孩童,恰巧身边一群小孩子跑过,笑着闹着,吹着编的竹鸟儿,将她的声音淹没。 沈延转过身去倒了一杯热茶:“来,天寒地冻,快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扈如心有些迟疑,沈延莫非知道自己要来?还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崔礼礼? 她沉吟一想,多半是后者。心头醋意乱涌,抠着杯子的手指关节渐渐泛白。 沈延见她不喝茶,心中不免焦急:“暖暖身子吧,一会儿圣人点灯,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戴着嫦娥面具的人儿端着茶,迟疑着。 他愈发心急,甚至冒出一层层的汗来。 怎么这么热? 他烦躁地扯扯衣襟。 眼看着城楼上常侍手中持着火把,来不及了,圣人点完灯,就要走了。再不喝茶,可就要错过了。 他又要开口再催,好在扈如心微微掀开那面具,捧着茶盏,将半冷不热的茶喝了下去。 沈延心中大喜,伸出手就去牵她。 今日的她也异常乖巧,就跟她手中的兔子灯一般,顺从地跟着自己往前走。 沈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热,许是发烧了。但今日如此重要,决不能临场退缩。好在她的手凉凉的,握起来舒服极了。 韦不琛看着两人牵着手,走向城楼。 心中疑窦丛生。再看向一脸兴奋的崔礼礼,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扈如心心思缜密,知道此处离城楼近,怕被圣人看见自己违背圣旨出来与沈延相见,自然是要遮掩的。 “面具可不是我给的。”崔礼礼张望着,玉手一指,“快看好戏,回头再说。” 这么说其他东西是她想法子送到扈如心手中的? 韦不琛转过头看。 城楼上常侍大声唱道:“圣人点灯,与民同乐——” 百姓们提着各色的花灯纷纷涌了过来,想要凑在前面看那巨龙如何被点亮的。 沈延觉得不对劲,下身不知何时起了变化,他微微勾着身子,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 扈如心也燥热起来,微微扯开了一些衣襟。露出白皙的脖颈来,落在沈延眼中就如同甘霖一般,忍不住探出手去摸,却又不敢真的触碰。 自己难道也不小心喝了那药茶? 不应该啊。 可现在他已思考不过来了,满脑子都是那细细白白的脖子,恨不能上前去亲上一亲。 残存的理智将他的手拉了回来。不料身后却有人非常“贴心”地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呀——”扈如心一个踉跄跌进了沈延的怀里,又羞又急地站起来,不料手中兔子灯一歪,里头的小半截蜡烛从烛托子上掉了下来,火苗一碰着那灯面的纸,顿时就燃了起来,呼啦一下,烧到了她的绣鞋。 她尖声叫着,沈延也去扑火。 “别挤了!别挤了!”身后的人见这头着了火,又往后退,却根本退不了,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的事,只推着朝前涌。也不知是谁的灯,被挤得一晃,又弄翻了。 岂料这灯里装的不是蜡烛,竟是油灯,那油一晃,撒了出来,灯笼立时便烧了起来,灯油带着火星落在扈如心的身后,很快后背的衣裳着了火,头发被烧出了焦糊的味道。 扈如心不住尖叫:“快快救我!” 沈延哪里还顾得其他,不停地替她拍打后背的火星子。 带着油的火不易扑灭,扈如心只觉得后背痛得发麻,想也不想,就在地上打滚,试图将后背的火给压灭。 四周的百姓终于停了下来,只看见一个妙龄女子在地上打滚,头发烧得也只剩半截,脸上的嫦娥面具也半挂在脖子上,那后背的火还没有熄灭。 她被烧得疼极了,爬起来胡乱跑着,却不想膝盖一疼,又扑了下去。这一扑不得了,竟直直扑向那巨龙的龙尾。 她身上带着火,满是逆鳞的巨龙就这样从尾巴点着了。 “护驾!护驾!” 禁卫们举着刀剑涌上了城头,挡在圣人面前。 “护什么驾!”宗顺帝在城楼上怒道:“去救火!” 京兆府尹冷汗涔涔。提着衣裾就往城楼下跑,抓住几个府兵道:“快去灭火!龙灯不可出事!” 府兵将领却道:“大人!人太多了了,救火兵丁进不来!城楼上有防火的水缸,属下这就去取水!” “哎呀!快去快去!” 所幸那水缸子里的水没有结冰,府兵们一人提着两桶哒哒哒哒地跑下城楼去灭火。 浇人的浇人,浇龙的浇龙。 扈如心浑身烧得滚烫,痛得不住尖叫。府兵根本没留意她是谁,提着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火是灭了。 一身的衣裳烧出了几个窟窿,后背裸露在外面,烧出了一大片焦黑的泡。 吃了那迷药,又被火烧,再加上淋了冰水,衣不蔽体,长发只剩半截,面具早已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烂。 又热又冷,又烫又痛,又羞又愤。 她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围观百姓们凑上去看。 居然有人认出来了。 “这不是长乐郡主吗?” “听说她被禁足了,怎会在这儿?” “咦,旁边跟她一起的,像是清平县主家的小公子。” “不能叫小公子了,要叫孝度伯。伯爷。” 沈延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地上躺着的女子,露出来的面容竟不是崔礼礼。 他心中慌乱起来,一抬头,圣人正在城楼上俯视着他,那目光里竟带着几分嘲讽,像是看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他心中一阵恶寒,挫败地站在人群中央。 完了,彻底完了。 可有些事,还没有完。 他呆呆地站着,四周的人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他。 有个小娃娃骑在一个男子的脖子上,手里拿着糖葫芦,好奇地问:“爹爹,他的肚子怎么了?” 被儿子骑在脖子上的男子,了然地一笑:“嘿嘿,这是吓得站起来了。” 一句话,惹得众人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站归站,只是这站得如此笔直了,怎么还这么矮?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3章 蚍蜉撼大树 第203章蚍蜉撼大树 沈延中了自己给崔礼礼下的药。 那迷药厉害。让他在这一通慌乱忙碌之后,仍屹立不倒。 他双手交叠着盖在下腹,忽然悟出自己才是局中人的真相。 长长的巨龙,尾巴被烧得只剩框架,又被水淋透,这龙今夜是亮不成了。当着谌离使者的面,损了圣人的面子,这笔账,自然只能算到扈如心的头上。 沈延愤恨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扈如心。想他仪表堂堂,是京中万千女儿心中的上上佳婿,今日却落到如斯地步,都是因为她! 她来这里做什么?是想要鸠占鹊巢,还是李代桃僵? 若不是她去寂照庵剪了崔礼礼的头发,又下了死手,崔礼礼早就以“福女”的身份摆脱了商户的户籍,圣人赐婚的旨意也顺理成章的可以用了。 见她的头发烧得卷曲,后背上黑黑红红的烧伤正渗着血,冰水又混着血水将衣衫浸透,沈延的心中竟有一丝痛快。 活该! 下身的肿胀正提示着他,必须要找个女人来纾解一番。沈延捂着身子举目一看,竟被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无处遁形。 唯一可走之路,是上城楼面圣。圣人带着如此多女眷,他这样上去,是殿前失仪。 脚步声响起。黑衣禁卫从城楼上跑了下来,将人群隔开。 常侍快步跑来,大声道:“圣人有旨,无关人等速速离开,凡围观者,以从罪论处。” 百姓们天生怕事,听了这话,拖儿带女地就往外走。不过半个时辰,整条街上干干净净,再无人影。 崔礼礼靠在窗边,见人群散去,有些失望。 韦不琛问道:“这不是你要的结果?” “上谋其命,中谋其运,下谋其身。”崔礼礼对自己的谋划毫不隐瞒,“圣人要给燕王留面子,看来今晚扈如心的命是保住了。烧成这样,身子反正是毁了,如今就看还能不能挣到个‘中谋’。” “燕王不会善罢甘休。”崔家不过是个商户,与燕王是云泥之别。 “韦大人是觉得我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崔礼礼浅笑着替他斟上一杯酒,又给自己的酒盏之中添满了佳酿,“我崔家不过是一只蝼蚁。寂照庵那一生死之劫,他们杀我不死,我反咬一口,也算挣到了。” 韦不琛闻言,神色复杂地将酒一饮而尽,随即站起来:“圣人会诏绣使暗查,到时我会替你遮掩。” 崔礼礼举起酒盏敬了他:“多谢韦大人不杀之恩。” “我说过,是交易。时机到了,自会找你讨回。”韦不琛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厢房。 他离开厢房,快步走向城楼。燕王和燕王妃跟着宗顺帝到了城楼之下,才发现地上躺着的竟是自己的女儿。燕王妃惊惧过度,喊了一声:“心儿——”晕倒在扈如心身边。 皇后带着一众嫔妃赶过来,连忙着人将扈如心抬到僻静干净之处,又叫来太医诊治。浑身烧伤约六处,又服用了媚药。 “媚药?”皇后一蹙眉,看向远处跪着的沈延,正捂着自己的下身。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又着人去请了常侍来,低语吩咐了几句。 常侍带着太医去了见了宗顺帝。 “嗯,孝度伯受惊过度,太医也去替他把把脉吧。” 沈延抗拒不得,这脉象一落入太医手中,自然也是吃了媚药。太医施针诊治了一番,沈延才得以缓解。 “行了。”宗顺帝淡淡道,“闹也闹了,灯也毁了。回宫吧。” 燕王怒不可遏:“圣人!此事蹊跷,我家心儿被人下药以致于伤重不起,怎能不查?” 宗顺帝走到燕王面前,低声道:“事关女儿家名节,你让朕怎么查?查到底,长乐将来如何嫁人?” “圣人!事到如此地步,我家心儿难道还有路可走吗?”燕王怒道,“若不还她一个清白,她如何活得下去?” 宗顺帝有些为难,“那边毕竟是孝度伯。” 圣人怕太后,他可从未怕过。燕王冷笑道:“孝度伯又如何?今日臣要为女儿讨个清白!” “燕王——”宗顺帝道,“你当真要为难朕吗?” 燕王跪在地上,看似谦卑却又不容商榷:“臣恳请圣人为长乐做主!” 宗顺帝长叹了一声:“罢了。”又道:“韦不琛可在?” 常侍弓身道:“在。” “让他去查查。这药是怎么回事。” 沈延怕查到姚记点心铺去,连忙道:“启禀圣人,这药是长乐郡主给我下的。” 燕王闻言起身对着沈延胸口踢了过去:“蠢货!她若给你下药,还需要给自己下药吗?” 宗顺帝眯了眯眼眸:“韦不琛,你去查!” 韦不琛不多时便将姚记点心铺的掌柜带到了御前。 “启禀圣人,此人系姚记点心铺掌柜姚平。今晚孝度伯与长乐郡主都去过他的铺子。”韦不琛拱手道,“微臣怀疑他系此案主谋。” 姚平连连喊冤:“圣人,草民冤枉!药是他自己下的。店铺中皆有人证!他下药的茶壶还在店中没有清洗!” “你、你、你胡说!”沈延慌乱得结巴起来。 “圣人,草民绝无虚言!伯爷今晚来买点心,说是要在铺子里等一个姑娘,就在店铺中要了一壶茶和两个茶盏,就坐在门口等那姑娘。草民正好看见他往壶中倒了一包药粉。” 姚平滔滔不绝地讲起下药的过程,还说:“草民看见他将剩下的药粉收在衣裳里了。” 宗顺帝看向韦不琛,韦不琛上前搜了沈延的身,果然在袖子里搜到了残留的药包。 “你个王八羔子!”燕王见了怒火中烧,揪着沈延一通拳打脚踢。沈延护着头喊冤:“冤枉,燕王,我下药,自己怎么会中?” 燕王高举的拳头悬在半空。 沈延指着姚平道:“定然是他做了手脚!” 城楼之下,突然静了下来。 没有点亮的巨龙张着暗红的嘴,满口的利齿,只想咬那颗蹦跶的珠子,偏偏就是咬不到。 “圣人——”一道弱弱的声音幽幽响起。 扈如心醒了。浑身火辣辣的剧痛让她难以自持地颤抖着。 沈延慌忙喊道:“郡主!你可好些了?”眼神中满是恳求之色。 “圣人”扈如心断断续续地道,“臣女与孝度伯心意相通已久,自是不用这些药.想来是有人存心使坏.还请圣人明察” 话音未落,有人便嗤笑了一声。 宗顺帝皱着眉看向那人:“陆铮,你为何发笑?” 陆铮赖赖地行了礼,坏笑道:“圣人,这是媚药,又不是毒药。有何不能用的?男女之间日久乏味,用点小药助兴也是常有之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4章 谁设的圈套 第204章谁设的圈套 陆铮一席话,听得女眷们脸热,都别过头去,假装没有听懂。 宗顺帝想笑,却忍住了,佯怒道:“你这小崽子,净说些污言秽语。” “本来嘛,”陆铮大大咧咧歪歪斜斜地站着,“真要有人使坏,不就下毒了吗?非得给一对心意相通的男女添情趣?” “陆铮!你胡说!”燕王怒道:“我儿绝非不知廉耻之人!” “燕王,此言差矣。”陆铮笑嘻嘻地道,“虽说无媒无聘.但郡主与伯爷这可不同,郡主被罚面壁思过一年,她。” “不是我——” 崔礼礼按住春华的手,继续道:“您说这瓷瓶子与别的略有不同。其中添加了骨粉。” “正是。” “那究竟有何用处?为何非得用徽庆十五年的瓷瓶不可?” “不是非得徽庆十五年的瓷瓶,而是那一批的瓷瓶,加了骨粉烧得极好。不容易被药物染色。”赖勤咽下最后一颗元宵,“装药的瓶子,最忌讳染色。” “这么说,红色的药膏最容易上色?”底耶散是红色。 “正是。”赖勤端着碗,将元宵汤喝了个干净,擦擦嘴,“上色就是药物残留,再添新药,药性减损,谌离常年炎热潮湿,瓷瓶更容易染色,送长公主的自然要仔细对待。” 原来如此。 崔礼礼忽然想到了什么:“那这一次谌离使者离京,瓷器局是否又烧了一批?” 赖勤冲着春华点点头:“对,他们马上就要走了,我刚把最后一批瓷器交给熟药所,肚子饿了,来吃点东西。” 崔礼礼送走赖勤,对拾叶和春华道:“走,去桃花渡。” “现在?”春华望望天上圆月。 都快子时了,万一去了撞见陆二抱着花娘,姑娘不得气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5章 缺憾是常事 第205章缺憾是常事 “现在。”崔礼礼点点头 春华想得很深:“姑娘,这都子时了,您过去了,万一陆二正.”颠鸾倒凤,那可怎么好? 崔礼礼一怔,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陆铮说过有事临竹会来找自己,却没说过有事可以去找他。 的确是不太方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回家吧。” 拾叶去套了马车来,春华扶着她上了车。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崔礼礼靠在车窗,闭着眼睛假寐。春华以为她睡着了,出了马车,坐在拾叶身边。 “今晚你跟阿秋如何?” 拾叶轻轻抖着缰绳:“没如何。” “好啦,跟你说个事,桃花渡那夜,花娘没碰你。”春华抱着双膝撑着腮帮子,“你放心吧。” 拾叶转过头,疑惑地看她。 “骗你干什么?你还可惜了不成?”春华笑着,低声问,“你觉得陆二如何?” 拾叶想起那次他半夜进内院,装模作样地被自己剑所伤,心中没有好气:“坏。” 春华摇摇头:“他怎么坏了?对姑娘多好!上次我跟姑娘差点被人抓,临竹说,陆二跑了几天几夜没睡呢,往死了跑,才堪堪赶上救姑娘。换了别人能这样吗?” 拾叶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他能,只是,没有资格。 春华叹了一口气,感觉姑娘的心,就好像元宵馅儿一般,隔着厚厚的糯米面,没有人看得清:“也不知道姑娘怎么想的。我方才刻意说陆二抱花娘,姑娘都没生气。” 拾叶却记得姑娘的睫毛颤了两颤。 崔礼礼坐在马车里静静听着,掀开帘子,看那一轮圆月。 今夜她在窗口看见了陆铮。 虽看不真切,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知道那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一定就是他。 他那野马一样不拘的性子,若像前世那般娶妻生子,该多难熬的一辈子呢。 宁肯坏了名声,也要住在桃花渡里的人,水枭难驯,他花了多少心思多少光景,才让那么多水枭乖乖听话送信。 这样的人,就应该不受束缚地遨游在天地之间。 露水姻缘他不愿意,做朋友也是极好的。 一年三百六十日,月圆不过十二次。 人生缺憾是常事,何苦执着于“圆满”二字。 只是,下一次,不能再让他碰自己了。 她收回视线,缓缓放下帘子,清清嗓子道:“拾叶,我的簪子可让人取回来了?” 拾叶不语。 春华叫嚷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 他没有忘。 郭久说要将簪子留给韦大人去取。 韦大人取没取,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背了主。 他曾经发过誓,如有背主,身首异处,永不复见。 车帘后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喜怒:“可是被牵绊了?” “是,”姑娘可能以为是阿秋,其实是被郭久绊住了。拾叶眼眸暗了又暗,“奴送您回去,就去想法子取回来。” 车帘后一阵沉默,才道:“不用了。” “姑娘!”春华急了,“要留在姓沈的手里,他——” “沈延早就知道是我。无妨的。”她想收回来,只是不想自己碰过的东西,落在那样一个龌龊的人手里,“明日,还有一件事要办。” 次日一早。 崔礼礼又去了姚记点心铺子。 铺子外站着不少衙役。 一问才知道,掌柜的自觉惹上了燕王和县主府,吓得留下一封遗书,便自缢于铺子中。 前世,这家铺子一直开到了自己身死。昨夜韦不琛将掌柜带去面圣,今日就听见这样的消息。崔礼礼惊愕不已。 “崔姑娘。”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崔礼礼转过头去看,又是何景槐。 “何大人。” “昨夜好热闹啊。”何景槐语气似有调侃,却没有笑,“想不到你与小情郎会面,也有热闹看。” 阴阳怪气。 崔礼礼正要说话。何景槐从身后的小吏手中取来一张字据:“崔姑娘昨夜来过此处,买了点心,钱不够,只得抵押了一只簪子。可奇怪的是,这簪子竟被孝度伯收走了。” 崔礼礼上前看了那字据,赫然签着“沈延”二字。 她皱皱眉:“怎么能这样?!我今日就是带着银钱来收回簪子的。” 何景槐的目光直直地考究着她,良久才道:“崔姑娘似乎忘了本官是做什么的。” 崔礼礼一笑:“我可不敢忘,只是论理这属于京兆府的案子,何大人在刑部,怎么有些越俎代庖呢?” 何景槐眸光一闪,上前一步,微微勾着头,似有些暧昧地低声道:“谁让崔姑娘总是跟这些案子牵连着呢。” 见她抿唇不语。何景槐心中似是又得了胜利,哈哈一笑,将声音再降低了一些:“怕了?昨夜火烧长乐郡主的时候,崔姑娘可没有怕。” 这个人比她想象的更聪明。 “何大人怎知我没有怕?我只是听说了一句,就跟这姚记点心铺子的掌柜一样,怕得要死。”崔礼礼半真半假地说道,又福了福,“既然此处出了公事,那我不便久留,先走了。” “崔姑娘,”何景槐又叫住了她,“刚才不过说笑,龙抬头那日,我请你吃龙须面,给你赔个不是。” “那日我没空。”崔礼礼直截了当地说。 何景槐神情难辨地看她,他想着早早地约个日子,总不会被拒绝,谁知这么早她就说没空? “要吃面,哪日都可以吃。龙抬头那日,我的确有约。” 若底耶散的事没有彻底揭开,龙抬头那日,陆铮父兄就要出征了。 “那就今日。” 崔礼礼错愕地看着他,这人是对自己有想法吗?看着不像,倒像是要来查她个彻彻底底。 “崔姑娘还是在怕啊”何景槐很快替自己寻了一个台阶,“罢了,不过逗你玩玩。本官还是要提醒崔姑娘,王文升是个硬骨头,进去几日,可一个字不吐。想必崔家人不得出城的文书,现在已经送到府上了。” 崔礼礼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一进门,傅氏正坐在角落里擦眼泪,崔万锦双手叉着腰,站在园子里生气。 “爹、娘,”她轻声唤着,“我听说王管事的事了。” 崔万锦皱着眉,气得肚皮起起伏伏:“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跟着我三十年,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官府怎么说?” “说他在卖底耶散。”崔万锦一拍桌子。 傅氏抽泣着:“我说官府定然也怀疑咱们了,你爹居然还替那王文升说话。” “我没替他说话,我是说官府若怀疑,早就抓我进去了!” “爹,”崔礼礼一脸郑重地问他,“您老老实实地跟女儿说一句,您最初发的那一笔横财,究竟是怎么来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6章 公子不对劲 第206章公子不对劲 见崔万锦不愿说话。 崔礼礼又进一步问道:“可是与兵部谢大人有关?” 崔万锦惊得一身冷汗,看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单独拉着崔礼礼进了里屋,这才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上次您在樊城入狱,您让我去寻马。女儿开始一直以为是找姓马之人,后来才猜测您可能说的是驾部司。这次您说马是兵部暗中买的。这么多事情一牵扯,女儿也只是斗胆猜测,崔家发家的银钱,很可能还是来自于兵部。” 崔万锦脸上的神情,变幻了好几遍,还是不肯松口。 崔礼礼一急:“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肯说?那女儿问您,谢大人可是有私房银子放在咱们这里挣利钱?” “礼礼——” “谢大人是谁引荐给您的?这个您总能说吧?” 崔万锦咬咬牙:“是王文升。” 和她推测的一样。他们是早早就盯上了爹的马匹生意。 谢敬才参与底耶散的事还未揭露出来。眼看着不过半个月,就要出征了。只怕还要快些才行。 崔礼礼写了一张纸条,也像陆铮那样搓成细细的小棍,交给了拾叶:“你记得那个竹屋吗?你去将这东西交给临竹。” 拾叶得了信,出了门,犹豫一番,还是将信打开看,才送到了竹屋。 陆铮晚上在宫门前才得到这纸条。 他将纸条展开仔细读了,才问临竹:“谁送来的?” “拾叶。” 陆铮沉吟片刻:“你选两个眼生的人,盯着他。” “公子怀疑他?” “怀疑很久了。”陆铮跨进了宫门。 崔礼礼的信中说谢敬才是用私房银子给崔家投了钱,所以崔家得了助力,才有了如今的首富地位。 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将谢敬才掳走的那一夜,谢敬才经不起黑屋子里的磋磨,迷迷糊糊之中,就都招了。 崔家,竟然是圣人的私房钱袋子。谢敬才不过是圣人的手罢了。 对付谢敬才,圣人极可能会出手。 十六的月亮仍然圆着。 月色如水,宫墙之上,龙鳞状的琉璃瓦在月色下闪烁着冷冽的光,陆铮走在宫墙旁,影子被月光映在宫墙上,轮廓孤独而坚定。 到了圣人清静殿,常侍让他在殿外候着。 他站得没有正形,歪歪扭扭地靠在水缸旁,脚尖踢着一株干枯的小草。 宫灯如豆,随着夜风摇曳着暖黄的光。偶有宫人匆匆路过,也对他这仪态目不斜视。 不知过了多久。清静殿的门开了,常侍道:“陆执笔,圣人有请。” 陆铮站直了身子,拍拍衣袍,将歪掉的帽冠扶正,大步进了殿门。 圣人坐在案后,一手指着额头,看着陆铮进来,指了指对面的锦杌:“赐座。” 陆铮撩袍坐下。 “巩一廉的事,你们银台司上下都在怪朕吧?” “臣等不敢。” “你让汪忠成写的请令,朕也看了。批不得。” “哼,汪忠成这个老油子!这种时候就知道缩在龟壳里。”陆铮摆出不满的样子。 “谢敬才,暂时还动不得。” “是因为要出征吗?”陆铮直直地盯着圣人。 宗顺帝抬着额头,目光微微一寒:“是。因为要出征。兵部的人动不得。” “圣人,军饷粮草都不足,这一仗,怎么打?” “谁告诉你不足了?”宗顺帝撑着桌案,缓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腕,才继续道,“今天早晨,燕王就给朕带来了个好消息。” 陆铮后背阵阵发冷:“什么消息?微臣先恭贺圣人了。” “户部有个官员贪墨,查抄宣平侯府时,悄悄藏匿了六十万两白银。” 谢敬才在竹屋的地牢里交代过,宣平侯府抄家时,没抄出多少银两,都被谢敬才投到了崔家。 原来,藏匿的银两都在燕王手中。 这样看来,圣人昨晚促成长乐郡主与孝度伯的婚事,为的是敲山震虎。毕竟谁都知道圣人与太后近日闹得僵。太后日渐式微,燕王自然不愿意与清平县主多攀扯上关联。 “陆铮,”宗顺帝走到他面前,按住陆铮的肩,“春日渐暖,你若无事,便进宫陪朕下下棋。你的棋艺还是朕教你的,朕要看看你可有进步了。” 陆铮心头一沉。每次父兄出征,他都必须进宫伴驾,从未变过。 学棋?他天资聪颖,棋艺高出圣人不少,但从不敢赢了圣人。 这是身为刀柄的觉悟。 “是。” “还有,”宗顺帝收回了手,让常侍给了他一道圣旨,“你既然跟着礼部迎了谌离使臣,后日你就随礼部南下送行吧。” “臣遵旨。” 陆铮退出了清静殿。 谢敬才的路被堵了。燕王的路也被堵了。 留下王文升一条命,放在刑部。估计也快了。 陆铮明白,圣人想要做的,从来就不是断清什么案子。 而是要四两拨千斤,鹅毛压泰山。 银台司、刑部、绣衣直使,替圣人跑得气喘吁吁,最后圣人才得了燕王这六十万两白银。 该出的兵,还是要出。该丢的命,还是要丢。 陆铮看着自己的影子,无所谓地笑笑。 早该想到的。 巩一廉的事情开始,圣人就已经露了端倪,只是自己不信邪,非要撞这个南墙。 跨出宫门,松间迎了上来。 “公子,怎么样?” 陆铮涩然一笑,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皎洁胜雪的月光,只觉得刺眼。 他眯了眯眼,翻身上马,扬声道:“走,回桃花渡喝酒去。” 松间回头看看那深不见底的宫城。 公子不对劲。 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反正就是不对劲。 松间想了想,觉得天底下能让公子对劲的,也就只有崔姑娘了。 崔礼礼得了消息,赶到桃花渡时,陆铮已喝得酩酊大醉。 和小年夜那次不同。 这一次他正一手拿着鼓,一手搂着花娘,歪歪斜斜地跳着胡旋舞。花娘雪白的足尖,点了点那鼓,逗得他哈哈笑着。 见到崔礼礼进来,陆铮刷地一下放开了花娘的腰,花娘失了平衡,跌了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这个小娘子,怎么那么好看?”陆铮晃晃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今晚可愿陪本公子喝个酒?本公子独宠你一人可好?” 松间扶额直呼救命。 公子这次是真醉了,怎么把崔姑娘看做花娘了。 “崔姑娘,公子他喝多了——” 崔礼礼抬起手制止了松间。 变戏法似地,变出一把金珠子,手指一松,那珠子叮叮当当地落在胡鼓上:“捡到的,就可以退出去了。” 花娘们趴在地上,四处捡着珠子,欢喜不已地捧着珠子退了出去。 “松间,你也出去吧。”崔礼礼偏着头,艳丽地一笑。 松间眉毛抽了抽。 崔姑娘这是在笑,还是在怒? 阿弥陀佛。 公子您自求多福吧,将来您一定会感谢奴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7章 到底行不行 第207章到底行不行 听说喝多了,会力不从心。 不知道公子喝得多不多。 松间犹豫了又犹豫,眼睛一闭,将房门紧紧地关上了。 朝四周挥挥手:“去去去,去烧些热水候着!没叫你们别过来!” 他回头看看那紧闭的房门,摸摸鼻子,自己也站远些吧。 很快,香房里传来崔礼礼的声音:“松间,打些热水来。” 松间身子一僵。 这么快? 这才几息吧? 公子他.真不行啊。 早知道不请崔姑娘来了,丢人丢大了。 “听见没有?”崔礼礼打开门,衣着整齐。 “是,奴这就去打。” 松间懊恼地跑去取来一盆热水,透过门缝一看,公子还穿着衣裳呢。 到底是谁不行啊。 香房之内。 暖炉烧得火热。 陆铮靠在窗边,墨发散乱的披在身后,衣襟半敞,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膛,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英气,双眼迷离,嘴角挂着一丝不羁的笑意。 醉成这样,他仍旧好看得过分了些。 崔礼礼轻蹙着眉头,拧干帕子,走至窗前:“把衣裳脱了吧。” 月光从窗棂透进来,洒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片片羽毛般柔和的光影。 他提起一壶酒,晃晃手指:“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一来就脱衣裳,不合适。不如与我谈谈人生啊。” 崔礼礼无奈地一笑。都醉得认不清人了,还矜持着不肯脱衣裳呢。 她将帕子展开,帕子冒着白白的热气,在月光下竟有些缥缈。 陆铮正直直地盯着那帕子,不想崔礼礼一把将帕子盖在他脸上。不由他分说,就上手解开他的腰带,再踮起脚剥掉他的外袍,一层一层剥掉又替他换动作熟练利落,行云流水。 陆二公子揭开帕子,将帕子准确无误地投回铜盆里,眼神仍是深邃而迷蒙:“小娘子为何如此心急?” “你满身酒气,太难闻。” 忽地,她的手腕被他滚烫的大手捉住,整个人被拉回到他眼前:“你觉得我醉了。” “你没醉吗?”崔礼礼没有试着挣脱他的手,只由他钳制着,伸出另一只手,素白的食指晃了晃:“我这是几根手指啊?” 陆铮低声笑了,带着酒意的笑声在屋里回荡着,捉住那根晃动的手指,送至唇边咬了一口:“一根。” 崔礼礼心尖一颤,这人当真是祸水,醉了也能撩人。 “既然你没醉。”她反抓住他的手,“那我就与你好好聊聊人生吧。” 陆二公子只觉得触到了她粉粉嫩嫩的舌尖。 湿湿的,凉凉的。 指尖麻麻的,酥酥的。 他眯了眯眼眸,似乎想要分辨清楚她真实的意愿。奈何酒意搅得他脑中一片大乱,眸色清明了几分,又深邃了几分,喉结滚动,嗓音低沉:“聊什么?” 她眸光似水,又像是带着千万只细细小小的钩子,将陆铮牢牢锁在目光之中,不容他退却:“谈谈世道的深浅,论论人间的长短” 小手已开始不安分地上下求索。这一次是真真摸到手里了,结实的体魄。 他隔着衣料按住那手,最后一丝理智就快要被湮灭:“我——” 崔礼礼有些急了。 不是说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最好上手的时候吗?不是说男人酒后都难自持吗? 刚才还抱着花娘跳舞呢,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按着手真聊天? “不开心的事,明日清醒了再说。”那小小的手不听话地继续往里钻。 “崔礼礼!”陆铮喝了酒,浑身滚烫,哑着嗓音低声道,“这是桃花渡!” 第一次怎么能在这里? 睡个觉还挑地方?“要不,咱们换九春楼?”她踮起脚尖,咬了一口垂涎已久的喉结。 震得陆二公子竟推开了她。 “陆铮!你到底行不行?”她皱着眉挑衅,“不行我就换人了。听元阳公主说,何景槐可是夜御七女。” 话音未落,阴影笼罩了下来,手腕被他猛地扣得紧紧的,浓烈又灼热的酒气填满了她每一个毛孔。 他黑眸沉了又沉,带着十足的恼怒:“不许!” 崔礼礼红唇一勾:“我又不止你一个——” 话未说完,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竟被陆铮重重地放在桌上。 他抓起一只酒壶,灌了一口酒,用力地碾住她的唇。 酒液流进她的口中,辛辣又甘甜,像是烈火焚烧着四肢百骸一般。 脑中一片混乱 陆铮放开了她,却被崔礼礼一把抓住衣襟:“想跑?” 她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含着烈酒,双手捧着他的脸,又用力吻了回去。 两人似乎都想要争个上风,竟将好几壶酒都喝了下去。 最后重心一斜,齐齐倒下。 崔礼礼见他放弃抵抗。 她红唇微张,眼波潋滟,笑得有些得逞:“陆铮,我可终于要吃到你了。” 薄荷色的绸帐,被扯得脱了钩子,哗啦啦似水如波地落下来,掩住了帐内的旖旎。 没过多久。 就是没过多久。 崔礼礼气急败坏地将帐子一掀! 满是怒意地穿上衣裳,冲着门外喊:“松间!给你家公子端十碗醒酒汤来!” 松间在门外听得心头一跳。 这么多醒酒汤? 他只得硬着头皮照办。 十只海碗装着熬得浓浓的醒酒汤,端了进来。 “给我灌下去!”崔礼礼娇声喝道,“灌到他清醒为止!” 松间用余光一瞟。 公子好像睡得挺香。 睡这么香还喝什么醒酒汤? 可崔姑娘火气甚大,他只得又端来些清粥小菜,让她降降火气:“崔姑娘,我家公子睡着了,实在灌不下去。您照顾我家公子辛苦了,不妨吃些东西暖暖胃。” 崔礼礼一看那粥白白的,没有一点荤腥。那小菜,竟然是腌得软趴趴的酸黄瓜。气得将筷子一摔,没了胃口。 松间不知所以地讪讪一笑,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房门。 第二日。 陆铮是被呛醒的。 他头疼欲裂,睁不开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嘴里送。 “二郎,喝药。”有人咬牙切齿地说着。 什么二郎?什么药? 正好嗓子干得冒烟,张开嘴喝了几口。 是醒酒汤。 只是这汤喂得太急,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 他喘不过来,呛咳起来。 咳了好一阵。昨晚断断续续的情景渐渐回到他的脑海里。 他猛地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满是怨怼的杏眼。 “给我喝!”崔礼礼将海碗压在他唇边,“喝清醒了好说话!” 可算是放出来了。 未删减版请移步某博“神叨叨的阿甘”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8章 房中有娇客 第208章房中有娇客 松间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敲敲门,很懂事地带着人进来伺候:“公子可是醒了?奴给您备了热水,您先沐浴更衣。” 又让人给崔礼礼上了热热的面条。 “粥撤了,那黄瓜留下。”崔礼礼冷着脸道。 松间只得应下,规矩地退了出去。 里屋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崔礼礼吃了两口面,昨晚的种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拿何景槐激他,然后顺理成章地进行了第一步,第二步。 枉费她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撩拨,又是勾引,他竟在关键时刻,睡着了?! 奇耻大辱! 她将碗重重一搁,看着那碗腌黄瓜,脸色愈发难看。 里屋的水声停了。 门帘一挑,陆铮精神抖擞地走出来。 他换了一身靛蓝的大袖长袍,只是随手这么一系,墨发还湿着,滴着水,顺着领口滑进了胸膛。昨晚的醉意已然全消,整个人显得愈发的风流洒脱。 崔礼礼定了定神,想起昨晚的屈辱,又有些恼羞成怒,手攥紧了筷子,狠狠地戳进那根酸黄瓜:“陆大人的酒,可算是醒了。” 陆铮看着她,忍不住想笑:“你昨晚想要趁人之危,是天意没让你得逞。” 崔礼礼将筷子举起来,黄瓜软趴趴地耷拉着,在他眼前晃:“是天意,果然是天意!” 陆铮眼眸一眯,欺身过来,大手一抬,扯掉那双筷子,酸黄瓜啪嗒落在地上。 “看样子,昨晚崔姑娘不满意啊。” 他的衣襟敞开,露出一片铜色的胸膛来,沐浴后的清冽味道直往崔礼礼身体里钻。 昨晚她只想着赶紧吃到嘴,不过是胡乱撩拨了几把,如今这胸膛又在眼前了,她抬起手,意图不轨,却被陆铮抓住。 他的脸凑得很近,鼻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不是说天意吗?还上手?” 黄瓜再蔫儿,它也是黄瓜啊。她舔舔唇,手又有些蠢蠢欲动:“你长得好看,再多给一次机会。” 崔礼礼觉得自己这句话是在恭维。 陆铮听着却不是这么个意思。 他依稀记得,昨晚她提到何景槐“夜御七女”的事,言辞之间,充满了跃跃欲试,最后竟还拿着换人要挟自己。 明日就要随礼部送谌离使臣南下。此去来回,又是小半个月,若是登船,则要更多时日。 陆铮正想要说明自己的打算,松间在门外道:“公子,刑部何大人来了。” 何景槐? 陆铮下意识地看向崔礼礼,见她似有躲闪之意,心中五味杂陈:“请何大人来此说话!” 听着何景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铮见她紧张,站起身去开门,却被崔礼礼闪到门前,死死抵住。 陆铮眼里有着薄怒。 一边对自己上下其手,一边又怕别人看见,他算什么?是偷情玩的吗? “陆大人,何某有事相商,可否面谈?”何景槐在门外大声说着。 陆铮见崔礼礼抵在门前,干脆埋下头,扯开她衣襟,狠狠咬了一口。 崔礼礼吃痛,却只能捂着嘴,由着他咬。最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裳,踮着脚凑在他耳旁低声道:“我跟家里说我去元阳公主府了。何景槐这样的人,未必会为我保密。” 她吐气如兰,细细的嗓音像是羽毛一般,划得陆铮心痒难耐。 他的手掌一收,一手抵着门,一手肆意地在她身上游走撩拨起来。崔礼礼一阵颤栗,双手攀附着他的脖颈,牙齿死死咬着陆铮的肩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陆大人?”何景槐在门外有些焦灼。 陆铮这才应道:“何大人,陆某房中有娇客八名,不便迎接,若有急事,不妨就这么说吧。” 这个恬不知耻的男人!八名?这数字是怎么来的? 她不甘示弱地反攻,这一次才不要循序渐进。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的变化。 陆铮偏着头,哑声问道:“‘天意’如何?” 崔礼礼抬起眼挑衅地看向门外:“看跟谁比。” 恬不知耻的男人,哪里受得了这刺激,心中忿然不已,竟一脸正经地轻挑慢捻了起来,惹得崔礼礼低呼连连。 何景槐听不真切,却也知道是女子的声音,当真是有娇客。 他清清嗓音,假作咳嗽:“公事机要,不便泄露,何某在前厅候着,陆大人忙完再谈吧。” 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崔礼礼松了一口气,只是余韵未去,小脸通红地斜斜靠在门上。 “跟谁比?”陆铮又凑了过来。一手就将她扛了起来扔到榻上,再倾着将她压在身下,“你要跟谁比?” 崔礼礼眼中春波未褪,只戏谑地道:“你的八个娇客呢?” 陆铮认真思考了一番,从她的嘴开数到手,再从手,数到胸脯,继续往下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到七就数不下去了。 最后将脚也算在其中:“九名娇客!” 崔礼礼一听缩成一团,皱着眉道:“何景槐找你,必有要事,你快去吧。” 陆二公子可不愿意离开,方才她的手已将火点燃,眼眸里满是情欲:“你把‘天意’召了来,可不会这么容易走。” 手一点一点解开束缚在她身上的衣带,到了最后那一步,他咬牙挣扎:“礼礼——” “快点!”崔礼礼不耐烦地伸出手勾下他的脖子,“你杀人的时候,可没这么啰嗦!” 薄荷色的帐子总算是彻底落下来了。 碧波荡漾了许久。 崔礼礼餍足地睡了过去。 陆铮替她盖好丝被,穿上衣裳,去寻何景槐说话。 何景槐已喝了好几壶茶,见他终于来了。不由地笑道:“陆大人当真是年轻力壮啊。” “不知何大人跑到桃花渡来寻陆某,有何急事?” 何景槐道:“王文升的案子,如今胶着不前。圣人似乎又有其他想法。今晨竟下旨将王文升调走了。” 陆铮目光微敛。此事是意料中事:“转到了哪里?” “宫里。” 那王文升是出不来了。 很可能已经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此事既然有了圣意,你我自然只能遵从。”陆铮喝了一口茶,这何景槐不会是专门跑来跟自己说这无关痛痒之事的吧? “正是,”何景槐点点头,“前些日子,崔家被下令禁止出城,如今王文升的案子转走了,崔家的禁令自然也解除了。” 见陆铮沉默不语。 何景槐又道:“今晨我特地去了一趟崔家。崔家娘子却不在家。说是去了元阳公主府。” 陆铮替自己倒了一盏茶,等着何景槐说下去。 “于是何某又去了元阳公主府,元阳公主却说,崔姑娘到了桃花渡。” 元阳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铮眼神有些冷:“何大人这一大早马不停蹄地,是刑部案子太少吗?” “陆大人,莫要取笑在下。”何景槐笑道:“只是圣人有意做媒,何某自然要多与崔家小娘子见几面。” 作者菌的碎碎念: 前一章被审核啦,虽然我自己觉得没写什么超纲内容。 好在这1章还健在。 正在努力码,晚些再发207章。 创作环境太严苛了。 对于谈情说爱的人,都发乎情止乎礼,还怎么提高生育率嘛。 我的小说读者画像,都是成年人。 何苦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9章 他又后悔了 第209章他又后悔了 —— 恳请后台审核放过这一章。 女主的人物设定前世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寡妇, 这几章对女主来说非常重要,也是为了切题。 如果没有这一个场景,故事就不能切题了。 男主的性格也不能完全体现出来。 并不是纯粹为了吸睛而写的情色片段。 拜托—— 陆铮眉头一锁,胸口一滞。 圣人做媒? “那就恭喜何大人,要添如花美眷了。”他淡淡地拱了手,“不知何时下聘?” 何景槐噎了噎:“圣人还未下旨。” “等大婚之时,陆某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 “这是自然。”何景槐又问,“不知崔姑娘可曾来过?” 早晨去公主府打探,元阳公主遣了一个下人出来说,崔礼礼是到桃花渡寻陆铮,何景槐再将陆铮引着他去抓崔家管事王文升,前前后后一想,还有些许介怀。 “来过。” 来过的意思,是已经离开了? “她寻她的情郎去了。”陆铮实话实说。 何景槐不怎么信:“刚才陆大人身边的娇客.”莫非是崔礼礼? “何大人,在这桃花渡,男欢女爱无需媒妁之言。我房中的那位娇客,想必也很是乐意与何大人同乐。”陆铮站起来,笑得毫无诚意,“只是陆某没这癖好。” 见他有送客之意,何景槐也站起身来。眼尖地看见他衣领边缘,有一抹可疑的红。陆铮这风流的名声倒真是名不虚传。 何景槐哈哈笑了两声,起身告辞。 陆铮目送他离开,一想到明日自己要南下,这何景槐又没有了王文升的案子,只怕会更闲。 人一闲,就会生出事端。 故而,又叫住了他:“何大人,还请留步。” 陆铮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又说道:“王文升的案子已经断了。何大人可还想过继续追查底耶散?” 何景槐是个聪明人。陆铮这么一说,怎么会是简单的一句查或不查。 王文升会被圣人带走,显然是牵涉了更高的权贵。圣人要护着,陆铮还想对着干不成? “何家效忠的是圣人,自然是唯圣人之命是从。” “圣人从未说过不查底耶散。”陆铮看向远处的漠湖,“圣人给银台司下的旨意至今未曾收回。查清楚是我等臣子的职责所在,至于办不办,是圣人的权衡。” 何景槐也想过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拿不准主意。 “看来,陆执笔很想何某查下去。” “护国护民,臣之本分。”陆铮说得大义凛然。 何景槐呵呵地笑了:“陆执笔不妨说说,这次又要查何处?” “那夜何大人抓的人不少,不妨再审审。”陆铮道,“据陆某所知,有个不小的头目,此人因常年吸食底耶散,双手惨白胜雪,右手中指上还有一颗黑痣。” “银台司为何不抓?” “银台司不得抓人,我们查案不过是将各司各衙的卷宗归档,理顺而已。” 陆铮说得振振有词: “再说,事关底耶散,最终还是要落到何刑部。与其交给别人,还不如交给何大人,何大人的推理断案之技,陆某由衷佩服。” 何景槐默然地看着陆铮,这说话的神态语气,总觉得眼熟,良久才道:“陆执笔跟崔姑娘,走得可近?” “不能算近。”顶多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何某呈了此事。”何景槐拱手告辞。 陆铮回到香房,看着书桌旁赫然贴着的“姤”字,又记起巩一廉的卦象来。 一想到何景槐人都追到桃花渡了,心中不免来气。见崔礼礼睡得正香,弯下腰就咬她的脖子。 她没有醒,只嘤咛了一声,也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还笑出了声。 陆铮贴着她躺下,手伸进锦被里,将滑腻腻的纤腰一勾,她的身子落入怀中,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窝,啃噬着。 崔礼礼醒了过来,脸上的红晕刚刚退下,察觉了身后的炽热,身子蜷了蜷,像只猫儿一般,开始扭动着故意去蹭那火。 陆铮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你不疼吗?”方才那一次,又急切又莽撞,恐怕是伤到她了。 “疼。”她笑着说,“疼得很真切。” 稳住她胡乱扭动的腰肢,陆铮探着轻轻碰了一下,真的肿得厉害,正要收回来,却被崔礼礼按住。 细细绵绵的声音背对着他道:“我喜欢的.” “喜欢这样?” 陆铮似乎比她更熟悉她的身体。 指腹上经年习武留下的薄茧,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带着滚烫的刺一点点地吐着毒液。 崔礼礼抑制不住地掐着他的手臂,低吟着迷失在两世不曾有过的欢愉里。 前世除了沐浴,她不愿意触碰自己,一碰就觉得是罪过。 沈延刚死那几年,她还能与县主斗斗嘴,与杨嬷嬷吵吵架。 后来县主也死了,杨嬷嬷盯她盯得也不那么紧了。 她却觉得日子愈发难熬。 成日不施粉黛,也不着彩衣。春华过世之后,她甚至连头发都懒得梳,每日懒懒散散地坐在院子里发呆。 弥留之际,她破天荒地起来沐浴梳头。 那时她才三十五岁。 身子却干瘪得像是蛇褪下的皮。 “那你喜欢这样吗?” 陆铮哑着嗓音,一点点地探索。 像是钻进了她的心里,直直地咬住她。 …… 她胡乱地点着头。 想要喊出声,又咬着唇,忍了又忍。 陆铮撬开贝齿,在她耳边诱哄着:“不用忍” 崔礼礼哪里还顾及那许多。 一片白茫茫。 白茫茫一片。 心砰砰地跳着,又快又狠,就要震坏她的胸口。 “崔礼礼——”陆铮连名带姓地唤她。 “嗯”她闭着眼,胡乱应着。 “我又后悔了”他抵着她。 崔礼礼半睁着眼,回过头看他。 觉得他俊美如天神一般,带着神兵利器而来。 她满心都混乱着。 半迷半蒙之间,红唇轻启:“后悔?” “我要走半个多月,你可就自由了。” 说罢,陆铮眼眸一黯。 将心中的不安、嫉妒、和最深处不可言说的情愫,化作一头猛兽。 攻城略地。 前世不曾承受过,这一次是见识了。 翻来覆去,起起伏伏。 也不知是谁攀着谁,附着谁。 崔礼礼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醒来又很快晕了过去。 浑浑噩噩一整日。也不知睡了几觉,醒了几回。 窗沿,榻边,案旁,最后在地上铺了毯子,两人躺在暖炉旁,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昏暗。 暖炉里,火苗舔舐着银炭,将两人的身体映得通红。 她在他胸口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忽地想起何景槐来过,便问道:“何景槐说什么了?” 陆铮被她撩逗得只想再做些重要的事,她竟又提何景槐。手臂收得更紧,一边报复着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一边闷闷道:“圣人有意何崔两家联姻。” “什么?” 崔礼礼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春光一览无余。 这狗皇帝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陆铮一把将她拉回怀中,又认真耕耘起来:“这么惊讶做什么?” 崔礼礼觉得有些痒,躲闪着娇笑:“陆二公子强占了何聪的孙媳,可还开心?” 陆铮掐住一颗娇弱的赤果,咬牙切齿地道:“你说呢?” 恳请后台审核放过这一章。 女主的人物设定前世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寡妇, 这几章对女主来说非常重要,也是为了切题。 如果没有这一个场景,故事就不能切题了。 男主的性格也不能完全体现出来。 并不是纯粹为了吸睛而写的情色片段。 拜托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0章 一阴配五阳 第210章一阴配五阳 崔礼礼被掐得轻颤了两下,又有些奇怪地道:“圣人怎么会知道我?” 前世圣人知道自己,是因为自己嫁入县主府,当了县主的儿媳。 今生可什么都没做。圣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给自己指婚? 崔礼礼站起来,“嘶”地一声,腿一软,整个人差点跌倒。这才意识到浑身酸痛难忍,那处早已肿得寸步难行。 陆铮想起谢敬才的供词。愈发肯定圣人对崔家的在意,不亚于对于内承运库的在意。 崔礼礼嫁给谁,崔家这个“民间的内承运库”就在谁手中。 他替她披上一件自己的袍子,再打横抱起来,放到书桌上,取了谢敬才的供词递给她。 “你看看,或许就明白了。” 崔礼礼打开一看。谢敬才将每件事说得清清楚楚。 三十年前,圣人刚刚继位。燕王权势滔天,内承运库还被许太后把持着,朝中重臣多是先帝留下的。 圣人寸步难行,便起了另辟蹊径的心思。圣人身边有两人,一个是袁欣杰任刑部郎中,一个是谢敬才,任兵部驾部司。这俩虽也是先帝留下的内臣,却早早就跟了圣人。 彼时,崔万锦不过是个走马的贩子,也做着马匹的生意。 圣人看重的也是他的马,恰好属驾部司管辖。谢敬才便着了王文升去跟着崔万锦,暗中观察了几年,觉得他没有奸猾之相,这才定下了崔万锦。 崔礼礼指尖抖着:“我爹没有奸猾之相!真好意思说!” 陆铮看着自己靛蓝色的袍子披在她雪色的身上,显得她娇小又玲珑。衣襟敞着,里面什么也没穿,赫然是不能动谢敬才。” 崔礼礼昨日便猜到了,龙抬头便要出征,陆铮怎么会突然回桃花渡喝酒寻欢作乐,定然是在此事上受了阻。 “那你父兄.” “还未结束。”陆铮见她担忧,忍不住啄了一下那唇,“你让拾叶送来的信我看了,既然瓷器局又制作了新的瓷瓶,自然是要往外运了再装。” “你怀疑是在谌离制的药?” “只是怀疑。也未必能查到什么。这次我随礼部送行,可以去查一番。” “恐来不及。”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十几日,还不算上探查的日子。 “我总觉得龙抬头有事要发生。” 崔礼礼回想了一下前世,除了出征,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为何这么说?” “你前晚给扈如心下的套子,她可是烧得厉害,圣人亲自定下了龙抬头那一日,沈延下聘。” 又是龙抬头。 这日子有这么好吗? “下聘不是要着人看日子?就这么定了?”崔礼礼皱皱眉头,想不通,忽地又想起昨日去姚记点心铺,见到何景槐的事,“昨日我去姚记点心铺子,那掌柜竟不明不白地自缢了。” 陆铮不知此事。前晚那掌柜面圣时,说话并无不妥,莫非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何景槐说——”崔礼礼一提人名,衣裳里的大掌就一掐,掐得她生疼。 “你怎么不叫何大人,就这么直呼其名?” 陆铮有些不高兴。她一直叫自己“陆执笔”,有求于他时,会叫一声“陆大人”,生命垂危之际,才舍得叫一声“陆铮”。 “背着人,干嘛要尊称?”崔礼礼白了他一眼,“何景槐说掌柜确定是自缢,不是他杀。” 陆铮仍旧不满:“你昨日为何又要回姚记铺子去?怎么不找姓韦的一起坐着吃酒?” 原来前晚他什么都看见了。 “我问你,”崔礼礼笑着问道,“沈延出门跪拜圣人时,我看见有人将沈延的茶倒了,又添了他下了药的茶,这人可是你安排的?” 陆铮一怔:“不是。” 崔礼礼也愣了。那夜韦不琛在,她没多说什么。一直以为是陆铮安排的人,想让沈延自食其果。没想到不是。 “那会是谁,这么好心来相助?” 陆铮心头一沉,目光落在墙上:“巩一廉说你一阴配五阳。说不定,还有哪个‘阳’在暗中相助于你,也未可知。” 崔礼礼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贴在墙上的纸,白纸黑字写着大大的“姤”字。 “巩执笔没算对。”崔礼礼摇摇头,“我何止是一阴配五阳?怎么没算上我九春楼的五十名小倌呢?” 陆铮想笑,却只是苦笑了一句:“他这人,沉迷占卜,只是学艺不精。” 他伸手将“姤”字从墙上揭了下来:“临死还想着欠我一个卦。” “这是他死前留给你的?” “是,他从银台司走时,说给你我起了卦——”陆铮看着崔礼礼,二人目光一碰,又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这个卦,应该不是说的崔礼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1章 做一只蝼蚁 第211章做一只蝼蚁 巩一廉死前,见到了一名女子! 陆铮铺陈纸笔,将姤卦卦象再画了出来。 五阳一阴,内卦为巽。 巽为长女。 “他见到的莫非是扈如心?”崔礼礼皱着眉。 陆铮摇摇头:“扈如心在城内,黄有德又是其心腹,怎么会专门跑到城外相见?” 长女。 争什么天长地久? 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你替他查底耶散。但是这条路走不下去。背后牵扯太多,必有性命之虞。” 崔姑娘曾开门,探出头来说要酸黄瓜,还没弄明白是要切片的还是拍碎的,她又被公子拉了回去。 “不赔钱,您跟谢大人就始终分割不开。若谢大人出了什么事,咱们崔家只怕也要遭殃。”崔礼礼又添了一句,“就像王文升一样,他贩卖底耶散,我们崔家也要受牵连。” 崔礼礼惊得直起腰来,闪躲着。 “是什么人?” 邯枝南下不过是争一时之财富。 陆铮眸光沉了又沉,提起笔,往酒壶里一蘸,提出来滴滴答答地,冰凉的烈酒,滴在肌肤之上,起了一圈一圈的波澜。 “长公主已过半百,远居谌离,此次我迎接使臣,随行人员中并未见到她。”陆铮有些迟疑。 “元阳公主的娇客那么多,何须我陪?” 拾叶垂下眼眸,看着桌上摆着一枚金簪,目光微动。 “不是。”韦不琛松开她的手,又道,“就算是,你莫非就会真的兑现承诺吗?” 韦不琛道:“十五那日搜沈延身,就顺道取了回来。” “若真是长公主。你预备如何做?” 崔礼礼快步走上楼,春华和拾叶跟着进了屋,一看。 陆铮看着她,那笑容如上好的饴糖,甜得进了心脾,舒展了四肢百骸。 两人四目相对,脱口而出:“长公主!” 崔礼礼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想推又推不开。闷在他肩窝里唤了一声:“我该走了。” 崔万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般。除了那日刑部来人询问了几句,就再没有人来过。原本还准备去求岳父找人通融通融,谁知什么银子都没花。 “韦大人,请。” “螳臂当车、以卵击石。”陆铮将画着卦象的纸揉了揉,扔进暖炉里。火苗很快将那纸焚得一干二净。 吴掌柜摇摇头:“从未来过,一来就说要找您。” “写字。” 他长叹一声,长臂一展,将她捞入怀中,紧紧扣着。 天亮前,公子又要了消肿清凉的药进去。 总要啃下一块肉来。 而底耶散摄人心智,若不除尽,终有一日还会更乱。 —— 崔家的禁令来得快,去得也快。 崔万锦早早就备下了要分给谢敬才的那部分利钱。将银票递了过去,又加了几张才又道:“承蒙谢大人多年的照顾,这一份是您的红利,这一份是您的车马钱。” 陆铮将她放在桌案上,手钻进那长袍中,一个一个地点着数着:“今夜这九个娇客,要轮番伺候我。” 崔万锦沉吟不语。深吸几口气,难得斩钉截铁地拒绝女儿:“生意上的事,你少管,我自有打算。” 那手有些凉。引得她心头一跳,抬眸看他,满是不解:“韦大人今日前来,是来讨还人情的吗?” 她站在窗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送走谢敬才,崔礼礼从铺子阁楼里下来。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待到圣人弃如敝履时,只怕崔家上下无一人可以幸免。 哪怕她将来又有了别人,至少此时,他们心意相通。 崔礼礼直呼上当,很快又被压倒在书案上。 松间在门口守了这两夜一天,可算是见识了。 “你们出去吧。”崔礼礼让春华和拾叶在门口候着,自己坐下来替韦不琛冲了一碗火前茶。 “元阳公主舍不得你,再多留一晚。” 可想而知这一整日都没闲着。 一一一.二五三.一九六.一零零 原来真是在韦大人那里。 谢敬才满意地点点头,拍拍崔万锦的肩:“崔爷踏踏实实做生意,别的最好不要沾染。就能保你衣食无忧。” “要在这儿?” “你有些大意了。”韦不琛将簪子推到崔礼礼面前。 回到九春楼,吴掌柜迎出来道:“东家,有个贵人等了您很久了。” “韦大人何出此言?” “我原本让拾叶去取的,想不到拾叶被绊着了,簪子在您这里。” “昨晚樊城那边的消息回来了,说是城中大乱。已有驻军去镇压。如今算是稳住了。城中能逃的人,都逃了。” 崔礼礼再要多说,崔万锦目光微愠,一口回绝:“你只需顾好你的九春楼就是了。” 簪子上确实刻着一个“礼”字。 陆铮点点头。 “是,”松间调皮地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上前来:“公子,奴让她们给您备的药,喝了补补。” 崔礼礼勾起唇,肆意地笑着:“蚍蜉撼树。” 谢大人来过一趟铺子,问了问王文升的事,好像也很吃惊。 “爹,”她拉着崔万锦道,“你可想过把生意做赔?” 笔尖柔润,带着酒气,在雪白上描绘着轮廓,书写着狂草。 陆铮得逞地大笑着:“八个就八个!” 目送着谢敬才的背影,她有些忧心。如今崔家已骑虎难下。这首富的名号、家中的银钱,不过是表面风光。不知何时就会被圣人查抄了去。 正如她筹谋那么久,给扈如心设下圈套。 崔礼礼站起来,将簪子随手一抛,当的一声,落在妆奁上。再转过头来笑着:“我尽量。” 天刚亮,写了一夜字的陆铮从屋里出来,轻轻掩上门:“你让临竹去把春华叫来。” 崔万锦挺着便便大腹,诧异地问:“礼礼,你可是生病了?为何要做赔钱的买卖?” 其他的倒也罢了,那什么还是算了吧:“八个,你明明跟何景槐说的是八个。” 崔礼礼有些失神,缩起一只脚,往后躲,却又被大掌抓得牢牢的:“你要做什么.” 陆铮大掌压住他肩膀:“你这么虚,喝光了才准跟我走。” 松间吃痛地勾着脖子,苦着脸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咋着舌,哈着苦气:“公子,该出发了,您行装还未收拾呢。” 上谋其命,中谋其运,下谋其身。 她咬着唇瓣问道:“写字?” “是。” “你要离陆铮远一些。”韦不琛道。 “带上几件衣裳就是。”这一趟必然要轻马快行。 “礼礼,你怎么忘了,我可是银台司,执笔。” 巽先天位主西南。谌离又在芮国西南之处。 只是这两人有点折腾。 昨晚还气鼓鼓地要杀人一般,这一整日连门都没出,想来公子还是可以的。 一会儿要热水,一会儿又要冰水。烈酒、热茶奉进去也就罢了。 怎么看都剑指长公主。 实在搞不懂什么路数。 乱是迟早的事。 竟是韦不琛。 韦不琛想了想,走向她身侧。 “你看,”她玉手一指,窗框下有几十只蚂蚁,正举着一只大虫子的尸体,往窝里搬。 “韦大人,但凡有良知的人,在绣使里都实在难熬,不妨跟我们一起,做一只蝼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2章 蝼蚁与蝼蚁 第212章蝼蚁与蝼蚁 良知?他们? 韦不琛的眉头紧紧拧着。 今日,他第一次进九春楼。 原以为会跟桃花渡一般浮糜,进来才知,是一片静雅。 就像她一样。 他曾以为是放浪形骸、诡计多端,对自己应该深恶痛绝,她却说要做撼树的蚍蜉,说他还有良知。 然而,绣使,没有“良知”二字。 而她说的“我们”,是她和陆铮。 这几个字眼像是马蜂的刺,刺痛了他。 怒意渐渐染上韦不琛幽暗的眼眸:“你以为你是谁?你又知道多少?” “我知道,韦大人一无家眷,二无权势,三无靠山。” “我也知道定县马场纵火一事,你在圣人面前说了谎。换作旁人,早寻个由头灭了曹斌的口,韦大人却提拔了曹斌。” 韦不琛皱着眉看她,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崔礼礼目光落在那群忙碌的蚂蚁上,缓缓说道:“我还知道,曹斌当着你的面给我送礼,点穿冒功之事,韦大人依旧能容他,还让他暗查底耶散。” 难得一日晴朗。 屋檐下的冰锥滴着水,那水滴折射着冬日的暖阳,倏地一闪,很快坠了下去。 为那一闪而过的光分了神。 待他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抗拒要被动摇的立场,转过身,不去看她,却刻意提及自己伤她的那一桩事:“你忘了是我将你的庚字送给县主的?” “没有忘。但上元那夜,你替我遮掩了,不是吗?”崔礼礼垂眸看着街上的熙熙攘攘。 “我替你遮掩,是交易。” 崔礼礼笑了笑:“什么样的交易能让你甘冒欺君的罪过呢?是你的良知啊。” 看她唇边的笑意,韦不琛似有被拆穿的恼羞成怒,抓着她的手腕:“跟我去一个地方。” 崔礼礼看着腕间冰凉的手,轻轻推开:“我不会逃,韦大人带路便是。” 手腕刚一落,却又被韦不琛抓了回来。冰冷的手紧紧地箍着她,带着怒意地打开房门。 看到门外的拾叶,韦不琛眼色一沉,手又抓得更紧了一些:“滚。” 拾叶下意识地要退却,又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上前阻拦,好在崔礼礼制止了他:“拾叶,春华,你们不用跟来。” 韦不琛带她上了马,直直奔向直使衙门。 直使衙门前的街道,冷冷清清,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他抓着她闯进一扇小门,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而阴森的甬道,推开一扇扇雕花的门, 小绣使们朝他行礼,韦不琛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往最深处走。 越往里走,越寒凉。 崔礼礼来过直使衙门好几次,却没来过这腹地。 这里冷得不像是人间。 外面的阳光再灿烂,也照进不这里。 灰褐色的砖墙边泛着潮气,潮气也结了冰。一棵枯树上挂满了陈年的蛛网,那蛛网密密麻麻黏在一起,像是一块块破碎的布,冻得硬梆梆地,在寒风中摇晃着。 “吱呀——”一扇黑漆漆的门打开,一阵阴风裹挟着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崔礼礼下意识地蹙眉驻足不前。 韦不琛转过头看她,掌心因握得太紧而冒出滑腻腻的薄汗,不容她退却,更用力地拽着她进了门。 一进屋,身后的门又猛地关上了。 这个屋子没有窗,沉积着多年的霉尘,黑暗中,漂浮着几颗豆大的灯火。 他捉着她的手腕,朝看不清的黑暗之中走,借着星点灯光,摸着冰冷的墙,下了长长的阶梯。 最终站在一扇沉重的铁门前。两个绣使见了他,垂首行礼:“韦大人。” 有些微弱的声音,从那铁门后传来。 崔礼礼听不真切。 韦不琛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仿佛来自地狱的深渊:“你们阳春白雪太久了,可能都忘了这世间的真面目。” “你们”二字,他咬得很重,像是要狠狠地在他和他们之间斩出一道鸿沟。 铁门缓缓打开。 血腥、腐臭、以及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令人作呕。 眼前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灰白的石壁上,氤着一层又一层的暗黑的血迹。 那黑暗深处,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崔礼礼忍不住蹙眉,抬手掩住口鼻,却被韦不琛拉开。 他的语气冷漠至极:“你们以为你们真的是蝼蚁?” 他拽着她往里走。 地牢中,或坐或躺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的脸色苍白形容枯槁,没有完整的躯体,身体的伤口处处都在渗血,爬着蛆虫。 “这些人,才是蝼蚁。” 韦不琛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抓起一条厚重的铁链,铁链那头牵扯着一个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孩子脸色白得吓人,已奄奄一息。 孩子身边的一个女子爬着过来,枯枝般的手,指节因受刑而肿得不成形,她抓着铁牢,苦苦哀求:“大人,求求您,我什么都说了,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 崔礼礼的心中涌起一阵寒意,想要向前迈一步,却被韦不琛一拦。 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崔礼礼的唇动了动。 韦不琛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我知道,你想说他不过是个孩子,一定是无辜的。他快死了,救救他。” 他拖着她到了另一间牢房。 牢房里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头发和指甲都被拔得精光。见到韦不琛来了,竟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破布,媚笑着:“大人,奴家可以伺候您的。赏个馒头就好。” 他指着角落里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个就是她的孩子。被她杀了。虎毒不食子,她比虎还恶毒。” 崔礼礼闻言一阵犯呕,想要转身,却被韦不琛抓住双肩:“你以为刚才那个孩子活着是好事吗?不,他死了,才是解脱。” 不允许她退缩,韦不琛将她拽着带进一间刑房。刑房里,几个绣使正在动刑拷问。 那人浑身是血,几处烙熟的皮肤,腿骨从皮肤里刺出来,伤口边全是蚂蚁在啃噬。 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脸上的五官已不在原处。血水从嘴边滑落:“我招了,我都招了。” 韦不琛掐着她的肩,冰冷的手紧紧握着她纤细的脖子,不容许她回避: “这里没有人能留下一把硬骨头。出卖、背叛,为的不过是一死。” “你以为你有多特别?” “你们所谓的良知,在这里不堪一击。没有人熬得过去。” “扪心自问,你当真经得起这样的拷问吗?” 说罢,他拉起她手按在那满是蝼蚁的伤口上。 那人早已麻木,没有知觉一般,甚至没有一点抖动。 崔礼礼瑟缩着要收回来,指尖上黏黏腻腻的血,吸引来了更多的蚂蚁。顺着指尖爬上她的手背。 韦不琛捏起一只蚂蚁,那黑色的虫儿在他指尖不停挣扎着: “你给我看的是蝼蚁,我给你看的也是蝼蚁。你告诉我,它们有何不同?” 别急着骂韦大人 第二章马上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3章 偃建寺旧案 第213章偃建寺旧案 崔礼礼抿唇不语,只怔怔地看着手上的血。 地牢里的哀嚎,就在身后。 那些污秽不堪,难以直视的人心,就在身后。 韦不琛黑眸一沉,寻了一盆净水替她洗手,又掏出一块白帕子给她擦干水迹。 “若我落在韦大人手里,你也会这样对我吗?”崔礼礼抬起眼眸。 韦不琛气息一顿,她怎么还这么执拗? “崔礼礼,你若落在我手里,我不会徇私。”韦不琛想要她知难而退,“这世上总要有人做绣使,即便没有绣使,还有刑部、银台司,他们的手段不比绣使干净。” “我知道。”她不是十来岁的孩子。她是活了两世的人。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这世间有阳春白雪,就有龌龊阴暗。分割不开。”崔礼礼沉静地说着,“多谢韦大人带我来这里。” “崔礼礼,”见她面色有些苍白,韦不琛收起了残忍的话,几不可闻地叹了一息,“你们要撼动的大树,非你所能想。陆铮他要做什么,我不管,你最好想想你爹娘,早点收手。” 走出地牢,那惨白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郭久听说韦不琛带着一个女子进了地牢,匆匆赶来。 正巧看见崔礼礼站在天井中,手挡着光,眯着眼仰头看天。 韦不琛负手站在她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眼里全是难以自制的情绪。 这边来来往往都是绣使,有自己人,更有别人的人,怎么可以? 在直使衙门里,情绪是大忌。 郭久连忙上前道:“崔姑娘,郭某怠慢了,方才在办一个案子,只得麻烦韦大人亲自接待您。” 说罢给韦不琛一个眼神,又看回崔礼礼:“实在是麻烦您跑一趟,请随郭某来。” 崔礼礼一愣,转过身,朝韦不琛行了礼,跟着郭久走进一间小屋子。 郭久关上房门,示意她坐下,又倒了一盏热茶。 “地牢寒凉,崔姑娘暖暖吧。” 崔礼礼确实需要,道了一句多谢,双手捧着茶盏,小口啜着。 “韦大人,他不善言辞。”郭久也不知道韦不琛说了什么,但跟着韦不琛这么多年,对他脾性还是熟悉的。 “我知道。” “做绣使,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他替她续了一盏热茶,“上次郭某就想跟崔姑娘说,你的生庚,是太后要的,指挥使下了命令,韦大人只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 “那时候,他也不认识你”对于绣使来说,庚字,不过是案牍库上的一张纸条罢了。 “韦大人他很好。”崔礼礼淡淡笑着,“郭大人你也很好。还有曹使者,他也很好。” 郭久哑然。鲜少有人用“好”字来形容绣使,更别提“很好”了。 “你可是第一个说郭某好的人。”他笑得很无奈,毕竟崔礼礼身边还有他们安插的线人拾叶,怎么看都算不上一个“好”字。 “总要有个好的开始。”崔礼礼放下茶盏站起来,“若有一日落在你们手中,我倒不怕了。” 郭久一愣。 好像劝错方向了。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崔礼礼福了福。 走出直使衙门。临竹跑了上来,低声道:“崔姑娘没事吧?方才春华姑娘来寻奴,说您被带走了。担心您出事。” 公子临走前反复叮嘱,说要小心韦不琛和何景槐,公子这才刚走一日,就被带进直使衙门了。 “没事。既然你在,就送我回去吧。”崔礼礼上了马。 “是。”临竹牵着马缓缓而行。 直到人走远了,直使衙门的小门才悄悄关上。 韦不琛正在看卷宗,脸色带着寒霜。 郭久进来关了门,才道:“方才,崔姑娘说你很好。” 韦不琛没有说话。 “只是,大人,下次切莫再带人来了。”郭久想想都觉得后怕,“这里毕竟眼线多。” 韦不琛冷声道:“她若执意要替陆家老二查下去,再进来是迟早的事。” 郭久叹了一口气,才取出怀中的红色福袋:“属下查到了。弘方就是当年偃建寺惨案的绑架人。” 二十年前,有人利用和尚的身份,骗了不少官眷到偃建寺,绑架之后,又杀了个一干二净。 韦不琛放下手中的卷宗,收了红福袋:“竟躲到奉国寺里了。”果然是灯下黑。 在定县时,崔礼礼落下这红福袋,韦不琛就觉得眼熟。因他也有一只。是幼时,父亲带回来的,说是奉国寺住持高僧所赠。 偃建寺惨案之后,时任刑部右侍郎的韦清阳一直奉命追查,好几年都无果。也不知遇到什么阻碍,那几年韦清阳时常在家长吁短叹。后来韦清阳病逝,临终前一直对这案子耿耿于怀。 韦清阳说那些孩子死得太惨,说想不通一个游方和尚,出家人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韦不琛问那和尚的名字。韦清阳却咽了气。 后来刑部铨选,韦不琛得了第一,却被圣人放进了绣衣直使,再不得解脱。 去年六月,他去偃建寺暗查时,正巧碰到崔礼礼跟黎家夫人斗嘴,才知道崔礼礼就是他从案牍库上取生庚的那个女子。 他当时想不通,声名狼藉的她,怎么可以如此大言不惭。不想当晚就遇到她被歹人追杀,她又喊着自己是县主未来的儿媳,坏了绣使的布局,摔倒在他眼前。 “韦大人,可要去抓弘方来?” “不急。”韦不琛将红福袋收进怀中,“他带进崔家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你去查清楚。” “是。” —— 崔礼礼回到家,春华跑出大门来抓着她一通检查:“姑娘没事就好。奴婢差点去寻何大人了。” “可千万别。”崔礼礼现在对何景槐是敬而远之,“韦大人没把我怎么样。” “还说呢,他脸色够吓人的,还以为要把您大卸八块呢。” 春华拉着她往屋里走。进了院,门上的仆妇叫住了崔礼礼:“姑娘,姑娘。刚才有个人来寻您,您不在,奴便回了。留下了这个。” 仆妇递来一块玉环。 这是 春华仔细看了看:“姑娘,这不是您的玉环吗?” “他人呢?”崔礼礼连忙问。 “走啦。”仆妇说,“说等您回来了,请您去丹溪堂找他。” 崔礼礼拉着春华和拾叶又匆匆上了马车。 丹溪堂是一间医馆。 位置太偏,没有一个病人。 崔礼礼挑开门帘,堂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有一个瘦巴巴的老头,花白的头发挽成髻,插着一根牛蒡。 他正蹲在地上一点点地捡着草药。嘴里还念念有词:“暴殄天物啊!这样好的药,混成这样,实在可惜了!” 崔礼礼轻轻叩了叩药案:“李大夫?”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4章 某事需节制 第214章某事需节制 那老头抬起头来,就看见崔礼礼嘿嘿一笑:“崔姑娘,别来无恙否?” 崔礼礼伸出手腕晃了晃:“是否无恙,你得替我把把脉。” 原本只是说笑。李大夫却一本正经地将枯黄的手指扣了上来。 只切了一下脉,李大夫“嘶”了一声,眼眸一闪,指了指案上的小枕,示意她坐下来再细细把脉。 春华看看拾叶,她不识得这李大夫,拾叶却记得他。 去年在樊城,姑娘中了毒,就是找了这李大夫来诊治。后来从樊城逃离,艾米尔半路拦截。艾米尔被自己挑断了手筋脚筋,姑娘让李大夫生生给艾米尔缝合了起来。 姑娘让他一同进京,他不愿意,留下了一些药。又收下一块玉环,说来京时要来见姑娘。 主仆三人唏哩呼噜地将热气腾腾的汤饼吃下肚,通身暖和,鼻头还冒出了一层薄汗。 芮国人讲究囫囵尸,哪里残破了,要补好了再下葬。 春华刚想说话,拾叶给了她一个眼神,春华心领神会,扶着崔礼礼起身上车。 “韦大人,我们姑娘说有事相商,请您上马车一叙。” 李大夫自然是欢喜不已。 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织锦襦裙,梳着一头堕马髻,浅施脂粉,带着几粒珍珠,显得人恬然又素净。 让他心头微微一跳,紧锁的眉头不自然地就舒展开来。 说到这,他眼睛又亮了亮,“老夫倒是因祸得福,缝了好几百号人,活的死的都有。若再遇到断了脚筋手筋的,老夫定能缝得又快又好。” “只是老朽刚回京,二公子又不在,有件事想请姑娘帮忙。”李大夫有些犹豫。 “何事?” “请李大夫替我制一些避子药丸。” 上了马车,拾叶问:“姑娘,去哪儿?” 没多久,来了一个女子。 “吃饱了?”崔礼礼拿丝帕擦擦嘴,“咱们回家吧。” 李大夫恍然:“比起上次樊城,崔姑娘的确丰腴了些。食、食欲,一定要节制。” “还有一事——” 待到了汤饼摊,没几个客人。崔礼礼带着春华和拾叶坐在铺子里候着。 “李大夫,人生苦短,还是要及时行乐啊。”崔礼礼笑着离开了丹溪堂。 这段日子他都不愿意太早回家。月儿是燕王的人。即便过了初夜落红那一关,但久了仍有可能被发现端倪。原本是家的家,因她待在其中,却不像家了。 “我要吃肉。”崔礼礼很认真地点了菜。 他走得很缓慢,远远地,看见路口候着一个丫头,身形有些壮实,也有些眼熟,是春华。 “的确,我最近挺爱吃酸黄瓜的。”崔礼礼不甚在意,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拾叶听了更是脸色一黑,决定收回刚才那句“医术了得”的话,正要抽出剑来,崔礼礼却笑道:“李大夫,可是见我长胖了?最近我食欲很好。” “老朽准备将这个丹溪堂收拾好了,做个营生。” “不妨直说。” “春华,去点三碗汤饼。” “姑娘要什么味的?酸汤,还是香油?还是肉的?” 李大夫摸着花白的胡子,仔仔细细地替崔礼礼把了一下脉:“余毒倒是都清了。只是有些事还需节制,纵欲伤身啊。” 崔礼礼沉吟片刻。 这李大夫是有些奇怪,但医术了得。缝那手筋脚筋的手法也甚是娴熟。 天色很沉。冬日夜空中里难得几颗星星。 一一四.四一.八零.二一五 李大夫老脸一僵,点了点头,又叮嘱一句:“肾藏精,为封藏之本,不宜过度耗泄。有些事,细水长流比较好” 李大夫看着春华和拾叶,有些吞吞吐吐。 过了一阵,拾叶回得来道:“她一直不曾点汤饼,是在等人。” 她只得寻上一个偏一些的位置,也冲着路坐着。 茶香氤氲,给这冷清的医馆添了一抹温暖。 马车逆着韦不琛回家的路,走了一阵子,崔礼礼敲敲车壁道:“车就停在这儿。拾叶,你去刚才那汤饼铺子看看,那个女子是否坐到了我的位置上?可有点什么吃食。” 韦不琛这几日收集许家的罪证,已有了些眉目,写完要呈报给圣人的密报,已过了戌时。 李大夫干咳了两声,从尴尬中抽身出来,去里屋提了一壶热水来,给她泡了一盏药茶。 今日郭久的举动很显然是要替韦不琛掩盖,直使衙门自然是不便再去了。 拉着崔礼礼进了里屋,悄声道:“二公子说大将军恐有危险,特招老朽回京,下月是要随着大将军出征的。” 郭久说过韦不琛每日都会路过那个汤饼摊,上次三姑娘与韦不琛相见也是在那里,不如去那里等他,倒省了不少麻烦。 崔礼礼想了想,道:“春华,你去前面候着,韦大人来了,请他到车上一叙。” 崔礼礼用余光看她,也没有点汤饼,抬着眼眸一直望着路口,显然是在等人。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崔礼礼,目光也不住地在她身上徘徊。 李大夫抱着一篓子草药,一边分拣一边叹道:“乱。你们一走,樊城没了回春膏、哦,就是底耶散,很快那些人就疯了。开始还寻老夫去看病。这根本就不是病,老夫也治不好。” 除了刀剑骨伤需要就医,疡医多数时候也要负责给死人缝伤口。 “樊城一别,李大夫这几月过得可好?” “这丹溪堂实在清静,只怕你十天半个月的,都未必能有病人。” 今日在地牢里,强迫崔礼礼看了那么多不堪的场景,又说了好些刺激她的话,她怎么也该避他如蛇蝎。着实没想到她会再来寻他。 要的是药丸,不是汤药,说明家中不便熬制,说不定还要背着外面的丫头护卫。 李大夫摆摆手:“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熬不过,自残、自戕者数不胜数。” “李大夫回京又作何打算呢?京城可没有这么多让你缝的。” 这话有点尴尬,谁真信呢。反正面子上是过了。 “是。” “我也想到了。李大夫是疡医,去军中再合适不过。”崔礼礼点点头。 “大将军军中大夫多年未曾出征,只怕难以应付大伤,若有这样的义庄,带着他们试试,想必是再好不过了。只是.” 什么欲?春华瞪大了眼睛:“你个蹩脚大夫,我们姑娘尚未出阁,怎能如此胡说!” 崔礼礼明白,尸首不好找。她心头一合计,倒有了个好主意。“我想到一处地方,可以让你这几日多练练手。但他未必能同意。我这就去寻他商议,若可行,我让拾叶来通知你。” “我知底耶散使人疯魔,不知长期不吸食,可能脱瘾?” “少吃,一定少吃,伤牙又伤身。” 韦不琛欣然颔首。 春华带着他到马车外叫了一声,崔礼礼没出声。 又叫了两声,崔礼礼才醒过来,清清嗓子:“请韦大人上车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5章 乱葬岗练手 第215章乱葬岗练手 韦不琛一挑帘,见她端坐着,并无异样。 马车里原本挺宽,只是她陈设太多,显得有些拥挤。 放了小几,又添了一个百宝箱子,烛台香炉、茶水果子、软枕小被,置得一应俱全,四角还挂了香囊。整个车厢里香气扑鼻,又奢华非常,当真是个富家千金的模样。 韦不琛贴着车窗坐下来。 看她脸颊上有一棱一棱的压痕,显然刚才等得太久睡着了。他的语气也温和了些:“你寻我何事?” 崔礼礼开门见山地道:“韦大人,我之前在樊城被人下毒,遇到一位大夫替我解毒。” 她太认真了些。通常这样的人,多给些银钱谢过也就罢了。她又专门跑来找自己,想必背后又有什么主意。 “记住了。” “非也。”李大夫想说什么,却又觉得空口说着没有什么意义,他跳入乱葬岗中,堆积如山的白骨,挨个看着,挑来捡去,抱了一大把腿骨上来,哗啦丢了一地。 世事岂能如她所愿? 他深吸一口气,才说道:“直使衙门他进不得。莫说直使衙门,银台司、刑部,哪个衙门都不会让一个大夫进的。这是规矩。” 崔礼礼摇摇头:“此事也并非只为了陆铮。李大夫是疡医,军中最是需要。眼下军中大夫都多年未曾操练,平日军中只有小伤小病,真上了战场,只怕应付不来。李大夫前些日子在樊城替人缝了几个月,又愿随军出征,我自然要替他寻些练手的机会。” “战场,敌人常用快毒,不过是箭头刀口淬毒,这种好解。”李大夫缓缓道,又指着一根骨头道,“你看这个,就是经年服用慢毒所致,平日里不易察觉,待发现时,就病入膏肓了。” 李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干瘪的脸皮泛起红光:“你以为解毒就是把脉吗?”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军医连连点头:“这个我学会了。”说完,他飞快地缝了起来。 “来,你告诉我,这里面哪根骨头是中了急毒,是中的什么毒,哪根骨头是中了慢毒,又是中的什么毒?” “望闻问切,一步都不能少。” 韦不琛眉头一紧:“何意?” 绣使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如何?” “这样的,要怎么治?”李大夫问道。 乱葬岗,连尸首都算不上,只是一堆白骨。还如何练手? 崔礼礼一点就透,想起汤饼铺子里的女子:“可是一个女人?” 又有些锲而不舍,压低嗓子道:“尸首也可以。让他练练。” 韦不琛只有绣使的手段,但对付这样的女人,却用不上。 见他没有否认,她继续道:“刚才在汤饼铺子打过照面。长得甚是清雅脱俗,韦大人怎么会不喜欢?” 李大夫喜不自胜,忙不迭的换了衣裳便去了。 韦不琛原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医者,让绣使带着李大夫去收尸的地方让他随便抬一些走。 崔礼礼猜到他会拒绝。 韦不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直使衙门里不是没有大夫。而是地牢里不需要大夫。” 白骨还能查慢毒吗?韦不琛眉头微动,低声问郭久:“你可查过这个李大夫的来历?” “那今日,就练这个。”李大夫又选了一个身体完好的,举起大刀一砍,从腹部砍了一道口子。肠肠肚肚都流了出来。 见她不说话,韦不琛知道自己猜对了,又有些愤怒:“他是你何人,你为何总是要帮他?” 她杏眼一转,计上心来:“我倒是有女人的法子。等我安排好了,便来通知您。” ——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人去丹溪堂通知李大夫,让他扮做收尸人去收尸。 李大夫正举着刀子剔着一具尸体。 “乱葬岗。” 一一四.四一.八零.二一五 “李师父,那战场上就没有中毒的吗?”小军医试图躲过这一劫,“要不我还是去研究解毒好了。” 小军医面色铁青,吐了好一阵才道:“塞,塞回去。缝上。” 韦不琛紧闭着唇,一双黑眸深深地审视着她。 “错了!又错了!昨日跟你讲过,你怎么又忘了?”李大夫气得直挥刀,“要先摸一摸,里面可有出血的地方,先缝出血之处,尤其是这肠子,要捋顺了,再塞回去。” 韦不琛道:“绣使有自己的乱葬岗。他只能充作收尸人。” 崔礼礼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李大夫带了几个人,连着好几日,将直使衙门的所有尸体都搬去乱葬岗中。 李大夫举起刀,对着腿骨中间一砍:“来看看区别。” “她是燕王塞过来的。” 韦不琛看她良久。 这不正中下怀?崔礼礼道:“可以的,可以的。” 只见那个小军医挠挠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在地牢中的话,她可能一句都没听进去。还想着要救这个,救那个。 小军医挤着眼睛不敢直视,再一睁眼,又转过头去作呕不止。 韦不琛知道她中毒一事,那次她刚从樊城回京,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一般,他问过拾叶来龙去脉,也知道有这么一个大夫。 韦不琛想到那个棘手的月儿:“我替你解决一个人,你也替我解决一个人。” 崔礼礼这就明白了:“想不到韦大人也有犯难的时候,这样的女人碰不得,杀不得,赶不走,又不想留。” “大人,他好像不是收尸的。” “疡医要时常练手,这功夫才能熟练。我今日在地牢里,看到那么多人带伤,想替他找您谋个营生。” 绣使皱着眉道:“倒像是.庖厨。” 韦不琛担心他暴露身份,带着郭久去了乱葬岗。 像是庖丁解牛一般,将那尸体的腿骨整个剔了出来。 “不要怕,战场上可比这个残酷多了。”李大夫指着断掉的腿骨,“你看清楚了,这种要先将骨头复位,再找筋。” “倒是有一个地方让他去练手。”韦不琛冷声道。 上一次这么主动,是拿着自己去替陆铮谋随行出海的名额。这一次呢?“你又要替陆铮换什么?” 李大夫皱着眉看了看,眉头渐渐舒展开:“还可以。活人的筋比这个滑,你抓的时候要注意。还有,不用缝这么好看,战场上,活着比漂亮重要!” “何处?” 小军医似乎看出点门道。 韦不琛看向郭久,郭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有些不忍:“大人,令尊走了十几年了,还要惊动他吗?万一不是” “我先过去,你带着他过来。”韦不琛没有分毫犹豫,转身便走,“别让人看见。” “是。”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6章 农户的炊烟 第216章农户的炊烟 李大夫被郭久带到一户农庄时,天已黑了。 农庄很偏僻,四周都没有邻舍。夜色浓黑又寂静,唯有袅袅炊烟尚带着几分人间的气息。 郭久推开门:“指挥使在里面候着,李大夫请。” 李大夫掸掸衣裳,背着药箱进了屋。 韦不琛坐在桌边,桌上烛火摇曳,映得他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烛台旁放着一只木盘,木盘里不知放着什么,盖着一块白布。 “李大夫。”韦不琛看到他,冷声道,“崔姑娘举荐你来直使衙门,说你医术了得。” 李大夫也没有想到崔礼礼能让他到绣衣直使里搬尸体,这也的确是京城最多新鲜尸首的地方了。 “崔姑娘谬赞了,老朽不过是腆长几十年,见得略多些罢了。” 韦不琛那严肃的脸色没有半分亲和之感:“这两日练得如何?” “多谢指挥使大人照拂,确实大有裨益。疡医见得越多,练得越多,自然技巧越纯熟。” “本使今日见你对毒颇有研究,正巧手中有几块骨头,你来辨一辨,是什么毒。”说着,他将那木盘向前推了一推。 李大夫揭开那白布,盘子里放着几截腿骨,褐白色的骸骨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他从药箱中取出工具,将那几块骨头夹起来仔细看查验了一番,才道:“这并非同一人的骨头。” 郭久站在一旁道:“你详细说说。” “这些骨头年代久远,实在难以说确切之数,只能推测。”李大夫夹起一块骨头,“这是一个孩子的。没有中毒。” “这是个成年女子,也没有中毒。” “这个是中毒了,但是是快毒。”他夹起骨头,将截面展示给郭久看。 郭久点点头:“继续。” “这个.是个成年男子,只是死了太久了,看不出年纪来。” 郭久追问道:“可中毒了?” 李大夫将那块骨头凑到烛台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半晌。有些迟疑:“应该没有。” 郭久看看韦不琛,见他一脸晦暗地坐着,便替他问道:“什么叫应该?” 李大夫摸摸胡须:“这个也死了很多年了,有些颜色不好辨别。但是看起来不像是中毒。” 韦不琛没有说话,郭久道了一句多谢。 李大夫收拾了药箱,背着就往外走。 走到大门口,见着灶房里正烧着一锅热水,白白的烟雾缭绕着,他想了想,又对郭久道:“若要弄清楚,可能要煮骨。” 郭久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否了这个主意。 韦清阳去世多年,今日大人将骸骨挖出来,又砍了一截,已是极大的不敬,若要再煮上一煮,让逝者如何安息? “不用——”郭久刚想拒绝。 韦不琛在屋里道:“煮!让他煮!” 郭久看向屋内,欲言又止:“大人!” 韦不琛看不出情绪,语气却十分坚定。:“让他煮。” “那么一块煮了也无用,至少要两根腿骨。”李大夫又补了一句,“若有头骨自然更好。” 郭久脸色难看起来,截腿骨还不够吗? 韦不琛似乎早有准备,取了髋骨和头骨出来交给郭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然地背过身去:“给他。” 郭久无奈,只得按照命令行事。他带着李大夫进了灶房,寻了一口干净的大锅,放了不少清水,再将头骨与髋骨放入锅中。 煮骨的过程漫长而痛苦。仿佛是对死者的又一次折磨。 屋内飘起一股煮骨的异香。 那味道窜进屋内。韦不琛闻着闻着,竟脸色一青,呕吐起来。 郭久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他:“大人.” 韦不琛做绣使多年,尸首见过无数,仵作验尸也见过,但锅里煮的是父亲的头骨,但凡是个人,都无法面对。 郭久实在不忍,又劝道:“大人先去休息吧,这里有属下盯着。” “不用。”韦不琛缓缓摇头哑声说道。他抹去嘴角的秽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向灶屋那炊烟腾腾之处。 多年前他怀疑过父亲的死因,寻仵作查过,都说是病逝,但他心中总有一个微弱的几不可闻的质疑之声。 今日听这李大夫所说,他将那刨过不知多少次的坟头,又刨开了。 如果这一次再不是,他便死心。 不知过了多久,锅里的骨头已经煮的泛白。李大夫这才用工具将骨头夹了起来,又将火烧得极旺,将锅中煮骨的汤,烧到干涸,结成一层褐色的锅焦。 李大夫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骨头包裹着,又取了锅焦一并呈给了韦不琛。 “指挥使,您请看。” 韦不琛闭闭眼,再睁开,看向桌上森森的白骨,骨头刚煮好,还冒着热气。 李大夫做疡医,医箱里尽是趁手的碎骨工具。他拿起小锤子这么一敲,几块骨头裂开来。 郭久不忍:“李大夫!”这大夫实在是没有半点人情世故,怎么不在灶房里敲了带来,偏要当着韦大人的面敲。 韦不琛冷眼看他:“让他验。” 李大夫验了良久,抬起头,朝韦不琛招招手:“来,你看。” 那裂开的骨缝之中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绿。 “是毒。”李大夫笃定地道。 “是毒?”郭久有些惊讶。 “何毒?”韦不琛追问道。 “是什么毒我不清楚。”李大夫想起崔礼礼在樊城所中之毒,又道:“崔姑娘在樊城时,中过一种毒。” “也是一样的?”郭久问道。 “一样,也不一样。两种毒都极难被人察觉。崔姑娘的毒不能称之为毒,制毒之人颇通药理,那毒全是药,专走血脉,发作很快,却难以被人发觉。” 李大夫夹起锅焦,针尖指着混在锅焦里的一抹绿,“这个毒,恰恰相反,它不走血脉,反走骨缝之间,也难被人察觉。只是起效慢,要慢慢下,直到最后毒入骨髓。” “只是——”李大夫看着摇摇头:“这毒已进入百骸,想必发作时,浑身疼痛难忍,极其痛苦啊。” 韦不琛眼眸暗沉,想起父亲有几年回到家长吁短叹,弥留之际,总不在家,回到家后衣裳湿透。却查不出任何问题,现在想来竟是受毒折磨。 李大夫说完收拾了药箱要走。 却被郭久拦下。 “李大夫,”郭久看着他,冷声说道,“你要知道,直使衙门的规矩。” 李大夫一愣。莫非要卸磨杀驴,杀人灭口?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知道,知道。”李大夫缩着脖子连声应着,“老朽从未来过此处。什么也没见过听过。” 得了自由,他连忙抱着药箱就跑,溜进黑夜之中。 郭久转身问道:“大人,预备怎么做?” 韦不琛想起崔礼礼在九春楼指着的那一群蝼蚁,又想起地牢里吸食犯人血液的蝼蚁。 眼神变幻了又变幻。 良久,他才道:“曹斌到哪里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7章 热情的女娘 第217章热情的女娘 礼部送谌离使臣的队伍浩浩荡荡。 陆铮穿着官袍,腰带束得紧,显得人十分精神英挺。 这两日南下,使臣似乎比自己还急,急急匆匆地往前赶,偏偏正是冬日,路面还结着冰,队伍走得极慢。 “陆兄,陆兄。”曹斌驱马追了上来,悄声说道,“方才有几个谌离人悄悄离了队伍,我已命人跟上去了。” “你倒是眼观四路。”陆铮笑道,“前面是荥州,今晚会宿在此处,我要去寻一处喝酒的地方,曹老弟若无事,不妨与我一起。” 曹斌记得在泉州时,借口去娇娇阁,才有了半夜查码头的机会,顿时明白过来。立马应下。 曹斌有些瞠目结舌。 陆铮勒住缰绳,身子随着马匹缓缓摇晃着,笑着看向曹斌暧昧地道:“曹兄弟这是想去楼子了啊。” 那大夫见实在不便出门。沉吟片刻,看向屋后:“二位,不如从后门走吧。” “我也可以的。” 陆铮佯作震惊,从马上下来,动作潇洒自如,女娘们又是一阵捂着脸尖叫。 陆铮心情很好的样子,接了几支花,还插在头上。引得女娘们尖叫着,互相挤着闹着,还打了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们还不休息。”陆铮想要搭话。 曹斌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大夫抱了抱拳:“叨扰大夫了。” 陆铮一掀衣袍翻身上马,身子向后倾着,懒懒散散地道:“走吧,曹兄弟,我带你见识见识荥州的女人。” 旋即又拉着一个女娘问道:“不知荥州最大的医馆在哪里?” 曹斌脸一红,不是他说的要见识荥州女人吗? 只得随着陆铮驱马往闹市中走。 太医局的大夫见这么多人围着,以为来了一个重伤之人。 陆铮一愣,摸着将发髻边插着的那几支花取了下来:“还请大夫指点。” 陆铮如获新生一般,欣喜地拱手行礼:“还请大夫带路。” 见过投汗巾子,投花的,这拆灯下来塞马上的,还是第一次见。幸好没有点蜡烛,否则这马不得烧起来? 女娘们纷纷自告奋勇: “公子,你扶着他去吧。马儿我替你牵过去。” 陆铮有些惭愧地道:“第一次来荥州,不想大家如此热情,倒教我和我家兄弟走不动路了。” 太医局的大夫眼皮抽了抽,这两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摔了一下就进来寻医问药。 陆铮慌张地扶起曹斌:“曹兄弟,莫慌,陆某这就送你去看大夫。” 曹斌想说自己虽然摔疼了,却也不至于非要看大夫。毕竟是绣使,练过不少年,这点摔打还是扛得住的。 “荥州每年正月山茶开得好,未婚配的男子可以头戴山茶花,女子们看上了送花灯,情投意合者,就在二月提亲了。” 熙熙攘攘人群中,陆铮骑在马上,嘴角噙着吊儿郎当的笑,俊俏又风流,引得女人们纷纷将那花灯取下来,塞在他马上。 大夫了然地笑着指了指他头上的山茶花:“全怪公子头上的山茶花啊。” 又压低声音问:“陆兄可是查到什么了?” 他站在馆驿门口等了一会,见陆铮换了一身大袖紫衣锦袍,墨发半挽了一个发髻,还簪了一朵大大的山茶花,甩着大袖跟人打招呼,笑嘻嘻地走出来,俨然一副要去秦楼楚馆的风骚模样。 陆铮有些为难,却也没有争辩,扶着曹斌往外走。门外女娘们涌了上来,这次还往二人手里塞各种吃食。 人比人,气死人。 曹斌这次也学聪明了。也将夜行衣穿在了里面,外面罩了一件正经八百的暗红色绣云纹的袍子。 天擦黑时,送行的队伍进了荥州的馆驿。因人马太多,又有极多的辎重,车停在馆驿外,还是跟来时一样,芮国和谌离的亲兵轮换着值守。 一九八.二三.一七五.二三三 曹斌怀疑这样下去,还能查底耶散吗?想着想着,腰间忽地一痛,不知被什么东西弹了,他竟坐不稳从马上摔了下来。 大夫挑开帘子,穿过一个天井,药童们还在认认真真地碾药炒药。 陆铮后知后觉地哎呀了几声:“哎呀,这真是误会!我不过出门前看见别人簪了花,顺道自己也戴一朵。后来她们给我花,我觉得扔了不好,就插在头上。不想竟引来如此多麻烦!” 馆驿的小吏讨好地牵了他俩的马来。 可看了看外面的女娘们,再看看陆铮这风骚模样,又明白了。只怕是为了躲这些女子。 曹斌正错愕不已,不料自己手中也被塞了一盏花灯。人还没看清,就溜了。 陆铮感激地一笑,又引得女娘们心旌荡漾。 “不如曹兄弟在此安心治伤,等晚些人散了再走。” 曹斌躺在地上,想不通自己怎么摔下来的。揉着腰,正要起身。却被陆铮焦急地按住:“曹兄弟,你怎么了?” 可看着陆铮那关心的模样,他只好闭嘴。 曹斌掀开衣袖,不过是有些红肿,擦破了皮。 不一会,马鞍子上插满了各色的小花灯。 大夫一愣。今晚么?要多晚? 曹斌看看门外不肯离去的女娘们,忧心忡忡:“这下可出不去了。” 陆铮笑笑拍拍他的肩:“这沿路乏味,不寻个乐子吗?荥州我曾来过几次,荥州女人开化得多,今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我也行。” 那女娘脸涨得通红,眼眸含着情,娇声道:“有一家,太医局开的,就、就在前面。” 那大夫步子加快了一些:“最近天寒,生病的人多。自然是要多备一些。” 还有那小娇娘,在那花灯上写下自己的闺名和住址,匆匆将灯塞进陆铮手里,道了一句:“我已经十四了。”捂着羞红的脸,便跑不见了。 大夫没有多说话,上了楼,不久又下来道:“今夜我们人手不够,不便留下病人诊治。二位还请另寻一个医馆吧。” “还请各位让一让。”陆铮扶着他,身后两匹马又没人管。 穿过天井,是一个黑漆漆的仓库,大夫掌着灯,带着二人往前走。 女娘们似乎得了讯,一传十十传百地,赶了过来。围在陆铮的马边,这次花灯不够拆了,见陆铮头上戴着山茶花,女娘们顺手将路边那艳红的山茶花摘了下来,朝他投了过来。 自己还有份? “陆兄,今晚咱们去哪里?”曹斌捏着花灯,悄声问道。 刚过上元节,还有不少花灯未拆下来。 他扶着曹斌进了太医局的医馆。女娘们牵着马提着花灯跟在他身后,将那医馆围了一圈。 曹斌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一比较又觉得自己穿得太端庄了些。 二人从荥州闹市穿过。 这仓库两边都是黑压压的大箱子。曹斌正觉得奇怪,不料膝盖窝又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他哎哟了一声,差点摔倒,手撑住箱子,才稳住身形。 这次不用问,他也猜到了,还是陆铮下的暗手。 最近大家的月票投了不少,感谢大家! 今天会加更一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8章 就得戴点绿 第218章就得戴点绿 陆铮连忙扶着曹斌:“曹兄弟,可是摔伤之处又痛了?” 曹斌只得含糊地点点头:“膝盖可能扭了。” 前面那大夫掌着灯,转过来道:“二位,从这里出去后往西走,不过几百米,就有一家医馆。不妨去那里诊治。” “多谢大夫了!”陆铮抱了抱拳,不再耽搁。快步扶着曹斌出了后门,径直朝那家医馆去。 二人走出了几百米,曹斌揉揉膝盖窝,才道:“陆兄真是、真是、” 想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可以形容陆铮的词来。 陆铮哈哈一笑:“曹兄弟可是收了一盏花灯的。可要将终身大事定在此处了?” 曹斌挠挠头:“我爹娘给我定了一门亲事的。等这段日子忙完了,就回去去相看。” 陆铮笑道:“我以为你想着崔姑娘呢。” 曹斌连忙摆手:“那是恩师,得敬着一辈子的,曹某一个念头都没动过。” 陆铮顺手摘了一朵山茶花儿,手指捻着花枝,将那雪白的花儿转得像一只银盘:“你以后不能叫我陆兄了。” 那叫什么?陆大人? 曹斌没想通那一层。 陆铮脸色一正,问道:“刚才这一路出来,你可发现了什么蹊跷?” 曹斌观星识路,眼力极好,便道:“那些箱子跟我们在码头看到的箱子一样,还有贴封条的印子。” “那就对了。”陆铮将山茶花往头上一插,“今晚他们又要换货。” 曹斌想不通:“怎么会从太医局里走?” 陆铮没有回答,指指前面的医馆:“去看看伤,若无大事,就回馆驿安睡吧。” 曹斌想着自己的锦袍底下还穿着夜行衣,今日不夜访了吗?他们不是要换货? 陆铮笑道:“曹兄弟,他们是准备了东西往箱子里装。看样子是要带走的。你回送行的队伍不就能看到了?” 二人回到馆驿,已是后半夜,门口的亲兵看见二人回来,警惕地敦促他们速速回去休息。 陆铮倒没有多逗留,径直进了屋,寻了一张纸来,写了一句:“娇客们可想我了?” 又取下头上的山茶花,摘了一片雪白的花瓣,贴在纸上,卷做小棍,在窗边吹一声口哨,飞来一只水枭,带着这句贱兮兮的话,扑棱着翅膀,回了京城。 崔礼礼看着临竹送来的字条,原本平静的心神,一想起那一天一夜,不由又有些荡漾。大老远的,提什么娇客。 她的目光落在九春楼的小倌们,看谁都觉得差点意思。 “你家公子怎么想着送花瓣回来?” “荥州那边山茶开得正好,女娘们见到俊俏男子都要送花呢。公子还说要寻个机会给姑娘送些回来。”临竹又试探着问,“崔姑娘可要回信?” 这雪白的花瓣,是想说他干干净净吗? 崔礼礼正愁怎么解决韦不琛那个女人的事,看着山茶花,便有了主意。 她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句:“远水难解近渴,我寻着身边的用。” —— 第二日,崔礼礼便安排吴掌柜和家中的仆妇,到各处寻山茶花。 不出两三日,九春楼要办赏花会的消息就传开了去。 茶肆里说得极热闹。 “听说了吗?九春楼要办赏花会。”一个小倌戏楼子还玩得这么花。 有人道:“不过是噱头,其实是选九春楼的花魁。” “小倌也叫花魁吗?” 那几人笑得乐不可支。 有人嗤笑道:“这小倌楼子,又不是桃花渡,这贵客们都是女子,她们好意思露脸吗?” 这话倒也在理。即便九春楼门庭若市,可女客们都带着帷帽,有谁抛头露面地来? “管她有没有人来,这几日茶花的价格都翻了翻。”有个行商笑着拍拍腰间的银钱袋子,“咱把钱挣到了,落袋为安。” “那崔家钱多,你再熬几日,说不定价格更高。” “可别提了,”那行商有些沮丧,“我卖的都是红色,价格也就这样了。倒是白山茶贵,可白山茶开得晚,都在南方,京中也就太学博士何家品种齐全些。” 吴掌柜很快也带着消息回了九春楼。 “东家,蝶山上,有一家园子有不少白山茶,我问了,有不少雪白的‘十八学士’,碗口一般大,只是他们不卖也不外借。” “谁家的园子?”蝶山地贵,京城各家权贵们都喜欢在那里置园子,不卖也是常事。 “何家。” 崔礼礼眯了眯眼。想了想,倒也符合何家的家风,自诩清白孤傲,自然是要种白山茶。 春华有些犹豫:“姑娘可要去寻那姓何的?” 那姓何的眼神像是有箭似地,能把人给看穿,总让人觉得不自在。 “不去。”崔礼礼不想惹何家这个麻烦,嘴硬地道,“我不过是办个赏花会,弄些白白的花儿来,倒显得有些晦气。” 她点了点赏花会的用具,又问吴掌柜:“给各家的请柬,可送去了?” “送了。都收了。” 此刻禁卫统领的茶案上,就有一张洒金兰花请柬。 请柬上的字迹娟秀又洒脱。 何景槐随手拿起来,看了又看,觉得这字应该是崔礼礼亲自写的。 禁卫统领秦文焘换了衣裳出来,见何景槐拿着请柬出神,觉得好笑:“怎么,你也想去投花魁去?” 何景槐掂了掂请柬:“我是好奇,她这帖子要送给你家哪个夫人?” 秦文焘娶了两妻八妾,纪夫人是平妻。 “除了老二,还能有谁?跟着元阳那寡妇不学好,成日就想往外跑。”秦文焘用鼻孔哼出了气。 何景槐笑笑:“你也放心?” “管不住!我一说她,她脾气比我还火大,算了算了。”秦文焘早看开了。毕竟自己这禁军统领的位子,纪家也花了不少心血。 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喝喝酒,听听曲。反正家里八个小妾伺候着,只要老二不发癫,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戴点绿。 凑合着过吧。 秦文焘见何景槐捏着请柬不松手,又咂摸出味儿来:“你问这么细做什么?是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他站起来收走请柬,免得一会儿老二跟自己发火:“这九春楼没给你们何家送请柬?” 何景槐轻叹了一声,端起茶来喝:“没有。” “她跟你祖父闹成那样,自然不好发请柬。” 何景槐正要解释,门外响起一道飒爽的女声:“秦文焘,我的请柬呢?!” 纪夫人连名带姓地呼着,进来一看,见何景槐在,匆匆行了一个礼,旋即从秦文焘手中抢走了请柬,却被秦文焘拽住,耳语了一番。 纪夫人想起那日崔礼礼说何景槐鼻子不大,手指也不长。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手上一一扫过,心道崔礼礼当真是观察入微,摇摇头:“何大人,你不行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9章 就这?就这? 第219章就这?就这? 怎么能说不行? 秦文焘看了纪夫人一眼。 平日里说说自己就罢了,今日说起外男来了! 纪夫人却道:“何大人,这赏花会办在九春楼,都是女客进去,您一个男子去,可不行。” 原来是这么个不行。 何景槐笑道:“我也不过是想去看看茶花罢了。外祖在蝶山上专有个园子种茶花。” “那倒好办。”纪夫人说道,“听说结束之后,会当街展示,到时候何大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送走何景槐,秦文焘心情颇好。拉着纪夫人在房里说了一会子私房话,一想着她又要去看小倌,心头起了醋意,便扯了她衣裳扒了襦裙。 秦文焘有个爱看的特殊癖好。可他仍旧不忘教育:“你怎么能说何景槐不行?毕竟是外男。” 纪夫人一边抠指甲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元阳说他夜御七女,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秦文焘看得起了劲,扑了上来:“你管人家做什么。我还御了十女呢!还是你夫君厉害吧!” “我可是练武出身,那些拿笔杆子的能比?”越说越来劲,还直起身子来,拍拍自己的胸脯,得意地道,“让你见识一下你相公的厉害!” 厉害? 纪夫人翻了个白眼。 御十女?两妻八妾,看着多,可有一个受用的? 纪夫人又翻了个白眼,假意哼哼了两声,可算是应付了过去。 就这? 就这? —— 赏花会前一日。 月儿又去汤饼铺子等韦不琛,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满头小辫子的俏丽姑娘,坐在平日里自己坐的位置上。 那姑娘她见过,不久前也是在这里坐着,带着两个仆从吃汤饼。 可今日,那姑娘没有点汤饼,而是翘首盼望着,等韦不琛一来,她一笑,迎了上去。含羞带怯地递了一张洒金兰花纸,便走了。 韦不琛看着月儿,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收入袖子里,皱着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月儿低着头嗫嚅着想要辩解。韦不琛却冷声道:“回去。” 月儿只得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回了家,韦不琛径直进了书房。他坐在书案前,仔仔细细看着这洒金兰花纸上的一笔一划,有些出神。 月儿做好了饭食,期期艾艾地贴在门框,轻声唤了一声:“大人,饭好了,您过来用吧。” 韦不琛像是被撞见了什么,躲闪地将请柬一压,怒道:“我说过,不许进我书房。” “奴家在门边,不曾进来。”她眼眶一红,“大人用饭吧。” 韦不琛大步流星地走出门,还将书房上了锁。 吃过饭,郭久就来了。 月儿知趣地借口要洗碗退了下去,躲在不远处,韦不琛与郭久商议了什么她听不清,只听得韦不琛道:“我交代的事,你去办好。” “是。”郭久又道,“大人,明日崔姑娘那边.” 韦不琛抬起手,制止了他:“我再想想.” 郭久想了想:“也好。属下这就回直使衙门去。” 韦不琛站了起来:“我与你同去。” 待二人走远,月儿思索着,看向书房的门思索了片刻,家里就自己一个人,韦不琛锁门防的只能是自己。她从发髻里取下细长的发簪,挑开那道锁,闪身进了书房。 书案上层层叠叠的公文,她早已看过好多遍。唯一没见过的就是那张洒金兰花纸的请柬。 九春楼要办赏花宴,她是早就听说了。可是韦不琛为何收到请柬如此紧张?还压在公文底下。 请柬背后写着一排蝇头小楷:“望穿秋水盼君至,红妆素裹映心扉。” 原来那个俏丽的姑娘就是九春楼的东家崔礼礼,他们之间是有私情吗?还是崔礼礼有意? 来之前,就听燕王殿下提起过,韦不琛上任指挥使的第一宴就去的崔家。崔礼礼实在长得太好,又这般主动。方才韦不琛没有拒绝,可是动心了? 这崔礼礼不过一个商户,韦大人若真要娶,崔家还不得欢天喜地地将人送来。 只是多了一个主母,自己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 月儿咬咬唇。将请柬放回了原位,锁上门,换了一身素衣回了燕王府。 燕王并不在府中。 被火烧得浑身是伤的扈如心正趴在床上。听说韦不琛身边的侍妾回来了,便着人将月儿叫进了屋子。 扈如心烧得极惨。已经多日不曾下地,吃喝拉撒都趴着,饶是如此,后背的伤口也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还有大块大块的血泡一点点渗着脓血,头发被烧得长长短短,像是一窝乱草。 任何外人来了,她都只隔着屏风说话。 月儿跪在屏风外,不知里面情况,只跪着慢慢说着来龙去脉,最后才道:“看这样子,崔姑娘是对韦大人动了心思。” 屏风里,侍女们正拿着汤婆子,只是这汤婆子里装的不是热水,而是冰水。一点点给她在伤口周围敷着。 冰凉的触感,能够止痒也能止痛,但不能止住她满心的怨恨。 沈延来看过她一次,话里话外,其实都在说那日他等的是崔礼礼,自己只是顺带受了伤。看这样子,沈延是想毁了这门亲事。 为了见他,违背圣意,偷偷出门,还落下这满后背、手臂、脚背的烧伤,他沈延竟然想推脱得一干二净? 扈如心又妒又怒,她眼眸里尽是杀意。 上次没有在寂照庵弄死的崔礼礼,又跳出来蹦跶了。 她很快就想到了法子。她趴在床上,光裸着身子,朝侍女勾勾手指,耳语了几句。 侍女又转到月儿耳边吩咐了一遍。 月儿听了一惊,跪了下来:“郡主,奴不敢!此事要同燕王殿下商量——”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侍女怒叱道:“好个眼里没主的贱东西!郡主的话,你敢不听?” 月儿的脸很快肿了起来,哀求道:“郡主,不是奴不听您的话。实在是奴没有请柬,进不得那九春楼啊。” “韦不琛不是有吗?”扈如心示意侍女取来一个玉佩,递给月儿:“你交给韦不琛,就说是我说的,要你跟着去九春楼。” 月儿不住磕头恳求:“郡主,那说不得啊,郡主饶奴一命吧。韦大人若知道奴偷进了他的书房,奴就待不下去了。” 扈如心哪里管月儿的死活,只戾笑道:“你以为堂堂一个绣衣指挥使,能不知道你去他身边做什么的?” 被删减了200字。 其实这一段挺重要的。 也是纪夫人后期转变的一个要素。写得太隐晦了,人物性格不突出。 算了。 需要的话,自己进粉丝群提取。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0章 酒池肉林宴 第220章酒池肉林宴 赏花宴的正日子来了。 崔礼礼一大早就起来梳妆。 一身桃红的锦绣小袄,领边袖口都滚着雪白的兔毛,领口竟是足金的小兔子,又用红宝石点缀了眼睛。 她特地让春华在满头的小辫子上穿了金珠,每一颗金珠都闪闪发光,与她的衣裳和发饰相得益彰。再挽了一个髻,用金丝八宝环拢着,整个人富贵又娇憨,艳丽又灵动。 她早早去了九春楼。 吴掌柜也是个细心周到之人,天未亮就早早起身,带领着小倌和小厮们忙碌起来。他们仔细检查着九春楼的每一处,从庭院的布置到室内的摆设,都力求做到尽善尽美,确保今日的赏花宴能够顺利进行,不出任何差错。 九春楼门口已摆满了盛开的茶花,一应尽是壮元红。如着了火一般的花团,簇簇拥拥地绽放着, 早起赶集的路人不由自主地围了过来。冲着九春楼里探头探脑地看着。 吴掌柜笑道:“对不起了,各位,今日只接待女贵人。” “我能进不?”路过的妇人听了此话,便有些蠢蠢欲动。早听说九春楼的小倌又俊又雅,若今日能进去一睹盛况,花些银子倒也值了。 不待吴掌柜回答,她身边的丈夫怒极了,抓着她胳膊就往家拖:“你的妇德怎么修的?” 那妇人有些不甘:“看看,看看怎么了?” 两人扭着打着越走越远。 自那之后,九春楼门前冷冷清清,没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也没有一个女客跨进那门槛。 等着围观的路人,露出一副“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就说不可能有人会来。” 然后无趣地散了去。 秦文焘刻意告了假,偷偷坐在九春楼对面的小铺子里张望。 又担心纪夫人发现,便着人去请了何景槐来。二人对坐着饮茶。 茶都喝了好几壶了,始终不见九春楼人进出,自己家的老二也没有来,秦文焘诧异地道:“莫非弄错日子了?” 何景槐啜了一口茶才笑道:“这九春楼有八处暗门,一个正门。文焘兄堵在这正门,毫无用处啊。” 秦文焘蹭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知道。”何景槐回想了一下那请柬,“请柬上有一个小小的数字,想必就是说的暗门的号数了。” 那坐在这里又有何用处?秦文焘拉起何景槐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只接待女客。”何景槐又将他拉回来坐着。 “那你就只是来喝茶的?”秦文焘怪道,“圣人有意做媒,你总要上点心。这里面淫乱得很,你不去制止一下?” 何景槐笑笑:“我在等着看,还有谁跟你一样,以为只有正门。” 九春楼里。 暖炉烧得极旺。 将正厅中的桌椅板凳全都撤了去。 楼上楼下都摆着贵妃榻,每个榻旁立着一扇绣着山茶花的屏风,屏风旁置了一大盆开得极其绚烂的山茶。或红或粉或黄,或紫或绯。 榻边又支着小几。备好了炭炉、酒具茶具餐具,供小倌们煮酒烹茶奉点。 女贵人们一进来,见有屏风,有些人干脆揭开幂笠露了脸,有些仍用丝帕蒙着面。小厮奉上烫金地花名册,随手一勾,点了小倌来伺候。 小倌们轻声细语地为女贵人们褪去了厚重的袄袍,让人拿下去放在香笼中熏着烘着又各自扶着女贵人靠在榻上。 熟客随口问道:“今日可有什么好酒?” “女贵人,今日是赏花宴,特定的是山茶酒。这第一盏是:‘雪裹春香’。” 白玉描金的芙蓉杯子里,荡漾着红艳艳的酒酿,恰如那茶花一般绚丽。女客们接过那酒盏,一饮而尽,如火蛇一般,蜿蜿蜒蜒地从喉舌烧进了腹中。 只一盏,女客们就敞开了怀。 纪夫人靠在二楼的厢房里,喝了酒,哈哈一笑:“还得是这里畅快!” 旁边坐着元阳公主和“八姑娘”。 纪夫人看着那侍酒的小倌身子并不单薄,勾勾手指让那小倌上前坐在贵妃榻边:“叫什么名字?” “奴名芰臣。”说着,用手指蘸了些红艳艳的酒,在掌心写了名字。 纪夫人拍拍他的后背,果然结实:“你可是练过?” 芰臣垂头道:“东家每日都让奴等练功。” 八姑娘探头过来看他掌中的字,又惊道:“你还识字。” “也是东家让奴等学的。” 说话间,小厮们端进来了三盘子不同颜色的山茶花。 “这是做什么?”八姑娘执起花朵嗅了嗅。 小厮恭敬地答道:“女贵人,一会儿选花王,您看中了谁,就投给谁。” 崔礼礼笑着进来:“怎么,他们几人伺候得可还好?” “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元阳笑着拉她坐下,“今日客人不少,你可去忙你的,不用顾着我们。” “玛德和乌扎里就在隔壁。还有高慧儿我也请了,在楼下坐着呢。”崔礼礼起身道,“马上开始赏花了,待会我再上来陪三位喝酒。” 楼下厅中,有人击起玉磬,清朗又绵长的声音,一下便止住了屋内的话语声。 咚、咚、咚、咚。 厅内响起了沉重的鼓点。 十来个身材修长,肌肉紧实,发髻上簪着各色的山茶的男子缓缓走出。 他们只穿着马裤和靴子,手持长棍,踏着鼓点一板一眼地比起武来。比着比着,这些男子竟跳下台,打到了女贵人的身边来。 看看那狭窄的腰,宽厚的肩,结实的手臂。这哪里像是小倌?分明是沙场拼搏的将士! 实在不行,沙场换床榻也是可以的。 第一次看这么多健硕的男子,女客们纷纷直起了身,将盘子中的山茶花扔了过去,又觉得不过瘾,竟将小倌们奉的酒倒在玉碗里递了过去。 男子捧着玉碗满饮下去,浑身沾满了酒香,又执起长棍比划起招式来。 崔礼礼站在角落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下意识地啃着指甲,又咽咽唾沫,不自然的咂咂舌。 训练了这半年,小倌们都健硕了起来。 这才叫酒池肉林啊。 瞧瞧那一勾一壑的线条,虽然比陆铮还差了点 但是前世亏欠的,这辈子总算是补回来了。 正想着,一只手臂滑上她的肩,吓了她一个激灵:“崔姑娘,你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神仙日子吗?” 说话的正是一盏酒就醉的高慧儿。 有日子没见,高慧儿丰腴了不少。酒量依旧不好,眼睛迷迷瞪瞪,脸颊酡红。见两个小倌比划着招式到了身边,她抑制不住地想要扑过去上手摸上几把。 被崔礼礼将她一把抓住:“这个不可以摸。” 高慧儿一脸不解,春华跑了过来,低声道:“姑娘,大门来人了。” 今天三月最后一日,为感谢大家的订阅, 还会再加更一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1章 拾叶被亲了 第221章拾叶被亲了 一个戴着幂笠的女子站在九春楼的大门口。 月儿来晚了。 门口没有马车停着,教她一度以为自己弄错了地方。 好在看见了红红的山茶花,才确定是九春楼没有错。 昨日长乐郡主要她回来找韦不琛要请柬,她说不出口。 反倒是早晨韦不琛出门前决定不去,将那请柬随手扔进灶房,她捡了出来。这才得了机会进九春楼。 “这个请柬怎么还被烧了?”吴掌柜反反复复地看着。 月儿心头一跳,捏捏手指镇定地道:“不小心失手掉进暖炉里了。” 吴掌柜笑道:“女贵人还请随我来。” 月儿一进门,酒香、花香、脂粉香混合着扑面而来。 屋内一盆一盆的全是山茶花,将屋内掩得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忽地豁然开朗。屋内男子半露着身子正在舞棍,屏风背后的女子们,早已掀开了面纱和幂笠,仪态万千地喝着酒,说些玩笑话。 小倌们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 月儿从小养在燕王府的歌舞伎园子里。只学过伺候人的功夫,水磨一般的身子,练了好多年,为的都是伺候男人。 一进九春楼她傻了眼。怎么都是男人伺候女人呢? 她看得一时间忘了挪步子。小厮上前来:“贵人可请选一个。” 月儿没有心思,只随便挑了一个名字。很快那小倌便迎了上来。 “女贵人安好,奴叫冷砚,屋子里热,奴伺候女贵人宽衣。” 冷砚抬起双手就要替她宽衣解带,月儿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不、不用了。”她将袍子捂得紧紧的。里面有郡主给她的东西,不能露出来。 冷砚只引着她往位子上去。 一看是一张贵妃榻,她还未坐上去,冷砚就捧着水来洗手,又仔仔细细地替她擦干净。再倒了一盏“雪裹春晚”递给她:“女贵人请尝尝,我们九春楼今日特酿的山茶酒。” 月儿推了推,不想喝酒误事,可又想着太过特别,容易被人怀疑,又喝了那一盏酒。 台子上,比武已结束,有没有胜出者,没有人关心。 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 百年苦短,及时行乐远比那结局重要。 红艳艳的花瓣撒了一地,衬着金玉器物,显得奢靡起来。 小倌们捧着点心匣子、各式菜肴,鱼贯而入,又给女客们上了第二盏酒。 “此酒名为‘倚阑桥’。” 白瓷盏中,粉盈盈的酒,颜色煞是惹人心软。 有懂山茶的女客便笑道:“这本就是山茶的一个品种,颜色也衬上了。” 小倌恭敬地道:“女贵人当真是行家,下一场就是粉色的山茶了。” 很快,两名各身着粉衣和蓝衣的清秀男子上了场。 一株一人多高的倚阑桥置在台上。 两名男子分别扮做旦角和生角,站在粉萤萤的山茶花下,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唱起来。 旦角唱着:山茶开遍满园儿香,独步花间意徜徉。芳华似水流年去,愿得良人共赏芳。 蓝衣的生角迎了过去,说道:“见佳人独步花间,姿容绝世,宛如仙子下凡尘。” 台上二人唱得难舍难分,情意绵绵,台下女客们靠贵妃榻上,或靠或躺,或撑着头听曲听得发呆。 月儿却一直在偷偷四处张望,又悄悄问身边的冷砚。 冷砚眼观鼻鼻观心地一一答了。借口要掺水,提着壶往角落里走。 崔礼礼站在角落处,身边也站着一个粉衣少年。这少年长得十分俊俏,眼眸中带着几分疏离和清冷,正是扮做小倌的拾叶。 “东家,她在寻您的房间。” 自从知道月儿是燕王塞到韦不琛家中之后,崔礼礼就盘算着再给扈如心下一个套子。月儿本就是个侍妾身份,自然最怕主母。自己几次显得积极,只要韦不琛不推却,月儿自然担忧自己的地位不保。 只要月儿回一趟燕王府,扈如心定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只要月儿来九春楼,此事必然就成了。 崔礼礼冷眸看着月儿,沉吟片刻,吩咐冷砚道:“告诉她。” “是。”冷砚应声而去。 她随手寻了一坛子酒,灌了几口,勾着拾叶的脖子,往后倒,做出喝醉的模样。 这一装醉不要紧,拾叶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去搂她的腰,支撑着她。 崔礼礼正巧余光扫到月儿在往这头望,便摇摇酒坛子,捧着拾叶的脸,轻轻啄了一下。拾叶耳根子霎时变得通红,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神转了好几转,仍旧难以定下心神。 还未反应过来,崔礼礼的手勾着他的手往一间屋子里去。 台子上才子佳人正情投意合地唱着: “山茶花下共相约,情深意重两心知。愿得与君长相守,不负韶华不负卿。” “花开花落有定时,唯有情义永长存。此生此世相伴你,不离不弃到白头。” 声音靡靡,勾心引魄。 拾叶愣愣地也忘作反应,只跟在她身后。 脸上软软的,糯糯的触感,还带着酒气的,是她亲吻过的地方。 他心跳如雷一般轰鸣着,四周的什么戏什么曲,都听不见了。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往那小屋里去。 门吱呀一推。 崔礼礼进去了,又将发呆的他拉了进来。再将门一关,抵在门上,扒着门缝看那月儿。果然月儿得了冷砚的话,借口要如厕,偷偷摸摸地上了楼。 “拾叶,拾叶。”她看得着急,唤了几声。 拾叶才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眨眨眼:“奴在。” 崔礼礼指了指那扇窗户:“这个窗户出去,上面正好是我的房间。你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拾叶应了一声,翻身跳了出去。隔了好一会,才回来。 “姑娘,她往您的茶中添了东西,还放了几瓶这个在您柜子里。”拾叶将一只青瓷瓶子放在了崔礼礼面前。 崔礼礼看看药瓶,唇角一勾。 让拾叶悄悄从暗门出去。 何景槐正坐在那茶肆里,看见一个身着粉衣的清隽少年朝这头走来。 “哎呀,我们以为藏得很好,谁知人家早已知晓。”何景槐笑着对秦文焘。 “何大人。”拾叶弓着身子行礼,“我们姑娘让奴来问,今日赏花,只差最后一朵白山茶,不知何大人可否能亲临九春楼,送上一株‘十八学士’?” “乐意倒是乐意,”何景槐心想这时候才找上我,可是有些晚了,“只是不巧了,我没带,去蝶山搬也来不及了。” 拾叶指了指九春楼门外拐角处:“我们姑娘替您‘取’来了。” “不问便取,是为‘窃’!”何景槐不甘被人算计。 “方才奴问您了。您说乐意。”拾叶放下手直起身子来,迎向何景槐的目光。 何景槐看着拾叶,神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秦文焘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提起拳头便问:“你脸上的唇印,可是我家那婆娘的?” 啊,艰难的三月总算是结束了。 这个月的困难,主要是作者菌表达欲望与后台审核团队的矛盾,实在是难以调和。被删了好几章,又被删了好多字。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写一本肉香四溢的书。但是这本就是冲着成人读者写的。其中的三观和叙事手法,都成熟化一些。 开车的情节,其实也是为了人设和剧情需要。相信大家读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基本上没有“水”字数的习惯。 奈何还是不如人意。今日两处被删减近300字,实在心痛。 罢了。不提不愉快的。 三月最后一日,由衷地感谢诸位书友的订阅、打赏、月票、评论、以及推荐票。 你们的支持,是我每日码字12小时的唯一动力! 你们的昵称我都熟记着。 你们的评论,我都一一读了。 有个书友说,我是一个非常喜欢跟读者互动的作者。 的确如此。 我经常觉得你们的评论好有趣,比我写的还有趣。哈哈哈!!! 有时候我刻意的留白,被你们补上,那种满足感,也是大大的!!! 四月,我继续努力!还请你们多多支持! 求评论,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 最后,开车章节,咱们群里见! 爱你们的阿甘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2章 自杀的模样 第222章自杀的模样 拾叶一愣,手摸了摸方才被姑娘亲过的地方。 是她的口脂。耳根子又有些发热。 看着何景槐一副探究的样子。他咬咬牙:“是我家姑娘的。” 秦文焘闻言,醋意立马就收了。笑着看向何景槐,颇有点看好戏的意味。毕竟前日才笑话自己头上有点绿,如今轮到他何景槐了。 “你家崔小娘子,我也听老二提起过,跟那陆家老二一样,是个放荡不羁的。” 秦文焘说完,遂又乐呵呵地坐下来喝了一盏茶,手倒得急了些,茶汤溢了出来,他连忙寻了一块茶巾来擦。 放荡不羁四个字,放男人身上可以,可放女子身上,意味就变了。 拾叶黑眸一黯,手握着拳头,忍了又忍,带着几分不敢言的怒气:“她不是。” 何景槐眼眸微微眯着,取了桌上那块半湿不干的茶巾塞到他手里:“那就擦干净。” 拾叶捏着茶巾,上面还有些许茶叶沫子,犹豫着放到脸颊上蹭了蹭。 “既然花都被你们‘借’来了,就随意用吧,本官就不去了。”何景槐站了起来,负手向外走。 这怎么行? 拾叶有些急。 姑娘算着何景槐回来,才让那月儿进了屋。如今何景槐走了,谁来现场捉月儿?总不能是韦大人自己捉。 他三步并两步地跟了出去,一抬手,挡在何景槐面前:“还请何大人亲临。” “阻拦朝廷命官,胆子有些大了。” 见秦文焘没有追出来,拾叶才低声道:“事关底耶散——” “底耶散?” “是。”拾叶垂首道。 何景槐打量着拾叶,脸颊上还有半片唇印没有擦掉,伸手捉起他手中的茶巾,替他擦了个干净,才道:“带路。” 拾叶带着何景槐进了暗门。进的,竟不是正厅,而是厨房。 厨房里有个小楼梯可上二楼,以便小厮通行。 趁着小厮们穿行,何景槐跟着拾叶进了崔礼礼的房间。 拾叶指向茶案上那一壶被下了药的茶水,又取出月儿留下的青瓷瓶:“有一名女子进来后四处打探姑娘的房间。趁人不备,进来下药,还留下了这个。” 青瓷瓶上还有棕色的封蜡,显然就是底耶散。 揭开茶壶盖子,看看里面的茶水。既然留下了东西,想必一会还会有人来现场捉拿,这应该不是毒,而是迷药。 “你们姑娘如何说?” “姑娘说,全听大人的。” 何景槐对这句话颇为满意:“那就将计就计。” 崔礼礼揉揉脑袋,似乎是喝多了,晃晃悠悠地回了房。 月儿等了一阵子,才站起身。 冷砚问道:“女贵人可需要奴伺候?” 月儿还戴着幂笠,淡淡地道:“我见到一个姐妹,去说说话,一会就回来。” “是。” 她压了压幂笠,镇定地上楼,看看左右无人留意,借着门缝看见崔礼礼喝了茶壶里的茶,没多久就倒在床上。 她这才推门而入。 九春楼的暖炉烧得太热,她浑身都是汗。她脱掉罩在外面的锦袍,里衣上挂满了各样工具。 先是飞快地将茶水倒掉,又清洗干净,又重泡了半壶茶。 再从身上取出一根玳瑁小管,里面早已装好了底耶散,她点火烧了烧,很快那玳瑁小管里冒出一股怪异的红色烟雾,又香又腥。 月儿捂着口鼻,挥手将那烟雾往床榻上赶,又捏开崔礼礼的嘴,将玳瑁小管压在牙齿底下。 一切准备妥当。 衣裳上还挂着一把小小的匕首。 到最后一步了。郡主说,要做成吸食底耶散后迷糊之间自杀模样。 月儿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将匕首手柄放在崔礼礼右手上,往崔礼礼左手手腕上划。 第一下没割出血来。 她已满头大汗。屋里底耶散的腥气让她有些难受。她用袖子擦擦汗,再次捉住崔礼礼的手,握住那匕首。 又割一次,还是没割出血来。 怎么回事? 是角度问题。 这次,她将匕首握在自己手中,捏住崔礼礼的手腕,就要割下去。 一把长剑突然抵在了她的咽喉。 月儿大惊失色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满是杀意的黑眸。 粉衣的拾叶执着剑,几欲将剑戳穿她脖子,却被何景槐按住。 “我”月儿见状败露,咬咬牙就要往拾叶剑上扑。 岂料拾叶将剑尖一收,用足尖伺候,将她踢进角落里,肋骨立时便碎了两根。 月儿痛得直不起身来。 “拾叶,”崔礼礼站起来,“留她狗命,让何大人审。” 也不知怎么的,何景槐突然想起崔礼礼对沈延的评价是“他功夫太差。”他暗暗摇头,示意拾叶不可再伤人:“你将她带着,随我一起回刑部吧。” 春华急急慌慌地跑进来:“姑娘,不好了,巡防来人了。说是有人报案,看见一个逃犯进来了,要进来抓人!” 楼下吴掌柜正拦着巡防的将领不让进。 “诸位官爷,这里面都是女贵人,实在不便进入啊。”说完又塞了两袋子银子过去。 那将领正是小年夜来过的,掂掂银袋子,一把钢刀半出了鞘:“阻拦巡防追查案犯,视同从犯!” 何景槐要出去,却被崔礼礼拦住:“何大人,女客之中不少都是些官眷,您出面,只怕九春楼再难做生意了。” 只听着楼下将领喊道:“来人,将八个暗门全部锁了!定叫那逃犯无处可逃。” “他们冲着她来的。”崔礼礼看向月儿,又蹲下来对疼痛难忍的月儿道,“你以为杀了我,他们就能放过你?你看,他们只会灭了你的口。” 又站起来对拾叶道:“拾叶,你护着何大人先审她。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整了整衣裳,带着春华往楼下去。 将领一看到崔礼礼,就想起小年夜里她一身红衣拿着鞭子站床上的模样,心神一晃,很快又回过神来:“阻拦者,以从罪论处。” “这位将军,”崔礼礼笑道,“您可知道今日里面坐着的都是些什么客?” “你不用吓唬本将,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将领不吃这一套:“来人,将她抓了,一并押送至巡防营,等候发落!” 两名小兵得了令,上前来就抓人。春华将崔礼礼护在身后,高声叱道:“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将领挥挥刀,冷笑道,“我告诉你!捉逃犯就是王法!” 说罢,他又一挥手,几名小兵上前将春华、崔礼礼连同吴掌柜一并押了,抽出刀,将门口的茶花砍得七零八落。 崔礼礼挣扎着喊道:“里面有官眷和贵戚!你们进不得!” 话音未落,钢刀落在了崔礼礼的脖子上。 那将领厉声下了命令:“走!给我搜!凡抵抗者,逃逸者、可疑人等一并捉了!” “是!”“是!” “谁敢?!”有人大喝一声!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3章 悄悄绿一下 第223章悄悄绿一下 巡防将领闻声,正要呵斥回去。 转头一看,竟是禁卫军统领秦文焘。 秦文焘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刚才他在对面喝茶,一直望着这头的情形。 这几个巡防的小崽子又是动刀子,又是抓人的,他也没怎么在意。可是这群小王八蛋要往九春楼里面冲,那就不行了!他放下茶盏就往这头跑。 毕竟自己家里那个还在里头。 悄悄绿一下也就罢了,被人知道了,他堂堂禁卫统领的脸面往哪里搁?! 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去! “秦统领,您怎么在这里?”巡防将领见他来势汹汹,顿时气焰便小了不少。 秦文焘没想好怎么回答,只一脸不悦地反问道:“那你猜猜为何本官会在此处?” “统领大人,小将是有公务在身,必须进去捉拿逃犯。”巡防将领拱拱手,又要往里走。 “谁敢?!”秦文焘上前一步,站在七零八落的茶花之间,将巡防将领的衣襟一揪,压着怒火道:“你小子恐怕还不知道里面有谁!想清楚了再进去,别替人抢了功,反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那巡防将领皱着眉,仔仔细细一寻思。这禁卫军统领都在此处,莫非里面当真有宫里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凑到崔礼礼面前:“可见过此人?” 画的正是月儿。 崔礼礼道:“有些女客戴着幂笠,不便相认,大人何不将此画像给我,我这就进去一一比对。” 秦文焘不知事情原委,觉得此法子甚好,自作主张地拿过那画像,让那几个押着人的小兵松了手,将画像塞到崔礼礼手中: “你进去查一查,切莫打草惊蛇。” “是。”崔礼礼福了福,带着那画像回了屋。 月儿疼得衣裳都已湿透,面若白纸一般,仍旧不肯开口。 崔礼礼将那捉拿逃犯的画像一展,月儿的嘴唇抖了抖,愤恨地看着崔礼礼:“是你嫉妒我在韦大人身边。” “韦大人?”何景槐问道。 月儿研习多年的媚术浑然天成。豆大的眼泪混着汗珠子从脸上划过,瑟缩着纤细白净的手指,可怜兮兮地抓着何景槐的脚踝,手指似有似无地撩拨着他的踝骨:“奴家是绣衣副指挥使韦不琛的侍妾,不是逃犯。” 何景槐收回了脚。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崔礼礼,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整件事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再联系那一株白山茶,心中已有了答案。 原以为自己是渔翁得利的那一个,不料还是被她算做了计划的一环。 “可要我通知韦大人,请他前来相认?”崔礼礼淡淡地道。 月儿身子一颤。 时至今日,要么去刑部、要么去巡防。韦大人即便救了她,也只会将她送回燕王府。 那一条路,比死更难。 “说罢,就在此地,说清楚了。”何景槐冷声道。 月儿心一横,闭上眼说了两个字:“郡主.” —— 崔礼礼退了画像,否认有逃犯,加上秦文焘守着,那巡防将领只得带着巡防兵怏怏离开。 秦文焘这才得空问崔礼礼:“我家那个婆娘,可在里面悄悄绿我了?” “纪夫人吗?”崔礼礼笑道,“大人放心,九春楼的倌人只侍酒,不侍寝。” 秦文焘狐疑地看她:“当真?” “当真。” 秦文焘又觉得自己有些没趣,摸摸鼻子:“那你别跟她说我来过!” 崔礼礼点点头:“不说。” “当真?” “当真。” 送走秦文焘,何景槐让拾叶押着月儿从暗门里出来,火速押回刑部。 他没有料到今日这一件小事,竟然涉及燕王。 看见崔礼礼正要回九春楼,他又叫住了她:“崔姑娘——” 她一回头。“何大人还有事?” 恰巧,九春楼响起一阵悠远的琴声,那琴声含情欲泣,空灵哀婉,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是舒栾最擅长的一曲。 何景槐好奇地问:“此曲怎从未听过?” 崔礼礼答曰:“此曲名为‘洗千黛’,是舒栾新谱的曲子。” 此时,九春楼里正上了第三盏酒“悦己”。那酒,清冽甘醇,似有雨后青草之香。 洗尽铅华,返璞归真,方知心之所向。 何景槐这才发现角落里的十八学士,被剪得光秃秃。 “崔姑娘这场赏花宴,莫非就是为了抓月儿所设?”他说到一半,又否定了自己,“又或者,是为了郡主?” “还请何大人明示。” 何景槐目光落在她满头的金珠上,皱皱眉才道:“我看着月儿进的九春楼。她也是唯一一个没从暗门进的女客。当时我就在想,怎么还会有这么不熟悉门路的人,现在才知道她是从未进来过。” 崔礼礼点点头:“是。她没来过。” “可本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崔姑娘解释一下。”何景槐慢慢靠近她,“九春楼今日请的都是女客,你这请柬怎么会送给韦指挥使呢?” 崔礼礼十分坦然:“她不是说了吗,我嫉妒她。我给她下的套子呗。大人是这么想的吧。” “那你又如何知道本官会在这里?”那白山茶是她遣人提前去蝶山上偷来的,偷的时候,就算到了自己今日会来九春楼?这算计,何景槐觉得有些心惊。 崔礼礼抿唇一笑,模棱两可地道:“兴许是心有灵犀呢。” 陆铮说过,圣人有意撮合自己和何景槐。她就将整个事情联系起来,想了一遍。何景槐这人聪明,又好胜,喜欢做十拿九稳的事。 所以她笃定,自己办赏花宴,他一定会来看着。只要月儿上当,就一定有法子让她开口。 让何景槐撕开燕王这条口子,这不比陆铮那法子更快? 一举两得,不,一举多得的事,她最喜欢做了。 送走何景槐,崔礼礼回了九春楼,楼里热闹依旧,没多久,九春楼的花魁选了出来。 舒栾成为了今日之冠首。按照规矩,他要簪花巡游。 他发髻上插满了雪白的十八学士,抱着琴,颇有几分得意地走出了九春楼的大门。 路人见这头有簪花男子,很快就围了过来,都是男子,见不得舒栾这媚眼如丝的模样,语气十分不客气:“喂——你就是花魁吗?” “可是那里厉害?!” “对啊,你是要光着巡游吗?” “可以!可以!快脱了,让咱们见识见识!” 说罢,人群里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舒栾咬咬牙,抱着琴的手死死抠着琴弦,脸色涨得一阵青一阵红,正要骂回去。 “让开!让开!”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恰恰停在了九春楼的门前。 吴掌柜见这马车似乎有些来头,连忙去请崔礼礼出来。 马车上跳下两个带刀的护卫。 崔礼礼连忙上前问道:“请问官爷是?” 那两个护卫根本不理崔礼礼,只是直直盯着舒栾:“你就是今日九春楼的花魁?” 舒栾一愣。 围观的男子们愈发不怀好意:“就是他!就是他!” 两个护卫道:“我们贵人请今日花魁过府一叙!请上车吧!” 原来是这样,舒栾抬起头,看向那些围观的人,轻轻挑了挑鬓边的发,扬眉吐气地道:“是。” 昨晚偷懒了,第二章码太晚。 祝大家愚人节快乐呀!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4章 不够塞牙缝 第224章不够塞牙缝 崔礼礼拦住那侍卫:“不知是哪家贵人?还请官爷告知一二,我们也好做做准备。” 九春楼经营这么久,也不是没有带走小倌去侍奉的,但有带刀侍卫的,是头一次。京城权贵如云,能用得上带刀侍卫的,也并不多见。更何况元阳公主还在楼里,这么明目张胆带走小倌的,却不知其背后是什么身份。 带刀侍卫睨了崔礼礼一眼:“不该你打听的,不要打听。到了贵人府中,自然有准备好的。” 崔礼礼还要上前再问,舒栾却难得坚持。 “东家,奴去去就回来。” “舒栾!”崔礼礼上手拉住他的衣袖,她知他心高,自从如柏去了公主府,舒栾就始终想着也要出人头地。只是这去向成谜,贵人是什么秉性他也并不清楚,万一得罪了贵人,只怕命都会断在那里。 “东家,”舒栾眼眸带着光,勾着唇一笑,风情万种,“他们光天化日带走奴,不会有事。” 崔礼礼待要再说,舒栾却拽了拽袖子毅然地抱着琴登了车。 看着马车远去,一转身,却发现引泉呆呆地站着。稚嫩的眼睛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东家,奴不放心,可否允准奴跟过去看看?” 崔礼礼想了想,道:“也好,只是你要答应我,遇到什么事,不要擅自出头,看清他去了何处,先回来跟我说,我们一起合计。” “是。”引泉说完就朝那马车驶离的方向飞奔而去。 崔礼礼叹着气,抬头看看九春楼的招牌:“吴掌柜,舒栾实在是太轻率了,不是我要拦着他,而是我想要护着他。” 吴掌柜揣着手,像是看惯了这些来来往往,缓缓道:“东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随他去吧。” 回了九春楼,不少女客都散了,玛德母女因急着进货,早早就溜了。 高慧儿一如既往地醉得不省人事,躺在一个厢房里休息。 崔礼礼去面见了元阳公主。元阳倒是见惯了美男子,拉着“八姑娘”在一旁聊天。 “纪夫人呢?”她问了一嘴。毕竟秦统领刚刚才走。 元阳示意小倌们都退下去,才暧昧地笑着指了指隔壁的厢房。 崔礼礼扶额。这下好了。当真是“悄悄绿了”。 “芰臣?” 元阳点点头,又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崔礼礼坐下来。 “纪夫人也难熬。”元阳笑笑,“喝多了,没忍住。” “我看秦统领还挺在意她的。一直偷偷守在门口。”崔礼礼心想,她答应了秦文焘不告诉纪夫人,可没答应不告诉别人。 “各有各的难处。”“八姑娘”叹了一句。“秦统领在意她,是因为这禁卫军统领的位子是靠着纪家得来的。” 原来,纪夫人的父亲是上一任禁卫军统领,秦文焘不过是他手下的小兵。秦文焘这人有些江湖义气,男人看男人,不在乎什么儿女情长,喝酒畅快,办事牢靠,便可以称兄道弟。 很快秦文焘在纪家频繁进出,与待字闺中的纪夫人有了情愫。 可那时秦文焘家中已有一妻,纪家自然是不会把嫡亲的女儿嫁人做妾。秦文焘又对纪夫人穷追不舍,整日献殷勤。少女怀春,自然很快沦陷,又是武将之家,没有书香门第的讲究,脑袋一热,自甘做了平妻。 纪统领正好年事已高,便主动请辞,圣人问推荐谁,他举荐了自己的女婿。 秦文焘从此顺风顺水,又娶了八房美妾。 “二妻八妾?”这可比何景槐还厉害! “八姑娘”撇撇嘴:“你别看他家女人多,他又身材魁梧,可偏偏是个这个” 说着,她从小几上拔了一根戳着果子的小银签子。 崔礼礼瞪大眼睛,捂着嘴:“当真?!”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给人塞牙缝都不够啊。 元阳点点头,又朝隔壁厢房努努嘴:“她自己说的。八个小妾,都懒得争宠,平日里凑两桌马吊打打,哪两个人输了,这个月就去伺候,亏得那秦文焘还以为是自己御女有方呢。” “八姑娘”捂着嘴笑着挤眼睛:“她还说,有个小妾,愣是落了三次红.” 如此人间惨剧,崔礼礼本不该笑,却忍不住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三人歪歪斜斜地笑了一会子,元阳才又问道:“今日我看你忙忙碌碌,又进进出出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好像何景槐也来了?” 崔礼礼只得说道:“是有个女客,恰好是何大人的线索,只是这里全是女贵人,我便着人将她带进了我的房中。何大人问了话才算作罢。” 元阳丰腴的脸上透着一副了然地笑,涂着丹蔻的手指替崔礼礼理了理袖口上的褶皱:“我知你遇到事不会叫我。那日在庙会也是,我说我们同去,你偏要单独去见那个执笔遗孀。” 崔礼礼要张口,又被她打断:“我明白,你是不想给我惹麻烦。但也显得生份了。” “眼下倒有一档子事,还需要请您帮帮忙。” “何事?” “方才九春楼选的花魁舒栾,刚出门,就被人接走了。那边不愿透露名号,只是这马车看着有些奢华,不像寻常人家的制式,倒像是宫里的。还有两名带刀的侍卫。我担心舒栾应付不来,想请公主帮忙问问。” 元阳公主思索了一阵子:“宫里的马车样式多,除了太后、父皇和各宫嫔妃的,还有公主皇子、甚至皇孙,乃至燕王、郡主、县主、乡主,包括常侍、内官都有可能用得上。带刀侍卫更是如此。” “马车的记录呢?”崔礼礼追问道。 “这些人,若寻小倌侍奉,多半都是在外宅,不在宫中,”见她神情失落,元阳又笑道:“别急,我去让人给你查。” “多谢公主。” —— 陆铮收到崔礼礼的信时,他刚刚到泉州。 正是泉州月底的大集,松间急急可可地跑过来:“公子,公子,刚刚收到的,崔姑娘的信。” 这次她回得真及时。 今天天气也好。与冰封阴沉的京城不同,泉州今日天空湛蓝,阳光洒在石板路上,暖暖的,还闪烁着光芒。 陆铮笑了笑,好看的脸,到哪里都惹得女子们侧目。 他的手指捏着信,指腹将那搓成细棍的信抡了抡,没有打开,而是贴身放好,继续往前走。 松间好奇地问:“您不看吗?” 这里如此嘈杂,怎么静得下心来看信?待会要寻个安静之处,再打开读。 陆某人脸上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会再说。” 松间撇撇嘴。连着两三日了,每日都问有没有信。现在又变成不重要的事。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5章 陆铮中毒了 第225章陆铮中毒了 陆铮一个一个的铺子挨着看了看,问道:“香料铺子可查了?” 松间立马严肃起来:“曹斌上次来调查的铺子我们都去问过了,确实有人收过大量的黄香楝。都说是几个外地游商,要买些黄香楝带走。” “明日登船,他们今晚必有行动,你准备一下,与我跟曹斌同去。”陆铮举起一根簪子看了看,又觉得都太素净,崔礼礼喜欢堆金砌玉,那些亮晃晃的金玉放在她身上,也不显得浮夸,好似她天生就应该如此。 松间道了一声“是”,见他在挑簪子,又问:“可是为崔姑娘挑的?” 陆铮睨了他一眼,觉得他今日有些嘴碎,随手抓了两只扔进松间怀里:“给蓝巧儿和蓝隐看的。付钱。” 松间挠挠头,付了钱又跟了上去。 回到馆驿。陆铮关上房门,刚坐下来,正要掏出崔礼礼的信来看,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他深吸一口气,又将那信塞回腰间,开了门。 是上次一同去娇娇阁的姓钱小吏。 他涎着脸笑着:“陆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馆驿已备好酒菜,宴请诸位大人。” 说完,他又上前悄声道:“今晚,下官做东,还请陆大人莫要推辞。” 陆铮哈哈一笑:“上次你可还受用?曹兄弟还担心你第二日直不起腰来。” “的确有些力不从心啦。”钱姓小吏倒也坦然,比了四根手指,“四个,实在受不住。” 两人哈哈笑着,去馆驿吃酒。 这一桌酒,吃到了夜里。 趁着众人醉成一团,钱姓小吏悄悄拽了拽陆铮的袖子,又给曹斌使了一个眼色。 三人换了衣裳,便又去了那娇娇阁。 曹斌也已轻车熟路,少了上次的僵直,坐在那里也能与娇娇儿们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三个人坐在那里吃了一阵子酒,陆铮见这次钱姓小吏没有醉卧温柔乡的意思,心中又只得心生一计。 他随手挑了一个娇娇儿,半搂在怀里,轻声询问:“你的香房在何处啊?” 陆铮长得实在是太好,又刻意引诱,娇娇儿早已心神荡漾,只想着与他滚红帐,根本没有留意他眼中毫无一点情欲之色。 那娇娇儿被陆铮一问,顿时两颊绯红:“奴家的香房在二楼的最东侧。” “走。”陆铮站起来,将那娇娇儿腰一圈,就往楼上去,又对着曹斌和钱姓小吏打招呼:“陆某失陪了。” 曹斌一愣。 太过分了!陆大人这是要一个人去查药的事吗? 陆铮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坏坏地一笑:“曹兄弟不会是想着要与我同乐吧。我可没有这个癖好!” 曹斌脸涨得通红,连忙端着酒喝了好几盏。 “钱兄,”陆铮好心地嘱咐起来,“你让人好好教教咱们这个羞涩的曹兄弟。” 说着他搂着娇娇儿上楼进了香房。 这香房布置得甚是香艳,四处都是红纱,窗边挂着一串用贝壳制的风铃,窗户一开,红纱随风轻扬,风铃一响,没有铃声,却是女子的吟哦之声。 娇娇儿缠了过来,手往他腰间滑。陆铮想着腰带里压着崔礼礼的信,便一把捉住娇娇儿的手,反剪在身后,手指不知从何处捏了一点药粉,抹在她后颈,人很快就晕了过去。 陆铮贴在门缝看了看楼下的情形。曹斌被几个娇娇儿拉着,半推半就地上了楼,又欲拒还迎地拖进了香房。 陆铮刻意等了一会,才从窗口翻进那间香房,用药粉放倒了几个娇娇儿。 曹斌满脸是口脂印,难得发了火:“陆兄,你怎么来得那么晚!” 陆铮抄着手,靠在榻边,笑得散漫:“这不是让你先受用受用吗?” 曹斌扯了一块帕子,使劲蹭掉了口脂印子,站起来:“走!” 二人刚跳下娇娇阁的窗户。漆黑的街道顿时灯火通明。 二、三十人举着火把执着刀剑围了过来。 “陆执笔,”有人凉声凉气地说着,从人群里走出来,正是那钱姓小吏,“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铮笑笑:“回馆驿啊。” “怎么不走正门呢?” “我没带钱,付不起嫖资。”陆铮耸耸肩,无赖地说。 钱姓小吏冷笑道:“无妨,不如随钱某回去快活快活,嫖资嘛,用命抵。” 话音一落,那些人冲了上来,陆铮大喊一声:“且慢——总得让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吧!” “陆铮,明人不说暗话。你挡了道,自然是有人要你们死!”钱姓小吏目露凶光,手一挥,身边的人提着刀剑就冲了上去。 这些人原本不是陆铮和曹斌的对手,只是打得越久,陆铮觉得自己体力消耗极快,到了最后,竟气喘吁吁,冷汗八颗八颗地流,问道:“你何时下的毒?” 钱姓小吏抄着手嗤笑:“知道你懂药理,自然分了好几次。馆驿饮酒时下了一味,娇娇阁里下另一味。陆执笔,你觉得如何啊?” 陆铮和曹斌相互支撑着。曹斌挪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站在陆铮身前,偏着头低声说道:“陆兄,我抵挡一阵,你想法子逃走。” 夜色很黑,看着替自己挡在身前的背影,憨憨的,壮壮的。陆铮不由地摇着头笑了笑。 自己不过是为了查案子才故意与曹斌称兄道弟,可人家当了真,还要以命相搏。倒显得自己不厚道了。 “曹斌,你恩师要知道你为我死了,可要找我算账的。” 曹斌觉得今日陆铮话多了些,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崔姑娘:“为兄弟两肋插刀!” 陆铮摇摇头,手缓缓压在曹斌的肩上:“说过了,我不能当你的兄弟。” 钱姓小吏见二人聊了起来,哪里还按捺得住,低吼一声:“杀了他们,回去领赏!” 曹斌要往前冲,只觉得一道力将自己往后拽,陆铮从他肩头跃过,飞进了刀光剑影之中。曹斌一愣,还未来得及问陆铮,迎面就是一柄剑刺了过来。 很快,曹斌身上被刀剑划伤了不少血口,鲜血将他的衣裳浸透。 眼看着有一柄泛着寒光的刀就要斩向曹斌。 “住手!都住手!” 喊话的是钱姓小吏,他的脖子被陆铮用匕首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顺着匕首的刃往下滴着:“快住手!” “让他们都退下!”陆铮将匕首抵得更紧了一些。 “退下!退下!”小吏挥舞着手。 那二三十人都负了伤,只警惕地缓缓而退。 “带我去见你们的头!” 话音刚落,黑暗之中连连射出十只短弩,呼啸着冲陆铮几人而来。 钱姓小吏被射中了要害,当场毙命。那二三十人见形势扭转,又要冲上来。幸好松间带着人赶了过来,那些人连忙四散逃走。 今晚公子约好在码头相见,松间在码头左等右等不见其人,这才想着来娇娇阁看一眼。陆铮虽站得笔直,可松间跟他多年,从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便知道公子已耗尽了体力。 陆铮身形几不可见地晃了晃,松间连忙两步上前架住他:“公子——” “曹斌——” 陆铮话未说完,便滑倒在地。 我今天尝试了一下早上7点发布,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设置了错误的发布日期。 天啊,真不能熬夜,智力衰退得太厉害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6章 翻脸不认人 第226章翻脸不认人 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地驶在官道上。 两匹马儿身形高大,拖着大车也轻松。 车帘子后面冒出一道不悦又不耐烦的声音:“松间,收到信没有?” 坐在前面赶车的松间叹了一口气:“公子,您早上刚问过了,崔姑娘没有回信。” 帘子后的声音带着几许怒意:“我何曾问过她?我问的是舲卫!” 松间撇撇嘴,舲卫有什么可问的。 公子几日前在泉州中毒负伤,便先乘马车返京,暗中留下舲卫悄悄跟着船出海送谌离使臣。 罢了罢了,公子就是在找茬,中了毒,又受了伤,心里那个人还不闻不问,换谁谁都不高兴。 这崔姑娘也是,跟公子这样那样了一天两夜,好歹也是有些情分的。公子中毒受伤的消息都用水枭传过去好几日了,按说也应该收到了,怎么就一点消息都不回呢。 “公子,他们才刚出海没几日,没这么快传信回来的。” 陆铮觉得松间越来越不招人待见,没有哪句话是他想听的。 他身上好几处都缠着止血的白布,伤口还渗着血,显然是伤得不轻。加上余毒未清,整个人都还少些力气,只斜斜地靠在车壁。 手里捏着几日前收到的那张字条,手背青筋突着,几欲将那纸条捏成齑粉。 看一次,就气一次。 那夜中毒受伤,第二日醒过来取出一直没来得及读的回信,原以为会有些情意绵绵的相思之语。谁知竟潇潇洒洒毫不顾忌地写着这么一句话: “远水难解近渴,我寻着身边的用。” 陆铮将那字条揉捏成团,投进暖炉里,烧成了灰。 她对这个有执念,他知道。 只是,心呢?她的心是石头做的,还是千年寒铁做的? 那日在桃花渡,他就有些后悔。 她对这男女之事毫不在意,可一直还未能彻底放开。不碰她,她尚能控制一些。偏她对自己百般挑逗,他箭在弦,弓已满,如何收得住? 芙蓉帐下,你侬我侬,予取予求,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贴在他身上。 结果掀开帐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陆铮眼眸沉了沉:“荥州那边如何?” 松间答道:“那几人已被控制,这两日等着我们消息,便可抓了送回京中。” “可以抓了,我再歇一日,明日骑马回京。” “您的伤恐怕——” “无妨。” 陆铮闭上眼。手被短弩射中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今日已二十七了,再不回去,只怕赶不上龙抬头。哪怕提前一日呢?也能拦住父兄的出征。 —— 舒栾没有回九春楼,连带着追过去的引泉也没有回来。 崔礼礼有些后悔,在九春楼里坐了一整晚,心中忐忑不安。 春华和拾叶见这状况不太对,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春华进屋相劝:“姑娘,您先眯一会。奴婢让拾叶去挨家挨户地看看,总能打听点消息。” 崔礼礼摇摇头:“此事并不简单。春华,你去元阳公主府问问。” “是。” “拾叶,”崔礼礼拉着拾叶,“你去寻临竹。请他帮忙查一查这马车的事。” “是。” 拾叶和春华立刻走了。 崔礼礼坐着想了一阵子,决定再去寻韦不琛。他们绣使的案牍库上有自己的生庚,想来也应该有各家马车的记录,只是不知能不能替自己查。 一拉开门,走廊上站满了小倌们。 她在里面坐了一夜,小倌们就在门外站了一夜。大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眼里有担忧,有伤感,还有一种唇亡齿寒的惶恐。 崔礼礼懂。 她提起笑,拍拍他们的手:“你们放心,我一定将舒栾和引泉寻回来。” 说罢,她拢紧了披风,匆匆下楼,走出九春楼。 冬日的清晨,天还未大亮。她翻身上马,一甩鞭子,马儿疾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寒冷吹过耳畔,捉着缰绳的手被刮得生疼。 她咬咬唇,只催着马儿跑得更快一些。 到了韦宅。 她没有片刻犹豫,直直地敲了门。 “谁?”门内男子低声问着。 “韦大人,是我,崔礼礼。” 门很快开了。 韦不琛站在门内,看她的脸被风吹得僵红,却没有让她进院。只淡漠地道:“有公事,去直使衙门里说。” “我是想问——”话音未落,面前的门就关上了。 她不甘心地又拍了拍门:“韦大人,我有事请你帮忙。看在——” 门又打开了,韦不琛皱着眉,声音愈发地疏远:“崔姑娘,你我非亲非故,还请莫要再扰。有事去直使找我。” 说完,他砰地一下,将门关得严实,沉吟片刻才回到屋内。 屋里正坐着一个人:“韦大人,方才还否认你与崔家娘子相熟。想不到天未亮,人家就来寻你。” 那人见韦不琛不说话,又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如何?留一个杀一个。” “人已进了刑部,我这身份不便进入。” “韦指挥使的能耐,燕王殿下是知道的。”那人眼中一闪寒光,“崔家小娘子并未走远,在下不介意替你将人扣下。毕竟我们郡主可是想要她的命的。” 韦不琛的手在袖子里渐渐握紧:“崔家娘子与我并无瓜葛,你们若想要杀月儿,不妨直接抓了这崔礼礼,拿去威胁何景槐。” 拾叶回来报过,何景槐似乎对崔礼礼有了兴趣。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那人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韦不琛,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何景槐.这倒是新消息。 “韦大人这是不肯出手了?” “出不了手。”韦不琛负手站着,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月儿偷了我的请柬,又带着底耶散去九春楼,被刑部的人当场抓获,若此时去杀她,我必受牵连。” 见那人脸上升起怒意,韦不琛又道:“韦某还要替殿下办事,受不得牵连。还请转告郡主,莫要再用殿下之名一再相逼。” “你!”那人指着韦不琛的鼻子,“殿下和郡主乃是父女,郡主的意思,就是殿下的意思!” “那也未必。”韦不琛淡淡地道。 这等蠢事,绝不可能是燕王的手段。 崔礼礼又赌对了。 果不其然,燕王得知月儿被抓,还是自己家的那个蠢出天的女儿设下的计,气得直冲冲地进扈如心的卧房。 “叮铃咣当”地,将桌上所有的药碗,壶盏,一并砸得粉碎。 屋里的婢女们赶紧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 燕王仍不解气,一脚将屏风踢翻。屏风直直朝扈如心压过去,婢女们顾不得其他,扑到床边,用自己的身子顶在屏风之下。 扈如心虽幸免于难,被倒下来的屏风吓得身体一拧,原已结痂的伤口,又撕裂开来。 “你个不成器的蠢货!”燕王怒极。 韦不琛喜洁,月儿能入他眼,是因为“干净”二字。偏偏被自己这个蠢货女儿弄去九春楼,还带着底耶散去。 别说月儿在刑部会说些什么,就算什么也没说,以后再要往韦不琛身边放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殿下,殿下!”燕王妃怕女儿受罪,连忙赶进来,“女儿还受着伤呢。” “受伤?!”燕王冷笑道,“不是她去跟那个姓沈的幽会,能有这伤?” “是那小贱人设计陷害!”扈如心趴了几日,也算是明白了。 “陷害!”燕王怒极反笑。 “寂照庵杀个人还杀不干净,”燕王怒道,“留下祸患,怪得了谁?还是怪你!” “爹,我已经让人去杀月儿了。” 燕王双目气得通红,胸口不住起伏:“你以为现在的刑部还能像你杀宣平侯老十七那样,任你平蹚?” 扈如心咬咬牙忍着后背的疼痛:“爹,女儿刚探来的消息,刑部何景槐对这贱人有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7章 平步上青云 第227章平步上青云 崔礼礼又回到了九春楼。 春华还未回来,拾叶回来了,还带着临竹。 临竹一来就奉上信:“崔姑娘,这是松间刚刚传回来的。” 怎么不是陆铮的信? 崔礼礼展开一看,手指渐渐捏紧。 原来是陆铮查底耶散时,被人暗算受了重伤,还中了毒。看样子那边的人已经坐不住了。杀了巩一廉还不够,如今还要杀陆铮。 简直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你家公子现在如何?” 临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太重了,不好,说太轻了也不好。 “应该不太好否则松间也不会特地送信回来。” 崔礼礼想了想,对临竹道:“你家公子需要有人悉心照料。巧儿姑娘她们应该从寂照庵祈福回来了,不妨让她们快些赶去泉州。” 啊?临竹觉得崔姑娘心也太大了些。不免又替公子感到不值。上次拼死赶回来救崔姑娘一命,如今公子伤得不轻,也没见崔姑娘多着急,还要送女人去公子身边。 “奴听拾叶说了。说是两个小倌被人带走了。”可小倌能跟公子比吗? “正是。” “此事奴可去替姑娘查一查——” “姑娘,姑娘。”春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公主查到了。说是玉兰宫胡内官的马车。” 胡内官。 崔礼礼闻言,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个名字她再熟不过了。 看样子还是躲不过这些“老朋友”啊。 玉兰宫住着王美人,圣宠平平,也不曾生育,是个不爱争风吃醋的人。她底下的内官和宫婢没有什么油水,便纷纷暗投他主,这个胡内官,就是太后的人。 前世县主与他暗中走得颇近,她总是遣人去胡内官的私宅托他带信进宫。太后薨逝之后,胡内官转投了皇后。 县主求他办事,他都几番推脱。县主气不过,带人到私宅去截住他,打了一顿,又闹到皇后跟前。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奴去查他的私宅。”拾叶说道。 “不用了,”崔礼礼站起身,整整衣襟。“我知道他私宅在何处。” 临竹犹豫着,也要跟着去。却被崔礼礼叫住:“临竹,我有事托付你。” “姑娘还请吩咐。” “你去刑部找何大人。”崔礼礼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信物可以交给他,遂从头发上取下一颗金珠,放进临竹手里,“我担心有人要杀月儿,你想法子去守着,如有人来,一并活捉。” 临竹想问她可要给公子回信,可人家正忙着救人,自己这头的事也不好耽搁,只得捏着珠子道了一声“是”,便走了。 崔礼礼这头带着春华和拾叶,坐着马车去了胡内官的外宅。 胡内官的外宅并不大,也不是什么热闹之处。与好几户人家毗邻着。 “这么多户人,哪一户才是?”春华问道。 “门口种着茉莉的便是。” 春华看了看,果然有一户人家种着茉莉。那茉莉已长成了藤,长长地攀附在墙上。她不由地奇道:“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里?” “我听人说起过。”崔礼礼扶着拾叶的手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衫,上前去敲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个仆从模样的人狐疑地看她:“找谁?” 崔礼礼示意春华先递上一点碎银子,才道:“我们是九春楼的,想来寻一寻舒栾。” 那人抛抛碎银子,却道:“没有。” 正要关门,拾叶一掌抵在门上,门实在合不上。那仆从生出不耐烦来:“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宅子吗?竟在此处挑衅!” “知道,是胡内官的外宅。”崔礼礼仍旧笑着,取下辫子上的金珠子递了过去,“还请您通传一下,若非急事,我们也不会贸然前来叨扰。” “等着。”那仆从转身去传话,过了好一阵子,舒栾出来了。 舒栾没有抱琴,却是将引泉拖了出来。 “东家。”舒栾行了一礼。 崔礼礼这才留意到,舒栾的衣裳换成了极好的牙白色大袖锦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还用玉冠箍着。 这是 “胡内官请奴奏琴,并无他意。引泉昨日跟了进来,胡内官也并未为难他。只是他不肯走,还请东家将他带走。” 崔礼礼努力回忆了前世,胡内官并不好男色,也不懂琴。这一世为何要听舒栾奏琴? 可毕竟是宦官,有些不为人知的喜好,也未可知。她抓着舒栾的手问道:“他可为难你了?” 舒栾摇摇头:“劳东家为奴担忧了。东家可问问引泉,胡内官坐得极远,彬彬有礼,并没有什么不妥。” 崔礼礼看向引泉,引泉点点头:“确实很远。” 这倒是奇怪了。 “胡内官可说了要留你多久?” “左不过两三日,”舒栾勾唇笑着,“谁还听一年的曲子吗?东家放心吧。” 崔礼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我这几日,每日巳时都让引泉候在门外,你到时出来报个平安,我们也踏实。” 舒栾知道是为他着想,便应了下来。 待要回去之前,崔礼礼还是感到深深的不安:“舒栾,宁可弹差一些,不要深陷于此。” 舒栾闻言一愣,却道:“东家当初也是这么跟如柏说的吗?” 崔礼礼语结。 “还记得如柏去当了从官,东家回到九春楼对奴等说,若有机会平步青云,您不会阻拦。”舒栾缓缓说着,“奴只有一手琴艺尚能拿得出手,东家却要奴弹差一些。” “舒栾,若是个好去处,我自然不会阻拦。”可毕竟前世胡内官投靠了太后,这背后的牵扯实在太多,谁又说得准会发生什么。 舒栾却觉得崔礼礼是不舍得少一个花魁,他如今得了胡内官的青眼,将来宫中哪个贵人看上他了,也好过再在九春楼里待着。 “东家放心,奴会审时度势的。”舒栾应付着行了礼,转身回了胡内官的外宅。 身后的门关上了。 他没有再回过头看。 昨日当了花魁又如何,出了九春楼的门,不就被一群人耻笑吗?再想想上次如柏回来,有护卫婢女跟着,还有自己的马车。如柏不会弹琴,尚且能入得了女贵人的眼,他琴艺卓绝,自然能更胜一筹。 穿过垂花门,他快步走回园子,园子里青松丛丛,透着古朴雅致。东南角有一个凉亭,亭子里还放着他的琴,琴旁青烟袅袅,琴案下还烧着暖炉。 胡内官坐在远处廊下,手里捧着一个紫砂茶壶,对着壶嘴呷了一口茶:“可说清楚了?” 舒栾垂眸道:“说清楚了。” 胡内官颇为满意,点点头:“你这几日就心无旁骛地好好练,等龙抬头那一日,我带你去见一个贵人。” 我争取三章。但要等到中午或者下午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8章 成全或厮守 第228章成全或厮守 一宿未眠,让崔礼礼疲惫不堪。 回到马车上,春华替她倒了一盏热茶,又给她敲敲腿。见她虽闭着眼,眉头仍旧拧在一起,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舒栾要走,您留不住,何苦伤心。” “我是伤神。”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还不至于伤心,崔礼礼揉了揉额头,“他卖身契上还是我的名字,若真出了什么事,牵扯的还是我。” 春华不曾想到这一层,却又觉得姑娘有些多虑:“从来只有主家牵扯奴仆的,哪有奴仆牵扯主家的?” 话说得没错。可胡内官背后是县主和太后。 自从知道崔家是圣人的钱袋子之后,县主来来回回要与崔家联姻的缘由也一清二楚了。之前沈延总拿男女之情说项,她始终不信。 人与人之间,情分最不可靠,利益关系才最稳固。 感情浓厚的,经不起利益的试炼。舒栾一口一个东家,不也为了前程而去吗? 那些因利益走在一起的,反倒天长地久了,就像上辈子的自己和县主府,又或者纪夫人与秦统领。 “引泉。”崔礼礼唤道。 车帘外的引泉听见叫他,立刻回了一声“奴在。” “我说过,你不可跟进去,你却擅作主张。”崔礼礼声音有些冷。 “奴知错了。” “这两日,你只可巳时出现在此处,时辰一过,必须回九春楼复命,如若再擅作主张,我只能发卖了你。” “奴再不敢了。” “你自己走回去,路上好好反省。” “是。”引泉乖乖跳下车,目送着马车离开。 马车轻轻晃着,崔礼礼又闭上眼,眉结仍旧没有舒展开。 春华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悄声问道:“姑娘,可是在为陆二公子担忧?” 前些日子,姑娘有两个夜晚托词住在公主府,可早上临竹却悄悄叫自己去桃花渡接姑娘。姑娘赤身躺在床上,身上全是欢好之后的痕迹。 那床上,地上,桌上.乱哄哄的。春华看得都脸红。 崔礼礼半晌没有回答春华的话。 春华以为姑娘面皮子薄,不好意思说,也不再追问。 车内一片寂静。 只有马车车轮碾压着石子的声音。 良久,崔礼礼才轻轻地动了动唇:“是。” 春华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却又觉得姑娘方才是承认了。 她就说嘛,毕竟都这样那样过了。 “那您还让蓝巧儿去伺候.”春华还是想不通,“这时候,您就应该亲自去陪着,您也安心,陆二公子也能快些好起来。”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抬手挑起小窗的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色。 “我不能去。” “为何?” “他死不了。” 春华一愣,这是什么话? 崔礼礼没有解释,只放下帘子沉声道:“拾叶,去刑部。” 松间的信上说他身负重伤又中了毒,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眼看着没几日就要出征了,他很可能赶不回来。那这头的事,她得替他办一办。 成全,比厮守更重要。 马车停在刑部大门。 崔礼礼让人通传了何景槐,很快小吏就跑着碎步出来请她进去。 难得看见何景槐穿官服,一身沉绿的圆领袍子,又带着官帽,坐在浩瀚的卷宗之中,倒少了平日里的锐气。 崔礼礼主动求见,何景槐心底升起别样的滋味。或是胜利,又或是满足,再或是欣喜。 身为推官,他目光如炬,能分辨出细微之差。 看着她带着婢女缓步进来,沉静而美好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过去了一整夜,衣裳还是昨日的衣裳,发式还是昨日的发式,只是辫子上的金珠少了些。 有一颗在自己手里。早上有个自称临竹的人送来的信物。 他下意识地从袖子里取出那颗金珠子,用指腹捻了捻。目光扫过她的嘴唇,不自然地想起昨日那个小护卫脸上的唇印,指节悄然僵硬了一分。 “见过何大人。” “崔姑娘。” “不知临竹可是到了?” 何景槐沉吟了一瞬,才道:“他已说明姑娘的意图,本官也让他守在一旁。只是,姑娘从何得知会有人要杀月儿灭口?” 崔礼礼道:“十七公子不就死在你们刑部大牢里吗?” 何景槐有些讪然。 “大人可再审过了?”她问得很直接,很理所当然。 “审过了。”何景槐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道,“崔姑娘给何某出了一道难题啊。” 月儿一进来,还未上刑,就什么都说清楚了。 她是燕王豢养的美姬,被塞到韦不琛身边,韦不琛一直不肯碰她。前些日子看见崔礼礼主动对韦不琛示好,她担心影响自己地位,便回燕王府求助。扈如心便给她指了这条路。 “我以为凭着何家的家风,不会觉得这是一道难题。”崔礼礼淡淡地一笑。 “我祖父不过是个太学的博士,论官职论权柄,都不足以站出来指摘燕王。何某更只是刑部一介推官,如何能与燕王抗衡?” “何大人不是有圣人吗?” 何景槐目光一顿。 她知道多少?秦文焘那个二夫人跟她说的?是不是也知道圣人有意做媒的事了? 崔礼礼恍若不知,一脸认真地说下去:“何博士曾在公主生辰宴上说过,圣人对他如何礼贤下士。可知何家久沐圣恩。做个尽忠职守的臣子,又有何难。圣人想必也会护着何家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何景槐站了起来,从书案绕到了崔礼礼面前,手指捻着那一颗金珠:“那崔姑娘究竟想要什么?” “我,不过是要自保。” 正说着,门外小吏来了:“大人,燕王府来人了,指名要找您。” 何景槐看了一眼崔礼礼,指了指桌案旁的小门,示意她带着春华暂避片刻。 燕王府遣来了一个男子,屏退左右之后,才说道:“燕王殿下请何大人今晚过府一叙。” “殿下可是有事召见微臣?” “殿下说,何大人久居岭南,近日回京一直不曾为大人接风洗尘,今日殿下出游,正好打了一只刚成年的小狸,请何大人一同品尝。” 狸。何景槐目光微动,又拱手道:“多谢殿下美意,微臣一定按时赴宴。” 送走那人,何景槐走到那小门前,门一开,崔礼礼神色有些焦灼地看着他。 她抿抿唇:“看样子,今晚月儿的命保不住了。” “月儿都进来一整日了,燕王应该能想到,她该说的都说了。”何景槐轻松地一笑,坐了下来,“他宴请我,要的是我的态度。” “何大人有把柄在他手上?”崔礼礼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性,否则燕王也不会这样有恃无恐。甚至笃定他必然会赴宴。 “没有。”何景槐自信满满,“我也很好奇,今晚燕王要拿什么来阻止何某,将月儿的口供交给圣人。”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229.预请假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9章 鸿门宴品狸 第229章鸿门宴品狸 夕阳余晖渐退,墨黑的夜幕悄然展开。 何景槐如约到了燕王府。燕王亲自迎接,将他引入宴会厅。宴会厅内灯火辉煌,美酒佳肴,美姬环侍。 燕王举起酒盏向何景槐敬酒,语气中带着几分客气:“何大人,今日请你过府,一是为了给你接风洗尘,二是为了庆祝本王今日猎得一只小狸。” 何景槐微微一笑,举杯回敬:“多谢殿下盛情。微臣不胜感激。” 燕王拍拍手,两名奴仆端上一大盆热腾腾的肉。 “这就是今日抓的那只小狸,刚刚成年,想必吃起来肉嫩味美,何大人不妨尝一尝。”燕王使了眼色,一旁的美姬乖巧地夹了一块肉放入何景槐的食碟之中。 何景槐没有动筷。 “何大人为何不吃?”燕王夹着肉放入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不瞒殿下,微臣鲜少食用野味。” 燕王哈哈一笑:“本王倒忘了。”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了”,说明他是知道的。 何景槐面色一淡,说是打到了“狸”,他就猜到燕王是查到了那事。只是那件事,不过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查到了又能怎样呢? 果然,燕王继续说道:“本王倒记起一个传闻,听闻当年何大人远赴岭南,食用了当地山中的狸,得了一种怪病,这病还真厉害,要不断地媾和才能缓解。何大人这才得了这夜御七女之名,可有此事?” “数字乃是坊间谣传。”何景槐倒也坦然,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他也不曾隐瞒过什么:“况且,那不过是一时之病,早已治愈。” “是,治愈了。”燕王夹着肉往嘴里放,嚼了好一阵子,才意有所指地说道,“其实也不用治,尊夫人一病逝,何大人的‘病’就好了。” 何景槐皱着眉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何大人,莫要急。”燕王拖着嗓音说着,“本王欣赏何大人才华已久,便着意留了心。想不到何大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看来是下了功夫查过自己了。何景槐紧紧闭着唇,没有说话。 燕王剔着牙,让人从外面拎了一个人来:“你可还认识他?” 何景槐一看便知,是亡妻当年常用的千金大夫,声音冷沉如千年寒潭:“认得。” 燕王举起筷子点了点跪在地上的人:“张大夫,你不妨说说” 那张大夫抖如筛糠,低声道:“何家夫人生前患了一种怪病,每两个时辰,就……就需要同房一次。还曾托小人寻泻火的药,给了小人不少银钱,替她寻同病的.女子” “寻到了吗?”燕王问。 “寻不着,后来、后来.”张大夫畏畏缩缩地抬起眼瞟了何景槐一眼,又继续道,“何家夫人就说何大人替她找到了.” 燕王有些得意地看向何景槐:“何大人,他说的可对?” 何景槐摇摇头。 亡妻生前得了怪病,似乎对某事有痴瘾,且只好女子,发病时会极其痛苦,只有爽利了才能安生两三个时辰。 她罹患此病多年,多处寻医都治不好,他只得以自己吃了狸肉患病为由,替她多寻了几个女子。 这些事本身不算什么。道,“殿下有所不知,那日我去九春楼捉拿月儿——” 燕王显然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口吻提及此事,肩膀有些不自然地僵了一僵。 戳破了窗户纸,还怎么打太极? “这崔家娘子,正抱着她家的小护卫亲。”何景槐笑道,“微臣还以为她中了什么迷药呢。” 说到迷药,他又似是联想起什么,“噢”了一声,又问道:“眼看着就要二月二了,郡主的伤可好些了?” 不过一串话,他就说了三件事。月儿,迷药,和下聘。 这是推官的手段之一,一问三事,答任何一事,都能昭显其心。 燕王思索了许久,才道:“前些日子,本王替圣人寻回了宣平侯府的六十万两白银,解了军饷粮草的燃眉之急,眼下圣人忙着出征之事,许是无暇顾及这么许多了。” 这句话回答的也很巧妙。 看似是说的朝廷公事,却又是在暗示何景槐,看在钱的份上,三件事可能都不是事,圣人很可能又要放任燕王一家了。 何景槐自然懂得圣人查燕家的目的。 正值用钱之际,月儿的供述交上去,只能叫圣人为难。看来要如崔礼礼所料,按下不表了。 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有人跑了回来站在门外回话:“殿下,刑部传来消息,月儿畏罪自杀了。” 燕王啧啧了两声,得逞地笑着看向何景槐:“看样子,何大人又要忙了。” 何景槐心头一凉。 崔礼礼留下临竹守在狱中,他也留下了培安。大牢不过几尺之地,又怎么会任她自杀? 若是有杀手,临竹和培安都会出手相救。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带走她的人,临竹和培安都阻拦不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0章 这就是圈套 第230章这就是圈套 月儿的死讯,临竹很快就报给了崔礼礼。 这事本就在她意料之中。知道之后也只是笑笑。 谢敬才这样的人会被豁免,王文升也会被带进宫内。只有月儿这种无关痛痒的人,死了是再正常不过。 她又问了一句是谁带走的,是怎么死的。 临竹道:“是刑部侍郎亲自审的。奴和培安都不便阻拦。很快就出来是说撞死了。” 看来刑部也有燕王的人,难怪圣人会启用何景槐这样的角色。 燕王能拿出六十万两白银来,月儿的口供又算得了什么。何景槐去燕王府,也不过是去探探燕王手中究竟有他什么把柄。 春华搀扶着她上了车。 自从赏花宴舒栾被带走,崔礼礼两夜一日未曾合眼,头昏昏沉沉,一上车,就靠在车壁上闭眼休憩。 马车摇摇晃晃地缓缓行驶着。 她觉得眼皮沉得要命,始终睁不开眼,脑子却又不肯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喃喃地问了春华一句:“今日是何日?” “元月二十八。”是韦不琛的声音。 崔礼礼一下子就醒了。 韦不琛不知何时坐在马车里,春华被他赶到了车外坐着,拾叶竟也没有阻拦。 “昨日燕王的人在,不便跟你多说。”他解释了一句。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道:“月儿死了。” 这事绣使早得了消息。韦不琛沉默了一瞬:“我想不明白。” “什么?”崔礼礼头靠在车壁上,注视着他。许是多年不曾开怀,他眉间皱出了深深的纹路。但他这样冷峻的脸,似乎也只适合皱着眉。 他坐得笔直,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你为何要替他做这么多事。”甚至帮自己驱逐月儿,她都能利用起来,反咬燕王一口。 崔礼礼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陆铮帮了我很多。” 从七夕那夜开始,不对,似乎更早一些,遇劫案写卷宗时,他将“保护皇亲”改做了“维护天威”。从那时起,陆铮就一直在帮她,在救她。 做人要有良心。 韦不琛不信这么简单,但他没有多纠缠这背后的缘由。 父亲被毒害身亡的事,像一座大山般压在肩头。 这两日他总反反复复地想起那日说的蝼蚁。原来最大的不同,是取舍。 做了多年吸食人血的蝼蚁,这一次,他也想跟她和陆铮一样,去搬一搬大虫的尸体,去摇一摇那参天大树。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我帮你。” 崔礼礼摇摇头:“我要做的事,韦大人帮不上忙。” “说说看。” “如何让一个不能被发现的事,尽快被天下人知晓?”她说得语焉不详。 离出征只剩四日了。 要最快地将谢敬才贩卖底耶散的事公诸于众,事情才会有转机。只是她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好法子。 “男女之事。”韦不琛很快就给了答案。 做绣使多年,封人口舌的事没少做。自然明白坊间流传最快的,只有绯闻。越匪夷所思,传得越快。 崔礼礼一拍脑袋,又喜笑颜开起来:“我怎么没想到。” 她挑开车帘下了令:“拾叶,去桃花渡。” 又想着韦不琛还在车上,便下了逐客令:“韦大人,我还有要事要办,就不送你了。” 韦不琛握紧了拳又松开,站起来挑开帘子,临下车,他的步子又一顿,转过头来对她说了一句:“多谢。” 谢她什么呢?是谢她解决月儿吧? 到了桃花渡,鸨母迎出来道:“陆二公子他不在此处。” 崔礼礼笑道:“我找蓝巧儿。” —— 谢敬才觉得今天冷飕飕的。 跨出宫门,门口的禁卫军小将上前来跟他寒暄了几句。 谢敬才抱怨起来:“眼看着就要龙抬头了,怎么还这么冷?” 那小将看看阴沉沉的天:“看这样子,是要下雪了。明日,最迟后日。” 明日三十,后日二月初一。 不太好。 这时候下雪可不是好事。 出征下雪,寸步难行。 谢敬才缩了缩脖子,手揣进袖子里。看着候在远处的谢家马车,一动不动,他有些来气。这么冷,竟还要自己走过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一边走一边回想今日面圣时的情形和对话。 自从燕王舍了那六十万两银子,军饷、粮草都解决了。圣心松快了不少,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大火气。 听说近日圣人虽然晚上都宿在魏妃处,白日里一下朝,就往颜贵妃的宫里跑。 谢敬才还特地去找熟悉的内官打听了一下。 原来颜贵妃宫里多了一个小细腰小宫女,甚是会伺候人。颜贵妃也是有手段的,每日都带着那小宫女一同伺候圣人。 据他的眼线说,圣人一进颜贵妃宫,就往榻上去,三人玩乐一整日,直到入睡时,才去魏妃宫里歇息。 近日言官们似乎也听到这风声,上了不少折子,话里话都是讲的要洁身自好,端正国风。 谢敬才最看不起这些言官,平日里端着一副义正言辞的虚伪模样。 魏妃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圣人收她进宫,只是为的稳定军心。 颜贵妃那里是什么?诱惑! 一个绝色,一个细腰,还可以三人同乐。 但凡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吧。 风有些刺骨,谢敬才捏着袖子,挡住迎面刮来的北风,终于走到了车前。 马车车夫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撑着踏脚的板子,爬上了车。 一打车帘。 以为自己眼花了。 车里竟坐着两名裹着墨狐大氅的绝色女子。 一见他进来,两人娇声叫道:“大人——” 不对,不对,不对。 他放下帘子退了出来,四处看看,没有别人。他又看看车上的标记,没错,的确是谢家的标记。 这定是有人下的圈套! 谢敬才很清醒。 他正要后退着下马车,身后怯生生地站着一个女子,也拢着拖地的墨狐大氅。不施脂粉,不着钗环。漆黑的大氅衬得她的面孔瓷白又精致。 她眼含春水地看着他:“大人,奴家姐妹三人住在柳云巷。天寒地冻,可否送奴家一程?” 谢敬才心生警惕。 他抬眼看看宫门前那些握着刀枪剑戟的禁卫,难道没人管管吗? 这么堂而皇之地勾引朝廷命官,背后的人得多蠢? 这事很显然就是个圈套! “大人,”那女子见他无动于衷,双手攀上了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娇喘着:“我家主人说,多谢大人这些年的照拂,特地在柳云巷为大人置了宅子,也备了酒宴,只等着大人移步一叙。” 原来是感谢自己的。 谢敬才任驾部司郎中多年,一应采买都是他签的字。圣人给了他权柄,不用是傻子。 想来这三名绝色女子,是哪个合作多年的“老朋友”要给自己的谢礼。 只是自从上次在家中被黑衣人掳走,关进地牢之后,他变得极其谨慎。再喜好女色,也不能在女色上送命。 他决定先去柳云巷一探究竟,摸清来路再把玩也不迟。 “既如此,你就上车吧。”他掀开帘子,让那女子进了马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1章 借花来献佛 第231章借花来献佛 闹市中,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 马车的小帘子被掀开一道缝,露出一只漂亮的杏眼。 崔礼礼在马车里坐了好一阵子,柳云巷就在前面,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谢家的马车却仍旧没有过来。 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看起来漏洞百出的圈套,她颇花了些心思。 谢敬才此人喜好女色又谨慎多思。所以她刻意反其道而行,设计了这个看起来就是圈套的圈套。 谢敬才浸润官场多年,一定会觉得这个圈套太拙劣,而怀疑设计之人有些蠢笨。这就有了轻敌的心思,反而会跟着车来看看究竟。 “崔姑娘。那头宴席已备好了。怎么人还没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可要奴去看看?”一身仆从打扮的蓝巧儿在车外低声问着。 崔礼礼放下帘子,垂眸沉思了片刻:“再等等。” 做戏做全套,柳云巷的宅子里还真置办了一桌酒席。她预备着若有万一,就自己出面去做这个东。 柳云巷地处闹市。 只要谢敬才途经此处,会有几个女人扑过去拦住马车,与车上的女子扭打起来。这里人来人往,又都是绝色女子,人们必然会围过来,等人一多,就将底耶散的事传播出来。人群里安排几个人,这事多半就成了。 只是,谢敬才一直没有来。 也不知他是看透了这一层?还是完全没看透,只觉得是圈套? 她有些吃不准。但是一直在这里候着,自己的马车就实在太扎眼了。 送过去的女子虽对整件事并不知情,却也不能白送给谢敬才。 又等了一阵,她低声吩咐着:“蓝巧儿,走吧,去看看。” 马车调了一个头,没走多远,迎面来了一抬轿子,轿子旁跟着一个仆从,正是培安。 崔礼礼换了马车,可赶车的还是拾叶。 培安一眼就认出了拾叶,旋即低声对轿子里的何景槐回了话。 轿子落了地。 培安上前拦车:“崔姑娘,我们大人请您移步说几句话。” 崔礼礼想了想,低声吩咐蓝巧儿先去谢家附近打探一下,又叮嘱绝不可轻举妄动。这才下了车。 轿帘一挑,何景槐穿着一身玄色的直裰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拾叶,最后落在崔礼礼的身上。 “崔姑娘,借一步说话。”他指向路边的一棵落光了树叶的槐树。 二人走至树下。 崔礼礼身形娇小,难得穿得素净,拢着斗篷站在空枝无叶的槐树底下,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毕竟在街上,她上前了一小步,低声问道:“月儿可是被杀的?” “不是正如姑娘所料吗?” “何大人赴宴时,也应该想到月儿会有此结局吧。” 何景槐垂首看着她:“虽猜到了,却也觉得心凉。” 谁不是呢?堂堂刑部,犯人随意就这么死了,燕王当真是一手遮天。 崔礼礼看看远处,担心蓝巧儿出什么意外,想着还是应该亲自去一趟谢家。 何景槐顺着她的目光回望过去,没看见什么,却又问道:“你在等人?” “没有。”崔礼礼收回目光,抬起头问他,“何大人,不知燕王的家宴如何?狸肉好吃吗?” “我不吃野味,”玄衣男子淡淡笑着,“燕王查到何某先妻一些事。” 她不解:“人都走了,他还能威胁到您?” “先妻她不喜男子。” 崔礼礼一愣,如此私密之事,他竟说给自己听了?难怪燕王觉得能威胁到他。何聪是太学博士,家中定然规矩繁多,如何能接受这样离经叛道之事。 不由地又同情起何景槐来。娶了这样的夫人,难怪多年没有孩子。 感觉到她目光中的同情,何景槐又笑道:“我并不在意。” 崔礼礼只好低下头“哦”了一声。 似是要证明他当真不在意,他又继续说道:“当时,她得了怪病,我还借着自己的名号,替她寻了不少同好的女子。” 这是在解释他的“夜御七女”?委实有些交浅言深了。再说了,连这个传言都是假的,看样子他是真不行。 崔礼礼只得客套地宽慰一句:“何大人对夫人情深义重,吏部的人也并非都是铁石心肠。不用太担心了。” 何景槐闻言下意识地摩挲着套在食指上的墨玉指环:“何某并不担心这个。” 才怪。“那月儿的口供.”她只关心此事。 “后日出兵,圣人正值用钱之际,此刻交上去只怕会适得其反。查底耶散还要从长计议。” 崔礼礼不好再说什么,敷衍地“嗯”了一声, 何景槐这才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他了:“你以为我按下口供是受燕王胁迫?” 一阵风吹过,依旧是冬日的冷。 她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最终捂着嘴打了一个喷嚏。 何景槐下意识地抬起手,要将她斗篷上的帽子拎起来,手还未碰到那织锦的面料,一道比寒风更刺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何大人。” 陆铮?他回来了? 崔礼礼心头一凛,放下捂着嘴的手,赶忙望过去。 陆铮骑在马上,一身月白的锦袍,面色苍白,衬得双眸又黑又暗。 他握着马鞭,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轻轻击打着掌心:“何大人怎在此处吹风?” 何景槐拱了拱手:“偶遇了崔姑娘,有几话要单独说说。” 陆铮脑袋一偏,似乎这才发现了崔礼礼一般,拖着长长的声音:“哦,是崔姑娘啊。” 阴阳怪气,方才明明都看到她了。崔礼礼客套地福了福:“陆执笔。” 一辆马车停在了陆铮身后,正是谢家的马车。车帘一挑,谢敬才的八字胡露了出来:“陆大人,怎么停在此处?” 陆铮似笑非笑地解释道:“这不是遇到刑部的何大人了吗。谢大人您说这怎么就那么巧,咱们偶遇何大人,何大人又偶遇崔家娘子。” 崔家?谢敬才视线一扫,落到崔礼礼身上:“这是哪个崔家的娘子?” “京城首富的崔家啊。”陆铮勾起一个唇角,淡淡地说着,“谢大人,酒菜都要凉了,咱们走吧,别影响何大人与崔小娘子叙旧。” 酒菜?崔礼礼眸光微动,看样子陆铮已经碰到蓝巧儿了。 谢敬才思索片刻,对何景槐道:“陆执笔,谢某借花献佛,请何大人一同赴宴如何?” 何景槐想要推辞。方才见谢敬才的马车行进缓慢,想必车上还有其他人。车帘底下一晃,似乎看到一抹女子才会穿的粉色。 想来车上坐的是女人,再想着上次在桃花渡见陆铮时,他脖子上的痕迹,觉得这样的酒局不去也没什么损失,再说,方才崔礼礼误会了自己,还是要解释清楚为妥。 何景槐正要开口,陆铮却笑着打断了他:“谢大人想得周到,何大人不妨同去喝一杯水酒。” 崔礼礼双眸直直地盯着陆铮,都说到这份上了,应该邀请她同去才对。 偏偏陆铮恍若未觉,不容拒绝地一抬马鞭:“何大人,请。” 何景槐回过头看看崔礼礼,见她红唇微张,欲语还休地望着自己,便做了主张:“那何某也借花献佛,请崔姑娘同去吧。” 第二章要2点左右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2章 熟还是不熟 第232章熟还是不熟 陆铮不邀请她,可这顿酒席崔礼礼是必须要去的! 宅子是她租的宅子,酒席是她置办的酒席,就连车上的女人,都是她安排的。 怎么能不去! “不方便吧?”崔礼礼克制地垂下头,只等着人说“方便”二字。 “的确不方便。”陆铮神色冷漠。 气得崔礼礼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撇。 谢敬才掀着车帘,眼珠子转了一转。 他对这个崔礼礼有几分好奇,长得标致,又是崔万锦的独生女儿,沈延要娶她,圣人还不允。 听说陆家给她递了画像,被她给退了回来。难怪陆铮见了她没什么好脸色。 看她跟何景槐两人站得那么近,显然是有些什么。一起去,倒也不错。可以试探一番,也好说给圣人听。 他便说道:“不妨事。崔小娘子一起去吧。” “这”崔礼礼咬着唇,似乎有些迟疑。 何景槐笑道:“再犹豫倒不像你的性子了。” 他还知道她什么性子?陆铮冷哼了一声,骑在马上,目不斜视地从崔礼礼面前经过。 几人到了柳云巷,崔礼礼借的宅子门口,站着松间和临竹。见车马都到了,二人连忙上前来牵马、引车。 谢敬才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三个绝色女子。领头那个,娇滴滴地撑着谢敬才的肩下马车,还不小心绊了一跤,跌进谢敬才的怀里。 何景槐一见到临竹,他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临竹究竟是崔礼礼的人,还是陆铮的人? 这宴席究竟是崔礼礼办的,还是陆铮办的? 他俩究竟是熟还是不熟? 他刻意等崔礼礼下了马车,二人并肩跨进院子,他才低声问道:“临竹.” 崔礼礼倒也不隐瞒:“是,陆执笔临走之前,我去桃花渡找他借的。” 何景槐想起那日去桃花渡寻崔礼礼,陆铮说她去寻小情郎了。 话是对得上,只是能借人来查底耶散,她与陆铮之间,不应该这么生疏。 院子倒不大,还有几笼竹子,冬日的竹叶枯黄,倒有一番萧瑟的雅趣。 何景槐好胜心又起来了,负手站在竹下,玩味地道:“这倒像是崔姑娘的手笔。” 崔礼礼步子微微一顿,正要说话,只觉得有道目光,像是要将自己的脑门灼出洞来一般。陆铮正站在阶梯上看着这头。 她淡淡地一笑:“何大人,快进去吧。陆执笔在等着您呢。” 入了厅中,因有女子,四人只得分席而坐。 那三个绝色女子进来盈盈一福,褪了大氅,底下竟只穿着极透极薄的纱衣,婀娜的曲线一览无余。 低眉顺目坐在谢敬才身边。 谢敬才笑道:“陆执笔当真是用心了,还特地遣了这样的美人前来相邀,下次记得先打个招呼,谢某以为有人意图不轨,差点叫她们香消玉殒。” 崔礼礼听了心头一惊。谢敬才居然这么谨慎!失算了。 “来来来,本官这里一人足以,你们俩去服侍陆大人去。”谢敬才指挥两名女子去陆铮身边。 陆铮笑着拉住其中一个坐下看,对另一人道:“我也只一人足以,你去为何大人斟酒吧。” 何景槐想要推辞,却也没有名目,只得由着那薄纱女子坐在身边。 酒过三巡。 陆铮提起酒盏对谢敬才道:“陆某今日邀谢大人过府一聚,是为此次筹集军饷粮草和马匹,谢大人都甚是用心。有了这些,父兄出征才得以有了保障。” 谢敬才一边饮酒,一边思忖。听闻陆家老二与大将军和小将军关系极为不好,怎么倒替父兄感激起来了。 “陆某没什么志向,不过拿着笔杆子抄抄卷宗。父兄恼我胸无大志,我却喜欢闲云野鹤。”陆铮似是有些醉意,“可毕竟是一家人,他们出征,我帮不上忙,替他们感谢一下谢大人,也算是尽了孝心。” 谢敬才叹着点点头,与他一饮而尽:“陆执笔当真是个性情中人,来,谢某敬你一杯。” 两人又连连互敬了几盏酒,竟称兄道弟起来。 何景槐看看崔礼礼:“我怎么觉得陆执笔似乎消瘦了些?” 崔礼礼抬眼看那个装醉的家伙。 正好他勾着身边的女子,手指刮过她精巧的下巴,又捏了捏她耳垂,偏偏眼神却落在崔礼礼身上。 崔礼礼心头一跳,说不出是疼还是痒。 她连忙垂下眼眸,借着酒盏掩盖心慌意乱,随口对何景槐道:“似乎是瘦了些。” 余光瞥向陆铮,见他若无其事地拉何景槐喝酒。也是称兄道弟,论起了长幼。 看样子,今日给谢敬才的事安排不了了。 屋里为了那三个绝色,暖炉烧得有些旺,坐在里面久了,脸又热又红,她便找了个借口出来透气。 园子本就不大,置了一座太湖石,又有一座凉亭,再种了几棵雪松,夜色之中,灰白的太湖石倒尤为醒目。 她随意溜达了两圈,觉得脸上的热气消散了些,又往回走。 路过太湖石,猝不及防地伸出一只长臂来,拉住她的胳膊。 崔礼礼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拉得一个踉跄,几乎跌进那人的怀里。她惊慌地抬起头,却对上陆铮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后背被嶙峋的太湖石硌得生疼,还未来得及说话,陆铮就埋下头咬住她的唇瓣,手指不安分地掐来捻去,惊起崔礼礼一阵颤栗,她腿一软,就要往下滑,微弱的声音被他尽数吞了去。 他邪念一起,哪里收得住,认真地往深处探索起来。 欲念如潮水一般汹涌。 他满意又笃定地点了点,哑声道:“看样子,这个‘娇客’想我了。” 崔礼礼又慌又馋。 这要是被人看见,岂不是麻烦了? 只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将他的手拽了出来:“快回去,别被人看见。” 陆铮听了此话自是不高兴:“你怕你的‘近水’看见?” 崔礼礼一笑:“我说的‘近水’是山茶,不能从荥州运回来,我就近买了不少.” 陆铮怎会不知道她那句是玩笑话,真要做什么,不早就做了吗?可他仍旧感觉不安。 “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许说!否则——” 否则什么呢? 让她下不了榻?那算不得惩罚,是正中她下怀! 再不理她?那她真的转寻旁人又该如何? 他越想越忿然,干脆埋下头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又撩拨了几下,见她情欲上了脸,这才满意地抽身离开。 离开之前,他悄然道:“我已抓住太医局的人,今晚就审,你别急,再等等。” 是他父兄出征。她怎么会急? 再一想,竟是那个意思。 脸不由地又热了起来。 冷风拂过,卷起一叶枯竹叶,打着转儿从天而降。 靠着太湖石,缓了好一阵子,待脸上,耳垂,和身子都凉下来了,她理了理发丝,才从太湖石后出来,回到厅内。 按说应该掩藏得很好,可仍旧被观察入微的何景槐看出了端倪。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3章 忘了件东西 第233章忘了件东西 崔礼礼一回到厅内,何景槐就察觉了她的不同。 头上的发钗有挪动过的痕迹,后背的衣裳蹭脏了。 还有那红艳艳的唇,肿了。 刚才陆铮出去了片刻,回来情绪高涨地又多喝了几盏。 这就说得通了。 何景槐做推官多年,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要这么观察入微。其实他与崔礼礼相识也不过几十日,要不是圣人提起,可能也不会对她留下心思。 人就是这样。 如果有人跟你说,这个物件有可能是你的,你就总会惦记着。惦记久了就会真的希望是自己的。 何景槐的目光流连在崔礼礼的脸上,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金珠。又想起拾叶脸上的唇印,这才明白,自己不过如这珠子一般,是她穿在发间众多珠子中的一颗。 舌尖、嗓子、心口、都泛起一阵苦涩。 崔礼礼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头对他温和地一笑,举起酒盏道:“何大人,敬你。” 何景槐将金珠子一收,拿着酒盏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 崔礼礼只得也站起来。 一高一矮,很有点相衬的意思。 “崔姑娘,”他微微倾着身子,离她近了几分,“今晚这一宴,又是你为谢大人准备的吧?” 崔礼礼笑着反问:“这不是陆执笔备下的吗?” “谢大人也与底耶散有关?”他悄声问着,唇边还带着笑。 崔礼礼眼眸一动,看向何景槐:“圣人当真是知人善任啊。” 两人抿着唇笑,很有些眉目传情的意味。 谢敬才敬陆铮酒,端着酒盏的手指动了动:“方才就觉得他俩有些意思,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谢大人的法眼。”陆铮提起笑,一饮而尽。 谢敬才搂着女子哈哈笑着,见陆铮要过去敬酒,连忙拉住:“陆老弟,你我就别去打扰他们啦!他俩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何聪那老头子要知晓了,会不会又偏风过去!” 郎个屁才! 陆铮眼眸一眯,决定先办正事:“谢大人,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敬才垂下眼。 这就对了。他就说嘛,陆铮一个纨绔浪荡儿,怎么会为父兄的军饷,专门置办酒席感谢自己,想来还是为了他的私事。 “说来听听。” 陆铮挥挥手,示意身边女子都退下去:“我父兄出征邯枝,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我最近收了一批补血的药材,想着是不是能用上。” 谢敬才瞥了他一眼:“何不找大将军,这用药的事,他说上一句,比兵部十句都有用。” “谢大人,陆某若能说得上话,何苦住在桃花渡中?”陆铮叹了一口气,又道,“如今我那个老父亲早已断了我的供给,银台司的俸禄又只有那么些,喝个酒就没了。总要攒些银子才行。” 谢敬才不置可否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 “这批白花蛇是陆某遣人去蜀中收的,说是上品。” 白花蛇 要是早一些就好了。谢敬才心中叹了一句。谌离使臣都走了。前些日子太医局的老友就来说过,要给谌离送一批药材,其中就有白花蛇。 他微微皱眉,显然对陆铮提出的药材买卖有所顾虑。他轻轻放下酒盏,目光在陆铮的脸上扫过,似乎在权衡利弊。 “陆老弟,你这药材来路可正?”谢敬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大人放心,这批药材绝对来路正当,绝无半点问题。”陆铮继续说道:“毕竟是我父兄,绝不敢以次充好。只是不能陆某出面,免得被人知道了,反而坏了事。” 谢敬才再明白不过。这种事忌讳自给自足。 但话锋却没有漏出半点玄机:“这药材的事情,我也不能直接插手,你这事,我记在心中了。若兵部需要时,一定告知你。” 陆铮闻言大喜,连忙道谢,决定不再直接追问与太医局有关的事情,以免引起谢敬才的警觉。他端起酒盏,向谢敬才敬酒,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谢大人,陆某感激不尽。来,我敬您一杯。”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酒宴之后,陆铮借着酒意起身道别,将宅子和女人留给了谢敬才,翻身上马,道了一声告辞。 何景槐看陆铮快马加鞭地走了,回过头看崔礼礼还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对陆铮的离开毫不在意,又觉得不解。 他提着灯笼走向崔礼礼:“崔姑娘,一起走走。” 没有用问句,就是不容拒绝。 这么冷的夜,又没有月可以赏,有什么可走的? 拾叶面无表情地从车上取来厚厚的狐毛斗篷,披在崔礼礼的肩上,这才退回到马车上,不远不近地跟着。 “还是你家奴仆细心。”何景槐有些赧然。 崔礼礼站定,转过身抬头看他:“何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想说月儿的口供,”他决定还是从公事入手,至少师出有名,“她虽然招认了长乐郡主和燕王,但并没有直接指认燕王与底耶散有关。故而我没有直接呈报圣人。” “何大人的顾虑,我明白的。”崔礼礼低下头往前走,没有月光的夜,只有微弱的昏黄的灯笼浸润着她的侧脸,使她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口供之事,不能强求。而且,只要底耶散是扈如心给她的,要查下去总会有办法。” 何景槐看着她,心中有些挣扎,最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疑虑:“崔姑娘,你与陆铮关系匪浅吧?” 崔礼礼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坦然:“我与陆执笔,只是友人。” 何景槐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失落。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夜色渐深,街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何景槐突然问道:“崔姑娘,你为何要帮陆铮?”银台司奉命查底耶散,这是京城都知道的事。而她设计抓了月儿,显然也是为了查底耶散。 韦不琛也问过这个问题。 崔礼礼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理由。何大人,你又为何帮我?” 何景槐被她问得一愣,好胜心叫他说不出什么别的来:“我自然是为了查底耶散。我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夜色太浓,那人又披着黑黑的大氅,看不清面孔。 拾叶从马车上一拍而起,提起剑飞身迎向那马上之人。 崔礼礼却识得那匹黑马,叫道:“拾叶,住手。” 拾叶只得将剑势收了回来,紧紧握着剑柄,怒目地盯着马上的人。 何景槐这才看清马上的人是陆铮,下意识地提着灯笼挡在崔礼礼面前,那晃晃悠悠的火光,就像他的心一样,不安、摇摆、忽明忽暗。 “陆执笔怎么去又复返?”崔礼礼仰头看着他。 “刚才走太急,忘了一件东西。”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4章 陆铮的惩罚 第234章陆铮的惩罚 跨坐在黑马上的男子,俊美如神祗,声音慵懒又带着几分沙哑。 他的目光只锁在崔礼礼的身上,像是在盯一只无处可逃的猎物。 崔礼礼心底痒痒的,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惊喜,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只淡淡地道了一句:“那陆执笔快些去吧。”说罢,还微微侧身,贴心地让出一条路来。 陆铮在马上点点头,似乎对她的理解和体贴感到满意。轻轻一甩缰绳,黑马缓缓踱着步子从几人身边穿行而过,消失在黑暗之中。 崔礼礼对身边的何景槐笑了笑:“何大人,咱们继续。” 何景槐怪异地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被耍弄的愤怒。 上次在桃花渡,他说圣人有意做媒,陆铮竟还说要喝喜酒。两个人也不知在玩什么花样,陆铮刚才回来不是为了带走她,他就将手里这灯笼吃了! 他磋磨了一阵黑玉指环,压着怒气问道:“崔姑娘,你可知道,圣人的态度?” “底耶散伤人心智,毁人体魄,自然是要一禁到底。” “我说的是圣人对你崔家的态度。” “不知。”崔礼礼决定装傻。 何景槐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圣人有意要何某娶你,你可知道?” 话音一落,拾叶坐在马车前,目光一顿。这个事,韦大人知道吗?圣人怎么总要给崔家做媒? “不知。”崔礼礼决定装得再像一些,还惊讶地追问了一句,“为何?” “王文升涉及底耶散,今晚你们宴请的驾部司郎中谢敬才也涉及底耶散。而你父亲做马匹生意,又牵扯驾部司,又与王文升有多年情谊,”何景槐语速有些快,“圣人此举,为的是保你们崔家。” 崔礼礼这次是真不解:“我不懂,与何家联姻,是要何家偏袒我崔家吗?我爹娘都是老实本分人,何大人查了这么久,应该清楚我崔家与底耶散毫无牵连。若真有牵连,崔何联姻,不就要将整个何家置于火上吗?”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 诚然。 没有牵连,就不需要袒护。真有牵连,就会毁了崔何两家。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何大人,你我之间不可联姻。这样,你才能将底耶散的案子查清楚。而我崔家,也希望能查清楚。” 何景槐有些哑然。 这个矛盾之处,他也与父亲商议过。 何家受沐两朝圣恩,又是儒家大成之家,君臣父子早已刻入骨髓。即便何景槐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却也从未想过要忤逆圣意。 他审视了崔礼礼一阵子,目光又投向她身后的黑暗:“陆铮不是来接你的吗?” 崔礼礼脖子一僵,那家伙还真就这么走了?只得干干地笑了笑:“不是。”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陆铮来了。 崔礼礼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陆铮骑着黑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黑暗中疾驰而出。 他的速度极快,黑马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四蹄翻飞。陆铮的身影若隐若现,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 崔礼礼还未反应过来,陆铮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他俯下身,一把捞起她,用力一带,崔礼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陆铮拉上了马背。 这一次,拾叶没有动。 与其与何家联姻,他宁愿姑娘跟着陆铮。至少陆铮救过姑娘。 好几次。 陆铮低喝一声,不给任何人回神阻拦的机会,黑马如同离弦之箭,冲进了黑暗之中。 只剩下一件狐裘斗篷被扬在了空中,像一只折了翅的大雁,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我的斗篷!”崔礼礼惊呼一声,转过头去看那斗篷。 “跟我在一起,你不需要。”陆铮手臂一紧,墨黑的大氅包裹着她,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身躯,没有酒气,只有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你一直没走啊。”定然是看见拾叶给自己披斗篷了。崔礼礼吃吃地笑着,柔软的身子别有用心地蹭了蹭他。 陆铮低头看向她,只见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与期待,仿佛正在挑逗着他内心深处的欲望。 他深吸一口气,却也无法抵挡那股由内而外的热浪,只得收紧手臂,将崔礼礼更加紧密地贴在自己身上。 “崔小娘子,你这样很危险。”陆铮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语言在抗拒,唇齿却开始啃噬起她的耳垂。 崔礼礼轻笑一声,故意将身体贴得更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挑衅起来:“危险吗?不行我就换人了。” 陆铮这次没有不悦,刚才听见她拒绝何景槐,心情甚好,决定放她一马,由着她挑衅:“何景槐那家伙只会坐轿子,你这样未免有些为难他。” “我又没说要换他,还有拾叶啊。”崔礼礼得意地勾起唇,话音未落,肩就被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有些疼,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却撞到了陆铮手臂上的伤口。陆铮“嘶”了一声。 这一下,崔礼礼不敢再乱动,抚上他的手臂:“你伤病未愈,还骑什么马?” 陆二公子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我伤病未愈!可曾来信问过一句?” “没来得及。”崔礼礼有些心虚,“我也是为了抓月儿。” “你抓月儿,用得着那么多男子耍棍?我听说都半裸着,让你们好一阵玩乐!”陆铮怀疑她就是借着这些由头,趁机满足自己的那点色心。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崔礼礼讪讪地笑着:“主要还是为了查底耶散,扳倒燕王。你受伤又中毒,我更要留守在京城。” 至于欣赏男色,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马儿停在了临竹的竹屋前。 陆铮搂着她翻身下了马,临竹迎了出来:“公子,人在地牢里。已用了药了。” “嗯。” 陆铮勾着崔礼礼的腰,进了屋子,将门反手一关,再将她往榻上一扔,压了上去。 崔礼礼迫不及待地勾着他的脖子,艳丽地一笑:“你不是说今晚不急吗?” “我很急。”他垂着眼眸,拉着她的手,按在“天意”上。 临竹站在竹屋外,听见公子粗重的喘息,不由地有些担心。 重伤未愈,怎能有剧烈的床事? 隔了一阵,陆铮打开门吩咐他去打水来给崔礼礼洗手。 这种事,还是松间来做比较合适。临竹自认倒霉地想着,老老实实地从半掩的门缝中递了一盆水进去。 没多久,屋里传来崔礼礼气急败坏的声音:“玛德她怎能给你这东西?!” 旋即,她又低声软软地央求着:“你快帮我解开快点” 临竹掏掏耳朵又摇摇头,决定走远一些,寻个安静的地方睡觉。 “我带你来,是来审人的,不是让你寻欢作乐的,”陆铮这次铁石心肠,满意地看着她怨怼的模样,拉开地牢的门,“崔小娘子,我们一起去会会太医令。” 神奇的身体 我昨晚喝了三杯现磨的浓缩咖啡,竟然困得支棱不起来。倒床就睡。 今天早上五点半起床,以为能够神清气爽地码字,结果,9点半,又困得睁不开眼,睡了一个半小时,才清醒过来。 是春困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5章 谌离审谌离 第235章谌离审谌离 崔礼礼并着大腿,一点一点地挪着稀碎的小步子, “我们能不能干点正事!”她娇声叱了一句。 “我正在干正事!”陆铮得意地笑着指指缠在她腰间的红绳:“这东西本就源自谌离,你戴着它去审底耶散,多应景。” 她幽幽怨怨地看他:“你什么时候找玛德弄的?” “你说‘远水难解近渴’的那一日,我就给玛德写了信。”陆二公子抄着手,好整以暇地指了指地牢的入口,一脸的无辜,“别耽误,快些走吧。” “小肚鸡肠。”她杏眼含水,却又咬牙切齿。一颤一颤地迈着步子。 地牢黑漆漆的,没什么光。 平地走起来就费劲,下楼梯更是寸步难行。陆铮忍不住坏笑起来,很快笑声就被她拍碎。这次他正正经经地搂着她下了阶梯,进了地牢最深处。 借着昏黄的油灯,崔礼礼似乎看见他手臂上渐渐渗出血来,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你受伤了还这么折腾,仔细伤情加重,一命呜呼。” 突然腰间一松,被陆铮放了下来。一张俊脸凑到眼前,鼻尖了什么话。” 那这口供岂不是做不得数? 陆铮已顾不得那么多,将油灯摁灭了。 屋里顿时一阵黑暗。几息之后,一簇豆大的火苗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浮了出来。 “唐渊之——” 唐渊之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聚拢在那烛火上。 “底耶散有哪些成分?” “甲珠、地龙、蜥蜴、白花蛇、水蛭、蛰虫、土元、全虫、乳香、阿芙蓉” 阿芙蓉。 果然。 陆铮问道:“为何要在谌离制药?” “底耶散用的是新鲜的阿芙蓉,谌离最多。” 芮国禁种阿芙蓉,偏僻之处虽然有种,量不多且都是炮制过的。 崔礼礼坐在屋内,空气渐薄,身子渐热,那铃铛震得越发厉害。她克制地坐在那里,唯一能分散精力的,只有那团火苗。 她看不见陆铮的手,只能听见他有条不紊地缓缓问着:“谁在谌离安排接应?” “长公主。” 这个答案,虽然早就猜到了,可验证的这一刻,仍旧能让人后脊一阵发寒。 陆铮又问:“泉州又是谁在安排接应?” “不知。”唐渊之说得很坚决,“我们只负责备药。其余的事,由燕王安排。” 她抬起手,摸索着攀上陆铮的肩,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陆铮笑道:“你可以自己问。” “这次送去的药,够做多少瓶底耶散?”崔礼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 “十万瓶绰绰有余。” 十万瓶。一瓶一金,就是十万金,也就是白银百万余两。 这惊天的数额足以令人咋舌。 显然是上一次尝到了甜头,这次准备铺排开来。用国库的银子买那些昂贵的原料,再在谌离种植阿芙蓉,掺上之后又送回来买卖。 一本万利的买卖。谁看了都心动。 陆铮的审讯仍在继续,而崔礼礼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被身上的红绳所束缚,身体在震颤与欢愉之间摇摆,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聆听那黑暗中的对话。 “长公主与燕王之间是如何联系的?”陆铮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刀片,剖析着这起震惊朝野的阴谋。 唐渊之的回答低沉而模糊,仿佛被迷药侵蚀了神智:“书信往来。” “书信由谁送?” “不知。” 崔礼礼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身体反应,试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审讯上。 然而,那红绳上的铃铛却似乎越来越不安分,每一次震颤都让她几乎要失去理智。 咬咬唇,问道:“圣人对燕王与长公主合谋卖底耶散的事,真的毫不知情吗?” 陆二:先干正事。 礼礼:我就是正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6章 礼礼的意愿 第236章礼礼的意愿 唐渊之似乎有些困惑,一直没有说话。 陆铮想了想,问了一个足以杀陆家满门的问题:“长公主和燕王勾结制作贩卖底耶散的事,圣人可有参与?” 唐渊之答道:“之前没有。” “之后呢?” “我不知道。” 唐渊之的回答让他俩感到一阵寒意。 长公主和燕王做这样的事,从圣人忽明忽暗的态度,便可猜出圣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崔家的生意如何比得上底耶散?圣人之前没有参与,兴许是不知道。眼下圣人知道了这一本万利的法子,很可能会动别的心思。 她一直想不通圣人为何要何家与崔家联姻。现在却明白了。 何聪是芮国禁海反底耶散第一人,何景槐又在刑部,崔何联姻,就若多了一层极好的屏障。圣人参与底耶散的生意,挣到的钱,还可以用崔家这个钱袋装着。 会有这么深的算计吗? 崔礼礼不确定。 前世县主让沈延娶了自己,圣人肯定是不高兴的。却不知怎么后来又认了,还给自己赐了贞节牌坊。 又或者自己一死,爹娘没了指望,崔家绝了后。顺理成章地将钱袋子交了出去了? 崔家必须要将所有生意交出去,可交出去了,圣人会不会留给崔家一条活路? 她坐在黑暗之中思索了很久,也没听清陆铮又问了些什么。 “崔礼礼——”陆铮的声音从烛火后的黑暗里响起。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团飘忽的火焰之上,也不知是困还是心慌,神志开始涣散,只觉得那火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身下的震颤之感似乎也消失了,灵魂几乎要飘出去。 就差那一点点。 烛火却被陆铮突然掐灭了。 崔礼礼眨眨眼,很快恢复了清醒。 套在身上的铃铛震得她小腹都在发麻。 暗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她听见了熟悉的呼吸声,正想开口说话,却又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环住,陆铮抱得太用力,几乎是要将她揉进心里一般。 崔礼礼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愣住,但很快感受到了他身上传来的紧张和不安。他心跳如雷,就在她耳边轰鸣着。他的下颌服力。 临竹做了一个怪异的表情,贴心地关上了门, 事关重大,陆铮将崔礼礼放在榻上,替她将湿漉漉的铃铛解了下来。 油灯还亮着,他俩贴得很近,几乎唇碰着唇,他柔声说道:“你别怕——” 崔礼礼灿然一笑:“我不怕的。” 熄灭了油灯,隔了几息,再次点燃了烛火。 很快,前世的记忆如翻涌的波涛袭了过来。 那些碎片般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 县主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眉间那颗黑痣让她的模样威严而又冷漠。 形同槁木、缠绵病榻的县马在县主府中,活得卑微又悲凉。 沈延的面容在她眼前晃动,那是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男人,反正死得也早,若没有今生的相遇,只怕她都不记得他的模样。 那六十七步见方的小院,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地砖,每一片枯叶,每一只蛩虫,都重重复复地描绘着她十八年的孤寂。 还有那个雨夜紧紧闭着的崔家大门,她浑身湿透了,拍着门苦苦哀求说她不想再住在县主府了。由着她怎么喊,傅氏也不开门,太难熬了。 陆铮,只山下那一面,他就印在她心里。这个踌躇满志一身银甲的年轻人,只能站在远处偷偷望着父兄的背影,目光里满是无奈和落寞。 忽地,听见了什么声音。 前世今生的景象如泡沫般破碎。 崔礼礼恍恍惚惚,脑子里混沌一片。 屋里油灯亮起,陆铮再一次将她拥在怀中,反反复复地唤着她的名字:“礼礼,礼礼” 崔礼礼眨眨眼,缓了好一阵子,在他肩窝里闷闷地说着:“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可问到了有用的?” 陆铮的眼神复杂。 原以为她那十八年守寡只是说说,想不到竟然是真的,那么小的院子,一坐就是十八年,这样苦苦熬过来。 但凡是个人,都会疯吧? “怎么了?”崔礼礼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 陆铮闭上眼,整理了情绪,才提起精神说正事:“那双白手,你前世也见过。” “怎么可能?”崔礼礼一惊,“长得如此奇怪,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他是什么身份?” “长公主身边的内官。” “我怎么会见到?长公主不是很早以前就去谌离了吗?” “走吧,”陆铮打开门,“我们出去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7章 偏厢的桔瓣 第237章偏厢的桔瓣 从地牢出来。天已蒙蒙亮。 崔礼礼以为只是一瞬的事,想不到已过了半夜:“你问了我些什么,怎么这么久?” “什么都问了。” 什么叫什么都问了? 崔礼礼有些心虚。 怎么觉得他除了问前世的记忆,还问了些别的。 陆铮没有回答,反而一脸严肃地道:“你——嫁沈延时,长公主的内官送贺礼到县主府,你们见过一面,还说过话,你可有印象?” 过去太久了,崔礼礼迟疑地摇摇头。 “没事,知道身份便好办了。我这就回银台司去查长公主的内官名册。当年她和亲谌离,带走了不少,想来很快就能查到。” 见她眼下已有青影,陆铮又道:“我让临竹给你点安神香,你好好睡一觉。” “来不及了,你父兄就要出征了。”崔礼礼心中着急。 陆铮怎会不急,但事情仍要一步一步地做:“征战在即,圣人不会为了银子,杀谢敬才的。更何况他还牵扯着你家。” 这时候,谁挑起兵部要员的错处,极有可能会被圣人以反贼论处。 昨日他刚刚进京,就听见崔礼礼要给谢敬才下套子。他问了一问,才知道事出仓促,那几个女子都是从桃花渡寻的,只怕事情未成,反被人利用。这才马不停蹄地来拦住要发生的事,原本还在思考的白花蛇生意,也正好说给谢敬才听了。 “后日就是龙抬头,你记忆中的前世除了出征,再未发生别的事。如今,圣人不带但要在后日出征北伐,还下旨让沈延在后日下定。”陆铮缓缓说道。 许是因缘际会,命运早已变化。 龙抬头一定有事要发生。 崔礼礼抬起眼眸:“圣人要做的事,定然是跟县主府有关。” “别猜了,你先睡一觉,我去银台司。”陆铮将她按回床榻,“临竹在外面候着,你醒了,让他送你回去。” —— 拾叶一宿未眠。 陆铮将姑娘从他眼前带走之后,何景槐问他:“你为何不拦他?” 拾叶弯下腰,拾起那件斗篷,抖了抖,再冷冰冰地道:“我打不过他。” 言下之意是何景槐更不用想。 他看见何景槐望着马儿离去的方向怔了许久,也看见何景槐手中反反复复捻着一颗金珠。后来那金珠不小心滚落在地,何景槐示意拾叶先走,自己又提着灯笼在地上摸了很久。 拾叶赶着马车,回头看他,心里竟有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姑娘不是第一次夜不归宿。上次她说去公主府过夜,后来李大夫说要她节制,意思再明白不过。 夜深如渊。 他赶着马车不知道去哪里。 回不得崔家,会被老爷夫人发现姑娘夜不归宿。 他只得将马车赶回九春楼。刚将车套好,就看见远处有一个人影,那人做了一个手势,他立刻辨识出是韦大人的人。 韦不琛查许家的案子查得差不多,得知今日陆铮回京,特地去遣人去找他,却遇到他骑着马去宴请谢敬才,这很不寻常,便让人找拾叶来问。 拾叶进了一间酒肆的里屋,韦不琛正坐在那里等他:“今日是何情形?” 拾叶将整件事说了一遍。 韦不琛这才明白前日崔礼礼问他的问题,是要用在谢敬才身上。 陆铮是对的。 这个计策看起来巧妙,却忽略了圣意。整个底耶散的案子,难点不在抓犯首,而是要揣度圣心。 韦不琛皱着眉。若她当时跟自己说了,也会阻拦她的。 “他们席间谈了何事?” 拾叶半跪在地上,道了一声不知。握着剑柄的手指动了动,忍了一番才道:“何景槐说,圣人有意崔何两家联姻。” 韦不琛目光一顿:“他跟谁说的?” “跟姑娘说的。” “那她怎么说?”圣意不重要。县主要沈延娶她,她不也想法子挣脱了吗?她从来就是不肯将就的性子。 “姑娘说不能联姻。”拾叶垂首将崔礼礼拒绝何景槐的话重述了一遍。 韦不琛站了起来。 原来崔家已被牵连到底耶散的案子里,难怪她那么认真的帮陆铮。 拾叶犹豫着又道:“陆铮刚才将姑娘带走了。” 韦不琛的目光扫了过来,端详了拾叶一阵子,才确定了“带走”的含义,是她心甘情愿跟着走的。 郭久送走拾叶,进来道:“大人,宫里来人了,圣人召您即刻进宫。” 天还未亮,宫门落钥,但绣使有圣人特许的门路。 韦不琛借着夜黑,很快就到了清静殿外。 清静殿的偏厢里,桌案上放着一盘子火红的桔子。 桌案旁一个细腰的小宫女正穿着肚兜儿跪在榻上伺候圣人。 嫣红的细绳套在她的腰间,雪白的腰肢细得要断了一般,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她的后背上满是欢好的淤青。 那小宫女乖巧地转过身替圣人擦拭着,再替他穿上常服,又跪着为圣人穿了鞋履。 圣人抬起她的下巴,问道:“你伺候得很好,可要赏赐?” 那小宫女跪在地上,想起颜贵妃提醒过她,千万不要重蹈云美人的覆辙,一定要耐得住寂寞熬到最后。 旋即她抬着头讨好地一笑,眼眸里似有未退的情欲,粉粉的舌头舔舔唇,一脸的意犹未尽:“奴婢方才欢快得紧,只求圣人日日都能赐奴婢欢快一阵子。” 宗顺帝果然十分受用。见那小宫女稚嫩的眼光里满是独占圣宠的野心,便用指腹压了压她的唇:“小馋鬼,你回去睡一觉。” 那小宫女却不听话。反而褪下肚兜儿,摆出撩人的姿势,将案桌上的桔子掰开了,桔瓣放在凹凸有致的身上:“贵妃娘娘说了,要奴婢盯着圣人吃完桔子再走。” 圣人哈哈大笑,一瓣一瓣地咬来吃了,再拍拍她:“回去告诉颜贵妃,朕一会儿就过去看你们。” 小宫女这才乖乖穿上衣裳,拢了拢长发,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偏厢。 她跨出殿门,就看见一个英挺男子一脸整肃地站在墙边, 小宫女抬起眼,扫过韦不琛的脸。英俊又年轻,自然比殿里的糟老头子赏心悦目得多。那绛紫的绣袍上,彘兽和飞禽的眼睛闪着金光。 她认得的,这是绣衣副指挥使的衣裳。 原来圣人是要见他。这么晚见绣使又是什么事呢。 韦不琛站在清静殿外等待召见。他感受到小宫女的目光,却并未回头。他心思全然在即将面圣的事情上,对周围的任何事物都无暇顾及。 不一会儿,清静殿的门开了,常侍走出来,道:“圣人有请。” 韦不琛走进清静殿,跨过门槛,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桔子特有的清新和殿内的熏香。他抬起头,看见宗顺帝正坐在龙椅上,脸上带着刚刚欢愉过后的满足。 他上前行礼,声音铿锵有力:“臣韦不琛,参见圣人。” “案子查清了?” “查清了。”韦不琛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厚厚的卷宗,双手呈了上去。 宗顺帝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明日,就按你拟的名单抓人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8章 又是龙抬头 第238章又是龙抬头 韦不琛看看刻漏,原来已过子时。 宗顺帝缓缓说道:“清平县主毕竟是太后的侄女,不要动。孝度伯明日下定,娶妻生子是人生大事。抓人的事,不要传到那边。” “是。” “许永周和许寿山晚一些。待其他人都抓完了,审问清楚了,务必办成铁案。”宗顺帝合上卷宗,还给韦不琛,又道,“这些事,你去办。陆铮,朕另有安排。” 韦不琛垂首道了一声“遵旨”。 一如过往每一次抓人,都是绣使的活。他早已习惯,却有不甘。 刚要退出去,宗顺帝又问道:“朕记得你在崔家小娘子身边安插了一个线人。” “是。” “很好。”宗顺帝赞赏地点头,指节轻轻敲击着桌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再次开口:“你让线人注意着些,她与何家往来,何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及时告知朕。” 韦不琛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是,臣遵旨。” 宗顺帝摆了摆手,示意韦不琛退下。韦不琛行礼告退,转身退出了清静殿。 “韦大人,小心台阶。”常侍好心地提了一句, 他道了一句“多谢”,顺着宫墙往前走。 长长的宫道上,只映出他孤高的身影,却投不出他复杂的心绪。 看来圣人已经笃定要将崔礼礼送进何家了。 他想起那次送陆铮南下时,将她堵在巷子里,她满腔怒意地冲他吼道:“我即使是滩烂泥,也要自己决定糊在哪垛墙上!” 如今自己也是一滩烂泥,明日又要去做那些脏事。官员不过百十名,可还有家眷,父母妻小奴仆林林总总,少说也有千人之多。 却由不得自己决定能做些什么。 这不是查案,而是清洗。 韦不琛等到天亮了,寻了一个机会,着人去找陆铮,约在一处茶肆中。 陆铮很快就来了。 “韦大人怎么找我找得这么急?”陆铮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韦不琛将名册递给了陆铮:“圣人明日让绣使抓人。” 又是龙抬头! 这绝不是巧合。为什么一定要明日? 陆铮接过名册,随意翻了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很快就想通了。 他抬头看向韦不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韦大人,这次的任务可不轻啊。” —— 崔礼礼一觉醒来,发现窗外本该明亮的天,却阴沉如宵分。 她连忙翻身起来,找来临竹一问,才睡了两个时辰。 “这天是怎么了?” “这阵势,应是要下大雪了。”临竹有些忧心。若今日大雪,明日将士们必然寸步难行。 崔礼礼却记得前世的今日和明日都不曾下雪。 莫非两世为人,连下雪这样的事也会变化吗? 很快,天空中撒盐一般,扑扑簌簌地下起了小雪。 临竹捧来一件靛紫的斗篷:“崔姑娘,公子早就给您备下了。这是紫貂做的,您披上再出门。” 紫貂本就稀少,颜色一模一样的紫貂儿更是难得,要凑成一件斗篷想必要花不少功夫。 崔礼礼想着昨晚被他扯掉的斗篷,又觉得有些好笑。 回九春楼的路上,雪渐渐大了起来。 还未进楼,引泉就跑了出来,一脸焦急地道:“东家!” 春华追在后面,皱着眉叱他:“别大呼小叫的!外面这般冷,你让我家姑娘进来暖暖再说。” 崔礼礼拢了拢紫貂斗篷,进了堂内,春华让吴掌柜去弄了一碗热热的汤来,伺候着她喝了。才让引泉回话。 “舒栾他昨日就不曾出那宅子了。”引泉年纪尚小,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他急急切切地道,“前日跟奴说,龙抬头这日要去伺候贵人。奴以为是明日才去,可昨日开始他就不再露面,连琴音都听不见了。” 又是龙抬头?! 崔礼礼有些心惊肉跳。却理不清自己所有的思绪。 她捏了捏帕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让引泉去那宅子门口候着,又找来吴掌柜:“你速去衙门里办一个舒栾的放奴书,尽快送到那内官宅中,不得有误。” 吴掌柜有些不解,却也老老实实去办了。 放奴书送到胡内官外宅时,胡内官早已带着舒栾进了宫。 舒栾第一次进皇宫。他穿着一身桃红的广袖锦袍,长发挽了一个慵懒的发髻,鬓边垂着两绺发丝,显得他格外风姿绰约。 他抱着贴身的琴,跟在胡内官身后。手指在风雪中冻得僵紫,心中仍是澎湃不已。 这赤红的墙,青褐的瓦,灰白的宫灯,白玉的桥,还有纷纷扬扬的雪,实在是美轮美奂,难怪人们挤破脑袋也要进宫来。 胡内官见他左顾右盼,低声叱道:“别乱看,仔细丢了命。” 舒栾连忙垂下头:“是。” 胡内官压低声音继续交代着:“还记得我说的吗?” 舒栾手指抠着琴沿,点点头:“奴记得。进了屋,贵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贵人问什么,就捡好听的答。剩下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胡内官满意地点点头:“你好好伺候,贵人心情好了,自然有你飞黄腾达的路子可以走。” 舒栾闻言跪了下来:“多谢贵人栽培。” 胡内官引着他跨过一道一道的宫门,最后进了一个宫苑。 园子里空荡荡的,连棵草都没有。 “你就在这儿候着。”胡内官指了指墙角。 舒栾应了一声,贴着墙角站着。很快跑来一群小宫人,抬着几株开得极茂盛的腊梅来。宫人们掠过舒栾面前,留下清冽的腊梅香。 舒栾旋即盘算起来:喜欢腊梅,想必是个清冷孤高的女子,倒可以给她抚一曲“孤芳”。 几个小宫人战战兢兢地抬着腊梅不敢放下来:“翠荷姐姐,这腊梅花儿摆何处?” 很快中殿的帘子一挑,出来一个锦衣女子,皱着眉叱道:“谁让你们送进来的!触什么霉头?!抬出去扔了!” 小宫人们瑟缩着抖了起来,连带着那腊梅花儿在雪中纷纷落下:“是、是圣人着小人们送来的。” 翠荷不好再说,随手指了一处:“放下吧。” 小宫人们如获重生一般,放下腊梅又连连谢恩,又小跑着出了宫门。 舒栾站在角落,觉得脚冷得发麻,想了想刚才的情形,都说奴仆肖主,想来那殿中的贵人应该是个泼辣的女子。 他又在心中换了几首琴曲。 这时,胡内官从殿中出来,朝他招招手:“随我来。” 舒栾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朝那殿中走去。 一挑帘,殿内浓酽酽的檀香气息扑鼻而来,熏得舒栾眼泪直流。 胡内官跪了下来,舒栾也跟着跪在地上。翠荷捧着一碗药汤过来,打量了舒栾一番,有些嫌弃地道:“怎生长得像个女人?” 胡内官伏在地上道:“男生女相,是大吉之兆。” 翠荷冷声道:“会伺候人吗?” 舒栾正要回答,胡内官又道:“九春楼花魁,琴技亦是一流。” 翠荷端着药进去,伺候了一阵,才出来,对舒栾道:“进去吧。好好伺候,若有差池,剥了你的皮。” 舒栾应了一声,抱着琴站起来。 翠荷却道:“站住!琴放下。” 家里来客,忙着招待,发晚了,不好意思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9章 太后的箱子 第239章太后的箱子 不要听琴? 那他在胡内官的外宅练了这几日是做什么呢? 舒栾迟疑着没有放开怀中的琴。 胡内官有些急了,上前夺过琴,又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 舒栾被推得迈了两小步,面前的珠帘是东海珍珠所穿,一颗一颗都泛着寒光。 活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么多珍珠,他抬起手,碰了碰。还未来得及分辨那触感,一只手从官珠帘后面探了出来,一把抓住舒栾的脉搏,往珠帘里一拽。 是个年长的内官:“你几世修来的福气,才有机会进宫伺候太后。磨磨蹭蹭做什么?” 太后?舒栾僵了僵。 市井里都说她活不了多久了,年前还让东家寂照庵去祈福。 那内官冰冷的手拽着他往屏风后面走,越往里走,那檀香味道越浓。 屏风后是一个巨大床榻,黑鸦鸦的紫檀雕着福寿双全的花样,挂着紫色的丝帐,床榻上躺着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老妇。 行将就木,一把枯槁。 “太后,人带来了。”内官笑着,又转身踢了舒栾一脚,“还不跪下行礼?” 舒栾连忙垂下眼皮,哆嗦着磕了头。 带琴进来也没什么用,这样的老妇,他真不知道奏什么曲子。 内官见许太后动了动,连忙上前讨好地扶着她直起身子,坐起来。又塞了一个靠枕垫着后背。 “抬起头,让太后瞧一瞧。”内官沉声道。 舒栾缓缓抬起了下巴。 许太后眼皮子一阖算是觉得不错。 内官欣喜不已,用脚踢了踢舒栾的腿:“上榻去吧。” 舒栾一惊。这是要他不行的。对着一身垮塌的皮肉,谁又提得起兴致来? 许太后一抬手:“周” 那内官明白过来,扭身出去叫道:“周挺,周挺。” 很快,进来一个白皮子宫人,正是周挺。 “何内官。”周挺伏在地上。 几个月前,在伏栖殿的偏殿里,圣人给周挺看过太后后事安排,昌宁宫全员陪葬。他只给几个信得过的宫人和宫娥说了。何内官是昌宁宫主事的内官,他自然不敢跟何内官提半个字。 圣人给周挺的药,藏在宫中的枯井旁。每次去枯井处置尸体时,他就去取一些,交给小宫娥混在檀香里一并点了。 明日就龙抬头了,也是圣人给的最后期限。 太后大限将至。 这两日为了控制大限之期,周挺减缓了用量,太后又有了些精神,能吃能喝,还能坐起来。 何内官以为太后渐好,便想法子让人从宫外带这个花魁进来伺候,毕竟宫人都是没有根的玩意儿,哪能跟这花魁比呢? 何内官听太后让周挺进来,便明白太后的意思,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箱子。 周挺认得那个箱子。每次太后虐杀小宫人时,用的都是那个箱子,里面各种各样的器具,能把宫人折磨整整一个晚上,最后精疲力竭伤重而死。 何内官打开箱子,一股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扑面而来,让舒栾几乎要窒息。他看见箱子里满是各式各样器具,有的尖锐,有的钝重,无一不透露着残忍和冷酷。 “周”太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周挺走到床榻前,低头道:“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缓缓伸出手,指向舒栾:“他” 周挺心中一惊,太后这是要自己折磨舒栾。 他看向舒栾,那个原本风光无限的花魁,此刻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 舒栾明白过来,手脚并用爬到榻上,忙不迭地:“太后,奴伺候您,奴伺候您。” 说着就解开了衣裳,露出练了好几个月的身子。 “哀家.”她说了一半,看向立在一旁的何内官和周挺,微微动了动手,示意他们退下。 榻上的檀香又浓又稠。 太后枯枝一般的手,又冰又硬,缓缓划过舒栾坚实的胸膛。 这美好的身子,让她想起清平县主的生父。虽是个面首,做事却还有几分文人的风骨。想她十三岁入宫,在这深宫住了七十年。是他给了她唯一的一段欢愉畅快的日子。 “奴伺候贵人.”舒栾决定闭上眼咬咬牙度过这一难关。 太后迷迷蒙蒙之间,恍惚看见了昔日的旧人,苍老的声音唤了一声:“宁郎.” 昌宁宫外殿。 见到周挺也退了出来,翠微皱着眉问何内官:“怎能留他一人在里面?” “太后的意思。”何内官撇得干净。 “周挺,你进去伺候着。” 说话间,珠帘后传来一声尖叫。舒栾光着身子,下身满是血污,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摔了一个趔趄,他拽着珠帘摔倒在地,大颗大颗的珍珠弹着滚着。 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往后挪动,拖了一地的血迹。 翠微和何内官心道不好,连忙冲到里面去。 周挺垂下头,弓着身子往殿外退。 还未走两步,被跑出来的翠微叫住:“周挺,快!去请太医!”又让人抓了舒栾不许他逃跑。 “是!”周挺看了几个小宫娥和宫人一眼。那几人会意地一点头,去锁了昌宁宫的小门。这边又盯着宫内的动静。 很快太医们就来了。 许太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下半身流血不止。 太医们尴尬地把着脉,满脑子只想着“保命”二字。 谁想得通?黄土都盖在脖子上了,怎么还能找人来做那些事!宫里怎么能有男子?这是秽乱后宫!这传出去如何得了? “太医令呢?!太医令怎么没在?”翠微急得口不择言。 “唐大人似乎病了,这两日都告假没有来。”太医们跪在地上。再说了,都这样了,来了也没有用了。 “你速速去太医令家中,”翠微找了一个宫人,“抬也要抬来!” “是!”那小宫人得了令,往外跑,一出宫,步子就放慢了下来。 宫外下着鹅毛大雪,本来就寸步难行,再说,谁会为这样一个老虔婆去拼命?走走过场罢了。 宗顺帝得了消息,立刻冒着大雪赶了过来。 比预想的提前了一天,倒有些不好办了。 如果许太后今日死了,明日沈延怎么下定?怎么也要拖到明日。哪怕是锁宫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宗顺帝立马动了动手指,敲敲龙辇。 常侍贴过来得了吩咐,双手接过圣人给的牌子跑开了。 宗顺帝进了昌宁宫,得知原委之后,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究竟是哪个畜生出的主意!” “是”有人指认道,“何内官。” 何内官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医令呢?!怎么还不来?”圣人怒喝一声,“快去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0章 终成了药渣 第240章终成了药渣 陆铮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关氏的马车。 “公子,唐渊之已经送回去了。”临竹低声道,“奴看着他被宫里的车接走的。” 果然出事了。 陆铮心中一动,看了韦不琛给的抓捕名单,他就推测到太后活不久了。 “走,趁着未锁城,送母亲见见陆大将军。”陆铮抬起手中的马鞭,指了指城门。身上的墨氅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那姿势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雪纷纷扬扬,如同天地间缓缓垂下的纯净纱幕。 城外的雪更大,军营里积的雪早已没过了脚背。 关氏忧心忡忡地看着漫天的雪,捏着帕子转身对陆孝勇道:“就不能晚几日出发吗?” “军令如山,岂有随意变动的道理?!”陆孝勇只穿着薄薄的长衫,蹲在帐子里磨长枪的枪头。 “这样的天气,只怕没多远就会生病,圣人也不愿看着将士们不战而亡吧。”关氏觉得自己说得一点没错,“再说,这么大的雪,万一来个雪崩什么的?” 陆钧提着一壶热茶笑着走进来:“娘,别担心。出了槐山就没有山谷了,一片平原。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们都备好了冬衣和柴火,没有问题。” 说完,他替关氏倒了一盏热茶。 陆孝勇霍霍磨枪,目光又瞟向帐外:“没事就回去吧,军营里待久了,说起来总是不好。” “看看你们就走,”关氏知他心结:“铮儿送我来的,不愿意进来,一直在营外。” 陆孝勇放下银枪头:“走,我送你上马车。” 关氏抿抿唇,放下茶盏,取下架子上的袍子替陆孝勇披上,红着眼道:“仔细冻着了!” 陆孝勇点点头,送关氏上了车,看见远处站着一个英武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幼子陆铮。 明日出征,陆铮就要进宫伴驾。陆孝勇记起年前的那次关于刀柄的谈话。 刀柄、刀柄,谁愿意做刀,谁愿意做柄?陆铮的功夫,做刀柄实在是可惜了。可人生在世,选择不多,有一个儿子能好好活着,对陆孝勇来说也是一个念想,至少关氏有人照顾。陆家也算后继有人。 他走到陆铮身边,指了指陆铮的黑马:“上马,你我赛一赛。” 陆铮摇摇头:“不去。等你们回来再赛。” 陆孝勇胸口一闷,谁知道此行能否回得来? 陆铮看着白茫茫的天地,淡淡地道:“大将军行军打仗,应该懂得‘天时地利人和’六字。这样强行出兵,多成败势。” 陆孝勇深吸一口气,这道理谁又不知?军令如山,违者杀无赦。圣人下的旨意,谁又能阻挠? “行了,看也看了,我明日进宫,就不送你们了。”陆铮笑笑。 陆孝勇想说点什么,却又有些颓然。 “只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大将军若遇到什么困阻,还是应该以将士们为先。莫要只想着全了你一个人忠君的名声。” 陆铮说完翻身上了马,正要离开,却被人叫住。 “二公子——” 陆铮转头一看,是李大夫。 旋即神情缓了缓,带着李大夫到无人之处,低声问道:“听说你去直使衙门练了手,练得如何了?” “应付寻常战事应该无碍了。”李大夫垂首说道,“还请公子替老朽谢过崔姑娘。” 提到崔礼礼,陆铮唇角微微一扬:“会的。” “对了,”李大夫从袖子里取出两个瓷瓶:“这是崔姑娘托老朽制的药丸,请公子转交给崔姑娘。” 她生病了?陆铮眉头一蹙:“什么药?” 李大夫有些尴尬:“避子药。这药虽好,终究是伤身的。公子也要叮嘱崔姑娘少用一些才是。” 陆铮神色一凝,说不出心中的情绪是沉重,或是疼痛,又或是失落。 想了好一阵,才道:“我也找李大夫请一个方子。” 随即,大手一抬,让临竹拿来纸笔。 —— 唐渊之进了宫,脑子仍旧是混沌的。 他浑浑噩噩地站在昌宁宫里,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太后,摇摇头。出来跪在宗顺帝面前道:“太后大限将至。” “太医令——”宗顺帝垂眸冷声说道,“你玩忽职守,朕看你是不想坐这个位子了。” “圣人——”唐渊之伏身道,“微臣不敢!太后她当真是已药石枉然了。” “她是朕的生母!朕必须要太后长命百岁!”宗顺帝有些暴戾,“你们今日救不活她,太医局都要陪葬!” 唐渊之只得带着太医们缩回榻边,往那老妇身上扎满银针。 哪怕多吊一个时辰的命,也能捡回自己的命。 “圣人——”常侍回来了低声道,“秦统领已经进宫了。清平县主似乎听到风声了,刚出了府,请旨进宫。” 她儿子明日下定,这么多事不够她忙吗? 宗顺帝早就料到了会有此事,他唇角一压:“明日大军出征,非诏不得入宫,违者以抗军令论处。她贵为县主,难道还忘了这是芮国的铁律?是要见血才肯罢休吗?” 常侍恍然,又跑了出去,对心腹内官叮嘱了一番,最后又道:“让秦统领记清楚,这是圣喻。若有抗命者,见见血,就老实了。” 天色愈发阴沉下来。 整个皇宫被一团乌黑乌黑的厚云压制着。 “那个花魁呢?”宗顺帝忽然想起这么个人。 翠微道:“在门口跪着呢。” “让他进来。” 舒栾被提着回到屋里,他已冻得浑身发紫,一进屋,地龙烧得暖,他又缓了过来。衣裳凌乱地系着,头发也披散着。 “抬起头来。”宗顺帝看了看他,果然男生女相,是个做面首的料,“听说你会弹琴?” 舒栾哆嗦着点点头:“是,奴擅琴。” 宗顺帝指了指殿外伏身跪着的胡内官和何内官:“让他二人给你托着,你弹琴给太后听。” 舒栾不敢违抗,抱着琴出去一看,何内官和胡内官早已冻成雪人。这时候,保命为紧,舒栾将琴置在二人尸体之上,手指颤颤巍巍地勾动琴弦,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搓搓手,呵了两口气,琴音这才一点点地震了出来。 这琴声带着几分凄婉和哀怨,传进各宫嫔妃耳里。 “谁宫里在弹琴?”颜贵妃问。 “是太后宫里。”细腰小宫女回答道。 “要死不死的,还听曲。”颜贵妃笑了笑。 “听说今日有人带了一个红衣男子进宫,专为太后奏琴。”细腰小宫女继续说着,“昨日圣人召见绣衣副指挥使,奴婢没有打听到是什么事。” 颜贵妃靠在暖炉边,挑着蜜饯吃,眼波流转:“现在你就专心伺候圣人,其余的事,晚些再说。” 细腰小宫女应了一声。 雪下了一夜。 宫墙宫瓦上,腊梅树枝上,琴上人上,都堆满了雪。 舒栾睁着眼,没了声息。 很久之前,他的东家站在九春楼里,对小倌们说: “你们若是有了好去处,我不会拦着,但我还是问一句,这么大的‘福气’,你们接不接得住? 你们觉得自己不俗,腹有诗书,又舞琴弄墨,在贵人眼里,不过是一根提气的人参罢了,再金贵呢,也有熬成药渣的时候。” 人生苦短,以身侍人,终是粉身碎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1章 简直是绝配 第241章简直是绝配 许太后的那一口气,终于吊住了。 昌宁宫里风诡云谲,知情者并不多。 毕竟平日里没有人喜欢往昌宁宫去,即便经过也是绕道而行。 出了宫,就更没有人知道。 连着下了一夜的大雪,崔礼礼没有回家,而是宿在了九春楼。 这样的天气,又是白日,九春楼自然清净。 引泉得知吴掌柜去做了放奴书,急冲冲地上了楼去寻崔礼礼。 拾叶站在门口,剑一抬便拦住了他:“姑娘还在休息。” 引泉隔着门喊道:“东家,您为何不要舒栾了?您不要他,他可怎么办?!” 拾叶拔剑出鞘,点着引泉的咽喉:“我说了,姑娘还在休息。” 吴掌柜闻声也赶了上来,拉着引泉往楼下去:“别不懂事,东家自有东家的道理。” “什么道理?”引泉想不通,“奴不懂,到底有什么道理?!” 其他小倌倒没有这么大反应。 “有贵人看上了,送卖身契过去,这是再自然不过了。” “对啊,又不是发卖了。是送到人家贵人外宅去了。” 引泉成日与舒栾在一起合琴练剑,对他再熟悉不过。听了这些话,愈发执拗起来道:“舒栾就是出事了!好几日没有琴声,一定是出事了!” 崔礼礼的房门打开了。 春华走出来,对吴掌柜道:“姑娘说,烦请吴掌柜这会子再去一趟衙门,办一份放奴书给引泉。” 此话一出,小倌们都噤声不语。 引泉跪在了地上,却仍旧倔强不语。 吴掌柜觉得有些可惜,毕竟九春楼里会舞剑的小倌就他一个:“东家别生气,引泉跟舒栾最亲近,自然会着急一些。” 春华道:“吴掌柜,让你去办就赶紧去。免得一会子大雪封了路,来不及了。” 吴掌柜摇摇头,长叹了一声。只得拿了卖身契出了门。 “引泉,”春华站在引泉头顶,“姑娘给过你机会,让你反省清楚。” 引泉跪在地上,仍是不服。 十三岁的少年,从小跟着兄长跑江湖卖艺,满心都是江湖义气。 “既然你想不清楚,那就不能再留在九春楼了。” “东家说过要护着我们!”引泉双拳紧握,又委屈又憋屈。 “姑娘也说过让你不要跟进贵人内宅去,你可听了?” 春华伸出手指,戳戳引泉的脑袋,又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些小倌们,继续说道: “姑娘拦着舒栾不让他跟着贵人去的时候,他可听了?一个个只想着攀高枝、附贵人。贵人当真这么好攀附吗?” 春华越说越来气,叉着腰在过道前走来走去,倒颇有些气势: “那贵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非你们哪一个不可?缺了你们哪一个就活不下去了?” “还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她翻了一个白眼,挥挥手道,“散了散了。” 仲尔站在过道上,待其他小倌走了,才蹲下来对引泉悄声道:“你该听东家的话,她不会害我们,也不是怕事的人,你看看我.” 仲尔不敢提宣平侯和小侯爷的事,只得又转而叹道:“你还太小,很多事不懂。总之,舒栾他一定是惹了大祸事。东家这是断臂求生。” 见引泉跪在地上不言不语,摇摇头:“你好自为之吧.” 很快,吴掌柜带着放奴书回来了,见引泉仍旧跪在崔礼礼门前,心中有些沉重。 还未敲门,门就开了。 崔礼礼披着一件紫貂斗篷站门内,薄施粉黛,满头金饰。 从吴掌柜手中取过放奴书,交到引泉手上:“舒栾应当是进宫了。” 进宫? 是了,那贵人自称胡内官,他要引荐舒栾见的贵人,自然只能是宫里的人了。 引泉原本直挺挺的跪着,一下子跌坐下来。 进了宫,哪能轻易出来?自己都知道的道理,舒栾怎么就不懂? “那日让你好好反省,原以为你能想明白的,”崔礼礼又道:“算了,你与他交好,我不怪你。但你只有江湖义气,没有主仆之心,我留不下你。” 春华递了一袋子银子过去,没好气地道:“我们姑娘心善,知道你兄长生病靠人参吊着,这些银子够你们吃十年人参了。” 引泉捏着银钱袋子,探出一只手抓着崔礼礼的衣角,伏身哀泣:“奴知错了,东家,奴知错了!奴真的知道错了!” 崔礼礼扯回衣角,拢了拢斗篷,对春华和拾叶道:“走吧。” 九春楼外风雪交加。 春华替崔礼礼戴上帽子:“姑娘,这么冷的天,您要去哪儿?” “这么冷的天,就该看热闹。” 前世今日,她陪着沈延去槐山寻医问药,而今生今日,沈延却要去燕王府下定。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联姻,简直是绝配! 崔礼礼不禁笑出声来。 马车晃晃悠悠去了燕王府。 不远不近地寻了一个方便看热闹的食肆。崔礼礼叫了一壶热酒,又喊了几碟子好菜,招呼春华和拾叶坐下来一起吃。 拾叶刚坐下来,厢房的门突然大大打开,身着绛袍的陆二公子走了进来。 他拍了拍肩头的雪,跨过拾叶,十分不见外地坐在了崔礼礼的身边。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崔礼礼以为他会去送他父兄出征。阻拦出征未果,至少要像前世那样去槐山谷下送一送。毕竟大将军此去生死未卜。 陆铮拿起崔礼礼喝过的酒盏,就着她口脂印子的位置喝了一口热酒,才道:“猜到你要来看看热闹。” 拾叶看得发愣,春华很识时务地拉着他出了厢房。 “你不去送送你父兄?”崔礼礼有些讶异。 “昨日去了。”厢房里没有旁人,陆铮就有些不老实。手和唇都贴了过去。 崔礼礼觉得他的唇又冰又刺挠,躲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神态有些疲惫,下巴上竟冒着青须:“昨晚宿在哪儿了?” 陆铮抵在她肩上,连着耳垂和耳环一并含在口中,舌头舔了一舔,才放开道:“昨晚我与山中仙人共赴云雨了。” 崔礼礼才不信他这鬼话:“这么冷的天,山中仙人能陪你云雨?” “无趣!”陆铮松开她,仍旧拿着她的酒盏喝酒,“你不是去过槐山吗?山上有山洞你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前世她只去过那一次。再说,槐山除了高就是险,没什么风景可言。 “那山洞甚是不错,里面别有洞天,下次我俩去试试.”陆铮说着,手又开始来来回回地摸索起来。 崔礼礼忽然意识到什么,扭过头看他:“你是不是.” 难怪他虽疲惫,神色却格外轻松。看样子是解决了阻拦出征的难题。 只是这样做看似容易,实则极难,也太大胆了!! “嗯。多亏了你之前给我的‘那个图’,”陆铮满意地啄了一下她的红唇,又看看窗外:“专心看热闹!” 远处街口冒出来了一队人马。 行在最前面的,是崔礼礼再熟悉不过的马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2章 今日龙抬头 第242章今日龙抬头 下定,必须是家中长辈登门。 圣人下旨,清平县主只能亲自前来。 “你说,燕王府会不会给他们开门?”崔礼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队人马渐渐走近。 “圣旨在身,谁敢不从?”陆铮笑笑,“圣人查底耶散,燕王掏这六十万两白银,想买一个独善其身,偏偏扈如心又一心要嫁给沈延,又出了上元节的事,燕王只能吞下这口窝囊气。” 崔礼礼不记得前世扈如心嫁给了谁。如今两世的人生已经大相径庭,却不知沈延和清平县主等人会不会和前世一样短命。 “对了,我来时,唐渊之被急召进宫了。”陆铮随意一提,十分散漫,“太后估计时日不多了。” 崔礼礼又是一惊:“你能不能一次将所有重要的事,都说清楚。” “我和韦不琛,早就受圣人密旨调查许家,案子并不复杂,关键是揭露的时机。昨日圣人已密令韦不琛,今日开始抓捕许家的亲信。” 什么?!崔礼礼站了起来。 陆铮好笑地握住她的腰,将人捞进怀里,别有用心地上下其手。 “今日,太后必死。”明明说着天大的事,陆二公子的语气却云淡风轻,“燕王不想要沈延这个女婿也是不行了。” “你是说”崔礼礼被他撩拨得有些失神,但很快又明白过来,圣人安排这么多,不会是无的放矢,必是有所图谋。 她有些迟疑:“可是,太后一走,按照沈延的孝名,势必是要守孝三年的,这婚事就难了。” 陆铮笑道:“这头可是郡主,县主见着她也要屈膝行礼的。再说,不是还有热孝娶妻一说?扈如心能等三年?” 话虽如此 燕王府的门果然大大打开了,出来了两个极普通的家仆。 崔礼礼啧啧地道:“这轻蔑之心,县主怎么忍得下去?她背后可是太后。” “上元节那日,沈延和扈如心出了那档子事,往小了说是无心之失,往大了说,是当着谌离使臣的面,丢了芮国的脸,圣人没有降罪,她就该千恩万谢了。” 正说着,远处又有几人骑马而来。 崔礼礼仔细看了看:“这几人,我没见过。” 陆铮贴着她的后背看了看,道:“最前面那个是常侍,圣人身边的。必是来盯着下定之事,好回去交差。” 下定的流程很简单。 这样的天气,也不必大宴宾客,双方长辈也不满意这婚事,县主这头将东西往燕王府院子里一放,将聘礼单子交给燕王看了,燕王再回个礼就算礼成。 常侍带着圣旨来,圣旨讲的无非是花好月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一类的套话,又赐下和合如意一对,算是下定的见证。 眼看着常侍带着下定的消息要走,清平县主追了出来:“我姑母如何了?” 常侍早料到会有此问,昨日清平县主得了消息就要往宫里闯。圣人以芮国铁律将清平县主挡在宫外。 常侍的脸上挂起他最擅长的假笑:“太后老人家昨夜听了一宿的曲子,这会子应该正在休憩吧。” 清平县主眉头一皱:“我怎么听说昨日召太医令进宫了?” “圣人召太医令所为何事,老奴就不清楚了。”常侍看看燕王送出的寥寥几只回礼箱子,又道,“圣人还等着老奴回话呢,告辞了。” 清平县主还要再问,常侍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径直上了马扬鞭而去。 杨嬷嬷在一旁道:“县主,您别急,退一万步讲,倘若太后她真有什么事,圣人召太医令进宫,这不说明圣人还是要保太后的吗?” 县主听了这话,容色稍稍缓了些:“偏偏今日出征,害我进不得宫。军队已经开拔了吧?等他们出了京城界,我就能进去看看。” 杨嬷嬷扶着她上了马车,宽慰道:“您忙了这么久,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就可以进宫了。” 县主坐在马车里,看着燕王回礼的寒酸清单,有些不悦。 原本想着把崔家弄到手,太后走了,也有个依靠。沈延偏偏误打误撞扯上长乐郡主,地位倒是高了,只是以后这郡马的身份,她倒要吃儿媳的脸色,终究不如那商女好拿捏。 杨嬷嬷知她心忧,又劝她:“县主不必太过焦心。常言道:‘女奔男,为贱妾;男奔女,情难解’,上元节咱们延哥儿又没什么损失,不过是被下了药。郡主那头可是露了肉的,身上终究是留疤了,名声也差,咱们延哥儿不娶她,她还能嫁谁?” “话虽如此,她身后毕竟是燕王。”县主用手支着头,闭着眼想着还是要想法子再提一提延哥儿的地位或者官阶。 想定之后,她睁开眼掀开帘子看看外面,伸出手去接那雪花,竟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多少年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雪,抖抖簌簌地下着。 宫道里,小宫人们不住地扫雪,扫完了又扫。墙角下堆着的雪已有一尺多高。 有人骑着宫马,踏踏踏踏地从宫道里跑过,卷起一阵风窝。 “禀圣人,陆家军已从营寨出发北上。” 圣人坐在昌宁宫里,听了消息“嗯”了一声。 他合眼小憩了一阵,听见院子里细碎的脚步声。 常侍回来了:“圣人,下了定了。县主送了二十抬的聘礼,燕王只回了两箱子。” “秦文焘呢?” “秦统领亲自守着宫门,圣人尽可放心。” 宗顺帝睁开眼,唇角一扬,皱纹刻进了皮肤一般。他站起来,掸了掸龙袍,缓缓走进内殿。 唐渊之带着一众太医们见他来了,做出十分忙碌的样子,研究医案,揣摩药性,施针收针。 不过是最后一口气,不让咽罢了。 “太后如何?”宗顺帝问道。 太医们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身为太医令的唐渊之只得实话实说:“太后去意已决。” 宗顺帝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内室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宗顺帝掀起龙袍的衣摆,坐在了床边,看向那直愣愣盯着天的老妇:“母亲。” “母亲难得静下来听儿子说话。”宗顺帝缓缓说着,“你我母子一场,这时候了,总要说说真心话。” “儿子可是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定好了母亲在今日断气。” 许太后像是一条离水的鱼,眼珠子一动不动,干涸的嘴唇无力地张了张。 “毕竟今日可是龙抬头啊。”宗顺帝笑笑,仿佛真的在闲话家常一般, “母亲可还记得三十年前的今日吗?也是龙抬头,邯枝使臣来朝,先皇带着邯枝使臣,皇亲国戚,满朝文武,一同前往祭坛,乞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而母亲说感染了重症风寒,起不了床。儿子信以为真,带着药前去探望,岂料,母亲光着身子,像一条母狗般趴在榻上,对着一个男人摇尾乞怜。”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3章 为太后沐浴 第243章为太后沐浴 许太后躺在床上,喉咙中发出一种急促而沉重的呼噜声。 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的双眼不停地颤抖,却始终没有聚焦在宗顺帝的脸上。 宗顺帝的声音冷冽如冰,每一个字都像是刺向许太后的利箭:“堂堂一国皇后,竟然对着一个面首祈求他爱你怜你,甚至为他生下了清平那个孽种。” 他的大手狠狠地按住许太后身上的锦被,似乎想要从她那颤抖的身体中榨取出更多的痛苦。 “母亲对他是真的动了心啊,朕几次想要杀他,都被你救了下来。” 宗顺帝的语气中充满了讽刺和残忍, “当年固安公主和亲谌离,你竟然想让那个面首跟着去,好让他逃离朕的追杀。 可你又担心他会看上固安,毕竟你已年老珠黄了,固安还年轻貌美,竟然狠心将他净了身。” 宗顺帝嗤笑道:“这样的畸恋,真是旷古未闻。” 许太后盯着苍天的双眼,忽然清明了几分,眼角竟滑下一滴眼泪。 宗顺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中充满了嘲讽和得意。 “今日,你那孽种外孙去燕王府下定,说起来,这婚事还是朕亲自做的主。母亲你一定在想,燕王是个好靠山,沈延做郡马也不亏。” 他弯下腰,凑近许太后的耳边,低声说道: “那儿子不妨再说一件事。燕王贩卖底耶散,里通外国,证据确凿,按律是要诛九族的。恰巧你的杂种女儿和外孙,就在这九族之中。” 许太后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用尽全身的力气,只吐出了一个字:“你——” 她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似乎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宗顺帝却笑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畅快和满足。 “母亲放心,朕还会让这些杂种们多活些日子。朕要让你的情郎,亲眼看着他的女儿和外孙是怎么死的。”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残忍和快意,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许太后听到宗顺帝的话,身体猛地一颤,那双原本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睛,此刻却突然聚焦在了宗顺帝的脸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无尽的愤怒。 她的脸色暗黄如蜡,嘴唇抽搐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被一股强烈的气流堵住了喉咙。 宗顺帝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更是痛快无比。他站起身来,冷冷地扫了一眼床上的许太后,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太后,你可以去死了。” 就在他即将离开内殿的那一刻,许太后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断断续续的凄厉嘶吼:“你这个禽兽!” 宗顺帝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没有回头。 只听见太后最后的那一口气,还在胸口上下游走着。 咽不下这口气吗? 他讥笑了一瞬,旋即脸上挂满哀伤地走出殿门。 雪,大片大片的落下来。 似是天女的素裳被扯碎,洒向了凡间。 地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如同披上了一层白色的丧服,沉重而悲伤。院中的腊梅上积满了雪,宛如挂满了白色的挽联,恰当地为昌宁宫添了几分凄凉。 看着院子里跪着的太医和宫人宫娥,宗顺帝一脸沉痛,酝酿了好半晌才带着哭腔,蹒跚着步子走到院子中央:“太后.薨了” 哀嚎痛哭声顿起。 “翠微何在?”宗顺帝问道。 常侍了然地指向角落里的小屋:“翠微姑娘说,要先下去为太后点灯。” 宗顺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看向低眉顺目的周挺:“母亲总说,你平日伺候最诚心,你去替她沐浴小敛吧” 周挺讶异地抬头看向他,随即明白太后还有最后一口气没落,重重地磕头谢恩。 他进了内殿,不多时,又出来唤了几个平日里一同伺候的小宫人和小宫娥进去。 宫人和宫娥相视一眼,掩面哭着跟了进去。 许太后躺在床上,胸口呼噜噜地响着。 清平没来,延哥儿没来,宁郎……也没来。 她死不瞑目啊…… 周挺和众人十分默契,谁也没有说话。 像是演练过无数次的折子戏,他们沉着地取出那一箱子器具,打开箱盖,将那些器具一件一件地摆了出来。 尖的,钝的,还带着无数个小宫人的斑斑血迹。 他们目光沉静如水,一人挑了一件趁手的器具,一步步地走向许太后: “奴们,为太后沐浴。” 许太后终于死了。 死得极不体面。 却因年老迟暮,身上的种种伤痕不易被人发觉。 翠微死在前头,县主不在宫中,没有人会仔细追究她身上的瘢痕。 丧钟一响,宫内大部分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老虔婆,可算是死了。 太后久病,备丧的日子也久,各宫的丧服也是早早就办好了的。 细腰小宫女去探了一阵子,跑回玉芙宫来报丧,颜贵妃却高兴不起来。 “娘娘为何不悦?”细腰小宫女替她换上孝衣,细声问道,“没有那老虔婆,咱们好过得多。” 颜贵妃叹了一口气。 现在太后一死,许家多半要完。早些死也就罢了,偏早上清平县主刚去燕王府下了定,两家人眼看就要成一家人,这时候一死,岂不是要拖累燕王府? 说不定还要拖累自己。 她对着镜子整了整孝衣的衣襟,捡着能说的说:“圣人是至孝之人,定是要守孝的。你的恩宠要停一阵子了。” 细腰小宫女手一顿,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她又忍不住道:“那长乐郡主是不是也不能出嫁了?” 颜贵妃一噎,还真是。 按照沈延那孝顺的名声,也是必然要守孝的。扈如心想要嫁给沈延想疯了,上次都敢违抗圣命偷溜出去与沈延私会,若知道太后死了又嫁不成,还不定会做些什么。 昌宁宫的丧钟再次响起,这一次,响彻了京城。 清平县主正躺在床上休憩,一听见丧钟,顿时汗毛一炸,坐了起来。 娘—— 这话她喊不出口,却知道大事不好。 杨嬷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县主——县主——太后她——” 清平县主腿一软,只觉得头晕目眩,跌坐在床榻上,又抓着杨嬷嬷问:“你数清楚了?丧钟是九响?” “奴婢数过了的确是九响.”杨嬷嬷红着眼扶她坐起来,“县主,圣人已遣人来了,请您进宫呢。” 县主坐着发呆。 杨嬷嬷替她卸下钗环,又握了握她哆嗦而冰冷的手:“县主,身子要紧,莫要伤心过度。太后她老人家也是高寿了” 清平县主闭了闭眼,咬着牙睁开,心中已有了打算:“延哥儿呢?你去叫上他,随我一同进宫。”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4章 第二份军报 第244章第二份军报 丧钟九响。 整个京城百姓都明白过来:太后薨了。 很快禁卫带着巡防营的人,封锁了京城九门,严令百姓不得随意出入,街市之上也不得有人聚众喧哗。 京城各处寺庙钟声齐鸣,百姓们闻讯纷纷停下手头之事,换上素服,肃穆以待。 崔礼礼的马车靠着边缓缓前行。 拾叶黑着脸抖动缰绳,目光坚定而冷峻。春华坐在一旁,不时瞟一眼他紧绷的侧脸,又回头看看身后低垂的车帘,心中明白了几分。 她转过头来,用手肘顶顶他,悄声警告他:“姑娘可不是你能想的。” 拾叶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有些气恼地反驳道:“胡说!”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春华拽着他衣裳,压低声音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我没有。”拾叶黑色的瞳孔缩了缩,别过头去,不愿让春华看到他的表情:“我担心禁卫来查,看到了怎么办?” 车帘后坐着的,不止姑娘一人,还有陆铮。 春华不明白:“看到就看到了呗。说清楚就好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里面动静不大,春华自然听不见,可拾叶习武,耳力又好,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还有似有似无的浅吟,直直地往他耳朵里钻,像一条蛇,咬得他的胸口生疼。 拾叶想多了。 车内二人并没有衣衫不整。 听得钟声,陆铮收紧手臂,将崔礼礼揽得更紧了些,贴着她耳鬓,低语道:“如何,我说过,今日太后必亡。” “你真的不去看看?”崔礼礼转过头看他。 “太后有什么好看的?” 崔礼礼白了他一眼:“我说的是——”自觉声音太大了,又贴在他耳边耳语:“我说的是槐山山谷。” 陆二公子办案经验极其丰富:“你记住,始作俑者最忌返回案发之地。” 原来,几个月前,崔礼礼给他看过北方的“那个图”。陆铮当时不过是跟她玩笑,误以为是春宫,打开一看才知道是崔万锦行商用的北方舆图。 图上将京城北行沿路的地形画得十分详尽,陆铮过目不忘,将地形熟记于心。 昨日陆铮出城送关氏去军营与陆孝勇告别,顺道带着舲卫去了一趟槐山山谷。槐山陡峭,山上积雪极易下坠,昨日他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今日也有人留守在山边,以便应万变。 下了这么厚的雪,积雪塌方在所难免。 崔礼礼笑道:“陆家军出师不过半日,就被风雪阻拦了前进之路。料事如神的陆执笔,能不能推测一下,圣人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圣人什么反应,我懒得去猜。”陆铮言辞里带着笑意,“我家那个老头子一定是跳了脚。” 他手指一挑,掀开小帘:“这雪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与其在山脚下耗着,不如回营寨里歇着。陆大将军只怕要班师回朝了。” “不是说没有圣意不得回京?” “消息想必已经传进宫了。要节省粮草军需,最好的法子,就是回来等到雪化了再走。” 陆铮觉得自己这引发山雪塌方断路的方法实在是好,哪怕再等上十来日,雪化了,再走至北方,也暖和许多。又少了官场和底耶散的牵扯。 他放下小帘,一语双关:“这就是‘天意’。” 一说起“天意”,崔礼礼就烦躁。刚才明明还好好的,突然就来了葵水,到嘴里鸭子又飞了。 半开着玩笑逗他:“要不,咱俩浴血奋战一下吧。” 陆铮却当了真。 他脸色一沉,想要责备她不爱惜身子,又觉得她有今日皆是因前世种种,心生不忍,扳正了她的身子,认真地道: “这时候要养着,不可胡来。太后薨逝,银台司事忙,我必须马上过去,你先回家歇息,晚上我再来寻你说话。” 说罢,他一掀帘子,跳下马车,跨上黑马,径直回了银台司。 银台司里果然乱做一团。 太后的身后事,礼部那边备了流程,但发往各地的文书如雪一般纷杂。 汪忠成虽然忙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心底却是舒畅得不行。 几个月前,就因为崔家小娘子遇袭撞破绣使抓捕逃犯的案子,他将“保护皇亲”写作了“维护天威”,被太后那老虔婆叫去跪了好一阵子,腰和腿都快跪断了,才让他出来。 一见到陆铮来了,他喊道:“陆铮,怎么还在闲逛?怎么还没戴孝?”遂又指挥小吏捧着孝带替陆铮系上。 陆铮想要知道陆家军的消息,却又不好直接问。只得先整理誊抄发往各处的文书。 荆学平抱着一堆文书走了过来,一个踉跄,摔了一跤,文书散了一地。陆铮连忙上前帮忙收捡。 “陆执笔今日为何没有进宫?”荆学平低声问道。 “圣人尚未召见。” 荆学平看看左右,压低嗓子道:“听说北征的军队在槐山山谷遭遇了塌方。军队都被堵在山谷中。” 陆铮忙作惊讶地道:“当真?!” 他腾地站了起来,又蹲下来问荆学平:“可有人员伤亡?” 荆学平摇摇头:“不知,我以为你会进宫呢。这种军报圣人肯定最先知道。” 正说着,门外跑来了一个传话的小内官:“陆执笔,圣人召您进宫。” —— 宗顺帝坐在昌宁宫里,焦头烂额地揉着太阳穴。 清平县主在昌宁宫里又哭又闹。小敛已毕,她却不依不饶,非要自己再为太后穿衣。太后身子已僵,哪里方便穿脱。 好几个宫人死命拉她,才堪堪拉住。 沈延又跟着在昌宁宫门口喊:“姑奶奶走得好惨,延儿未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哭得震天动地,仿佛他才是那个至孝之人。 皇后带着各宫嫔妃穿好孝服站在昌宁宫外,捏着帕子整齐划一地哭起来。 陆铮快步走进昌宁宫,却被沈延一把拦住:“你这种货色,也配进我姑奶奶的寝宫吗?” 要不是陆铮在上元节说那一句“迷药不是毒药,可以用作助兴”,圣人也不会就这样将扈如心那烧残了的女人许配给自己! 沈延心中记着旧仇,借着太后新丧,发作了出来。 陆铮黑眸一凛,抬手就将沈延撂翻在地:“圣旨在身,孝度伯得罪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进了昌宁宫内殿。 只见宗顺帝敛目坐着,似是十分悲痛的样子。常侍低声道:“圣人,陆铮来了。” 宗顺帝缓缓睁开眼吗,示意常侍将军报递给陆铮。 陆铮不动声色地看完军报,果然跟他设计的一样,大军只是被堵住了前行的道路,父兄和将士都安然无恙。 他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钦天司不是测算过出行良辰?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前些日子天就阴沉,大家都在说要下雪,钦天司怎么还一意孤行?!” 宗顺帝一噎。 一意孤行的人,正是他自己。 龙抬头,听着就爽快。再说出了槐山就是平原,谁能料想到恰恰被堵在槐山山谷? “朕已着人去传令,让他们先回来,待雪化了再说。” “报——”又有军报传来。 常侍连忙接过军报双手呈上。 宗顺帝打开一看,紧锁的眉头顿时解开了。 陆铮接过军报一看,是陆孝勇的刚直不阿的字迹: “微臣奏禀圣人:行军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微臣已命将士凿冰化雪,臣等必不惜一切代价,为圣人踏平邯枝,死而后已!”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5章 亲登崔宅门 第245章亲登崔宅门 陆铮读完陆孝勇的军报,忍不住自嘲。 自己在军营门口说的话,大将军果然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天时地利人和,陆家缺的就是“人和”。 好在他早已料到,也想好了对策。 圣人见他沉吟不语,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大将军定然不知太后噩耗,才会如此冒进。如今宫中突发变故,又要正是用人之际,圣人若只依仗禁卫.” 燕王本就是禁卫出身,即便禁卫早已换了宗顺帝的心腹,但有些事不得不防。 此时圣人最需要的,就是遇山拆山,遇水斩水的愚忠之臣。 果然,宗顺帝很快就下了决定:“拟旨。” —— 崔礼礼回到崔家。 傅氏正指挥着人换灯笼。 家里的灯笼都还是过年前挂的红灯笼,方才巡防的人来了,说都要换作白的。 看见崔礼礼回来了,傅氏脸色有些不好。打量了她好一阵,才道:“你跟我来。” 崔礼礼只得乖乖跟着进了里屋。 傅氏一进屋,神色就十分严肃:“礼礼,你可是跟人有了私情?” 崔礼礼的心咚咚地跳着:“娘,谁又跟您乱嚼舌根子?” 傅氏拉着她转了好几圈,检查了又检查。 女儿这段日子总不着家,晚了就遣人回来说宿在九春楼。看模样又神采奕奕,面泛红光, 傅氏是过来人,即便看不出什么可疑的痕迹,却也只放了一半的心,狐疑地看她:“那你这几日怎么都宿在九春楼?” 莫不是九春楼里有哪个小倌儿将她留了下来。 崔礼礼笑着松了一口气,拉着傅氏的手坐下来:“娘,这几日事忙。九春楼前些日子办赏花宴” 她缓缓说着九春楼发生的事,说到全城买山茶买不到白山茶,就遣人去何博士的园子里偷。再讲到舒栾刚被选做花魁,就被一个宫里的贵人给带走了。 傅氏对赏花宴的事也有所耳闻,便问道:“太后都没了,舒栾还没回来?” “他回不来了。”崔礼礼叹了一口气。 “后宫不让留男子的——”说到一半,傅氏也愣住。后宫不让留男子,留下来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林妈妈进来了:“姑娘,门口有人找您。奴看着像是官府的人。” 傅氏担心是舒栾惹的祸事引来的,心中不免有些慌乱,拉着崔礼礼到妆台边,扑了好些粉在她脸上和唇上,又卸了她钗环: “一会儿官府的人问起来,你就说这几日病着,不曾管过九春楼的事。有什么事你只管咳嗽,娘替你说话。” 崔礼礼眼睛有些热。只淡淡地笑着。 母女二人去了前厅,只见厅中坐着人,傅氏像是只护崽的老母鸡,将崔礼礼掩在身后,疏远地行礼:“民妇见过官爷。” “崔夫人,”那人站起来,瞥向傅氏身后的素裙,说道:“崔姑娘。” 声音十分熟悉,崔礼礼一探脑袋,竟是何景槐。 “何大人?”崔礼礼有些吃惊,“您怎么亲自来了?”连忙跟傅氏介绍起何景槐的官职来。 何景槐在庙会时,曾与傅氏见过一面。当时只说是崔礼礼的朋友,将戴着面具的施昭明送到傅氏手中,便走了。 刑部的推官? 傅氏反反复复上上下下打量着何景槐。长得可不如韦指挥使好。 有哪个官员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候,还往平民家中跑的?再说,他那眼神一直就落在女儿身上,显然没有安什么好心思。 关键是,当官多年,也不算年轻了吧,能没有家室?别是想着要收妾室! 傅氏自己是妾生女,一想到这个可能,语气更加不好:“不知何大人是哪个何家?” 何景槐知道崔家与祖父的恩怨,却也不准备回避:“太学博士何聪是本官的祖父。” 傅氏脸色一沉,眉毛、鼻子和心肺都拧到了一起:“原来是何博士家的啊” 崔礼礼对傅氏的想法再熟悉不过,只要是年轻男子,根本不管有没有男女之事,她都要先按着女婿的标准筛一遍。 “何大人找我是有公事吧?”崔礼礼给何景槐递了一个眼色。 何景槐确实是有公事,因着刑部耳目众多,今日又突逢太后变故,他就抽了一个空子特地上门来寻她。 可见她挤眉弄眼,生怕引起她母亲误会了,他不由又起了玩笑的心思:“有公事,也有私事。” 傅氏一听,立马又戒备地看他。 “公事为重。”崔礼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何景槐,想要拉着他往外走。 何景槐看看被她捏住的衣袖,神色中似有不解之处。 傅氏更是见不得这样拉拉扯扯,上手将两人分开:“何大人,你们私事公事的,就在这里说吧。我不打扰你们。” 说罢,傅氏让人上了一盏茶,从侧门退了下去。 崔礼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对何景槐说道:“何大人,真是让您见笑了。我娘她比较护短,怕我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拐跑了。” 何景槐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心细如发的他,瞥见侧门外的地上多了一片影子,便道:“崔姑娘言重了,傅夫人也是爱女心切。不过,在下确实有公事在身,不知崔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礼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片影子不由地扶额苦笑,只得引着何景槐到了后院凉亭里。 何景槐原担心站在凉亭里会冷,谁知站到凉亭底下才发现,这石桌底下还点着暖炉。 首富之家果然是名副其实。即便没有人,也烧着暖炉。 “崔姑娘——” 崔礼礼抬起头:“嗯?” “你——”何景槐指了指脸和唇,示意她脸上似乎蹭了太多的粉。 “我娘,以为是有人来抓我”崔礼礼拿出帕子将脸上和唇上的粉,使劲擦了擦。 原本苍白的唇,擦得红润起来。 何景槐看得有些失神,目光只得转向院子里厚厚的积雪。 自从柳云巷夜宴,她被陆铮骑马带走后,他连着好几日都没缓过劲来。总想找她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能问什么。 何景槐刚准备开口,身后又冒出一道声音:“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 回头一看,一个方头方脑的小孩子探了脑袋出来。何景槐记得这个孩子,庙会那日,崔礼礼带着他去面见元阳公主,在元阳公主面前他始终不敢露脸,当时崔礼礼说他怕见生人,还是他带着孩子从元阳公主面前离开的。 何景槐蹲下来朝他笑笑:“你可还记得我?” 施昭明记得何景槐。上次帮了他,他自然对他亲近了一些:“你怎么也来我家?也是想当我姐夫吗?” 何景槐一噎。“也”是什么意思? 临发布了,发现出现了一个大bug,这章改了,下一章还在大改。哭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6章 陆铮也不行 第246章陆铮也不行 崔礼礼警告地看着施昭明,上手揪住他厚厚的耳朵:“第一,这不是你家。第二,没有什么姐夫!你自己快回房去。” 施昭明这几日长高长壮了不少,力气也大了些。一个蹦跶就摆脱了崔礼礼的手,跳到何景槐身后,扒拉着他的脖子道:“我跟你说,你长得不如上次那个什么使来着,绣衣指挥使。” 韦不琛? 何景槐以为他说的“姐夫”是陆铮,没想到竟然说的是韦不琛。 韦不琛当上绣衣副指挥使的第一顿宴请,就是到的崔家。这在京城官场也是有一点波澜的。当时他以为是看在崔万锦的面子,又或者是礼部侍郎傅郢的面子。 听说后来傅郢也是参加了这顿家宴的。 崔礼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施昭明张嘴闭嘴就是“姐夫”,别人倒也罢了,这边毕竟是圣人都有意做媒的何景槐。最好还是客气一些。 她只得去捉施昭明,何景槐一抬手,正好拦在她的腰上。那柔软的触感让何景槐被烫了一般,缩回了手。 崔礼礼倒没在意,只顾着揪着施昭明,对着屁股一通打:“小小年纪,就学会胡说了。长大了还得了?” 施昭明也不怕疼,还笑着耍赖:“我这是担心你嫁不出去,到时候还得让我来收了你这个老妖婆。” 话一说完,一扭身子,像条泥鳅一样,跳下凉亭,落进深深的雪里,再站了起来,提腿就跑得不见了人影。 何景槐搓了搓手指,将手藏进袖子里,望着施昭明在雪地里的脚印,笑道:“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也不像她说的那样,害怕陌生人。 那么,庙会那日她为何不让施昭明取下面具面见公主呢? 崔礼礼尴尬地笑了笑,决定赶紧岔开话题:“何大人,不知有何事,让您亲自跑一趟?” 何景槐回过神,低头看她:“今日前来,是因为我们已跟上了一个长着一双白手的男子。陆执笔曾说过,这人很重要,不知崔姑娘可清楚?” 崔礼礼点点头:“这人我见过两面。一次是在樊城,一次是年前在京城,我曾派人盯着他,后来却突然消失了。” “樊城就出现过?” “正是。”崔礼礼继续说道,“当时我中了毒,去樊城熟药所买回春膏,他们说没有,却让我在城门口候着,说是会有人送来。我便去城门口等着,天亮时,那人才赶着一车回春膏来。等看到东西之后,我才知道是底耶散。” “这么说,这个人与熟药所有关联?” 崔礼礼笃定地摇头,太医令唐渊之那日在黑屋子里说他不认识长着白手的人,说明他们之间并无关联:“若认识,就直接在熟药所贩卖了,何必非要在城门口?” 见何景槐不解地看着自己,她又道:“何大人,底耶散应该是分了制作、输送和贩卖,三个部分,王文升等人负责运送,白手男子应该是负责贩卖。” “太医局负责制作。” “太医局负责的是原料。”崔礼礼纠正了一下,“陆执笔此次南下送谌离使臣,发现了他们沿路从各处太医局收原料,带回谌离。陆执笔和曹使者都遭遇了暗算,想必这两日这消息就应该传回京城了。” 何景槐心头一惊。 杀了一个银台司执笔还不够,又对银台司和绣衣使者下手,对方实在是目无王法了。 “你是说他们将药带回了谌离?这么说来,制作应该是在谌离?” 他与她对视着,见她微微颔首,后背不由地阵阵发寒。 长公主。 跟燕王不同,这可是真皇亲了。 何景槐目光敛了一敛:“崔姑娘将此事告诉何某,不怕何某定你一个污蔑皇亲之罪吗?” 崔礼礼倒还镇定:“何大人不会的。否则圣人也不会让您查十七公子的案子,不是吗?” 何景槐无奈地摇摇头,又道:“待抓到那白手男子,还请崔姑娘亲自前往辨认。” “这是自然。”崔礼礼又提醒道,“只是,他们养着不少死士,还有不少官吏也为他们所用,你们要抓并不容易。” 公事就这么说完了,私事却还未起头。 “对了,宫里刚刚定下太后的丧期,以日易月,二十四日。”何景槐说道,“原本何某欠姑娘一顿龙须面的,今日也是吃不成了,不如改做三月初三吧,我请姑娘去漠湖踏青。” 提前一个月相邀,她总不能再推说有事了吧? 陆铮长得虽好,可行为乖张,常年宿花眠柳,难做良配。崔礼礼即便再聪明,毕竟尚未婚配,男女之事未必通晓。 兴许她又要为了陆铮拒绝自己?何景槐准备了不少理由劝说她。 不料,崔礼礼一口答应下来:“好。” 话音一落,凉亭外的树枝上,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何景槐走出凉亭,抬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许是雪太重,树枝支撑不住。 “既如此,何某告辞了。” 送走何景槐,崔礼礼回到自己院子,拾叶才现了身。 “你刚才差点让人发现。” 拾叶不解地看着她,明明与陆铮都有了肌肤之亲了,怎么又要答应何景槐的邀约。 崔礼礼拍拍他的肩头:“拾叶又长高了呢。” 拾叶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别过脸,显然也有些赌气的意味。 崔礼礼淡淡地一笑,转头看着窗外的雪,心思有些沉重。 崔家这个钱袋子的身份,终究要想法子甩出去。 陆家兵权在握,怎能再牵扯金钱之事?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圣人发现崔家与陆家有来往。 眼下圣人正一门心思对付许家,正好可以做些准备。只能先假意顺着圣人心思走,兴许还有机会一搏。 她敛目看着路边被冰雪裹着的枯草,用鞋尖蹭了蹭那冰雪,浅浅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不能与人说,陆铮也不行。 —— 许太后的灵堂前,宗顺帝守了一宿,体力有些不支。 常侍扶着他往后殿里去,宗顺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子,才问道:“昌宁宫的人呢?” “都看着呢。” “周挺呢?” “也关在昌宁宫里。”常侍低声道,“他找人要了纸笔,说是要写封家书,圣人可允准?” 宗顺帝沉默了一瞬:“给他吧。每个人都给。” “是。” 常侍将榻上的枕头顺了顺:“圣人,躺着休息一下吧。” 宗顺帝刚躺下,又想到一事:“听说陆铮这次南下,中了人的暗算,受了伤还中了毒,那个旗营官曹斌的信都到了,怎么没听陆铮提起?” “许是伤得不重?” “不对,你去叫他来。”宗顺帝睁开眼,“朕有话要问他。” 【别致的周末】 1.脚心被蚊子咬了一个疙瘩 2.一到周末,孩子起得比上学还早。 3.仅剩的一颗卤蛋,被猫叼走了。 —— 这两章出了一个大bug。把发生过的事给弄混淆了。 长篇写到后面,有些细节记不住,好在回头看了看 最可怕的是,我知道我写了那些事,却不记得是哪个章节写的了。 章节起名至关重要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7章 贵妃的手段 第247章贵妃的手段 常侍命人去传陆铮来。 不经意间捕捉到一抹纤小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鬼祟闪躲,悄然往后殿潜去。 常侍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 这身影,似乎与颜贵妃宫中的那位细腰小宫女颇为相似。 比起那些空有其表的美人,这个小宫女显然要聪明得多。她总能巧妙地讨得圣人的欢心,甚至能让颜贵妃甘心让出半张床榻,其手段与心机,实在不容小觑。 这时候来寻圣人的目的,常侍心知肚明。 宗顺帝打了个盹儿,甚至还做了个不清不楚的梦,一下子醒来,看见小宫女正双手托腮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暖,抬起手,轻轻触碰她粉粉嫩嫩的鼻头:“今日怎么这么老实?” “听说你在泉州受了暗算,你为何不报?” 小宫女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跪在榻上按揉穴位起来。 宫里的俊俏男子怎么那么多?那日,见了一个绣衣指挥使,今日又见一个。 她娇声道:“奴婢想圣人了。” 白花蛇的生意尚未开始,唐渊之那一头还不能打草惊蛇。圣心难以揣度,此时不宜将所有的事都揭露出来,只能先装一装傻。 只听见常侍对他道:“陆执笔,圣人请您进去。” “微臣叩谢圣恩。” “热孝娶亲,也是有的。”扈如心咬咬牙道。 细腰小宫女悄然摸上了床榻,大胆地贴近了宗顺帝的身侧。 小宫女差点与他撞个满怀,一抬头看见这样一个美男子,她下意识地擦了擦亲吻过圣人的嘴唇。 宗顺帝有些意外,想看清是否是她欲拒还迎的手段,便钳住她的腰肢,往胸前一带:“当真?” 原来是银台司执笔。 “礼部与中书令已商定于二月二十六日出殡。这期间,朕要你暗中寻得一个人,将他带来见朕。” 宗顺帝才不信这个鬼话:“曹斌的奏报朕都看了,你先回京有何来不及?”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宗顺帝道:“伤得可重?传太医看过了?” “不知圣人要寻什么人?” 燕王妃连忙道:“礼部定的,以日易月,丧期二十四日。” 不过,相比之下,韦指挥使更对她的胃口。别看他一脸肃远疏冷,一旦点着了,便可成一团势不可挡的烈火。 宗顺帝微微睁眼,捉住了她的小手,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想着方才圣人的反应,不得不佩服颜贵妃的手段。甚至连回头亲的那一下,贵妃都拿捏住了圣心。 燕王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茶壶跳了起来。 趁着宗顺帝愣神的瞬间,她突然凑近,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像只灵动的兔子般,不等他反应便跑远了。 陆铮十分委屈的样子,抬起胳膊掀起袖子,露出带血的绷带:“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便是回了桃花渡,也做不了什么。” 小宫女得意地一勾唇,往门外跑去,一出门便撞上了陆铮。 “胡闹。”宗顺帝闭着眼,压着嗓音道:“回去,颜贵妃知道了定要罚你。” 小宫女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从榻上爬起来,整理好衣裳和头发,一板一眼地行礼:“圣人睡好了,娘娘就心安了,奴婢告退。” 陆铮心中微动。这么说,能出宫?也是,父兄已受命回营,圣人自然不需要自己这把刀柄在宫中碍眼。 燕王妃坐在一旁捏着帕子不停啜泣。 果然,只听见圣人道:“这几日你可回家修养,但国丧之期,不可狎妓饮酒做乐!” “你手伤了,腿又没有受伤。”宗顺帝并不吃他这一套,“行了,朕有事要你去办。” 宗顺帝早已头发花白,可毕竟是九五之尊,这宠溺的语气,就意味着满门的荣华富贵,宫里的女人谁又不贪恋呢? 小宫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圣人莫非还真想罚奴婢不成?圣人既然醒了,奴婢就告退了。” 小宫女灵巧地钻到他身前:“娘娘说的,圣人定然乏了又睡不着,让奴婢替圣人捏捏。” 小宫女垂下头盈盈行礼。 宗顺帝知他胡诌,佯怒道:“朕看你是想回桃花渡卧床吧。” “砰——”燕王再次拍了桌子,怒目道:“那姓沈的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药?热孝娶亲这样的事,你也想得出来?!” “一个双手雪白,中指有颗痣的男子。” —— 燕王府。 眼前这个男子,容颜实在是太过俊美,也素色孝衣掩不住他俊逸非凡的脸。 “疤是肯定落下了。!”扈如心甩开燕王妃的手,咬着牙走到桌边,盯着燕王道,“什么时候下葬?” “微臣还未来得及。” 陆铮垂首不语,径直进了内殿。 圣人如厕出来,擦擦手,见他跪着,示意他起来说话。 圣人什么女人没见过。欲拒还迎的,一味迎合的,只怕早就腻了。 “我不同意!”扈如心扶着墙从屋里出来。九响丧钟就像钉子一样,响一下,就钉一颗进她心里。她的脸已不复往日的水嫩,瘦削的面颊苍白且毫无光泽。 他微微摸了摸鼻子,示意身边的人退远一些,自己则手持拂尘,悠然地站在殿门中央,闭目养神,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陆铮道:“微臣受伤事小,因尚未查清真凶,故而未来得及奏禀圣人。” “砰——”地一声。 “哼!正好借这个由头,把这门婚事给退了!”燕王损失了六十万两白银,本就心里窝着火,现在还偏偏添了沈延这么个触霉头的女婿。 昨日颜贵妃提醒她这段日子没有恩宠,今日就让她悄悄来寻圣人。 很快圣人就起了均匀的鼾声。 宗顺帝睁开眼,眼神黑沉:“那你就好好捏,捏错地方了,朕绝不轻饶。” “心儿,你怎么出来了?”燕王妃心疼女儿,迎过去扶她,“你回去躺着,仔细再将结痂撑破了,留下疤痕。” 燕王妃哭着道:“赐这么个婚也就罢了,至少心儿是如愿的。偏偏上午下了定,下午那老虔婆就死了!这是要我们心儿三年都出不了嫁啊。” 还教她让圣人先误会她的初衷,再对她的“不轨之举”充满了期待,却最后又一点甜头都得不到。待到丧期一结束,自然会想着赶紧吃到嘴里。 陆铮闻言便跪在地上:“谢圣人关心,微臣伤得极重,余毒至今未清。恳请圣人允准微臣回去卧床静养百日。” “哭!就知道哭!你这是给许家那个老太婆哭丧吗?!” 燕王妃也觉得不妥:“心儿,沈延毕竟是孝度伯,他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再说,这说出去,倒显得我们急着嫁了。” “管他什么伯!我爹是先帝遗诏亲封的王!我是郡主!他娘不过一个县主,见了我只有规规矩矩行礼听话的份儿!” 扈如心越说越偏执狂戾,甚至将披在肩上的衣裳抖了下来,露出后背狰狞的黑色结痂: “爹,娘!若非他下药,我怎会被他弄到如此田地,沈延休想借机摆脱我!他得伺候我一辈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8章 陆铮的药方 第248章陆铮的药方 圣人也在寻找白手男子。 陆铮完全没有料到。 从宫里一出来,他就去了刑部。 刑部大部分官员也都在忙着国丧的事,太后出殡,圣人会下诏大赦天下,刑部便要拿出合适的赦免名单来。 何景槐坐在屋内。他手里没有可以赦免的案子。 贩卖制作底耶散,罪不可赦。可谁又敢抓? 崔万锦更心细一些,视线落在门外男子的脚印:“拾叶在屋里?”这么半晌不开门,莫不是跟拾叶在屋里做些什么? “没有,没有。”崔礼礼摆摆手,“我让他去办事了。” 陆铮笑笑,没有说话。 他拱手告辞,又被何景槐叫住:“陆执笔游戏人间,风流潇洒。只是,还请离崔姑娘远一些,圣人那边,何某也好有个交代。” “你不怕县主,也不怕韦不琛,甚至不怕燕王和郡主,怎么独独怕你爹娘?”陆铮挑挑眉,示意她喂自己吃。 崔礼礼的睫毛微微一颤,抬起头看他。 陆铮好笑地凝视着她,眼里漾起一片柔光:“礼礼,我饿了。” 县主如何?圣人又如何?崔礼礼岂是任人摆布之人? 他站起来抖抖衣衫,低声道:“若有消息,还请通知陆某,圣人要亲审。” “就一块,吃着玩。” “坏了!我爹娘来了!”崔礼礼一下子从他腿上蹦起来,砰地一下,腰撞在了桌沿,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陆铮即便身着孝服,还是那副模样,散漫得不像是一个银台司的执笔。 见到陆铮,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说着又来来回回张望。刚才晚饭时,爹娘就说一会子要来自己这里说话。 天色尚早,不便去寻崔礼礼,只得耐着性子先回银台司忙了一阵,等到入了夜,避开巡逻的禁卫和巡防,翻墙进了崔家。 看样子崔礼礼并未告知陆铮已有白手男子的下落。何景槐心底有一丝胜利的喜悦,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若抓到了,一定通知陆执笔。” 无谓之争。 陆铮指指天,飞身上了屋梁。 陆铮眉心微动。这么说来,圣人不是通过刑部查到白手男子的?莫非是韦不琛? “我怎么——”崔礼礼压低声音,端来一碟子点心,“灶房在那一头呢。下次,下次我去九春楼给你做。” 从刑部出来,雪总算停了。 陆铮目光落在牵着两只手,满眼都是笑意,最终还是忍住了笑:“我一整日未进水米,是真饿了。” 可窗外冰天雪地,他又重伤初愈,冻着了又怎么办? 偏偏陆铮还不急,只抄着手笑看她急得如热锅的蚂蚁,满屋子乱转,想要找一个藏他的地方。 “没有。”陆铮喝了茶,继续道,“我知道那是什么药。李大夫说让你少吃,终究还是伤身,所以我没有带。” 崔礼礼连忙去抵住门,应了一声:“马上,马上。”手比比划划,示意他快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何景槐目光一沉:“何事?” “何大人。” “不是怕,其实是不舍得他们生气。”崔礼礼乖巧温顺地坐下来,捏起一块核桃酥,掰碎成小块,放进陆铮嘴里,又倒了一盏热茶,“这个干,你喝点热茶暖暖胃。” 此饿非彼饿啊。 崔礼礼刚吃了晚饭,正闲闲地在园子里玩雪。 她抓着陆铮的胳膊往屋里引:“我爹娘一会要来,你说几句就赶紧走吧。” 陆铮像是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释然地一笑,将她搂进怀里,下颚抵着她的额头:“上次你问我时,我也没有回答。我们就互不回答吧。” “你嫌我活太长了吗?”崔礼礼瞪了他一眼。 崔礼礼回过神,问道:“你带来了吗?” 傅氏哎呀了一声:“这时候,别让他出去,到处都是巡防和禁卫。宵禁也比之前严了。” “是,明日我就让他回来了。”崔礼礼只想着应付过去。 崔礼礼一讪。 想要衡量出他做这样的事,究竟用了多少心多少情。若是太多了,她又怎么还得起? “我——”不想欠他太多。 崔礼礼的手一顿。不知怎么回答。 话未出口,门外就响起急切的脚步声,划破了这令人欲语还休的牵扯。 小吏报说陆铮来了,他眉头不可见地一紧:“请吧。” 饿?那就浴血奋战一番! 崔礼礼心头一痒,拉着他便往榻上去:“那就抓紧些,他们一会就要来了。” “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傅氏狐疑地看她。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这才开了门。 见她发呆,陆铮捉住她的手,就着咬下她手中的核桃酥:“李大夫给我两瓶药,说是你要的。” “陆某赴泉州之前,对何大人说过那白手男子之事,可曾呈报过圣人?” “礼礼。”傅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陆铮从这语气之中听出点意味来。看样子何景槐是有眉目了。 见她似有微词,他又取出了一个小瓷瓶:“不过,我让李大夫重新开了一剂药,就放在你这里。” 可这样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来了就一起说话。” “陆执笔。”何景槐看看他,盘算了一阵,“听崔姑娘说你在泉州受了重伤,不知康复得如何?” “她怎么还跟你讲这个?”陆铮也懒得遮掩了,赖赖地一笑,“不用特别关照,圣人都知道,我是手受伤,又不是腿受伤了,所以要陆某前来办事。” “那我让春华给你拿些吃的。” “你做给我吃。”陆铮竟像个耍赖的小孩。中秋那日,崔礼礼亲自下厨给韦不琛做了鱼糕。至今仍是他心中的芥蒂。 “我的药。”陆铮暧昧地笑着,“以后你盯着我吃,这样你也放心。” 傅氏看见桌上还有未吃完的核桃酥,道:“刚吃完饭就吃点心,小心积食。” 崔礼礼接过来,嗅了嗅,不知道是什么。 陆铮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出了口:“礼礼,你可心悦我?” 也顾不得太多,她拉着他往窗边去,想要将他往窗外塞:“要不你先出去躲躲。” 何景槐冷声道:“不曾。” 见她勾着头认真地掰着核桃酥,目光温柔和煦,正是他心中最美好的轮廓。 崔万锦和傅氏坐了下来,示意她也坐下。 崔万锦深思片刻才道:“礼礼,昨日县主府也去给郡主下定了。这婚事的风波,总算是过了。也幸好当初你坚持不去县主府,现在看来终归不是一门好亲事。” 傅氏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礼礼啊,你也十七了,我跟你爹商量着,等过了国丧,便再给你议亲。这次,你一定挑个可心的,爹娘都听你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9章 这是什么药 第249章这是什么药 “好。”崔礼礼一口答应下来。 反正挑不出来,又不是她的问题。既然说好了是可心的,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定下来的。 与其在这里跟爹娘推三阻四,不如将问题推到那些男人身上。 再说,房梁上还有一个呢,他知道自己要去议亲了,会不会又送画像来?这次再送来,她还退,看他还撕不撕。 傅氏原以为还要花些口舌才能说服女儿,想不到她如此爽快地应下了,反倒叫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地方说去。 她看看崔万锦,示意他说些什么。 崔万锦的心思一直留在门口雪地里那几个男人的脚印上。进屋一直在四处查看,除了女儿再也没看到别人。 忍不住问道:“春华呢?” “在她屋里休息呢。” 崔万锦说不出什么来,眼睛四处盯着,最后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药瓶上。 男人的脚印、女儿不肯开门、桌上有药瓶。 崔万锦平日里也不怎么灵光,这时却脱口而出:“女儿,你屋里可别是藏了男人?” 话本子里总有千金小姐收留受伤的剑客。 崔礼礼脸一抽,道:“爹,我屋里要有男人,你们不就放心了吗?” “那也未必。” 崔万锦忽然想起那些剑客都可以飞檐走壁,屋里没有,不代表梁上没有。 他猛地抬起头。 屋梁上黑鸦鸦的,看不清。 崔万锦胖乎乎的身子蹦了两蹦,又气喘吁吁地站到椅子上张望一番,还是看不出什么。可他就觉得不对,爬下椅子道:“我去搬个梯子来看看。” 崔礼礼心慌地喊了一声:“爹——” “哎呀!”傅氏一把扯住他,不耐烦地道,“能不能干点有用的活?” 崔万锦只得坐下来,又捏着药瓶:“礼礼,你实话实说,这是什么药?” “这不是开春了吗,九春楼闹猫儿,我找一个大夫给做的药,说是拌在饭里,那猫儿就不思春了。” 崔礼礼的谎话张口就来。 “小倌们伺候贵人的时候,总听见猫叫,多不好。” 崔万锦以为跟话本子里一样,是金疮药一类的。他狐疑的打开瓶子一看,竟是细细小小的黑色药丸子。 难道他真的想错了? 傅氏奇道:“还有不闹猫儿的药?” 崔礼礼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有,这药吃了,猫儿就跟太监一般。” 正说着,只觉得什么东西弹了自己的腰一下,崔礼礼腰一拧,险些哎哟出了声。 爹娘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崔礼礼连忙问:“爹,你要这个药吗?” “我要这个做什么?!”崔万锦皱着眉,嫌弃地将那药瓶子放回了桌:“这药还是要收好,别误食了。” “好。”崔礼礼笑呵呵地将药放回妆台,“我明日就带到九春楼去,要是拌在耗子药里,估计耗子也生不出小耗子了。” 果然,腰上又受了一击。 “太后丧事搞得声势浩大,你也别去九春楼了。”崔万锦想了想,“还是踏踏实实地在家里待着。出殡在月底,三月三我带你们踏春,泡温泉去。” 崔礼礼想到自己应了何景槐的约,可陆铮还在,哪里能拒绝,便应道:“好啊,好啊。” 崔万锦和傅氏见女儿今日心情好,说什么都应,心中甚是欢喜,说说笑笑了几句,便起身回自己院子了。 崔礼礼小心翼翼地将门锁好,转身就遇到“梁上君子”。 “闹猫儿?太监?”陆铮抛玩着那药瓶,眯了眯眼,语气十分不悦。 崔礼礼才不怕他,目光往他下身扫:“你怎知你吃了这个不会变太监。” 陆铮知道她在玩笑,仍旧不准备放过她。 一把将她拉过来,身子紧紧贴在一起,狠狠吻下去,还顺势咬了咬她的舌尖,才松开她,正色道:“圣人要我抓白手男子。” “嘶——”崔礼礼有些吃痛地捂着嘴:“圣人怎会知道?” 陆铮摇摇头:“这事蹊跷得很。他好像很笃定这人会在太后出殡之前,在京城出现。” “跟太后有关联?” “有可能。”陆铮放开她,“你早些休息,我还要赶回桃花渡去。” “这么晚还走?”长夜漫漫,躺在一起,摸一摸也好啊。 “你想我留下?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陆铮低声笑了,笑意并不太深, “今日我来之前,去找过何景槐。他们应该是有了白手男子的下落。我要赶在他们前面抓到此人,单独审一审。” 见她有些失落,柔声道:“身子不爽利,就早些睡,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翻窗一跃而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崔礼礼望着空荡荡的窗户,心里万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说走就走。” 她眼眸一亮。兴许跟上次一样,翻出去了,一会子还会回来呢。 她开着窗,坐在桌上,等到蜡烛都快灭了,也没见陆铮回来。 反倒是春华进来,见她开着窗,快步走过来将窗户关上。 嘴里还念念叨叨:“我的姑娘,您还来着事,怎么能开这么大的窗,仔细吹得您头疼,落下病根子。” 崔礼礼两世都没有过这样的失落。 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陆铮明明吻了自己,也说了好些玩笑话,可就觉得他不对劲。 是了。 爹娘说要议亲,自己答应了。按照陆铮的性子,怎么也要跟自己说几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话。 这次他却分毫没有提。 是无所谓,还是生气? 应该是生气了吧? 陆铮好像每次生气都是一个人走开,从未冲自己发过火。 崔礼礼托着腮,趴在桌上想着。春华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又放大。 “姑娘?您这是思春了?” 崔礼礼眨眨眼,捏了捏她的脸蛋:“胡说什么呢?我在想重要的事。” 春华不以为然:“您重要的事,不就是男人嘛。” 话虽没错,可她坚决不能承认。崔礼礼瞪了春华一眼,佯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在想的可是如何经营九春楼。” 春华撇撇嘴,显然不信。 崔礼礼由着她替自己卸掉钗环,想了想又道:“方才爹娘又提了议亲的事。” 春华手中的动作一顿,看着镜子里的崔礼礼:“姑娘怎么想?”夫人似乎对陆二公子没什么好印象。 “我不想嫁给任何人。” 春华有些吃惊:“奴婢以为您心仪陆二呢。”毕竟姑娘都与陆二这样那样了。 “这世上女子,只要嫁作人妇,便注定要守在这一方后宅,过大半辈子。”崔礼礼一想到这个,像是被人用手臂粗的麻绳捆住一般,喘不上气。 “可陆二对您多好啊。” 春华都有些替陆二抱屈。要说这世上,对姑娘最好的男子,恐怕只有陆二了吧。知道姑娘会有危险,往死了跑回来救她一命。 崔礼礼垂下眼眸。 再好,也是樊笼,不过是宽大些、精美些罢了。 回想上一世的春华,被困在小园子里大半生,畅想来世要做游商的女儿。 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她,除非穿她的鞋,走她的路,吃她的苦,过她曾经熬过的一辈子。 春华不知她心中所想,也没有前世的记忆,只道:“姑娘可想过,陆二长得那么祸害,有的是人想嫁他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0章 勾引韦大人 第250章勾引韦大人 崔礼礼不是没有想过。 想过他一身红衣,骑在马上,定是世间最丰神俊逸的男子。 想过嫁给他的女子必定也是满心欢喜,正如前世自己嫁给沈延一般,充满期待地坐在红绡帐下,静静等待他掀开自己的盖头。 想过芙蓉帐里,陆铮会用什么动作什么姿势,让那个女子欢愉。 她的手抠着篦子,指甲一点点划过篦齿,发出模糊不清的挣扎声。 指尖被篦齿钉得生疼。十指连心,连带着心口也是疼的。 “圣人正等着呢,小菱姑娘快进去吧。” 规矩?!县主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虽是宫女打扮,却身姿婀娜,腰带系得紧紧的,纤腰不盈一握,窈窕的曲线令人遐想联翩。 崔礼礼淡淡一笑:“若他娶妻,我就换人。” 清平县主仍旧站在殿外,不得召见。忽然听见脚步声,往宫门望去,只见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跑进来,地上全是雪,她一个不稳,还扑在地上摔了一跤,跛着脚一步一步撑着上了台阶。 柔软的身子就在怀中,宗顺帝心中又起了欲念,伸手就去拆她的衣裳。 “圣人——”小菱按住他的手,轻轻摇摇头,示意此时不可,“您如此劳累,奴婢伺候您小憩片刻吧。” 这规矩摆着多少年了,有谁真正遵守过?这时候跟她讲规矩,都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何家人还真是懂事又听话。 厮守终身的相看成厌,或者浓情蜜意几年,他又移情他人,再或者,被家中琐事磋磨得失了趣味。 宗顺帝满意地一笑。问道:“县主刚才在殿外为难你了?” 清平县主打量了他一番,觉得他神色冷淡,定然与太后薨逝有关,心中不免来气。 “是。” “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宗顺帝按住桌案上厚厚的一沓家书,想了想,才道,“昌宁宫所有殉葬宫人的家谱,你查清楚。” 许家的案子脉络清晰,这几日只抓了几个不起眼的边缘小吏。 宗顺帝道:“许家案子,朕命你每三日一报,不得有误。” “大人,奴婢真的受伤了。”那小宫女掀起裙角,露出雪白的腿,膝盖上有些擦伤。 小菱望着他的身影,神色有些复杂。韦不琛的冷,是出了名的。可没想到他如此冷漠,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清静殿走去。 言辞之间,将“副”字咬得极重。 常侍犹豫了一番:“说是为了孝度伯的婚事。” 宗顺帝眸光一闪:“不见。” “圣人。”小菱更瘸了。 问得直截了当,毫无遮拦。 “圣人一传,奴婢一高兴,就跑得快了些。”小菱可怜兮兮地卷起裙角,再次露出膝盖上的伤,又将手掌上的伤凑到宗顺帝面前。 太后已逝,许家人都要收敛些,更何况自己这身份。 “嗯?怎么受伤了?” “不知圣人召您进宫究竟有何事?” 良久,宗顺帝睡得沉稳。 常侍从殿内走出来,朝着韦不琛微微颔首,示意他入内。韦不琛整了整衣袍,步履沉稳地走进了大殿。 “不厉害。”小菱拍拍身上的雪泥,天真无邪地一笑,“还请常侍通传一声。” 这小心机,宗顺帝一眼就看穿了,笑着将她横抱起来进了偏殿。 “是。” 走在宫道上,突然遇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眼看着就要跌进他怀里。他警惕地收住脚步,任由那人摔倒在地。 即便嫁得如意郎君,心甘情愿守在后宅里,又如何? 说罢,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哦?” 这样的日子与守寡十八年,都不是她想要的。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 他挪动脚步,往旁边走,脚却被那宫女抓住。 有个小宫人跑来对常侍耳语了几句。常侍跑到龙辇旁,低声道:“圣人,清平县主求见。” “何家何事?” 韦不琛退了一步。这样的女子跟月儿并无二致,显然也训练过媚术,从头到脚都写着“勾引”二字。 “不见。” 圣人皱着眉道:“这么不小心?朕传太医。” 宗顺帝坐在龙椅上,目光如炬,审视着这个年轻的副指挥使。韦不琛行礼之后,直起身子,将这几日审问的卷宗呈了上去。 她摇摇头,不想再自寻烦恼。 韦不琛皱皱眉,心生厌恶:“无关之事,不谈。” “韦大人——”细腰小宫女站起来,掸掸衣裳上的雪泥,牵住他的袖子道:“奴婢叫小菱,在玉芙宫当差。燕王殿下说,韦大人虽然没了月儿姑娘,可还有我们呀。” 他冲着县主行了礼,站在殿外,等着常侍通传。 他皱着眉看向小菱:“有事?” “他与崔家娘子似乎有约,因国丧延后至三月初三。” “不曾。” 韦不琛穿着绛紫的绣袍走过来。他的目光落到殿外不停跺脚的县主身上,很快又收了回来。 “何家的事。”这话也不算错。 窗外又下起了雪,雪影斑驳,像是将窗纸割裂成千片万片,零零散散,始终难以完整。 小菱推门而入。圣人正坐在书案前撑着头休息。 韦不琛面色不改:“宫中规矩,殿外不得说话。还请县主见谅。” 清平县主追着龙辇到了清静殿,被拦在殿外,站了好几个时辰,仍旧不得面见圣颜。想破口大骂,却忍了下来。 韦不琛从殿内出来,县主还在那里站着。他再次行了礼就匆匆离开。 韦不琛不想有瓜葛。这条宫道上没有往来的宫人,她才如此大胆。他甩开宫女的手,继续往前走。 宗顺帝坐在龙辇上,看着纷纷大雪出神。 嘲讽地道:“韦副指挥使,想当初你将崔家娘子的生庚呈给我氏,还只是个旗营官。如今换了一身副指挥使的皮,倒疏远起来。” 清静殿屋檐上挂满了冰凌,小宫人们拿着杆子一根一根地敲,叮叮当当的像是风铃。 “崔家那个线人如何说?” “婚事。” 小菱以为怎么也有些极端机密的事,这种臣子嫁娶的事,圣人也如此关心吗? 旋即又笑问:“韦大人可婚娶了?” 她摔在地上,抬起头,发丝缠在唇上,楚楚可怜地看着韦不琛,咬咬唇道:“这位大人,奴婢不小心摔伤了,可否搭把手,扶一扶?” 人生苦短,何必执着于天长地久。 这才是男人看见自己受伤该有的表情啊。小菱想着,伸手抓住圣人的衣摆:“不要——这点小事惊动太医不值得。小伤而已,圣人给奴婢吹一吹就不疼了。就是奴婢站不起来了。” 韦不琛道:“说龙抬头那日,何景槐曾到过崔家。” 小菱翻身下床,飞快地走到圣人的书案前。奏折上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韦不琛心中一凛,果然还是燕王。 “慢些,慢些。仔细再摔伤了。”常侍看得皱起了眉,忍不住去牵她:“摔得厉害吗?” 圣人要从细枝末节开始,而不是擒贼先擒王,这倒是给了他很多机会,顺道调查当年偃建寺的旧案。 只有一沓家书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一封一封的家书,落款都是昌宁宫里的宫人。 他们为何要写家书,家书为何又在圣人书桌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1章 什么是天命 第251章什么是天命 崔礼礼在家憋了好几日,到了许太后头七这一日,终于得了机会出门。 街道两旁,积雪堆积如山,高达两尺有余。百姓们将雪堆成一座座小山,仅留下窄窄的空地供人跪坐。 奉国寺的高僧们,身披袈裟,手持法器,开始巡城九转,为太后超度。 崔礼礼跪在雪地中,双手合十,垂眸诵经。虽然心中并无太多哀思,但也不得不做出一副虔诚的模样。 高僧们一个一个从面前经过,崔礼礼却没有看到弘方的身影。前世太后薨逝时,巡城九转是弘方站在最前,今日为何没有他? 待高僧们走过,跪在雪地里的双腿不禁有些发麻,春华扶着她站起来,正要回崔宅休息片刻,门边闪过一人。 那人身披深色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低垂着头。宽大的袖口里做了一个佛家的手印。 崔礼礼认出他来,不动声色地带着他回了崔宅,径直进了自己的小院,再让所有仆妇丫头们都退出去,让春华去将施昭明带过来,又留下拾叶守在院子里。 门一关,弘方走到门边,确定无人窃听,才掀开斗篷,急切地跪了下来,低声说道:“崔娘子,贫僧有一事相托。” 崔礼礼心中一惊,并没有扶起他,面上仍旧毫无波澜:“请说。” 弘方才继续道:“如今宫中局势变幻莫测,贫僧恐怕自身难保。贫僧斗胆恳请您照顾好昭明——” “凭什么?”崔礼礼冷声打断他,“弘方大师莫不是忘了,当初你将施昭明留在我家时是怎么说的?” 弘方自然没有忘。彼时施昭明被县主和郡主双双追杀,凑巧被崔万锦所救,带回家中。弘方漏夜登门致谢,又承诺待施昭明安全后就带走。 “大师的佛珠还在我家祠堂里供着呢,怎么,这就要食言了?” 弘方正要辩解什么,春华将施昭明带了过来。 门一开,施昭明看见弘方跪在地上,心头一急扑了过去:“弘方师父!你怎么跪着?” 弘方抚着他的脑袋,看他长得白白胖胖,扯起一抹笑:“小施主在崔家过得很好,贫僧也就放心了。” “弘方师父,你什么时候接我走?”施昭明拽着他,想让他站起来,始终未果。 “你的那两本旧书呢?去拿来吧。” 施昭明迟疑了一瞬,便跑了出去。 待人一走,弘方又道:“崔娘子,贫僧此去必死无疑,恳请您收留昭明,切莫让他知道他的身世。” 崔礼礼眉头一皱:“什么身世。” 弘方将房门紧闭,才徐徐道来。 原来二十年前,弘方还是个游方的和尚,四处化斋时,处处碰壁。有一户人家原本也要将他拒之门外,倒是那家的幼子悄悄塞给了他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 后来他得了圣人的赏识,策应圣人,骗了几家官眷和子女到偃建寺,一手制造了偃建寺血案。圣人要他不留后患。可其中恰巧有那个给过他馒头的孩子。他心生不忍,留下了那孩童的性命,寄养在一户人家,供他读书。 八年后,那孩子长大成人,改姓名为:施学偃。竟得了元阳公主的青眼,一跃成了驸马。 弘方这时才嗅出他报仇的意味来,连忙阻止,只求他杀了自己报仇。 施学偃却要先杀了圣人。只是这事谈何容易?身为驸马,不过是公主的附属之物。即便是家宴都无法近身。 施学偃还有一青梅竹马梅娘,与元阳公主成亲时,他早已与梅娘私定终身,后来梅娘被元阳公主发现,自是容不得她的存在。梅娘四处躲藏,诞下一子,含恨而亡。 崔礼礼听着,并不吃惊。上次在公主府中看到驸马的相貌,与施昭明如出一辙,就早已猜到其中有些渊源。只是没有想到这驸马还扯上了当年的旧案。 “昭明手中两本旧书,一本记着被我所杀的男子,一本记着被我所杀的女子。”弘方已改了口,不再自称“贫僧”。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也不配自称为“僧”。 他淡然地说着这些骇人听闻的细节,仿佛说的是别人的过往。 崔礼礼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涛翻涌,更是不解:“如此机密之事,你为何独独告诉我?” “我今日诵经之后,就要进宫伴驾。”弘方平静地说着,“当年那件事一结束,圣人就想要杀我,幸得太后相救,才能苟活至今。” 崔礼礼明白了。如今太后一死,圣人自然是要尽快杀个干净,这样才能安枕无忧。 “我擅断天命,太后天命本不止于此。如今戛然止步于龙抬头.”弘方说到此处,没有继续,却是直直看向了崔礼礼,“或多或少都与崔娘子有些关联。” 崔礼礼心头一跳。 的确,前世太后多活了两年。 可她打死也不会承认。 “天命?什么是天命?我被你们拿着庚字定了终身就是天命?”她冷笑道,“我告诉你什么是天命!做尽恶事,自食恶果,是天命!默认不争,生死枯等,也是天命!力挽狂澜,摆脱轮回,更是天命!” 弘方跪在地上仰望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崔礼礼站得很远,声音空灵:“我不信佛,但我看你也只有一个僧人的皮囊罢了。” 弘方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悲哀又凄切:“诚然,如你所说,我之罪孽已不可恕。太后救过我,我要为她做最后这一件事。为太后,也为施昭明。” “你是为你自己死得安心吧?”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是图自己心安而已。 “想必崔娘子已经明白,庚字不过是个说辞。这也是我将昭明留在崔娘子身边的缘由。”弘方平静无波地说着,“佛珠、旧书和昭明,都可证明当年的旧案乃是圣人之祸,若用好了,或可保崔家无虞。也算是我感谢崔娘子收留昭明的补偿。” 崔礼礼眉头一皱:“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是崔家命数本该在几年后终结,但崔娘子既然不信天命,留下昭明,或可一搏。” 几年后? 她下意识地问:“几年?你是怎么知道的?” 弘方沉思片刻:“崔娘子的生庚是我亲自看过的。若按天命,八年后崔家必陷入灾难,嫁入县主府本可躲过此劫,天机已漏,天命已乱,谁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八年? 是她立贞节牌坊那年。 是她冒着大雨,死命拍崔家大门,哭着求他们带自己离开县主府,爹娘却死活不肯开门的那一年。 她躲过了什么劫?莫非那时已经出了什么事,爹娘却不肯告知自己? 她下意识地想到,最大的可能是圣人,圣人要收回钱袋子。 拒之门外这个坑,终于填上了。 虽迟但到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2章 太后的遗愿 第252章太后的遗愿 那个雨夜之后,崔礼礼就不肯回家了。 甚至年节也不愿离开县主府。 偶尔一次,爹娘带着东西来看她,她也只是让春华直接收起来。 那些年的日子,孤苦、乏味且模糊。 几十年如一日,昨日、今日、明日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只知道自己死前,娘来看过她一次,哭得肝肠寸断。问她还有什么念想。 这时门外跑来一个小厮,满脸焦急在门口来回踱着脚,不得县主发话,他是不得进去回话的。 原来如此。 施学偃。 崔礼礼松开手,他忍不住抱住她,将所有的呜咽都埋在衣裳里。 县主读了又读: 弘方笑笑:“好。”又摸摸他的头,“记得,什么事,都听崔娘子的。” 她不由心中一阵发寒,将书翻了翻,这么多页,就意味着杀了这么多人。 崔礼礼翻开那两本旧书,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当真?!”杨嬷嬷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卷尾赫然盖着许太后的“皇太后御笔之宝”印。 她想要绚烂且热烈的生命。 施昭明皱皱眉:“要走两年吗?” 想来当年被他骗去偃建寺的官眷,也是被他这副模样所蒙蔽了。 弘方扛着施昭明,默然不语,翻到了一页,只用手点了点书页的页脚和对应的字。 偃建寺,血史。 “收敛?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清平县主将那懿旨摔在桌上,手敲了敲桌子:“你看看!姑母她怎么可能舍得让延哥儿在孝期娶妻?!延哥儿好不容易积攒的孝顺名声,岂能就此葬送了?” 施昭明被他扛在肩头,双手抱着弘方的光头,搓来搓去,弘方像他小时候那样,抱着他转了两圈,施昭明被转得晕乎乎的,还嘎嘎嘎地笑得开怀。 施昭明流着眼泪,不停地哭。却忍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始终难以将这带血的名单,与眼前抱着孩子玩笑的和蔼和尚彻底联系起来。 道了一句:“拜托了。” 县主捏着懿旨的手抖如筛糠,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正要破口大骂,县马颤颤巍巍地被两个小厮扶着走了出来。 太后生前的遗愿由礼部宣读了出来。 着人送走内官,关上门,县马才缓缓道:“你这脾气.咳咳咳.要收敛些。” 声音有微微哽咽。崔礼礼听出来了。 “弘方师父——”施昭明跑了进来,手里拿着那两本旧书。 春华打了些热水进来。怪道:“奇怪,刚才拾叶还在院子里,怎么这会子不见了?” 施昭明似乎感觉到什么,扑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哭了起来:“弘方师父,两年!说定了,就两年,不许拖了!过两年就来接我!” 弘方放下施昭明,蹲下来将他的身子扳正,严肃地道:“昭明,弘方师父要去讲经了,这两年恐回不来。你要听崔娘子的话。” “是的,两年。”弘方十分笃定的样子。 “就刚才呀。转身就不见了。” 崔礼礼闭了闭眼,当真是她娘养了几个月的孩子,任何时候,都只想着她嫁人的事。 也是。春华不疑有他,绞了热帕子,给施昭明擦脸,嘴里念念叨叨:“行了,行了,大小伙子了,抱着我家姑娘哭,丢死人了。来,憋气,擤鼻涕——” —— 头七一过。 县主没理他,捏着懿旨看了再看,恨不能撕碎了才好:“现在有了这懿旨,自然是没有法子了。那头仗着是燕王和郡主,咱们延哥儿还不知会吃些什么苦,受些什么罪!” 杨嬷嬷见门外小厮急不可待的样子,便悄悄走了出来。问了一句什么事。 说罢,披上斗篷,就要打开门走。 “长乐郡主淑德兼备;孝度伯品行端方。哀家心中甚慰,只盼二人早日成婚,共谐连理。 “他何时不见的?”崔礼礼心中起了异样。 故特命筹备二人婚事,于热孝期内择吉日完婚。愿二人结秦晋之好,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都要死了,还能有什么念想? 若能重来一次,先找一群男人寻欢作乐! 再也不要嫁入县主府,再也不要守寡,再也不要被困在这一方后宅里。 做了了断,弘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朝崔礼礼深深行了一礼。 “都下了定.咳咳咳.如何起得了变故?” 县主越说越气,在屋里来回走着,忽然想到什么,走到县马面前高声道: “定然是燕王那边搞的鬼!他家那个劳什子郡主,上元节无媒而奔,身子被那么多人看过了,又烧成这样,要不是圣人做媒,谁肯娶?如今姑母薨了,她定是害怕等三年,再起变故!” 崔礼礼又放下了戒心:“许是如厕去了。你用脚随便将脚印子挫挫就好。” 施昭明却傻乎乎地一笑,抬手摸摸弘方的肩头:“我觉得我十岁时,就该到你这儿啦!” “清平——”县马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几个月过去,他的骨架像是随时要散架一般,晃晃荡荡。 偃、学、施。 特命长乐郡主扈如心与孝度伯沈延于热孝期内完婚,以遂太后生前所愿。 然守孝三年,虽为孝道所重,然哀家不忍见二人因守孝而延误良缘。 施昭明不疑有他,只点点头:“那你快点回来,这老妖婆过两年说不定就嫁人了,没人管我了。” 崔礼礼回过神,只觉得满脸冰凉,她背过身去,用手擦了擦泪,再转过身来。 “来,弘方师父看看昭明多高了。”弘方红着眼,将施昭明搂在身前,比划着身高,又提起笑,说道:“再过两年,昭明就该超过我了。” 弘方没有回头。只是支吾着嗯了一声,掰开缠在身上的小手,开门而去。 施昭明要追出去,崔礼礼连忙拉住他,捂住他的嘴:“不可喊。弘方师父今日是该巡城诵经的,专门跑来跟你道别,被人发现可不好。” 内官似是早有准备,将盖有太后印的懿旨递了过去。 那小厮在杨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县主怒目而向,瞪着宣读的内官,“我儿乃是圣人亲封的孝度伯,凡事以孝为先,怎能不守孝就娶妻?!” “我想着让他把院子里的雪扫一下。免得被别人发现来过外男。” 印是千真万确的,可谁知道是什么时候盖的?! 弘方蹲了下来,张开双臂,费劲地将他抱了起来:“那就要赶紧抱一抱,年底就抱不——抱不动了。” 崔礼礼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县主眉毛一立,黑痣跳得老高怒斥道:“什么事!” 杨嬷嬷跑进来慌乱得不知所措:“县主,许家有人被绣使带走了。” 县马闻言急促地喘了起来,越喘越厉害,最后竟喷出一口黑血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3章 礼礼要帮忙 第253章礼礼要帮忙 清平县主大惊失色。连连唤人来扶县马进屋。 县马却推开众人的手,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才气若游丝地道:“必须.早点成亲。” 县主一愣,替他顺了顺气,又让杨嬷嬷打热帕子来给县马敷脸。 热气腾腾地一敷,县马脸色也红润了一些,这才又道:“太后薨了,圣人迟早要动许家人。你们早些与燕王结亲,同气连枝,有了燕王做依仗,圣人也会顾虑几分的。” “话虽不错,可毕竟要娶郡主,延哥儿以后只怕没什么好日子过。”县主心疼儿子。 自己儿子有多少斤两,县马心中如明镜一般。沈延长得光风霁月,实则没什么学识。所以才走了“孝”这条路子。 朝堂上,沈延那句“对邯枝训以孝悌,必能顺其内政”,都流传到市井里了。 以孝止战,当真是亘古未闻的奇谈。百姓们都笑说“古有举孝廉,今有孝度伯”。 “不过是地位的事,你多想些法子,再往孝道上.咳咳咳.往孝道上垫一垫。”县马叹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早些完婚,免得到时又被我拖累。” 县主点点头:“你撑着些,听说槐山上有个名医,我让延哥儿去替你寻来诊治。” —— 县主府和燕王府要趁着热孝完婚的消息,崔礼礼很快就得知了。 天降喜事。让她高兴得在屋里转了好几圈。 “姑娘,你这是转什么呢?”春华抱着被褥要出去,被她绕得有些眼晕,“今日可算是放晴了,奴婢要给您熏被子去。” 崔礼礼闻言跑到门外一看,白晃晃的雪,刺得睁不开眼。 她眯了眯眼。 “拾叶,拾叶。”她唤道。 拾叶很快从小屋子里出来:“姑娘。” “你去套马,我们今日骑马出城。” 自从龙抬头那日,两家下了定,崔礼礼就盘算着要替沈延抬抬“位份”。终归不能让扈如心太好过了。 扈如心几次对自己下毒手,为的不就是要与沈延在一起吗? 这么动人的情爱,她自然是要帮帮忙的。 旗鼓相当的婚配,最是动人。 春华抱着被褥惊道:“又要去哪儿?” “槐山。” “不是说槐山塌方了吗?姑娘去那里做什么?”春华问道,“再说,出得了城吗?” “头七一过,就能出城了。”崔礼礼急着出门,只说道:“路上慢慢说。” 连着几日不得出城,进出城门的百姓竟排起了长队。 崔礼礼带着春华和拾叶,三人三马奔到蝶山脚下时,已过了晌午。 春华的疑惑得了解答。 原来不是山脚塌方,而是山上的雪混着石头和泥土滚到了山谷,谷底路窄,加上这么多日的大雪,自然被堵得进出不得。 槐山因多是槐树而得名。冬雪初霁,槐林苍苍,雪压枝头,万树开遍琼花,在阳光之下晶莹剔透。 “姑娘,您看。”拾叶指着上山的路,低声说道,“这雪是刚扫开的,脚印也是新的。” 隐居槐山的神医“金猫眼”住在后山,必须要从这里爬上去绕到山后。 看脚印不像是女子的。莫非是沈延已经先到了? 前世,他是龙抬头那日跟自己一同上的山。可今生太后薨逝,沈延最快也只能今日才能上槐山。 若是沈延先上了山,那就有些难办。 崔礼礼心中有些急。 可上山的路崎岖,马儿上不去。 三人只得下马步行。 不比前世,这次山路上有雪,扫开后阳光一照,又结了冰。踩上去总是打滑。 拾叶将里衣撕破缠在鞋上,又撕了几根布条过来替崔礼礼缠好,踩在冰上果然稳了许多。 春华奇道:“拾叶,你为何不撕外衣?”怕不是傻子吧? 拾叶垂头没有说话。 外袍是姑娘一针一线缝的,他不舍得。 见他不说话,春华无趣地撇撇嘴,从他手里取过布条,也缠在自己鞋上。 三人继续前行。越往山上走,山路越陡峭。 崔礼礼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只得撑在拾叶手腕上,一步一步向上走。越往上走,前人留下的脚印越杂乱,像是四处在寻找什么。 怎么会这么多人?沈延是知道“金猫眼”住在后山的,前山自然没有必要四处找寻。 那这脚印很可能不是沈延的。 走至半山腰,拾叶手腕一凉,握在手腕上的手松开了,回过头去看,崔礼礼正站在山道旁,找了好几个地点张望。 看什么呢?山脚下什么都没有。 春华不解地碰碰拾叶。拾叶也是一脸茫然。 隔了十几年,崔礼礼也不太确定,前世是站在哪个位置看到的陆铮。寻了好几处,印象中陆铮骑马驻足目送大军离开的位置都被遮挡了,才想起来还要往前走一点。 还未转过去,就听见前面传来说话声。拾叶赶紧带着春华和崔礼礼躲进一旁的雪地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窥视。 只见几名身着绣衣的使者正在勘察现场。 崔礼礼心头一惊。看样子狗圣人怀疑塌方是人祸了?也不知道陆铮做干净了没有。这样的事,只要留下一点印记,就跑不掉。 见绣使往山上走,崔礼礼低声对拾叶和春华道:“我们跟上去,别被人发现。” 越靠近山顶走,槐树越少,嶙峋的山石多了起来。 绣使又停了下来。有人带着长棍四处在雪地里戳着。 “如何?”有人问道。 拾叶一听,不是韦大人的声音,而是指挥使吕奎友的声音。 主仆三人贴在拐角处,靠着山石静静听着。 有人道:“报指挥使,属下查了一番,山下的石头应该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这下面就是悬崖。” 另一人道:“报指挥使,属下查得有不少树枝被压破的痕迹,并无人为砍动的痕迹。” 崔礼礼听得这话,刚舒了一口气,便眼尖地看到山崖边,厚厚的雪下露出了半月形的脚印。 山上有个脚印原也不算什么。只是那个脚印的朝向是往山崖边。更值得怀疑的,是那脚印上,似乎沾着马粪。 她看不真切,便趁着没人,跑了过去,刚撬了起来,还未看真切,只觉得身后一道巨大的力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还未发出声音,嘴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那人提着她往山崖边最大的一块巨石后躲去,将漆黑的披风一掀,罩在了两人的头上。 动作虽轻,却仍将树上、石上的积雪带飞了起来。 “什么人?”那头绣使们听见了动静,便快步朝这边寻来。 春华素知姑娘不会胡乱行事。姑娘往山崖边去,定是事出有因。有人带着姑娘躲起来,自然不算敌人。 眼看着绣使往这头来查看,她急得不行,想也不想就拉着拾叶站了出来。 拾叶还未看清带走姑娘的人究竟是谁,这头就被春华拉了出去,还强按着脑袋行礼。 “官爷好。” “你二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没有!”春华摆摆手,“我们路过。” “路过?”绣使警惕的落在拾叶腰间的剑上,心中怀疑不已,便去报了吕奎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4章 二人遇雪崩 第254章二人遇雪崩 庆幸的是,拾叶识得吕奎友,吕奎友不识得拾叶。 吕奎友让人亮了绣使的腰牌。 春华见了,连忙拉着拾叶跪了下来,声音略显颤抖地解释:“我们只是路过,真的只是路过。” 绣使卸了拾叶的剑,打开看了看,不过是铺子里买得到的普通的佩剑,剑刃卷得极少,看样子并非是真的剑客。 吕奎友问道:“你二人是什么关系?来这里做什么?” 春华急忙回答:“他是我弟弟,我们……我们是来看病的。” 吕奎友眉头微皱,对春华的回答并不完全相信:“既然如此,为何还带着剑?” 拾叶熟悉绣使的审问,刻意露出小小的破绽:“小人出门时怕遇到蛇,所以带了剑以防身。” 吕奎友果然笑了:“冰天雪地的,哪里来的蛇。”哪怕说野兽呢,也比说蛇更像真的。 拾叶抬起头,露出些许困惑:“没有吗?” 他本就生得清隽,这样一看,倒真有几分不知乡下生活的城里人模样。 “没有。”吕奎友信了几分,又问道“你们这去哪里看病?” “神医!”春华庆幸在来时路上姑娘说了几句,“说是后山住着神医。” 吕奎友看向身边的绣使,示意他去调查是否真有什么神医住在此处:“看什么病?” 春华有些难以启齿,见吕奎友面带不耐,便只得拍拍拾叶的肩:“他,他的病。” 拾叶难以置信地看她,自己健康如斯,能有什么病? “什么病?”吕奎友又问了一遍。 春华思来想去,只得道:“他、他不行。” 拾叶一听这话,顿时满脸通红,想要反驳,春华又苦恼地道:“我这弟弟至今还没碰过女人,上次我让人带他去桃花渡,听说三、四个花娘,给他用了药,也未得手。” 这事倒是真事。拾叶闭了闭眼,又睁开眼道:“我这不是病!” 春华叉着腰教训起来:“怎么不是病?谁榻上躺着三、四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还能老老实实睡觉?你说将来怎么娶媳妇生儿子?” 吕奎友审犯多年,真话假话一看就透。派去查探的绣使回来在他耳边回话,确有一个神医隐居山中,便要将剑还给拾叶。 拾叶多年习武,手上有茧,只得扣着手去取剑。 “慢着——”吕奎友看着拾叶的手,“你的手翻过来,给我看看。” 拾叶心中一紧,不想伸手。他的余光扫到了姑娘藏身的大石后,那件掩盖着两人的黑披风上,有着熟悉的纹路。那是韦大人的披风。 韦大人与姑娘都在躲着吕奎友,拾叶明白自己必须替他们挡下这一劫。即便被拆穿了,大不了就是拼个你死我活。 他横下一条心,正要抬起手时,突然一声轰隆巨响传来。 众人心道不好,这声音似是从头上传来,便抬头往上看。滚滚积雪猛混杂着山顶的碎石,猛然砸落下来。 来不及反应,那从山顶崩下来的雪已经将众人掩埋。 与此同时,山边的悬崖也承受不住重压,开始缓缓滑向山谷。 崔礼礼被韦不琛捂住了嘴,两人躲在巨石后,韦不琛用披风盖住了她一身艳丽的衣裳,生怕被暴露。 两人听着拾叶与春华的应对,不料,山上的积雪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崔礼礼惊恐地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开始松动,面前的大石也开始缓缓向下滑坠。来不及呼救,她与韦不琛一同向深渊坠落。 崔礼礼的耳边只有轰隆隆的风雪声。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刃,呼啸着刮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道血痕。冰雪和碎石打在身上,如同万箭穿心般疼痛。 忽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了她的身躯,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那股力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股力量带着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在半空中晃荡起来。 她这是.被挂在槐树上了,一棵长在悬崖上的槐树。 准确说,也不是挂在树上。 而是挂在韦不琛的身上。 韦不琛一手紧紧搂着她,一手死死抓住那蜿蜒的树枝,两人的重量让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韦不琛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悬崖下有一个山洞,他沉声对崔礼礼说道:“你想法子抱住我,我带你过去。” 崔礼礼这才缓过神来。韦不琛用力将她提起来,她揪住他的衣襟,半挂在他脖颈上,又转到他后背,紧紧环住他的腰,十指扣紧,不敢松开半分。 韦不琛双手抓住树枝,开始往崖壁挪动,树枝易抓,崖壁却只有一些嶙峋的石头。他手指紧紧抠着石缝,试探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山洞攀了过去。 直至进了山洞,崔礼礼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韦不琛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受伤了?” 崔礼礼摇摇头,又摆摆手,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没什么大碍,就是被吓得不轻。” 这条富贵又美丽的小命,差点就交代在了这悬崖之上。 还以为他会追问,但他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下来。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很诚挚地深深一福:“多谢韦大人相救。” 岂料韦不琛没有回话,只是先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又皱着眉,双手抱胸,靠坐在石壁边,仿佛跟谁生气了一般,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崔礼礼也懒得去揣摩他的心思,自己也寻了一处靠着休息。 两人一左一右地守在洞口,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韦不琛缓缓睁开眼。 兴许是刚才带着两个人的重量攀爬那山岩,教他的手指不自然地抖着。他握了握拳又松开,站起身,取出火折子,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山洞。 山洞内明显有人来过的痕迹,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还有一些磨损的绳子散落在地上。 崔礼礼心中一动,忽地想起陆铮曾提起过槐山的山洞,难道这里就是陆铮所说的地方?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韦不琛,发现他也在盯着那些脚印出神。不由地心中暗道糟糕,连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跑了过去,恰巧踩在脚印上。 她故作不知,继续往山洞深处走去,身后的韦不琛突然开口,声音冷冽而疏远:“你不用替他遮掩。” “什么?”崔礼礼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只见韦不琛举着火折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火光在他脸上左右跳跃着,映得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韦不琛走到她面前,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你不用替陆铮遮掩。他来过这里,龙抬头那一日的雪崩是他弄出来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5章 替陆二善后 第255章替陆二善后 崔礼礼心一沉,不敢胡乱回答:“当真?” 韦不琛面色极暗。上次在马车上,他以为自己说得已经很明白了,谁知仍旧没有得到她的信任。 “今日你上槐山,是来替他善后的?” 崔礼礼觉得可笑,反问道:“难道你上槐山,是来替他善后的?” 韦不琛听出了话里的讽刺,却仍旧简短地答了一个“是”。说罢,迈过她往山洞里走。 崔礼礼眨眨眼。 他说“是”?什么意思?陆铮还通知他了吗?不可能的。 “韦大人——”崔礼礼见他往山洞深处走去,只得跟了上去。 韦不琛手中的火折子,火苗晃动,说明洞中有风来。那出口便在山洞深处。 越往里走,越黑。 崔礼礼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总觉得捉摸不透他的心性。 “韦大人刚才那句话是何意思?” 韦不琛驻足转过身来看她,良久,才道:“你不用怀疑。我若要揭穿陆铮,用不着如此。” 倒也没错,若要揭穿,直接去圣人那里便是了。她追问道:“你怎知陆铮来过此处?” 韦不琛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吕奎友受了圣令来查,我就查了下雪之后的出城记录。陆铮早晨出城,落钥时才回来。与陆家军最有关联的人就是他。” “他陪关夫人去军营送别。” “太久了些。他离开军营的时候还是晌午。” 崔礼礼愣住了,旋即明白过来:“军营里有绣使的线人。” 韦不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转过一个弯。 崔礼礼跟着转过去,假作随口一问:“我家不会也有绣使的线人吧?”那施昭明岂不是藏不住? 走在前面的人仍旧没有回答,许久之后,传来一个问题:“他为何要阻拦出征?” 这个问题带着回音,在黑漆漆的山洞里飘来荡去,越传越远。 崔礼礼想了想,以问代答:“圣人为何要抓许家人?” 韦不琛闻言,顿时驻足不前,转过身来:“圣人要对陆孝勇下手?” “凛冬北上,军马是我爹供应的,训练时日不足,粮草军饷也是刚刚才补齐。对方又擅长平原作战” 原来如此,哪怕延迟半个月出征,胜算也多很多。韦不琛皱着眉,觉得圣人此举不明智。燕王还在,此时杀陆孝勇岂非是自断一臂? 转而又想,太后薨了,许家也就倒了,如今县主与燕王联姻,到时再查底耶散,便可一网打尽。自然没有必要留着大将军一家独大。 “你们预备如何做?” 崔礼礼快走两步,站到韦不琛面前,不容他躲闪地抓住他的目光:“韦大人呢?你预备做什么?你替陆铮隐瞒,又救了我,为的是什么?” 韦不琛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她的脸颊被划破了好几道细如发丝的血口子,黑白分明的杏眼里,闪烁着探究的光。 他忍不住再次想起定县马场的那个夜晚。 他将她掳下马,人就在他怀里,他被她发间的玉兰香气扰得心烦意乱。 后来,她坐在草垛下,指着满天繁星,跟他讲“七月流火”,给他编草虫子。 彼时的她,眼里闪着的熠熠星光,与陆铮无关。 只可惜,那时的他不通情爱,总以为心底的烦闷是厌恶。 若早一些明白,又何止于此? 被他看得有些有些不自在,崔礼礼只得又叫了一声:“韦大人?” 韦不琛回过神,只淡淡地解释了前半句:“我替陆铮善后,是交易。” 又是交易。崔礼礼再要追问,韦不琛的目光投向她身后:“找到出口了。” 漆黑的山洞里,浮着一圈充满希冀的蓝光。 韦不琛快步走至洞口,洞外已近黄昏。 “快回去救拾叶和春华。”崔礼礼就要往洞外去,却被韦不琛一把拉住。 “郭久一直跟着,应已将他俩救出来了。等你现在去,只怕早就冻死了。” “那也要出去,我还有事要办。”崔礼礼伸出脑袋环顾了一番,天色昏暗,除了雪就是树:“也不知出去是哪里?” “我出去看看。”韦不琛纵身跳了出去,不多时,又回来道:“出去是后山。” “后山?” 太好了! 崔礼礼喜上眉梢。原以为那条山路被雪堵了,没法子去寻“金猫眼”了,想不到从这山洞就能穿过来。 韦不琛见她面带喜色,皱皱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春华和拾叶不是说了吗?今日来这里是找神医的。”崔礼礼手脚并用想要爬出山洞,奈何山洞太高,实在不好爬,只得转过头来求助。 韦不琛刻意忽略她求助的眼神,继续问道:“找神医做什么?”总不可能是真的给拾叶看病。 “这里住着一个神医,人称‘金猫眼’。我得知沈延要来求医问药,便想要来‘帮帮忙’。” 她笑得有些别有用心。 韦不琛似是看懂了:“你要下毒?” 她一边试图攀爬出去,一边答道:“我才不做这么下作的事。再说,把县马毒死了,扈如心还怎么嫁给沈延?” “又是为了陆铮?”韦不琛下意识地问。话一出口,又涩又苦的波纹在心底晕开。 “不,”崔礼礼摆摆手,“扈如心几次杀我不成。我总要还一份好礼给她。” 闻言,他有些急,抓住她警告道:“你不要轻举妄动。扈如心身边高手如云,你杀不了她!燕王更是如此!你若将他们惹急了,我也好,陆铮也罢,都救不了你。” 崔礼礼笑了:“我不杀她。她这么喜欢沈延,我就让给她,不但要让给她,我还希望她长命百岁呢。” 韦不琛不知缘由,但也来不及打听。洞外,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山间的宁静。 “这是什么声音?”崔礼礼探出头去看。 “你不要出去,”韦不琛将她拉回到洞中,又塞给她一个火折子,“你回里面待着,我去看看。我没回来,决不能出去。” 这是副指挥使应邕的信号。 一座小小的槐山,先是塌雪掩埋了指挥使吕奎友,自己这个副指挥使也摔下山崖,现在另一个副指挥使也来了。 吕奎友来查塌方,自己来替陆铮善后,那应邕来这里做什么? 韦不琛跳出洞口,几下跃上树梢,惊起树枝的雪纷纷而落。 他穿行在槐树林间,他循着信号的方向寻到了那一队绣使。 “找到了吗?”旗营官问。 探路的绣使道:“是!找到了!” 几人跟着探路的绣使到了一处农舍:“就是这里。” 旗营官凝视着眼前的农舍:“几人?” 绣使拿出小册子,再次确认人数:“余旺家中只有三人,爹娘和一个小妹。” 旗营官干脆利落地给出了计划:“杀了,再点火。”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6章 小别胜新婚 第256章小别胜新婚 韦不琛听得“余旺”两字,暗暗心惊肉跳。 这人在圣人让他查的昌宁宫宫人名单上。 按太后懿旨,昌宁宫宫人尽皆陪葬。圣人还让宫人们写了家书。 几日前圣人让自己从案牍库取了宫人的家眷名单,昨日交了上去,转身圣人竟是要灭了这些宫人全家的口? 眼看着那队人进了农舍,不过几息,没有听见呼救的声音,屋子就烧了起来。 火苗将冬夜的雪映得通红。 旗营官看看这火势,陌然转身:“下山。” 探路绣使道:“上山的路被咱们断了。属下知道一条从后山下山的小路。” 旗营官颔首又问身边的人:“吕奎友死了吗?” 那绣使垂头:“属下该死,属下站在山,恕不远送了。” 听了这话,崔礼礼不挣扎了。 陆铮身上的气息,还混杂着风雪的味道,十分好闻。 他说小别胜新婚,莫非是要在这山洞里这样那样一番? 话本子里似乎都是这样写的。 当真是别有趣味。 只是地上太硬又太凉,最好还是要铺上衣裳,再寻些柴火来点着。 韦不琛心中大恸,只哑然道了一声“告辞”。 听着他走远的声音,崔礼礼的手就不老实地开始替陆铮宽衣解带,还从他怀里探出小脑袋来笑着:“小别胜新婚,快胜给我看看。” 陆铮故意将她推得老远,脸上满是不悦:“你不是说来找神医吗?这是要看的什么病?” 崔礼礼笑嘻嘻地缠了过来:“相思病。” 陆铮闪身躲开:“你们明明可以出去,为何要留在这里面过夜?” “因为知道你会来这里找我呀。”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他面色稍霁,却仍是不满:“这么长的一晚,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崔礼礼见他不为所动,干脆也不闹腾了,挨着他坐下来道,“总之,他父亲韦清阳竟然是中毒而亡,还是李大夫煮骨查出来的。” “他怀疑圣人下的毒?” “不用怀疑,就是。” “为何?”陆铮没想到她如此笃定。 “我昨晚仔细询问了他父亲去世前的症状,”崔礼礼的双眸淡淡一抬,看向陆铮,“与前世县主的死状一模一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7章 满箱的礼物 第257章满箱的礼物 陆铮对县主的死因并不意外。 见崔礼礼不再胡乱撩拨,也放松了些:“这段时日,你不要乱跑。乖乖呆在家中。” “你与韦不琛谋有何事?” “那你来槐山又有何事?” “沈延势必会来寻医问药,我想着借‘金猫眼’之口,给沈延这个孝顺的名号再鎏一层金。” 陆铮一听便懂:“此事你不用再管,也别再去找什么神医,我来替你做。” “怎么做?”崔礼礼好奇心大起,眨着眼就贴了过来。 “保密,若到时满意——”陆铮故意用目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让九个娇客把爷给伺候好了。” “八个!只有八个!”那一个绝对不行。 “走吧——”陆铮笑着站起来,朝她伸出手。 “要不再留下来说说话?”崔礼礼不愿走,意有所指地舔舔唇。 陆二公子抄着手挑挑眉,一副不是我不愿意,是你自己没准备的模样:“‘闹猫儿’的药你带了吗?” 谁出门带那个啊 “没有就走。”陆铮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崔礼礼怔怔地看着被陆铮握着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她有些愣神。 她抬起眼看向陆铮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来描述她和他。明明比夫妻还亲昵,唯独牵手这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却从来没有过。 太像情投意合的痴男怨女了 她有些畏缩,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来,却被陆铮发现了。 他回过头,定定地看她,不容她退却,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挤进她的指缝,掌心与掌心贴合得亲密无间。他的掌心炽热,严冬里唯一的暖意,就这样蔓延至她的心底,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没牵过手?”他低声问她。 崔礼礼摇摇头,低声呢喃着:“没有。” 两世都没有牵过。 前世刚嫁入县主府,沈延得空就在县马病榻旁侍疾,偶有时间,她去姚记点心铺子迎他回家,两人也只是肩并肩地走着,从未有过牵手这样的事。 后来县马死了,她就再也没有与沈延有过肢体的接触。别说沈延,连县主府的公猫儿都不肯在她怀里呆。 陆铮笑了,举起十指紧扣的手,有些得意地晃了晃,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手背。 看出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用另一只手揉揉她脑袋:“别多想。” 出了山洞,陆铮抱着她上马,小黑马在雪地里踱着步子,似乎两个人在它背上,也并不沉重。两人慢慢悠悠地骑着马,待回到九春楼时,已快入夜。 丧期禁乐,九春楼里的小倌们只得懒懒散散地坐在屋里闲聊。 陆铮仍是拉着她的手,极其自然地走上楼,看见拾叶也分毫不避讳。 春华因受了点轻伤,寻了一榻歇着。 进了屋,陆铮轻声道:“你一宿未眠,换身干净衣裳,躺下好好睡一觉。” 崔礼礼明明很疲惫,却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丝毫没有睡意。 “我睡不着。”她难得像个孩童一般撒娇,“你别走。” “我让人给你煮点粥暖暖身子。”陆铮笑着,“还有些东西给你。” 崔礼礼一听精神百倍:“什么东西?” “你等等,我去去就来。”陆铮说罢出了房门。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有人敲了敲门,推门而入的是松间和临竹。 两人抬着一口箱子进来,放在屋内,又退了出去。 陆铮让小厮带着滚烫的肉粥回来。 崔礼礼换了一身干净的淡粉色广袖丝袍,长袍拖曳在地。小辫子都放了下来,散在身后,几缕散落的发丝绕着耳畔,慵懒又惹人心怜。 陆铮送来的箱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崔家开着南北铺子,各地的稀有之物,也能汇集京城的铺子里。 可箱子里的东西,她都叫不上名字,也从未见过。 陆铮见她趴在箱子边,像只好奇心十足的猫儿,半个身子都在箱子里,翻来翻去。不由地觉得可怜又可爱。 他将滚烫的肉粥递了过去,笑道:“先喝一口粥暖一暖。这一箱子东西,够你玩到太后出殡了。省得你再出门,惹事。” 崔礼礼接过粥稀里糊涂地喝了一碗,擦擦嘴:“我有惹事吗?” “你惹人了。”陆铮又想起韦不琛抓她手的情形。韦不琛对她的情绪,他是能看出来的。她也应该是知道的。 崔礼礼从箱子里抬起头来,含情的杏眼就躲在箱子沿后看他,没有说话。只觉得自从那日陆铮从她屋子走了之后,他有些变化。 良久,她才道:“我想喝酒。” 陆铮笑笑:“那就喝点热酒,暖暖身子,也可以睡个好觉。”说完便让人送了两壶烫好的酒来。 丧期不许饮酒作乐,但关上门,谁又管得了谁。 她往琉璃盏中倒了满满的滚烫的酒,一饮而尽,酒气带着果香顿时侵入四肢百骸,这才觉得疏通了自己的奇经八脉。 她拿出一个细细小小的千里眼,对着窗外睁只眼闭只眼地望着:“你都从哪儿淘来的?” 陆铮提着玉壶凑了过来,给她倒了满杯:“两次去泉州,沿途看到好玩的,就给你买了。” 崔礼礼满饮之后,看着这满箱的东西,似乎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她手里握着一个掐金丝镶宝石的小千里眼,甚是精巧。把玩了一下,将千里眼对准了他,看他起伏的眉,温和的眼:“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陆铮的星目剑眉一挑,没有否认:“是。” 崔礼礼这下才真的确定。陆铮有时候事事都无所谓,其实情绪掩藏得极好,若不仔细分辨,都难以察觉。 千里眼对准了男人的唇,是真好看:“那天在我家,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很显然男人的呼吸顿了顿,旋即唇角又一扬:“何以见得?” “你每次生气都自己走开。”回来时,似乎又跟没事人一般。 “我并非恼你,”陆铮就着酒壶又与她干了一杯,“我是恼这个世道。你应该了解世间俗人的心思。寻常父母对女儿所求,不过是相夫教子,最多找个好人家去相夫教子。” 没错。 陆铮看向窗外夜色:“你爹娘虽珍爱于你,但他们的珍爱,也最多不过是让你选一个喜欢的人相夫教子。” 她听得眼眶一热,陆铮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看人看事十分犀利精准。 只听见陆铮继续说道:“即便没有沈延、没有韦不琛,你以为他们就真能纵容你随心所欲一辈子?即便他们能容,这世道也容不了你。” 崔礼礼知道他说得分毫不差。 前世刚守寡时,爹娘也想过要将她从深宅之中搬出来。 可娘想了又想,劝说道:“礼礼啊,在哪里不是熬呢?离开了县主府,你一个寡妇,日子更不好过。出门买个药,唾沫星子都能淹没你。” 娘说的是大实话。 这世道就是这样。 无解。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8章 三百个壮汉 第258章三百个壮汉 冬夜,寥寥星辰。 以及远处的几点灯火。 崔礼礼扯扯唇角,连着饮下好几盏酒,才问陆铮:“你怎会想着要出海?” “世界之大,我想出去看看。”他望向窗外,其实窗外没什么可看的,可他似是已看到了浩瀚的大海。 “看什么呢?” “小时候,我在外祖家住了一段日子。外祖家中很多航船的书,还有海图,还有海外风貌志,我当时只觉得是哄人的故事,外祖说不是。我就想着要去看看。” 他侧头看她,继续说道,“后来进了宫,看过圣人的舆图,才确定,海之外,天大地大。” “说得真好。不过我不怎么信。”崔礼礼晃晃空酒盏,示意他再续上热酒,“你是不想妥协吧?你说过,俗世的一切都是枷锁。你弄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出海也自由,不出海也自由。” 他先是低声笑着,笑声从他胸腔里震了出来,最后他仰天大笑,惊醒了屋檐下打瞌睡的燕雀:“我怎么觉得是在说你自己?” “我说得不对?”崔礼礼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好像喝多了点。 “对,也不对。”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眸亮得像天上的星辰,“我也有愿意妥协的事。” “不妥协才对,”崔礼礼根本听不懂,她踮起脚,像哥们一样勾住他的脖子,趁机拍拍他坚硬如铁的胸肌:“你就得这样,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它往下滑动:“那你呢,想做什么事?” 红滟滟的酒倒映着夜空,崔礼礼将夜色一饮而尽:“我要——我要一百个,不,不,不,我要三百个壮汉,陪着我游山玩水、四海为家。” “为何是三百个?” “一日换一个,一年不重样。”崔礼礼豪情万丈地站起来,身姿却晃晃悠悠。 陆铮闻言又气又笑。 也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不过是你的一个念想罢了。九春楼五十个小倌,你一个都不碰。” 崔礼礼不是不想碰,就是看谁都差一点意思。 欢好这个事,要先动念。 没有动念,平白惹什么事呢? 等看到动念的了,她自然也是可以的。 她想这样说的,可酒意一上头,嘴唇就不听使唤,满是怨念地道:“我想碰你,你最近怎么就不让我碰了?” 陆铮知道她醉了,低叹了一声,伸手去牵她。她乖巧得像只小兔子,由着他拉着回到床榻上。 “睡吧,先好好睡一觉。” 崔礼礼迷迷蒙蒙地看着陆铮,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嘴唇去咬他的喉结,另一只手胡乱探索,嘴里还嘟囔着:“你别对我太好.” 陆铮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个夜晚。 就在九春楼。 她喝得大醉。在黑暗里,对他这个陌生男子,反反复复地说她不嫁人,只要寻欢作乐。 后来他扛着她走出九春楼,她在他肩上,毫不畏惧,也不矜持,手也是像现在这样在他后腰上乱摸,还傻呵呵地笑说:“壮汉,你长得真好看,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时隔八轮月圆月缺,陆铮看看睡着的崔礼礼,神情变幻莫测。 前几日听得崔家夫妇说要再议亲。 前一次是陆孝勇和关氏的主意送了陆铮的画像到崔家,这一次,他自己想送,却也知道她不会愿意收。 加上崔家的情形,圣人也不会允许崔家与旁人联姻,尤其是手握兵权的陆家。 最终,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 这一场宿醉之后,崔礼礼连着十几日不曾见过陆铮。 消失了一般。临竹的竹屋也没有人。 这段时日,京城里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其中一个,是崔礼礼回到家后听傅氏悄悄说的。 “说是弘方突然跑了。”傅氏让林妈妈在门外守着,又关上房门,再压低嗓子拉着崔礼礼说话,“你说别是他惹了什么权贵?昭明这孩子怎么办?” “跑了?” “是啊,现在满京城贴告示,找寻此人。” 崔礼礼觉察出问题来。那日弘方乔装到了家中,将施昭明托付给了自己,说好了是要进宫面圣的。怎么又跑了? 还是说他玩了一个金蝉脱壳?又骗了自己? 可是那个两本书,那串佛珠没有作假。施昭明的模样也没有作假。 再转念一想,弘方说的必然是真的,否则圣人也不会张榜抓人。 “昭明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娘,您先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提起此事,待风头过了,咱们送他去扬州的庄子上住一阵子。”崔礼礼盘算得很仔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他一个孩子没必要搅在其中。” 傅氏觉得这个法子好,又叹道:“好好一个奉国寺的大师,竟然就这么逃了。” 追捕,说明他有价值。 第二日,崔礼礼特地去看了那海捕的告示。 告示很长,说弘方牵扯到了底耶散的案子,借皇家寺庙大师的身份,大肆组织、制造、贩卖底耶散给一众信徒。 这个罪名就大了。 奉国寺大师,信徒都是皇亲国戚。这是要让他充作罪魁祸首啊。 圣人果然是狠的。 一个游方和尚,成了罪恶之首,那剩下的什么长公主、燕王、县主,都是受了他蛊惑。 权贵有罪,但情有可原,不至于令皇室蒙羞。圣人责罚权贵,则是铁面无私,更得人心。 好算计啊。 崔礼礼走在街上,这几日街上的百姓多了。国丧期间,人人穿得素净,还带着孝,更不敢说笑,满街的人都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气,都埋头走着。 “姑娘——”春华跟在她身后,“前面的茶水铺子开着,奴婢陪您喝一口热的吧。” 崔礼礼点点头。主仆三人坐了下来。 刚喝了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低声议论:“听说了吗?孝度伯和长乐郡主的婚期定了。” 另一人嗓音更低:“听说了,三月二十五。”说罢,抬起头看看四周,再道:“谁都知道婚娶选双日,他们倒选了个单日子。” “没法子。”有人答道,“太后出殡是三月二十六,只有赶在这之前,才是热孝。” “这么短日子,怎么备嫁?说起来,还是长乐郡主下嫁了。这头怎么也只是个县主,是个伯爵。”那人叹道,又补了一句,“还是个孝度伯。” 崔礼礼垂下头,静静喝茶。拾叶坐在一旁,忽地看见茶水铺子外有人冲他招手。 是阿秋。 她仍旧穿着崔礼礼在九春楼送给她穿着应付巡防的那件衣裳。 她不过是个乞儿,这是她唯一的一件好衣裳。来见拾叶,自然要穿最好的。 只是这样的绣袍,平日里需要奴仆们打理。如今穿在她身上,皱巴巴的,像是腌的盐菜一般,实在不得体。 拾叶不想理她。上元节被她骗了,至今仍记得。 阿秋见拾叶不理她,又看看崔礼礼,最后扯扯身上的衣裳,壮着胆子,走进了茶铺,坐在拾叶身边,才道:“白手男子出现了。” 怕他不信,又追了一句:“我骗你,叫我讨不着饭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9章 猫叫和狗叫 第259章猫叫和狗叫 崔礼礼问道:“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就刚才!我看到了!”阿秋说得信誓旦旦。 崔礼礼皱了皱眉,对拾叶道:“拾叶,你先出去。我与阿秋单独喝一杯茶。” 阿秋眨眨眼,又问道:“怎么还要喝茶?” 拾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走出了茶水铺子,抱着剑站在门外。 “阿秋,坐。”崔礼礼指了指一旁的条凳。 阿秋看看门外,只得坐了下来。 “你心悦拾叶,我明白。”崔礼礼见她要反驳,又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然而这件事,不可撒谎。” 阿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没撒谎。” 崔礼礼指了指她身上的绣袍:“你为了见拾叶,还专门换了这身好衣裳。只是,白手男子莫非还等着你换衣裳不成?” 阿秋闻言红了脸,耳根子也烧了起来。 想要死撑着说就是看到了。却不好意思再骗下去。 上元节那日,也是穿的这件衣裳。崔礼礼不会在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吧? 一抬头,正巧看见崔礼礼似乎听见她心声似地在点头。 果然。 阿秋的脸有些热,扭了扭身子,没再说话。 她看向崔礼礼,哪怕头上未戴首饰,崔礼礼的脸蛋仍旧美得张扬。再看这一身素服,袖口领口绣着的暗纹,都是阿秋从未见过的花样。 不愁吃,不愁穿,长得美,身边还有拾叶。 人和人的命怎么就那么不一样。 阿秋垂下头,看看身上皱皱巴巴的绣袍,觉得自己就是穿着漂亮衣裳的野猴子。 “阿秋,这段日子多谢你帮忙。拾叶在我身边,不便离开,我们也不找那白手男子了。” 崔礼礼给她留了两分余地,又让春华取了一袋碎银子递过去,意有所指地道:“你拿着钱做些小营生,应该不用再讨饭吃了。” 阿秋的脸抽了抽。 想起刚才赌咒发誓的话。 乞儿嘛,赌咒发誓是家常便饭,也没见谁真报应到身上。 银子就在眼前。阿秋不觉得有什么拿不得的,她伸出手指,一点点朝那袋银子挪了过去,最终捏在了手中。 “去吧。”崔礼礼轻声说道。 阿秋站了起来,飞快地跑走了。 春华不解:“姑娘,您对这些人实在是太客气了些。引泉也是这样,明明是他不对,您没发卖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干嘛还倒贴银子。” 崔礼礼端起茶送至唇边,缓缓说道: “我不喜孔孟,但孔老二有一句说得极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既然我不缺那点银子,何不做个人情,买个心安。免得让人心生怨念。” 又过了几日。 弘方仍是没有抓到。 这一次,朝廷下了海捕文书,悬赏十两金。 悬赏的消息一出,百姓们都争着寻他。一时间,弘方的风头竟盖过了即将要成亲的沈延和扈如心。 燕王嫁女,郡主出嫁,孝度伯娶妻,县主娶媳,县马冲喜。 原本最值得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些日子却没人顾得上讨论。 直至有一日,县主府悬赏重金求医问药的消息也放了出来。 竟是悬赏五十金。 于是百姓们又放下了弘方,着急忙慌地翻起医书来。 崔礼礼听了消息,总觉得这事与陆铮有关,却又毫无证据。 二月二十四日那夜。 崔礼礼正睡得香,半梦半醒之间,翻了一个身。只见有个看不清面孔的男子,正半卧在她的床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她的手,眉目含笑地端详着她。 那光溜溜的身子精壮又结实,看起来甚是喜人。 如此良辰美景,怎能虚度?她连忙伸出手,沿着着那男子的小腹,画着圈圈,一点一点地探下去。 还未探得些什么,手就被人紧紧抓住。 嗯? 崔礼礼迷迷瞪瞪地看向那男子,黑漆漆的,看不清容貌,只是身上怎么还穿着衣裳?刚才明明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还是穿着衣裳。 混混沌沌的脑子使劲想了想,才想明白,男子穿着衣裳的一定是现实,没穿衣裳的才是她的春梦。 不用点灯,光是手中的薄茧,一碰,便知道是陆铮。 “你怎么进来的?”崔礼礼看看窗,记得自己锁了窗的。 陆铮看她醒了,手一揽,便将她收入怀里,俯下身子贪婪地吸吮起她的唇来,那手不安分地钻进她的里衣,熟稔地将她的身子点燃。 “走进来的。”他埋在她颈间,轻轻啃咬着。 “你太大胆了”崔礼礼很快就化作一滩春水,由着他索取。不知怎的,忽然记起前些日子他死活不让自己碰,又赌气似地将他推开,“不行,不行,我也不让你碰。” 陆铮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缘由,抵住他胸膛的手才渐渐软了下来。 “你吃了那么久?”她端着他的脸问。 黑暗中,他的眼眸亮得惊人,她翻身压住他:“快让我检验检验,这药吃了,是不是真成了太监。” 陆铮沉声笑着,扯下蜜色的帐子,任由她胡作非为。 疾风骤雨,惊涛骇浪,天明方休。 崔礼礼睡得很沉,春华进来唤她好几次,才彻底醒来。 陆铮不见了。 难道昨晚做的是春梦? 她摸了摸唇,是肿的,两条腿像是断了一般,又酸又痛。 不是梦。 春华进来眼底一片青影。 “你昨晚没睡好?”崔礼礼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着。 春华脸一红:“姑娘,你们以后——动静小一些吧。奴婢守在门口,胆战心惊了一晚上。一会学猫叫,一会儿学狗叫的。拾叶听见也就罢了,把老爷夫人招来了,可怎么办?” 崔礼礼脸也热热的:“昨晚是你把他放进来的?” 春华点点头,外间端水端饭的丫头要进来,又被春华轰了出去。 她脸蛋涨红着端来热水,主仆俩各羞各的。 “他何时走的?” “天刚亮就走了。”春华佯装镇定地替崔礼礼揉着腰,“他说留了临竹在门外,等您醒了,让奴婢陪您去县主府观礼。” 观礼? 是了。前世她与沈延大婚那一日,白手男子是来过的。 这一次白手男子很可能也会在。 倒是可以在进出县主府的宾客里仔细查一查。 国丧期间,不能穿红着绿。她匆匆换了一件极不起眼的素蓝色长裙,头上随意绑了两颗沉蓝宝石的簪子。 刚出房门,拾叶迎了上来:“姑娘要出门?奴去套马。” 崔礼礼看他精神也不怎么好,猜他昨晚也被春华的“猫叫”和“狗叫”惹得没睡好。有些赧然地道:“今日你就在家休息,春华陪我去。” 拾叶的手指抠了抠袖子上的线头,垂首道了一声“是”。 一出崔家,临竹早已候在那里,见到崔礼礼,他一挑马车帘子,车里坐着一个女子,正冲着崔礼礼笑。 第二章大改一下。2点前发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0章 再进县主府 第260章再进县主府 车里的女子正是关氏。 “崔姑娘,别来无恙啊?”她微笑着朝她招招手。 崔礼礼有些心虚,又暗暗骂陆铮怎么不早说清楚,赶紧赔罪:“不知夫人在车上,教您久等了,还请恕罪。” “不妨事的。”关氏微笑着伸出手,拉她坐下来,“我正愁着独自去赴宴有些无趣,路过这里,恰巧看见临竹,一问才知道铮儿要带你去赴宴。” 怎么又变成赴宴了?她以为陆铮说的观礼是坐在远处看看,难道还要进县主府吗? 见崔礼礼面露吃惊,关氏笑道:“怎么,铮儿没跟你说?” “没有。”她摇摇头,“我的身份,也不便去赴宴。” 关氏也听说过崔家与县主府的渊源,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安抚道:“别担心,我只说你是我干女儿。男女不同席,女客不过是坐在偏厅吃饭,没有人来敬酒的。” 到了县主府门前的街口,崔礼礼挑开小帘子张望着。 各家的马车,轿子都挤在一起,却没有想象中的多。 她想起前世自己大婚这一日。 她坐在崔家,凤冠霞帔,满贴花黄。沈延骑马来迎,她满心欢喜地跨出了崔家的门。 彼时太后还在,县主自然风光得多,朝廷里大大小小的臣子,京中权贵都来相贺。县主府门前的马车排到了两条街外。 十里红妆,延延绵绵,沸沸扬扬,甚至连县主府门前的狻猊,都用红绸和金帛缠绕着。 那是爹娘给自己的排场。 前世出嫁前,娘将一箱子房契地契和银票放在她面前:“女子出嫁,嫁的不是男人,而是自己的嫁妆。你有了这些银子,哪怕将来沈延对你不好,你在县主府也能过得富足。” 崔礼礼眨眨眼,看着远处灰扑扑的狻猊石像,生出好几分快意来。 终于,不是她嫁入县主府了。 排场再大、嫁妆再丰厚,都不如此刻她身穿一件素衣来得自在。 车停了下来,车帘子一挑,正是陆铮。 他一身薄荷色的圆领大袖长袍,腰间系着宽宽的玉带,头发用玉冠束着,少了些风流不羁的性子,多了几分矜贵挺拔之气。 他站在车下,看到车里的关氏,先是一愣,再是无奈地一笑:“母亲当真是无孔不入。” 关氏轻叱道:“这叫什么话?我带着我干女儿来,你自己吃你的酒去。” 伸出手示意陆铮来搀扶。 陆铮扶着关氏下了马车,手很自然地又伸向崔礼礼。 崔礼礼是真的需要搀扶。昨晚折腾了一宿,腿至今还在抖着。她伸出手,撑在陆铮的手掌上。 陆铮将她的手紧紧一握,食指偷偷挠了挠她的掌心,眼神流光溢彩,似笑非笑地看她难得露出窘迫的姿态。 崔礼礼一落地,很快就抽回了手。恰巧这抽手的动作被关氏看到,嘴唇一抿,拽着陆铮低声道:“你自持一些,姑娘家面皮子薄,岂能你这样逗?” 说罢就拉着崔礼礼要往县主府去。 却被陆铮一抬手拦住了。 “她进不得这个县主府。” 关氏怪道:“为何进不得?” 陆铮的目光越过关氏看向崔礼礼,又收回来,郑重其事地道:“她会难过。” 崔礼礼的睫毛一颤,垂下眼默不作声。 关氏看看二儿子,又看看沉默不语的崔礼礼。 看人嫁娶,怎么会难过?难道崔家娘子心里想着的是孝度伯?不是说主动退了画像了吗? 乱!年轻人的事,实在太乱。 “罢了,”关氏叹了口气,“那你们走吧,我这老太太自己吃喜酒去。” 崔礼礼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夫人。” 正转身要走,却听见有人远远地喊道:“崔家娘子,还请留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跑了过来。崔礼礼识得他,是县主府的人。 “崔娘子安好,县主托小人来传话,既然来了,不妨请进去吃一杯喜酒再走。”说罢,他看向远处站在县主府大门外迎客的清平县主。 关氏见她面色不太好,正要开口,崔礼礼却抬起头:“好。多谢县主。” 管事笑脸相迎:“贵客,请随小人来。” 关氏见自己家的傻小子似有话说,便率先跟着管事先走。 陆铮走在崔礼礼身边,低声问道:“你可以不去。” 崔礼礼抬起头,笑笑:“我可以的。若白手男子来了,我们正好也可以一举擒获。” 县主府门前,清平县主穿着缂丝牡丹纹的对襟袍子,白脸红唇,端站着看向拾阶而上的崔礼礼,她左眉的痣一跳:“崔娘子。” 那声音又生硬又冷漠,和记忆中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崔礼礼眼眸缩了缩,扬唇道:“恭喜县主。” 身子有些怯懦,后腰却得了一分热热的助力。 陆铮站在她身后,袍袖宽大,挡住了稳稳地扶着她的手。 心中稍安,她又道:“原本只是路过,不想承蒙县主亲自相邀,不甚荣幸。只是来不及备下贺礼,还请县主海涵。” 清平县主冷声道:“路过皆是客,还请进吧。” 崔礼礼福了福,提着裙摆,举足犹豫了片刻,才跨过那道门槛。 隔世再见,县主府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没什么变化。 还未入厅,就听见门外鞭炮炸开了花。 长街上人声鼎沸,鞭炮喧嚣。崔礼礼一怔,眼睛有些涩。 这鞭炮声,锣鼓声,像是在恭贺前世的她嫁得如意郎君,又像是在恭贺今生的她逃脱人间炼狱。 很快迎亲的轿子落了地,沈延先翻身下马,再去挑帘牵扈如心。 红红的两个人,一人扯着红绸的一端,在人们的恭贺声中,缓缓跨过门走了进来。 崔礼礼下意识地往陆铮身后一躲,生怕他们身上的红衣碰到了自己,就会把自己带走。 陆铮负手在她身侧,见她眼眶微红,关切地说道:“你若不想看,我就带你出去。” 她坚定地摇摇头:“我没事。你仔细留意那人。” 扈如心盖着鲜红的盖头,背后的烧伤还未痊愈,身形有些僵直。 沈延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被新郎的红衣衬得惨白如纸。他一瘸一拐地牵着扈如心往堂内走去。 崔礼礼察觉出了异样,低声问道:“他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陆铮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得意地挑挑眉。示意她等着看一场好戏。 堂上坐着县主和佝偻的县马。两人冷冷淡淡地看着沈延和扈如心,由着礼官唱那三拜之礼。 “礼成——” 礼官高声喊着。 扈如心从蒲团上爬了起来,缓缓直起了腰,后背的伤在那一通叩拜之后,似是裂开了,又疼又痒。她顶着盖头,只等着礼官喊一句“送入洞房”。 这时县主府外马蹄声骤起,有人喊道:“圣人有旨——圣人有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1章 做了人上人 第261章做了人上人 圣旨总算来了。 县主与县马目光一碰,僵硬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生气。 常侍亲自奉诏而来,站在县主府门口,当着京城百姓的面喊道:“长乐郡主扈如心,孝度伯沈延接旨——” 沈延牵着扈如心,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县主府。 扈如心还顶着盖头,原是应该进了洞房让沈延挑开的。 可这时圣旨来了,还是赐给自己的,总不能再顶着盖头吧。 崔礼礼感到一阵恶寒,探出两根手指拽了拽陆铮的袖子。陆铮上身倾了过来,她悄声问道:“取血剜肉是你的手笔啊?” 外乡人想说一句“有绳么毛病?俺爹娘才不会让俺饿死咧!” 正说着。两个小内官抬着一个御笔亲批的牌匾来了,紫檀木的牌匾,上书烫金四字:“贞孝两全”。 陆铮这才赖赖地笑着,端直了身子。 那温柔的声音,与前世如出一辙。 偏偏陆铮不准备放过她,似有似无地在她耳边道:“昨晚你的床褥弄湿了好几回,记得让春华换了。” 圣人自是喜闻乐见。 有个好心的便轻声解释了起来: 说孝度伯沈延,是芮国开国以来第一大孝子。 哪里能是常侍来得不巧呢?常侍带着的是圣旨,难道还能说是圣旨来得不巧吗? 崔礼礼下意识地看了陆铮一眼。 沈延挺起了胸膛,彬彬有礼地对常侍道:“还请进去喝一杯喜酒。” “天啊,封侯了。封沈延为侯。” 好心人读过几日书,耐着性子,比划起来:桌上摆着大肉馒头,你饿得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可你爹娘还没上桌,这时候,宁可饿死,也不能吃那肉馒头。 只见远处那新娘子一掀盖头,怒气冲冲地接过圣旨,手指攥紧了那锦帛,关节卡得发白。 县主更是精神抖擞,满面红光,应酬着各路前来恭贺的女眷。目光扫过崔礼礼时,又多了一分高高在上的轻蔑。 陆铮转过脸,神秘地笑着:“不止。” 好心人又说:正因为疼,圣人才深感其孝心,特赐一座汉白玉孝子牌坊,刻上沈延的孝迹。 有人私底下跟沈延说过一个割肉喂亲的典故。 常侍展开圣旨,唱诵了旨意。 如今他封了侯,当真做了人上人。 外乡人望着那牌匾出神。也没听清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太后都死了,圣人这是做给谁看? 她狠狠地看向一脸苍白的沈延。 “咳咳咳咳!”崔礼礼差点没呛死自己。 沈延着人取了些银子,谢过常侍,再回过头,扈如心不知何时已跑回县主府了。 外乡人不明就里,连忙又问:“肿么了,肿么了?” 沈延的腿上虽有伤,可这一刻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觉得解气。 好心人又指了指新娘:那个是郡主。圣人夸她贤良淑德,要她夫唱妇随。 那长长的一卷圣旨,读了好一阵子。 凭什么? 她愤恨地将喜帕拧来扭去。凭什么她是受伤的那一个,凭什么她高高在上的郡主,嫁过来,立刻就又矮了三分? 沈延立刻就想到了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回来与县主一商议,觉得甚是可行。只是那肉长在自己身上,刀割下去,流的是自己的血,疼是真疼。 外乡人不懂就问:“恁‘克己复礼’是绳么意思?” 他为父取血炼药,后又剜肉做药引。 “这不是好事吗?成亲当日,赐匾,又赐牌坊,现在还封了侯。” 前些日子,清平县主重金寻医,县马身体早已如风中残烛,寻医问药,不过是为了沈延铺路。 人前的姿态,沈延从来不会输。 路边跪着的百姓不少,有个凑热闹的外乡人对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恁说的是个啥,俺肿么听不懂?” 扈如心气急败坏又如何?沈延想着,一个残破的身躯,郡主的身份也奈何不了他了。 沈延也留意到了崔礼礼,正想要过来跟她说话,门外进来了一个身穿内官服饰的男子。那内官头发花白,嘴上无须,两颊深陷,皮肤干瘦,却也依稀能分辨出他年轻时有一副好皮囊。 像是吸食了多年的底耶散。 走起路来,腿脚也不太好。 扈如心被送入了洞房。沈延的脸色虽苍白,却有了十足的派头,连伤腿也不那么瘸了,直着腰身请众人去喝酒。 京城的百姓轻蔑地看了那外乡人一眼,乡巴佬!当然听不懂。 关氏听得动静,扭过头来看,正巧撞见陆铮又勾着头去找崔礼礼说话,崔礼礼又撇开头,一脸回避的模样。关氏立刻皱着眉头给了陆铮一记警告的眼神。 他端起笑,一瘸一拐地回到堂中。众目睽睽之下,他饱含深情的眼眸看着扈如心,从她手中取过喜帕盖在她头上:“新娘子的盖头还是要盖回去的。” 县主红着眼道:“儿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样的女人,就留在后院镇宅吧。 崔礼礼听得心漏跳了好几拍,身子一热,有些不自然的反应。她深吸一口气,又紧紧收腹,这才缓了过来。 外乡人听得龇牙咧嘴:“咦——恁不得疼死?” 那点割肉流血又算得了什么呢? 扈如心也听出来了,这圣人就是变着法地恶心她呢! 可抬眼一看,四周的百姓都在交口称赞,只好砸砸嘴,没敢出声。 陆铮一勾唇,低声道:“让八个娇客候着,晚上爷要挨个临幸。” “封了个绳么侯?”外乡人也好奇。 外乡人一听,乐了。 常侍倒很通达,笑道:“是奴来得不巧了,郡主不必揭开盖头,跪下接旨便是。” 剜肉取血果然是值得的。 长街上、县主府里跪满了人。 “贞孝侯。” 这些东西势必要通过圣人。有了这个些,扈如心想和离都是不行的了。燕王和县主是彻底绑在了一起。 圣人说,要他克己复礼,为天下人之表率。 “你懂什么?原先这郡主嫁到县主府,算是下嫁。现在封了侯,她就算高攀,好在还有个燕王爹可以撑腰。” 百姓们这次也炸开了锅: 真像猴? 取名的人跟他一样没读过书啊。 常侍摆摆手:“圣人等着奴回去复命呢。明日太后出殡,加上过几日又要出征,宫里事多,奴就先走了。” 喏,就是那个新郎官。 不止?崔礼礼一愣,莫非那“真像猴”也是他的手笔? 他仍旧笑着:“不止。” 崔礼礼这才将剜肉取血、孝子牌坊、贞孝两全匾和贞孝侯全部联系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的手。不料他的手被袖子挡得严实,看不真切,举手行礼又背对着二人,自是看不清楚。 崔礼礼想要寻个机会去看,却被陆铮拉住:“先看看再说。” 第二章被系统屏蔽了。我没写啥出格的 算了,大家等会儿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2章 前世的姻缘 第262章前世的姻缘 县主一见到那内官,便给身边的管事和杨嬷嬷递了眼色。 管事们这头引着宾客往外走。沈延和县主带着那个内官去了后宅。 即便看不见手,崔礼礼和陆铮也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白手男子。 一出厅门,关氏便拉着崔礼礼往女客桌子去, 陆铮笑了笑,目光瞟向后院方向,崔礼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先陪着关氏过去落座,又找了个借口溜开,在屋外与陆铮会合。 来来往往的仆从众多,要想快些到后院,只得走捷径。她沉吟片刻拉起陆铮的手:“你跟我来。” “钟离娅娅就是一条狗,哪里有陆铮的味儿,她就往哪里去。”高慧儿淡淡说着,“你小心些,她可比我难对付多了。” 崔礼礼别过头,调整了一阵呼吸,理理发髻:“我回前面去了。” 几人先先后后从县主院子走了出去。 崔礼礼推了他一把:“快去办正事!这都是哪辈子的事了?” 是不是很亲密? 陆铮才带着崔礼礼落了地。 她穿着短袖, “什么?” 只是一想到前世的她像昨夜那样婉转动人,他心中一阵针扎般的痛。忍无可忍,他猛地埋下头用力地啃咬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齿,纠缠她的舌尖,在她唇齿之间暧昧地搅动。 陆铮想问,却又觉得明明是前世的事,问起来十分可笑。她前世只见过沈延,也嫁了沈延,自然是心悦沈延的。 回到前厅,关氏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她说县主院子太大,走迷了路。 高慧儿明显丰腴了不少,她跟着高主事和赖氏来赴宴,赖氏在那边不好意思过来。高慧儿倒主动过来打了招呼。 她说,五十年代时,家道中落, 我的曾祖父一病不起 关氏不疑有他,往她碗中夹了珍珠丸子:“先吃些吧。” 县主府,她再熟悉不过。哪里可以藏人,哪里可以避开人群,她一清二楚,很快就带着陆铮到了后院。 崔礼礼有些讶然。前世她好歹是跟沈延住在一起一年有余,后来沈延死了,县主难以承受,不许任何人碰沈延的屋子,她才搬进了这个六十七步见方的院子。 新房设在她前世住过的小院。 大将军过世,小将军陆钧回京,请旨赐婚,赐的就是这个镇国公府的十四姑娘。这姑娘有个别致的名字——姓钟离,名娅娅。 身边的少女娇俏又明媚,没有穿什么艳丽的衣裳,鹅蛋脸施了薄妆,眼眸流转,顾盼生辉。 好吧,当她没说。崔礼礼甩开他的手,想要溜回前厅去,毕竟出来太久,关氏会起疑。 陆铮偏不如她意,将她拖至外墙边的隐蔽之处,又问道:“你俩当时.” 她记起来了。 沈延看看四下无人,上前一步,跪在地上,低声唤了一声:“外祖,今日拜高堂时,您不在,请受孙儿一拜。” 崔礼礼见宁内官走远了,陆铮还没有去追的意思,拽拽他袖子:“不去追?” 我看得心惊肉跳,问她是怎么来的。 “这是镇国公夫人和她家的十四姑娘。”关氏悄悄说道。 沈延收了礼单:“请替我谢过长公主。我娶扈家女不过是一时应急之策,实在是不宜见人,便不带她来见您了。” 露出左手胳膊上碗口大的疤。 陆铮带着崔礼礼躲上屋话。 县主连忙亲手将他扶起来:“宁内官,别说这么生份的话。今日您来,也算是圆满了,只是姑母她” 这样明媚的少女,跟陆铮很是相配。 沈延觉得扈如心拿不出手,没让她见宁内官,崔礼礼却是见过一面的。 宁内官颤巍巍的手终于拍上了沈延的肩,又连忙拉他起来:“使不得,被人瞧见了,反倒麻烦。” 崔礼礼以为她这痴病又要犯了:“应该是吧,男客那边,我不便过去。” 内官吃力地行礼:“老奴见过县主、侯爷。” 高慧儿看向镇国公那头,又看见了关氏,收回目光看着崔礼礼:“陆铮可是来了?” 崔礼礼有些心虚。像是偷了人家的东西被人发现了一般,将头埋得更深了。 她沾沾眼角的泪,又拉着沈延往前宁内官面前凑:“延哥儿长大啦,如今也成家了。还封了侯爷,总算不负我们的期望。” 宁内官抬起雪白的手,想拍拍沈延的肩,终是忍住了。 沈延肆无忌惮地说起来:“明日外祖母出殡,您可要去送?” 陆铮被她拉着,唇角挂着笑,心里满是欢喜。虽然来此之前,陆铮已着人摸清了县主府内的路线,大不了飞上屋檐,几息就可寻到人。可飞檐走壁哪有这样被她带着左弯右绕有趣? 陆铮看着她居然吃起味来:“沈延当时可是带着你见了他外祖的。” 县主一把按住他:“注意措辞,谨慎些好。” “崔娘子。你也在这里?”有人叫了她一声。 我曾经以为不过是书上的故事。 崔礼礼和陆铮实在没有料想到竟然听到这样惊天的秘密。明日还能有谁出殡,不就是太后吗? 说到剜肉这个典故。 看了好多大夫都治不好。 她就听人说,人肉入药可以治百病 就拿着刀子割了左臂上的一块肉下来给曾祖父煮汤 然而,我曾祖父也没活过那一年的冬天就走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264.第263章 第263章 崔礼礼逗趣道:“当真还有比你难缠的?” 高慧儿有些脸热:“反正你出现以前,陆铮身边都是她。我跟她斗了一年多。你出现了,她才消停些。” 还有这层渊源? 可不是吗。前世没有自己横插一脚,圣人赐婚,他俩顺理成章地成了夫妻。 能避则避吧 毕竟自己这身份别扭,又跟关氏坐在一起,若让人心存了芥蒂,将来终归会影响夫妻情分。 她垂下头想着找个借口溜走,却被关氏叫住,见她不愿过去,又过来拉她到镇国公夫人面前说话。 清平县主唇角一压:“那又如何?” 芳枝应了一声,拉开门正要出去,与跑来报信的仆妇撞了个满怀。 县主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与她有何干系?” “崔娘子。”县主不冷不热地举起酒盏。 扈如心的嗓音又稚嫩又绵软地“哼!”了一声。沈延是她心仪许久的男子。哼这一声,算是让了半步。 “郡主的气也不急在这一刻撒出来,奴婢倒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当然,还有更好的出路,就是把崔礼礼收作平妻。 “县主想必知道我在寂照庵里的遭遇。” 钟离娅娅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打转。 杨嬷嬷记得退画像时,在崔礼礼面前没有讨到半分好处,一直窝着火,今日沈延封了侯爷,想必崔礼礼的肠子都悔青了。 。 身边的嬷嬷和陪嫁婢女拦都拦不住:“郡主,这样挑开了,终究不吉利。” “延哥儿今日封侯登科,是他自己的造化。”县主意有所指地说着,“也托了崔娘子退画像的福。” 扈如心拧着眉问道:“什么法子。” 正如同宁内官所说,燕王终归不是最好的同盟。 芳枝一耳光打了过去:“干什么火急火燎的?这是郡主的屋子,冲撞了郡主,你担待得起?” 崔礼礼对县主的表情再熟悉不过了——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磋磨自己的法子。 “是。” 称呼一变,差距之大。 “恭贺县主,双喜临门。”崔礼礼福了福。 镇国公夫人用余光打量了她许久,觉得她的确是个沉得住气的,便对关氏道:“我们老姐妹们说说话,让孩子散了自己玩去吧。” 在她的大喜日子,就这么死了? 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镇国公夫人笑笑:“我这幺女儿一向无拘无束,倒教你们看了笑话。” “有了之前那一遭,只怕议亲是个难题了。”清平县主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真诚的惋惜。 原本看起来是两个不对付的人,今日却能跟着关氏同桌吃饭,在钟离娅娅看来,多了那么一丝暧昧。 她穿得朴素,自是比不上钟离娅娅的光彩夺目。镇国公夫人倒也没说什么,教养和身份促使着她冲崔礼礼点点头,说了两句场面话。 上次给慧儿治病,她可是亲眼见证那些风流少年们如何伺候的。她要有这么一个九春楼,她也不嫁人,省得每日看见家里的臭男人添堵。 “崔娘子已有十七了吧?”清平县主对她的生辰记得格外清楚。 坐在洞房里的扈如心,被送进来后,就自己挑了喜帕。 高慧儿和她母亲赖氏坐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这边说话。一提到喝粥,赖氏暗暗点头。 崔礼礼只得硬着头皮行礼问安。 “陆铮可来了?”钟离娅娅问关氏。 县马死了? “若非郡主那一下,侯爷又何来今日这么好的福气?” 钟离娅娅莞尔一笑:“我去寻他。”说罢,摆着一副小女儿的姿态,跑了出去。 崔礼礼这才重获自由。刚回到桌边,还未来得及吃上两口,县主又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清平县主眉间的痣随之一跳。 崔礼礼站在一旁,总觉得是个局外人,可长辈没说允许走,她也不便抽身离开,只得静静站在关氏身边。 贴身丫头早已熟悉她的脾性,挥手让嬷嬷们都退下,一边弯腰捡起那些果子,一边安抚着道, “奴婢知道郡主气不过,可毕竟今晚是洞房花烛,就算郡主再不高兴,何必在今晚与他们计较?” 哼!好一个大孝子。 留下一屋子宾客,面面相觑。 那仆妇捂着脸,跪了下来,急切地道:“郡主,县马过身了。” 崔礼礼摇摇头:“这是托了郡主的福。” 关氏叫崔礼礼过来,就是想帮儿子看看,崔礼礼是否会吃味,却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听见人家问儿子下落,关氏便道:“刚才是在的,这会子不定又跑哪里去了。” 清平县主脸色一变,她可没有忘掉此事。当时太后设计得极好,将崔礼礼弄去祈福,再寻个机会抬她户籍,延哥儿就能顺理成章地娶了她。 仆妇嘴唇颤悠悠:“县主快去看看吧。” 扈如心惊得站了起来。 可此一时彼一时。 原本沈延不过是个伯爵,她身份高,在这个县主府里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圣人一道旨意,让她成为了贞孝侯夫人,这就要她仰人鼻息过活了。 还弄出一个孝子牌坊来!真亏圣人想得出来! “郡主,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红艳艳的帐子,褥子,蜡烛,窗上的喜字,都像是一个笑话。她坐在喜房的榻上,顺手抄起几把花生莲子红枣,往地上乱砸一气。 厅内都是女眷,县主带着杨嬷嬷逐一敬酒,最后才走到崔礼礼面前。 关氏忙说无妨。 崔礼礼退了陆铮的画像,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陆铮一怒之下,送九春楼给她添妆,全京城的人也知道。 “不过是个侯爷而已”贴身丫头眸光一闪,垂着头恭敬地说着,“郡主要他们听话,还不容易吗?” “如今要叫他侯爷了。以后你们要记得叫我夫人!” 扈如心却冷笑道:“你们莫非还想等着沈延来挑吗?” 县主一噎,正要说什么。有个仆妇跑了进来,面色极为难看地在她耳边几句。 崔礼礼一笑:“县主有所不知。九春楼四十八名小倌,各有千秋。我喝碗粥,都有七八个美貌少年伺候着。我若再要议亲,不过是凑做七七四十九而已。” 清平县主脸色刷白:“什么?!” 太后薨逝,圣人已经开始对许家人下手,这时候一个崔家已经不足了。又娶郡主又封侯,是延哥儿最好的出路。 扈如心顿时明白过来。宣平侯不也是侯吗? 她来了精神,吩咐贴身丫头:“芳枝,你去找黄有德,让他拿上几瓶来给我备着。” 剜肉?取血? 县主抓着杨嬷嬷的手,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步履踉踉跄跄,几次差点跌倒。 仆妇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道:“县主和侯爷请您换上孝服过去呢。” 芳枝怒叱道:“我们何来孝服?” 谁会在出嫁这一日备孝服?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4章 女人说没有 第264章女人说没有 宾客们坐在堂中,等了好一阵子,才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歉然地说县马身子不好,不好再宴饮。 若真只是不好,不过请大夫来瞧瞧,好好休养。岂有喜宴过半,就遣送宾客的道理? 众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县主府这一遭,当真是有些乱哄哄悲戚戚的意头。 郡主倒霉,一嫁过来,还未洞房,公公就没了。 一日之内,喜事变丧事。 崔礼礼笑得皱起了眉头:“真没有。你放心。” 车内又是一片寂静。 马车吱吱呀呀行驶了好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崔礼礼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了九春楼前。她下意识地想要下车,却被陆铮一把拉住了。 太后的亲女儿,再不像龙呢,也是流淌着皇家的血。 听见身边有百姓闲聊起来:“你说巧不巧?今日是清平县主那个县马的头七。” 崔礼礼等了一整晚,陆铮没有来。 关氏远远地瞧见陆铮身边跟着那个钟离娅娅,再回过头,看崔礼礼一副神不守舍地样子,心中微微一动,微笑着冲陆铮招手,示意他过来。 陆铮不知她到底要说什么:“寻你?那他人呢?” 临竹问道:“公子,走吗?”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都是清晨出殡,哪有晌午出殡的?” 人人披麻戴孝,撒着漫天的买路钱。也看不清究竟谁是谁。 她在人群中遍了几遍,不见陆铮和关氏踪影,也说不上心底究竟是何种情绪。抿抿唇,只默默地站着。 “这不是怕冲了出征的吉兆嘛,”路人继续说着,“我早晨出来时路过,门口的狮子和灯笼都不敢挂白。” 关氏连哄带骗地将两人推着上了临竹的马车,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才彻底放下心来。 宾客们觉得自己也倒霉,这刚送了恭贺新婚的红事钱,酒席还未吃饱,就又要筹备着送丧事的白事钱。 崔礼礼想着刚抓了宁内官,陆铮多半是要先去审一审,便道:“不用麻烦了,九春楼还有事,我先——” 没有?还让他放心? 初二那日。陆家军在城外聚集,圣人亲临为战士们鼓气助威。 陆铮想着,眼眸更暗。又不好发作,显得自己太过小气,连前世这种事也要计较。 关氏就觉得自己儿子有些过了,又转过头替儿子解释:“镇国公夫人与我有些私交,平日喜欢带着家中的姑娘来串门,一来二去的,就跟我家两个儿子都熟识了。” 县马吊了一年的命,那这一年,她与沈延自然是同榻而眠的。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他是做好了准备进宫面圣,我觉得不像是说谎。” 半晌,车帘后才传出一道声音:“走,去银台司。”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县主府的府兵将围观的路人都驱散开去,长长的白衣队伍走得极其缓慢。 “女人说没有,就是有。” 陆铮反而更气了,想要拉她回来好好说道说道。她倒身轻如燕,灵巧如猫,两步就跳下了车。 她寻了一间路边的茶水铺子坐着,想看县马出殡。 陆铮送走钟离娅娅,才走过来。他的目光扫过崔礼礼,见她唇角含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烦闷,便说道:“银台司还有些要处理之事,我先走了。” 崔礼礼“哦”了一声:“弘方消失前,来寻过我。” 陆铮知道。 关氏却说:“能有多急?你先送崔姑娘回去。” 崔礼礼也去了。 “他找你做什么?”圣人因找不到弘方,迁怒了巡防营和京兆府,撤换了好几个人。 崔礼礼闻言笑道:“没有。” 崔礼礼见他不说话,实在不知这句话又哪里惹到他了。不便再说下去,伸出手指捏着小帘子的一角,掀开看街景。 根本没料到她脑子里从县马又跳到了驸马。陆铮撩起眼看她半晌,才动了动唇:“病死。” 看见海捕弘方的告示,她又放下帘子,想了想才问道:“我一直有个疑问。” 陆铮黑眸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第二日太后出殡,全城肃禁,街道空旷,无人出行。 怎么又从驸马跳到了弘方身上。 正因为知道,他心底那不可言说的火燃得更旺了。 不少城中百姓都出城去送行,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圣人高站在城楼之上,城下将士如云,旌旗飘飘,战鼓雷雷,高头骏马,士气高涨,喊声一片。 前世县马好歹是等了一年才去的。怎么今生这么快就死了?莫非自己真能冲喜不成? 她怔怔地跟在关氏身边走出县主府。 崔礼礼点点头:“你是要去审宁内官?” 想着前世看他们出征时,满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如今再看他们,红色的披风在身后高高扬起,三丈长的陆家枪头,银光锃亮。 只是,陆铮不来送行吗?或者他跟前世一样,穿着一身银甲,去槐山送行了。 崔礼礼率先开了口:“前世,县马是一年后才去世的。” 崔礼礼眼眸一垂,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狮子,是外来兽。狻猊,是龙之子。 前世不懂为何县主总那一对守门兽是狻猊,现在明白了。 人声嘈杂,崔礼礼也听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崔礼礼本想去找陆铮问问大将军的情况,可又总觉得没有必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便赌气不去竹屋寻他。 这一世,推迟了一个月,春暖花开,他们应该不会有那样惨的下场了吧。 上次在小黑屋里,对崔礼礼用药,问得一清二楚。 说不定还试图拼出一个孩子来。 等军队走远,百姓都散去,县主府的送葬队伍才缓缓走出来。 “你干什么?”崔礼礼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崔礼礼回过神,看向那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如金童玉女一般,便笑道:“倒是与陆二公子颇为登对。” 陆铮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崔礼礼仍旧有些震惊,想起弘方说的那句“天命”。 “听说棺材都不敢抬出府,说是要等着兵马走完了才敢出城。” 又连着过了好几日,都不曾见到陆铮的面。 崔礼礼在心中默默地纠正着。 “九春楼顺路。”陆铮抢先说道。 “出城记录中没有他。想必还在城中。只是不知藏身何处。” “不知,他说圣人召他进宫。” 陆孝勇和陆钧站在最前面,喊了好些话。 “不急,银台司还有事。我晚些再审他。” 听说槐山下的雪开始融化,大将军亲自率领士兵清扫道路,谷底的道路已畅通无阻。圣人下令,三月初二大军出征。 陆铮并没有马上过来,站在远处跟钟离娅娅说些什么。钟离娅娅朝这头望了望,娇羞似地点点头。 那不是狮子,是狻猊。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车轮压着路面的吱呀声,反衬出车内这诡异的宁静。 “驸马是怎么死的?” 崔礼礼站起来,走出铺子想要跟过去看看。 不料一人一马冲着她飞奔而来,来不及反应,就被捞上了马。 熟悉的温度和气味将她包裹,身后的男子沉声说:“你想去看县马下葬吗?我陪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5章 她求人得人 “圣人特许我出城送一送父兄。”陆铮说。 小黑马轻轻颠着碎步。 不着急吗?走得这么慢。 崔礼礼不由地好奇:“你这是送了还是没送?” “没送。” “那你还不骑快一些?”崔礼礼觉得陆铮最近有些怪,总是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不去送了。” 扈如心冷笑了一声。 崔礼礼分不清他说的是“仁”还是“人”。 和前世一样,县主揉了揉鬓边的白花,清冷地将杨嬷嬷指给了扈如心:“从今日起,你陪着夫人,同食同居同床,以坚贞孝侯的孝心。” 真疼。 后来县主死后,才听人说起,沈延根本生不了孩子。难怪这么多年人人都道他洁身自好,难怪县主要他死死话。 她继续滔滔不绝:“这虾仁最好是太湖白虾,只是路途遥远,运过来就死了。我就用京郊漠湖里的虾,几个小倌生生剥了一个时辰,才能炒出一盘子来。吃起来鲜美弹牙。若再配上一壶春酿.” 陆铮仍旧没有说话。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6章 三月三出游 回城之后,陆铮放下崔礼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礼礼也没有来得及问他宁内官审得如何。 看着远去的背影,春华都瞧出了端倪:“姑娘,您这是又惹陆二生气了?” “怎么就不能是他惹我生气了?”对着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行为,崔礼礼表示十分不满。 “陆二跟您这么些日子了,人家对您掏心掏肺舍财舍命的,奴婢可看得真切。名分也没有,让人干等着算是个什么事?” 春华才不管那么多,姑娘身边这么多人,也就陆铮真心对姑娘好。再说了陆铮也顺道救了她一命,知恩图报还是懂的。 崔礼礼一皱眉,她是不是说反了? 春华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帖子,撇撇嘴:“喏,何大人给您的。” 早上趁着人多,培安递了过来。明日三月初三,姑娘应了人家去踏青游湖。 崔礼礼还未接过来,那帖子被施昭明给一把抢了去。春华去追,施昭明一边看一边跑,嘴里还喊着:“有人约老妖婆,明天有人约她!” 傅氏听见了,走来揪住那帖子一扯,竟然是跟何景槐? 二月二那日,何景槐来家拜访之后,傅氏就想方设法地去打听了一番。敢情这个何景槐是个鳏夫!还夜御七女! 傅氏马着脸,一脸的不悦:“你怎能应他的约?” 崔礼礼镇定自若地答道:“何大人帮了我多次,这次不过是答谢。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终归是要想法子解决崔家这钱袋子的身份。 “你若对人无意,哪一天都可以答谢,偏偏选在三月初三,这不是惹人浮想联翩?”傅氏怀疑崔礼礼就是想借着这个事儿来推脱议亲,就跟当初上九春楼一样。 三月初三上巳节,有情男女相约出游踏春,水边浣手摘柳。 这几日正张罗着给各家送画像,若有人看见她与这老鳏夫在一起游湖,还怎么议亲? 第二日。 三月初三。 漠湖边,杨柳树下。 何景槐瞠目结舌地看着崔礼礼,以及崔礼礼身后的一群人。 是的,一群。 崔万锦带着傅氏,傅氏带着林妈妈,林妈妈带着春华,春华带着拾叶。 拾叶身后跟着一众奴仆,奴仆手里抱着香炉,茶具,小椅小几,靠垫软枕,点心盒子,甚至还有雨伞、胰子、水盂。 何景槐正要询问,崔礼礼身后冒出个戴虎头面具的小脑袋:“二姐夫——” 崔礼礼抓住施昭明,往后拖:“不要胡说。” 哪里来的二姐夫?何景槐一想就明白,敢情在这娃娃眼里,韦不琛是大姐夫。 那陆铮和拾叶呢? “崔姑娘这是要享尽齐人之福啊。”何景槐促狭地笑道,又上前朝崔万锦和傅氏行礼。 毕竟是官身,崔万锦和傅氏哪里敢怠慢,即便心里瞧不上,面上的功夫也是要做足的。 “你们聊,我们就是随便走走。”崔万锦挺着肚皮背着手。 崔礼礼有些无可奈何地冲何景槐笑笑。 何景槐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主仆抱着这么多家伙事,是准备自己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 罢了。他随手指向湖边一处空地:“就在此处吧。” 得了消息,崔万锦一挥手,仆从们支凳子的支凳子,架茶几的架茶几,铺垫子的铺垫子。 还摆了瓷碟瓷盏瓷杯。又将干净的果子切了一点一点摆在碟子里,小炭炉点着了炭火,烧水烹茶。 有条不紊,一板一眼。 “首富之家,出游都是如此阵仗吗?”何景槐笑着问崔礼礼。 “何大人心知肚明啊。”崔礼礼随口应着,捏着一段柳条,套成结,两端一扯,拉断了。 “是不喜我这鳏夫的身份吧?”何景槐看向远山,山顶冰雪消融未尽,山下已有新绿。 轻风拂过,湖面有两只游船晃晃悠悠,荡在湖心。 崔礼礼笑道:“何大人心中透亮。” 何景槐神情不怎么自然。其他的或可扭转,唯独亡妻一事,扭转不了。 施昭明从二人之间钻了过来,这次的面具比上次的好,嘴巴处开了口,可以吃东西。他抓着几颗果子,往嘴里塞,又指着湖中的船:“我要去游湖!我要去游湖!” 傅氏理所当然地也从两个人之间挤了过来,抓着施昭明道:“不要乱跑,仔细摔了。” 崔万锦胖乎乎的身子也挤了过来:“你别追,他是孩子,摔一摔才长得大。” 施昭明又跑了过来:“我要坐船!我要坐船!” 崔万锦道:“算了算了,孩子要坐船,我让人花钱去雇。” 说罢就遣了一个小厮去问。 不多时,那小厮回来了:“老爷,那个船是元阳公主的船,不是雇的。听说我们崔家想坐船,那边说过来接。” 元阳公主? 崔礼礼心头一惊,抓着施昭明就想要往回走。 何景槐这次彻底看明白了——施昭明不能见元阳公主。 “不可坐那艘船!”眼看着那船正朝这头驶来。崔礼礼拽着施昭明的胳膊,往边上拉,低声说道,“你记得你师父怎么跟你说的?要你听谁的话?” 施昭明戴着面具,老虎眼睛泛红,嘴唇也瘪了:“怎么就不能坐船?” “我们改日来坐可好?明日,就明日!” “我就要今日!”施昭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傅氏赶忙过来劝:“怎么就哭了?” 崔礼礼只得在傅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驸马外室之子。” 傅氏瞪大了眼睛,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看那船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船上的丝竹之声。心一横,朝拾叶招招手:“抓他走!” 施昭明又窜又跳,可哪里是拾叶的对手。很快就被拾叶抓住了胳膊,往后背一扛,走了。 船靠了岸。 公主身边的婢女福了福:“崔姑娘,公主听说您在这里,请您上船游玩呢。” 正说着,船上传来一阵笑声。 那声音甚是熟悉。是陆铮的。 崔礼礼抬起头,见二楼船窗边,陆铮正笑着提壶饮酒。 他穿着一身青绿大袖长衫,绣的是竹叶纹。倚在窗口,醉眼迷蒙地看着岸上的这对男女。 目光扫向崔万锦和傅氏,再回到崔礼礼身上:“哟。好巧啊。” 傅氏担心施昭明出事,着急着离开,可这头她总觉得氛围不太对,又不敢走。 偏偏崔万锦还仰着头跟陆铮打招呼。 陆铮一翻身,从窗口跳了下来,笑嘻嘻地理了理长衫,先是行礼,再是跟崔万锦寒暄几句天气。 崔礼礼抿着唇,皱着眉,默默地看着陆铮。 傅氏忍不住也看向陆铮那猢狲。 这一看,她竟看出些端倪来。 陆铮头上插着一根长长的荧绿的碧玉簪。 那根簪子,她见过!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7章 她心里有你 第267章她心里有你 去年中秋节宴请韦不琛之前,傅氏在崔礼礼的头上看到过一根长长的竹节纹样的碧玉簪。 这簪子通身莹绿,玉质通透纯净,雕工行云流水,毫无匠气。 傅氏记得很清楚,是自己从崔礼礼的发髻上取下来的。 当时问她这簪子从何而来,她怎么回答的? 傅氏仔细想了想。当时女儿吞吞吐吐地没有说出来历,自己就误以为是给韦不琛买的礼物,又把女儿的欲言又止当做了娇羞。 “陆执笔,”傅氏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您头上这簪子倒是别致,不知在何处买的?” 崔礼礼目光落在那根簪子上,心道不好。 那簪子是她第一次去竹屋时,陆铮得起劲,也没什么滋味。想要起身告辞,却发现船仍在漠湖中,只得让人去请小船来接。 “何大人莫急,小船还需要点时候,”元阳懒懒地支着头,“不知何聪可好些了?” 何景槐道:“太医针灸半年,最近可以下地活动,自己饮食了。” “终归是老人,还是要多调养些日子。”元阳站起来理了理衣裳,看着远处湖上驶来几叶小船,便道,“今天这船倒快。” 正说着,只见船上有人冲这头挥挥手。 崔礼礼一望。竟是镇国公家的十四姑娘,钟离娅娅。身边还跟着好几个衣袂飘飘的风流男子。 小船一贴过来,钟离娅娅率先跳上了大船,几步就上了二楼,一身桃红的衣裙显得甚是娇俏可人。 “公主,我可是来迟了。”钟离娅娅目光一扫,看到崔礼礼,便笑道,“我就挨着崔姑娘坐吧。” “不可!”许久不出声的陆铮,厉声说道。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8章 那是野鸭子 第268章那是野鸭子 礼礼被陆铮这一声吼得莫名其妙。 陆铮看向钟离娅娅,目光复杂难辨。 “你说不行就不行?”钟离娅娅似是已经料到,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坐在崔礼礼身边,只跟元阳说话:“公主,我今日可带了好几个诗中圣手来。” 元阳嘴角噙着笑:“正好,本宫也觉得无趣,诗酒不分家,正好一起玩乐一番。” 钟离娅娅一挥手,进来的正是方才在船上看到的两个风流男子,长发半挽,衣裳也不系腰带,广袖长衫,湖风一吹,衣袂翩然,颇有点羽化登仙的出尘脱俗之气。 “草民池季卿——” “草民阮作平——” “见过公主殿下。” 两人跪下问安,不卑不亢。 元阳笑着道:“赐座,赐酒。” “草民斗胆,求公主一个赏赐。”阮作平说道。 元阳也不生气,只问:“还未作诗,就求赏?说罢,什么赏赐?” “我二人今日所作的诗,若能入公主的耳,便请公主赏一盏酒吃。” “这还不容易?准了。”元阳笑道,“既然是本宫的酒,本宫自然就要命题。先以春光为题,做首诗来听听。” 崔礼礼捧着酒盏,余光看见陆铮仍盯着钟离娅娅,钟离娅娅却朝自己贴过来: “崔姐姐,你一会儿也起个题,让他们做首诗来听听。” 少女的身子又香又软,茉莉花香粉直直往崔礼礼心里钻。 陆铮倒是个有艳福的。 她默默地想着,手指拨弄着酒盏,没有说话,只勾着唇点点头。 “草民有了一首。”阮作平站起来对公主道。 “快念来听听。”元阳笑着。 阮作平走了两步,看看窗外: “春入郊原景色和,晴光天气午风多” “游丝弄影垂金勒,绿叶浮阴覆碧波” “百里园林新雨后,一村花鸟旧来窠” “小舟载酒寻芳去——” 池季卿说着,走到元阳公主面前,摊开手:“我伴佳人醉舞歌。” 原来重点在最后一句,好谄媚,元阳好喜欢。 “赏——”元阳笑着对崔礼礼道,“你也来试试。” 崔礼礼却推说自己没有想好,让何景槐和陆铮先起。 何景槐得了一首《仙鹤》。陆铮却没什么兴致,只顾搂着蓝巧儿喝酒。 蓝巧儿认命地赔着笑。 公子心情不好,都因为崔姑娘。 昨日大将军出征,公子就该进宫的,也不知他怎么跟圣人说的,拖到了明日。 松间回来手脚并用地也没说明白公子究竟怎么生气的。 可女子心细,蓝巧儿又伴在陆铮身边最久,自然明白是因为崔礼礼。 公子似乎还计划好白日陪了公主,晚上就去蝶山下的温泉与崔礼礼“偶遇”。 结果,也算是“偶遇”了。不但偶遇了崔姑娘,还偶遇了何景槐。 公子生气时,不喜欢说话。可蓝巧儿瞧着,似乎崔姑娘没有哄公子的意思。 这事已经够复杂了。偏又来了一个钟离娅娅。 哎.蓝巧儿与蓝隐对视一眼,又浅浅叹了一叹。 “崔姐姐,你来你来。”钟离娅娅的手攀在崔礼礼的胳膊上,娇声说道,“我要听一下你作什么题?” 崔礼礼靠在窗边,看着远处湖面有三两只鸳鸯缓缓划着,便随口道了一句:“鸳鸯。” 两个风流诗人尚未答话,陆铮却凉飕飕地开了口:“那几只,是野鸭子。” 崔礼礼脸色一凝,抿着唇没有答话。 陆某人继续指着远处,一本正经地说着:“野鸭子的个头大得多,头是绿的。” 就跟他一样! 崔礼礼看着他头上那绿油油的簪子,咬着后槽牙硬撑着脸面:“我知道那是野鸭子!” 陆铮没准备饶过她,走到窗边,认真地说起来:“不光有野鸭子,还有鹅!再远的那是一只鹅,翅膀也大很多,还会飞走。” 鸳鸯成双成对。仙鹤双宿双飞。 陆铮看向何景槐,又看向崔礼礼。 两人不约而同地穿了蓝色的衣裳。何景槐深蓝色的长衫,崔礼礼水蓝色襦裙。即使两人分坐得那么远,也像是一对有情人。 加上钟离娅娅坐在那里,怎么看都令人气结。 他又转过头来看她,唇角勾着:“这么多只鸟,就是没有鸳鸯。”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自己题个诗名,他也能找出茬来。 池季卿上前道:“不过是玩乐,何必较真?姑娘说什么,池某就做什么诗,与窗外是什么鸟无关的.” 崔礼礼面上才缓了缓:“池公子说得是。” “池某有一首得趣的,还请姑娘一听。” “请。” “鸳鸯双栖影徜徉,野鹅浮波意轻狂。” “红掌拨波声渐大,白毛映日影尤彰。” “摇头摆尾自得意,昂首挺胸似霸王。” “可笑此禽无雅趣,只知呱噪水中翔。” 池季卿越说,陆铮脸色越难看。这个卖弄风骚的小玩意儿,还写起诗来暗讽自己是头鹅! 崔礼礼似乎很是满意,还笑开了去。 池季卿笑着作揖:“不过是卖文弄墨,博姑娘一笑罢了。在下写得不好,姑娘还请网开一面。” 陆铮眼眸里带着怒火,钟离娅娅反而更来了劲,抓着崔礼礼手,要一同赏酒给池季卿。 池季卿刚接过酒盏,偏偏一支筷子横着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将那陶瓷的酒盏一击而破。 酒哗啦啦地淌了满桌。 “陆公子,你这是何意?”池季卿有些愣住,尴尬地开口。 “你这几句,只配这样的酒。”陆铮冷冷地说,目光如刀,直刺池季卿。 “行了——”元阳懒洋洋地开了口,“陆二,你今日实在扫兴。” 元阳公主看着这一切,轻轻叹了口气,对众人道:“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她摆摆手,示意让船靠岸。 待船贴了渡口,元阳见何景槐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差侍女来请他下船说话。 钟离娅娅看着崔礼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崔姐姐,你不要理陆铮,改日我下帖子,请你到我家说话。” “不许!”陆铮又怒目看向钟离娅娅。 崔礼礼被他激得火气也上来了,便拉着钟离娅娅的手,温声道:“好,改日我也请你吃酒喝茶。” 钟离娅娅挑衅地看向陆铮,嘴角勾起一个令人寻味的笑,才带着那两个诗人离开了。 蓝巧儿和蓝隐一看这阵势,赶紧也溜下了船。 陆铮坐在窗边,提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喝了一口才沉声说道:“你,最好离钟离娅娅远一些。” 崔礼礼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即便陆铮生气自己与何景槐相约,那也犯不着迁怒到其他人身上。那个池季卿作诗取笑他的确不对,可也是他先取笑了自己。 更何况钟离娅娅又没有做错什么。 陆铮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钟离娅娅,喜欢,女人。” 今日发布晚了,十分抱歉。争取还是每日12时发布第一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9章 他最适合她 第269章他最适合她 崔礼礼闻言,想了好一阵子,才笑出声来。 陆铮皱着眉,问她笑什么。 “原来是这样。”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得找何景槐取取经。” “什么意思?” 崔礼礼想说他前世就是娶了钟离娅娅。可又怕他知道了,怀疑自己前些日子是在吃醋,便忍住没有说话,只一味笑着。 想不出他前世发现此事之后,得活成什么样子。 崔礼礼压住笑意,唇角仍然不受控制地向上翘着:“高慧儿说她总缠着你呢。” 陆铮看她说得轻巧,心中似乎真没有芥蒂,有些烦闷地道:“她视我为敌,凡是我身边的女人,她都想得手。” 崔礼礼想笑,却觉得这话不好笑。 凡是他身边的女人都 唇边笑意未减,只是硬生生转了话题:“宁内官可审了?” 陆铮点点头:“他以前是个面首,三十八年前爬上太后的床,太后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也是他带出宫去养大,寻了一个姑侄的身份,才被封为清平县主。 圣人知晓此事,多次想要杀他,都被太后阻拦。长公主和亲时,太后想着送他一同前往谌离,避开杀身之祸,可又担心他面皮长得好,去了谌离会与长公主双宿双栖。干脆就给他施了宫刑。” 崔礼礼一听,觉得太后这心计这手段甚是骇人。 “长公主带他去了谌离几年,两人确实有了情,长公主在谌离过得清苦,开始做起底耶散的生意,芮国辽阔,她要有自己人,便悄悄遣送他回芮国来替她贩卖底耶散。” “想不到这次抓到了长公主的心腹。” 陆铮闻言摇摇头:“天家之人,哪有心腹?都是控制。长公主怕他回来后不受控制,先给他下了药,使其对底耶散上了瘾。” 竟然是这样! 长公主虽不是太后所生,手段却与太后并无二致。 可见天家之人没有什么情爱。 “这样就说得通了。”崔礼礼想着县主的死状,“圣人必然不会容忍县主活在人间的。” 窗外一阵“嘎嘎”声。 长着绿毛头的野鸭子成群地游了过来。 岸上还有一个男人伫立等候的身影。 “宁内官的事,我说完了。”他看看她,想说什么,却忍住没有说出口,只理了理袖子:“我走了。” 崔礼礼眉头不自然地蹙在一起:“你去哪儿?” “我去给你买‘虾仁’!”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什么虾仁? 哦,对了。昨日,她说扈如心求人得人,他就问自己求的是哪个“仁”。 她答说“虾仁”。 陆铮走到窗边,瞥到岸上那一抹深蓝色的身影,心知是何景槐还在候着崔礼礼。 即便亲耳听到过她拒绝何景槐,可他更清楚,何景槐是男人,男人对于得不到的人,不会被一句拒绝而拦住了脚步。更何况他还有圣人的撮合。 陆铮一抬手,将她拉过来抵在窗桓上,低头狠狠压住她的唇。 崔礼礼抵抗不住这样的热烈,和过去完全不同的陆铮。 带着侵略性、霸道的陆铮。 她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手不知所措地抵在他心口。 他岂能遂了她的心意? 低头啃咬着她那两片红艳艳的唇,大手捉住心口的手腕,向自己腰间环去,整个人毫不客气地挤过来,让她退无可退,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修长的手指,青筋贲张,努力克制着,只紧紧抓住雕花的窗棂。 他的心砰砰跳着。索求着,辗转着,研磨着,探索着,纠缠着。 崔礼礼被吻得有些喘不上气,舌根隐隐发麻,承受着受风暴一般的席卷。 陆铮微微眯着眼,远远看见岸上的人身影渐渐僵直再缓缓转过身去。 他满意地闭上眼,手指松开窗棂,揉搓着她的耳垂,薄茧别有用心地刮着她雪白的后颈,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战栗。 她的身体他再熟悉不过。 天底下再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她了。 偏偏她还不清楚,还畏畏缩缩,还想着要更多。 陆铮睁开眼,松开她的唇,看她杏眼惺忪,眸光含水,已起了欲念。 他刻意地抽身离开:“崔礼礼,我们是一类人,你不愿说的,我懂。你不要的,我也不强迫你。” 崔礼礼脑袋嗡嗡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什么?” 只觉得陆铮的眼神里波涛翻涌,语气却很淡然。 陆铮抬起手,负气地揉搓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但是,我希望至少我们有始有终,好聚好散。而非如今这样若即若离,不清不楚。” “我——”她想要解释,舌根又麻又痛,似有一丝腥甜。 “这段日子,你好好想想,你求的‘仁’究竟是什么。”看她似是红了眼眶,陆铮忍不住想要抱住她,手臂微微一动,却只化作一句:“何景槐还在岸上等你。” 说罢,他狠下心,下了船。 崔礼礼站在窗边,看见何景槐的背影,也看见了陆铮的背影。 何景槐冲了过去,揪着陆铮的衣裳,挥了一拳。 陆铮只是轻巧地躲开。 他甚至不屑于跟何景槐动手。负着手,赖赖地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何景槐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又狠狠挥了一拳,仍旧扑了个空,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陆铮蹲了下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又抬手指向船上的崔礼礼,便起身走了。 何景槐缓缓站了起来,身姿颓然。 崔礼礼快步下船,跑了过去。 何景槐站直了身子。 他是何家人,该有的儒家风骨不能丢。 即便曾有过那样一个妻子,他也能够担上污名为她寻来解病的同好的女子。原以为这辈子若要再娶,不过是娶一个家中满意的闺秀。 那日刚回京,圣人让他去查十七公子,顺道相看崔家。 他刻意去了崔万锦的铺子,想着先看看岳丈如何。没料到她也来了。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满头的金玉之物,却毫不俗气。 她得知自己是何家人,就像一只兔子,躲到了角落。 原本不过一瞥就罢了,他却借着十七公子的案子,又叫住了她,跟她进了九春楼,喝她泡的火前茶。 原来,九春楼是这样的九春楼,她是这样的她。 再后来,他由着何景莲去寻她几次,自己也得了机会去见她几面。 她太聪明了,不用些心思,就会被她绕进去,不多花些心思,他就没法把她绕进来。 可是 何景槐的目光一点点移到她脸上,手指习惯性地去摩挲食指上的墨玉,却发现墨玉不知所踪:“你应我之约,究竟有何目的?” 崔礼礼抿抿唇:“我担心圣人不会放过你我两家。” 何景槐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顿时明白过来:“崔姑娘既然无意于何某,何某这就去回了圣人便是。” 又被屏蔽了。天知道什么原因。亲吻都这么难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0章 陆铮写的信 第270章陆铮写的信 “不可。” 崔礼礼急切地上前了一步,脚下踩着什么东西,硌得脚底生疼。抬脚一看,竟是碎了的墨玉指环。 她捡了起来,递了过去:“对不起。” 何景槐看着她手里的碎玉,说道:“你赔我一个。” 似乎再自然不过。 崔礼礼咬咬唇,没有立刻应下来。 何景槐淡然地一笑:“逗你的。” 随手取了那碎成两半的墨玉指环,朝湖里一抛。咚咚两声,溅起两朵水花。 “不过是亡妻遗留之物,碎了就碎了。” 崔礼礼倒更加过意不去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何景槐掸了掸身上的灰,似乎刚才被陆铮戏耍的窘迫不过尔尔。 “我请您吃面吧。”崔礼礼想起上次他说二月二龙抬头吃龙须面,却错过了,约好今日踏青,又横生这么多枝节,最后还弄碎了他亡妻的遗物。 何景槐走在前面,驻足瞧她一脸歉然的模样:“你不用负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也不知这句话说的是指环还是人。 二人没有说话,沿着岸边缓缓走着。 三月三,柳絮翻。 一片一片,似雪般在空中飞舞。 走到马车边,春华和拾叶在那里候着。 何景槐示意她上车,却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她。 “我看钟离娅娅今日一直贴着你,对你应是别有所图。你还是留意些好。”他自嘲地笑笑,“毕竟亡妻当年就这个样子,我熟悉。” “多谢何大人。”崔礼礼福了福。 马车渐行渐远。 何景槐站在柳树下,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粒金珠子。 —— 崔礼礼拖到天黑了才回家。 让春华先回去打听,听说爹娘都睡了。她才安下心来跨进大门。 悄悄溜进自己院子,一进屋,烛光顿时亮了起来。 傅氏坐在榻上,手中摆着几页信纸。 一看就是陆铮上次南下迎接谌离使臣时,送回来的信。她一直拿着那没有花纹的沉香木盒子装着,顺道将每次他送来的字条都存在里面。 这盒子一直放床榻底下的暗格里。 崔礼礼心头一惊,暗道不好:“娘——” “您是怎么找出来的?” “这时候,你还问我怎么找出来的?”傅氏捏着信纸,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你从小到大,最宝贝的东西,都藏在床榻上的暗格里,还需要我乱翻?” 屋里一阵沉寂。 好一阵子,傅氏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何时开始的?” “娘,我们没有开始过。”崔礼礼觉得这话没有错。今日陆铮还要她有始有终。算起来,她真的好像就是始乱终弃的那一个。 “没有开始?”傅氏不信,抖了抖信纸,“这是什么?” “信中没有什么越矩的内容。”崔礼礼坚持着。 傅氏缓缓摇头,寒眼审视着她:“他走了一路,给你写了一路。日日都有信,天天都有话,你说他图什么?” 是啊。他图什么? 崔礼礼心里沉沉的,闷闷的。像是被千斤锦被压着。 嘴上还狡辩:“我在协助他查底耶散,他身边有眼线,不便写得太清楚,所以才” “九月初一,今日我到了安阳,这里菊花开得正好,你要是见了,定然欣喜。还有牛肉汤,这里的牛肉汤,肉嫩汤鲜,你该来尝尝” 傅氏捏着信纸,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九月初二,今日歇在驿站,驿站外有一大棵枣树,枣又脆又甜,可惜我要南下,我让人晒干了,下次回京路上,带回去给你尝尝。” “九月初五,前几日匆匆赶路,没有写信。今日到了扬州,你要有机会来,瘦西湖倒值得一游。汤包我倒觉得一般,你不吃也罢。买了点好玩的,回头带给你。还有,我没去看瘦马。” “九月初六,今日宿在杭州,下午阳光正好,满园桂花香,比京城的香,比柳河的桂花香.” 柳河的桂花,是七月初七。 沈延找人撒了一河的桂花,后来她被人推入水中。被打捞起来后,陆铮发现她装晕,悄声戳破了她的小把戏,却也给她留足了面子。 傅氏读出来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拧着眉问:“这些,你还说你们没有私情?” 一封封信,白纸黑字,句句不提思念,却字字都是思念。 崔礼礼渐渐红了眼圈。 “还要我读下去吗?” 傅氏抖了抖信。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陆铮啊,那个名扬京城的浪荡儿,跟礼礼有了私情。 傅氏闭了闭眼,觉得心已累极,深吸一口气,还是问出了口:“那簪子是怎么回事?” 能动头上的东西,就应该有了肌肤之亲了吧。 “你们从那时就已经——” 崔礼礼连忙抬头:“没有。” 傅氏见她说得坚定,神色缓和了不少。至少最后一关是把住了。 可她又忽地想起崔礼礼近些日子总宿在九春楼,心头又慌了起来,连忙问:“你这几次留宿在九春楼,莫不是都跟他——” “不是。” 还好。至少没有做出荒唐事来,至少一切都还来得及。傅氏踌躇再三,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他也生了情?” 什么叫“也”? 是他对她,她也对他。 见崔礼礼闭口不言,傅氏有些心急:“你倒是说话呀,你对他是不是也动了心.” “娘,你想要议亲,就议亲吧。”崔礼礼淡淡地说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傅氏心中一痛,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坐下来: “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还小,如何知道男女之事?陆二救过我们家几次,救过你几次,你心存感激,娘明白。可是他惹了多少女人,你也知道京城里都是他的那些事。何必一头栽进去出不来?” “我没有。”崔礼礼说话还是那么平静。 傅氏语塞,好一阵子才又道:“爹娘说过不逼你,自然就不会食言。只是婚姻大事,不是一时情真意切就可以的。要过一辈子,情爱能顶多少?” “娘说得极是。”她眼眸低垂。 一辈子,情爱不过百日,剩下的就是后宅里的孤苦日子。 她怕,怕极了。 “你既然不承认与他有私,不妨多见几个人。”傅氏缓缓说道,“过几日,画像来了,你看看,觉得好的,就见一见。这世上,没有什么姻缘是‘非他不可’的。” 崔礼礼点点头:“女儿也这么想。” 她不是非他不可。 傅氏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捏着信纸要走。却被崔礼礼拦住:“我的东西,要还给我。” 她难得这样执拗,固执得像是被人抢了糖的孩童,眼睛闪着光,不是快乐,也不是悲伤。 是溺者看见了浮木的光。 傅氏脚步一顿,犹豫再三,还是将信纸塞回到她手中。 前面一章被屏蔽了,导致今日发布延迟,以后我有车文,会尽量提前一些发布。留出被屏蔽后申诉的时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1章 看见他抱了 第271章看见他抱了 三月。 草长莺飞。 崔礼礼在家中恹恹的。 傅氏看不下去,偏生这段日子各家送来的画像,连她都看不过眼,如何拿得出手给崔礼礼看? 陆铮长得实在是好,寻常男子哪里又入得了女儿的眼? 寻了一个艳阳天,傅氏拖着女儿出门散心,走了半晌,最后去了浮思阁。 “平日里少吃扬州菜,我倒听说扬州菜式甚是精致香甜。”傅氏坐了下来。 春华跟在一旁,欲言还休。 这间屋子,姑娘与陆二也来过。 去岁夏日,姑娘和她遇到劫匪,被韦不琛所救,似是破坏了绣使的布局。陆二说有话要问,就约在此处。 春华偷偷观察着姑娘,好在崔礼礼脸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母女俩坐在窗边,随意点了几道菜。不想遇到了傅家主母王氏和三姑娘。 她们站在店外就认出了崔家的马车,便进来寻。 自从公主生辰宴崔礼礼气坏了何聪后,王氏再不曾登过崔家门,傅郢更不曾出现在崔家。 王氏一问店家,就找了过来。 傅氏只得站起来让人加碗筷,又亲自给王氏斟茶:“母亲请用茶。” 王氏握着茶盏,点了点头:“你也坐。” 三姑娘跟在王氏身边,看向崔礼礼:“表姐安好。” 崔礼礼懒得应酬,只随意支吾了两声。 王氏白白的脸上,渐渐有了几分不悦的神情。妾生女养的女儿,家教自然是欠缺的。和自己家姑娘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王氏看向傅氏:“听说你也在准备给她议亲?” 傅氏不知王氏究竟何意,只垂首说道:“是,先随意看看。也不急。” “不急?”王氏淡笑着,“都十七了吧?还没人家。” 傅氏转而问:“三姑娘有着落了?” “已选了几家,这个月就定了。”王氏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傅氏,毕竟姓傅,出了岔子牵连的是傅家人,“其他的我没有要嘱咐的,只一点,你们要避开许家人。” 傅氏垂首:“是,母亲。” 说着,窗外一阵嘈杂。崔礼礼探头去看,三姑娘也探头去看。 恰好看见一群绣衣使者骑着马在闹市中疾驰而过。百姓们忙不迭地躲闪着。撂翻了小摊,又掀倒了挑子。 三姑娘一看见绣使就想起那次见韦不琛,他说拔指甲掀头皮的事。睫毛抖得厉害,似是又要哭出来,看看崔礼礼又忍住了。 王氏道:“如今京城里到处都是抓人的。若不是今日要置办她相看的衣裳,我也不会带她出门。” 太后薨逝下葬后,京城里乱了套,说是有人进京告御状。状告一个李姓之人卖官又杀了当地的几个农夫。告御状的是农夫们的遗孀,农妇拖儿带女地进京,逢人就哭诉,很快就将这李姓官吏的事迹传了个沸沸扬扬。 听起来与许家没有什么瓜葛。绣使抓了之后,一查,这姓李的竟是吏部下放到地方的官员。再一查,李姓官吏又是许家的连襟。这样一来,李家许家都抓了不少。 崔礼礼没有说话。农妇们多是大字不识,连路引都未必能办的下来。地方官衙能由着她们进京,想必是有人暗中襄助授意。 王氏看看傅氏一脸低眉顺目的模样,倒也舒心,便说道:“我想着三姑娘的事快定了,上次送给韦副指挥使的画像,不好再留在人家手里。” 说着又看向崔礼礼:“既然礼礼与韦副指挥使熟识,不妨去将画像取回来。” 傅氏有些来气。礼礼又不是媒婆,中秋宴后替傅家送画像也就罢了,现在要收,自己收去,凭什么又要礼礼做这撕破脸的事? “母亲,礼礼最近相看也甚是忙碌。再说,那直使衙门也不是随便进得去的。不好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前去讨要。不妨让父亲请个管事去取便罢了。” 三姑娘咬咬唇却来了劲:“表姐身边男子那么多,是挑花了眼吗?” 那个天神一般俊朗的陆执笔,至今仍时时入她梦中。 崔礼礼一挑眉,冷声道:“表妹这是看上了我身边的哪一位?陆执笔?” 傅氏脸色微微一变,正要说话,三姑娘却羞红了脸,此地无银地极力否认起来:“我才没有看上!” 又望向王氏:“孙女没有。孙女听说那陆家二郎是个惹是生非的。” 王氏点点头,对自家姑娘颇有把握:“我们是正经人家,怎会看得上那种纨绔浪荡子?” 见傅氏脸色不好,王氏又道:“早些年,他去招惹高主事家的小娘子,非要替她去捡掉进湖里的鞋。鞋捡上来了,又不娶人家,害得高家小娘子差点投了湖。” 高家,不就是高慧儿吗?陈芝麻烂谷子也拿出来说? 崔礼礼懒懒地听着,筷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碗里的豆腐丝。 王氏看见傅氏面色越来越沉,便继续说着:“还有,巩家那个寡居的,出门买个菜的功夫,他碰到了,就将人带回银台司里住着。” 巩家?巩一廉?不是王文升派人去灭口,被陆铮带回银台司安置的吗? 三姑娘又开了口:“这事孙女也听说了。那小寡妇回家就上吊了。” 崔礼礼凉凉地问:“你看见小寡妇上吊了?” 三姑娘理直气壮:“好多人都看见巩家寡妇的脖子上有勒痕。当然是上吊所致!他又冲进去将人抱下来。抱都抱了,也不娶。” 崔礼礼又问:“你看见他抱了?” “投缳挂那么高,当然是抱下来的。”三姑娘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小寡妇哭得死去活来要以死明志,却又被陆铮一脸淫邪地抱住。 “哼,”崔礼礼冷笑了一声:“陆铮自己也觉得冤枉吧。替人捡个鞋,救个命,人家正主还没以身相许,你们动辄就以命相逼。你们这么喜欢以身相许,怎么不自己去许一下?” 啪地一声,王氏重重地拍下筷子,看向傅氏,眼底满是讥诮:“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女儿?” 傅氏放下茶盏,伸手按住崔礼礼的手腕:“礼礼,不得无礼。” 王氏满是皱纹的唇角松了下来,傅氏虽是妾生女,但好歹在自己膝下教养了几年,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 “可记得爹娘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傅氏捉着帕子,沾沾嘴角,“不背后妄议他人之事,是崔家的教养。不以讹传讹,更是崔家的教养。” 说罢,她拉起崔礼礼站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母亲慢用,女儿带着礼礼回去了。” 王氏面色极为难看,像是吃了几斤盐齁住了一般,好半晌才怒道:“站住!” 傅氏脚步顿了一顿,刻意误解王氏的意思:“今日走得急,没带够银两,傅家的饭菜,不便结账。” 说罢,她看向崔礼礼,微微一笑,执起女儿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门。 浮思阁外春光正好,映得春华睁不开眼,还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拾叶面无表情地看着春华。 春华用袖子蹭蹭鼻涕:“你不懂。” 拾叶心想他什么都没说。 春华还是流泪:“都说了,你不懂!”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2章 真正的陆铮 第272章真正的陆铮 一出浮思阁,崔礼礼就转身对拾叶道:“拾叶,你替我去一趟直使衙门,寻郭大人。” 拾叶一愣。 “你替我那个好祖母传个话,就说他们要收回三姑娘的画像。” “是。”拾叶应声而去。 崔礼礼低下头看被傅氏牵着的手。 傅氏微笑着看她:“我是你娘,总要为你撑腰的。” 崔礼礼眨了眨眼,缓缓说道:“高家娘子当时是得了病,我已将她治好了。那个巩家遗孀是他同僚之妻,是他救她于危难。” 傅氏凝望她片刻,替她抿了抿鬓发:“可是礼礼,京城里又有几人知道真正的陆铮是什么样子。” “他不需要——”崔礼礼抢了一句,随即又舒缓了语气,“他不需要无关之人知道。” 她,不是无关之人。 傅氏明白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正要说话,跑来一个九春楼的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东家,奴可找着您了,有个巧儿姑娘来了,指名要找您。” 是蓝巧儿。崔礼礼要走,又驻足看向傅氏:“娘,九春楼如今还在您名下,您这个东家总要去看看的。” 傅氏有些挣扎:“改、改日吧。” 崔礼礼却不容拒绝地拉起她的手,一起上了马车:“择日不如撞日。” 马车停在九春楼门前。 崔礼礼拉着傅氏下了车,不容分说地进了九春楼。 只见灶房门口,蓝巧儿一身芸紫色的裙子,窈窈窕窕地站着,身后领着两个小厮。 小厮正抬着一筐子鲜活的虾。青色的小虾在筐里蹦来跳去,十分不安分。 傅氏一看这筐虾,有点傻眼。这是太湖白虾。 这个季节,这么鲜活的虾,比从苏杭庄子运螃蟹还难! 崔礼礼记得上巳节那日下船之前,陆铮说要去给自己买虾仁,这是真买来了? 蓝巧儿一脸难色:“你又惹恼他了。” 崔礼礼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叫——‘又’?” “去岁中秋,螃蟹的事您莫非忘了?”蓝巧儿对她也有些无可奈何。“那次让松间跑断了腿,将全京城的螃蟹都收回了将军府。” 傅氏一听,惊了。 中华节前为了宴请韦不琛,她特地吩咐林妈妈从苏杭的庄子上送些螃蟹来,却闷死在路上。后来满京城买螃蟹,都买不到。 竟然是陆铮搞的鬼! 他那时候就开始打自己女儿的主意了?! 蓝巧儿没有察觉傅氏的心情,摇着头叹气,指向那筐虾:“原是四筐子活虾,连着水缸带着太湖水给运出来,跑死了两匹马,用了十箱冰。到了京城,就剩下这一筐活的了。” 陆铮是个痴人。 他说了要做的事,拼了命都会做到。 “公子说,姑娘福泽深厚,必能求仁得仁。” “他人呢?”她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他了。 蓝巧儿不便当众说,拉着崔礼礼到僻静之处:“你知道的。大将军打仗,他就要进宫伴驾。” “我不知道。”崔礼礼渐渐蹙起眉,心底不知哪个角落起了一丝裂痕,有点疼:“他没跟我提起过。” 上巳节那日,他走之前,说的是“这段日子”让她好好想想。 大将军打仗,一打大半年,他莫非就要在宫里“伴驾”大半年 蓝巧儿柔媚的眼温和下来:“公子六七岁开始,就住在宫里了,将军府几乎没有回去住过。大将军带着小将军去平乱,他就要——” “当质子?” “是。” 九春楼里的灶房火热,人声嘈杂。 崔礼礼让春华带着傅氏去自己房间里休息,自己拉着蓝巧儿去了后院,让人将那一筐虾也抬了过去。 又搬了两把椅子来,两人坐在院子里。蓝巧儿见她要剥虾,也要帮忙。 崔礼礼笑着拦住她:“不用麻烦,我熟练得很。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她绑好攀膊,捡起一只小虾,那虾的爪子触须都还在不停挣扎,纤纤十指灵巧地掐去了头尾,再剥开透明的青壳,将剔透的虾肉抛进一旁的小碟子里。 蓝巧儿有些惊奇:“你竟然会做这些事。” 崔礼礼笑着道:“你继续说。” 说什么? 蓝巧儿想了想:“奴跟着公子十五年,公子有一大半的日子都在宫里。记得奴刚见到公子时,他问奴——” “问什么?”崔礼礼追问。 蓝巧儿望着青砖缝里的嫩绿野草,有些出神。 八岁的陆铮穿一身织锦的绯色圆领袍子,极漂亮极富贵的模样。 他站在人牙子面前,看到三岁的蓝巧儿瘦巴巴的,脸上还挂着眼泪,便问她为何事而哭:“是你的父兄也不要你了吗?” 蓝巧儿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父兄,她只觉得他好看又温和,应该是个好主子,想要跟他走,于是就骗他说:“是,奴的父兄不要奴了。” 陆铮伸出手去牵她,蓝巧儿迈了一步,身后还有个女娃娃流着鼻涕,脏脏的小手死死拽着她的衣袖,话也说不清楚:“姐姐,不要丢下我。” 陆铮伸出两只手,从人牙子面前牵走了蓝巧儿和蓝隐:“父兄不要你们,我要你们。” 蓝巧儿收回眼神,温和地笑了一笑:“公子看似什么都有,其实从小就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公子刚一出生,就被关夫人丢到外祖家了。” “为何?” “大将军受命去镇守边关,恰逢关夫人有孕,重兵在手,为求圣人放心,让关夫人诞下公子,留给了外祖,大将军带着小将军和关夫人去了边关。” “留下来是为了让圣人放心?”崔礼礼一抬头,就忘了手中的事,忙中出错,指尖戳到了虾头,扎出了一个红红的血点。 蓝巧儿点点头,看向崔礼礼的手指:“没事吗?要不要包扎?” “没事,”崔礼礼拿出帕子,随手蹭了蹭:“我看着关夫人很关心陆铮。” 陆铮南下去迎谌离使臣,关夫人也去送行了,只是陆铮不知道而已。参加沈延喜宴那日,她也没有看出剑拔弩张之势。 “以前过年和中秋,公子也住在桃花渡的,大将军和夫人会让人来请。去年中秋倒是回去了。”蓝巧儿笑着道,“那些螃蟹都送回了将军府,总不能从漠湖捞起来,花一通银子,又放回漠湖去。” 崔礼礼继续剥着虾,小碟子里已堆满了虾肉,她又换了一个碟子:“关家也是刻意照着纨绔的路子养大陆铮的?” “是。”蓝巧儿几次想要帮忙,都被崔礼礼拒绝了,“陆家需要有后。公子就是那个‘后’。” 用来传宗接代的‘后’。 崔礼礼怅然停下了动作。前世他娶了钟离娅娅,又怎么有后呢? “崔姑娘——”蓝巧儿欲言又止,可想着崔礼礼好几次都看见陆铮与自己搂在一起,怕她介意这些,便说出了口, “公子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坊间传闻,做不得数的。他从未对奴做过越矩之事,你看到的不过是幌子罢了。” 崔礼礼抬起头,恬然一笑:“我知道。” “他父母兄弟不要他,他早已看开了。否则这次龙抬——” “我都知道。”崔礼礼伸手制止了她,又晃了晃手中两碟子剥好的虾,“你可知如何能进宫?” 蓝巧儿恍然:“进不得。但奴知道哪里可以见到公子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3章 狗比他懂事 第273章狗比他懂事 揽月门。 皇宫西侧的一个小门。 崔家的马车停得远。 崔礼礼的手压在漆花食盒上,傅氏轻轻拍拍她的手:“既然来了,就快些去吧。菜凉了总不好。” 下了车,崔礼礼提着食盒走至揽月门前。 蓝巧儿说,跟门口的守卫通报,说要见清静殿的陆执笔便可以了。 她如是对守卫说了。 “你等着。”守卫转过身,寻了一个小内官去通报。 过了好一阵子,小内官才跑着出来说:“陆大人说没空。让您回去,别再来了。” 崔礼礼眉头一拧,将食盒递过去,又悄悄塞了一点辛苦银子:“烦劳内官将饭菜送过去。” “什么东西?”小内官揭开食盒看了一眼。 “不过是一盘子炒虾仁。” 再跑个腿挣些银子也不错。小内官手一抖,碎银子落入袖中。接过食盒又往清净殿去了。 这一去,竟从天亮到了傍晚。 三月的夕阳,西落前已没了暖意。 长长的甬道没有一点脚步的回响。 傅氏在车上等得着急,下车来问情形。 小内官提着食盒颠颠地跑出来,一把塞回给了崔礼礼。崔礼礼打开食盒一看,码得整整齐齐地虾仁,分毫未动。 “陆大人说,以后你别再来,更不要送东西来。” 傅氏气得直跺脚。亏得她还容忍女儿跑到这里来,这个猢狲竟这般不懂事! 崔礼礼敛下眼眸,思索一阵子,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竟打开食盒,将那一盘子粉粉嫩嫩的虾仁尽数倒在了宫墙边的柳树下。 “礼礼——”傅氏心疼女儿,拉着她的手腕说道,“走,咱们走。犯不着跟这猢狲置气。” 一只通体橙黄,脸皮子发黑的野狗,摇着尾巴颠着爪子跑了过来。先是在墙边尿一泡尿,留下了记号。 黑亮亮圆滚滚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黢黑的鼻头动了动。似乎闻到了香味,它压低脑袋,循着墙脚一边嗅着一边向前走。 一路嗅到柳树边,终于停下了步子。 它凑了过去,一盘子虾仁早已凉透,可闻起来依旧很香。 先是闻了闻,再用舌头舔了舔,接着就埋头猛吃起来。 不过片刻,它就将虾仁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又绕着树根转了几圈,确定没有吃的了,才又晃着尾巴,跑跳着走开了。 傅氏怒道:“看吧,狗都比男人懂事。” 崔礼礼笑出了眼泪,好一阵子才挽住她的胳膊,往车上去。 一边走一边问:“娘,今日去九春楼,可有中意的?” 傅氏背影一僵:“你切莫跟你爹提起此事。家宅安宁最重要。” “知道,知道。”崔礼礼锲而不舍,“可看到中意的了?” “没有。”傅氏又叮嘱了一遍,“切记,让春华和拾叶都管住嘴。” 崔礼礼抿着唇笑,眼眸里泛着夕阳的金光:“娘,待进了四月,就替我相看吧。” 傅氏驻足不前,侧目看她,想要从她脸上寻出点赌气的蛛丝马迹。 可她脸色如常,甚至带着一抹恬静的微笑。 傅氏又有些吃不准。 不过一盘虾仁的事,女儿突然就想通了? 都说情感之事,宜疏不宜堵,果真不假。若自己一味阻拦,说不定适得其反。如今由着她去,反而放弃了。 “我只有一个条件。”崔礼礼说道。 傅氏说:“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崔礼礼觉得不能亏待自己,又改了口:“我有很多条件。” 傅氏失笑:“你倒是先说出来,爹娘总能替你寻到。” 崔礼礼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说起来: “要好看的。” “还要结实有力,至少能单手扛两袋米的。” “要家境殷实的。” “还要通晓情趣的。” “鼻子——” 傅氏望过来,不明所以:“鼻子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鼻子痒。”崔礼礼假意挠了挠鼻子, 鼻子大不大的,也没有那么直接的关联。陆铮的鼻子就没有特别大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在九春楼相看。” 傅氏皱着眉,想要说她太过苛刻。可转念一想,全京城都知道崔礼礼收了九春楼,名声早就这样了,能去九春楼相看,至少不会太介意虚名。 想罢,便拍拍崔礼礼的手:“好,娘记下了。” —— 十几日前。 玉芙宫。 宗顺帝正躺在榻上。 太后出殡之后,他每日都要来这里。今日更是一下早朝就来了。 他靠在榻上,粗粝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小菱的细腰,戏谑地道:“你不该叫小菱。” 小菱眨眨眼,不安分地扭了扭腰肢:“圣人是不喜欢奴婢的名字吗?” 颜贵妃只着了肚兜,贴在宗顺帝身前,将酒含在口中渡了过去。涂着丹蔻的玉手覆上他的手背,笑着道:“圣人这是说你腰细。菱角都是腰粗肚圆的。” 宗顺帝咽下那口温热的酒,掐着颜贵妃的果子:“还是你最懂朕意。” 颜贵妃软软地滑在宗顺帝怀中:“臣妾还以为清静殿的陆执笔最懂圣意呢。” 宗顺帝本想皱眉,却又被小菱伺候得失了神:“你们.跟他计较什么.嗯.” 颜贵妃艳笑着:“臣妾生气呀,长乐天天埋怨,说现在成了贞孝侯夫人,还得看贞孝侯的脸色。” 宗顺帝正闭着眼舒坦着,听了她这话,半睁开眼:“圣旨是朕下的,长乐还对朕有怨言不成?” 颜贵妃倒也不怕:“圣人是好意,想着侯爷夫人总比郡主位份高一些。可是陆铮建言时,想的定不是这个。” “他想什么,你又知道了?” “臣妾若知道就好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颜贵妃似是怄气,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嗔怪起来, “臣妾就这么一个亲近些的表妹,平日里说话都不舍得大声了。这下倒好,从郡主变成了贞孝侯夫人,处处要听沈延的话,连宫都进得少了。” 宗顺帝又闭上眼,小菱正卖力地伺候着,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很快他一把揪住小菱的头发,叫她动弹不得。 好一阵,宗顺帝才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刚想明白此事一般:“朕倒忘了这一层。” “朕让他来给爱妃赔个不是。”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渐渐清明,“只是他有一副好皮囊,爱妃看了,可别舍不得惩治。” 颜贵妃满意地勾着他脖子:“圣人,那孩子臣妾见过,不过空有一张好皮子罢了,半点威武之姿也没有的。” 小菱喝了一盏茶漱口,揉着两腮,娇憨地道:“奴婢跟娘娘一样,只喜欢圣人这样雄壮的。奴婢嘴都酸了呢。” 圣心大悦,叫来常侍去传陆铮来玉芙宫候旨。 陆铮很快就来了。 说了是候旨,就得跪着。 可圣旨一直没有出来,玉芙宫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吟哦之声。 圣人愈发荒淫放纵了。 陆铮低着头,没人看得出他的情绪。 夕阳西沉,圣人整了整腰带从殿内出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铮:“以后,朕来玉芙宫时,你都来殿外候旨。” “臣遵旨。”陆铮站了起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4章 陆铮的私心 第274章陆铮的私心 一连十来日,宗顺帝每日都到玉芙宫。 后宫已有了玉芙宫里用禁药的传闻。 皇后鲜少管圣人的床笫之事,只是这一次,后宫的嫔妃们都忿然来求她管一管。 “说是圣人每日还传了银台司执笔陆铮同去。”小美人捏着帕子擦擦眼泪。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们退下吧。”皇后闭着眼揉揉额头。 女人一多,就让人头疼。 皇后已近五十岁了,这些日子葵水时来时不来,一听到屋子里聒噪,她就更烦,热潮一股一股地从头出话来。 陆铮与他一同长大,兄弟之情还是有的。 陆铮连着跪了十几日,他想了不少法子。 今日好不容易让后宫妖妃惑主的流言传到前朝去,早朝时臣子们纷纷上书,让圣人慎言慎行。 原以为陆铮应该能够幸免于难,结果还是被传去玉芙宫候旨。 左丘宴无力地说道:“你要不要跪到一半,装作晕倒?” “我又不是女人。”陆铮笑笑,他甩甩袖子,阔步而去,“走了。” 玉芙宫里,陆铮直直跪着。 今日颜贵妃手段高明,竟多留了圣人一个时辰。朝臣们的进言她也听了几耳朵,最后还是委屈地哭起来。 圣人隔着艳红的肚兜儿,把玩着:“朕最近确实来得频繁了些。还有陆铮,给你跪了十几日,你也该安心些了。毕竟人家父兄还在战场拼杀,不好叫战士们寒了心。” 颜贵妃点点头:“是臣妾一时恃宠而骄,忘了分寸。” “他从小就任性妄为,你替朕敲打敲打也好。”宗顺帝站起来。身下的小菱连忙懂事地双手奉上衣物,颜贵妃亲自替他一件一件地穿好了。 小菱上身也只穿着肚兜,长长的黑发缠着纤细的腰肢,后背青青紫紫的淤痕,教宗顺帝眼睛一热。 “明日到清静殿来寻朕。”说罢,才挑帘出了殿门。 陆铮在园子里跪得笔直又恭敬。 “走吧。”宗顺帝越过他。 陆铮手撑着地,实在站不起来,常侍连忙上前搭了一把手。 缓了一阵子,才挪动了脚步,跟在宗顺帝身后。 “委屈?” “微臣不敢。” 宗顺帝背着手缓缓走着,用温和的语气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陆铮,你当初建言封贞孝侯、立孝子牌坊时,究竟是何居心?” 陆铮敛目垂首,跟在宗顺帝身后,平静地道:“太后刚刚薨逝,圣人就查许家,难免落人口实。封贞孝侯,是圣人给天下人的态度。” 宗顺帝负手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这个理由,朕已知晓。朕问的是你的私心。” 陆铮拱手道:“微臣不敢有私心。” 宗顺帝睨了他一眼:“朕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陆铮嬉皮笑脸地抬起头,赖赖一笑:“圣人别这么认真,微臣不过是说说笑话。” “笑话?看样子还未跪够。”宗顺帝冷哼了一声,“朕要听真话。” “微臣的私心,圣人最是明白了,不过是跟谁家女娘逗逗乐趣。只是长乐郡主嘛”陆铮摇摇头,“太凶了,燕王殿下宠溺,她有些无法无天,微臣就想着,出家从夫,有人管着压着她,也能收敛些。” 宗顺帝知道他指的是之前在寂照庵杀崔家娘子的事。 “朕怎么听说崔家娘子今日来宫门口寻你?” 陆铮心头一凛。不过一点小事,圣人竟然也知道。 五十多岁的人了,荒淫却不昏庸。 “微臣也不知道。” 圣人想到被自己囚禁的宁内官:“你去一趟牢里,审一审。朕要知道固安在哪里。” “是。” 固安,是长公主的封号。圣人安插在谌离的人,近日传回来消息,怀疑固安已不在谌离,而是在芮国境内。 陆铮想起巩一廉死前留下的那个卦象。巩一廉死前见到的女子,断不可能是扈如心,而最有可能的,就是长公主。 若猜的不错,长公主应该就在京城里。 正说着,宫门边的小内官手里提着一个漆花食盒,跑了过来。 见到圣人连忙下跪。 “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呢?”常侍上前叱道。 “奴是来寻陆大人的。”小内官额头顶地。 陆铮皱着眉:“又有何事?” “宫门外,送来了这个给陆大人。”小内官将食盒向前推了推。 宗顺帝看向常侍。 常侍立刻将食盒捧了过来,揭开一看,是一盘虾仁。 崔家娘子给陆铮送虾仁。 宗顺帝咀嚼了好一阵这后面的牵扯。再联想起建言给沈延封侯的事,似乎看穿了陆铮的私心。 “这是何意?”宗顺帝看向陆铮。 陆铮望着那一碟子粉莹莹的虾仁,是自己从南边给她快马送来的太湖白虾。 那日问她的话,她如今已给了回答。 “嗯?”宗顺帝直直审视着陆铮,声线阴沉,“说说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5章 老十的赌约 陆铮围着那食盒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无缘无故送盘虾,莫非是心悦于我?” 这样一说,宗顺帝反而默然不语了。 “她可说什么了?”陆铮又问。 小内官摇摇头:“没有。” “没说点盼与我相见、愿我安好之类的话?” “没有。”小内官坚定地摇摇头。 有人笑出了声:“兴许是在骂你‘瞎’!”说完,便跪在地上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似是在安抚他,又似是悬在马儿面前,却永远吃不到的那把干草。 宗顺帝哈哈大笑:“朕倒要看看。究竟谁赢谁输。” 宗顺帝坐在密牢阴暗的角落,陆铮站在一旁问话。 回到清静殿,左丘宴靠在雕着狰狞龙爪的立柱下。看到宗顺帝和陆铮神情都不好,便站直了身子,恭顺地行礼。 老十定是明白的,竟然还要趁火打劫!实在是欠揍。 陆铮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抛了抛。 陆铮眼眸一眯。老十这小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崔礼礼何等聪明,得了自己那句话,必然不会再来。自己那样说,不过是让圣人降低疑心。 陆铮想到了巩一廉,厉声问道:“巩一廉,是不是长公主杀的?!” “瞎就瞎吧,谁愿意出去,谁去!”陆铮连忙将食盒盖上,送还给小内官:“你告诉她,别再来了,更别送东西来。” “十日为期,赌这崔娘子还会不会再来!” 陆铮眼神一滞,很快又恢复了寻常。 第三日,陆铮陪着宗顺帝去密牢里审问宁内官。 左丘宴便将崔礼礼在点珍阁选四件礼物的故事说了一说。 那瓶子,像是暗无天日中一道青色的光,宁内官迷糊的眼睛立刻澄明了许多,他想要扑过去。却又被铁链套得死死的,只得匍匐在地上不住恳求。 “是”宁内官说道,“唐渊之筹措制作底耶散的配药,送回谌离。去谌离的太医.尽数被、被扣押,制作底耶散” 左丘宴站起身,抖了抖紫衣宽袍笑着:“这崔家娘子,儿臣见过。是个厉害的,连情郎都有四个。” “臣遵旨。” 小内官应了,抱着食盒飞快地跑开了。 左丘宴别有用心地道:“我若赢了,你得把你那匹黑马给我!” “颜贵妃那里,你再去跪几日。” 宁内官身上骨头断了不知多少根,剧痛让他清醒过来,擦擦嘴角的血,又摇摇头:“我也不得好死.” 宁内官已多日不曾吸食底耶散,整个人瘫在地上,涕泗横流,分不清来人是谁。听说只要交代了,可得底耶散,便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宗顺帝抬抬手指,示意他起来回话,饶有兴味地问道:“老十,你说这是在骂陆铮?” “圣人——”宁内官重重地磕头,不过几下,头已磕破,“有什么事,都是奴造的孽.” 圣人与小菱在清静殿偏殿中戏耍了一下午。颜贵妃晚上来送参汤,陆铮又跪在殿外直至颜贵妃和小菱离开。 “那个银台司执笔?”宁内官想了想,“长公主那日要归拢银子,偏偏他撞上了” 宗顺帝难得有兴致:“赌注是什么?” 不多时,就有小内官来回报:“崔家娘子将那碟子虾倒在树下喂狗了。” 陆铮咬着牙,双目狰红,上前狠狠踹了宁内官一脚,宁内官像个麻袋似地,撞上冰冷的墙,又重重落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来。 嶙峋的手指抠着砖缝,拖着散架的身躯爬向宗顺帝:“多少年了,你想杀我,就杀吧。” “百万两白银?”陆铮冷声问道,“从何而来?” “底耶散。”一说到这个,宁内官如纸般的脸拧到了一起,“求求你们赏点.” “杀你?”宗顺帝冷笑了一声,“你找出固安,给你底耶散。” “先前,谌离王过世,按照谌离习俗,身为王后的长公主要为先王殉葬。长公主以百万白银为条件,向新王换得了自由身。” 左丘宴却道:“人家都骂你瞎了,再来做什么?” 宗顺帝站起来,两步上前,一把揪住宁内官的衣襟,狠戾地问道:“朕问你,固安在何处?” 随即咧着嘴笑:“死得的确惨了些黄有德带着人,拿着敲马钉的榔头,将他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敲断,就那样,人还留着一口气,才挂在了树上.” 陆铮皱皱眉:“赌什么?” “说完再给你。”陆铮将青瓷瓶,轻轻放在小几上,“徽庆十五年的药怎么回事?” 第二日,崔礼礼果然没有再来。 “长、长公主之前住在泉州,前些日子回过京城,如今在哪里,奴也不清楚了” 宁内官睁开眼,看了又看,残存的理智让他反应过来,坐在暗处的人,是当今圣人。 陆铮又问:“此次谌离使臣来朝,也是如此?” 旋即咬牙切齿地看向左丘宴:“我若赢了,你得穿一个月的女人衣裙!” 陆铮再要上前,宗顺帝喝止:“陆铮!” 宁内官手伸长了也够不着,趴在地上说道:“长公主假意病重,将奴放回了芮国,长公主写信请求圣人遣医送药。奴就与太医令——” 关于崔家娘子的事迹,他也知道一些。用像铜驴的面具气坏何聪,常常夜宿九春楼,甚至巡防营夜巡时,发现她的榻上正绑着一个漂亮的小倌。 “父皇,儿臣要与陆二打个赌。”左丘宴唇角一挑,又有了坏主意。 “是。”陆铮的情绪没有太大起伏。人都死了,追封又有什么意义?圣恩浩荡,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宗顺帝看看他:“巩一廉的追封,还要再缓缓。” 陆铮道:“微臣在。” 陆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虾我没吃,她必然不会死心。明日定然还会再来。” 宗顺帝从密牢里出来,神情看不出喜怒,沉沉的步子走了好一阵,才驻足:“陆铮——” 宗顺帝看向陆铮,陆铮便开口问道:“太医令?唐渊之?” 左丘宴挑挑眉,戏谑地吐出四个字:“胜利在望。” “是 “固安在哪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宗顺帝,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话。 宗顺帝哑然。 说着,转身向外走,身后传来宁内官声嘶力竭的喊声:“我找不到她!她放我回芮国,就没想过让我活——” “要我说,你就从了她。免得整日守在宫门,有碍观瞻。”左丘宴好笑地用胳膊碰碰陆铮。 是了,只有圣人才能叫长公主“固安”。 宗顺帝喝了一盏茶,缓了一阵才问道:“何事?” 左丘宴看圣颜不悦,一本正经地说起春猎的日程安排,又说随行人员的名单。 正说着,常侍进来,看看陆铮又看看左丘宴,最后低着头禀报:“圣人,宫门口来人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6章 陆二的艳福 陆铮心头一沉。 崔礼礼怎么还来? 那日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她应该听懂了。 封侯是圣人下的旨。 燕王摆明了要追究封侯之事,却又没准备与圣人直面对峙。只是让颜贵妃出面,捏着自己磋磨。 每日罚跪,是暂时的僵局,他是缓和矛盾的肉垫子。但若崔礼礼此时出现,这僵局就破了。 圣人和燕王都找到了出口,矛头会冲着她去。 颜贵妃一拉,圣人一拽,她娇喘不已,扑倒在圣人怀里。 陆铮只得笑道:“你别是为了赢我的马儿,去赶她走吧?” 常侍问:“可是上次那个?” 宗顺帝抬着眼皮,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了几圈,最后道:“走,朕去给你们作证。” 崔礼礼却郑重其事地恳求。她自然也想去见一见陆铮,确认自己究竟是否已经病愈。 当真是洪水猛兽啊。 当初要死要活的,甚至还想要与他同生共死。 陆铮只得乖乖下了角楼。 宗顺帝睥睨着皇后头上的凤冠,缓缓探出手。 左丘宴笑着摇摇头:“崔家娘子身边五十来个小倌,还有四、五个情郎,你莫非以为人家非你不可吗?别说崔家娘子,我看这高家娘子也未必还会再来。” 这是—— “告诉她,不要再来了,我不缺任何东西。” 陆铮却不服气地说:“还有七日,不到最后一日,输赢都未必能定,我定要看你身着女装,”说着,又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月。” 陆铮仍旧跪在外面,没多久,又有小内官来报:“揽月门外又来人了。” 皇后以为要扶自己起来,一脸殷切地望着。谁知圣人却只是从凤冠上摘了六七颗珍珠下来,去了玉芙宫。 宗顺帝却点点头:“是要去问问。” 又在他耳边低声飞快说道:“崔姑娘在马车里呢。” 皇后实在有些看不过去。终于在第三日圣人下朝之后,堵住了圣人。 陆铮心中微微一动,僵直的手在袖子里悄悄握了握,目光却不敢乱瞟,薄唇紧抿,什么也没有说。 弓身道:“圣人,既然不是崔家娘子,微臣算是赢了吧?” 上次她来,就已经引起了圣人的怀疑,老十才会刻意挑起赌约,将事情戏化。这是自己与老十多年的兄弟默契。 回到宫内,左丘宴又在宗顺帝面前取笑了他一阵子。说高慧儿如何搂着他喊“铮郎”,宗顺帝难得展开圣颜,也淡淡笑着。 圣人仍旧在玉芙宫内与两美同乐。陆铮仍旧连着去颜贵妃的玉芙宫外跪了两日。 宗顺帝拾阶而上,站在角楼上,直直望下去,只看见一个水红色襦裙的窈窕女子,站在门前徘徊。 他跳了起来,看着陆铮,负气地道:“我不认输!我倒要去问问,你这个崔家娘子到底是着你什么魔!” 陆铮不明所以地接过千里眼。圆圆的镜头里,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圣人摆驾,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揽月门。 第三日,还是没有人来。 那小内官跑了出去,很快又抱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陆铮左躲右闪,却又被左丘宴拽住,躲避不及时,当真被高慧儿搂住了脖颈。 第二日,揽月门外没有任何人来。 除了玛德还能有谁!陆铮跪在地上,心中不禁失笑。 “臣妾新做了玉兰花饼,何不摆驾去臣妾宫中,顺道也考考老七,老八的功课。” 陆铮瞪着他:“那你要怎么证明?” 说罢,又对陆铮不依不饶:“你怎知道不是崔家娘子请来的?” 小内官道:“是个木速蛮女子,说是想要见陆执笔,还有东西要给他。” 左丘宴摇摇头,在宗顺帝耳边低语了一句:“父皇,儿臣请您看一出好戏。” 高慧儿? 丰腴了的高慧儿。 宗顺帝不耐烦地推开了她:“皇后,朕改日再去。” 左丘宴与陆铮对视了一眼,只得双双道了一声:“是。” 红绳,白珠,蜂腰,乌发。 看不清楚容貌,圣人又让常侍取来一个千里眼,望了望。 又将千里眼递给左丘宴,左丘宴举着千里眼一看,旋即笑了:“陆二,你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说罢,转过身大步流星走回宫门之内。 宗顺帝在里面听见了,隔着门笑道:“陆铮,你这艳福着实不得了。这次又是谁?” 只缓缓推开她:“高姑娘,不要再来了,也别再送东西来了。我什么也不需要。” 高慧儿一看是他,张开双臂就扑了过来:“铮郎啊——” 小内官道:“不是。” 左丘宴抓住他的手腕:“走走走,我与你一同下去会她一会!” “我的铮郎啊,你怎么瘦了?”高慧儿的手虚虚地抚上陆铮的脸。 陆铮闭了闭眼,心知是某人出的歪招。可如今圣人正站在角楼上看着,只能由着高慧儿对着自己上下其手,憋了好一阵,才捉住她的手腕:“你该回家吃药了。” 陆铮的目光微沉。损失黑马事小,她决不能出事! 前日崔礼礼来寻她,请她帮忙时,她吓了一大跳。崔礼礼竟要自己到宫门前去寻陆铮,不怕自己旧病复发吗? 随即一挥手,身后丫头呈上一件衣裳:“铮郎,这是我亲自给你做的衣裳。” 如今再看陆铮,就跟看一个小倌似的,能摸就摸,摸不着就换一个摸。 “铮郎,好一阵子不见你,你可想慧娘了?”高慧儿攥着帕子擦着眼角,真是半分眼泪也没有。 “我是进宫伴驾,不是坐牢!”陆铮眉头一抽,一把推开衣裳,觉得这场戏过于夸张。 高慧儿对着陆铮的胸口一顿揉搓,只想大笑:好了!她的病真好了! 左丘宴也同样一怔。上次崔家娘子来过之后,他就让元阳去提醒了,怎么这崔家娘子还是这么执着? 陆铮自是百十个不愿意。高慧儿可是随时要与自己殉情的女人。 左丘宴哈哈笑着,替他收了衣裳:“多件换洗衣裳也不错!我替你的铮郎收下了。” 皇后只得跪下:“圣人——近日宫中已有传闻,臣妾恳请圣人三思。” 小菱不知珍珠的来历,只当是圣人赏赐,用红绳将珍珠穿了,套在身上。 陆二黑着脸要走,却又被高慧儿一把搂住,似乎与他难舍难分:“铮郎,你早些回来啊!早些啊!” 她怎么也来了? 脑子一转,陆铮便明白了过来。 高慧儿强压住要上扬的嘴角,捏着嗓音矫揉造作地道:“铮郎,你在宫里可有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 揽月门一开,陆铮拖着极不情愿的步子,被左丘宴推出了宫门。 “那个姑娘执意说要送陆执笔这包东西。说他一定用得着。” 圣人已从玉芙宫里出来,示意常侍打开。 一看,众人都傻了眼。 小提示:按【空格键】返回目录,按(键盘左键←)返回上一章按(键盘右键→)进入下一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7章 崔家再议亲 第277章崔家再议亲 包袱里叮呤咣啷地装着一堆东西。 粗粗细细的,各种材质的——筒。 宗顺帝也不曾见过这玩意儿。选了一个玉制的拿来看。 这玉筒足有手臂长,小碗碗口那么粗。玉筒内壁绷着细细腻腻的皮,皮里已灌满了水。 筒内软乎乎的,湿答答,深深的窝洞。 像是女人的身体。 王氏替傅郢布菜,虽没有笑,语气却有几分幸灾乐祸:“毕竟捏着一个出不了手的九春楼,又得罪了长乐郡主,哦,现在该称贞孝侯夫人,哪个好人家愿意要?” “你敢让父皇见证吗?”左丘宴耸耸肩,好不容易才逮着一次陆铮的小辫子,他绝不撒手,“这几日我就不进宫了,总要与这马儿多亲近亲近,免得春猎时不听话。” 傅郢转过身看她:“满意了?” 虽说有吏部和银台司,可真正暗中查官吏秘事的,还是绣使。 胯下的黑马不怎么听话,让它往左,它跟头犟驴似地偏要往右。左丘宴双腿一夹,扬鞭而去:“少不得我去帮帮忙吧。” —— 进了四月,崔家张罗着议亲。 “这”傅郢没有接,“我家三姑娘对韦大人有倾慕之心,韦大人若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切莫轻信啊。” 傅郢皱了皱眉。 崔礼礼议亲就这么难。 王氏连忙问:“可有人看到?” 韦不琛听了只紧紧皱起眉头。郭久劝他去送画像,他没有动。 身边的嬷嬷道:“老奴听说,他们还是倒贴着给别人送画像呢!” 郭久跟着韦不琛多年,深知他是个面冷心硬的。常年守着韦家老宅,连个留门留灯的人都没有。 傅郢再要说什么,郭久一拱手:“直使衙门里事务繁忙,在下先走了。绣使站在贵府门前太久,也不好。”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氏察觉了傅郢的言下之意,“老爷还是中意那个韦不琛?” 再说,上次崔家娘子来宫门边寻陆二,虽然后来断断续续又来了些女人,可父皇的疑心未必就能彻底消除。 在槐山的山洞里,她说的很透彻。她与陆铮是一类人。这次议亲,想必是等着陆铮的,自己何苦又去添麻烦。再说,杀父之仇未报,如何能谈儿女之情? “郭佐使。”傅郢张着手迎他进府内说话。 宗顺帝算是明白这是做何用的了,木速蛮女人果然奔放。 王氏有些冤枉:“定是崔家搞的鬼!” 歪歪斜斜地写着:“筒底有木塞,拔开可灌热水。” 崔家议亲的消息,并没有传得很广。拾叶一得到消息,立刻就告诉了韦不琛。 王氏抚掌道:“这也好办,我们还未退画像。老爷不妨下个帖子请他来家中做客。” “这怎么行?”傅郢吃了两筷子火腿春笋丝,便放下筷子:“毕竟还有元阳公主在替她撑腰。再说,即便姓崔,外人看的还是傅家,你这个做外祖母的,也要上上心。” 傅郢面色一变,看向王氏:“韦不琛遣人来退画像了。” 这么多年了,也就遇到崔家娘子,心底才多了一点柔软。 “告诉他有何用,出不得宫,干着急。” 现在回想起在定县马场时,崔姑娘被反贼抓在空中,眼看着就要没命,韦大人明明身负重伤,可从火场中冲出去救她的那一下,是拼了死命的。 郭久走了,王氏才敢出来。看着傅郢手中的画像,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圣人面色不愠不怒:“东西倒是可以留下。” 傅郢点点头。 陆铮是个外男,血气方刚,又是一个“信奉悟真教”的。住在宫里久了,的确也有些强人所难。 左丘宴晃晃悠悠地骑着黑马出了宫。身边的贴身侍卫问道:“殿下,您不告诉陆大人,崔家准备议亲了吗?” “这个画像,倒不急。”他沉吟道,“你把三儿叫来问问,究竟韦不琛哪里不好?为人清正,相貌也不错。” 包袱里还有一张字条。 众所周知,女子的画像,只能自己去取回。被人退回来,终究是丢脸伤名节的事。 正说着,门外来了个一个小厮,跑进来对傅郢耳语了几句。 上次是退画像贴钱,这次是贴钱送画像。 接下来的几日,揽月门时不时的有女人寻陆铮。或是蓝巧儿,或是蓝隐,或是其他姐妹,甚至还有在揽月门前争风吃醋的。 中书令这个位置,被许永周把持了十多年,许太后一走,绣使就抓了不少许家人,看样子下一步,中书令的位置多半要空出来。 自己不过一个侍郎,不能越级擢升。可若是六部的尚书为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总会出些纰漏,到时候尚书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傅家主母王氏,自从上次在浮思阁吃了瘪,心中一直不舒坦。 郭久捉住傅郢的手,将画像塞了过去,低声道:“傅大人,韦大人无心此事,三姑娘天人之姿,必能配得如意郎君。” “傅大人,韦大人托在下将画像送回。” 一听说崔家这次议亲,好几日了,都没收到画像,胸口堵着的气也顺了。 却说郭久离开了傅家,径直就去了崔家。 崔礼礼再没有出现过。 陆铮揪着左丘宴,低声道:“高家娘子来的那一日,她就在车里。这马先借你骑几日,终归你还是要穿一个女人衣裙的。” 王氏又替他盛了一碗蕈子汤:“老爷,韦副指挥使那边还留着三儿画像,我原本让崔礼礼出面去要回来,她还说忙着相看,让您支个管事去要。” 到了约定的第十日,左丘宴顺顺当当地牵走了陆铮的黑马,那神情十分欠揍:“这次春猎,我就骑着它去陪父皇去狩猎。” 傅郢满意地点点头,又拨了几口粳米饭,便放下了。 门外站着三两个绣使。领头的是郭久。 王氏也不恼,面子上的事要做足:“是,三儿挑剩的人家里,我明日挑几个去说说。毕竟家产在那儿摆着,选个庶子也是可以的。” 见到傅郢,郭久抱抱拳:“傅大人。” 傅郢怒扫了她一眼,站起来往大门外去。 陆铮黑着脸:“微臣用不着。”他将那些物件塞进包袱之中,胡乱推给那小内官,一字一字地咬着:“还回去,警告她,若再敢将这样的东西送进宫来,小命必然不保!” 傅郢还没忘刚才王氏说让崔礼礼去退画像,将画像扔进王氏手中,冷哼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此时,崔家议亲,是最好的解释。 郭久也只是踏进了府家的门槛,过了照壁,便将那卷画像取了出来。 郭久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自己也有责任,若那时就看明白韦大人的心迹,又怎会走到今日这地步。 到了崔宅门前。 郭久组织了一下措辞,正要上前,不料,一个穿得甚是富贵华丽的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仆从抢先敲开了崔家的大门。 小提示:按【空格键】返回目录,按(键盘左键←)返回上一章按(键盘右键→)进入下一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8章 九春楼相看 第278章九春楼相看 待那富贵管事从崔宅出来,面露喜色,快步上马说道:“快,速速回去禀报。” 身边的仆从笑道:“就咱们一家来,可不就手到擒来嘛。” 郭久有些颓然。 身边的绣使问:“郭佐使,还去崔家吗?” 他摆摆手。什么事都慢半步,兴许就是命:“你们跟上去,看看是哪家的公子。” 直至傍晚,绣使回到直使衙门复命时,韦不琛正在地牢中审问许家人。 崔礼礼渐渐高兴起来。 但他不是。 “怎么还不来?”春华戳戳拾叶。 仲尔起身要走,却被崔礼礼按住:“不用走。这点都容不下,还怎么跟我议亲。” “说了你也不懂。”她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转过身,走到窗边,手指抚过窗边的梅瓶里的辛夷花。 “不说了,不说了。”崔礼礼猛地摇头,扯下两片小船般的花瓣,再转过身朝那看不清面容的人招招手:“我教你一个喝酒助兴的法子。” 仲尔白皙纤长的手,一点点展开画像:“东家,这人长得可真是不错呢。” 绣使贴在郭久耳边说了。郭久眉头一皱:“怎么会是他?” 韦不琛瞟了郭久一眼。郭久低声道:“崔家议亲,竟相中了点珍阁的东家。” 左丘宴自然不服气:“我差了哪一点?” 崔礼礼倒也不急。 月上中天。 左丘宴眉眼一挑,眸光在烛火映照之下闪闪发光:“那是自然!我福泽深厚,什么福都有。” 只好把这场戏演完。 “自然记得。”崔礼礼不禁怀疑起来,直言不讳:“你这模样和富贵,有何想不通的,要来跟我相看?” “我的嫁妆之一。”崔礼礼友好不失礼貌地让仲尔将茶递了过去。 她再看看画像,将琉璃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岂止是不错?是相当不错。” 他能出现在公主宴上,想必与元阳公主也是熟识的,会不会也认识陆铮呢? 怎么去?去了她就能跟自己走吗?自己如今这状况,又能给她什么? 韦不琛冷眼看着他:“多事!” —— 四月的夜风,裹着花香。 眼前人目光灼灼,抬手握住她的手掌,就着花瓣,将酒液一饮而尽。 她走到门边,似乎看见了熟悉的黑马。 拾叶回过头看看屋内烛光下的人影,心想:不来才好。 崔礼礼仔细回想着上次在点珍阁见面的情形。当时他带着面具,她也不知长得如此风流倜傥。但对他的喉结倒是印象颇深。 “贵客?”左丘宴笑道,“我以为我是来相看议亲的。” 她将花瓣托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倒了几许琼浆进去。她咧着嘴,踮起脚,将那盛着酒的花瓣凑到眼前人的唇边:“喝——” 话音一落,崔礼礼的脸凑了过去,瞪大了杏眼看了又看,总觉得看不清,随即又倒在座椅上,迷迷瞪瞪地说:“不行,不行,你还差了点。” 和画像上长得一样,端端的风流不羁,也不知徒惹了多少怀春的女娘。 “他来不了的!”崔礼礼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花瓣的酒,就着花瓣尖头,一饮而尽。 他坐在案桌边,捏着供词逐字逐句地看着。许家人被挂在架子上,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嘴里却骂道:“呸——韦狗,你不得好死!老子x你八辈祖宗!” 身后人笑道:“说说,仔细说说。可是喂了你的情郎了?” 郭久有些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供词: “大人,点珍阁的那位,您是知道的,不比陆家老二好多少,您当真要由着他去吗?拾叶说他们今晚约好了在九春楼相看,您现在去还来得及。卑职替您审!” 韦不琛眸色一冷,行刑的绣使往许家人身上又加了刑具。皮肉烧焦的味道伴着滋滋生,弥漫在刑房之中。 眼前人模模糊糊地走了过来,声音如醇酒:“什么法子?” 反正议亲相看不过是一场戏。 一阵微风从窗外送了进来。屋内烛影摇曳。 点珍阁的东家。 崔礼礼热情洋溢,又给他夹了几筷子。 她觉得不能干坐着,显得太期待了,又唤来仲尔在屋里陪着她喝酒。 “不是。我就做了一次,还喂了狗。” 两人胡乱喝着酒,又胡乱侃着天地。骨碌骨碌地,桌上和地上都滚满了酒壶。 她让仲尔取来几壶去岁在蝶山梅园中酿的梅花酒,又让人炒了一盘太湖白虾仁。 “以后公子就是我九春楼的贵客!”崔礼礼有些醉了,举起酒盏晃着琥珀色的琼露。 左丘宴一看到虾仁,就乐不可支。执起筷著夹了一粒虾仁放入口中,“这虾仁果然鲜美弹牙。” 那人翻身下马,阔步走进九春楼。 陆铮买下九春楼给崔礼礼添妆的事,左丘宴自然是知晓的:“崔姑娘可还记得,你我不是第一次见?” 韦不琛的手握得紧紧的,又松开,沉声对行刑的绣使道:“继续。” 想了很久也想不出究竟差了哪一点。 若陆铮知道自己在相看,多半又要生气了。 左丘宴喝了一杯又一杯,赞不绝口。 又喝了一阵子酒,春华跑进来道:“姑娘,人来了。” 许家人痛得哀嚎不已,却仍旧不松口。 他哈哈笑了起来,十分地肆意妄为:“姑娘不也一样吗?” 是左丘宴。 “崔姑娘似乎不怎么高兴。”那人声音越来越轻,有几分调笑,又有几分试探,“看样子,是想看见的人,没有来呢” 这句话好像很耳熟。谁说过?是她自己。她对陆铮说过。 身后的男子沉默了许久,才问道:“这虾仁是你炒的?” 看样子,真是同道中人。便是不相看,做个朋友也还不错。 有一刹那,崔礼礼的手指紧紧抠住了桌沿,竟希望那帽子底下露出来的面孔是陆铮。 九春楼后院的辛夷花开得正好。 连陆铮的黑马都赢来了。 崔礼礼眸光一黯,手指渐渐松开桌沿,旋即又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崔姑娘选的地方,如此别致。”他褪下斗篷,湛蓝色的衣履矜贵华丽。 她说不出来。 “你是个有口福的!”比某个人有福多了。 心头一跳。莫非真是陆铮? 随即又否定自己。怎么可能呢?陆铮还在宫里当质子。 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那么多苛刻的条件,尤其是在九春楼相看,原以为除了陆铮,没有人能做得到,想不到,竟真有人愿意登九春楼的门。 他身形高大,步步生风。身上披着一件湖水蓝的锦面斗篷,帽子戴得很严实,看不清面容。 崔礼礼指挥着几个人爬上树去剪了几枝,用白瓷梅瓶插了,放在房中,紫粉色的花瓣张牙舞爪地怒放着。 崔礼礼笑道,敬了一杯又一杯:“我们九春楼四季有四酿,梅花、桃花、荷花和桂花。别处买不到的。便是宫里也喝不着的。” 进了屋,关上门,他才缓缓揭开帽子。 “哦?”眼前人用低沉的嗓音诱哄着,脸渐渐放大:“不知你想见谁?或许我可以帮你一个小忙.” 这一声“哦”,似曾相识。 叫崔礼礼心尖猛然一颤,抬起头还未说话,那人就吻了下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9章 旧账翻不完 手一碰。 窗边插着辛夷花枝的白瓷梅瓶,倒了。 水从瓶口奔涌而出,泄了一桌,一地。 花枝剧烈地摇晃着。 似乎要将枝头那张狂又不听话的花瓣,尽数摇下来。 辛夷花,粉粉的花瓣,绸缎一般,一层,又一层,纷纷而落,一片,又一片,只留下了娇弱的花蕊,颤悠悠地站在枝头,等候采撷。 烛光摇曳,花枝与花影,交缠着,起起伏伏,翻来覆去。 “你想见谁?” 陆铮抵着她,黑眸如渊,深不见底。 崔礼礼脑中一片混沌,或是酒,或是吻,或是情,或是欲。 这时候提什么问题? 谁想得出来答案? 他偏不如她意,一边细数她的错处,一边慢慢磋磨她的神志: “跟左丘宴相看.” “约何景槐踏春.” “与韦不琛在山洞里呆了一整夜” “将拾叶留在院中” “还有.你跟沈延” 他记仇得很,越数越久远,连前世的事,都压在心里。得不到她那一句答案,他就一直介怀。 崔礼礼胡乱地摇头,发丝缠在雪白的颈上,纷乱又可怜。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翻起旧账来? “我的问题可有了答案?” 她可怜兮兮地靠在案边,睫毛忽闪忽闪,委屈求全。 “不说?”他邪恶地掐了她一下。 她差点仰过去,又被他勾了回来。 他实在太坏了!趁人之危!专攻弱点! “说了就让你满意。”他在她耳边低声哄着,“嗯?你想要谁?” 厮磨这个词,谁想出来的? 当真是贴切。 “你”她有些羞耻地咬着唇。 最不想承认的事,竟然要在这样的时刻,被迫认了。 这样回答可还满意? 千钧一发。 久困的猛兽,摩拳擦掌地想要冲出樊笼。 陆铮忍得很艰难,可他不满足于她敷衍的那一个“你”字。 他擒着她的下巴,抬高视线,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要确认她眼中有自己的身影。 可如此亲近了,鼻息纠缠着,他仍不能确定。 只能哑声问道:“我是谁?” 她眼眸似水,泛着闪闪星辰。 如斯绚烂,却只有一人。 “陆铮。”她说。 烛火一抖,将两人的身影拧在了一起。 陆铮一直是温柔的,最多是邪恶一些。 可这一次他太狂了。 太狠了。 每一寸,每一分,每一丝,都不放过。 要全部展开,掠夺得一干二净。 崔礼礼被震得头晕目眩。 天地颠倒。 不知烛火为何在天上,也不知为何夜晚如白昼。 只得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 这声音落入陆铮的耳里,又像是驱赶万马千军的战鼓。 她节节溃败,哭泣着求饶。 他如何肯罢手? 困兽出笼,不吃饱是不会罢休的。 这一战,酣畅,激烈。 烛火燃尽,方才得了喘息。 窗外。 长夜未央。 窗边。 桌案上的梅瓶仍旧倒着。 水,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 悄无声息。 陆铮休息了一阵子,上臂一拢,将她捞进怀里。细细碎碎地吻着她汗湿的鬓发。 却忽地又想到一本旧账:“你看到钟离娅娅那次,有没有吃醋?” 他怎么这么爱翻旧账? 翻起来还没个完。 崔礼礼迷迷糊糊,浑身散架了一般。胡乱地“嗯”了一声。 陆铮满意地咬咬她的耳垂:“我就知道。” 崔礼礼眼皮子沉得要命,睁不开眼,嘟哝着:“我要睡觉.” 自从知道他前世被兄长请求赐婚,他就一直想知道,前世的自己究竟还能接受谁做自己的妻子。 在竹屋的黑屋子里,给她用药,打她前世的记忆。 他也很吃惊:“钟离娅娅是我前世的妻?” 被药控制心神的崔礼礼说:“你兄长亲自请赐的姻缘。”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差错。 因为钟离娅娅好女人。 可他刻意没有告诉崔礼礼。直至沈延和扈如心大婚那日,钟离娅娅一出现,她面色就变了。 当时问她是不是吃醋了,她死不承认。 陆铮看着她负气地下了马车,心里却有一丝欢喜。 可欢喜不了多久。 那钟离娅娅竟然看上了崔礼礼。上巳节那日,居心叵测地勾着崔礼礼的手臂。崔礼礼毫不知情,还要与她相约互访。 嫉妒的人又变成了他自己。 作茧自缚。 陆铮看看窗外,时辰快到了。 手又开始肆无忌惮地侵略:“我看你生怕我过几天安生日子,竟把高慧儿送来!” 一波又一波地侵袭。 崔礼礼被迫又睁开了眼:“是为了帮你。” “她抱我时,你作何想?”他问。 “唔” 要说实话吗? 她不在意呀。明明知道两个人没有什么情愫,怎么会在意? 不回答。就说明答案不好听。 陆铮有些负气,却又问:“那你让玛德送的那些东西,是何意?” 这个她能回答:“怕你把持不住,惹了圣人。” 前半句好听。 后半句不好听。 她总是不给自己想听的答案。 陆铮翻身起来:“我们来玩个游戏。” 崔礼礼心想,都这样了,还玩什么游戏。不应该直接两军对垒,大战千百回合吗? 暗夜中,他眼里带着火。 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 沙沙的声音,像是长满倒刺的藤蔓,缠在心口,又酥又麻:“看谁忍得住,忍不住先求饶的人就输了。” “输了会怎样?” 陆铮似乎胜券在握:“输了就任人宰割。” 崔礼礼觉得自己一定是败军之将,下意识地捂着身后:“那里不可以。” 他每次都说九个娇客,她很怕的。 陆铮哈哈笑着:“我不碰那里。” 她脑子里只想着情事,岂不知他打的算盘在别处。 只要她一输,他就要把所有想知道的问题,一次问个够。 “好吧。”崔礼礼觉得这样还可以一试。 —— 韦不琛站在黑暗之中。 看着左丘宴披着斗篷从九春楼里出来,跨上黑马绝尘而去。 心底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庆幸,抑或是痛苦。 左丘宴是十皇子,府中美姬如云。论身份、相貌、手段,对大部分女人都是手到擒来,从未失手过。她若落入左丘宴手里,会是什么样子。 韦不琛不敢想。 郭久让自己来阻拦,可自己又有什么身份来阻拦?她说不定还会觉得她与左丘宴是一类人,将自己轰出来。 能拦得住的,只有陆铮。 陆铮在宫里,宫门已落钥。 圣人给绣使有专用的暗道进宫。每次都是进宫办差,唯独这一次,韦不琛徇私了。 左丘宴出来,他松了一口气。 可留下的人呢? 韦不琛死死攥住缰绳。 等等,再等等。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0章 陆二的真身 陆铮大概没有料想到,他满心盘算,竟败下阵来。 怪就怪,崔礼礼太狠了。 什么招都用上了。 他被捆在床头,像是一尾沙漠中要被晒干了的鱼。 明明一点点水就能让他活过来。 可她当真是心狠,不给一点甜头。 绿洲就在眼前,偏偏够不着。 他是绝对不会求饶的。 最后竟是使了蛮力,震断捆在腕间的布条,才彻底得了解脱。 崔礼礼吃笑着看他:“你输了。” 陆铮死不承认:“再由着你折腾,天都要亮了。” 她将他一推,毫不在意地道:“那你快回宫去吧。” 那怎么行?都逼到这份上了,岂能撤离战场? 战况急转直下。 她明明占了先机,却一下子被陆铮压制住了。 她绞紧了双腿,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你说了,输了任我宰割的。” 陆铮低声笑着,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贴着她后背将她揽了过来:“你知道我训练舲卫,要教他们在困顿之时,寻得谋生之机。” 崔礼礼绷紧着身子:“什么意思?” “比如,辨认方向。”他缓缓说着,“寻草辨毒、疗伤自救、寻踪觅迹、取火、取水、斗兽、觅食。” “舲卫也要学这些吗?”她果然中计,转头看他,好奇地问着,“我以为只学如何出海。” “当然。海上荒岛如天上繁星,岛上状况百出,你又如何知道哪里有水源?海水是不能喝的。” 崔礼礼没喝过海水:“听说海水是咸的。” “是的,所以不能喝,”陆铮见她中了自己的圈套,四肢都松开了,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着,“水源最重要,知道在荒岛上怎么觅水吗?” 崔礼礼摇摇头,虽已困极,但仍旧想听,只是扭着头看他。 他的脸实在生得太好,暗夜之中的笑容,勾心摄魄,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震着她的后背。 “要在干涸之处,寻求水源,有很多诀窍。”陆铮微微笑着,好像真的只是在闲聊,手悄悄地穿过她的手,指缝相贴,亲密无间。 这一次,他贴在她耳边,声音濡湿。 “这是个力气活,工具要趁手。” “一边挖掘,要一边试探看看是否挖偏了。还要拍拍四壁——” 崔礼礼身子一颤,差点惊呼出来。 陆铮太坏。 怎么办? 她好喜欢。 “为——”她强拾起涣散的神志,“为什么要拍?” 陆铮非常正经地道:“泥土松散,容易散落入坑。” 好像他现在演示的,正是在荒岛上挖井觅水源那回事。 她已经失了神志,只等着他挖出水源,鸣金收兵。 河堤破了。 崔礼礼投降。 某人得意地坏笑:“你看,寻找水源,就是这么容易。” —— 一大早醒来,陆铮又不见了。 春华进来收拾战场。 榻上一大片水迹。 她红着脸:“姑娘昨晚.当真是尽兴了” 崔礼礼笑着,拥着被子在榻上翻滚:“好春华,不许说。” “奴婢不想说啊,可是大概全九春楼的人都听见了。这次奴婢学猫叫狗叫都没用了。” 天啊! 崔礼礼蒙着头不敢出来,蒙着头道:“我那是喝多了,喝多了!” 好一阵,春华才拽拽她的被子:“姑娘——别躲了,外面还有人等着您呢。” 听了这话,崔礼礼才探出一颗脑袋来:“谁?” “点珍阁的东家遣人来了。” 梳洗完毕,点珍阁的小厮恭恭敬敬地献上一张帖子。 竟是邀请她游湖? 昨晚陆铮怎么换他的,崔礼礼完全不记得了,但人家主动让位,是应该去见上一面。 春风吹皱漠湖湖面。 一叶扁舟缓缓推开波澜。 左丘宴换了一件广袖紫袍,湖风和煦,将他的衣袖扬出风流洒脱之态。 “既然陆铮要来,你跑来搅什么局?”崔礼礼一来就问。 他一抬手,制止她发问,站在船头,朝迎着远山,吹起了紫玉笛子。 一曲毕,左丘宴扬扬头,问:“如何?” 崔礼礼不通音律,所以给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似乎都在调上。” 紫衫男子摇摇头:“你这是在打击报复。” 有这么明显吗? “因为我想起来了,上次在公主宴上,是你让我当众解释那个面具的。” 崔礼礼瞪着他,张开嘴,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梨。 他感觉这一口咬在了他身上,心有余悸一般:“女人果然都翻脸无情啊,昨夜把酒言欢,今日就视如仇敌了。” 崔礼礼想了半晌,憋出了一句话:“怎么着,你还真娶我不成?” 左丘宴瞠目结舌。他可没往这头想过。 洪水猛兽,带回家去干嘛? 忽然他双眼一亮,显然想到了更狠的:“你倒在柳树下的虾仁,是我的狗吃的!” 这下轮到崔礼礼瞠目结舌了:“胡说,那明明是一条野狗。” “皇城底下,人和牲畜都不得靠近。你以为哪里来的狗?”见她不信,左丘宴又补上一刀:“全身发黄,就脸发黑。狗是我的,但放是他让放的。” 男人就是狗! 昨晚就不该让陆铮得手! 崔礼礼咬着后槽牙将吃干净的梨扔得远远的。 决定先找根打狗棍,把眼前这个男人打一顿:“你知道这么多,还敢来议亲?” “没法子,我主要是来帮忙占坑的。他出不来,有个人占着坑,别人就——” 他话没说完,崔礼礼抄起桌上的水梨接二连三地扔了过去。 他身边的小厮看不下去了,怒目圆瞪:“敢对我们十殿下无礼!” 十殿下又如何?狗皇帝要在,她一并打! 左丘宴连忙解释道:“你可知给沈延封侯那事,他得罪了颜贵妃。” 崔礼礼一愣。 “燕王的独女,长乐郡主与颜贵妃是表姐妹。没有燕王妃力荐,颜贵妃是进不了宫的。故而,她对扈如心是极力维护的。” “他将沈延那草包的孝名一抬,父皇封了贞孝侯,扈如心在县主府便不好过了。” 左丘宴见他听得认真,又宽慰了一句:“颜贵妃朝他发难已有一月了,每日跪在玉芙宫门口,父皇碍于燕王的面子,不好维护,若知道他与你熟识,只怕事情会更糟” 崔礼礼眼眶微红:“所以他就将他的真身放了出来,替他把虾仁吃了?” 左丘宴笑得前仰后合:“对对,真身,就是他的真身!”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1章 朋友的名义 左丘宴翻身上马,崔礼礼上前一步,抓住他的缰绳,仰头问道:“陆铮之事,殿下可知如何化解?” 他敛目看她,一改嬉笑的神态,淡然说道:“何需化解之法?互利就是好友,夺利就是敌人。” 崔礼礼有些错愕。 话虽如此,可圣人要的是他们的命。谁又敢与之为友? “春猎时,元阳会带上你,陆二也会在。”左丘宴一抖缰绳,胯下黑马却不肯走。 黑马识得崔礼礼。 左丘宴又拽了拽缰绳,黑马不情不愿得别过头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崔礼礼甩头。 崔礼礼探出手,轻轻拍拍马脖子:“去吧。” 黑马似是听懂了一般,往前走着。 马背上的人又回过头看她一眼,对身边的小厮摇摇头:“当真是洪水猛兽。” —— 崔礼礼回到家中。 刚进房内,就有仆妇过来道:“夫人来了。” 崔礼礼连忙对着镜子照照,确定脖子上没有可疑的痕迹露出来,还是将衣襟抓紧了些。 傅氏来了,身后跟着林妈妈,林妈妈端着一碗汤。 “听春华说你昨晚喝多了,歇在九春楼?”傅氏示意林妈妈将汤放下,“醒酒汤,赶快喝下去。” 崔礼礼有些好笑:“娘,那是昨晚的事,现在都下午了,几乎过了一整日,哪里还需要喝醒酒汤?” 傅氏挥挥手,示意林妈妈也退出去。 才关切地问道:“那人如何?” “左丘宴吗?”崔礼礼笑道,“圣人第十子,十殿下。娘觉得如何呢?” 傅氏听得头嗡嗡作响。 十殿下? 好一阵子才找回声音:“他不是有家室了吗?” “对呀。岂止是有家室,我听说他家中姬妾成群呢。” “那他来相看做什么?这是要你去做妾吗?!”傅氏拔高了声音。她最恨谁要自己女儿做妾了,连这个念头都不许有。 崔礼礼摇摇头:“他是替人来的。” 傅氏缓过了劲,还没喘过气来,又问道:“谁?” “娘不希望是谁?” 不希望? 傅氏最不想要的人选有一个:“绝对不能是何家那个老鳏夫!他定然是八字太硬,克妻命!” 也对,性命最重要。 “不是他。”崔礼礼笑道。 不是做妾,又没性命之忧。 傅氏心头隐隐有了不想说的那个答案。 “陆铮?”她眉头一挑。 “是。” 傅氏盯着女儿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一点拒绝的痕迹来。 良久,才艰难地问:“你应了?” “没有。” 嫁人,她重生以来就没有想过。 陆铮也从来没有开过口。 傅氏拧着眉,叹了一口气:“今日傅家那边来了人,给了一些边角料的画像让你相看。我听着话里话外,还是指摘我们暗地里怂恿韦大人退了三姑娘的画像。” “娘应该问他们,我做得了绣衣副指挥的主吗?”崔礼礼说得很诚恳,“再说,三姑娘一看到韦不琛就哭,怕的要死。这样真能嫁过去吗?韦不琛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又何苦强拉到一起成双作对。” “傅家不是这么想的。只要真跟韦大人成了姻亲,这以后不是很多事都方便了嘛、” 崔礼礼记起那日被韦不琛拖进直使衙门地牢的情形:“如今正审着许家,许家就是县主家,县主如今又跟燕王联姻,韦不琛得罪的可是燕王” 傅氏没想到这一层。 原本想着韦不琛退了傅家的画像,兴许礼礼还有希望。可这么一说,韦不琛也不是一个可以考虑的人选了。 或许就只有陆铮 又过了两日。 果然如左丘宴所说,元阳公主差人来送了帖子。 崔万锦一听说女儿要参加围场春猎,很是激动。将家中马儿挑了一遍,最后选出一匹白驹。 温顺又漂亮的小母马。 通体白毛,只有鬃毛泛着萤萤的粉白色。 “毕竟是陌生的猎场,你是女子,又不用去狩猎,只要稳当就好了。”崔万锦说着。 崔礼礼也这么想。 可韦不琛不这么想。 拾叶说崔礼礼得了公主的请柬,他坐在暗黑的屋内,眉头始终紧紧绞着。 这时候哪里是马匹稳不稳的问题?如今朝局动荡,圣人此时出游狩猎,也不知所图为何,她怎么还要去插一脚? 郭久站在一旁,知他所忧:“可要卑职去通知她一声?” 韦不琛却站了起来:“你带她见我。” 郭久一愣,到直使衙门吗? “我家。”韦不琛说罢便出了门。 郭久想说外面下着雨,叫人家姑娘冒雨去家中,又是怎么个意思? 可韦不琛已经大步离开了。 四月,春雨濛濛。 阴云密布的傍晚,崔礼礼撑着伞敲开了韦家的家门。 拾叶跟在她身后,捧着一个锦盒,想要跟进去,却被韦不琛喝止。 “你在外面候着便是。”崔礼礼提着裙摆跨进韦宅的门槛。 她手里拿着伞,可拾叶捧着的锦盒她一只手拿不住。 “韦大人。”她喊道。 他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看她,却被雨伞挡得只看得见一个光洁的下巴。 她微微扬起伞,露出美丽的脸:“烦劳您撑拿一下盒子。” 韦不琛想了想,却伸出手将她的伞接过来。 崔礼礼只当站在门前,门还未关,有人过路看见她送东西,总是不好。便从拾叶手中取过锦盒。自己双手捧着,跟韦不琛并肩走在伞下。 雨,细细密密地下着。 “随我来。” 一小段路,走得缓慢,鞋尖一碰,地上的水一圈圈地晕开。 他撑着伞,全遮在她的头顶,自己一身月牙白的长衫,被雨点浸得湿润。 崔礼礼第一次进韦不琛的家宅。 想不到冷清得没有一丝生气。 除了几棵常年无人打理的树,就是一些杂乱的荒草。 四月了,走在这里,她却觉得有些冷。 韦不琛默默地看着她,旁边的灶房里,提前烧好了一锅热水。 不知她何时会到,只用小火煨着。 那一锅热水,小心翼翼地咕嘟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来客。 今日一知道她要去春猎,他就有些慌了。朝中局势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她若去了,只怕会牵扯进来。 他突然想着请她来家中做客,不以指挥使的名义,是以——朋友的名义,劝她。 可是家中多年不曾待客,即便年前多了一个月儿,但月儿不是客,也不是主,更不是仆。 可是崔礼礼来了又不一样。 他回到家,第一次认认真真收拾了屋子,打扫了庭院,提前烧了水,洗了茶盏,还备了一两新茶。 甚至换了一身衣裳。 一直坐在那里候着,直到她局促地抱着锦盒站屋在中央,他仍旧觉得有些恍惚。 韦不琛带着她进了书房。 一张方桌和两把圈椅。 白瓷茶具里有一撮刚才回家路上买的竹针新茶,冲了滚烫的茶。茶叶如悬针一般,缓缓在水中舒展开来。 冒着白烟的茶,显得屋里有了一些烟火气。 “喝茶。” 崔礼礼放下锦盒:“韦大人,您这是” “崔礼礼,”他极少直呼她的名字,“不要去春猎。”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2章 朋友的忠告 “为何?”崔礼礼不明所以。 她缓缓打开自己带来的锦盒:“韦大人,早该送您的马鞍子,您一直未收。上面刻着您的字,还请笑纳。” 韦不琛记得这个。 去岁中秋,他刚刚升任副指挥使,她去点珍阁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了这个马鞍。 那时,陆铮和她还不曾有过什么。 那时,自己在她心里应该是有一些位置的吧? 可也是那时,他承认是自己将她庚字送给县主,说了好些难听的话,硬生生地将她推了出去。 她原本准备用其他法子与傅郢交换陆铮出海之机的,可她后来显然是生气了,竟傅家三姑娘与自己议亲的事应了下来,还将三姑娘的画像递到自己面前。 转眼半年过去,再看见这马鞍子,竟有了物是人非的意味。 韦不琛按住盒子,许久,才说了两个字:“多谢。” 崔礼礼又追问:“为何不能去春猎?” “你不适合去。”他没有资格,又给不出理由。 “春猎会发生什么事?”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总之,你不要去。”他看向她,言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会让曹斌来守着你。” 就像上次在定县马场一样。 曹斌足以护她周全。 崔礼礼倏地站起来,将桌上那一盏白瓷晃得叮当作响。 “你总要说个理由。” “不能说。” 不是没有,只是不能说。 定然是有大事。 崔礼礼退了一小步。 左丘宴说了,陆铮会去。 她又退了一步,镇定心神:“多谢韦指挥使的忠告。” 韦不琛听出来了,她在疏远的时候,才会称呼官职。 见她转身要走,他立刻站了起来:“朋友——” 崔礼礼转过头看他:“什么?” 他说:“我是以朋友的名义,劝你不要去。” 声音里有几分克制,几分无奈,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苦。 崔礼礼福了福:“多谢朋友相劝。” 桌上的茶气氤氲,茶还未凉,她就要走。 韦不琛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拽回来,拉入怀中,死死箍着。 月白的衣裳满是雨水,冷冷的,贴在崔礼礼的脸上。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韦不琛满心苦涩,却又觉得满足:“崔礼礼,他能护自己周全。” 这个“他”,韦不琛说得艰难。 怀里的人淡淡地道:“记得定县马场吗?” 他怎会不记得? 她被人抓住咽喉,举在半空,他在火光中看到那一幕,竟觉得自己也要窒息一般,拼了命地冲出去,用最后一丝力气斩断了那只手。 崔礼礼却说道:“韦大人也是让曹斌守着我。可若没有我,韦大人是今天的韦大人吗?” 韦不琛的身子一僵。 崔礼礼缓缓推开他,抬起头,眼眸清冷又透彻:“春猎,你要杀圣人。” 韦不琛如被千钧雷霆劈了一般,震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站得很近,他却觉得很远。良久,他才艰难地说道:“不是。” 不是他要杀。 是燕王。 毕竟圣人下了一大盘棋,巧妙地将燕王和许家连在了一起,又是查底耶散,又是查许家。 最近绣使将许家人的爪爪牙牙都抓了个干净,燕王早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燕王很可能自知危如累卵,而决定铤而走险。 近日奉命去围场附近清剿的绣使,不明不白地死了几个。都被指挥使吕奎友给摁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着:“可还记得在槐山那场塌方雪崩?” 崔礼礼抬头看他:“记得。” “那场雪崩,是应邕要杀吕奎友。” “为何?” “吕奎友是太后的人,现在应该是县主,或是燕王的人。” 崔礼礼皱着眉,努力理解着这话里的意思:“可是吕奎友不是奉圣命去查阻拦大军出征的事吗?” 韦不琛看看她:“应邕也是身负圣命,去制造一场意外。” 崔礼礼明白了。两军对垒,将帅不会主动出击,都是兵卒车马炮拼得你死我活,最后才是将军那一招。 “我是应邕带出来的。”韦不琛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情缓和了不少,让她坐下来。 又想起自己回家前,还特地去点心铺子买了几块清甜的糕点。 他是不吃甜食的。 但他觉得女孩子都应该爱吃。第一次买,也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口味,便各样买了两块。 糕点用纸包着,他轻轻地拆开那两层纸,露出花花绿绿的甜糕来,推到她面前。 “我进绣衣直使时,就一直跟着应邕。定县一案之后,我原以为圣人会撤了吕奎友的职位,应邕接任指挥使。谁知圣人只是将我添做了副职。” 崔礼礼没有吃,只道:“这是自然。他若是太后的人,彼时太后还在,怎么会随意裁撤。” “太后薨逝,里面多有蹊跷。那夜我出山洞去查看,却发现应邕在奉旨追杀太后宫中所有内官的亲眷。” “不是说内官都尽数殉葬了吗?难道家眷也要殉葬?” “斩草除根,天家秉性。”他想到了早逝的父亲,闭上眼许久才睁开,“如此大动干戈,让应邕亲自出马,自然是要遮掩一些事。” 崔礼礼觉得一阵寒意从后脊爬上了脖子,连忙捧着茶盏暖了暖心神。 “你父亲是不是.”她记得他说过,是死于圣人的毒手。 韦不琛沉重地点头,艰难地开了口:“那些亲眷的名单,是我递给圣人的。” 就如同当初她的生庚一样。 “你当时应该不知道——” 他却不想找借口:“他要的名单,何曾留下过活口?”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韦不琛甚至不想称呼“圣人”两个字。 正如崔礼礼所说,有良知的人,做不了绣使,太难熬。 他的眼眸浮起煎熬、挣扎和恼怒。 最后才道:“这一次,他又要了燕王参加春猎的名单。” 崔礼礼明白过来。 这是圣人要趁着春猎对燕王下手。 “燕王在朝廷根基之深,怎么会任他摆布?” 问得很对。 韦不琛抬起头,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茶。 这次春猎,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没有人清楚。 乱局已定,一触即发。 “韦大人,你呢?”崔礼礼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直击他的心,“你选哪一边?” 韦不琛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无解。他若知道,又怎会至今都这么难熬。 罕见地,他微微勾起了一个唇角。这是崔礼礼第一次见他笑。 但毫无笑意。 “你若是我,你选哪边?” 崔礼礼看着他,沉默许久,才说道: “作为朋友,我的忠告是——两个都不留。”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3章 两人都不在 第283章两人都不在 春风如丝。 桃花如醉。 禁卫统领秦文焘驱马在队伍中来回穿梭巡视。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他冲着禁卫队大喝一声。 “是!”禁卫们身穿盔甲,手执长剑,高头骏马整装待发。 声音传到了队伍最后面。 “你别说,他在马上,他还是有几分威风的。”元阳掀开马车的小帘子,冲着车外骑马的纪夫人笑道。 纪夫人抽抽眉,拍了拍自己胯下的马儿:“你就得了吧,我总不能变成马。” 元阳抿着红唇笑了起来,凤眸将纪夫人打量了几番:“最近你面色红润,想必有了新‘马’?” 纪夫人扬扬下巴:“还是那一个。” 九春楼赏花宴上,她得了芰臣。崔礼礼说过从那以后,九春楼小倌名册上,芰臣的名字旁就不带花了。 识趣,干净,还放心。 关键是得趣。 这样的人,她自然要留着。 “用得有些久了,你也不腻?”八姑娘从元阳公主身后探了一个脑袋,“哎呀,你说你非得骑马,进来坐车一起说说话多有趣。” 纪夫人执着马鞭朗声笑了一阵子,又勾下身子看向车内:“八姑娘,你还好意思说腻?你倒是壮着胆子来一个?” 苏玉抱着翊国公第八子的牌位成了亲,多少年了,至今还是姑娘身,这才得了一个“八姑娘”的戏称。 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得元阳公主相邀,她才有机会出门透透气。 苏玉咬着牙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往人肺管子里戳!” 纪夫人捏着马鞭,像是握笔一般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嗯!夫人说得有理!”秦文焘骑着马跑了过来,听了一耳朵,就把话岔接了过去,“行军打仗,看再多兵书,都不如亲自上一次战场。” 纪夫人笑道:“如何?咱们秦统领也这么说。” 车里两个女人只得抿着唇,笑而不语。 秦文焘倾着身子问纪夫人:“马上出发了,你们的人可来齐了?” 纪夫人看看四周,又问元阳:“崔姑娘怎么还未到?” 元阳也有些怪异:“我遣人送帖子,她是应了的。” 陆铮在宫里受磋磨一月有余,前两日,父皇才免了他的跪。 听说老十去九春楼替陆铮相看,崔礼礼喝得有些多。陆铮也不知怎么跑出了宫,黑着脸将老十赶走,愣是在九春楼呆了一整晚,天亮前才悄悄溜回宫的。 正说着,一身鲜红骑装的明艳少女一匹粉白的马儿,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春风中疾驰而来。 一个绿衣的清隽少年,眼眸似墨,面色清冷,骑着马跟在她身后。 一红一绿,甚是亮眼。 “殿下恕罪,来迟了。”崔礼礼翻身下马行礼。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元阳笑着,眸光又落到拾叶身上,这少年长得俊俏,只是眉目有些冷清,也就腰间绣着的一只小狗甚是讨喜。 苏玉朝她招招手:“快上来,我们一路说说话。” 崔礼礼眼眸一转,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陆铮的身影,将缰绳抛给拾叶,自己上了车。 “殿下,陆铮可来了?”崔礼礼一来就问。 “陆二他在前面。”元阳笑着戳戳她,“哎呀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隔了多少秋了,一上车也不问安,竟直接问情郎。” 崔礼礼赧然一笑:“是有话同他讲。” “他要在我父皇身边随侍,你也别急,这不是有三日吗,晚上就让你俩团聚。”元阳说的意有所指。 在圣人身边随侍。 燕王会不会在半途之中下手? 韦不琛虽只是猜测,但绣使的猜测不会没有根据,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崔礼礼讶异地问:“我以为随侍的都是后宫妃嫔。” 一说这个,元阳讥笑了一声:“有,有妃嫔。颜贵妃在车上。” 宗顺帝的龙辇宽大,一个颜贵妃又有何趣,车里自然还有细腰宫女小菱。三人在车里颠来倒去,娇声吟语。 陆铮倒也习惯了。 每日跪在玉芙宫外,听到的也是这个。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春猎不带皇后,兴许说得过去。可为何吕奎友和应邕也不见?只看见韦不琛跟在龙辇附近。 他骑在马上,身边跟着的松间得了他的眼神,伺机缓了几步。 龙辇后随行的言官,平日少见圣人这般狂浪,更未听过如此放纵的靡靡之声。 言官们面红耳赤地互看了好几眼,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前两日,传出皇后在后宫被圣人摘了凤冠上的珠子。 朝中已有不少人纷纷揣测,圣人是被颜贵妃迷了心窍,要改立新后。 皇后位主中宫多年,无功无过。但至少后宫风平浪静,没有什么残害皇嗣的事。 作为皇后,这就是合格的。 要说颜贵妃,入宫多年一直也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太后薨逝之后,就跟突然变了一个人似地,圣人似乎对她着了迷一般,天天往玉芙宫去。 让人不得不遐想先皇弥留之际,时时传召扈少毅,最后还留下遗诏要圣人封其为异姓王。 圣人半百之年,还未立太子,整日沉溺于女色,已显出颓败之相。 如此下去,如何了得? 有一言官实在不堪忍受,夹马上前,正要说话,却被陆铮拦了下来:“圣人尚未传召,你不得擅自上前。” “你算什么东西?”那言官捋着胡子又气又恼,“别说天子近臣,就是天子,本官也骂得。” 言官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死谏,是言官的风骨。 陆铮笑笑,低声在那言官耳边道:“吴大人,圣人此刻正在兴头上,万一被你吓出好歹来,缩了阳.” 言官的脸铁青。 这陆家老二从来就没有正形,放浪形骸,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劝谏圣人,说好听了,全你言官的名声,”陆铮漫不经心地说着,“可往大了说,吴大人可是妨碍了皇嗣” 言官气得险些要从马上摔下来。 这寻欢作乐,与皇嗣有何关联! “吴大人家中不也是有四房小妾吗.”陆铮赖赖地笑着,“此时劝谏,没得让人以为吴大人出行没带小妾,受不住了呢。” 说着他好心地从袖中取了两团棉布:“借给吴大人,毋听,毋言,毋视。” “你!!你!!”吴大人抬起手,抖着手指要破口大骂。 其他言官连忙上前来劝,这才将这吴大人劝了回去。 队伍前行,松间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 低声道:“公子,崔姑娘在公主车上,身边跟着的是拾叶。” “嗯。” “奴看过了,吕奎友和应邕,都不在队伍里。” 陆铮眸光一凛:“燕王何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4章 腆着脸的马 第284章腆着脸的马 松间看向最前面:“骑着马在前面引路。” 两个指挥使都不在。 如今圣人身边除了一个禁卫统领秦文焘,就只剩下韦不琛。 陆铮看向韦不琛,那人一身绛紫绣衣,目不斜视地骑着马。 他驱马过去,与韦不琛并排前行:“韦大人,不知吕指挥使和应副指挥使去了哪里。” 韦不琛沉声道:“圣人自有安排。” 陆铮看向前方,懒懒地骑着马:“许家抓得差不多了。看样子,韦大人很快要接任吕大人的位子了。” 一句话带着好几个问题。 吕奎友当初是太后的人,已成了人尽皆知的事。 圣驾春猎,正是用人之际,吕奎友和应邕的消失,不会无缘无故。 要么圣人调走的,要么有人要让他俩不在。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了一件事,这两个人很可能已经死了,或者被控制住了。 韦不琛没有回答,目光微动反问道:“陆执笔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你也知道我在宫里跪了一个多月,案子怎么可能有进展。”陆铮不再追问,笑道,“那日多谢韦大人了。” 韦不琛眉心一沉:“我不是帮你。” “我知道。”陆铮一提缰绳,“你帮她就是帮我。” “她今日不该来。”韦不琛看向陆铮,刚才看见拾叶跟在她身后,便知道自己那日劝阻没有成功,“我劝过,你去劝她走。” 陆铮笑着摇摇头:“韦大人不了解她。不知道便罢了,若知道了,她是一定要自己去做事的人,我劝不动的。” 韦不琛目光一闪:“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韦大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陆铮跟崔礼礼一样,时时刻刻要把能刺伤韦不琛的旧事提起来,“没有她,你当不了这副指挥使。没有她,你身边还有燕王派来的月儿。没有她,你以为你能有这么多线索?” 韦不琛不否认:“你不怕她丢了命?” “怕,很怕,”陆铮看向前方,轻描淡写地道,“左不过我陪着她就是。” 韦不琛抿着薄唇,不再多言。 他还不能死。 大仇未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爹娘 那日崔礼礼说“两个都不能留”,他何尝不知? 圣人和燕王,杀了其中一个,另一个都会杀了自己。 然而,他一无兵权,二无财富,三无人心。 韦家一脉相承的清流,偏偏到自己这里,成了人人喊打的绣衣狗。 报仇的路子只有一条,燕王多次示好,他不置可否。总不能让史官在韦家名下再添上一笔“谋逆”。 黄昏时分,长长的队伍才抵达了围场。 围场地处山丘之间,小林木立,郁郁葱葱。 各家用的帐子早在出发前,就已遣人来搭好了。秦文焘派人将圣人的帷帐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再派兵围在四周。 圣人穿好衣裳,从车里下来。身边跟着颜贵妃和小菱。 小菱被折腾了一路,软绵绵地下了车:“娘娘,奴婢有些受不住了。”这话虽是冲着颜贵妃说的,却又是说给宗顺帝听的。 圣颜大悦,拉着颜贵妃往山坡上去:“走,爱妃陪朕走走。” 小菱得了空,卷着衣裙朝不远处的韦不琛走去。走过他身边时,有意无意地一绊,娇声“哎呀”了一声。 人并没有朝韦不琛那头贴过去,反而是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后可怜兮兮地道:“韦大人,烦请搭把手,扶奴婢一下。” 韦不琛离她最近,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是个奴婢,拒绝反而起疑,只得僵硬地伸出手,弯腰提了她胳膊一把。 “燕王有吩咐。”她低语了一句,又隔得老远地撑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问了一下自己的帐子在哪里。便径直瘸着脚回了帐中。 不多时,韦不琛趁着无人留意,进了帐子。 岂料,一进来,小菱坐在床榻上,只穿着一件肚兜儿,身上套着一条红绳,红绳上穿着皮光极好的珍珠,正是皇后冠上的那几颗。 她一勾唇:“韦大人,还请帮帮奴婢,把这红绳解开。奴婢受不了这磋磨了。” 韦不琛觉得恶心。退了一步,侧过身目不斜视:“快些说,会有人来。” 小菱见他完全不上道,也不装了,下床榻一步一步走向韦不琛:“放心,圣人专指给我一个人用的,不会有人来。圣人晚上还想来摸帐子呢,岂能让别人看见?” 韦不琛皱着眉,撇开头捉住在他身上挑逗的手:“燕王究竟有何吩咐?” 小菱媚笑道:“燕王说你得让我满意,才能相信你的忠心。毕竟上一个姑娘月儿,可是被你设计弄死了。” 韦不琛甩开她的手,戾气从眼眸里直直散射出来:“告辞!” 小菱连忙道:“好了,不逗你了。” 勾引不成,总要说正事。 她说道:“别看圣人让我们贴身伺候,可每次伺候都是嬷嬷验了身的,什么药啊,簪子啊,都不得近身。你们绣使要去附近察看,周边有松树林,你想法子给带几根半寸长的新鲜松针来。” 难道是让她杀圣人?松针如何能成事?若她就能成事,又何须到围场来? “是让你动手?” 小菱见他蹙眉,笑道:“担心我吗?放心,不是我动手。” 韦不琛不再说话,转身出了帐子。 却说崔礼礼这边,陪着元阳等人一同下了马车。跟着嬷嬷去了自己的帐子,拾叶牵着崔礼礼的小白驹去山坡边喂草。 正巧碰到陆铮的黑马也在。 许是闻到小白驹身上有熟悉的味道,那黑马一抬马蹄,挣脱了牵马的小厮,围着小白驹踮着步子打转。黑马高大,腆着脸贴在小白驹身边,勾着脖子蹭来蹭去。 拾叶识得这黑马,心里更加烦闷。 人就算了,马也这样。 看着糟心。 他正要牵着小白驹往旁边引,却被一人抓住:“你是崔家小娘子的护卫?” 拾叶垂下头,道了一声是。 “正好,你去找她,元阳公主寻她,让她速速过去。” 崔礼礼得了消息,不疑有他,快步就往元阳公主的帐子去了。 一进去,就被陆铮拦腰搂住,跟那黑马似地,腆着脸蹭她的脖子,哑声说着:“公主说帐子借我用用” 崔礼礼见是陆铮,心急如焚,没有半分别的心思:“只怕要出大事。” 陆铮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 崔礼礼一愣,一拍腰间的手:“你知道还在这样?” “我知道你是为了崔家来的。”陆铮缓缓道:“但是急不得,还是要先杀燕王。” “为何?”崔礼礼的确是为了崔家钱袋子来的马场。 自古狩猎多凶险,谁也不保证哪支箭,哪个坡就将圣人给弄死了。 她满心只想着圣人死。 只要圣人一死,再把几个知情人一杀,崔家便可了事。 陆铮扳过她肩膀,低声说着:“圣人一死,扈家得势,曾经对扈如心不利的人,尤其是你,必然要遭殃。” “可是——” “兵权,在我爹手中。钱,在你爹手中。人心,在长公主手中。”陆铮用手指压住她的唇,轻描淡写地说: “礼礼,你别急,我来安排。”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5章 满饮鹿血酒 第285章满饮鹿血酒 春风拂过山丘,夕阳斜挂天际。 霞光四溢,金辉洒落,宛如锦绣天衣,渐渐铺满苍穹。 归鸟扑棱着翅膀,绕着树梢盘旋,寻找着最易栖身的树枝。 “啪嗒”一声,有人摔了东西。 “哪个不知死活的摔了圣人的碗?!”李内官尖着嗓子厉声喝道,目光在周围扫视。 有个小宫娥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不住磕头。草地软绵绵地,也磕出了血:“李内官饶命啊,饶命啊!” 只见一个小宫娥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住地磕头,草地软绵绵的,她的额头却已磕出了血痕。 她颤抖着手指,扒开绿草,露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来,声音颤抖道:“李内官饶命啊,饶命啊!奴婢刚才被这个绊倒了。” 不过是个兔子洞,但李内官怎么可能允她再寻托词?就算是真的,也得偿命,他眯起眼睛,冷冷地下令:“来人,抓下去打五十大板!” 说着几个内官便上前来抓那小宫娥。几个小内官闻言,立刻上前欲抓那宫娥。 恰巧宗顺帝从帐子里出来,小宫娥猛地挣脱了内官的钳制,跌跌撞撞地往宗顺帝那边扑了过去,跪在他脚边,连连磕头:“圣人,求圣人开恩!饶了奴婢的命吧!” 宗顺帝身边的颜贵妃面色不豫。 现在合宫都知道了圣人喜欢临幸宫女,尤其是腰肢纤细的。 云美人、小菱,都是细腰。这宫女相貌也就普通,定然也是故意的,将那腰肢也勒得很细,胸脯还鼓鼓囊囊的。 一个端碗的宫女也敢往圣人跟前凑。实在是不知死活。 颜贵妃弯下腰,玉手抬起那宫女的下巴。 宗顺帝见她额头磕得血污,不由地想起云美人当初在御花园里磕头,也是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 “叫什么名字?”颜贵妃问道。 她的手指冰凉如玉,让楚儿感到一阵寒意:“奴、奴婢楚儿。” “多大了?”颜贵妃问道。 “十四。” “怪可怜的,”颜贵妃站起来,挽过宗顺帝的手臂,将自己的柔软贴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圣人,不如就饶她一命,留在臣妾身边,臣妾调教一番,便懂伺候人的规矩了。” 这话说得暧昧,又带着试探。 宗顺帝抬起眼皮看向她:“爱妃当真心善。”转过头对常侍道:“按宫规处置。” 颜贵妃勾唇一笑,看向早已瘫在地上的楚儿。 见颜贵妃没有跟上,宗顺帝又转过身来拉她:“走,喝酒去!” 按照芮国皇家春猎的规矩,开弓酒宴置在草地上,君臣,父子,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女眷们不得同席,单独坐在另一边。 但是颜贵妃除外。 圣人的女人,自然不与女眷们等同。 “圣人至——” 常侍喊道。 众人起身跪拜行礼。 颜贵妃被宗顺帝牵着手,一步一步掠过众人的头顶。 除了皇后,她是芮国最尊贵的女人。 她端着莲步,仪态万千,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臣子、将相、公侯、皇子、甚至——燕王,都跪在脚下。 她已经是最尊贵的女人了。 皇后凤冠上的珍珠,不就被圣人摘下来送给小菱了吗?小菱将那几颗珠子穿做销魂索,系在腰下,每日取悦圣体,圣人得了快活,销魂得流连忘返。 宗顺帝搂着她的腰肢,喊平身之前先亲吻了一下她的面颊。 羞得她满面通红,胸脯却仍贴着他的胳膊,细声道:“圣人这么多人看着呢,快让他们起来吧。” 宗顺帝哈哈一笑,由着那些人跪着,只捉住她的玉手,吻了吻指尖,眼眸里全是情欲,低声附在她耳边:“今夜,朕多喝些鹿血酒,爱妃可要受得住啊” 颜贵妃闻言身子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手指绞着圣人的手指,勾着头不再说话。 圣心大悦,一抬手:“平身!” 众人起身入座。 燕王穿着龟背纹的骑射服,束腕上的缀钉泛着银光。显然是精心护理着的。 他抱拳笑道:“圣人此次春猎,可有想猎之物?” 宗顺帝摆摆手:“朕老了,不比少毅你啊,是将士出身,朕上马拉弓都费劲,只等着看几个皇子能否替朕猎些回来,免得被你们比下去了,那就太丢人了。” 说着哈哈笑起来,示意开宴。 “圣人正值壮年,膝下儿女皆是龙凤,此次定然满载而归!”燕王举起酒盏,站起来道,“微臣——” “哎——”宗顺帝抬手制止,“少毅怎能坏了规矩,该称‘臣弟’才是。” 燕王从善如流,举起酒盏:“臣弟恭祝圣人明日大胜而归!” “老七、老八、老十——”宗顺帝看向皇子们,“来,你们皇叔敬酒,你们喝了,明日给朕好好干!” “儿子定不负父皇所托!”几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又对燕王举起酒盏,“谢皇叔!皇叔请!” 七皇子与八皇子都是皇后所出,老十的生母不过是个小小嫔,生他时死了,也教养在皇后膝下。 但毕竟不是亲生的,皇后不好太严厉,从小骄纵,就连挑选伴读,想的也是同样纨绔的陆铮。 左丘宴与陆铮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二人除了闹学,就是逃学,最爱往烟花柳巷里钻。 宗顺帝十分头疼,亲自上阵打了几十戒尺,反而让两人变本加厉,谎话连篇。 随着年岁增长,陆铮出了宫,两人的胡作非为算是缓了一些。 左丘宴得了生母的容貌,长得格外俊美,生性风流,早早立了府邸,娶妃之后,又收了几十名美姬在家中伺候。 酒过三巡,舞姬们穿着艳红的骑射服,拧着腰、摆着手、转着身跳起了骑射舞。 七皇子看向左丘宴身上的蹀躞,笑道:“十弟蹀躞上挂的这么多丁零当啷的东西,是又什么用处吗?” 八皇子探头去看,最后干脆上手一个一个摸:“不知道的,还以为十弟搬了个家来。” “兄长有所不知,我这包里,都是些给女人的玩意儿。”说着从一个小皮包里取出一串珊瑚珠子,鲜红的珠子在火光的映射下,格外惹眼。 左丘宴端着酒一饮而尽,坏笑着:“万一看上谁家姑娘了,总要送点东西,免得人家将我忘了。” 老七老八挑挑眉,这德行多少年了,说真不真,说假不假。 宗顺帝膝下子女多,但能伴驾春猎的皇子,也就他们三人。 如今东宫空着,即便老十早早立了府呢,没有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打包票。 老七一招手,示意人替左丘宴的酒盏之中斟满鹿血酒:“来来来,兄长祝你得偿所愿。” 左丘宴看看酒,唇角一挑,将酒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开始发热发胀。 “哎呀,老十今日酒量怎么不行了?”老七连忙使人上来搀扶。 左丘宴站起身,只觉得火光,烛光,密密麻麻似一张网,朝他笼了过来。 “胡说,我不过是要如厕!”他甩开宫人的手,摇摇晃晃地朝山丘后走去。 走得越久,他的头越沉,滚烫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不住地膨胀,要将他撕裂开一般。 山丘后的一棵桐树下,有一道窈窕的身影。他不假思索,也没有能力再思索,手一伸,就将那女子勾了过来。 今天发烧了,第二章要晚一些才能发。抱歉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6章 开弓得大吉 第286章开弓得大吉 那女子跌入一人怀里,来不及惊慌失措,左丘宴已站不住,两个人抱在一起,翻滚着落入山谷。 天昏地暗,头晕目眩。 左丘宴身体滚烫,看着怀里的人儿:“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女子看清来人,霎时语结,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有过男人?” 那女子点头点了一半,又觉得不对,最后只摇摇头。 他眼眸似天边星辰一般,闪烁着,从蹀躞的皮包里取出一串珊瑚珠子,一圈一圈地套在那女子皓白纤细的手腕上。 “本王要你。” 直至,天边翻起鱼肚白。 左丘宴睡得很沉,忽然被一阵鸟叫声惊醒。 他蓦地坐起来,看见自己还在山谷里,胭红的袍子盖在身上,春日的嫩草贴着皮肤,酥酥的,痒痒的。 昨晚的女子好玩得很。 他想着她不经人事,总要温和一些,她倒是很积极。先是急急切切地扒了他的衣裳,接着就扯他的下衣。然后凑着脑袋去看。 看着看着,竟然还上了手,握着翻来覆去地端详,最后还啧啧地道:“原来跟画上的长得还是不太一样。” 看她如此奔放,他也放开了折腾。 见过的没见过的姿势,都轮番试了一番。 每次一说,她就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一声,好像全会。可一上场,就完全僵住,手脚全废。 左丘宴笑着穿上衣裳,捆好蹀躞。 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的伤。 想起来了,昨晚老七老八给自己下了药。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引着他去一个帐篷,他一拳挥过去,将那人打倒在地,这才逃脱了出来。 这种小圈套实在是儿戏。也不知老七老八怎么就一直没有长进。 回到营寨,大部分人都整装待发。 陆铮见到一夜未归的左丘宴,连忙拉住他,将手中的羽冠递给他:“昨夜你去哪儿了,圣人着人寻你,老七老八没少递话。” 左丘宴将羽冠戴好,套好绳子,才笑道:“自然是与佳人相会了。” “今日圣人开弓,你别走太远,输了不要紧。若这边有事,听到哨响,定要赶回来。”陆铮给了他一个哨子,“你若遇到危险,吹这个哨子,我会去寻你。” 左丘宴捏着哨子看他,似是明白了什么,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好”字。 二人回到营寨,众人皆已整鞍搭箭,马儿不耐烦地磨着草地,甩着头,只等着一声令下狂奔出去。 见到左丘宴,老七老八便存心挤兑。 “昨晚去哪里了。” “就是,喝酒喝到一半就跑了,我们可是寻了你一整晚。” 左丘宴也不点破,只笑道:“昨晚那鹿血酒喝得实在受不住,好在有佳人相陪。” 老七看看老八转过来问:“此地何来佳人,除宫中几个姐姐妹妹,剩下的可都是官眷。你别是” 话刻意说到一半,看向左丘宴身后。 宗顺帝听了面色铁青,但也不好发作。只拉着颜贵妃上开弓台去。 左丘宴看向开弓台另一侧,那边坐的都是各家女眷。 他也不记得是谁家的女眷了。可毕竟是处子,这家眷里,尚未出阁的姑娘们他都认识,能这么放得开的,也就崔礼礼了吧。 昨晚那人莫非是 陆铮给他的骨哨还在手中,难得有个兄弟,自己怎能干这种糊涂事?他目光落在人群中那一抹鲜红的身影上。 崔礼礼一身鲜红的骑装在人群中颇为显眼。 看她一脸镇定坦然的模样,左丘宴不禁有些来气。 自己中了药,她又没中。她跟陆铮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跟自己那样呢? 元阳公主坐在女眷中,喝着茶,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崔礼礼,便让人去请了他过来。 左丘宴几步走了过去,随口问道:“姐,何事?” 元阳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你盯着崔礼礼做什么,不怕陆铮把你后院点了?” 左丘宴一肚子话,没法说出口。站起来要走,目光扫过元阳身边的纪夫人和八姑娘苏玉,嘴甜地叫了两声“姐姐”,便转身走了。 纪夫人拿起一块酥点随口问着:“你这弟弟多大了?” “比陆二还大两岁,如今二十五了。” 纪夫人嘴里含着吃的,有些含糊不清:“那他叫我姐姐没毛病。” 手肘过要给她位份,事事都遵着她的意思。 两人的手指迭在一起,对准远处,缓缓拉开弓弦,射出箭矢的一刹那,宗顺帝问道:“爱妃该给朕生个皇子的。” 这句话的意义非凡。颜贵妃一直没有生子。她是燕王送进宫的人,有了皇子是忌讳。她一直懂事地吃着避子药,这样才能换来圣人的垂青。 她听到这话,手一抖,箭歪歪斜斜地射出去,很快就落到了地上。箭头扎在草地里,箭羽晃了晃。 历来圣人春猎,没有这么差的箭术。偏偏圣人不以为耻,反而搂着颜贵妃哈哈大笑。 陆铮在一旁抚掌谄媚得起劲:“圣人射到了草地!吉兆啊!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大吉啊!” 这样的话怎能说出口,只有皇后才能称为坤。但他说了,圣人不怪罪,还笑道:“说得好!” 言官见不得这样的妖妃惑主,气急败坏,三两步上前就要开口大骂,准备连带着昨日马车上的荒淫,一同骂她个狗血淋头! 不料,却被“佞臣”陆铮给一把拦住,不但拦住,还一挥手,让几人将那言官拖了下去:“猎场如战场,岂容你在这里嚼舌根子。” 言官唾沫横飞:“陆铮!你个奸佞小人!汝父带领将士们在战场浴血拼杀,你却在这里献媚,圣人荒淫,你有一半罪过!厚颜无耻之辈!丧门辱庭的东西!” 明日请假一日。实在对不住。休息一天。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289.请假条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7章 松树林伏击 第287章松树林伏击 言官骂得实在难听。 崔礼礼站在女眷这一头,也听得一清二楚。 看陆铮神色自若,她会心一笑。若说她与陆铮有哪里最一致,就是对待虚名和唾骂,他俩都毫不在意。 陆铮笑嘻嘻地让人将言官的嘴堵住了,回过头,宗顺帝正拉着颜贵妃上马。 颜贵妃没骑过马,双腿夹在马鞍子上,有些不自在,臀一落下来正好顶在宗顺帝身前,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燕王抖抖缰绳上前来,笑着说道:“圣人昨日跟臣弟示弱,臣弟竟然就信了,还想着今日要趁机率先射一只鹿来。” 宗顺帝却道:“朕不过是带着爱妃四下走走。两个人骑一匹马,怎么跑得起来?今日朕就等着吃你打回来的鹿肉!” 燕王哈哈大笑,眼底却毫无笑意,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旋即拱了拱手:“圣人,就等着臣弟的好消息!”说罢,调转马头,回到马群之中。 马儿们已摩拳擦掌,等不及要奔出去了。 常侍递来一柄明黄的令旗。宗顺帝却不急着挥旗施令:“爱妃,可要来跟朕打个赌?” 颜贵妃问道:“圣人说赌什么?” “赌燕王能否第一个打回鹿来。” 颜贵妃听了心头一跳,后脊背冒出一层冷汗。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又听见宗顺帝道:“你赌他能不能?” “臣妾觉得燕王虽是将士出身,可多年不打猎,未必能有皇子们利索呢。” “好!”宗顺帝将令旗放进颜贵妃手里,低声暧昧地在她耳边说着,“爱妃赢了,朕由着爱妃处置,若是朕赢了,爱妃也要心甘情愿地由朕处置才是” 颜贵妃心口一紧,明明跟平日差不多的语气,她却心虚地感觉不到半分旖旎。 “要愿赌服输,嗯?” 话音一落,不等颜贵妃回答,他握住她温凉的小手,高高举起那明黄的令旗,用力地向下一挥。 如雷鸣一般。 马儿们嘶鸣着狂奔而出,马蹄声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狩猎场上瞬间沸腾起来。 嫩草、春泥,被扬到空中,还来不及落下,又被马蹄翻践了起来。 狩猎者们头上戴着缤纷的羽冠,手执长弓,高声喝着,皮鞭抽得劈啪作响。长弓被拉得满满的,箭矢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随时准备射向那些惊慌逃窜的猎物。 突然,一只雄壮的鹿从树林中窜出,见到马群远远地朝它奔袭而来。它的眼中闪烁着惊恐和慌乱,步子顿时就乱得找不到了西东。 燕王冲在最前面,一见到雄鹿,立刻策马疾驰,长弓一拉,一支箭矢犹如流星般射出。然而,那只鹿却灵活地一躲,箭矢擦着它的身体飞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他又搭了一箭,这一次他没有着急射箭,而是缓下缰绳,让马儿静下来,敛去所有的杀气,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直到那头雄鹿放松了警惕,轻轻摆动犄角,准备逃离之时,他手中的箭,嗖地一下,射了出去—— 松树林中。 不似远处狩猎场上的喧嚣,林中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马蹄踩在铺满松针的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文焘带着精锐的禁卫军,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谨慎。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这里虽静,却不是死寂,却让颜贵妃觉得危机四伏。 她知道燕王设下了伏击之处,也知道小菱找韦不琛要了两根新鲜的松针。 但她不知道燕王究竟要在何时何地对圣人下手。 燕王虽是武将出身,平时行事却十分谨慎狠辣,要么蛰伏,要么一击毙命。 她曾听扈如心说过,燕王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不管成败,都是一个死。接到任务开始,就会做好死亡的准备。事先服毒,若十二时辰之内还活着,就会毒发暴毙而亡。 从昨日出发到今日都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了,这些人还没有动静。越等,越觉得可怖。 毕竟她在圣人身边太久了,燕王不信任她,小菱得了燕王的指令,也不曾跟她透露半个字。 可是,越是不知道,越心慌。 与圣人骑马走在松林间,任何声音,在她耳中都像是伏击者的呼吸。 突然“啪”地一声。 “啊——”惊得她弯着腰尖叫,这一下,惊得松林中栖息的鸟儿们直愣愣地飞起来。 “护驾!” 禁卫们纷纷拔剑纵马过来,将宗顺帝围在中央。 宗顺帝却笑起来:“爱妃今日怎生如此胆小?不过是树枝折断的声音,竟让你怕成这样。” 颜贵妃惊魂未定:“树枝吗?臣妾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有刺客?”宗顺帝扬声说道,“整个围场,可是绣使和禁卫筛查过十来遍的,” 忽地,松树林间,起了一阵似有似无的薄雾。这雾薄如纱,轻飘飘地缠绕在树林之中。 很快,地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什么?那声音很弱,仔细一听,又觉得是风吹过的声音。 颜贵妃往宗顺帝怀里缩了缩:“圣人,臣妾害怕,咱们回去吧。” “爱妃莫怕,朕在,禁卫在,绣使也在。定能保你无恙!”宗顺帝似是毫不在意,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轻啜一声,促使马儿向前。 走了没有多远,林间的静谧再次被打破。不是兵器相交的金属声,也不是马匹的嘶鸣,而是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嘶嘶”声。 颜贵妃的心猛地一紧,她不由自主地靠紧了宗顺帝。宗顺帝也感觉到了异常,他紧握着颜贵妃的手,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 “嘶嘶——”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突然,从他们脚下的落叶和松针中,冒出了数十条五彩斑斓的毒蛇。这些蛇吐着信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快速地朝他们逼近。 “是毒蛇!”颜贵妃尖叫一声,脸色惨白。 喊声一落,更多五彩斑斓的毒蛇从落叶和松针中冒出来。 它们的数量之多简直让人触目惊心。每一条蛇都吐着猩红的信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它们缠绕在一起,或盘踞在树枝上,或穿梭在草丛间,甚至有的直接从空中扑下,形成了一道道密集而可怕的蛇网。 这些毒蛇的体型大小不一,有的长达数尺,有的则只有尺许,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显得极为凶猛和毒辣。它们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带着死亡的气息。 秦文焘做禁军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蛇,他看得头皮发麻,咬咬牙大喝一声: “护驾!” 百余名禁卫再次围作铁桶阵,将圣人护在中央。 然而, 马儿一匹一匹地倒下了。 先发一章。弥补昨日。第二章会晚一些。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8章 失去救驾功 第288章失去救驾功 蛇缠上马腿,马试图甩掉,来回蹬着蹄子。最后被咬了一口,一吃痛就发了疯一般,前后颠了起来。 禁卫骑在马上,拽住缰绳试图控制,然而那蛇剧毒,很快马就倒下了。 接连好几匹马一一倒下,抽搐起来。 秦文焘带领禁卫跳下马,站在圣人的马前,挥剑斩了毒蛇的头。 松林中起了一片血雾,但毒蛇仿佛不怕死一般,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一时间,树林中到处都是飞舞的蛇影和四溅的蛇血。 颜贵妃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紧紧抱住宗顺帝,泪水夺眶而出。 “爱妃莫怕。”宗顺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骨哨,镇定地吹响了骨哨。 左丘宴正追着一只兔子,刚搭弓要射过去,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哨响。 他带着贴身的护卫调转马头飞奔回营寨,与陆铮回合,顺着骨哨声追了过去。 “等等我——”崔礼礼带着拾叶骑马跑过来。 左丘宴顾不得昨夜的事,只皱眉道:“你去添什么乱?”又对陆铮道:“你也不管管?” 陆铮却纵马一跃:“她有拾叶护着,不用担心。” 韦不琛远远看见几人往松树林方向冲,心中了然。看样子是圣人中了燕王的埋伏,旋即也带着绣使驾马冲了过去。 一行人冲进松树林中,被这骇人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满地蛇尸、马尸,中了蛇毒的禁卫,伤的伤,死的死,横七竖八地躺着。 秦文焘踩在一具马尸上,还在与剩下的毒蛇拼杀。 “快!点燃松树枝!”陆铮飞身上树,砍了几枝枯枝丢给韦不琛和绣使。 带着松香的浓烟驱走了大部分的毒蛇,剩下的毒蛇也不是禁卫和绣使的对手,很快就被斩杀。 左丘宴冲过去想要扶宗顺帝下马,正巧看见一条细细,不足筷长的赤腹花蛇顺着树枝向下滑,悄悄落到宗顺帝的后背,吐着信子往他肩头爬去。 “父皇别动!” “圣人莫动!” 陆铮与左丘宴异口同声地叫喊起来。 颜贵妃一扭头,正巧与蛇对上,她刚要尖叫出声,却被宗顺帝死死捂住了嘴,她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眼泪哗哗留着。 “圣人、娘娘别怕,微臣来引开蛇!”陆铮从身上取出一点药粉,涂在树枝上,缓缓递到宗顺帝肩头。 蛇怕刺激的气味。然而这蛇似乎没有闻到那味道一般,吐着蛇信子,张开嘴,露出锋利的毒牙,眼看着要咬下去。 陆铮看向左丘宴,左丘宴心领神会,从马上飞身扑过来,伸出结实的手臂,递到那条赤蝮蛇的嘴边。 赤蝮蛇果然转过头来狠狠咬住左丘宴的手臂。 “老十——”宗顺帝又惊又慌,看着一向吊儿郎当的儿子竟舍身救父,竟还摔下了马,倒在地上。 他正要下马去看左丘宴,不料胯下的马被一条漏网的游蛇吓得受了惊,提起马腿来惊叫,然后纵身狂奔。 “马受惊了!”众人翻身上马去追。然而受惊的马哪里如寻常马一般听话。 场景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受惊的马儿奔腾不止,而众人则尽力追赶,希望能尽快控制住失控的马匹。宗顺帝在马背上摇晃不定,颜贵妃更是紧紧抱住他,两人都显得惊慌失措。 “快!拦住那匹马!”秦文焘大声喊道,同时用力抽打着马背,希望能加速追上。陆铮紧紧跟随在那匹马后,然而始终难以靠近。 就在这时,一匹白驹从树林里冲了出来,马上是一身红衣的崔礼礼。 她俯身驱马,鞭子一抽,马儿很快冲到了圣人身侧,她冲着宗顺帝喊道:“民女是崔万锦之女,擅长驭马。” 宗顺帝一听,心安了几分:“怎么做?!” “抓紧马鞍,伏在马上,将缰绳抛给民女!”崔礼礼从小在马场长大,驭马之术自然得了崔万锦的真传。 宗顺帝闻言连忙照做,只是马儿狂奔,缰绳并不好抓。 “拾叶!”崔礼礼大喊一声。 拾叶一直紧随其后,得了命令立刻飞身上白驹,用剑柄勾住缰绳,用力猛拉,险些被马匹拽走,他稳住身形,再用力一扯,这才扯住缰绳塞进崔礼礼手中。 崔礼礼吹出幼时崔万锦教过她的口哨,又将缰绳反复拉拽,晃得那马儿眼花起来,渐渐放缓了脚步。 她开始对着马儿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宗顺帝听不清她说的什么,总之是说了很久,声音很低,很温柔,像是在安抚、诱哄。 接着,小白驹温顺地贴了过去,小白马温柔,又带着母马的气息,那骏马的步子已经慢下来了。 最后驻足在一片草地上。 秦文焘等人连忙上前扶着宗顺帝和颜贵妃下马。 颜贵妃已吓得脸色煞白,说不出半个字来。 宗顺帝一下马,一心只想着左丘宴,再顾不得其他,快步又上了一匹马冲回树林之中。 左丘宴躺在地上,手臂上被陆铮扎得死死的。手臂乌青低垂着。 他有些虚弱地靠在陆铮身上:“喂,该你表现的时候,你来救我。” 刚才陆铮给他眼色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伸手过去了。陆铮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是心有灵犀的兄弟,绝不会伤害自己。 “她在,驭马没有问题。”陆铮先口服了几颗药,俯身吸出毒血。 “你损失大了。”毕竟救驾之功,可以换一世平安。 “损失的确有点大,所以你要把我的马还给我。”陆铮又塞了几颗到左丘宴口中。 左丘宴有些困,眼皮子极重,喃喃道:“我愧对于你”他想着昨晚中了药,对兄弟的女人做了那样的事。 陆铮不能让他睡着,割开伤口用力挤血:“再穿一个月女子衣裙,就算扯平了” 疼痛,让左丘宴又清醒了几分,动了动嘴唇:“昨晚,我好像对——” “老十!老十!”宗顺帝跌跌撞撞地下马,扑了过来,看见陆铮正在处理,连忙问道:“他如何了?” 左丘宴死不了。 陆铮为了出海,学过辨别毒蛇,治疗蛇毒。这赤蝮蛇虽有毒,但只要治疗及时,并无大碍。 可他为何要对宗顺帝说呢?没必要暴露自己知晓治毒之法。让圣人恐慌一些不是更好吗? 他垂眸敛目地道:“微臣也不清楚,臣已替十殿下排出部分蛇毒,至于剩下的还是要请太医诊治。” 正说着,听得动静的人都赶了过来,宗顺帝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朕死了你们赶来更好!” 众人连忙上前来,问安的问安,抬人的抬人,收拾尸体的收拾尸体。 宗顺帝站在松树林中,沉声问道:“燕王呢?” “射中了一头鹿,但那鹿一直不肯就范,他追着进山沟里去了。”有人禀报。 宗顺帝“嗯”了一声:“山中多蛇,你们去看看,别出了事。” 他踢踢满地的蛇尸,觉得应邕办事还算牢靠。 燕王要用蛇,让吕奎友来办,他不过是将计就计,让应邕也顺道多放了点蛇。 只是满地的蛇洞,竟让那个叫楚儿的婢女踩到了一个,差点提前坏了自己的布局。 如今他受了蛇群攻击,燕王也在所难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9章 雄鹿中两箭 第289章雄鹿中两箭 左丘宴是被抬回营寨的。 直立着出发,平躺着归来。 满面红光出发,面色苍白归来。 元阳大惊失色地冲上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铮面色极为难看的样子:“圣人遇到毒蛇,殿下他舍身救父,中了蛇毒。” 众人又惊又怕。怎么围场还有毒蛇呢?按理说绣衣使者会来查探好几遍,这蛇怎么就冲着圣人和皇子去了! “快快快!太医呢?”元阳大喊了两声。太医们围了上来,跟着一并跑进了帐子。 纪夫人拉住陆铮问道:“我家那个呢?” “没事,秦统领在护驾,人没事。” 纪夫人又觉得自己过分紧张了,拉着苏玉嫌弃地道:“他的命怎就这么硬?” 苏玉根本没注意,看看左丘宴的方向,再回过头支吾了两声。 纪夫人平日莽直惯了,可也发现了她的一丝不寻常:“你可是不舒服?从早上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没、没事。”苏玉摇摇头,又此地无银地添了一句,“许久不曾住在外面,那被子、褥子,都不怎么舒服,昨晚就没睡好。” 正说着。那边有人喊道:“圣人回来了!” 听说圣人遇到毒蛇,营寨里顿时乱了起来。很快宗顺帝抱颜贵妃一起回来了,颜贵妃的脸色极差,整个人似是晕了过去。 太医替她把脉,宗顺帝一掀衣摆,坐在榻边等着。 常侍进来道:“圣人,七殿下和八殿下想要进来问安。” 宗顺帝睨他一眼:“他们懂医术吗?问什么问?” 小菱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挽着袖子拧了热热的帕子替颜贵妃擦拭额头。 宗顺帝伸出手:“朕来。” “是。”小菱顺从地递了过去,又蹲在床榻边替颜贵妃擦拭鞋子。她的袖子轻轻扫过宗顺帝的靴子,并未多做停留,便起身站在一旁候着。 太医们商量了一阵,才拟好方子道:“圣人,颜贵妃只是惊惧过度,并无大碍,臣等已为她用药,耐心调养一阵子就好。” 宗顺帝转过头来看向太医:“老十那边如何?” 太医们躬下身子,大气也不敢出:“十殿下中了蛇毒,虽已被挤出毒液,可仍有蛇毒残存,臣等这就再过去替十殿下诊治,商量祛毒之方.” 宗顺帝渐渐皱起了眉头。 这些太医就是怕出了事要他们担责!连个病情都语焉不详!一群人商量不过是为了法不责众,到时大家都脱得了干系。 他站起身来,对小菱道:“你守着贵妃,药熬好了务必喂下去。” 小菱眸光一垂,道了一声是。 宗顺帝大步流星地走出帐子。 偏偏老七老八还在门口堵着:“父皇,您可安好?” “儿臣一听说您这边出了事,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不知父皇可受伤了?” “父皇乃是天子,自然有天神庇佑。” 宗顺帝走得快,两个儿子快步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惹他心烦。 终于忍无可忍,宗顺帝转过身,看着两个油嘴滑舌的人,想要狠狠抽下去,最终还是手攥成拳,忍住了。 燕王生死未卜。死了倒也罢了,若没死,这时候再传出父子不和的传言,极有可能被人利用。 他叱道:“回你们的帐子,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出来见人!” 左丘宴的是皇子,帐子离颜贵妃的帐子自然远一些。 宗顺帝走了一阵子,忽地觉得小腿有些刺疼,脚步一停,就又不疼了。再走几步,又开始疼,那疼还往脚踝蔓延。再停脚步,疼痛又消失了。 他隔着靴子揉了揉腿,似乎是撞伤或是拉扯伤,并未太过在意。又看见左丘宴的帐外不少人端着清水进,又端着血水出,心头有些着急,快步走了进去。 左丘宴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手臂被划开好大的口子,血是鲜红的。 坐在一旁的元阳公主起身行礼,眼眶有些红:“父皇,您可安好?女儿方才急着看十弟,忘了去给您问安了。” 宗顺帝觉得这才是该有的手足之情。他神色缓了缓道:“朕无事。朕来看看老十。” 元阳叹了一口气:“太医说亏得陆铮将毒吸了些出来,否则还不知会怎样。” 替人吸蛇毒,极易中毒,陆铮能做到此,也不枉从小在宫中长大。 宗顺帝点点头:“他与老十是一同上的武学,终归还是有些袍泽之情的。” 元阳替左丘宴掖好被角,淡淡地笑了一下:“父皇怎么忘了,十弟跟陆铮这袍泽之情可不是上武学时的,分明是挨板子打出来的。” 一同闯祸,一同挨罚。 宗顺帝也跟着笑,却觉得腿上的疼开始加剧,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又刺又痛。 正想脱下靴子一看究竟,常侍却跑进来道:“圣人,燕王回来了。” 宗顺帝眉头一紧,试图从常侍的神情中分辨出燕王的情况来。 常侍连忙道:“中了蛇毒。” 宗顺帝眉头先是一松,再是一紧,也顾不得腿上的疼,连忙站了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走走走,朕去看看。” 辗转到了燕王的帐内,燕王魁梧之身,中了蛇毒,也萎靡地靠在榻上。身边的侍从见了圣人,连忙下跪。 “太医怎么不在?”宗顺帝佯装愤怒,抓住常侍叱道,“老十那里没什么危险,让他们赶紧过来救人!” 又问侍从:“伤在何处?” 侍从道:“腿上。” 宗顺帝两步上前,不由侍从阻拦,一把撕开燕王的下衣,果然咬在了腿上。 是毒蛇。 宗顺帝心中暗暗冷笑,这个毒蛇可比松树林里的厉害多了,是他让应邕亲自去挑的。比狠毒,燕王差远了。 太医们姗姗来迟,放血,逼毒,施针,上药,一通折腾之后,才对圣人道:“燕王的命暂时保住了。” “太好了。”宗顺帝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皇家的杀伐,最好是杀人于无形,这样省去很多罗织罪名的功夫。 燕王短短吁了一口气,睁开眼,就看见活蹦乱跳、神采飞扬的宗顺帝。 “圣人——臣听说您也遇到了蛇,还十分担心。”他咬咬牙,腿上的排蛇毒的伤口还汩汩冒着血,“看到您无恙,臣弟就放心了。” “朕幸得老十舍身护着,才得以脱险。”宗顺帝挂起笑容,“太医说你伤不重,养两日便好了。明日原本该班师回朝,朕想着你和老十都不宜搬动,便在此处再停留一日。” 看完燕王,宗顺帝匆匆走出帐子,右腿的疼痛似乎加剧了,正巧撞见几个燕王的亲信吃力地抬着一头雄鹿走过。 “燕王打的?”他问。 燕王亲信点点头:“回圣人,燕王打的。” 那头雄鹿身形之大,鹿角足有半人宽。 它的身上扎了两根箭矢。 一根扎在后腿上。 一根扎在脖子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0章 当真不是你 第290章当真不是你 宗顺帝回到帐中,让常侍替他把右腿的靴子拔了下来,又脱开足衣。 一看,是一条死了的虫子。 他放下了心。 不是蛇,就没什么可怕的。 常侍用帕子将那虫子的尸体捏住,凑到烛下端详起来。 半寸长的虫子,通体棕黄,带着赤色条纹和白色斑点。浑身长满绒刺。常侍用手碰了碰那绒刺,竟还十分扎手。 “圣人,这虫子奴从未见过。” 宗顺帝看看腿上,一道又长又红的肿纹,显然是这虫子的绒刺所致。 常侍连忙要去叫太医,却被宗顺帝拦住:“不要声张,你去叫陆铮来。” 陆铮被召来,一看虫子心头顿时明白过来,这是燕王的后手。 “如何?”宗顺帝问道,“可看出什么端倪?” “看样子,像是松树林中的松蚕。” “像?”为何还不肯定。 “样子像,花色又不像。”陆铮挠挠头,一副懵懂的模样。又放下帕子,去看宗顺帝腿上的伤。 不过片刻功夫,肿得更厉害了。 常侍焦急地道:“圣人,奴这就去请太医来。” “慢着!” 松蚕,宗顺帝在书上读到过,毒性极弱。但他天性多疑,目光落在那条虫子的尸体上,沉思片刻,才对陆铮道: “你找个心腹,带着去找何景槐。切莫让人看见。” “是。” 陆铮退了出来,寻了个无人之处,将东西递给了松间。又嘱咐了两句。 松间打开一看,这东西别说公子,任何一个舲卫都能说得出来历。 这是松蚕。 松蚕,终日以啃噬新鲜松针为生。 这虫子叫赤环松蚕,虽也叫松蚕,却并不产于京中,而是活跃于南方。 更重要的是,这是松蚕中唯一对人有毒的一种,是慢毒。 即便圣人去过松树林,却也不应该有赤环松蚕出现在此处。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有人将此虫带进来,随身喂养着,方才趁乱放进了圣人的靴子里。 公子不愿意出头查此案,是不想再将圣人和燕王的战火引到自己身上。 两虎相争,自保为上。 营寨里忙忙碌碌,直至天黑,陆铮终于得空,想要摸黑找到崔礼礼说说话,却四处不见她的踪影。 拾叶倒是一直守在崔礼礼的帐子外。刺啦刺啦地磨着剑,脸上始终挂着那副谁都欠他五千两的死表情。 崔礼礼是被左丘宴请了过去。 左丘宴吃了陆铮给地药,很快就恢复了精力。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崔礼礼悄悄地叫过来。 “十殿下可好些了?”崔礼礼屈膝行礼。 左丘宴挥挥未受伤的左手,让身边的侍从婢女都退下去。 挣扎了一番,摊开手勾勾手指:“崔姑娘,你把东西还回来吧。” 崔礼礼一愣:“什么东西?” 左丘宴觉得她这样装蒜很没意思。做都做了,怎么还不认? 好吧,再点明一些:“就是昨晚.我给你的东西。” 崔礼礼更是一头雾水,昨晚她跟陆铮偷偷在一起腻歪着,帐子不避音,他俩昨晚都很克制,一点动静都没弄出来。 “不知殿下说的,究竟是何物?” 左丘宴咬咬牙,瞪向崔礼礼:“那日我去九春楼相看,是我不对。” “昨晚我也是中了药,才会神识不清。” “可崔姑娘你应该没有喝多,怎会跟我” “你可想过陆铮怎么办?”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越说,心越急。 陆铮创造了一个舍身救父的功劳,又替自己吸出蛇毒,如此深重的兄弟之恩,偏偏还要背负上夺妻之罪。 他早就说过,崔礼礼是个洪水猛兽,当真不假! 思及此,左丘宴看惯风月的脸上,有些恼怒的涨红。 “哎呀!你把我给你的珊瑚串还回来!”他懊恼地拍拍床,又牵扯了伤口,长长地嘶了一声,“事已至此,我定然会亲自去跟陆铮赔罪。” 陆铮是个平日好说话,生气要杀人放火的性子。 这么大的事,他决不能抵赖。 先把信物要回来,在去找陆铮负荆请罪。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崔礼礼似乎明白过来,站在帐中微微一笑:“殿下,昨夜我不曾见过你。兴许你送给了别人。” 左丘宴摇摇头,十分笃定地道:“除了你,还有谁能跟我在——” 说到一半,见崔礼礼听得十分认真,杏眼里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之光,他顿时住了口。 莫非当真不是她? “殿下不妨说清楚在何处,我也好确定去过没有。”崔礼礼愈发好奇了。看这样子,昨晚作战之处,绝非寻常之地。 “当真不是你?”左丘宴挑起眉毛看她。 崔礼礼抿唇笑道:“可要我替你寻找昨夜那位女子?” 左丘宴彻底松了一口气:“不是你就好” “珊瑚珠串呀”崔礼礼逮着小辫子不肯撒手。 左丘宴皱皱眉,佯装虚弱地靠在床头:“你快去寻你家陆铮去。别来烦本王。本王重伤在身,若被你气出个好歹,父皇怪罪下来,陆铮也救不了你。”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颜贵妃就醒了。 小菱伺候在侧,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汤药:“娘娘,喝药了。” 颜贵妃皱着眉将那苦药喝得一干二净,才问道:“如何了?” 小菱道:“燕王也被毒蛇咬了,但救治及时,并无大碍。” 颜贵妃松了一口气,一回想起那么多毒蛇,就觉得毛骨悚然。 “救驾之事,圣人可提了?”她记得昨日有个白马红衣的少女,将受惊的马儿控制下来。 原来那就是崔家娘子。 沈延一心想娶的人,扈如心一心想杀的人。 确实有几分红颜祸水的姿色。 圣人喜女色,难保不对这样的女子动心思。 小菱摇摇头:“昨晚圣人睡得早,不曾传奴婢陪侍。” 正说着,常侍就来了:“圣人命奴来问候一声,娘娘可大安了?” 颜贵妃点点头:“谢圣人关怀,臣妾已好多了。” 常侍又转头对小菱道:“小菱姑娘,圣人请。” 小菱含羞带怯地应了一声:“常侍大人稍等片刻,容奴婢换身衣裳。” 她回了自己帐子,脱了脏噗噗的衣裳,擦拭干净身子,又套上那穿着珍珠的红绳,仔细扑了香粉在各处,又穿上桃红的肚兜儿,披上一件松松垮垮的衫儿。 这才跟着常侍进了宗顺帝的帐子。 宗顺帝见她来了,示意常侍退下。 小菱颠着沉甸甸的胸脯,乖巧地贴在宗顺帝脚边。 宗顺帝知她衣裳底下藏的是那承欢之躯,倒也不推辞,一手拉开衣裳把玩起来。 小菱努力侍奉,目光却落在宗顺帝红肿的腿上,假作惊慌地问:“圣人的腿——” “虫咬而已。”宗顺帝将她的头按在伤处,“听闻唾液有奇效,小菱替朕治一下伤吧。” 小菱害怕地退缩了。 那可是赤环松蚕的毒液所致,要是舔了,多半自己也会中毒。这毒是慢毒,一下子是看不出来的。等发现时,便已侵蚀五脏。 看出她的怯懦,宗顺帝也不强迫她,只拉着她齐齐倒下。 疾风骤雨之后,她窝在圣人怀中,身上除了那一串珍珠,不着寸缕。 宗顺帝眼中褪去情欲,将那红绳一扯,戾气再也藏不住:“你可知罪?”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1章 苏玉的联想 第291章苏玉的联想 小菱心慌不已。 怎么人还光着,就开始问罪了? 她的身子一颤,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宗顺帝红肿的腿上。情欲会促使毒液扩散得更快,要是圣人死在此刻,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圣人,不知奴婢何罪?”她顾不得许多,光着身子伏在地上,额头了,韦指挥使是志同道合之人。” 见他怒目不语,她又道:“韦大人,你说你何必呢。你身为绣使,做过龌龊的事数不胜数,平白端着一副清高的模样做什么。你取松针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这是谋逆?” “你不过是心存侥幸。有人替你把龌龊事做了,你好保着持正的虚名。”小菱拍拍他的肩,轻言软语地说着最能穿透韦不琛的话, “你看,虫子是燕王给我的,松针是你给我的,是我放进圣人靴子里的。可我们都可以说,我们没有谋逆,毕竟咬圣人的又不是我们,是那只虫子。” 韦不琛闻言胸口一震。 这样的话,他没有听到过。 但又似乎听谁说过。 是了,中秋那日,曹斌看不惯他顶替崔礼礼的功劳得了副指挥使的位置,当着他的面送了崔礼礼一盒珍珠。 崔礼礼说了截然不同的一番话。 她站在桂花树下,笑着对曹斌说:“你看我做这鱼糕,鱼是圣人赏的,外祖送的,厨娘、婆子们收拾了,春华剔骨,拾叶捣泥,曹使者您替我摘了花。可上桌时,好吃是我的手艺,不好吃也是我的手艺。” 当真逃得脱干系吗? 若是好事,人人巴不得站在前面。 若是灾难,谁也不能幸免。 他也没想过幸免,韦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死,就是灭了满门。 目光微沉,低声问道:“燕王有何吩咐?” —— 入夜时分。 因出了变故,原定要办的庆功宴也就取消了。燕王打回的雄鹿,以及其他人打的猎物被做成餐食,分至各帐。 纪夫人来找苏玉,想拉着她一同去看十殿下,苏玉百般推脱,终是被纪夫人生拉硬拽地进了帐子。 元阳正巧也在,正坐在榻边亲自替左丘宴换药。见她二人来了,便对左丘宴道:“瞧瞧你,多大的福分,这么多人来看你。” 纪夫人直直看着那伤:“只要蛇毒清除了,剩下的都不过是皮肉伤,倒也好得快。殿下好好将养,不出十日必能痊愈。” 左丘宴斜倚在榻上,笑着谢过。 八姑娘苏玉躲在纪夫人身后,垂着头偷偷看了一眼那手臂。 本应该关注那伤势,可目光偏偏乱瞟起来,只见结实的手臂上,青筋盘虬。不知怎的,竟想到前晚端详过的物件,上面也是这样,顿时脸热得通红。 “八姑娘——”元阳喊她的诨名喊习惯了,一时未能改口,话出口才觉得不合适,又道,“八夫人,你可是不舒服?” 苏玉别过头,只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没有,没有,我就是见不得血。” 她声音细细弱弱,似蚊蝇一般。 可左丘宴一听就觉得耳熟。 前天晚上,她的声音似乎就是这样。他坐了起来,目光穿过纪夫人的肩膀,盯向躲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不过片刻,他便道:“本王无事,辛苦两位姐姐来看望了。” 苏玉听出了送客之意,如释重负地福了福,拉着纪夫人就溜了。 左丘宴靠在床头,未受伤的手支撑着脑袋,笑着问元阳:“我记得苏氏是翊国公府的八夫人,你怎么叫人八姑娘?”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2章 夜半脚步声 第292章夜半脚步声 元阳不疑有他,便将苏玉抱着牌位嫁入翊国公府的事说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元阳摇着头感叹了一句,又叮嘱道,“你当着人面可别乱叫这诨名,姐姐是叫不得的,她比你还小上两岁,你就正正经经地尊称一个‘八夫人’,最是得体。” 左丘宴随口应了。等到元阳走了,众人都回帐安寝之时,他才遣了一个贴身的小厮去请苏玉。 苏玉原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想到明日就回去了,指挥着丫头收拾东西。哪知那小厮来请,避着外人,低声说殿下要收回给她的东西。 苏玉心头猛地一跳,才明白人家早已知道前晚一起打滚的人是自己。 她看着檀木盒子里的珊瑚串,艳红似血。 那晚他抓住她的手,将这串珠子一圈一圈套在自己手腕上,冰冰凉凉的珠子,像是勾人魂魄的法器一般,挠得心里痒痒的。 想她当年得出话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崔礼礼笑得暧昧,挽着她的手进了帐子,替她整理,嘴上却丝毫没准备放过她:“你可以呀如何?可如意了?” 甚、甚好。苏玉不好意思说。 帐外来了几人,喝道:“怎么不站出来?” 崔礼礼连忙拉着苏玉往外走。 “怎么两个人?”前来盘查的绣使旗营官皱皱眉,打量着二人。 “这是翊国公家的八夫人,她来寻我说话。” 旗营官识得崔礼礼。去年就是她遇到劫匪,喊了一声“县主的儿媳”,坏了指挥使的好事,导致自己被罚了俸禄。 当初同为旗营官的韦不琛,连跳两级,当上了指挥使,而自己还是一个区区旗营官。旗营官心中正窝着火,正好借此机会算个账。 旗营官的目光阴鸷地落在崔礼礼身上,跟身边的绣使道:“进去查!一点都不能放过!” 一群绣使冲进她的营帐,将所有东西逐一翻查,就连胭脂水粉,亵衣亵裤都不曾放过。 盘查了好一阵,仍旧一无所获,旗营官不想错过此等机会,便道:“方才躲在帐中,想必是为了销毁证据,来啊,抓起来严加拷问!” “是!”几个绣使立刻举着刀鞘架起崔礼礼。 拾叶闻言立刻拔剑,冰冷的剑尖指向旗营官的鼻子,杀意顿生:“放开她!”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3章 危在旦夕了 旗营官岂会受拾叶恐吓? 他抓住刀柄,狞笑道:“本使执行公务,阻挡者,死!” 拾叶分毫不惧,韦大人如今已是指挥使了,还会怕这小小一个旗营官不成? 他压着剑柄,缓缓转动剑尖,试图挑向架住崔礼礼的两名绣使。 崔礼礼被两名绣使夹着胳膊,动弹不得,只得喊道:“拾叶,不可!” 不准备给拾叶收手的机会,旗营官抬手就用刀柄挑开拾叶的剑,逼着拾叶出招。只要出招便是阻挡。 苏玉又急又气,要不是自己,崔礼礼哪里会有这无妄之灾,她大喊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圣人就在那边,我是翊国公家的八夫人!岂能容你们造次?!” 旗营官冷冷地瞥了苏玉一眼。 营寨被划分成了好几处,圣人和娘娘的单独一处,皇子、公主以及燕王营帐在一处,王孙、公卿和重臣的又在一处,像崔礼礼这样的,自然住在最偏僻之所。 这八夫人的营帐也在不远之处,若真在国公府里有地位,她的营帐怎么会在这一处? 想着,他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八夫人?今夜之事,乃是奉了圣命,即便是国公,也不得阻挠!” 话音未落,旗营官将刀鞘一立,击向拾叶。 拾叶虽然勇猛,但不得出击使他极其被动,旗营官也非等闲之辈,见他不出手,愈发要挑起争端。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疾驰而至,为首之人竟是升任副使的曹斌。 他大声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旗营官本就看他不顺眼。 之前不过一个探路辨方向的小绣使,也不知搭上了哪条线,一路步步高升至了副指挥使。 “住手!”曹斌见他仍旧对拾叶不依不饶,怒喊了一声。 旗营官身边的几个绣使这才上前去,将两人分开。 曹斌翻身下马,走到崔礼礼面前,对架住她的几个绣使道:“放开。” “可是——”那两个小绣使偷偷看向旗营官。 曹斌身边的佐使上前怒斥道:“副使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两个小绣使只得悻悻松手。 曹斌皱皱眉,背着手走到旗营官面前,一字一句地说着:“故意挑衅,挟私报复。本使倒没想到吕奎友手下的旗营官,都是如此的乌合之众。” 崔礼礼眉心一动,抿唇看向曹斌。 只见他穿着新制的绛紫绣袍,胸口的刺绣多了云纹和飞鸟,飞鸟的眼睛闪闪发光。可他圆滚滚的身子,不像是个武力高强的绣使,倒像是个户部的官吏。 曹斌生性憨直,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韦不琛也教不出来。 想必是出自某个人的谆谆教导了。 旗营官闻言,铁掌攥紧刀柄,甩脱刀鞘,高高举起来就要砍向曹斌。 曹斌身边的佐使挺身向前,怒喝一声:“吴钊!曹副使乃是圣人亲封,怎么?你还要造反不成?!” 吴钊啐了一口唾沫,擦擦嘴角,哼了一声,才带着几个绣使怒气冲冲地走了。 曹斌挺着腰,一脸严肃地冲身边的绣使挥挥手:“你们继续去查,本使还有话要问崔家娘子。” “是!”“是!” 见佐使带着绣使们抱拳离去,曹斌仍背着手,看向营帐:“崔娘子,还请进去说话。” 苏玉见曹斌有话说,便行礼告辞。 一进帐子,曹斌转过身,踮着脚伸长脖子,确定帐外没有人,瞬间变脸似地,咧开嘴笑道:“崔姑娘,可吓着你了?” 崔礼礼微微一笑:“曹副使今日好威风啊。” 曹斌挠挠头:“陆兄教的,他说这样才能唬人。” “曹副使以后就要端着架子说话了。”崔礼礼起身替他倒了一盏茶,“却不知出了何事?为何突然搜起营帐来?” “圣人似是中了虫毒,今夜突发高热。” 崔礼礼记起陆铮的话。那松蚕的毒应该是慢毒,却这么快毒发,想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虫毒怎么会来搜帐子?” 曹斌喝了一口茶:“这虫名叫松蚕,原该长在松树林中。可圣人让刑部的何大人瞧了,说是这一种松蚕怕冷,只能生活在潮湿闷热的南方,不该出现在京城。” 难怪陆铮方才离开时,要她再三检查帐子里的东西。 曹斌看看帐内被绣使翻得一团乱,有些歉然:“韦大人和我都刚上任,还来不及回直使衙门整顿吕奎友和应邕的旧部。倒教他们有了可趁之机。” “曹副使这样说——” “崔姑娘,”曹斌一脸严肃地纠正道,“在曹某心中,崔姑娘是恩师,是过命之友,无人之处,还请崔姑娘不要再这样客套生份。曹某寝食难安。” 崔礼礼倒也不矜持,一边捡着满地的东西,一边说道:“称谓而已。你心中尊我,我心中也敬你,何必拘泥于一个称呼。” 见曹斌听得仔细,她又道:“郭佐使曾经跟我讲过,在直使衙门,最见不得亲疏。有亲,则毙。教人看不出你心之所想,才是好的。” 曹斌又挠挠头,恍然道:“倒是我想简单了。” “圣人要你和韦大人查这虫子,你们不好查吧?” “毫无头绪。”他答得十分实诚,又掩嘴悄声道,“虫子又不认人,还被圣人摁死了。那么小个东西,谁进京的背篼里藏一条,根本查不出来。” “松针呢?谁要过松叶?松蚕不是以松叶为食吗?” 曹斌摇摇头:“松树林又不远,去摘来也不稀奇。” 崔礼礼想了想却又说道:“你也说了,这东西是从南方带来的,要养在身边,总要用些新鲜的松叶。” 曹斌双眼一亮,又用力拍了自己的脑袋两下:“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能靠近圣人的人,就那么几个,这段日子谁手里有松叶,查起来岂不是容易许多? 他站起来,挺挺圆溜溜的身子,抱了抱拳:“崔姑娘,感谢点拨!曹某这就去忙了,若再有人来骚扰,姑娘遣人去寻我便是!” “曹副使,”崔礼礼叫住他,低声问了一句:“不知圣体如何?除了高热,可还有其他症状?神识可还清晰?” 曹斌一愣,反复确定帐外无人偷听,才悄然说道:“原是不能说的,崔姑娘您问,我定然言无不尽。圣人如今神识尚算清醒,但我听太医们讨论时,言辞之间不像是有解毒之法.” “这虫毒这么厉害?”陆铮明明说过那虫是慢毒。 “原本没这么厉害,只是圣人召了人侍寝,后半夜就开始发热了。”曹斌不敢再耽搁,抱拳告辞。 送走曹斌,拾叶才进来,正巧看见崔礼礼皱着眉跌坐在榻上,神色并不轻松,便问道:“姑娘,出了何事?” 崔礼礼摇摇头。 崔家,危在旦夕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4章 谁是那头鹿 这一次,没有前世之鉴。 崔礼礼很清楚,崔家的首富身份是圣人给的,作为钱袋子的本分就是要在用钱之时,取得出钱来。 如今陵寝尚未完工,圣人出了事,若神识不清倒也罢了,神识清楚,必然会加快陵寝的修建。 朝廷的银子自然是用在出征上。修陵寝的银子,内承运库若不够,必然是要崔家来补了。 快速从崔家取走银子的法子,不就那一个吗? 现下,她更明白陆铮当时阻拦她,说要先灭燕王的缘由了。 圣人马惊,陆铮刻意留给自己去救驾,两日过去,仍没有宣召褒奖救驾之功,也是一个苗头。 恐怕是担心褒奖之后,不好立刻下手。 崔礼礼坐在榻上,反反复复地揉搓着眉头。 她鲜少露出这样困顿又绝望的神情。 拾叶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 他放下剑,半跪在她面前,平视着她,黑亮的眼眸难得出现这平静又温柔的眼神:“姑娘——” 崔礼礼看向他,勉强地笑了一笑:“拾叶——” “奴在。”他的声音也很温柔。 “你若没有卖身为奴,会想做些什么?” 拾叶仔细想了想。 从记事起,他就在韦大人的营子里训练,一直因面容长得太突出,始终没有机会得任务做线人。 若没有跟着姑娘,他大抵还在营子里。 “奴可能还在训练。” 崔礼礼以为他是说的在太虚武馆里练武,摇摇头:“我说的是你想做什么?” 拾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从出生起,就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日复一日的训练,让他早已忘了自己还可以有“想做的事”。 可他现在已经有了想做的事:“奴想跟着姑娘。” 崔礼礼被逗笑了:“笨啊,给你自由,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拾叶却很认真地看着她,眼眸一眨也不眨,手掌悄悄按在腰间的那一片刺绣上:“奴只想跟着姑娘。” 定县火场外,他的后背被人砍了一刀,她扑了过来,紧紧搂着他,双手用力按住他后背的伤口,杏眼映着熊熊火光,满是发自肺腑的焦急。 在离开樊城的马车上,她借着月光替他上药。又怕他疼,像哄孩子一般,轻轻吹着伤口。 中秋的鱼糕、入冬的冬衣、还有那次酒醉 他只想跟着她。 拾叶没有再往深处想。姑娘虽然在笑,可他已察觉出笑容背后的哀伤:“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奴去替你办了。” 崔礼礼强打起精神:“若有你能做的事,我定会吩咐你。” 很多事不是杀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天色渐明。 营寨内一片安静。 忽地营寨外响起雷鸣般的脚步声。 拾叶进来道:“兵部来人了。带了好多兵来。” 动了兵,就跟动禁卫意思完全不同。 眼下没有证据可以抓住燕王,但燕王还在营寨,圣人自然是要率先动兵控制住局面,以免有人趁乱兴变。 看样子,圣人的情况很糟。 突然,崔礼礼心中一紧,抓住拾叶道:“你速速去打听,兵部领兵来的是谁!” 拾叶领命而去,不过一会功夫,便回来了:“驾部司的谢敬才和镇北将军田瑞霖。” 谢敬才。 莫非燕王是准备将计就计,要在此地一举擒王?却不知田瑞霖又站在哪一边。 崔礼礼站起来,低声吩咐道:“拾叶,你去谢敬才附近盯着,若有风吹草动,想法子通知陆铮。” 拾叶看看她,没有动。 “你放心,有曹斌在,绣使不敢动我。”崔礼礼拍拍他肩,“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盯紧谢敬才,若找不到陆铮,你就来找我。” “是。” —— 宗顺帝躺在榻上,似是坠入无边火海一般,浑身灼热地疼痛着。 昨晚,这烧灼之感还只在腿上,后来他召了小菱来侍寝,小菱一如既往地卖力侍弄,他正得趣,忽然整条右腿都烧起来一般。 再后来,蔓延至了全身。 一开始还只当是发热,后来发现不光是热,还肿。 手指肿得发麻,翠玉戒指嵌在肉中,根本取不下来,他连忙召来常侍想法子夹断那玉戒指,手指才松快好些。 颜贵妃坐在榻边替他擦汗降热,小菱跪在榻旁,一声不吭。 太医们进进出出地把脉、施针、熏艾。终是寻不得一个解毒之法。 天亮时,兵部来了人。 谢敬才急匆匆地进来面圣:“圣人!微臣来迟了!” 宗顺帝头枕在颜贵妃的腿上,缓缓转过头。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皮抬不起来,只眯了一条缝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他的咽喉肿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让常侍拿纸笔来,他的手指肿得发亮,根本拿不住笔,只得写下两个字——“燕王”。 帐中臣子跪了一地,分不清这是何意。 颜贵妃侍奉圣驾最久,一看到那两个字,顿时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常侍道:“圣人要召燕王觐见,还不快去请来?” 小内官们忙忙慌慌地去请。 一挑帐帘,帐外站着七皇子和八皇子,两人不住地朝里张望。 他俩是皇后所出,本就看不惯颜贵妃等人。太子之位空悬已久,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就是七皇子。如今圣人垂危,伴驾之人仍旧是颜贵妃,他们怎能放心。 “父皇!请容儿臣侍疾!”两人齐声喊着。 陆铮皱皱眉,从帐内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再说道:“圣躬违和,二位皇子如此喧哗,倒让圣人无法休憩。” 八皇子有些恼:“你们在里面来来回回,父皇才无法休憩!” “八弟!不得无礼!”七皇子拉住他,又对陆铮道,“我等做儿子的,这个时候不能陪伴尽孝,于心难安。还请陆执笔代为转达。” 陆铮道:“圣人知晓二位殿下的一片孝心。二位殿下与其在此处候着,不如去寻一寻解毒之法。” 说话间,燕王虚弱地半躺在圈椅上,被人抬了过来。 他嘴唇苍白,腿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仍能看出斑斑血迹。前日在山谷中追那头雄鹿,他被毒蛇咬了腿,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燕王一进帐子,先是看到谢敬才,再看向躺在榻上的宗顺帝,嘴唇顿时有了几分血色。 宗顺帝有气无力地抬起手。 “圣人让你们都退下。”常侍对屋内众臣挥挥手。 颜贵妃看了燕王一眼,也想要起身离开。不料宗顺帝枕着她的腿,不让她走。 常侍展开白纸,宗顺帝歪歪斜斜、颤颤巍巍地写了三个字:“谁是鹿?” 常侍心中骇然不已。 宗顺帝哼了两声,又指向燕王。常侍只得将这三个字递到燕王面前。 燕王看了,森然一笑:“圣人啊,你都这样了,不正像本王射死的那头鹿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5章 留有后手(一) 第295章留有后手(一) 滚滚马蹄声响彻整个营寨。 “圣人有旨——” “圣人有旨——” 马上的骑兵举着明黄的诏书,穿梭在营帐之间,反反复复大声宣读着:“寨中所有人,须各自守于己之帐中,非诏,不得擅离其营,违者斩!” 听着旨意一遍又一遍地传向远处。 帐外早已天明,宗顺帝的营帐里一片暗黑、死寂。 仅有一盏烛台,摇着昏黄的光。 屋内的陈设如同魑魅魍魉一般,渐渐显出锋利的爪牙。 “你将我困在帐中许久,这是特地等到兵部来了,才宣我来的吧?”燕王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你抓了我又如何?你现在就是我射死的那头鹿,挣扎越久,血流得越多。” 宗顺帝出气十分吃力,常侍支撑着他的身子,扶着他缓缓坐直。 他撑着膝盖,吐纳了好一阵子,才开了口。一说话,嗓子像是被利器刮破了似地,空哑,还带着奇怪的附音:“燕王——你这是——谋逆。” “谋逆?”燕王拖着长长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你要我儿嫁给沈延那个蠢货开始,我就知道你想要弄死我,不,你要的是我全族的命。我凭什么要坐以待毙?” 宗顺帝手肘撑不住,不停打颤:“先皇的遗诏,是你——咳咳咳”话说到一半,他就剧烈喘咳起来。 “是又如何?堂堂芮国圣人,不顾威仪,只知道跪在我腿边,求我赏他一口底耶散。为了一口底耶散,他把玉玺都给了我,甚至脱光了衣裳,求我临幸!哈哈哈哈哈!” 燕王原是半阴半阳地冷笑着,说到后面,又回想起先帝摇尾乞怜的模样,竟猖狂地大笑起来。 “你!!你!!!”宗顺帝肿胀的脸气得发紫,半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终还是憋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颜贵妃惊惧地扶着宗顺帝:“圣人!圣人!” 燕王说到得意之处,撑着圈椅的把手站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心:“圣人这身体着实糟糕,不如就让位臣弟吧” 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早已备好的诏书:“你那几个皇子,我看过了,没一个可堪大用。不如我替你管几年,等有了合适的,再还回去。” 宗顺帝吐过血,气息平稳不少,一手撑着在常侍手上,一手撑在颜贵妃肩上,也勉力站起来:“你疯了!朕还没死!” 燕王愈发得意起来:“你是没死,你都垂死之人了,还想着让谢敬才和田瑞霖带兵来镇压我。只可惜,谢敬才,是我的人。田瑞霖,也是我的人!” 宗顺帝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燕王笑得猖狂,甚至笑出来眼泪,他拿袖子沾沾眼角,“朝廷俸禄能有几个银子?贩卖底耶散,可是成千上万的雪花银。谁又抵抗得了?” “不可能!”宗顺帝冷冷地迸出三个字,“谢敬才,不可能!” 崔家银钱他都交给谢敬才打理了,其中的油水也是不少。 “没什么不可能。”燕王得意地说着,“你那几根肠子,我早就一清二楚。你调谢敬才和田瑞霖来,我不过是将计就计,你以为控制了局面,殊不知,是我控制了局面” “绝对不可能!”宗顺帝佝偻着身子,燕王连这都谋算到了! 燕王森森地笑了,冲着帐外道:“谢敬才,快进来让你的圣人看看,什么叫绝对不可能!” 良久,没有人进来。 “谢敬才!”燕王提高了嗓音,甩开袍袖大喝了几声:“谢敬才!” 帐帘一挑,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地滚了进来,头斩得太快,眼珠子还没闭上。两只眼睛,沾着血泥直愣愣地瞪着燕王。 “啊——”吓得颜贵妃尖声叫了起来。 陆铮挑帘进来,笑嘻嘻地道:“燕王殿下是在找谢敬才吗?他在此呢。” 燕王一惊,险些坐在地上。 陆铮抱拳跪地说道:“圣人,方才十殿下暗中差人来寻微臣,说是发现谢敬才和田瑞霖暗中与燕王一党谋划刺圣。微臣擒了田瑞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深知圣人有宽宥慈悲之心,便斩了谢敬才,将功折罪。” 宗顺帝又喜又怒。 喜的是此举扭转局面,一举破了燕王的筹谋。 怒的是田瑞霖竟然将谢敬才斩了,那崔家的钱 他思虑一阵,才问道:“田瑞霖何在?” 陆铮道:“田瑞霖俯首就擒,现捆在帐外,等候圣人发落。” 占据上风的宗顺帝缓缓落座,说话也不那么喘了:“带进来。” 很快,五花大绑的田瑞霖被推了进来,跪在地上,额头砰砰磕地:“罪臣无颜面见圣人。” “说罢。”陆铮踢踢他,“将燕王密谋之事,尽数说出来。” “燕王——不,扈少毅一直与谢敬才做底耶散买卖,这几年一直用马匹运送底耶散。谢敬才拟好从各地买马的文书,马匹都记在罪臣的营中.扈少毅答应罪臣银子,罪臣利欲熏心,愧对圣人重托.” 宗顺帝怒不可遏:“拖下去——” 田瑞霖被拖着,口中大喊:“罪臣不求圣人原谅,只求圣人放过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扈少毅——”宗顺帝沉声说道,“你认罪,朕赐你全尸。” “这又算得了什么?我能坐在这里,我敢坐在这里,自是留有后手的。”燕王扈少毅哈哈笑着,直呼其名:“左丘淳,你以为你中了赤环松蚕的毒,还能活多久?” 宗顺帝看向常侍,常侍朝外拍拍手。曹斌大步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圣人!” 常侍问道:“曹副使,查得如何了?” 曹斌早就私下回禀过,如今不过是走走过场。他双手抱拳,沉声道:“现已查明,是宫女小菱投下赤环松蚕,碰过圣人靴子的人只有她,摘过后宫松针的人也只有她。” 燕王皱起了眉。 调查松蚕的人,竟然不是韦不琛,而是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曹斌? 是韦不琛的意思,还是左丘淳的意思? 宗顺帝问道:“她是你的人。” “是又如何?”扈少毅缓缓走回圈椅,坐了下来。久站,使他的伤腿难以支撑,额头渐渐渗出一层冷汗,“你好女色,总要替你准备点特别的。” 小菱见事情败露,并不惊慌,只是抬起头一笑:“的确是我。” “啪!”常侍气急败坏地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又一把揪起来拖至营帐中央,摔到地上:“贱婢!” 小菱口中全是血,啐了一口血水,抬起眼看向宗顺帝,又瞟向他下身:“你不会真以为你那玩意儿很厉害吧?老娘睡条狗都比你得趣!”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6章 留有后手(二) 第296章留有后手(二) 宗顺帝哪里料到她会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样一番话,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肿胀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指向小菱: “杀——杀——” “凌迟——” “就你?”小菱冷笑了一声,不知何时服了毒,分毫不给宗顺帝出气的机会,一口黑血从口中溢出,“没用的玩意儿!” 说完便倒地没有了生息。 宗顺帝气急败坏,抓住颜贵妃的手,又甩开:“鞭尸!曝尸两月!!诛她九族!!” 颜贵妃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只觉得里衣已经湿透了,凉涔涔地贴在后背,却不敢说一个字。 眼看圣人气得身子晃了好几晃,她想去搀扶,却又怕他抓住自己问,问小菱所说是不是真的。 “恩宠”两个字,就是后宫女人最好的春药,哪里还会在意他到底“好不好用”。 扈少毅哈哈哈哈地笑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么风趣的笑话一般,笑得双手直敲圈椅的扶手,笑了许久,才缓过气来,说道: “小菱这种美姬,练的就是媚术,训练时,男人女人,她都睡过,狗,她也睡过。” 他又重新站了起来,抄着双手,揶揄起圣人来: “左丘淳,松蚕毒是慢毒,若不是你好女色,又怎会这么快毒发?哈哈哈哈,你要报仇,也只能等下了黄泉,再将她撕碎了喂狗,哦不对,她说狗都比你得趣!哈哈哈哈!” 宗顺帝这一次气急攻心,胸口一滞,竟一口气提不起来,憋得老脸发紫。 常侍上前替他顺气:“圣人,圣人。” 宗顺帝一把将他猛然推开,脸色涨得如猪肝一般。 “你竟敢侮辱圣人!该五马分尸!!”曹斌忿然而起,跳起来就去抓扈少毅,却被扈少毅身边的护卫格挡开。 扈少毅身边从来不缺高手,这也是他胆敢站在帐中的底气。 那护卫身手极其了得,几下就将曹斌挑翻在地。 陆铮拖着田瑞霖退出了帐外,听见动静,冲进来与那护卫缠斗在一起。 不过十来个回合,护卫胸口中了一拳,再要起身,却被陆铮一脚踏在胸口,踩碎了肋骨。 陆铮看看宗顺帝的模样,心知时机已经成熟。 谢敬才来营寨时,他就料到燕王会有此后手,崔礼礼自然也料到了。 她派拾叶跟着谢敬才,见他悄悄进了燕王营帐,想法子来通知了陆铮,陆铮不便自己出面,将功劳再次送给了左丘宴。又抓了田瑞霖,让他砍下谢敬才的狗头。 如此一来,圣人与崔家的关联就没了暗中的线。要想收了崔家的银子,只能在明面上罗织罪名。 坐山观虎斗,要的就是两败俱伤。 先利用燕王毒伤圣人,等着圣人一倒,崔家的难题,迎刃而解。 眼下,圣人伤得差不多了,那就该着手收拾燕王了。 陆铮提起拳头就朝燕王面门袭去。燕王虽身上有伤,但毕竟是武将出身,练功也不曾停辍,自然还是有些身手在身上。 加之帐外还有他的亲信护卫,与帐外的禁卫打了起来,那几个护卫身手了得,很快占了上风,杀了十几个禁卫,便冲进营帐救主。 秦文焘也带着禁卫冲了进来。帐内乱作一团,陆铮接连杀了好几个护卫,抬脚朝燕王伤脚狠狠踹了下去。 燕王吃痛,不由地倒地。陆铮趁机抓住他的衣领,扣住咽喉,大喊一声:“住手!住手!” 帐内的缠斗这才停了下来。 “燕王,不见棺材不落泪,此时此刻,你该束手就擒了吧!”陆铮沉声说道。 “圣人——” 只听见颜贵妃一声惊呼。宗顺帝再一次喷出一大口鲜血。 “圣人!” “圣人!” 众人惊恐万分,看着那满地鲜血,一时慌了神。 帐外的七皇子和八皇子,这才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一把推开颜贵妃,两人架住宗顺帝,又是顺气,又是喂水。 吐出血后,宗顺帝涨紫的脸色好了许多,他抬起手,擦擦嘴边的血迹,蹭在七皇子的衣襟上。 再缓缓走向颜贵妃,弯下腰,伸手将美人儿扶了起来,另一只手覆上她因恐惧而冰凉的手:“辛苦爱妃替朕寻得这解毒之法。” 颜贵妃眼眶一红:“臣妾.臣妾只愿圣体安康” 原来,得知宗顺帝中了赤环松蚕的毒之后,颜贵妃就记起未入宫时,燕王曾经说过,这种毒有一个解法。 宗顺帝待她如此之好,还想她为他诞下皇子,甚至皇后没有的殊荣都给了自己,她怎能恩将仇报?跟着圣人,她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若跟着燕王谋反呢?她死无葬身之地。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于是,昨夜趁着小菱侍寝,她连夜想法子制了解毒的药,早上趁着无人时,交给了圣人。圣人竟然也信任她,分毫不担忧自己下毒,毫不犹豫便吃了解毒之药。 宗顺帝缓过气之后,一步一步走向扈少毅: “若非朕示弱,你也不会自己曝露如此多罪孽。” “以禁药迷惑先皇,矫旨篡意。” “贩卖禁药,里通他国。” “结党营私,谋权篡位。” “还给朕下毒。”宗顺帝捡起被踩得满是脚印的禅位诏书,“想要朕退位让给你?就要看你有没有命坐那龙椅。” 说罢,宗顺帝一挥手:“来人!将扈少毅一党打入大牢,扈家满门,尽数收监!” 扈少毅被陆铮扣住咽喉,却毫不畏惧,大喝一声:“谁敢?!” “朕怎么不敢?”宗顺帝一挑眉毛,微微一笑“莫非你还等着帐外的兵吗?” “非也!”扈少毅笑道,“我来春猎之前,就曾修书一封,发往泉州。” 泉州? 陆铮明白过来。是长公主! “长公主被你送去谌离多年,过得生不如死,你又抓了宁内官,你以为她做底耶散只是为了银子吗?” “不,不是为了银子!” 扈少毅越说,眼睛的光越亮,越说,声音越高: “我今日出不去,谌离的船只就会停靠在泉州港。” “到时,谌离军队必然会踏平泉州,死我一个人,就要泉州百姓尽数陪葬!”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7章 留有后手(三) 燕王扈少毅双眼猩红,语气癫狂:“若没有谌离的军队,你以为我会来春猎?” 宗顺帝哑黑的眼睛盯着他,沉沉地呼吸着:“固安不会为了一个阉人杀她母族的人。” 陆铮不由地想起巩一廉生死之际留下的卦象:姤者,交叠之亲。先天主西南,后天主东南,女壮无取。 莫非 这样就说得通了。 扣在扈少毅咽喉的手,微微一松,说道:“长公主自然不是为了一个阉人反杀,却是为了不可得之亲攒下的积怨,我说得可对?” 扈少毅被封为为异姓王,与圣人称兄道弟,于伦理、于政权,他都不可能再尚公主。 若留在芮国,随便收个驸马,她想与扈少毅偷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偏偏送去了谌离。 谌离是蛮族,自然不像在芮国这般自在。天气潮热,物资贫乏,还要与心爱之人天各一方,加之险些被拉去殉葬,她怎可能还念着故国之好? 扈少毅得意地道:“想必泉州海巡已看见了谌离的船,八百里加急也应该快到了。若今日我再不出去,泉州百姓也就为我殉葬了。” 宗顺帝的眼神一凛,怒道:“押下去!严加看管!若跑了,尔等提头来见!” 扈少毅被绳子绑得紧紧的,被禁卫齐齐推着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哈哈笑着:“左丘宴,你们左丘家,就没有人斗得过我。你那个绿头爹、你,还有你这群龟儿子,无人可堪大用!” 常侍见宗顺帝面色极其难看,立刻大声吩咐:“还不快堵住他的嘴?!!” 话音一落,砰地一声,宗顺帝硬挺挺地栽倒在地。 众人顿时慌了,急忙传召太医,折腾至天黑。 崔礼礼在帐内来来回回走着,营寨的人送来餐食,拾叶端进来,她也一口未动。 不过三日,感觉天地都震荡了一番。 忽地帘子一挑,帘外站着一个俊美的青年,正是陆铮。他一身圆领大袖官袍,满是血污,靴上盖满了尘土,高低的眉目,起伏的轮廓写着疲惫。 “礼礼——”他朝她弯了弯唇,身后的夜色霎时黯淡下去,他的笑容和眼眸是这黑暗之中最闪亮的星辰。 崔礼礼将他拉进帐中,放下帘子,还未转身,就被陆铮搂进怀里。 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混杂着血腥之气、尘土之味,将她牢牢包裹起来:“谢敬才死了。” 崔礼礼眼眶一热,挣扎着转过身,端着陆铮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圣人可怀疑你了?” 要想圣人亲手杀谢敬才,比登天还难。圣人纵容他,是因为他牵着崔家。即便银台司罗列了谢敬才那么多条罪状,圣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知道了”。 陆铮眉眼弯弯,笑得极其温柔:“没有。” 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 人的确是田瑞霖杀的。 见他一身疲惫,可仍旧满脸笑意,崔礼礼忍不住又问:“可还有什么喜事?” 陆铮将擒获燕王的过程仔细说了。 崔礼礼不禁奇道:“昨夜整个营寨都是绣使和禁卫把守,连门都出不得,颜贵妃是从何处来的解药?” 陆铮但笑不语。 崔礼礼似乎明白过来,纤纤手指往他胸前轻轻一戳:“又是你。” 陆二公子装作很痛一般,捂着胸口辩解道:“不是我。” “从实招来。” “方子是颜贵妃自己的。她找太医要了一些药材。‘凑巧’,那太医是我朋友。” 崔礼礼杏眸一瞥:“这么‘凑巧’啊。” “正是。”陆铮一本正经起来,“她没给方子,但是要的那几味药我都看过了,这药解不了毒,只是暂时缓解。假以时日,毒仍旧会入侵肺腑。” “燕王说的可是真的?谌离的船当真到了泉州附近了?” “我这次去泉州时,留下了一队舲卫,跟着出了海,若谌离有了动静,他们定会传信给我,只是如今被困在这里,我也不便唤水枭来送信。只能姑且等上一晚。” “我先回圣人那边去了。八百里加急随时会到,圣人醒了,必会传召。”陆铮低头啄啄她的唇,忍不住又含住她耳垂吮了一口,直到怀中人儿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才放开她,阔步离开。 果然,第二日天未亮,泉州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已到了宗顺帝的手中。 得了旨意连夜赶来的文臣武将们,黑鸦鸦地跪在帐外。 后知后觉的芮国百官,怎么也想不到长公主早已在泉州布局多年。这八百里加急,就是长公主让人送来的,语气强硬,威胁十足。 甚至说船只早已在广州、明州、钦州等港口外候着。 宗顺帝坐在榻上,昨日的肿胀突然消退,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细碎褶皱,显得他的面容尤为可怖。 “说话——”他拖着长长的声音,“哑巴了吗?” 帐内帐外跪着的臣子只得伏得更低。 “朕问你们,该当如何?” 有人站起来道:“圣人,微臣以为,此时应派遣两队人马。一队赶赴泉州,对长公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毕竟是血脉至亲。另一队人马,悄悄赶赴谌离,许以金银安抚,谌离新王刚刚继位,必然不希望大动干戈。” 又有人嗤笑道:“有什么金银能比得过底耶散?谌离新王又不是蠢笨的,他策应长公主出兵,不就是因为断了底耶散的销路?依微臣所见,应当派人护送扈少毅南下,交与长公主,便能救下泉州满城百姓,值得。” 另一人又不服:“若长公主得了人,仍要占据泉州等城,芮国难道割土让地委曲求全吗?不若派兵灭之!这才能以绝后患!” 几方争执不休,宗顺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扈少毅即便没有再带兵,手中控制着底耶散和大量的银钱,放他离开,便是放虎归山。可不放人,泉州若被屠城,这笔血账终归要记在自己的头上。 韦不琛大步走进帐中,抱拳道:“圣人,微臣有要事禀报。” 前夜,宗顺帝让曹斌搜查赤环松蚕的来历,暗中命令他去暗中捉拿燕王妃与长乐郡主。 宗顺帝抬起眼皮看他,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事成事败的痕迹。 无奈,只得让众臣退下去。 “如何?” “没抓到。” “蠢货!”宗顺帝气得执起茶碗朝地上狠狠一摔,瓷片四溅。 “微臣有罪,”韦不琛抱拳道:“县主府的人说贞孝侯夫人听闻燕王妃身子不适,这些日子一直在燕王府侍疾。其实,燕王妃与长乐郡主根本不在府中。微臣将所有燕王家仆抓了,审问后,无人知晓她们二人何时离开的,微臣已派绣使日夜兼程去追。”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8章 我心悦于她 韦不琛退出营帐,正好与陆铮碰面。 韦不琛看了陆铮一眼,往一旁走去。陆铮察觉出他有话说,便跟了过去。 “陆大人,圣人始终不曾褒奖她救驾之功,你可知缘由?”韦不琛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日圣人马惊,韦不琛跟在圣人身后,要说套马也不是不会,但看到崔礼礼来了,他刻意少抽了几鞭子,放缓了马速。 这样的功劳,留给她比给他有用。 然而几日过去,圣人分毫不提此事,似是彻底忘了。 陆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韦指挥使事情繁杂,怎还记着她那点事?” 韦不琛却答得十分认真:“我心悦于她。” 说得理所当然,毫不避讳。 陆铮胸口一滞,压在心底的不安又蔓延出来,脸上却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夜韦大人带陆某出宫与她相会,想必应该知道,我与她——” “那又如何?”韦不琛截了话头,身上的绛紫绣袍,除了胸前的彘兽,双肩也用金线绣了鲲鹏之翼,使他看起来更具威严之气,“我只问缘由。” 陆铮偏着头轻笑了一声,才道:“韦指挥使应该知道,陆某不是绣使,你问话,我自然不用回答。” 说着,就转身要走。 “陆铮,你已自身难保了。”韦不琛皱起眉头,继续说道,“你以为杀谢敬才,圣人没怀疑你吗?他已令曹斌去暗查了。” 陆铮仍是吊儿郎当地笑,那笑容太明朗和煦,浑似韦不琛说的不是他。 “你为何要借田瑞霖的手杀谢敬才?即便知道他与燕王——扈少毅勾结,也可以交给圣人发落。” 陆铮想了想,才道:“因为她。” 韦不琛语塞。 这事竟然与崔礼礼有关?拾叶为何没有回来说? 谢敬才是驾部司主事,崔家做马匹生意,想来的确有很大关联。 “知道了,曹斌那边,应不会有纰漏。但圣人还会找别人查。” 陆铮并不意外,只道:“韦大人,在圣人眼里,没有死罪,只有‘必须死’和‘不能死’。” 只要有用,圣人是不会轻易动杀念的。 正如谢敬才,做了那么多恶事,圣人依旧纵着容着,他就是“不能死”。 又如韦清阳,两袖清风,为人正直,偏偏追查偃建寺旧案,在圣人眼中,便是“必须死”。 天家,何曾真的讲过律法? 律法不过是给草芥百姓的度量衡。 若杀人必须偿命,圣人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正说着,有个内官从圣人营帐中跑出来,四处张望着,看向陆铮和韦不琛二人,快步过来道:“韦指挥使,陆执笔,圣人召二位呢。” 掀开帐帘,听见几个文臣正在争论遣送燕王人选之事。 宗顺帝见他二人进来,便问道:“你们来得正好,朕已决意先送扈少毅南下,你二人意下如何?” 陆铮闻言弓身道:“圣人,微臣愿亲自送燕王前往泉州。” 话音一落,帐中众人噤声不语,韦不琛也侧目看他。 陆铮没有起身,只觉得头顶的目光格外灼人。 燕王和他豢养的暗卫,寻常武将未必能敌。 如今秦文焘守着禁卫,禁卫乃是宗顺帝最后一道保障,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镇北将军田瑞霖又被打入大牢,择期问斩。 眼下能用之人不过就是韦不琛和自己两人而已。 按照圣人惯有的疑心,他不会用主动请缨之人,尤其是父兄还在与邯枝作战,失去自己这个“刀柄”,他如何放心得下。 果然,宗顺帝抬眸看向韦不琛:“韦指挥使呢?” 韦不琛弓身抱拳道:“微臣愿亲自押送扈少毅前往泉州。” 宗顺帝正要说话,常侍进来回话:“圣人,十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吧。” “儿臣恭请圣安。这几日儿臣卧床不起,未能为父皇分忧,儿臣有愧!”左丘宴伤臂挂在胸前,面色仍旧不太红润。 宗顺帝连忙让常侍扶起他,又赐座又赐茶,最后才温和地道:“你能下地行走,朕也心安了。” 圣人这一番姿态,帐中臣子嗅到了气味。 如今东宫之位空置,圣人又遭此大劫,终究到了议储之时。七殿下与八殿下几次求见,圣人都避而不见。十殿下毕竟立下了舍身救父的功劳,圣人对待他便格外不同。 有个年长的文臣看出这意味,便夸赞起左丘宴来。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敬佩和激动: “圣人,臣在京中也听闻了十殿下舍身救父之举,实乃我朝之幸,芮国之福。” 一人说出口了,其余文臣必然不肯落后。此时助人一把,将来十殿下成了太子,总能念着自己的好: “正是!殿下这份孝心和勇气,当真得自圣人之言传身教,当为我朝之典范。” “微臣斗胆恳请圣人下旨褒奖,派人前往芮国各县宣讲,以彰其功,以宣我芮国治国之本。” 众臣觉得甚是有理,便纷纷附和起来:“恳请圣人下旨褒奖,论功行赏!” 左丘宴闻言面色大变,腾地站起来跪在地上:“使不得!使不得!父皇,儿臣绝无此意!那日之事不过是本分!儿臣尽儿子本分,当不得褒奖,换作任何一位兄弟姊妹,都能做到!” 说罢又对几个文官道:“你们休要再提褒奖之事!要说褒奖,那日父皇马儿受惊,韦指挥使还追过去救驾了!” 韦不琛一愣,正要开口,又发现陆铮正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中似有深意,以为陆铮是担忧自己又如定县火场那般,顶下崔礼礼的功劳,不由地心中有些烦闷。 定县那个功劳,崔礼礼根本留不下。两次追叛军,她都在,圣人疑心重,怎么会相信是巧合。 韦不琛不再看陆铮,而是看向左丘宴:“十殿下,微臣救驾护驾亦是本分,再说,那日是崔家娘子套住的惊马。”又看向宗顺帝,“圣人,微臣绝不敢居功。” 宗顺帝犀利的目光默默扫过众人,最后定在韦不琛身上:“韦指挥使鲜少说这么多话。” 再看向左丘宴:“宴儿鲜少这么谦虚。” 左丘宴眉头一跳:“父皇,此事要怪,就怪几位大人。本来儿臣就是来看看父皇可还安好,他们偏提什么论功行赏,这不是要把儿臣置于火上吗?儿臣绝无此心!” 宗顺帝见他说得真诚,脸色稍霁,伸手将他扶起来:“朕倒是有件事问你。” “父皇请讲。” “韦不琛押送扈少毅去泉州,朕想着让你去见见你姑姑,好好劝劝她。” 见长公主?长公主若是能被游说,又怎会做到今日这鱼死网破的地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然而此事推脱不得。 左丘宴不做半分犹豫,大声应下:“儿臣遵旨。” 宗顺帝又沉默片刻,才道:“你们说要论功行赏?” 话音中听不出喜怒,文臣们也不敢轻易再应。 “来人——”宗顺帝道,“带那崔家娘子来见朕。”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9章 一物克一物 崔礼礼被困在帐中,不便自由走动,只得让拾叶拔了门口的草来编东西。 青草和枯草不同,鲜嫩的青草一拧,汁液就渗出来,沾得指尖黏黏糊糊。 内官站在帐外说:“崔家娘子,圣人召你觐见。” 崔礼礼眉心微微一动,站起身来,青草碎屑挂在罗裙上:“还请内官稍后,容民女更衣。” 内官有些不耐烦:“可快些吧,总不好让圣人等你。” 崔礼礼换了干净的绣裙,又整理了头发,才跟着去面圣。 一进营帐,见陆铮、韦不琛、左丘宴都在,她的心稍定,冲着坐在榻上的一身明黄的中年男子叩拜。 再说面见长公主,自己人微言轻的,长公主能搭理吗?不得有十殿下这样的血亲,才能让长公主抬起眼皮看一眼吗? 宗顺帝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乌发盘得紧致,趴在地上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微臣笑一物克一物。” “民女愚鲁,承蒙元阳公主抬爱,得以跟随参加春猎。” 此话一出,众臣脸色又红又白又青。 “你这是来看朕,还是来救人?”宗顺帝对元阳总带着几分偏爱。 “崔氏,”宗顺帝缓缓开口,“按理宫中春猎,你不得参加,却不知你是受何人所邀?” “沈延那草包端生了一副好皮子,京中女子都说他是如意郎君,”元阳似乎没注意到宗顺帝语气中的质疑,只愣愣地翻了个白眼,才继续说道,“也就这崔姑娘没上当,我自然要护着她了。” 见圣人不置可否,元阳便率先道:“这事不用请父皇允许,本宫也想着该去看看,改日你陪着本宫一同去吧。” “民女叩见圣人,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人嘛,还是蠢,终究会被情爱冲昏头脑。不过摘了皇后凤冠上几颗珠子,不过说了一句“生皇子”,颜贵妃就觉得得到了圣人的爱。 冷哼一声,才对宗顺帝行礼。 “那日我正巧在,她那些话,我听了都替她脸红。自古以来,商贾皆被视为末流,并非没有道理。” “儿臣叩见父皇。”元阳抬起头望着宗顺帝,仔仔细细端详一番才道,才抿唇一笑,“父皇今日气色可好多了,儿臣便放心了。” 门帘挑开,元阳公主站在帐外,凤眼里染着几分薄怒,将帐中文臣们一一扫视而过。 宗顺帝没抓住端倪,又看向左丘宴等人,似乎也没有特别之处:“崔氏,朕记得你还会炒虾仁。” 如今言官们应该庆幸,没有那份“独宠”,颜贵妃怎么倒戈相向,没有那份“独宠”,解毒的药也是喂不到嘴里的。 帐内那些文臣,素来崇尚儒家,一时间众文臣忿忿不已,开口便道: “崔氏,无知妇孺!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一商户之女,竟敢顶撞太学博士,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像前些日子,自己刻意独宠颜贵妃,言官几次要谏言,听说也是被陆铮拦住了,还被陆铮堵了嘴。 偏偏她跪得极为虔诚,只能看见后脑勺,看不见她表情。 何聪当初是禁海第一人,禁海多年,底耶散仍旧流通,可见禁海之策毫无用处,反倒让谌离的船队贴近边境,威胁我朝。 “嗯?何意?” 思忖片刻才抬起头来回答道:“圣人说的可是上次民女送到宫中给陆执笔的那道菜?” 他继续笑,笑得很讨巧: 可眼下不是辩解之时,圣人怎么说,她就要怎么听。 “朕倒是想起来了,元阳生辰宴上,也是你,闹得不可开交,还气病了太学院的博士何聪。”宗顺帝的声音中透着威严。 她生得美貌,杏眼顾盼神飞,唇色如樱。少女的青涩面庞,却又带着几分成熟女子的妩媚。 宗顺帝便问道:“你笑什么?” 宗顺帝心知陆铮的言下之意并不在崔氏,而是在众臣的畏缩怯懦。 这小狐狸又要搞事了。 “连学堂都进不得的,也不知何人借她的胆子,竟敢公然侮辱何博士!” 崔礼礼心头一紧,手指贴在地上,指尖一点点泛白。 朝中需要陆铮这样的“佞臣”,敢于与众臣为敌,敢于指摘,敢于替自己骂他们一顿。 “虾仁是何意?”宗顺帝说话温和了许多。 陆铮笑出了声。 “这崔氏也是,胆敢当着众人舌战大儒,偏在圣人面前,半句话都不说。” “可见圣人之威严,能治天下众生,然而——” 左丘宴一听,心中生出几分愧疚。 “自然是救人的。”元阳笑着挽住宗顺帝的胳膊,“父皇才不值得儿臣看呢。” 刚才圣人问话,是要商议押送扈少毅南下人选,他们又不会武,就算会,不过是些粗浅的功夫,押送扈少毅南下,少不得有多少风险,他们那点三脚猫的拳脚,能抵挡住谁?人跑了,不得交出自己的脑袋? 也是,扈少毅虽然被抓了,但长公主还逍遥法外,底耶散的事不能不了了之。 韦不琛听得心中怒火难以遏制,看向陆铮,却见他仍旧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怒气更盛,拳头攥紧,深吸一口气,再望向跪在地上的崔礼礼。 文臣们见崔礼礼只跪着,不发一言,便愈发得寸进尺,义愤填膺起来。还有人当日也在公主府中做客,曾亲眼目睹何聪被气得倒下半身抽搐的模样,便开口道: 陆铮揣着袖子,赖赖地笑着,准备语不惊人死不休: 陆铮眸光微动,一点点笑意染上唇角,很快又收敛了去。 “方才圣人问话,大家都一言不发,到了这崔氏这里,又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起来。” “然而,圣人再威严,偏偏有个元阳公主敢与圣人这样说话。” 话音一落,帐外响起凉凉的声音:“本宫借给她的胆子!” 宗顺帝拉回思绪,目光又落在崔礼礼身上:“崔氏,你可有话说?” 崔礼礼伏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民女十分后悔愧疚,无话可说。还请圣人容许,民女回京后亲自登门向何博士道歉。” “看来,崔氏有几分本事,教你亲自替她说了几次话。”宗顺帝看向元阳,“去岁中秋,清平县主请赐婚时,也是你开口替她说的话吧?” “此事还要从陆大人的情事说起。”崔礼礼继续说着,“户部高主事家的高小娘子,一直心中惦记着陆大人,京城人人皆知,偏偏陆大人不肯理睬,高娘子便托民女送一盘子虾仁到宫中。” 原本崔礼礼的生辰贺礼是要悄悄送给元阳的,是他生了捉弄的心思,让她当众献礼,这才闹出何聪与崔礼礼激辩的事来。 宗顺帝眼眸微微一动:“正是。” 殊不知,他早已命常侍带着一盒更好更大的东珠,暗中送到皇后手中安抚。 崔礼礼咬咬唇,十分为难。 左丘宴接过话头,冲着崔礼礼笑道:“我应该猜对了,是骂陆铮眼瞎吧?” 宗顺帝沉声道:“罢了,你们既然要朕论功行赏。崔氏,那日你驰马救朕与颜贵妃于危难,朕要赏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0章 礼礼有所求 宗顺帝传召崔礼礼来,原本只是想试探身边几人的反应,再随便赏点金银便罢了。 如今见了其人,倒生出了一点点别的心思。 “崔氏,朕赐你一个——” 崔礼礼忽地记起前世那块贞节牌坊,浑身一激灵,抢着开口道:“圣人,民女有所求!” “什么?”宗顺帝眉头暗皱。 崔礼礼叩拜在地:“圣人,民女有所求。” 岂有此理!圣人赏什么都是天恩,哪里有自己求的道理? 文官们站在一旁,正要开口讥讽,却被帐中四个人的目光齐齐恫吓得噤了声。 可是这些话,她如何能对元阳公主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不知陆铮现在何处?我一直在寻他。” 沉默许久的陆铮,终于开了口:“圣人,不妨赐崔氏一块‘独善其身’的金匾。” 方才他见崔礼礼容貌姣好,甚至在颜贵妃之上,便想着赐崔礼礼入宫陪伴皇后左右,名义上可以帮助她议亲,到时,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将她收入后宫把玩一阵子。再想个法子将崔家家产另谋一个路子收了。 尽管他明白她这样说的目的,尽管他熟悉她心性,熟知她有那样一段过去,也知道她心中在意自己,可如今亲耳听见她这样说,心仍旧像是被针反反复复扎过。 左丘宴有些不死心,又追问道:“崔氏,你可知所求不嫁之身,意味着你将与世俗婚姻绝缘,从此孤身一人?” 崔礼礼有说不出的苦衷。 “民女自去岁议亲以来,多次受困于亲事之扰,爹娘也因民女名声,而被人轻视耻笑”崔礼礼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准备了许久。 回到自己帐中,她悄声吩咐拾叶去寻陆铮。拾叶去寻了好一阵子,回来才道:“姑娘,陆铮一直在帐中伴驾,奴见不到他。”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微微地弓着身。锥心刺骨的痛,让他差点直不起腰来。 宗顺帝微微颔首,似乎被她的决心所打动。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赐你——” 同僚的声音压得极低,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元阳公主、十殿下、韦指挥使乃至陆执笔,都站在她那头。” 历朝历代就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他也不知道赐什么合适。 哪料到,她居然要不嫁之身,这可进不了后宫。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宗顺帝的眼睛,声音虽然轻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民女知道。” 元阳心道不好,却也再难收回崔礼礼已说出口的请求。 韦不琛抿着唇,眉头紧锁,深吸着一口气,看向陆铮。 谢敬才一死,圣人身上余毒未清,修陵寝的银子势必要从崔家的家产里抽走。 崔礼礼闻言,心中一喜,连忙叩拜道:“谢圣人隆恩!民女定当铭记在心,不负所望。” 他能猜出来这两日,她被困在帐中,有多么的百无聊赖。这青草汁多半是她拔了青草编草虫子时染上的。 崔礼礼只说了前半句,他便知道她所求的是什么了。 可她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极其平静淡然,仿佛真的看破红尘一般。 元阳害怕圣人胡乱下旨,连忙问:“你说不嫁之身,莫非是要出家当姑子吗?” 入夜之后,元阳公主遣了人来,她立刻快步过去。 加上刚才陆铮那一番话,圣人对这帮文臣已心生不满,此时还是不要说话为妙。说罢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要审时度势。 崔礼礼郑重其事地道:“正是。民女不愿嫁人,然则家门名声不能因民女所累,恳请圣人垂赐。” 陆铮静静听着,黑色的眼眸微微敛下,眸光散散地落在她指尖,指尖上还有来不及清洗干净的青草汁液痕迹。 崔礼礼只得坐在帐中候着,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来,便心慌了。 宗顺帝目光沉了下来:“你有何所求?” 元阳抓着她的手腕,始终不解:“他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我半个弟弟,不,比老十那家伙还像我弟弟些。这一年,他对你怎样,我都看在眼里,你怎能辜负他?” 圣人用婚姻将县主和燕王锁在了一起,可她不能再容圣人把崔家与任何人锁在一起。只有“独善其身”,圣人才更难寻到降罪崔家的由头。 宗顺帝也是一愣,问道:“不嫁之身?” 她又压低了声音:“我以为你跟陆铮已经定下了,你这样子,可知陆铮有多伤心?” 只听见崔礼礼清脆地嗓音说着他不想听见的那句话:“民女恳求圣人赐民女不嫁之身。” 宗顺帝心思转得极快。谢敬才反正死了,崔家与何景槐的婚事就可以作罢了。 也有不怕死的,刚说了一个“岂”字,就被同僚拉住了袖子:“还没看出来吗?” 崔礼礼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过身对上陆铮暗沉的眼眸,她没有说话,低头退出了营帐。 宗顺帝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那人悄声问道:“看出来什么?” 元阳和左丘宴更是没料到崔礼礼会有此诉求,也下意识地看向陆铮。 提到九春楼,众人便明白过来。只怕这姑娘是已经不是“姑娘”了,没了清白身子,自然是嫁不了人的。 一进帐,元阳有些怒意,抓着她就质问:“你为何要那样说?我以为你跟——” 只有崔家“独善其身”,圣人才放心。 不嫁人? 陆铮怎么办? 只见陆铮虽没说话,可惯常挂在脸上的云淡风轻,也没有了,垂着眼,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圣旨都下了,你想解释什么呢?”元阳还在气头上,用鼻孔哼了两声,却还是告诉她,“陆铮走了。” 一举多得的盘算落了空,宗顺帝也没什么心思仔细思考,便随意点点头:“甚妥,朕便赐崔氏‘独善其身’匾,但你要记住,若将来你再想嫁人,朕必然降罪你崔家。” 陆铮说过,兵权在陆家,钱在崔家。陆铮知道,圣人自然也知道。大将军的命若保住了,圣人就更忌惮陆家了,若此时再有了崔家的钱,陆家灭门之灾也就快了。 宗顺帝紧锁着眉头,试图要从这十几岁的小丫头身上,审视出一点别有所图的痕迹来。 崔礼礼仰起头,看向元阳,心知她是在护着自己,便柔声说道:“回公主殿下的话,民女只是不想嫁人,想要独善其身,将九春楼好好经营。” “去哪儿了?” “主动请缨,要陪着韦不琛押送燕王去泉州,陪着老十与长公主和谈。” 崔礼礼惊诧不已:“圣人同意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1章 省略那句话 第301章省略那句话 元阳公主叹了一口气,才幽幽地说道:“你应该知道他走不出去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大将军在边城驻军镇守,每三年回京一次。他带着关氏和陆钧去边城,独独留下陆铮。 八岁的陆铮拉着她,红着眼睛站在宫城的角楼上,望着车马往北而去,他没有哭,还学着大人的模样,提起一个宽慰他人的笑容:“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元阳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小脸很漂亮,尤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似是会说话,又穿得跟宫里的皇子一样贵气,从小就惹宫里的女子们喜欢。 大家都说他长得好,整日总是笑着,却不知他生气和难过时都会躲起来。 “大将军三年回来一次,陆二好不容易忘了他们,他们又回来一趟,抱着他哭两场,走时又不带他走。” 元阳倒也没有觉得被冒犯,想着她说的话,似乎有点别扭,又有点深意。 崔礼礼并不意外。 “让他出去守着吧。”她用火折子点亮了烛台。 帐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好。”韦不琛想追问她今日所求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摆脱何景槐吗?或者还有其他缘由。 明日启程南下,事事都要小心,有了这道光,似乎又多了一些盼头。 这句话有很多层意思。 不用问也知道她这一“求”,又是为了陆铮。 崔礼礼想了想,替韦不琛倒了一盏冷茶,推至他手边:“圣人对任何人都不会完全信任。他让你南下,有信任,也有试探。” 婢女应下,端着茯苓糕出去了,不多时又回来,怪道:“这点心是圣人赐给公主和三位皇子的,不成想八夫人桌上也摆着一碟子呢。莫非圣人还给八夫人送了?” 见崔礼礼坐在那里怔怔不语,她又忍不住继续说下去:“你当着他面这样说,他会怎么想?你一走,他就请旨要跟着姓韦的去泉州,父皇自然是不允的。” 韦不琛松开拾叶,咣当一声,剑也一并扔了过去。 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敢抓,而不敢杀。 她只是个十七岁的明媚少女,可望着他的眼神里,除了清澈与真切,还带着几分企盼。 崔礼礼望着那茶盏,只轻轻“哦”了一声,起身告辞。 韦不琛没有喝茶。 元阳道:“这东西,翊国公家的八夫人爱吃,你给那边送去吧。” 果然,她刚捧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就听见韦不琛道:“扈如心的命,我会想办法交给你。” 陆铮幼时不懂,心存怨怼无可厚非。这些年宫中浸润,常伴君侧,宦海沉浮,他早已懂得这背后的无奈和妥协,否则也不会去槐山,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引发那场塌方。 “是我。”黑暗中响起韦不琛的声音。 崔礼礼松了一口气,冲着黑暗问道:“拾叶呢?”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他知道扈如心在何处。也就是说,扈如心是他放走的。 “谁在那儿?”她问。 今日她在宗顺帝面前求不嫁之身,对他来说像是黑夜中亮起的一道微弱的光。 昏黄的烛光映在崔礼礼的脸上,将她的轮廓描得润白又精致,杏眼里的烛火安安静静,没有半分焦躁。 莫非大将军真的愿意舍下骨肉为国尽忠吗?莫非他们不希望享尽天伦之乐,父慈子孝一家人其乐融融吗? 不过是两难之间,选择各自保全。 却不知是不是吕奎友留下的绣使,前日搜营帐时,就找了借口抓她。 元阳长长的指甲描着茶盏的金边,低垂凤眼道:“走了,应该是回京了。” 她点亮火折子。屋内渐渐亮了起来。拾叶被迫跪着,他的剑也被韦不琛夺走反架在了脖子上。 婢女端着点心进来说道:“殿下,圣人遣人送来了一碟子桂花茯苓糕。” 但他还记得扈如心与自己有生死之仇,实属难得。 这是禁卫和绣使还有兵部共同守卫的营寨,帐中的,应该只是营寨中人。 带着这样的家仇,他怎么可能忠于圣人? 韦不琛的家仇,他在山洞里讲得毫无保留,正因如此,她才看到了大将军一家的未来。 当初扈少毅往他身边塞了一个月儿,他当真没法子拒绝吗?应该是有的。不过是不愿意与扈少毅撕破脸皮,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 二人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默了一瞬,崔礼礼又道:“韦大人,我有事求你。” 她从未认真讲过她的事。 在山洞的那一夜,她看着似乎讲了许多,却始终没有说到她为何要做这些事。 “那他人呢?” 崔礼礼不禁问道:“他躲起来哭吗?” 元阳叫住她:“我知你定有苦衷,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只是他像我弟弟一般,他父兄不要他,若你再不要他——” “奴在。”拾叶回答得有些生硬,显然是受人胁迫所致。 她大概能猜到他要来说什么,但还是要等他先开口。 其实,也带不走。重兵在握,身为皇家之人,元阳懂得这利害,只是仍是唏嘘不已。 拾叶捡起剑,看看姑娘,再看看韦不琛,出了营帐。 烛火颤了一颤,将她的脸也晃得模糊起来。 她定了定神,拔下发间的金簪,紧紧握在手中,掀开营帐,摸黑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反倒是大将军那三口太过赤诚了,骨子里只有武将的血性和臣子的忠心,竟还想着不计代价地挖山开路,险些坏了陆铮的筹谋。 也? 是了,难怪方才觉得崔礼礼最后那句话奇怪,是因为她说“大将军也没有不要他”,这不就是省略了前面那句话吗? 元阳微微一笑,这样倒让她放心了。 —— 崔礼礼回到营帐外,不见拾叶的踪迹,有些奇怪。见帐内漆黑一片,不免警惕起来。 “殿下,我.”崔礼礼说了半句,话锋一转,说得很直白,“他的父兄也没有不要他,只是这世间之事,总是难两全的。” 元阳一愣。 说罢,她福了福,辞别元阳。 “那时,他就住在我的芳华宫偏殿里。后来几次,他们回来,他都避而不见。躲在偏殿里,一连好几日不见人,敲门,他就说他没事。饭菜送到门口,他端进去,吃完了又送出来。” 元阳摇摇头:“我偷偷看过,他只是坐在那里发呆。过几日,门一开,他又嘻嘻哈哈地出来了,跟没任何事发生过一般。” 他皱着眉,情绪并不怎么好,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我帮不了你。” “韦大人——”她也站了起来,“只有你能做到。” 要掀帘子的手一滞,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怒气,又多了一分妥协:“何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2章 辛夷花树下 第302章辛夷花树下 韦不琛押送扈少毅的队伍出发没多久。 营寨里内官们逐家通知拔寨回京。 崔礼礼一上元阳公主的马车,发现纪夫人并不在车内:“纪夫人呢?” “颜贵妃闹着说害怕,”元阳没好气地说道:“秦统领让她跟在我父皇车前,她只好去了。” 颜贵妃有些骄纵了。 便是有了献药之功,可毕竟那个小宫女也是她引荐给圣人的,圣人留她只怕并不是情难自拔。而是想要知道扈家的下落。 腰疼?!他腰疼个什么劲? 画上是两个人。 两人十指紧扣,眉目之间尽是爱意。 可到了桃花渡一问,陆铮并不在。又转身去竹屋,远远地,就看见临竹守在竹林外。 元阳摆摆手,说道:“不用,纪夫人不在,自然坐得下。你俩坐你俩的位子,他坐我旁边。老十你们又不是不认识,咱们说说话,也好打发时间。” 她默默伸出手,由着他牵着,走到桌前。 元阳并未多想:“我也觉得这几日帐中的床榻睡起来极不舒服。好在今日回去了。” 崔礼礼下了马,走向竹屋。 左丘宴似乎觉得坐得不舒服,可靠垫位置不对,元阳隔着小桌不便调整,便道:“八夫人,麻烦您替我把这软枕提上来些,本王腰疼。” 崔礼礼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同情的意味,最后还是忍住笑,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金丝绣花软枕,示意她闭眼休息,别再理会。 话里有话!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长发如墨般散在身后,荼白的广袖薄衫随着他的动作飘着。 没有喝酒,是好事。她这样想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软枕调整好了,他斜斜靠着。苏玉干脆转身贴在车窗假寐。 车帘一挑,苏玉来了,坐在元阳左侧的窗边,与崔礼礼对坐着。 他这是不准备放过自己吧?苏玉这样想,勾着脖子,轻声道:“殿下,麻烦让一让。” “桃花渡。” 苏玉认命地闭上眼,即便醒着也不敢睁眼。 桌案上是他刚画好的画。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她的出现。 苏玉眼皮子猛地一跳,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雪白的小马驹在夜色里撒着马蹄子跑。 从营寨回来,办了圣人吩咐的差事,就径直回了这里,可临竹跟着陆铮多年,也知道他的脾性,能察觉公子在生气。好在崔姑娘来了,公子再大的火气也能灭了。 她与他,并肩站在辛夷花树下。 谁知昨晚遣人送来了茯苓糕,她晚上不吃甜食怕不克化,便赏给了婢女。 也不知他给那婢女灌了药还是怎的,竟一宿未醒。 崔礼礼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有说出口。 苏玉听出她话里有话。以前都叫她“八姑娘”,现在偏叫“夫人”,霎时,耳根子绯红。又怕她真走了,车里就剩下左丘宴和元阳,那自己当真别活了。 “是,下次出力的事让别人来。” 果然,前夜他就没有再遣人来找她。她想着这样是极好的,该体会的都体会过了,以后回了京,谁也不认识谁,就当做了一场梦罢了。 “对呀,”崔礼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八夫人,别担心,坐不下我还可以骑马的。” 陆铮果然在屋里,窗纸上映着他挺拔清隽的身影。 正说着,车帘一挑,露出一张俊朗的脸,似乎真是伤重一般,捂着左臂进来了。 一来有意无意地就坐在元阳左边,离苏玉很近:“我左臂受伤,这样安全。” 临竹想着上次那动静,顿时觉得这句“不用靠近”十分贴心。乖觉地找了一处闭眼假寐。 左丘宴本想再捉弄她,可见她嘴唇似是要咬破了一般,只好侧过身去。 混球恬不知耻地钻进她锦被里,对她动手动脚,还威胁她若弄醒婢女,她就没活路了。 元阳看了看左丘宴的手臂:“怎么还在渗血?” 崔礼礼想说话,见苏玉蓦然睁眼看着自己,只压着笑意道:“许是择床?” 终于,天黑之前,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城。 他卓然立于书桌前,借着昏黄的烛光写写画画。 现在腿根子又酸又疼,腰也要断了。 与他说好了,只“胡作非为”两个晚上。 崔礼礼对他和拾叶道:“你俩守在这里,不用靠近。” 苏玉揉揉额头。 就这一句话,苏玉仍旧觉得是在说她,幽幽地看她一眼。 苏玉本想拒绝,偏偏元阳也看着自己,只好忍住火气,探过身去。一过去就是熟悉的气息,引得心砰砰直跳,他还将肩膀贴了过来,结实的身子就跟昨晚一样火热。 左丘宴笑笑:“昨晚不小心用力了。”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早膳多吃了一碗粥。 苏玉咬着牙根没说话。 这个混球在胡说!昨晚明明大部分时候是她在上面! 元阳却道:“你回去做什么?” 苏玉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他哪里像是重伤未愈的样子?一整晚就没睡,结结实实地将她颠来倒去地折腾个够。 进宫之前,马车停了下来,好在这一次左丘宴没有多说什么。 目光温柔,唇畔浅笑,恰似四月里吹遍千树万花的春风,融化了三生三世的寒霜冰封。 压抑住惊惶,她看向元阳:“十殿下来,我回我的马车吧。这里坐不下。” 临竹双眼一亮,连忙道:“在在在!” “礼礼,你来。”他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干净又温暖。 只见苏玉眼下两片青云,显然这几日都不曾睡好。崔礼礼抿着唇促狭地看她,她竟浑然不知,似是极其疲倦一般,神思恍惚地靠在车窗。 元阳自然没有多想,只说:“你也要注意些,受了伤,用力的事让别人做啊。” 睡到半夜,榻上一沉,她还未清醒过来,就被人压住了。吓得她差点没把那混球给咬死。 下了车,翊国公府的家仆都候着,苏玉不好与崔礼礼再说什么体己话,只是匆匆一福,上了自家的马车。 正说着,有人跑来,在车外敲敲车壁:“殿下,十殿下那边遣人来问,说十殿下伤病未愈,不便骑马,您车可还坐得下?” 难怪那些贤妻都要给夫君纳几房小妾,照这么下去,不出一个月人就没命了。 “我以为你今日跟韦不琛就南下了。” 话里有话! 婢女是翊国公府的人,就在门帘边躺着,他怎么就这么大喇喇地进了帐子?那婢女怎么也没有醒? “不急,他们人多,走得慢,我先回来准备好了再去。” “这是怎么了?”元阳悄声与崔礼礼说着。 崔礼礼心中一喜,促着马儿往前去。 “你家公子可在?” 拾叶想跟过去。 崔礼礼翻身上马,拾叶跟在身后,见这个方向不是回崔宅的路,便问道:“姑娘,去哪儿?” “别跟过去。你家姑娘说的话,要听。”临竹闭着眼翻了个身。 满树繁花,纷纷扬扬。 最幸福的一瞬,在她眼里渐渐模糊。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问:“崔礼礼,我心悦你,你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3章 肯定的答复 第303章肯定的答复 徐徐夜风,从窗桓绕进来。 桌上画纸被轻轻吹卷了边儿,纸上的两个人,随着温润的春风,笑弯了眼眸,笑弯了腰。 崔礼礼泪眼婆娑地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人:“我以为你生气走了。” 一边说,眼泪一边不争气地落下来。 陆铮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用结着薄茧的指腹替她擦掉眼泪,极认真地凝视着她,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崔礼礼,我心悦你,你呢?” 他指腹摩挲过的地方,酥酥痒痒,抹过泪痕之处,冰冰凉凉。 这个问题,她问过他,他也问过她。 “你说过:‘我们就互不回答吧’。”她说。 有些话不说出口时,还可以各自退一步,如今他说出口了,就退无可退了。 陆铮还是不回答,脚向前一步,离她更近了些,弯着腰,脸凑到她眼前,毫不客气地用自己的身影占满她的双眸:“崔礼礼,我心悦你,你呢?” 崔礼礼觉得他执着得可爱,想笑,又忍住了,只将唇凑了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见他不满,便收了笑意,端正了态度,认真地回答: “我——”她仔仔细细想了想,“是心悦于你的。” 她与他,比夫妻更亲密,比朋友更知心,比袍泽更默契,这哪里是‘心悦’二字可以说得尽的? 可任何一段缘分,总要有个起因。 或起念于色,或起念于欲,又或起念于情。 再仔细回想,或许,弘方的预言没有错。 七夕,果真是她人生的转机。 她先骗沈延说她心悦之人是陆铮。 后来又跟陆铮在九春楼里喝酒长谈。 那时她就被他的色相所迷惑,勾起了情欲,最终又入了心。 心之所向,心有所悦。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她容许他一步一步走进心里。 “我心悦你,陆铮。”她又说了一遍,是肯定的答复。 陆铮的吻落了下来。 纷纷点点。 细细密密。 从额头到鼻尖,从眉头到眉尾,从脸颊到耳边 最后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唇上。 两人的唇,不约而同地,都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他的气息绵长温热地将她缠绕。 像是雨后的苍竹,像山涧的溪流,像高山的融雪。 沁人心脾的抚慰。 春花秋落,万事逐流。 所有的求不得,如今又都求得了。 前世的抗拒,今生又都妥协了。 灯下,纸上。 曾经徘徘徊徊的,高高低低的,不是情欲,而是两颗不明朗的心。 两颗不自知、不被知的心,终于贴在了一起。 窗前,榻边。 纠缠的是人影,是青丝、是眼神、是呼吸、汗水和呢喃。 不同于过去的任何一次。 陆铮格外温柔。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挤进她的指缝,像画中一般,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掌心贴着掌心。 脉搏连着脉搏。 一次又一次地,将她融化。 汗珠,折射着烛火,从他结实的后背缓缓坠落,在她的肌肤上惹出一圈又一圈泛着亮光的涟漪。 他极尽所能地将全部的、炽热的自己,填满她曾经空寂的、冰冷的心。 密不可分,他仍觉得不够。 不分彼此,她也觉得不够。 纤细的颈项泛着动情的红,贴在他汗湿的脸颊,反反复复在他耳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在进退之间,高歌浅吟低诉。 两情相悦的人,不知疲倦地起伏。 “礼礼——”他终于找回沙哑的嗓音。 “嗯” 这一声回应得千娇百媚,勾得动天雷地火。 山川震颤,天地颠倒。 日月交合,星陨迸散。 陆铮得意又满足。 将累趴下的崔礼礼捞了过来,搂进怀里。 崔礼礼嘟哝了一声:“别闹,让我睡会儿。” 不死心的陆二公子,目光落在她光洁圆润的肩头,忍不住低下头咬了一口。 “我没有生气。”他突然说道。 崔礼礼半梦半醒之间,抬起一只眼皮:“嗯?” 他又重复了一遍:“昨晚,我没有生气。” 的确不是生气,是怄气。 她的另一只眼睛也睁开来,斜斜地睨他,白葱似的手指懒懒地戳着他胸口:“那你跑什么?” “圣人让我回来准备和谈的事。” 崔礼礼彻底醒了,转过身,像只猫儿一般趴他胸膛上问道:“跟谁和谈?” 陆铮看看她:“长公主。” “竟然要跟她和谈?”崔礼礼皱着眉,“有什么可谈的?光制造底耶散这一条罪名,就够她死八百回了!” “皇亲国戚。”他笑着。 “真有血缘之情,怎会送她去谌离和亲?”崔礼礼冷哼了一声,又躺下了,缩在他臂弯里,“他是怕谌离的兵。” 再蠢的国君,也知道丢疆弃土是遗臭万年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做不得这样的事。 陆铮一怔,抬起手,替她梳理着长发,发现她生辰接的小辫子还在头上:“你的头发怎么长得这么慢?” “至少还要半年呢。”崔礼礼揪着几绺小辫子把玩着,“你觉得能和谈吗?长公主能妥协?” “不能。”陆铮说得斩钉截铁,“我回来又审了宁内官,才知道谌离有个嫁娶的习俗,叫‘谢恩’。” “什么意思?” “女子嫁人之前,要与旧情人共度一晚,以示恩断义绝。”陆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长公主到谌离之后,因没有办法确定有没有旧情人,谌离王就下药,让自己的王弟你功夫也还可以,长得也不错,对吧?” 拾叶看看他,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何目的。 临竹摇摇头,感叹道:“你啊,可惜了。” 拾叶的黑眸波澜不惊,仍旧默默地看向临竹。 临竹像个兄弟似地拍拍他肩膀,随口说道:“你要是在九春楼里当小倌,定是前途无量的,无论如何,也比你当个线人好——” 有文艺车,不知道能不能过,先发,被屏蔽了好提前申诉。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4章 榻上有条虫 第304章榻上有条虫 拾叶闻言,浑身汗毛立马炸开,抬手就去拔剑,却被临竹压住剑柄。 “小拾叶,你慌什么?”临竹笑得很挑衅。 拾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线人,暴露身份,就只有死。 但是死之前,至少要拉一人垫背。 拔不出剑,他跳起来朝临竹挥拳过去,又被临竹一一化解开,他出招只能愈发狠戾,门户大开,毫不遮挡,只想着同归于尽。 临竹始终没有出招,只是一拳一脚地格挡住他的招式:“我们早就知道了。” 拾叶终于抽出了剑,听到这句话,手迟疑了一瞬:“早?” 他们?多早?姑娘早就知道了吗?那她还容许自己这样吗? 他手中动作一放缓,临竹就得了机会飞身上了竹稍取来一根竹枝,压住他的剑:“崔姑娘还不知道。公子说,你对姑娘没有坏心思,不需要揭穿你。” 拾叶剑尖又是一立,在黎明朝霞之下泛着微红的光。 在营子里训练多年,教习反反复复说过,决不能被人发现线人身份,若被发现了,就要自裁。否则会有无尽的折磨,会让他们吐出韦大人的名字。 也说过会有些人会假作不知,将计就计利用自己传递假消息。 可是,眼下教习说的两种情形,都不是。他要不要向韦大人禀报呢? 韦大人对姑娘的心思,他也很清楚。前夜在营寨时,韦大人到帐中等姑娘时,还警告过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 他一个线人、一个护卫,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去岁夏,他坐在马车上,姑娘脱掉他的衣裳,给他上药时,轻轻吹了吹伤口,那一瞬,他的确心痒了,可他马上就控制住,没再让姑娘靠近。 去岁秋,姑娘和春华都喝醉了。姑娘靠在他肩上,他心里起过几分旖旎。看着地上依偎的身影,让他有了片刻憧憬,可很快就清醒过来。 去岁冬,他陪崔万锦喝鹿血酒,酒劲上头,他回屋躺在床上,迷蒙之时,姑娘来看他,凉凉的柔软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时,他借着酒劲将她压在身下。黑暗中,只看得见她红润润的唇,心底的鬼祟催促着他去试试那美好,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如今守在屋子外,听她跟陆铮缠绵,他再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思绪。 忽地,胸口刺痛。拾叶低头一看,临竹的竹枝戳在心口。临竹没有用力,只是点到为止,否则他早没命了。 “来来来,别走神,”临竹勾勾手,“反正也睡不了了,不如咱俩晨练,过过招。” 拾叶清隽的脸上有了疑惑:“你们何时知道的?” 临竹嘿嘿一笑,将手中的竹枝晃了晃:“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拾叶将剑收回剑鞘,也飞身取来一根竹枝。 晨辉下,两人缠斗在一起。 竹屋里,两人也“缠斗”在一起。 忽然,崔礼礼惊声跳了起来:“榻上有条虫!” 她卷着锦被站在榻上,瞪大眼睛盯着那一个长着软毛的寸口圈。 咦?这个东西,她见过。 崔礼礼趴下来,将那物件放在手中。只见那软圈径口两寸有余,带着长长短短的细软卷毛。 “这不是羊眼圈吗?” 去岁在樊城时,玛德拉着她去看她们家的“货”。满满当当一整个屋子,柜子上陈列着,就有这个玩意儿! 这个羊眼圈很软,她记得在那柜子上,还有铁圈和银圈,圈口也有大有小。 一见了这个,她的双眼顿时放起光来:“玛德那儿好多这个!我当时就没想通怎么用!” 陆铮笑着将她拉过来,手指套进圈里,打着晃:“现在知道了?” 崔礼礼舔舔唇,跃跃欲试地点点头:“你快让我看看!”旋即又质疑地看他:“你该不会为了在玛德面前逞威风,故意买大了圈口吧?” 陆二公子怎么也没想过,都到这份上了,她居然还怀疑起尺寸来。 崔礼礼掀开锦被,瞄了一眼,笃定地道:“就是不对。” 陆二:“.” 现在看有什么用? 崔礼礼将那软圈套在三根手指上,想了想:“我知道这个圈口适合谁了!” 陆二脸悄悄黑了下来,咬牙切齿:“谁?” 偏偏某人还没察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圈口的软毛:“我去樊城的时候,陪玛德参加了一次木速蛮的婚礼。当时我披着她表哥家的头巾混进去,后来被人揭穿。” 这故事有点长,陆铮本来没有什么耐心听下去,只想知道谁适合这个圈口,可这段他确实没有听玛德提起过,便按捺住性子问道:“然后呢?” “我是异族不能参加,玛德和乌扎里也不能参加。我们就被人赶出来。恰好玛德的表哥来了。” “哦”陆二拖了长长的一声:“明白了,表哥。” 酸溜溜的。 崔礼礼笑着晃晃套在手指上的羊眼圈道:“你别酸,他就是与宁内官接应,强迫乌扎里卖底耶散的木速蛮人。” “李大夫说了有这么个人,却没讲过他是玛德表哥。后来是他给你下毒,又追杀你,是不是?”陆铮这才将整件事联系起来。 崔礼礼点点头:“是,我带着李大夫想逃离樊城,结果被他阻拦在半道上。他用底耶散控制了我身边的人,我开始以为他要杀我是因为我撞破他卖底耶散。” “是扈如心下的命令。”陆铮一想就通,又有些后怕,幸好当时拾叶去了。这也是他早发现拾叶是韦不琛派的线人,却没有杀掉拾叶的缘由。 拾叶对她兴许是有了情愫,能为了她拼命。 “对。在寂照庵里,扈如心承认过。”崔礼礼转过身,用那羊眼圈上细软的毛,轻轻缓缓地刷过陆铮的胸口,又刷向满是肌肉的小腹,她格格地笑着,“痒不痒?” 陆二却不准备让她逃过盘问,捉住她撩拨的小手,带回到胸前:“继续说!” 他要知道究竟这圈口适合谁? 崔礼礼一脸无辜:“不是都说完了吗?就玛德那个表哥啊。” “这么说,你看过?”某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哎呀!”崔礼礼拍拍他的脸,准备搪塞过去,“没有,没有,我猜的。他鼻子大,我猜的。” “你觉得我信?” 崔礼礼声若细蚊:“死都死了,我当时就好奇,想确定一下,这个是不是跟鼻子有关系。” 陆铮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圈口的事,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看来,你当真不清楚,这东西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他握住她的手,亲自演示,“来,我教你” 很快。 崔礼礼就求饶了,半吟半泣着求他:“你不能这样对我” 那东西像是长满嘴的怪物,将她的天地搅得一塌糊涂。 陆二还不依不饶,哼着问道:“圈口对吗?” 崔礼礼乱得口不择言:“你!混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5章 宫里来旨意 第305章宫里来旨意 两个人气喘吁吁,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明明说好点到为止,但还是破了皮,见了血。 最终还是临竹败下阵来。拾叶握着磨得开了花的竹枝,对准他,说道:“究竟是何时发现的?” 临竹啐了一口血沫子,用手背蹭蹭嘴角的血:“太早了。去年七夕,公子就怀疑了。” 那么早!拾叶心底暗暗惊慌。 “公子说,寻常人下水不会有这么好的闭气功夫,你这功夫在太虚武馆学不来。” 原来如此。 去岁七夕,他刚进崔家没多久,姑娘被人推落水,他一心想着救主立功,竟忘了这闭气凫水的功夫也成了破绽。 “还有上元节,”临竹嘿嘿一笑,“你不是跟着那个叫小五的乞儿走了?转身就跟郭久过节了。” 绽开的竹枝顶在临竹眼前:“你们跟踪我!” 临竹根本不避讳:“你拆了崔姑娘给我们公子的信,对不对?你可知那纸条为何要搓成细棍?因为拆开过再合上,是会有痕迹的。” 拾叶握着竹枝的手缓缓垂下。 自己竟然露出如此多马脚。 当线人实在失败。 “最近一次,就是前两日,崔姑娘让你跟着谢敬才,有异动要立刻通知我们公子,你却先通知了韦不琛。” 拾叶眼眸渐渐暗下来:“你们既然知道,为何不杀了我?” “因为那些事不重要。只要你对崔姑娘忠心,我们公子自然有容人之量。”临竹站直了身姿,“这番话也不是我随便就能跟你说的,是得了公子的授意。” 陆铮? “公子说,身为线人,很多事做不得主,但最后要忠于谁,是可以自己做主的。若你真心认崔姑娘为主,过去的事,公子不会再提。” 拾叶闻言并未作答,转过身迎向朝阳,一阵微风吹过,将身后的竹叶摇得沙沙作响。 没有办法做选择,他想得很透彻。 若让韦大人知道自己选择了姑娘,定会要了自己的命。 死,对于线人来说,并不可怕,是一种解脱。 然而,他死了,韦大人会不会再安排一个线人?那个线人未必能真心护着姑娘。 韦大人不会轻易伤害姑娘,自己平日拿一些不甚要紧的事,稳住韦大人,便能留在姑娘身边。 临竹重新绑好腕上的缚带,说道:“行了,来帮忙烧水做饭。” 拾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家姑娘该饿了。” 临竹是有经验的。 果然没多久,陆铮叫水叫饭。 临竹煮了两碗面条,煎了四只鸡蛋盖在面上,又撒了些翠绿的葱花。 拾叶要端,他却不让,努努嘴,让他看向灶上烧的热水:“他们要沐浴,你给兑一下水。” 倒洗澡水 拾叶眼角有些僵,这样的事不是不能做,没有陆铮,要做什么都行。 可临竹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径直端了面条送到门外,恭敬地敲门:“公子,饭好了。” 屋里两人吃过早饭,沐浴了好一阵,才穿上衣裳出回到屋中。 临竹洗碗,又让拾叶去收拾水房的浴桶。 拾叶一进水房,眼角再次抽搐起来。满地都是水,也就罢了。那水里 他认命的寻了干布擦地又倒水。 只听见隔壁传来那令人讨厌的声音。 陆铮沉声问道:“你喜欢这里,还是那里?” 姑娘柔声说着:“这里.” 陆铮又问:“这里吗?” 姑娘答道:“高一些吧再高一些。” “你喜欢这样?” “嗯”崔礼礼轻轻嗯了一声。 拾叶闭了闭眼,提着水桶快速走了出去。 屋内,陆铮将画轴挂在墙上,转过身来欣赏了一阵子,画中两个人站在辛夷花树下,含情脉脉的样子,他甚是满意:“很好。” 正说着,临竹突然来敲门:“公子,松间传消息来了。” 陆铮接过消息一看,宗顺帝召他入宫下棋。 也是,春猎的事一过,他该回宫继续乖乖做他的“刀柄”。 “他身上的毒什么时候才能发作?” “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陆铮将纸条烧掉,“我先进宫,有什么事,我会让临竹给你传消息。” 他取来一只银哨子,挂在崔礼礼身上:“你若想要找我,无人之处吹哨,让水枭带信。” 说完迅速穿上衣裳,又抓住她用力一吻,才匆匆离去。 却说崔家。 崔万锦与傅氏听说兵部连夜去了猎场,担心是出了大事,说好三日,可在家中左等右等,眼看着又过了三日,仍不见崔礼礼回来,两人心中不免着急。 平日崔万锦与谢敬才走动得多,先去寻谢敬才,才得知谢敬才也被召去春猎了。实在无法,夫妇二人只好去傅府打听。 傅郢不是礼部尚书,没有伴驾的资格,却不好意思直说,喝着茶缓缓道:“朝中事务繁杂,我也分身乏术。那边自有随行的武吏伴着。” 崔万锦恭敬地道:“岳父,他们走得实在久了些,女婿打听说,兵部是找了田将军带着兵去的,太医局的太医也几乎都去了。” “此事我知道,”傅郢放下茶盏,“圣人若有事,我能不知道吗?只要圣人没事,你家女儿也没事。” “可是——”傅氏还想再说,王氏挑帘走了出来。 “担心什么,你们不是还有韦指挥使做倚仗吗?” 王氏一早听说崔礼礼请拉去参加春猎,心中又酸又恨:酸那崔礼礼这名声,公主还能看得上眼。 又恨自己家的三姑娘不争气,明明平日里京中各家名门聚会,都带她去了,却没一个拉得上脸的。 还酸崔家怎么就跟韦不琛搭上了。 还恨三姑娘是个胆小没用的,还被韦不琛退了画像。 如今得知去参加春猎的人都被留在那里,王氏心中也舒畅了些。面子上,当家主母的模样还是摆得极好: “府中正忙着替三姑娘备嫁,有些忙不过来,你们的事,我们记下了,没有别的事,便回去吧。真要有急事,韦大人那边岂不是消息更灵通些?” “三姑娘已经备嫁了?”傅氏顺口一问。 也就这事,能然王氏觉得扬眉吐气一些:“是啊,定了吏部杨侍郎家的公子。你家礼礼可定了?” “她不急的。” “怎么还不急?年纪大了,如何议亲?你也要抓紧些,再晚了嫁不出去,对你们崔家名声不好。”王氏说得温柔,刻意加重了“崔家”二字。 “是。”傅氏不好再说什么,想着上次在浮思阁,给王氏下了脸子,现在人家要找补些回来也再合理不过。 夫妇二人起身告辞,正要往外走。门上来了人说宫里来了个内官传旨。 傅郢连忙整理了衣裳出去迎接。 内官笑眯眯地道:“傅大人,圣人下旨,让礼部制一个牌匾,还指定要您亲自来办。”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6章 彻底说清楚 第306章彻底说清楚 郢不禁暗忖:制牌匾这事直接交给礼部就可以了,怎么还要一个礼部侍郎亲自操持? 那内官道:“圣人这次出城狩猎,马受惊了。” 傅郢大惊:“圣人可无恙?” “圣人有天神庇佑,自然无恙。”内官顿了顿,又道,“幸好你外孙女儿崔小娘子,骑术了得,将惊马安抚下来,这可是救驾之功。不光救驾,还救了颜贵妃。” 傅郢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跪在最末的崔氏夫妇:“您说的是崔礼礼?” “正是。”内官点点头,“圣人要褒奖崔家小娘子,可崔小娘子不要金银,只要一块牌匾。圣人又想着傅大人您就在礼部,就特意钦点您来办这差事。圣人说:这事定要办得热闹些、风光些。” “是。微臣一定竭力办好此事。”傅郢拱了拱手,又冲着崔家夫妇道:“还不快上来谢恩?” 崔氏夫妇站得远,没听太真切,上前又仔仔细细询问一番,才确定是自己家女儿立了救驾之功,二人不禁喜不自胜,老泪纵横。 “崔家的旨意要等着牌匾制好了才送去。”内官笑着道,“奴先贺喜二位了。” “多谢内官。”崔万锦连忙取出随身揣着的银票递了过去,“又问,不知他们何时回京?” “今日回京。”内官收了银票,笑容更加和煦,看看天色,“兴许能赶上用晚膳。” 送走内官,崔氏夫妇二人连忙起身告辞:“父亲母亲,女儿女婿便先回去了。” 傅郢脸上倒还不错,王氏有些挂不住,只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还端着那主母的架子,让人送他们二人出了府。 崔氏夫妇回了家,笑意盈盈地让人准备饭菜,还专门去临隆食肆买了梅子肉来,傅氏又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糖醋鲤鱼,只等着崔礼礼回来。 饭菜热了一遍,又热一遍。始终不见人踪影。崔万锦派人去打听,回来说是圣人早就回宫了,各家马车早就散了。 春华没跟着去,一听说此事,暗道不好。姑娘这定然是跟陆铮快活逍遥去了。 她想偷偷溜出门去报信,却被傅氏拦了下来:“春华,你可是知道她去了何处?” 春华挠挠头:“奴婢不知道,就是想去门口迎一迎姑娘。” 傅氏抿抿唇,下了令:“不用去迎了,关门,回屋,睡觉。” 第二日中午崔礼礼一进家门,就被人拦着去了崔氏夫妇的院子。 崔万锦和傅氏坐在屋里,郁气沉沉地看着她容光焕发地进来。 傅氏眼里闪过复杂的光:“礼礼,昨晚你去了哪里?” “公主府。” “胡说。”傅氏声音极其平静,“说实话。” “真的是公主府。” 傅氏的声音愈发冰冷:“我说了,说实话。” 崔万锦连忙拉住夫人,又温声道:“礼礼,昨晚我们去问过,公主不在府中,而是进宫了。我和你娘也是担心你,出去那么久,被困在那里,好不容易回来了,别人都回了家,你却不见踪迹,别说你娘,我都很生气的。” 说着他挺挺他的肚皮。 崔礼礼心知无法再隐瞒下去,也觉得没必要再隐瞒:“我去找陆铮了。” “陆铮?”崔万锦和傅氏同时惊呼出声。 “你们昨晚——”傅氏只觉得胸口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上上下下地倒不过气来,许久才找回自己的一点声音,艰涩地问出了三个字,“在一起?” 崔礼礼点点头:“是。” 傅氏脑海中飞快闪过这段日子的一些碎片,串在一起,就更加清晰明了起来:“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每次说去公主府,都是跟陆铮在一起。 “是。” 傅氏根本受不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强撑着额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万锦却急了:“糊涂啊!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是能随便在一起的吗?” “爹,陆铮,他救过我们很多次。”崔礼礼没有丝毫隐瞒,“爹在樊城被下狱,那封认捐书,是陆铮去办的。” “不是韦大人?”傅氏捂着胸口发愣。 “不是。”崔礼礼继续说道: “在樊城,我被人下毒,是他的人替我寻到的解药。县马病重的消息,是他替我传开的。京郊我与春华被歹人劫持,是陆铮救的我。寂照庵我险些被扈如心勒死,也是他的人护着我.” “竟然都是他”傅氏怔怔地坐着,她一直以为是韦不琛,所以对他格外客气。 这一次,崔万锦也忍不住了:“你们两人有情,为何不跟爹娘说,议亲下聘,你风光嫁过去,岂不比现在这样好?!” 说完见傅氏脸色极白,还捂着胸口,连忙去柜子里取来心疾的药,喂给傅氏吃了,又到崔礼礼面前,低声念叨:“你说你娘多久没犯心疾了,偏被你又气出病来。有什么话,不知道取巧说吗?非得这么直?” “我不说清楚,你们又如何能明白?” 傅氏缓过劲来,眼泪直流:“我昨日还在跟你爹说,你好不容易有了救驾之功,怎么也能挣回些好名声。将来议亲也容易些。” “宫里来宣旨了?” “让你外祖给你做匾额去了。” “既然知道了,爹娘便应该知道,圣人赐匾,是我亲自求来的,允我终身不嫁。” 什么? 傅氏一听,险些晕了过去,可偏偏又气得跳了起来:“你你你!!!你不嫁人,难道要当妾吗?” 无媒无聘,私相授受。 这在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只能为妾为婢了。 崔万锦也急得不行:“陆铮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想娶你?” 崔礼礼一句话比一句话扎心:“他不能娶我!我也不能嫁他!我不能嫁给任何人,所以才求来这块匾额。” 崔万锦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嫁任何人?” 崔礼礼看看门外,示意崔万锦去将门关好,这才缓缓开了口。 “爹、娘,我要说的话,你们可听仔细了。” 崔万锦有些无奈:“说罢,今日咱们都说清楚了。” “爹,谢敬才已经死了。”崔礼礼说得很平静,“陆铮替我们杀的。” “什么?!” “三十年前,他伙同你最信任的管事王文升,将圣人的钱放在了咱们崔家。这几年又投靠了燕王,带着王文升一同贩卖底耶散。” 她将崔家钱袋子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又将县主府为何处心积虑要娶自己,扈如心为何要杀自己,以及圣人试图将崔家与何家套在一起。所有的细枝末叶,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这些事太复杂,太匪夷所思。夫妇二人听完,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久久难以平静。 傅氏想了好半晌,才理清了思绪:“你是说,圣人要用钱时,我们崔家就大祸临头了?” “是。” “不可能!”傅氏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圣人怎么可能会把钱揣进我们包里,那我们要是生意赔了本呢?” 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崔万锦,沉思许久,挣扎许久,才抬起头来: “是真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7章 生死皆由人 第307章生死皆由人 傅氏和崔礼礼齐刷刷地看向崔万锦。 “你知道?” “当真?” 崔万锦与傅氏说话,经常插科打诨,装傻充愣,这次却严肃得不同寻常:“谢敬才没有直说过,但我与他往来多年,却也猜出来他背后还有人。这跟我们入股做生意是一样的。有时候自己不便出面,就让可靠之人出面。” “王文升跟了我三十多年,我还在做学徒跟人走马时,就认识他了。走马很辛苦,我俩一直互相扶持,后来他介绍谢敬才,我自然没有戒心。”崔万锦记起第一次与谢敬才见面时,他对自己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当时只觉得是遇到了知己,后来渐渐回过神来,并非如此。 “所以那些银子您知道从何而来?”崔礼礼问道。 崔万锦默了默,撑着桌案站起来,挺着肚子道:“你等等。” 他转过身,进了卧房,没多久捧着一个木盒出来,放在桌上,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几个账本,账本还有编号,他取了一号,翻开第一页,指给崔礼礼: “谢敬才第一次真正入股,就是二十五年前。” 傅氏也探头过来看:“五百两,并不多。” “的确不多。”崔万锦说道,“做生意,从来都是从小开始,他要将钱放在我这里,自然是要稳妥。再说,他入股,哪里又需要真的在账面上出钱?” 崔礼礼一边翻看,一边暗暗为崔万锦的细心称奇。原以为他是个粗蠢憨直的,想不到细致到年月日时,还有地点都记得如此清晰。 “爹也有心,竟然将每一笔都记得如此清楚。” 显然不是为了“亲兄弟明算账”,而更像是留下一些证据。 傅氏在傅家跟着主母王氏也学过管家看账簿,与崔万锦这二十年的生活,打理起崔家来也得心应手,自然对账簿也颇为熟悉。 她翻看账簿,发现好几笔大额的,指给崔礼礼看:“你爹又不是蠢人。一个当官的,就算再贪,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几十万两来。怎么也要掩人耳目。” “正是。”崔万锦点点头,“其实要跟朝廷的人做生意,没点油水他们也不会沾。他们拿着章呢,盖谁家的文书上不是盖?凭什么盖在崔家的文书上?” 掌握着决定权的人,自然要选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个。商人也不蠢,留账簿才能保命。 傅氏叹了一句:“唉早知道是这样,何必收他的银钱?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才是最好。” 崔礼礼一愣。人生一世哪有什么“早知道”。就算自己重生“早知道”了一切,不也根本无法逆转这滚滚向前的命运吗? 崔万锦手压在账簿上,摇摇头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似是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他站起来负手在屋里走了几步,步履沉重又迟疑。 傅氏与崔礼礼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崔万锦咬咬牙,才决定说出来:“你们可知,天下商贾如此之多,走马之人如过江之鲫,谢敬才为何选我?” 崔礼礼想了想: “其一,爹是孤儿,无父母兄弟,便没有了家产之争。其二,谢敬才是驾部司的,能控制的恰好是马匹采买。其三,爹的人品好,为人实在,不偷奸耍滑,想必前面这几笔银子,就是用来试爹的。” “说得不错,”崔万锦道,“那你猜,我为何又要应他?” 崔礼礼摇摇头。 崔万锦肥肥胖胖的脸上,有些悲哀:“杀鸡儆猴。” 傅氏蹙着眉问道:“何意?” 崔万锦缓缓说着: “那一年,朝廷要买马。几十万两的生意,谁不想要?谢敬才抛出这生意来,做马匹生意的人自然要去抢马。有了马,才能卖给朝廷。” “争抢时,就有不少人下了暗手。弄死了人,弄死了马。弄出了一些案子来。大家抢得头破血流。当时我并没有太多银钱,想着买些马来,转手卖给收马的人,挣一点是一点。” “谢敬才当着我的面抓了几个贩马之人,交给刑部处置了。我还在暗自庆幸与谢敬才有些往来。还想着他欣赏我的为人,决定收手不再做这生意,大不了马匹落在手中就算了。谁知,王文升来跟我说,谢敬才想要入股。” 崔礼礼顿时想明白了。 天下商贾要想做大,又有几个不被朝廷的手攥着? 他要入股,你容许了,你就做大。你不容许,他就抓你,杀了你。 小辫子在人家手里,生死皆由人。 崔万锦深吸一口气走回到桌边,按着那一摞账簿说道:“人人都说,无商不奸,我崔万锦行商多年,从没有做过违背良心之事,仅有这一件事,抓着我生死。自他说要入股,我便留下这账簿,终归要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难怪你在樊城入狱,都不肯让他出面。”傅氏喃喃地道。原来不过是谢敬才的傀儡。不,谢敬才也只是圣人的傀儡。 “爹,您早猜到是圣人了?”崔礼礼问道。 “我当时只是猜到他不是做主之人,但这么多年我隐隐约约察觉出来是圣人纵容他。”崔万锦摇摇头,又长叹了一声,“我当时还庆幸,想着有了这层保障,反而不容易出事。今日才明白,圣人竟是这样的打算” 傅氏的眼眶渐红:“要不,我们把银子捐出去?捐给圣人?” “自然不行。”崔万锦说道,“我们贸然一捐,岂不是就不打自招,说明自己知道了圣人的这些秘辛。” 圣人明明有内承运库,为何不用,却要留在崔家?不就是不想被人知道他还有银子。只有内承运库空虚,才会从国库拨款。 “也不是绝对不行。”崔礼礼轻轻搂住傅氏的肩。 这段日子,她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得很清楚了。 圣人中了毒,身子不如从前,想必会加快修陵寝的进度,如今邯枝那边正在激战,南边谌离又来犯,国库更加空虚。 修陵寝的银子,圣人肯定想从崔家弄出来,这样一来,修得再奢华也无人过问。可崔家凭什么要做这龌龊的钱袋子? 她的目光投向崔万锦和傅氏:“爹、娘,女儿有法子,你们可信女儿?” 崔万锦看向傅氏,握住她的手,呵呵一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个女儿主意正,她聪慧全得自你。如今你信了吧?” 傅氏难得没有害羞地抽回手,反而握住那双胖胖的手,另一只手又环住崔礼礼:“自然是信的。一家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是苦了礼礼,救驾之功,却只能换这样的牌匾回来” 崔万锦嘿嘿一笑:“礼礼不嫁,又不是不能招赘。” 崔礼礼揉揉额头。 不论谈什么,他俩最后都能转回到自己婚事上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8章 还需系铃人 第308章还需系铃人 次日一大早。 崔礼礼带着春华去刑部寻了何景槐。 春猎时,宗顺帝让陆铮将赤环松蚕交给何景槐来查。 他在岭南住了多年,自然识得这是赤环松蚕。只是要查它的来历,实在是无从入手。这东西太小,南方常见,带进京根本查不出来。 自从上巳节那日,弄碎了墨玉指环,这些日每逢焦头烂额时,他只能捏着那颗金珠子摩挲。 珠子太小容易弄丢,他让人打了一个墨绿色珠络,将它套牢实,戴在腕上。 培安进来禀报:“何大人,崔姑娘求见。” 捏着金珠的手指一松,何景槐难得露出几分松快的神情:“快请。” 不多时,只见一个穿着芙蓉粉裙,肩上挂着雀蓝色披帛的俏丽姑娘走了进来。 她还是满头亮晃晃的金玉宝石,毫不遮掩的灿烂富贵。 何景槐捏捏金珠,只觉得多日不见,她愈发艳丽了:“崔姑娘。” “何大人。”崔礼礼带着春华行了礼。 他又忆起上巳节那日,看见她被陆铮按在窗沿的那一吻,嗓子有些酸哑:“崔姑娘别来无恙?” “我刚从猎场回来。” “何某听说了,崔姑娘立了救驾大功。” 原本圣人也让何家派人参加,可何聪偏风在床上,家中子弟都是文人,对骑马射猎没有什么兴趣。 何景槐自上巳节之后,更只将心思放在查底耶散的事情上来。直到查赤环松蚕时,才知道崔礼礼也去了。 崔礼礼勾勾唇,说道:“只是凑巧而已。正因此,我才得了机会面圣,圣人对何聪何博士偏风一事,十分挂心。” “圣人怎么说?可是责怪你了?” 崔礼礼不置可否,只说道:“我在圣人面前下了保证,会亲自登门向何博士致歉。” 何景槐一听便明白,崔礼礼这是担心进不了何家的大门,吃了闭门羹:“容我回家中安排,只是,我祖父年岁大了,有些事不易变通。” 崔礼礼点点头:“还有一事.” “何事?” “我想要与何博士单独说话。” 何景槐何等聪明,顿时明白崔礼礼这一趟“致歉”只是一个幌子,不禁有些生气:“崔姑娘这是何意?” 崔礼礼看看敞开的大门,觉得不便说话,便看向何景槐桌案后的小门,上次来时,曾与春华躲在那小门后。 便指向那扇门:“何大人,可方便移步一叙?” 何景槐想了想,站起来推开那扇小门:“崔姑娘,请。” 两人进了小门,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密不透风的暗室。 何景槐关上门,点了灯,屋里渐渐亮起来。 “崔姑娘请讲。” “燕王扈少毅在营寨时,招认了他与长公主贩卖底耶散一事。长公主在泉州,谌离的海船已逼近泉州,只等着长公主下令。” 何景槐并不知晓此事:“如此说来,赤环松蚕是扈少毅放的。” 既然如此,圣人为何还要自己查?是真的要查,还是想要自己查到谁头上去? 崔礼礼点点头:“扈少毅与长公主有私,长公主拿捏着泉州百姓,要换扈少毅,圣人无法,只得遣韦指挥使亲自押送扈少毅前往泉州。” “这不是放虎归山?”何景槐皱起眉,“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崔礼礼抿抿唇,理了理身上那雀蓝色的披帛,才道:“所以我才要单独面见何博士。” 何景槐沉默了。 屋内的灯并不亮,他突起的眉骨显得眼窝更深,眼眸更暗。 崔礼礼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他懂了。 祖父何聪,是芮国禁海第一人。禁海国策是为了反底耶散而立的,如今禁海国策,根本无法阻止他国来犯的脚步,反而禁锢了芮国抗敌之力。 可这国策是祖父提给先皇的,圣人要改,难上加难。 解铃还须系铃人。 崔礼礼这是将主意打到了祖父身上。 他静静望着崔礼礼。 这样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想得这么深。商户之女,还满心的国事,怎么想也说不通。 何景槐注视着她,看那精致漂亮的五官被昏黄的光模糊了边界,皮肤边缘散着绒绒的光,圆润的脸蛋,像一颗成熟的蜜桃,那泛着水光的唇 忽地身子燥热起来。 他早已成家,即便丧妻,可家中仍有侍妾。他也不是未经人事的青涩男子,只是连日来想着的人,突然与自己独处一室,免不了心猿意马。 崔礼礼眨眨眼:“何大人?” 何景槐偏过头,整理一番呼吸,才道:“崔姑娘要说的事,还需斟酌一下。” “何大人恐怕不知,圣人准备和谈。” 兵临城下才决定和谈,这根本不是和谈,而是委曲求全。 “圣人自有圣人的考量——” “何大人!”崔礼礼皱着眉打断了他,声音虽清脆,却已染上些许焦灼的薄怒,“何家要替他们背负这骂名吗?” 何景槐推理断案是好手,可要说到朝廷政局,又不是那么通透。 崔礼礼只得点他一点: “为何会兵临城下,我们无力还击被迫议和,不就是因为禁海之策吗?” 何景槐一点就透。 当年禁海之策的决断虽是先皇下的,可历来见过哪个圣人会把罪责留在自己头上? 议和,虽名为议和,少不了又要舍让割弃些什么。 如今国库空虚,北边邯枝来犯,战事胶着,哪里来的银两再往长公主和谌离人手中送? 自然是寅吃卯粮,提高赋税,再从民间搜刮一些了。 届时,百姓怨声载道,总要有个出口。 钱,没了。 底耶散蔓延,禁海国策成了摆设。 谁又出面承担这罪责? 何景槐彻底想通了:“我今晚便回去与祖父商议。至于何时何地相见,怎么见面,我让培安通知姑娘。” 崔礼礼行礼离开。 回到家中,天色尚早。 与崔家夫妇吃过晚饭,说了一会子话,才回了屋。 春华指挥着小丫头们伺候她梳洗,崔礼礼却拒绝了,对她道:“不急着换衣裳。你去后院小门守着,晚些必会有人来敲门。” 果然,一更之后,培安就悄悄敲了后门送来了消息:何聪同意见面。还安排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软轿接她。 春华进来回话,不禁惊奇:“姑娘,为何如此笃定?” 崔礼礼笑着披上黑色的丝绸斗篷,将全身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瓷白精致的面孔:“清流之家,儒学大成者,不在乎生死,最在乎家族荣耀。” 她上了小轿,轿夫左弯右绕,去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那宅子有一排葡萄架,葡萄藤缠得那架子密不见天日。 何景槐站在葡萄架下候着,手指仍旧搓摩着那粒金珠子。 这宅子是他当年特地为妻子与同好女子备下的,想不到今日却又用来做了密会之处。 “人可到了?”屋内响起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何景槐的思绪。 何景槐望着斗篷下的脸,微微一笑:“她来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9章 女人的聚会 四月芳菲,姹紫嫣红。 京城女子喜欢簪花宴饮,将各色的芍药、牡丹簪于发髻间,席面也是各式的花儿朵儿制的菜肴与酒酿。 不出几日,崔礼礼立了救驾之功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牌匾尚未制成,圣谕还未下达,正是结交的好时机。 簪花宴的请柬如春日柳絮一般,纷纷而至。 崔礼礼一个都没应下,反而约了元阳公主同去何府。 何聪躺了大半年,已能下地行走,只是腿脚不算特别利索。元阳公主颇受圣宠,何聪也不好太驳面子,领着夫人与家中几个姑娘一同见了,又说了些场面上的话,昔日的梁子便算是解了。 公主与崔礼礼亲自登门致歉,何博士气也顺了,次日便恢复了上朝。这又成了京中簪花宴上的话题,纪夫人与苏玉自然也听了几耳朵。 又过了两日,四人在九春楼小聚时,纪夫人率先问出了口:“你们真去道歉了?” “说起来,还是我拖累了殿下。”崔礼礼将九春楼里的小倌们都招呼过来,站在廊下,对元阳道,“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元阳随手一划,挑了两个小倌上前侍酒,又笑着道:“这有什么?此事原就是因我而起,再说,父——父亲跟我明里暗里提过两次。去说两句话,又不少块肉。” 纪夫人仍旧叫了芰臣上前来伺候,山茶宴后,她单独来过几次,芰臣都将她伺候得极为妥帖得趣,她也懒得再换旁人。 芰臣长了一对单眼皮,狭长得很漂亮,颇有棱角的下巴,还有几分阳刚之气。一见到纪夫人朝自己招手,他眼眸微微亮了亮,再跪在她腿边,熟稔地拿着冒热气的帕子替她净手。 反倒是苏玉看了又看,将四十来个小倌看了好几遍,也没想好挑谁。 自从猎场回来,她再未见过左丘宴,心里很是庆幸,只当那几日胡混的只是一场春梦。 今日又得了机会进九春楼,漂亮的小倌往面前一站,她竟又想起猎场那些旖旎的事来。 元阳见她犹豫,奇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不过是挑个侍酒的,看谁顺眼,就叫上来侍奉就是了。” 苏玉生怕元阳看出端倪,便随手指了一个站得离自己最近的。 崔礼礼留下仲尔,挥手示意其余的都下去休息。 纪夫人仍旧想着何聪的事,冲着崔礼礼道:“议论你的人太多了,都在说,要放在以前,何聪是怎么也不肯让你进府的,如今崔家娘子有了救驾之功,何家也得换个姿态。” 崔礼礼微微笑着:“不过是他们揣测。何聪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 苏玉将帕子还给小倌,喝了一口热茶才道:“我前日听公公回来说,说是何聪又上了折子。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圣人没有批示,又送了回来。” 元阳咬下小倌喂来的一小块水梨,咽下去才道:“他那个倔脾气,得罪谁都不稀奇。” 崔礼礼垂下头,手指捏着细细的银签子没有说话。 几日前的晚上,何景槐安排她与何聪见了一面。其实,她要对何聪说的,已经跟何景槐说清楚了。 何景槐知晓轻重厉害,自然会将她的话一一转述给何聪。果不出所料,何聪愿意见她。 在那个小宅院,她恭恭敬敬地对何聪行礼致歉,并说会带着公主登门,无疑给了何家足够的脸面。 果不其然,何聪恢复上朝第一件事,就是上书奏请重商议开海之策。 这么大的事,圣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应了。加之开海禁,意味着就要整顿底耶散。圣人为了抓弘方,将一切屎盆子都扣他头上了,如今弘方仍然逍遥法外,再开海禁,底耶散与长公主的关系很可能就被人发现了。 天家,丢不起这人。 但是,陆铮在宫里想必也知晓了,接下来怎么做,他应该知道。 崔礼礼微笑着随口接了话:“我倒觉得何聪这样的性子,蛮有趣的。小小的倔老头儿,固持己见。有自己的章法。” 元阳“咦”了一声:“那日,你跟我进何府,人家何聪可没给你好脸色,你倒替他说起话来了。” 崔礼礼一滞。 在小院子里见面时,何聪倒是很给面子,直来直往地与她说话。甚至眼神中还透露着几分欣赏。想来何景槐也提醒过他,何家上下的存亡比他面子更重要。临走前,何聪拐着脚,站起来朝她行了礼。 至于人前嘛,他要端什么架子,就由着他呗。 苏玉看过来,理所当然地讲起来:“你别是看上那个‘夜御七女’了吧?有些人就是以量取胜而已。这东西不试还真不知道。” “说到试试.”元阳忽然示意屋内的五个小倌退到门外,暧昧地朝三人勾勾手指,一听这事,女人们顿时来了精神,脑袋凑在一起。 元阳说道:“我生辰那日,陆二那家伙,送了几个玄夷奴来。” 纪夫人不由地问:“你试了?” 据说那玄夷奴人人皆是嫪毐,寻常人可受不住。 “你听我慢慢讲.”元阳笑道,“我本想试试的,毕竟没见过,我府上从官也不少,该见过的我也算见过了。” 苏玉手里抓着一颗瓜子,放在嘴边想磕,又忘了磕,只一个劲地问:“结果呢,结果呢?” “前些时候,我就召了一个来。”元阳不疾不徐地卖起了关子,“那肤色我实在不喜,便想着要吹灯拔蜡,可是又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何模样,便留了一盏灯。” “然后呢?” 一到关键问题,元阳也说不出口了:“就没有然后了。我看了一眼,吓得让人把他带出府去了。有多远,走多远。” 崔礼礼顿时就懂了,只捂着嘴笑。元阳什么面首没见过,竟被一个玄夷奴吓到将人送出府。想想那情形,就十分好玩。 苏玉与纪夫人自然不甘心:“你这说一半有什么趣味?” “总之,”元阳眨眨眼,语焉不详,“你们不会想尝试的。看一眼就该跑了。” 苏玉不甘心,人都凑过来了,瓜子都准备好了,就说这个? “到底是何模样?” 元阳也没法描述,只将她的手拉过来,露出手臂,贴着小臂靠近手肘处,用手指绕着画了一圈。 纪夫人顿悟,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天爷,这还是人吗?马还是骡子吧?” 苏玉望着自己的小臂,有些嫌弃地用袖子盖上,将手中的瓜子一扔,端起酒盏喝酒,随口说道:“还是芮国男子好。” 纪夫人拿她打趣:“说得你好像用过似地。光说不练假把式。” 苏玉被这话呛得喘不上气,不住咳嗽。崔礼礼连忙叫小倌们进来伺候,替她拍背,又送帕子擦眼泪。 好一阵才缓过来。 崔礼礼倒问了一句话:“八夫人,你可想过和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10章 绝对不和离 苏玉由着两个小倌拍背顺气,还说不出话来。 元阳摇摇头:“你不知道,她嫁入翊国公府之前,闹的动静也不小,不还是抱着牌位嫁了?人终究抗争不过命。” 苏家是没落的士族,前几代还出了些入仕为官的,到了苏玉这一辈,几乎都是女子,剩下的男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出息。只得将苏玉嫁入翊国公府,得国公府的庇佑,拉扯一下苏氏一族。 偏偏翊国公的第八子议亲时就病死了。翊国公自然不可能再给一个儿子来议亲,原想着亲事作罢。苏氏这一头坚决不肯,捏着苏玉不好再与别人议亲的事,非要将苏玉弄进翊国公府。 左不过是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吃饭罢了。多个人替儿子守节,等将来苏玉死了,二人也能在地下团聚,国公府便应了这亲事。 如今都嫁入国公府多少年了,人家供着她吃穿,该有的月钱也有。这时候说要和离?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 元阳有些怜悯地看着苏玉咳得涨红的脸:“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不得主。嫁人做不得主,和离?更做不得主。” 苏玉终于缓过气来:“我不和离。能和离也不离。” 纪夫人诧异道:“为何?” “家中添个男人,看起来多了依仗,实则更添堵。婆媳之争、娶小妾、逛花楼、还不定惹出什么烦心事来。如今八房就我一人,不用争风吃醋,也不用生儿子抢家产。我活一日,国公府就要供我一日吃穿。” 自从与左丘宴胡来了几夜之后,苏玉愈发觉得自己这日子,比多少人妇都逍遥自在,真要想胡来,还可以上九春楼。 纪夫人一听这话,心生羡慕:“要不,你今晚回家烧柱香,问问你家那个死鬼,还能不能把我顺道也娶了,要能的话,我这就回家跟秦文焘和离去。” 话音一落,忽地想起元阳也是寡妇,这话说得不妥当。纪夫人连忙去看元阳的表情。好在元阳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就罢了,儿子都生了,怎么还想着和离?” 崔礼礼还是第一次听说纪夫人有个儿子:“你有儿子?” 元阳笑道:“她呀,虽是平妻,这儿子可是秦统领的长子。宝贝得不得了。” “得了吧,”纪夫人翻了个白眼,“儿子这东西吧,也就睡着了才能觉得是个宝贝。有时候看他睡着了,我也搂着亲两口,亲着亲着,就想着这玩意儿长大了,就跟他爹一样,是个蠢货,赶紧叫乳娘把他抱走。” 一场话逗得女人们笑个不停。小倌们伺候着喝酒取乐,不多时,九春楼外人声鼎沸。 崔礼礼对仲尔道:“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仲尔躬身出去看了看,回来道:“好像街上有士子在出游。” 士子。 崔礼礼心中一动。看样子,何聪年岁虽大了,腿脚也不利索了,办事倒还麻利。那夜她与他点到了太学士子,想不到今日就用上了。 在位者最怕的就是士子激愤。赤脚百姓,屁也不懂,恐吓两下,抓几个,杀几个,便噤若寒蝉了。 唯独士子不一样。士子心中揣着家国情怀,学的是舍身就义那一套。 圣人杀不得他们,杀一个,他们能砰砰砰都撞死在宫墙下。 得罪天下学子,只怕国本都要动摇。 “殿下,你们坐着,我去看看。” 崔礼礼抽身出了九春楼。 楼外长街上,士子们穿着儒袍,头戴儒巾,整齐划一地走着。百姓不明所以地围在两侧。 “这是干什么?”有人问道。 “好像说是要圣人彻查底耶散。” “不是都有告示,说是那个弘方和尚是主谋。整个芮国都在抓他。” 崔礼礼眉头微微皱起,怎么和自己想的有些出入?何聪这是要与圣人对着干吗?她不由想起刚才元阳对他的评价,默默闭了闭眼,又睁开。 看着虞怀林走在人群中,她想要叫他过来说话,却又有些不便。 正犹豫着,身后来了人。苏玉探出头来,悄声在她耳边:“好啊,你在这里偷看小士子,竟不带我们?那几个长得颇为标致。” 崔礼礼倒想到一个主意,悄悄指向虞怀林:“你看他如何?” “也算清秀。”苏玉睨她一眼,“你认识?” “要不你替我叫他过来?” 苏玉显然想歪了:“行,看在你替我保密的份儿上,我保证不告诉陆二。” 苏玉走到人群中,冲虞怀林喊了两声,虞怀林看了过来,正巧看见苏玉身后的崔礼礼,便明白是她找自己有话说。 虞怀林叮嘱身边的学子两句,便朝苏玉走来。两人进了九春楼。苏玉抿唇笑了笑,道:“你们聊,我回去继续喝酒。” 自从包宗山一案之后,虞怀林再未见过崔礼礼。何家,尤其是何聪对他确实起了招揽之意,可他总觉得差着些什么,那客客气气的态度,反而不如之前热络。 二人寻了一个僻静之处,他深深行礼:“崔姑娘,别来无恙。” 崔礼礼也没有多寒暄,径直问道:“你们今日这是要做什么?” “弘方并非贩卖底耶散的主谋,主谋是燕王,哦,现在该称为扈少毅,崔姑娘可清楚?” “清楚。”何聪倒也聪明,没有将长公主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告诉他们。敌人过于强大,就会使人生出胆怯之心。 虞怀林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芮国朝堂竟藏污纳垢至此,我等学子自是要用士子之礼,为国请命,誓要为圣人、为天下扫清此等奸邪恶毒之辈。” 不过几月未见,他嘴里冠冕堂皇的话愈发多了。 崔礼礼笑笑:“你可记得我对你说过龙行浅滩。” 虞怀林一愣。当初他苦于不被何家所接纳,就是因为这一句话,将老家的酒垆给了崔礼礼,换来一举破了宣平侯府的案子:“崔姑娘这句话,虞某自然记得。终身难忘。” “今日这事,不论是谁起意,你们这样闹,终究要置你恩师何聪于死地。” 怎么会?今日士子要绕城九圈,再去宫城下请命。这计划就是何聪安排的。 “哪里不妥?”虞怀林问道。 “底耶散源自贤豆国。扈少毅要杀,但不管杀不杀,都会有人诟病你恩师当年的禁海之策。还会怀疑你们是何聪唆使。” 虞怀林思忖片刻,便想通了:“那该如何?” 崔礼礼微微一笑:“兵行险着,反其道而行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11章 陆二的主意 第311章陆二的主意 崔礼礼回到屋内,纪夫人与芰臣又不见了踪影。 这次她也不再问了。 反倒是元阳提起来:“旁的我倒不担心,只是万一有了孩子” 崔礼礼笑道:“不会的。我有药。” 元阳想着多是避子汤一类的,便说道:“那你一会子让人给纪夫人送一碗去。” 崔礼礼摇摇头:“是小倌们吃的药。” 元阳撑起身子问:“男子的药?” “正是。” “快快给我方子。”元阳手一摊。 崔礼礼想了想,隐晦地说:“方子在陆铮那里。” “那倒好办,过两日皇后春日宴,我正巧进宫——”说到一半,元阳醒悟过来,抓住崔礼礼的手,没有说话,眼神却充满了询问。 崔礼礼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玉忍不住问道:“你们.” 崔礼礼也坦然,让仲尔斟了一盏酒,端起来与她俩的酒盏碰了碰,发出“叮”“叮”声,甚是好听。 “何时的事?”元阳眯眯眼。 “正月。” “你!你!你!”元阳指着她,又好笑又好气,这两个人竟不声不响地办了大事,害得她还在一旁着急操心。 苏玉以为就自己这么大胆,想不到还有一个胆子大的。 元阳更想不通了:“你俩都这样了,你为何还要求那个不嫁之身的恩典?” 因为你的好爹要杀我全家。 崔礼礼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码归一码,元阳对自己不但没有恶意,还多次出手相助,只是自己家中还藏着施昭明,将来与狗皇帝或要以命相搏 一想到这个,她神色不怎么明朗。 元阳也不好再追问,听见窗外街上似乎有人吵起来了,便起身去看。 原来是士子们绕城走到了这一头,不知为何士子们分作了两派,竟在大街上论起国策来。将窗下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胡说!”虞怀林站在一派士子中央,大声喊道:“底耶散乃是妖僧弘方所制,与我恩师有何关系?!” 另一派士子有人却说道:“底耶散的主药,名为阿芙蓉,我芮国禁植,谌离盛产。不经海运如何到得了我芮国?” 虞怀林身后的几个士子却道:“正因如此,才定下禁海国策,乃是为了杜绝底耶散,如今底耶散未除,怎能废除国策?” “你们这样说,不过是顾着何聪的面子,须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圣在时,此策或许有用,然则到了今时今日,连京城都有了底耶散,禁海一策形同虚设!” 虞怀林站在士子之中说道:“若大大敞开,底耶散横行,谁又当得了此责?” “当责?芮国万千百姓,同气连枝,”对面的士子冷笑了两声:“我泉州的亲人来信说,谌离的船已经立在眼前了,他们大举来犯,眼看着国破家亡,你却只想着推卸责任?” 这个士子实在厉害,话音一落,惊起千层浪。 围观百姓之中炸开了锅: “我也听说过了!还以为是讹传,想不到是真的!” “我听说是燕王伙同谌离人卖底耶散。” “这么说来,那个弘方最多是个从罪?” “制作贩卖底耶散哪有从罪一说?都是死罪。” 元阳听得暗暗心惊。 父皇对天下人说底耶散乃是弘方所制,然而如今天下人皆不以为然。 想想也是,春猎闹的动静不小,又押送扈少毅去泉州,这事迟早要传开来。好在此事只停留在扈少毅,还未扯出和亲谌离的姑姑。 只是闹到这样的地步,又该如何收场? 只听见那个厉害士子身边的人高低错落地喊着: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读圣贤书,圣人的教诲,竟半点没学进去。” “底耶散不过是谌离人腐朽我芮国的武器!只想着堵截底耶散,不想着抓其祸根,终究是徒劳!” “治标不如治本!擒贼要擒王!” “当废除禁海国策!修船舶,练水师,以抗谌离!” “说得对!当废除禁海国策!修船舶,练水师,抗谌离!” 相较于窗外的喧闹,屋内倒一片静谧祥和。 “东家,酒热好了。”仲尔躬身为崔礼礼的白玉酒盏中斟满温热的酒汤。 崔礼礼接过仲尔递过来的桃花酿,艳粉色的酒汤,煞是惹人垂涎,一口饮下,不烫不凉,刚刚好。入口润泽,入腹回甘,满心的桃花香气。 元阳靠在窗边叹了一口气:“别是有人唆使?” “唆使倒也有可能,不过——”崔礼礼又让仲尔满了一盏,端在手中笑道:“士子嘛,有士子的风骨。我这样的人,没什么风骨,谁也唆使不动。” 苏玉点点头,出身士族,听着激昂的对话,不免忧心忡忡:“这事闹得太大,只怕难以收场。” “不会的。”崔礼礼摇摇头。 元阳转过头来问她:“为何?” “我方才看了,那群人中,大多是士子,学子只占少数。” 学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士子,虽有风骨,却又受着家族制约,正如苏玉的家族一般,顾首顾尾,总有要保全的。 想到此,元阳与苏玉又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南北外忧不止,若再添内患,只怕芮国要大乱。 天黑上灯之前,纪夫人神采奕奕地回来。窗下论道的人早已散去。 临上马车,元阳突然问道:“过几日,皇后要办春日宴。你们可收到帖子了?” 纪夫人和苏玉并非家中主母,自然不可能收帖子,崔礼礼更是没资格。 元阳有些失望。她非皇后所出,皇后要请谁,她也不能左右。 众人散去。 —— 宫中。 面圣出来的傅郢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自从得了圣人的话,要风光大赏崔礼礼,他烦恼不已。 要说崔礼礼这丫头实在不懂事,好好一个救驾之功,不知道要个有利于门楣的赏赐,偏偏要一个“独善其身”的牌匾,说是想要“不嫁之身”。 听听,这是一个好人家女儿该有的想法吗? 刚才圣人又过问了此事,可这“独善其身”牌匾是亘古未有的东西,没有先例,又是自己的外孙女,办得太奢侈,容易被人诟病,办得太差又怕惹圣人不满。 有个文官见到他,上前来贺喜,又见他面带难色,便问道:“如此喜事,傅大人为何如此作难?” 这人与傅郢有些交情,傅郢便把难处说了。 那文官思量了片刻,说道:“傅大人何不去问问陆家那个?这御赐的四个字,都是他定的。如今他是御前红人,自然更通圣意。” 怎么把他给忘了?傅郢双眼一亮,连忙谢过。想着去岁中秋陆铮也来过崔家,也算有些私交,转身便去寻陆铮。 陆铮就等着傅郢来问,故而早早就坐在拐角处的抄手游廊下喝茶。 傅郢一说,他畅意地笑了:“这有何难?贞节牌坊是什么规制,这就是什么规制。”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12章 皇后的赏赐 没过几日,崔家来人了。 长长的队伍里,有内官,也有礼部的官吏,还有乐倌跟在后面奏乐。 宣旨的内官是宫中的主事内官。 他清清嗓子,高高举起明黄色的诏书。顿时四下寂静,众人跪拜叩首: “奉天承运圣人诏曰—— 京城崔氏有女,端庄淑慎,智勇双全。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救朕于危难,其忠勇可嘉,功绩显赫。朕深感其德。 崔氏品行高洁,志在青云。今其请赐不嫁之身,以专心致志于修身养性,朕深感其志。故赐“独善其身”之牌匾,以彰其志,勉其行。钦此。” 崔家众人齐声谢恩。 “崔氏,还请上前来接旨吧。”内官笑得很温和。 崔礼礼一身锦绣百花裙,满头珠翠,面若桃花,伸出素白的双手,将那绸缎制成的圣旨紧紧握在手中,却恍惚起来。 前世狗皇帝赐她贞节牌坊,也是外祖办的,也办得极为风光。 也是长长的队伍,占了一整条街。 彼时,她穿着一件素裙,不着钗环,不施脂粉,跪在县主府门前,等候宣旨。 内官念了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只记得“贞节牌坊”四个字。 耳朵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四个字,像是一群黑压压的蝗虫袭过,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啃噬得一干二净。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那道明黄的圣旨,就如同伸出手主动拷上一把枷锁。 杨嬷嬷在她身后拽她袖子,让她谢恩。她如傀儡一般捧着圣旨,三拜九叩。 再后来,贞洁牌坊落成了,她仍旧一身素衣,白白净净的立在牌坊底下,各路艳羡的恭喜,她都充耳不闻。 守寡多年,她早已没有了情绪。 她甚至连沈延的面容都不记得了,却要为一个名字守一辈子。 开心的是别人,荣耀的是别人。 世间万事都与她毫无关联。 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熬过了今日,今日变成昨日,明日又成了今日,后日亦是今日。每一日没有区别。 她定定地站在牌坊底下,目光呆滞。 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极普通的马车。 马车前,坐着一个马夫。 天气热,他褪了外衣,只着一件半臂的布衣,露出来的双臂结实有力,汗涔涔的皮肤泛着铜色的光, 隔得太远了,她却能想象汗珠顺着手臂滑落下来的情形。 杨嬷嬷冷声在她耳边说道:“目不可斜视。” 袖子里的指甲嵌入掌心,她收回目光盯向正前方的树梢。但余光仍落在那马夫身上。 长街被人堵得死死的,马车动弹不得。马夫似乎也不急着赶路,戴着斗笠,抄着手靠在马车上休息。 她看不见他的面容。 然而,长什么样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那一身铜色的腱子肉,是她站在这牌坊底下唯一的生趣。 “崔氏?崔氏?”内官唤了她好几声。 崔礼礼回过神。 她还姓崔,不是沈延的未亡人,身边站着的是面带微笑的爹娘,再不是冷冰冰的杨嬷嬷与县主。 不管将来如何,这次,她终归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崔氏,请吧。”内官指了指挂在崔家门楣上的那鲜红绸布,示意她亲自揭开。 崔礼礼眼眶一热,捉住那滑腻的红绸,手指竟有些颤抖。 用力一拽,红绸飘在空中。 似烈火焚烧,又似凤凰涅槃,绚烂而耀眼。 最终,那红绸落在她的绣鞋边,像是将前世与今生切割开的一道伤口。 血红、疼痛、却又令人欣喜。 那牌匾终于展露了真面目。 再不是前世的贞节烈鸟丹顶鹤,而是白玉雕刻的亭亭玉立的独枝莲花。 也没有前世的贞节孝迹,只有四个苍劲有力的烫金大字:“独善其身”。 忽然,鞭炮声噼啪作响,震得满街的人都掩住了耳朵。 崔礼礼眨眨眼,想哭,却笑了出来。 今日这一切,一定是陆铮的手笔。 她想。 只有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崔氏,恭喜了。”内官对她说道。 崔万锦取来银票要送过去,却被内官按住了:“崔老爷,不急。” 说罢,内官又一挥手,两个小内官抬了一口箱子来:“贵妃娘娘说,那日多亏了崔姑娘舍身相救,娘娘知道崔家不缺金银俗物,便赏了这十匹莲丝布,以彰姑娘独善之志。” 莲丝布源自暹罗,用莲花的茎丝织就而成。 暹罗国只有夏季,荷花开半年,当地人会采摘莲花梗茎取丝,这种丝比藕丝坚固耐用。一匹莲丝布,大概需要几十万支莲梗。 暹罗人礼佛,莲丝布是暹罗皇室礼佛常用的圣品,因而在芮国的寻常南北铺子中,实在难以寻得一匹。 坊间更有“一匹莲丝布,十两金不换”的说法。 崔万锦知此物贵重,手中的银票确实少了。又连忙添了一大叠,递了过去,内官这才笑眯眯地收下。 刚要上回宫的马车,却看见又来了几辆宫里的马车。 是各宫的娘娘们,遣人送来的赏赐。 她们听说了崔家女的事。在猎场奋不顾身救了圣人,长得美艳,还求不嫁之身。 嫔妃们庆幸了又庆幸。既庆幸她救了圣人性命,又庆幸她不准备进宫伴驾。 赏赐如流水一般,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谁能想到一个商女,倒贴钱退婚,议亲成难题,经营小倌楼,时时刻刻被人耻笑,名声如烂泥一般,竟立了不嫁之志?而圣人竟还褒奖她,给了如此风光! 人心不古,世道终究是变了。 “皇后娘娘懿旨——”有内官高声喊道,“皇后娘娘懿旨——” 众人又让开一条道。 崔礼礼眸光一闪,转过身,直面传旨的内官。 终于来了。 牌匾、赏赐,都不重要。 她要的是得了不嫁之身,再进宫的机会。 她提起百花锦裙的裙摆,恭敬地跪了下来。 “民女崔氏,恭请懿旨。” “崔氏,皇后娘娘感你英勇救驾,故赐如意一对。”内官示意身后的人捧上一对翠玉如意。 比起颜贵妃的莲丝布,这一对玉如意就太寒酸了些,甚至比不过其他各宫嫔妃的赏赐。 崔礼礼面不改色,垂眸谢恩。 内官取出一个请柬,递了过来:“娘娘将在宫中设春日宴,特邀你进宫赴宴,与众卿共赏春光,同庆太平。望其届时准时赴宴,共享盛宴之乐。” 这是多少官宦人家主母做梦都想要的请柬,如今一介商女崔礼礼却收到了。人群中艳羡的目光更多了。 崔礼礼嘴角噙着笑,认真地叩头谢恩。 这自然不够。 果然,内官又说道:“崔氏,此次进宫,多备些衣裳,要多住些时日,娘娘请了女官,要给你立传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13章 请据实以告 第313章请据实以告 崔家这个独女,在市井之中,也算是传奇。 前一次是元阳公主亲自请她赴宴,这次连皇后娘娘都要亲自下帖子,还要为她立传。 作为女子,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芮国独一份了。 风光无限的崔家摆了三天筵席。 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遣人来贺喜。 之前崔家倒贴钱退画像一事,又有了新说辞—— 原来崔家娘子早就有了独善之心。毕竟崔家没儿子,要将崔家的家产好好经营,只能女儿当儿子用。 如今再想要攀亲家,却是不能了。 无论高门或是小户,家中总有那么一两个难配人的女儿,带着一同前来,只想着能与崔礼礼攀些交情,这身份自然也就从“嫁不出去”变成了“独善其身”了。 只可惜,客人们扑了个空,崔礼礼早已约了人出门了。 何景槐走进茱萸楼的包厢时,一身雪青色绸裙的她正坐在窗边与婢女说笑些什么。 听说她自请不嫁之身的那一刹那,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与陆铮都那样了,怎么又不肯嫁?如今这身份,别说陆铮,连自己也断了念想。 何景槐自诩是个聪明人,做刑部推官多年,人心也能掌控几分,唯独崔礼礼的想法,他怎么也捉摸不透。 “崔姑娘。” 崔礼礼站起身,朝他福了福,春华识趣地退了下去。 何景槐坐下来,微笑着询问:“今日崔家当是在大宴宾客,你怎么反倒来寻我了?” 崔礼礼替他斟上一盏茶:“那些人自有我爹娘宴请,我还欠何大人一顿饭呢。” “崔姑娘这话说得,像是要快些了结,免得夜长梦多。”何景槐随口一答。 崔礼礼推茶盏的动作一顿。 总忘了他是推官。 何景槐看看窗外,转过头来,促狭地说道:“崔姑娘给虞怀林出的对坐论政这一计,颇有点假公济私,借机报复的嫌疑。” 崔礼礼笑笑。 陆铮跟她讲过他与左丘宴打赌,黑马被左丘宴赢走的事。 宗顺帝是个疑心病重的。一味地顺着他心意,或者逆着他心思,都会让他怀疑。只有两方对峙,略分伯仲,才能让他放下些许戒心。 小二端了几样火辣的菜肴上来,又配了两碗茱萸细面。 “何大人这碗面,可终于吃上了。”崔礼礼笑着。 小碗里的茱萸混着滚烫的油滋滋作响。 何景槐看着那碗面,没有什么胃口。他跟她之间,差的又哪里是这一碗面? 圣人明明有意要撮合崔何两家,转过头又赐了这样的旨意,他想不通背后的缘由,却更加明白,让崔何两家联姻,只是圣人的权宜之计。 这更说明崔家在圣人心中,有些不同。 他默不作声地挑起面条,放入口中,辛辣的滋味在舌畔蔓延开来。 岭南人也食辛辣之物,但与这滋味又大不一样。 一碗面吃下来,满额都是汗。 他接连喝了好几杯冷茶,才缓过劲来。 崔礼礼拿着帕子擦擦嘴,才说道:“这几日虞怀林还会带着士子再在京城请命。” “我外祖已准备好奏折。” “还有一事。” “请讲。” 崔礼礼抬起目光直直看向眼前人:“圣人既然跟何大人提起过婚事,想必再见何大人时,也会解释一句。” “是。” “若圣人提及此事,何大人预备如何说?” 何景槐心想,这才是她今日约自己吃面的真实目的:“崔姑娘希望我怎么说?” “据实以告。” 他笑了:“崔姑娘这话,何某有些不懂了。‘据实以告’,据的是哪个‘实’?” “我与陆铮的‘实’。”崔礼礼说得很坦然。 何景槐却一愣,很快就嗅到点不一样的筹谋:“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何大人不用欺君,据实以告。” 这不是欺君的事! 她明明自请了“不嫁之身”,怎么又要去圣人面前说她与陆铮有私?这对她对陆铮没有半点好处。 “你到底要做什么?”何景槐紧紧皱起眉头。 崔礼礼站起身,离开桌子,走到何景槐面前,蹲着行礼:“还请何大人‘据实以告’。” 何景槐急急地扶她站起来,手掌紧紧掐住她的手臂:“说实话对我没有半点伤害,可你若不说缘由,我不会帮你。” “何大人,不知姚记铺子的老板查得如何了?”她不答反问。 何景槐没想到她会问及此事:“自缢身亡。” 崔礼礼摇摇头:“我说的是人,可查清楚了?” “你认识他?”何景槐渐渐松开箍着她手臂的手。 “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县主最爱吃他家铺子的点心。沈延每逢五就要到铺子中买一些给县主。” 与县主有关。 何景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又没有办法将这一盘散沙串联起来。 “何大人,天下之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为什么。你一定在想,你秉着良心查案,总是没有错的。只是有些案子,若非当事人,谁也查不出来。” “崔姑娘——” 崔礼礼抬起手打断他的话:“就像九春楼茶盏上的口脂,根本不是你妹妹留下的。若非我说,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手段而已。 何景槐失笑,想不到这也被她算计了。 “若将来有查不出的案子,何大人用良心是好,可有些时候,还是要用点手段,才能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崔姑娘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真是难以应付。崔礼礼心头暗忖,一脸坦然地说道: “我说的‘据实以告’,对何大人是良心,对我是手段。一举两得。至于目的.何大人才智冠绝京城,想必很快就能琢磨出来。” —— 宗顺帝近日来,总觉得嗜睡。 太医们把脉,只说脾虚肾虚,加上春困秋乏。 用的药补了又补,仍旧不太见效。这几日连后宫嫔妃的侍寝都停了,只留了皇后与颜贵妃二人轮流在身边服侍。 这日宗顺帝强打起精神上了朝。 自从燕王谋反行刺一事之后,早朝只有两件事。 一是要杀妖妃以绝后患,二是长公主与燕王勾结谌离人来犯,如何应对。 偏偏这两日,又多了一个何聪。何聪恢复上朝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士子们在京城最繁华之处论道。 士子争辩之题,宗顺帝也听明白了,与朝上争辩的所差无几。 几个人争来争去,宗顺帝听得头疼。按着太阳穴,阖眼假寐。 只听见何聪道:“圣人,臣有一言。” 宗顺帝只得“嗯”了一声。何聪嘛,先皇在时,他亲自提的禁海,如今要说,自然也是禁海。 何聪偏风的腿尚未痊愈,走向前时,十分滑稽,他却恭敬地跪了下来,说道:“圣人,臣——请议储。” 礼礼要开大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14章 陆铮的实话 第314章陆铮的实话 正阳殿中,落针可闻。 宗顺帝缓缓睁开眼,看向跪在殿中的那个耄耋老人。 “何卿,你想立谁?” 何聪并未回答,反而继续说道:“东宫空悬,这才叫扈少毅这等奸邪之辈生了不臣之心。东宫有主,可固国本。” 宗顺帝拖着长长的尾音,满是不悦地道:“朕问你,你想立谁?” 朝堂上鸦雀无声。 何聪伏身在地:“储君人选,当由圣人决断,为人臣者,只是尽本分提醒圣人。” 又是一片死寂。 良久,宗顺帝才说了两个字:“散朝。” 他从龙椅上撑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满地的文武百官,眼有些花,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 常侍上前来扶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去清静殿。”宗顺帝撑在常侍手臂上的手,青筋突起,显然他站着都有些吃力,“让陆铮来见朕。” 陆铮到清静殿时,见几个工部的官吏匆匆从殿里出来。 是负责修陵寝的人。圣人身子每况愈下,只怕撑不了多久了。议储,当真是好时机。 陆铮垂下眼眸,跨过门槛,偏殿中,皇后正服侍圣人吃药。 宗顺帝喝得很认真,见他来了,示意皇后给他弄个软枕靠在腰上。 “陆铮,你父兄的捷报,可看了?”宗顺帝清了清嗓子,抛出一份加急的军报,“昨日送到的,朕忘了让你看。” 陆铮接过来仔细读了一番,当真是赢了一仗。春暖花开,打起仗来也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他不以为意地合上军报,还给圣人:“这才一仗。后面还不知如何呢。邯枝人善马战,渐渐入夏,自马儿膘肥体壮,还想再赢并不容易。” “今日朝堂上,何聪提请议储,你可听说了?”宗顺帝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见宗顺帝提起这个话题没有避着皇后,陆铮心中明了几分:“微臣听说了。” “你怎么看?” 陆铮笑笑:“圣人问微臣,总有些不合适啊。” “无妨,朕赦你无罪。” 陆铮便开口道:“议储是好事,先帝在时,二十五岁便立了圣人为储君。” 这都是废话。宗顺帝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个。 “你有人选?” 陆铮绞着眉头,觉得圣人就是故意当着皇后的面问自己的。自己一个银台司执笔,何德何能可以参与议储的讨论,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打探大将军府的意向。 “微臣自小在宫中与各位殿下一同入学,殿下们都是人中龙凤,天人之姿,确实难选。” 宗顺帝佯装不悦:“好好说话。” “若真要说微臣与谁相熟一点,自然是十殿下了。”陆铮想想又摇摇头,“不过,他不能当储君。” 话音一落,皇后的目光投了过来。 宗顺帝也看向他:“为何?” “于私,微臣与他亲近些,他若当了储君,以后再难一同玩乐了,玩笑也不好再开了。一不高兴,把微臣脑袋砍了也是有可能的。” 宗顺帝气笑了:“那于公呢?” “于公嘛,微臣也没看出他理过政务。再说,他还太好女色,不好不好。”陆铮摇摇头。 虽说陆铮说得油嘴滑舌,但也没错。 好女色倒不可怕。 宗顺帝觉得自己就是极好女色之人。 与其说是好女色,不如说是欲望过于充沛。 当权者,天之骄子,要什么不能到手?男人、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泄欲的工具。 权欲越旺,情欲越盛。 自古皆是如此。 至于打理政事 老十前面有老七和老八,自然打理政事也轮不到他。 不过这次去春猎,这纨绔的老十,竟能舍身救父,倒出乎了他的意料。 皇后终于开了口:“老十都单独立府了,圣人也当派些政务给他,免得自己这么累。身子才最是要紧。” 宗顺帝点点头:“朕派他南下去见固安。” “固安若准备六亲不认,老十去了,只怕是羊入虎口。” 皇后心中有些不安。 这次春猎,竟让老十立下大功,圣人虽然没有明着褒奖什么,却给了老十这么重要的差事。 想想,她就恨自己两个亲生的不争气。春猎不伴驾,反倒真去打猎了。 见固安这差事,的确很危险,可万一老十做成了,立下大功,储君之位很可能就是他的。她不过是老十名义上的母亲,又岂能真如亲生母子一般? 皇后想了想,说道:“不如让老七一同去吧。多个人,也多个照应。再说,老七小时候,固安总抱他,有点情分在,总是好的。” 宗顺帝淡淡地说了一句:“好。” 皇后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宗顺帝又说道:“议和之事,你觉得可行?” 陆铮难得严肃起来:“圣人,议和之事不可行。” “说说看。” “臣想借圣人的海舆图一观。” 宗顺帝让常侍带着两个小内官,抬着一大幅舆图进来,骨碌碌地在地上铺展开来。 陆铮褪去鞋靴,站在图上,从桌案上取来几只空茶盏,盖在城池上:“圣人请看,谌离在西,泉州在东。” “长公主从最西南,跨到了最东南。若真如军报所言,这几处都有谌离船只出现,” 陆铮一边说,一边用手沿着海舆图上的海岸线画着, “说明谌离已有了蚕食之心。扈少毅于长公主或许重要,于谌离人,并不重要。微臣斗胆揣测,长公主不过是狐假虎威,想借着谌离船只压境,救出扈少毅。” 宗顺帝沉默不语。 陆铮所说不无道理,谌离人此时来犯,显然是扈少毅里应外合,让他们知道芮国的主力已调往邯枝。芮国已无财力再召集军队,再说,重新训练水师,根本来不及。 原本想着抓住扈少毅的妻女,兴许可以逼着扈少毅吐出些银子来,谁知又跑了。 宗顺帝忽然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像是要将心肝脾肺一块扯出来一般。 常侍慌忙传太医来。 陆铮退到一旁,跪在地上,将海舆图一点一点卷起来,立在墙边。 这咳嗽应该是赤环松蚕的毒入了肺理的征兆。然而离要命,还差着时日。 他退出清静殿,见颜贵妃在一旁候着,只与她目光一碰,便往外走。 没多久,颜贵妃果然跟了出来。 “陆大人——”颜贵妃带着身边的宫女加快了脚步,却又不敢高声叫嚷。 陆铮转过身,垂首行礼:“娘娘。” 颜贵妃定了定神:“太医怎么说?本宫在殿外听见圣人咳得厉害。” 前朝臣子天天说要杀她,许是圣人烦了,今日竟没有宣她入殿伺候。她担心圣人是被那些折子动摇,又担心圣人早逝,她更是难熬。 “太医说的太多了,微臣记不住。” “一句都记不住?”颜贵妃眯眯眼。 “哦,想起来了,太医说,圣人不可再近女色。” 陆铮说罢行礼便走了。 是夜,颜贵妃偷偷摸摸回到玉芙宫。她褪去大氅,底下是一件几近透明的红纱裙子。 宫女惊骇不已:“娘娘,陆铮不是说,圣人不可再近女色?你这是” “你怎么忘了,前些日子,本宫罚他在殿前跪了一个多月,他怎么可能好心告诉本宫实情?” 颜贵妃鲜艳欲滴的红唇一扬,“这话,就是他杜撰的,圣人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