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书包网 > 玄幻小说 >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风暴(七)
    [钢堡·南岸]

    连接南城与旧城的唯一道路共和大街已经被封锁。

    这块山与湖之间的狭长地带,如今堆满了南城治安官能找到的一切障碍物:马车、家具、箱桶……甚至居民院子里的树木也被纷纷砍倒、拖上街道。

    南城区的民兵全都守在路障后面,紧张地巴望着旧城。

    虽然长矛和火枪握在手里,但是他们的眼神中仍然闪动着不安和惊惧。

    这些拥有市民权的“自由人”在床上被警钟惊醒,摸黑翻出武器,衣衫不整地奔出家门集结,匆匆忙忙赶到共和大街。

    一番折腾下来,南城民兵还能保有相当不错的组织度,依照命令迅速筑起路障,实属不易。

    他们已经表现出远胜普通人的军事素养,可是眼前的灾难还是大大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

    旧城区此刻就像濒临极限的锅炉。

    浓烟滚滚,四起的火光是炉膛窜出的炽焰;沸反盈天,哭喊声如同滚烫的蒸汽冲开夜幕。

    光影交错,埃尔因大教堂的尖,大声问比特勒:“莱内塔尔先生,你是治安官!你拿个主意!”

    比特勒的目光扫过一众民兵,火光在众人眼中照映出的是软弱、自私和畏惧,平日的勇敢、豪爽已然消失不见。

    比特勒快要咬碎银牙,施勒激发出民兵们求生、自利的本能,却把那些高尚的情感全都扑灭了。

    见老治安官没有开腔,心中焦急的信使干脆绕过比特勒,直接向民兵们传达命令:“奉伯尔尼上校的命令,南城区民兵……”

    “民兵直属于市议会!不受军团辖制!”施勒抢白:“伯尔尼想调动我们?让他拿市长的手令来!”

    “混账!你找死!”信使一拉缰绳,“唰”地拔出佩剑。

    施勒也跳上路障,昂然直视信使:“你敢?!”

    “住手!”比特勒大喝:“我已经决定了……”

    “听!”有民兵悚然惊呼,打断了老治安官的话:“什么声音?”

    众人闻言,无不侧耳倾听,一阵由许多人踏出的杂乱脚步声清晰地从旧城方向传来。

    起初声音微弱,后来逐渐明显,再后又重又响。没有停顿,越来越近。

    又有马嘶鸣、人哭喊、车轴“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混在脚步声里,传进众人耳朵。

    重重人影从烟雾和夜幕中显露出来了,是一支“逃难”的队伍。有赶着马车的老头,有肩扛手提的男人,有抱着小孩的妇女。

    和之前零零散散逃向南城的人不同,这次是源源不断的人在逃出旧城,带着所有能带着的财产,绝望地放弃家宅。

    “火!好大的火!”

    “妈妈!你在哪?”

    “没有救了!”

    “发发善心啊!”

    路障后面,民兵们一时间也呆住了。他们设置路障是为了阻挡打砸抢烧的暴乱者,却没办法阻挡如此多避难的人:“这……怎么办……”

    施勒反应得极快,抢过一把火枪:“鸣枪!不要让他们过来!”

    枪口火光一闪,照亮了街旁的房屋,也照亮了避难者的表情,好象有个火炉的门突然开了一下,又立即闭上似的。

    “啊!!!”

    “救命!”

    “逃啊!”

    原本还保持一定秩序的避难人群瞬间陷入混乱,受惊的马匹横冲直撞,躲闪不及的人们凄厉惨叫。

    有人跑出道路,往路两旁的房屋、树林里钻。还有人情急之下踏上冰湖,想绕过路障的阻碍。

    摇摇欲坠冰层传出一阵阵绵长的断裂声,可是后面的人还是不断在往冰湖上挤。

    “暴徒可能藏在他们里面!”施勒厉声大喊:“不要让他们……”

    忍无可忍的老治安官一枪托砸在施勒后脑,将自己的副手打得昏死过去。

    “不要让他们上冰湖!”比特勒大声疾呼,命令手下民兵:“搬开路障,让他们进来,但别让他们乱跑……别慌!冷静下来……”

    有民兵执行了命令,但也有民兵根本听不清治安官说了什么。一片混乱的场面,一个人的呐喊顷刻间就会被淹没在绝望的声浪下。

    比特勒一把拽过信使,大吼着说:“回去告诉上校,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就算我想帮他也没有办法了!告诉他!”

    信使气愤地一挥鞭,在又一阵惊呼和躲避中,穿过人群冲入夜幕。

    ……

    同一时间,北城区,宪法大街。

    北城民兵构筑的路障同样在经受避难者的冲击,而且北城民兵的人数远比南城民兵更少,但是他们的应对却要从容自如许多。

    “男人走右边!女人和小孩走左边!”十几名骑手在街垒前方巡曳,藤棍抡得嗖嗖直响,喝令:“武器扔在路障前,携带武器进入北城区以骚乱罪论处!”

    路障两侧的入口,不时听到类似的争吵:

    “我们是一家子!”

    “那也不行!男人和女人、小孩必须分开!”

    “凭什么?”

    “就凭伯尔尼上尉的命令!你老婆孩子和其他娘们在一起,你怕什么?快走!”

    又比如:

    “这是我的马车!”

    “这牌子挂在马上,你拿着这个牌子,天亮以后来取马!”

    或者:

    “你!衣服里藏的什么?”

    “我我我……我这就扔到路障外面去!”

    “抓住他!”

    “别!我什么都没干!”

    “绑起来!”

    “你们干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呵,去和治安官说!关起来!”

    根据温特斯的经验,紧急情况下将成年男人和妇孺分开更利于约束。如果不分开管理,妇孺的安全得不到保障,男人也无法发挥集中使用的力量。

    所以,按照“伯尔尼上尉”的布置,从旧城逃出的避难者先按照男人、妇孺分流,然后继续分流成更小的规模,以便管理。骡、马等牲畜全部被收缴,马车之类的东西则直接成为路障的一部分。

    木桩和绳索拉成简陋的围栏,把湖滩和山脚空地分割成一块块独立的休息区。

    温特斯策马奔走在路障内外,梳理阻塞、消弭冲突、确保一切井井有条地进行。

    当他把这套简单的架构逐渐推上正规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人找上了他——约翰·塞尔维特议员。

    “上尉,北城的一些可敬女士们愿意提供一些毛毯、冬衣给避难者,但是因为您的宵禁令,还请您派人前去接收。”塞尔维特议员仍旧板着一张脸:“共和大街的居民们也愿意提供热水和餐食,还请您派人协助发放。”

    “没问题。”温特斯立刻点出一些人手,让他们带上收缴的马车,和塞尔维特的手下一起去接收御寒物资。又点出一些人手,让他们协助分发热水餐食。

    塞尔维特默默看着温特斯如臂使指地调动民兵,不置可否。

    等温特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塞尔维特才躬身行了一礼:“今晚,我谨代表钢堡感谢您。”

    虽然温特斯一直戴着头盔,但他也不确定塞尔维特是否认出他的声音。不过对方既然没有戳破,那温特斯也就顺着把戏演下去。

    “为共和国效力是我的使命。”温特斯说起套话已经非常熟练圆滑。他靴跟一碰,向塞尔维特议员伸出了手。

    塞尔维特一怔,微微挑眉,也伸出手。

    握手之后,塞尔维特转身就走。

    “议员先生。”温特斯出声叫住塞尔维特:“您还要干什么去?”

    塞尔维特理所当然地说:“我也有市民权,所以我现在也是被征召的民兵。您不必多虑,就像使用普通民兵那样命令我就好。”

    “那样太浪费了。”温特斯捋着长风鬃毛:“我想把这里交给您指挥。”

    “我?那您又要做什么去?”

    “我要去……”

    一阵雹子般的蹄声打断了温特斯的话。

    夏尔骑着马,载着一个身穿华服的胖胖的家伙停在温特斯面前。

    华服胖子刚滑下马背,“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塞尔维特皱起眉头:“市长先生?”

    华府胖子摆了摆手,好不容易直起腰,不经意间看到自己吐的东西,又“哇”地一下吐了出来——看来晚餐没少吃。

    温特斯闻言,也不禁皱眉。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华服胖子,居然真的是保罗·伍珀。

    事情有些不好办了。

    因为温特斯心里清楚,从程序上来说,眼前这位呕吐不止的华服胖子才是目前钢堡民兵的最高指挥官。

    伯尔尼上尉的身份和伯尔尼上校的命令可以压倒治安官,但是和市长权威掰手腕就有点不够看。

    说来保罗·伍珀也是倒霉,看到埃斯特府的大火,保罗·伍珀本来是不敢出门的。但是老伍珀夫人性格严厉,一听见警钟声,二话不说把儿子赶出家门。

    保罗·伍珀只得带着几个仆人大街上磨磨蹭蹭乱逛,想着能拖就拖,结果被执行宵禁令的巡逻骑手当场逮捕。

    夜色昏暗,保罗·伍珀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市长,心想干脆到牢里住一晚。然而巡逻骑手没有带他去监牢,而是把押到治安官面前。见实在藏不住了,保罗·伍珀才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的身份。

    治安官不敢怠慢,赶紧派人去找上尉。于是阴差阳错,今晚压根不想露面的保罗·伍珀被夏尔直接带到最前线。

    就在温特斯考虑要不要把伍珀市长“藏”起来,防止后者插手指挥权的时候。

    保罗·伍珀终于吐光了晚餐和胆汁,擦着嘴、喘着粗气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了看温特斯,又看了看约翰·塞尔维特。

    然后,他毫不犹豫,热泪盈眶地抱住温特斯。

    “伯尔尼上尉,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保罗·伍珀声泪俱下:“今晚可就全都靠你了呀!”

    “这个家伙也不全然一无是处。”温特斯心想:“至少很有自知之明。”

    ……

    [旧城区,圣保罗大街]

    灼人的火焰,烟雾弥漫的街道,接连不断的枪声。

    伯尔尼上校从来没想过,镇压几个小毛贼居然会如此麻烦。

    无论向南北湖岸延伸多远,钢堡本质上都是一座坐落于河谷的城市。

    她的陆上进出口只有一处,即玫瑰河两岸的谷底狭路。

    于北岸,叫圣约翰街;在南岸,叫圣保罗街。

    其中北岸地势陡峭,一向不好走,所以车马行人主要通行于南岸,索林根州驻军的营地也位于南岸。

    然而南岸这条宽敞的,能容四辆马车并行的道路,今晚异常难走。

    因为有人筑起了街垒阻击伯尔尼的部队。

    街垒一人多高,用马车、木板等杂物修筑,按理来说不难攻克,但是守御街垒的暴徒采取的战术极为高明。

    他们并不与伯尔尼的部下短兵相接。

    远了就放枪,近了就投掷榴弹。

    勇敢的蒙塔男儿踏着硝烟、迎着破片冲上街垒,然后一根火把抛上来,瞬间将街垒变成火墙。

    是的,比起街垒本身,更影响部队行进速度的是火。

    到处都是火,街垒上是火,沿街的房屋里是火,连山谷南侧的灌木和树林也在燃烧。

    伯尔尼上校的部队不得不一边灭火,一边前进。

    上校命人将沿途着火的房屋推倒,然而这样导致部队行进速度愈发缓慢。

    好不容易突破一道街垒,前面还有另一道街垒在等着。

    圣保罗街的一侧是玫瑰河,另一侧是房屋。

    伯尔尼上校当机立断,命令一个百人队踏冰过河,占领北岸,不再继续南岸硬碰硬。

    然而过河的百人队还没走到河中心,黑漆漆的夜色又迸出一连串的火光,枪声在河谷两岸回荡,接着整桶整桶的火药被推下河道——阻击驻军的人在对岸也布置了人手。

    再迟钝的军官也已经意识到,伏击者是早有准备。更何况直觉比常人更敏锐的伯尔尼上校。

    “这帮混蛋,就像鼻涕一样黏着我们。”目睹发起冲击的百人队再次被火势逼退,伯尔尼的副手[托马斯中校]一拳砸在腿上,恨恨道:“我们进,他们就退。我们退,他们就进。就是要拖住我们,让我们动弹不得。却又不和我们正面交战,让我们有力无处用。”

    伯尔尼上校紧紧攥着拳头,没好气地说:“废话少讲,我瞎吗?我看不出来吗?关键是怎么办!”

    托马斯中校很熟悉上校的臭脾气,所以也不觉得生气:“还能怎么办?他们人不多,只要能把他们拖入白刃战,一轮冲锋就可以拿下他们。”

    “拖入白刃战?怎么个拖法?”

    托马斯中校叹了口气:“那就只能指望南城区的民兵快点赶到了。”

    “指望个屁!指望谁也不如指望自己!钢堡里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靠得住!”伯尔尼上校环视山谷两岸的地形,用马鞭遥指:“记我的命令,让第二、第三百人队沿河滩突击;第四、第五百人队返回上游过河,消灭对岸的火枪手,务必要快。”

    “那正面……”托马斯中校欲言又止。

    “别白白浪费人命了,都撤回来。”伯尔尼冷着脸:“拆房子、凿墙,一栋一栋地拆过去、凿过去。”

    “拆房凿墙可要花很多时间。”

    “总比拿人命填也不见效强,我的小伙子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伯尔尼上校瞪起眼睛:“你别管,有事我担着。”

    “您这说的什么话?”托马斯啐了一口:“虽然您是前辈,但未免也太不尊重我。共同决策,自然是共同担责。”

    “哒哒”的蹄声穿透杂音,一名骑手沿着河道驰来。

    两岸顿时响起一连串的枪声,铅子打得碎冰四溅、石子飞舞。

    骑手紧紧贴在马背上,拼命催动战马狂奔,惊险地从枪林弹雨中穿越。

    这位艺高人胆大的骑手一直奔行到伯尔尼上校面前,抬手敬礼,低声禀报:“上校,南城的民兵……不会到了。”

    伯尔尼上校深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知道了。”

    “南城的民兵不会到了?”托马斯中校疑惑地问。

    “是。”信使答道:“他们既不愿意,也没能力。”

    托马斯抬手指向钢堡的方向:“那么,那又是什么?”

    伯尔尼上校、信使以及在场所有人都不禁看向中校所指的方向:

    蹄声如雷,火光如龙。

    铁马踏冰河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