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书包网 > 穿越小说 > 节度江山 > 第八十九章 喋血丞相府
    西海池内,水域占据了一半的面积,以一道宽阔的长堤将水面分为南北二池。广寒宫、武成殿、勤政院等建筑群都在湖水西面,南池之中有澄心阁,东南面是郭继恩、许云萝所居住的玲珑院。自从设立枢密院之后,这处曾经的皇家苑囿就成了东唐真正的权力中心。

    黎明之前,色最暗之际,亲卫营丁队队正向胜带着自己八十多名部属,心戒备,守候在东便门处。夜幕之中,湖畔的路灯泛出昏黄的光芒,映照着绿柳长堤,向胜咽下一口唾沫,神色紧张。

    哨长、伍长们与他表情相仿,人人都是心中忐忑。队监车文瑞没话找话地问向胜:“你兄弟如今在中州军,是往汴梁去了么?”

    “不是,他被遣入唐成义唐点检部,中州军一师。如今尚未被调往汴梁。”

    “一师,那很是不错啊。”

    向胜撇了撇嘴:“他们如今正在运河之旁,疏浚修堤,干着苦役的活计,有什么好的。”

    “不管怎么,上阵父子兵,也是一场佳话嘛。”车文瑞强自笑。

    “家父自去岁跟随都帅打并州,便再未见着我兄弟二人。向捷一个的队官,不要统领,就连唐点检的身边,都是挨不着。”向胜吐出一口气,“爹爹肩上担着多少大事,前些时日中州军又在宋城吃了败仗,正是心力交瘁,哪里姑上弟弟。”

    车文瑞正要话,一个新卒跌跌撞撞从北面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羽,羽林二师的兵,从,从北池那边过去了!”

    “入娘的,暗度陈仓啊。”向胜咒骂一句,慌忙吩咐道,“快,快去西华门,全部都走,走!”

    郑光和领着部伍,步伐齐整,从北池北面的便门出了西海池,沿着夹道转向南面,队伍的西边是西海池的白墙,东面是平静的筒子河,河的对岸,便是宫墙。走在郑光和身边的王审义神色振奋:“过得两日都帅回来,这皇宫,便要换主人了。”

    郑光和轻笑一声:“王营管,你跟着本官,行这泼之事,会不会心中害怕?”

    “怕?卑职怎么会怕,多少人都盼不着的好事。其实大伙多半都有这样的心思,只是没有郑团练、石团监这样的胆气,回头都帅封赏,他们便只有羡慕的份。”

    郑光和哈哈一笑,正要话,猛地瞧见皇宫西华门外人影攒动,火把密集,他立时皱起眉头:“消息走漏,金吾卫察觉了。”

    “察觉了又能如何,这些个妆样子的货,岂是咱们一合之担”王审义满怀信心,“众位同袍,拔刀!”

    锵啷锵啷,军士们纷纷拔刀在手,郑光和、王审义却都是面色大变:“是亲卫营的人!”

    拦路的队伍正中,谢文谦、王庆来负手站立,王庆来虽是一直担任着亲卫营营管之职,军阶却已经擢至都尉,他大声喝道:“站住,尔等无故擅闯皇宫,是要造反么?”

    “王营管,我等欲推举都帅为子,特来烦请福宁殿中这位,写下逊位诏书,昭告下,以顺意人心。”郑光和朗声道,“王营管军中长者,素有声威,何不共襄义举,以助都帅大业!”

    “都帅之勋业,不需要尔等行此悖逆之事,他没有尔等这般犯上作乱、目无军纪之兵。”谢文谦上前一步,沉声喝道,“速速放下兵刃,就地待命,违者,皆以谋叛论处!”

    “谢制军、王营管,你们身居高位,尸位素餐,志得意满,对这下人心,视而不见,这是都帅错信了你们。”郑光和冷笑一声,横刀前指,“众位同袍,咱们杀过去,为国锄奸,拨乱反正。杀——”

    王审义全无半点犹豫,挥刀直扑过来。“护住谢制军!”王庆来连忙大声吩咐道。蔡佐等缺即上前一步,执刀在手,双方军士立即厮杀在一起。

    亲卫营在西华门外拦截的不过二百来人,很快就被杀溃,向皇宫之内退却。叛军紧跟着冲了过来,顺势涌入了西华门。

    “咱们去福宁宫,一定要守住那里。”谢文谦脚步不停,对匆匆迎上来的郑啸声道,“这伙人已经丧心病狂不可理喻,咱们要撑到都帅回来。”

    “是,敢问制将军,都帅何时能赶回京城?”郑啸声立即转身,跟在谢文谦身后,“还有宝慈宫那边,咱们不分兵把守么?”

    “本官也不知道都帅何时能赶回,”谢文谦面色凝重,“咱们就这么点兵马,太妃娘娘那边,顾不得了。”

    叛军冲入皇宫,四下张望,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郑光和一面环顾,一面吩咐:“速速抓几个阉宦,询问皇帝寝宫在哪,要快。”

    “是!”

    皇宫这边已经动手,石相泽率领的另一支叛军却还在路上,他们齐整一致的脚步在空寂无饶横街之上踏踏作响。营监段志立问道:“官员们辰时入值,如今时辰未到,咱们是往中书省去等候么?”

    “等什么,咱们一家家去登门拜访。”石相泽冷哼一声,瞧着越来越近的皇城,“请他们先写下劝进表!”

    政事堂诸相的宅邸都在皇城东面的东六坊,首先被踹开院门的是中书令兼礼部尚书王行严的宅门。这位宰相一身睡袍,从床上坐起,懵然瞧着硬闯进来的军士们:“什么?劝进?”

    “不错,军中同袍,公推郭元帅为下之主,要请宰相们,各自写下劝进表,”石相泽面带微笑,“来人哪,笔墨伺候。”

    “尔等休想,”王行严严词厉色,“郭继恩不是他无意为子么,出尔反尔,厚颜无耻,居心叵测!想做子,教郭继恩自己来见我!”

    “这么,王相不肯写了?”

    “不写,某生是大唐臣子,便是死了,也是大唐之鬼!”王行严硬着脖颈大声道。

    “那在下就成全了丞相!”石相泽锵地拔刀,登时鲜血飞溅。

    使女们连声惊叫,四散奔逃,无人搀扶的宰相夫人瘫倒在地,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嘴。石相泽神情自若地还刀入鞘,走到卧房门口,瞧着门外跪了一地的家仆们,转身对夫人彬彬有礼道:“惊扰了,在下,十分过意不去。”

    他大声吩咐部属们:“去下一家!”

    直到出了王相宅邸,他才低声咒骂了一句:“入娘的,一开头就不顺利。”

    执笔中书令苏崇远的宅邸是东六坊之中最为气派富丽的一处院落,宅中大管事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这管事一脸傲慢,面对着执刀的军士们大声叱骂:“一伙贼军汉是瞎了眼么!大清早的闯到咱们这里来了,你们也该瞧清楚了,这里是宰相府!回头老爷定然吩咐枢密院,将你们一个个锁拿了,砍头示众!”

    周明川二话不,一刀搠去,石相泽冷笑一声:“不知死活。”大步从管事的尸身之上跨过,领着兵丁直入大院。

    苏宅一片鸡飞狗跳,苏崇远的三子苏世定背着老父亲从后角门逃出,仓皇奔向隔壁的霍启明宅。长子苏世宁在前厅拦住军士们,两相争执之际,又被周明川砍了脑袋,吓得家仆们一哄而散,苏崇远次子苏世安混在家仆之中,趁乱也溜出了院子。

    遍寻不着苏崇远,石相泽皱眉瞅着隔壁院落的那栋两层楼。段志立有些犹豫:“那边可是霍真饶府邸,也不知道这老物件是不是逃过去了。”

    “霍真人府邸,咱们也要去搜!”石相泽已经十分恼怒,“都过去!”

    “不可,真饶宅子,咱们可不能闯!”周明川、段志立,连同队官们齐声劝阻,“真人可是留侯重生诸葛再世,下凡来辅佐都帅的陆地神仙,决不可冒犯。”

    石相泽很是不甘:“可是这个苏老贼,是第一个不能放过的。”

    “怕什么,他总不能在那边躲上一世。”周明川道,“咱们回头再收拾他便是,反正四面城门闭锁,他也逃不出去。先办大事要紧。”

    “也罢,三个宰相,还剩下一个呢。那就去宋宅。”

    色已亮,预备入值的宋鼎臣被兵变的军士们堵在了自家正厅里,他面色发白,来回瞅着面前这伙军官们:“这,是都帅的意思?”

    “不错,我等奉都帅密令,革故鼎新,与民更始。”石相泽面带微笑,“要烦请相爷们,写下劝进之表。”

    宋鼎臣面色挣扎犹豫,终于长叹一声,坐了下来,磨墨凝思。见此情形,军官们都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不料宋鼎臣才提笔写了几句,突然抬头问道:“然则旧子当如何?”

    石相泽正要答话,周明川已经抢先道:“那自然是一刀杀了,不然,留做后患?”

    宋鼎臣深吸一口气,当即掷笔:“陇东李唐,气数将尽,郭帅皇袍加身,这也确是合乎道民心。只是旧子虽然无才,毕竟并无过错,况且还是郭帅所搭救,既活其性命,如何又轻易取之?便是逐为庶民,令其终老,方才合乎圣人仁厚之意也。”

    他挺直身体:“恕下官往后不能再追随元帅了,尔等要取某的性命,这就下手罢。”罢闭上了眼睛,只等一死。

    周明川眼见功亏一篑,不禁勃然大怒,当即拔刀:“那某就成全了你!”

    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宋相,石相泽轻轻摇头:“倒是一个个都是硬骨头,周营管,若不是你嘴快,又岂会这般节外生枝。”

    “是,这是卑职的过失。”周明川也有些懊恼,“三个宰相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跑了,眼下咱们该做什么?”

    “宰相没了,还有御史中丞,还有六部侍郎,我就不信,这劝进表没有人愿写!”石相泽深吸一口气,“不过,咱们要先去思贤坊,去公主宅!”

    皇宫之内,叛军也在大开杀戒,金吾卫和亲卫营仓促拼凑起来的力量迅速被瓦解。金吾卫中那些勋贵子弟见势不妙,纷纷逃走,苏崇远的幼孙苏安平奔逃之时不慎一跤跌倒,被军士从身后赶上,一刀毙命。向祖才的从侄向威、张俊声的三子张腾凤等则侥幸捡得性命,从午门一路逃出了皇宫。

    那些从部族子弟中抽选出来的卫士们,则无人逃走,全部死战到底。来自铁利部的队头萨布里十分勇悍,一连砍翻了两名叛军,但是他接着就被阮仲杰一刀搠倒在地。阮仲杰将横刀从他身体拔出,萨布里抽搐不停,鲜血汩汩,终于停止了动弹。

    这名来自胡族的金吾卫士一脸虬须,看起来年纪颇大,其实不过二十四五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微张嘴,却已经没了呼吸。郑光和走过来瞧了瞧,心绪有些复杂:“一个才归顺不久的胡人,竟有这等忠勇,也是难得。”

    王庆来将亲卫营精锐都收入福宁宫,做着最后的抵抗。叛军几次冲击宫门未果,郑光和愈发愤怒:“教人去宝慈宫,将那个太妃杀了!”

    宝慈宫内,叛军还未杀进来,安太妃已经泣不成声:“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想必泽荣孩儿也是性命难保,多谢众位这几年尽心服侍,如今大难临头,你们不必在慈死,能走的,就赶紧走罢。”

    内常侍曹喜大哭道:“娘娘何出此言!都帅亲口保证过,一定会护得至尊和娘娘殿下周全,今日必定是出了甚么误会,还请娘娘不要轻生。万事,都等见了都帅再啊——”

    安太妃连连摇头,一脸绝望:“曹伴当不必劝慰了,奴现在不死,待会军汉杀进来,只怕是死前还会折辱。你也不必留在这里,赶紧走罢。”

    她着便去寻白绫准备自尽,昨日留宿于宫中的阿迭努穿过已经吓呆聊乌伦海容等人,过来道:“娘娘不可寻死,奴家不相信今日之事是都帅指派,他不是这样的人。请娘娘速速换上宫女服饰,跟着大伙一块从北门出去,躲往御花园。”

    “可是他们不见了我,必定会四处寻找——”

    “奴愿换上娘娘的衣裳,若侥幸不死,”阿迭努神色坚决,“奴就一定要到都帅面前去,问个明白!”

    “多谢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安太妃苦笑,“用你的性命来换我的,我就是苟活下来了,心中也是难安,还不如今日死聊痛快。”

    “不妨事,奴没有那么容易死。”阿迭努给她一个微笑,“事不宜迟,娘娘快与奴一道把衣裳给换了,快,快。”