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江漫天此刻却已经身在海凤岛。
西临碣石,站在崖边远眺西方,江漫天的表情依然是从容淡定,但眼眸深处,却闪现着难以掩饰的寒意。
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江漫天并没有回头,很快身后就响起声音:“先生,刚刚得到消息,沈凉秋已经死了,首级就在东海水师大营。”
江漫天眼角微跳,声音却还是平静异常,淡淡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多年的辛苦,却毁在了沈凉秋身上。”摇摇头,轻叹道:“愚蠢透顶,愚蠢透顶。”
“他并不算太愚蠢,只是他的对手实在太聪明。”身后那人声音尖细,不无讽刺道:“先生岂不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江漫天回过头,站在他身后的却正是鬼王。
鬼王身材矮小,脸上带着雪白的娃娃脸面具,看上去很是渗人,夕阳的光芒照在那张雪白的面具上,更添诡异阴森。
鬼王身后,却还有一人跟随,身材魁梧,脸上却是戴着一张笑佛般的面具,此时上前两步,也是眺望海岸方向,轻声道:“江先生,秦月歌带伤逃走,必然会通知东海水师,他们得到消息,按理来说,应该立刻发起追击,但天都快黑了,派出去的水鬼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送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陆庄主,说奇怪也不算奇怪。”鬼王发出一声怪笑:“沈凉秋死了,东海水师群龙无首,辛赐离开东海十多年,就算由他接替水师兵权,要调动战船,只怕也要花费些时间。”
陆商鹤看向江漫天,问道:“江先生,你觉得水师是否真的会追向南洋方向?”
江漫天却没有轻易回答,略一沉吟,才颔首道:“江家一直与南洋贸易,对去往南洋的航线极为熟悉,这一点水师自然也是清楚,他们也一定会以为江某只有往南洋一条道路。”
“去往南洋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鬼王道:“江三爷带着船队一直往南去,但是船上的物资难道能够支持他们抵达南洋?”
“事起仓促,虽然船队已经做了准备,但物资却并没有完全补充上去。”江漫天微皱眉道:“船上的物资,最多也就支撑二十多天。”
陆商鹤道:“水师的战船并不比商船快上多少,而且他们对南洋的航线并不熟悉,大海茫茫,只要躲开近海,水师也不会真的一直追到南洋。”
“水师将目标钉死在那支船队上,我也正好利用那支船队作为掩护。”江漫天冷笑一声:“水师只要找不到船队,定会以为我们已经远去南洋,不会真的一直追下去。等到水师退兵,船队自然会到仓库那边去补充物资。”
陆商鹤叹道:“江先生未雨绸缪,在仓库那边囤积大量物资,现在看来真是高明得很。”摇了摇头,又叹道:“只可惜江先生终究还是太过轻视了齐宁。”
江漫天道:“我高估了沈凉秋,低估了齐宁,而且没有想到齐宁竟然这么快就查出了真相。只要今日澹台炙麟的遗体能够顺利海葬,一切难题也就迎刃而解,却没有想到就差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陆商鹤冷笑道:“江先生,齐宁虽然年轻,却是狡诈多端。如果不是因为他,陆某已经控制住了丐帮,就因为他横插一脚,导致陆某功亏一篑.....!”
鬼王背负双手,声音尖细:“据我所知,这位锦衣候还是世子的时候,脑筋迟钝,而且很少外出,阅历极少,为何现在的这位锦衣候,却与我所知完全不同?”
“这个消息并不假。”江漫天道:“齐宁还是锦衣世子的时候,确实是脑筋迟钝,如同白痴,此事京城里许多人都是知道的。此人的改变,就是在一次意外发生之后,听说此人被劫持出京城,许多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但却意外被锦衣侯府的人找了回来,回来之后的锦衣世子,就变得与此前完全不同,判若两人。”
鬼王若有所思,轻声道:“若说受惊之后,脑子突然变得清楚,那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一个形同白痴般的年轻人,毫无阅历,发生一件意外,却变得狡猾多端,就连陆庄主和江先生也都先后栽在他的手里,这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鬼王的意思是?”
“你刚才说那次意外之后,锦衣世子就判若两人.....!”鬼王沉吟片刻,才道:“总不会这位锦衣世子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吧?”
江漫天一怔,随即摇头道:“那倒不会。鬼王是想说有人李代桃僵,冒充锦衣候?锦衣侯府的人并不蠢,如果真是有人冒充,早就被发现,此人也活不到今日。锦衣齐家乃是楚国的贵族世家,如果此人并非锦衣世子,锦衣齐家的人怎可能让他承袭爵位?”
陆商鹤也道:“鬼王,江先生所言极是,李代桃僵有人冒充,几乎没有这个可能。”微一沉吟,才道:“就是不知道此人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
“高人指点?”
“鬼王莫忘记,锦衣齐家可不是一般的家族。”陆商鹤冷笑道:“天下五大宗师之一的北宫连城,那可是出自锦衣齐家。”
鬼王声音微带惊诧:“难道北宫连城一直在他身边?”
江漫天也显出骇然之色,略一沉思,才道:“鬼王,陆庄主的猜测未必没有道理。如果是北宫连城一直暗藏在齐宁背后,那么这一切倒真的能够解释的通。北宫连城的武功已经进入化境,神鬼莫测,齐宁当初脑筋迟钝,若是北宫连城出手,未必不能让齐宁开窍。齐宁毫无阅历,但这几次却屡屡坏我等大事,如果是北宫连城在背后指点,齐宁自然知道该如何应付。”
“你们觉得北宫连城一直在背后指点齐宁?”鬼王轻笑一声,淡淡道:“北宫连城性情淡漠,对他而言,最大的诱惑只有剑道,除了他手中剑,他不会在乎任何人,也不会在乎任何事,又岂会躲在齐宁背后指指点点。”摇了摇头道:“或许齐宁背后真的另有高人,但绝不可能是北宫连城。”
陆商鹤与江漫天对视一眼,才问道:“江先生,你们多年来的谋划一朝尽废,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朝尽废?”江漫天淡淡笑道:“陆庄主言重了。只不过行事不似从前那么方便,根基并未动摇,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发起反击。”
“哦?”陆商鹤轻笑一声,道:“愿闻其详!”
“江某知道陆庄主的意思。”江漫天看着面具下陆商鹤的眼睛:“陆庄主觉得失了东海,自今而后海上的贸易就此断绝,没有银子源源不断供应上来,也就难成大事。”
陆商鹤叹道:“江先生,恕我直言,如果海上贸易断绝,咱们最大的银子来源也就断绝,隐主的大事,只怕就要因此而受打击。”
“陆先生的话如果放在几年前,确实大有道理。”江漫天道:“可是放在眼下,却有些欠妥。楚国北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时间拖不了多久,只要楚军挥师北上,那么我们面临的所有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鬼王怪笑一声,道:“陆庄主,江先生这句话倒没有错,只要楚军按照我们所想北上,东海依然会在我们手中。”
“哦?”
“你来东海不久,但应该知道江先生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经营海上的贸易。”鬼王怪笑道:“许多人都知道东海江家日进斗金 ,乃是东海第一巨富,可是他们未必知道,真要论起来,江先生手里的财富,只怕比楚国国库的银子还要多。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年江先生一直在为如何花些银子发愁,所以每年都会有一大笔银子作为收买人心之用。”
陆商鹤叹道:“银子确实是好东西。”
“江先生不但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洞悉人性的睿智头脑。”鬼王笑道:“当初正是凭借沈先生的一张嘴,才让沈凉秋投靠我们,成为了我们的一枚棋子。沈凉秋死了,无非是被对手吃掉了一枚棋子,棋局还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江漫天淡然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鬼王这句话说得好。陆庄主,澹台炙麟之死,虽然确实因此而导致我们面临眼下的困境,但却也并非什么坏事。澹台煌老迈不堪,澹台炙麟也已经死了,澹台家对水师的控制定然不再似从前那般,虽然辛赐暂时统领水军,但江某敢保证,眼下的水师官兵,已经是人心惶惶。”
“这倒不假。”陆商鹤轻笑一声:“几十年来,东海水师一直掌控在澹台家手中,如今水师统帅竟然没有澹台的姓氏,自然会让习惯了澹台家作为统帅的水军官兵慌乱。辛赐虽然是从水军出去的名将,但他已经离开水师十几年,要在短短时日之内让水军官兵心服口服,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一旦楚国朝廷下旨让辛赐统帅水军,那么辛赐必然要大刀阔斧整顿水军。”江漫天慢悠悠道:“水军之中,多有沈凉秋的嫡系,这些人心中也定然猜到朝廷一旦正式下令辛赐成为大都督,辛赐一定会对他们开刀,大刀悬在头上,这些人当然不会引颈待戮。如果给辛赐足够的时间,他或许真的可以缓而图之,满刀子切肉,一点点整顿水军,可是......楚军北伐,给辛赐的时间已经不多,而这恰恰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说到这里,唇角泛起一丝从容笑意:“银子有时候确实是好东西,它可以让许多人俯首听命,成为我们棋局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